《昭宣路人甲》 昭宣路人甲第1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昭宣路人甲》 作者:那那 内容简介: 王蘅君穿越到汉朝了,阴错阳差进了霍府为奴,照顾未来的宣帝皇后霍成君。 她本以为辛苦打个十年工,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谁料到,竟然又被转送给了昭帝上官皇后当宫女,就这么进了宫。好吧。进宫就进宫。 不过,你是谁啊?刘病已,那不就是未来的汉宣帝吗?你跟着我干嘛?你的真爱叫许平君,在那边呢! 真是怨念,我还以为我是历史路人甲一枚呢。结果兜兜转转十几年后,居然不是?玩我啊! 相关资料: 刘询(前91年-前49年)即汉宣帝,本名刘病已,字次卿,即位后改名询,西汉第十位皇帝,前74年-前49年在位。他是汉武帝刘彻的曾孙,戾太子刘据的孙子,幼年时流落民间,于公元前74年被朝臣迎立为帝。去世后庙号为中宗,谥号孝宣皇帝。 第一章 饿肚子是很严重的事情 低矮的屋檐,妇人的痛哭,鼻间是浑浊而难闻的空气。王蘅君清醒过来,整个人就是一愣。 “阿蘅,你可算是醒了。你说句话啊。”有人扑了过来,抱着她痛哭。 王蘅君晕晕的,看着眼前被生活操磨得憔悴的妇人,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阿蘅,你怎么了?”妇人见她不理会自己,抱住她摇晃道,“别吓唬娘,你和娘说说话啊。” 这一摇晃,王蘅君顿时头晕目眩,一种呕吐感自然而生。在紧闭眼睛,祈求“醒过来”无效后,王蘅君只得先开口抢救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她忙说道:“娘,别摇了。我头晕。” 声音一出口,王蘅君立刻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清脆了,再一看手脚,细细小小的,全没了一个二十岁女孩应有的样子。 无数穿越小说的熏陶,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挽救王蘅君同志于晕眩之中,让她在第一时间领悟了自己已经成为了穿越大潮魂穿军团的一员。 “你头晕?”妇人立刻起身,走到旁边的桌上,把桌上的一个碗端到王蘅君面前,说道,“来来,快喝了这个。这是刚刚大仙给的,说等你醒过来之后喝一点,就肯定百病全消,身体健康了。” 王蘅君看着那浑浊的液体,以及其上飘浮着的黑色不明物体,身为实习医生的她脑子里立时蹦出种种显微镜下张牙舞爪的细菌以及躺在病床上的重金属中毒的病人形象,感到胃酸一阵翻腾,她讪讪道:“那个,娘,这是什么?” “符水啊!很灵的。阿蘅乖,快喝了它。”妇人说这话时,还对着她慈爱一笑,露出了一排黄牙。 王蘅君不得不满脸黑线的承认,她的穿越运气实在不佳,这个村妇的娘,看来还是属无知的。她只得往后挪了挪身子,说道:“我忽然觉得头又不晕了。想吃饭。” 妇人听女儿想吃饭,心中一酸,她忙道:“好,好。娘这就去给你做饭。”她把那碗符水放到榻旁,叮嘱道,“娘去做饭,你赶紧把符水喝了。” 王蘅君啄米鸡似的点头,待妇人一走远,她立刻端着那符水走到角落,悄悄倒了。看着符水被凹凸不平的泥地完全吸收,自己的肠胃避过一劫后,王蘅君松了一口气,开始整理思路。 她,王蘅君,某中医大学五年级待毕业生,一闭眼前还在某中医院的住院部办公室狂抄病例。再一睁眼后,已经变成了一个疑似五六岁的小女孩,生在某年代不明的贫困家庭。 “一闭眼再一睁眼,过去的不是应该是一宿么。怎么我的上一辈子就这么没了呢?”王蘅君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贼老天,一边向外走去。她是个对自己人生极有主见的女孩,虽然这突如其来的穿越未免让她心中慌乱,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更坚持要尽早了解周边情况才行。 方才那妇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王蘅君出了房门,在用竹篱笆围着的院子里逛了一圈。这家的房子跟从前她随医院的老师们送医下乡时见过的贫困户家差不多破旧,极目远眺了一下附近,想对该家庭的财富水平做个相对比较。谁知,脑袋才往左一转,就看到左侧两米外的邻居家门口,自己新出炉的娘正在点头哈腰地从邻居家中出来,口中不住地冒出感谢之辞。 妇人转回家,看到女儿呆愣地站在院子里,忙笑着走过来,将手心上的一把米展示给女儿看,说道:“阿蘅饿了吧。娘马上给你做米粥吃。” 王蘅君这时才明白,妇人家中早已无米下锅,为了她方才随口一言,却是腆着脸皮找邻里借米,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跟在妇人身后,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淘米,做粥。 热腾腾的米粥出炉后,妇人享受般地深吸了一口气热气,用勺子把锅里舀了个底朝天,整出一碗白粥,往里面洒了点盐粒和葱花,算是大功告成了。她将碗端到王蘅君跟前,冲她一笑,说道:“阿蘅,来,吃粥。” 这一次,照样露出了一排黄黄的牙,但却已不再王蘅君感到惊吓。她鼻子微酸,哼哼了两声,便低下头喝粥。粥有一种淡淡的咸味,她口舌才沾上一点米粒,就觉得肚子仿佛造反一般,一种恐慌性的饥饿冲击而来。 天啊。这小不点的身体到底饿了几顿啦。怎么这么难受啊。 在这种饥饿感的逼迫下,王蘅君飞速地往嘴里扒粥,完全破坏了惯有的淑女形象。当大半的粥都进了嘴里,感觉那种恐慌性的饥饿消失,身体终于舒服了些。 她抬起头,看向那妇人,见她正舔着唇,显然也是饿了。王蘅君这才意识到,妇人可能比自己饿了更久。 “娘也饿了吗?”王蘅君将碗推到妇人跟前,说道,“剩下的给娘吃吧。” “不,不。娘饱着呢。阿蘅吃。”妇人忙转过脸去,推拒道。 “可是阿蘅已经饱了。这些不吃会浪费的,娘。”王蘅君用调羹舀起一勺粥,站起身,送到妇人嘴边,说道,“娘吃点吧。” 妇人此时也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她眼中含泪,咽下了那口粥,哽咽道:“阿蘅,都是爹娘没用。害你饿肚子。你失足落水,我们也没钱医治,还好你命大。还好你命大。”说着,她又抱住王蘅君嘤嘤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倒是让王蘅君明白了之前那位阿蘅魂魄离体的原因,原来是失足落水而亡。她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眼前的娘亲。一个大约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抱着一只白羽鸡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相貌中正的男子。 男子一见门,见她们娘俩哭成一团,便开口询问道:“阿蘅她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妇人听到男子的声音,立刻跳起来,冲男子大声骂道:“你还知道回家啊你!你怎么不带着你的鸡死在外面呢?”她边说话,边冲向那个男孩子,拽过白羽斗鸡就要往外扔。 男孩子手上一空,却也不慌张,仿佛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只默默走到王蘅君,转而把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不住安慰道:“阿妹莫怕!阿妹莫怕!”于是,王蘅君知道,这位大概是自己的哥哥。 “干什么干什么!”男子一看她去动自己的宝贝鸡,立刻红了眼,冲上前去将鸡抢回来,骂道,“你疯啦?没事找我的百胜撒什么气?” “什么没事?王奉光!你一出去斗鸡就是十天半个月,到底知不知道家里已经好几天没米下锅的?知不知道阿蘅前几天落水,差点没命?你除了你的百胜斗鸡,你还知道什么?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废啊我?”妇人死命地捶打丈夫。 丈夫吃不住疼反手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落到了地上后,妇人干脆盘腿坐在院子里,大声哭闹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嫁给你这种人了!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下地,给我们娘儿仨一点活路啊。” 王蘅君在现代的父母俱是大学教授,夫妻俩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有什么问题都是谈话解决,何曾见过这般场景,不由得愣在了当场,只能看着他们夫妻俩闹腾到鸡飞狗跳。 穿越了,但不知穿越到了哪朝哪代,不知道皇帝是谁,不知道今后有什么历史作弊器在等待。 穿越的第一天,王蘅君缩在哥哥的怀中,看着今生父母的互相厮打,发呆发愣发傻。 第二章 卖身不卖肉 “阿蘅,帮娘打点水来。”推磨推得累了,妇人停下手,对身边正拿着树枝画图的女儿嘱咐道。 “好。”王蘅君点了点头,乖巧地一路小跑到厨房,给姜氏舀了一杯水。 穿越到这个贫困家庭已经有一个月了,王蘅君也基本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在这个时代的名字也叫王蘅君,爹娘惯唤她阿蘅。这个称呼,经常让王蘅君想起《射雕英雄传》中那个为东邪所深爱的冯蘅。 她的家住长陵邑,家庭成员有,喜好斗鸡,经常性不回家的父亲王奉光,愚昧无知但勤奋养家养女儿的慈母姜氏,勤奋努力,爱护妹妹的正太好哥哥王舜,以及母亲姜氏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弟弟or妹妹。 今天,哥哥王舜又上山挖野菜了,她与娘就在家里帮邻居刘爷磨豆子,赚半袋豆子。 什么?身为穿越人士,这一个月来有没有做出什么光辉业绩? 不好意思,作为一个文科生,高中物理化学生物等已经全部还给老师多年,造玻璃造大炮等各项男主穿越必备发明,基本没有希望。 至于说,回眸一笑百媚生,迷倒帝王将相万万千的女主系路线。想来也不是一个五岁女孩的style,更何况,这个五岁女孩的长相怎么看也没有倾城倾国的潜质。 那么,这一个月,王蘅君小同志到底做了什么呢? 第一是糊口,第二是糊口,第三还是糊口。 王家实在是太穷了。穿越的第一天,王蘅君喝了半碗粥后,第二天、第三天都直接断炊,每天吃母亲姜氏和哥哥王舜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挖来的野菜。在这种情况下,王蘅君根本无心再去做什么别的事情,光是每天想着怎么不让自己被饿死,就费去了这个小身躯的所有元气。吃不饱,穿不暖,饥寒交迫下她根本没力气多想什么,幸而如今已到了二月初,青草初发芽的时节在哥哥王舜的口中已经不那么冷了。 但是,王舜的这句话,却也让她发愁。看王家这个样子,一年内是很难有什么飞跃性性质的改变,那到了今年的冬天,她这单薄的身子能熬得过那寒冬腊月么?且不说寒冬腊月了,单是接下来青黄不接的三月,她怕也很难挨得过啊。要知道,饿死人的,一般都是这个时候。 如今,王蘅君已经完全理解当日姜氏冲着自己如今的父亲王奉光嚎叫时的那种心情了。作为王家的家主,这位王奉光同志实在是太不可靠了。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家里家外的活全让老婆包办,自己只顾游手好闲,日日与一些浪荡子斗鸡走狗,让王蘅君也看得咬牙切齿。 现在还是冬闲时刻,可等到三月春分,地气动了,地里的活也就得忙起来了。家里就姜氏一个妇人,还怀了孕,哥哥王舜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她自己…… 王蘅君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再度长叹了一口气。她如今的身体实在太小,做什么都力不从心。这接下来的春三月,一家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 “吱呀”一声传来,竹篱笆被人推开,王蘅君转过头,见是隔壁的郑奶奶。 “阿蘅她娘。”郑奶奶走到推磨的姜氏身旁,将手中的米袋递给她,说道:“这个你收下吧。” 姜氏因为推磨而脏了的手,此时也不好去接郑奶奶手里的米,只得巴巴擦了擦手,不好意思道:“郑婶,这怎么好意思。你看你这……” “阿蘅她娘,你就别推了。”郑奶奶叹了口气,将米袋递给王衡君,并摸着她的头,对姜氏,说道,“那日,若不是你,老婆子已经一命归西了。老婆子这条命,总是比这袋子米要值钱些的。这些米送与你家,是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王蘅君可没姜氏那么客气,她紧紧抱住那袋子米,这一小袋子,可以保得她七八天不用饿肚子呢。而且,这也是她日日盯着郑奶奶,赶着在她危难时帮把手的主要原因。 这个郑奶奶虽然寡居在家,可是却有个厉害的女儿,嫁了好人家,经常托人带米粮过来。郑奶奶的日子过得虽然寂寞了些,却比这里的街坊邻居都要富足得多。 姜氏与郑奶奶互相推搡了几次,终于将米收了下来。她去洗了手,给郑奶奶送上一壶茶汤,请她到院子里坐下。 “阿蘅她娘啊,那日你是怎么发现老婆子昏倒在地上的啊?”郑奶奶一坐下,就开口问道。 “不是我发现的。”姜氏笑了笑,回道,“是阿蘅回来告诉我的。” “哦?这么说,我倒要好好谢谢小阿蘅了。”郑奶奶慈祥地摸了摸王蘅君的头。 “不止呢。”姜氏带着骄傲地口吻,说道,“阿蘅还教我怎么掐郑婶你的人中,怎么续气。” 郑奶奶听罢,惊讶地“哦”了一声,说道:“小阿蘅还懂大夫们的急救之法吗?” 王蘅君此时的反应正像个被夸奖的孩子,羞涩一笑,说道:“是爹教的。” “你爹什么时候教的?”姜氏听到这句话,比郑奶奶更加惊讶。 “爹教阿蘅认字,阿蘅看家里的书,是书上说的。”王蘅君回答道。这是她早就想好的理由。托王家祖先曾经封过关内侯的福,这个家中还颇有一些藏书。这一个月里,王奉光偶尔出现,她就缠着王奉光教她识字,然后还经常拿着家里那些竹简古书出来看,以此掩饰自己的早慧。 果然,并不识字的姜氏毫不怀疑,她带着一种愚夫愚妇对知识的莫名崇敬,轻易地接受了王蘅君的解释。祖宗留下的珍贵书籍是无所不能的,上面记载一些急救知识,并被自己女儿学到,是十分正常的。而那位郑奶奶同样没有丝毫怀疑,与姜氏对答间,只一味夸赞王蘅君聪明伶俐。 郑奶奶正与姜氏聊得欢快,却见得自家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的正是自己的女儿,郑衍。 “阿衍,你怎么回来了?”郑奶奶在王家的院子里对女儿喊道。 郑衍忙冲进王家院子,扶住母亲,念叨道:“娘,你身子怎么样?女儿给你把把脉。” “我已经没事了。阿衍,谁叫你来的啊?”郑奶奶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仍然乖乖把手伸出来,递给女儿把脉,显然很是享受女儿的孝心。 王蘅君本蹲在一旁拔草,看到郑奶奶传说中嫁得极好的女儿回家,便转头多看了两眼。这个郑衍二十多的样子,容貌姣好,长发披肩,手腕上闪耀着光芒的玉石镯子正在发光发亮,嚣张跋扈地散发着富贵气息。看看郑衍,再看看自己那与郑衍差不多同岁的娘亲姜氏,王蘅君只能叹一句,同人不同命。 那边郑氏母女叙完话,郑衍想是了解了情况,便款款走到姜氏跟前,身子一曲,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王家姐姐了。”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姜氏顿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扶郑衍起身,却又觉得自己这粗手粗脚的,简直脏了人家的华裳。 郑衍自顾自起身,对着随行的家丁,喝道:“来啊,把我带来的礼物送给王家姐姐。” 王蘅君这时可就两眼发光了,她流口水地看着家丁们从马车上搬下来的,米、麦、腊肉、布帛……这些东西在过了一个月温饱线以下日子的王蘅君眼中,可比郑衍身上那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珠宝玉石可爱得多了。 郑奶奶也没料到女儿一出手竟如此大方,村野老妇也不觉有些心疼了。王蘅君注意到她扯了扯女儿的衣裳,低声道:“阿衍,这也太多了点吧?” “娘,远亲不如近邻。你这次遇险啊,多亏得王家姐姐机灵,往后你还要靠她多照顾呢。再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郑衍面带得色地说道,“显夫人如今扶了正,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给女儿的赏赐也比过去多了许多。这点东西,女儿还送得起。” “什么?真的扶正了?”郑奶奶惊诧之余,不禁起了疑窦,问道:“那大姬就没说什么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出嫁的人,哪里还管得着家里的事。”郑衍哼了一声,说道,“她又没个嫡亲兄弟。府里的小公子是显夫人所生。将军他就是为小公子着想,也得把显夫人给扶正了啊。” “唉。显夫人是个有福之人啊。”郑奶奶感慨道。 姜氏在旁边听了她母女的对话,羡慕道:“显夫人有福气,郑家妹妹也有福气。” 郑衍听了她朴实的话语,便走到她身侧,说道:“王家姐姐也有福气。娘和我说了,小阿蘅聪明着呢。”她说罢,低下头去看身高只到自己膝盖的王蘅君,逗她道:“小阿蘅,多谢你救了我娘啊!” “衍姨不用客气。”王蘅君笑眯眯地回道。她又瞟了一眼堆积成小山的谢礼,下定决心,要好好巴结眼前的郑衍,加倍照顾郑奶奶。 “唉。聪明又有什么用呢。”姜氏看看郑衍保养得宜的手,再看看自己一双粗手,心中一酸,不觉落泪,说道,“摊上个不顾家的爹,也只有忍饥挨饿的份了。我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若是生下来,简直不知道怎么养活。” 郑衍穿梭于许多富贵人家的后院,素来是个会说话的,她立刻安慰道:“姐姐莫哭啊,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会有办法的。” 郑奶奶与王家比邻多年,也是知道情况了,便对女儿说道:“阿衍,你王家姐姐也是可怜。他们一家四口已是困顿,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再生出来,怕是更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她?权当是还她这次救我的情。那些个夫人们府上看是不是缺个洗衣烧饭的。阿蘅她娘能吃苦。” 姜氏听了郑奶奶的话,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立刻就给郑衍跪下,说道:“求妹妹救命!” 郑衍为难地看着姜氏,她是了解那些富贵人家的,奴婢她们最喜欢的是家生奴婢,忠心可靠,生死全与主人一起。便是退而求其次,去外边寻,也务求找孤苦无依的幼女,那样也好调教。像姜氏这种有夫有子的,本就不讨人喜欢,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了身子。她郑衍在那些夫人们心中也不过是个医生婆子,闲暇时叫来说些俏皮话解闷可以,要说真有多大的面子,让她们府里塞进这么个人,还真难。 可既然已经在老娘和邻居面前把架子摆了出来,若说她搞不定这事,又丢了面子。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一旁的王蘅君,立刻升起了一个主意。 她双手一托,把姜氏从地上扶起来,说道:“地上寒气重,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别伤了元气。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也不瞒姐姐,能帮我是一定帮的。只是…… 姐姐你如今的年纪,去那些大户人家,做小丫鬟不可能,做老妈子却又太年轻,加上有了身子,更不好使唤,要进去,怕是难。” 姜氏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不过吧。”郑衍适时把口气一转,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看姐姐舍不舍得。” “什么法子?” “我说的那位显夫人养了个三岁的小姬,常念叨着说要给小姬找个贴身的小婢。最好是从小一块长大,往后好贴心。”郑衍指了指王蘅君,说道,“我看小阿蘅不错。如果姐姐肯与他家签了生死契,让阿蘅去给小姬当侍婢。不但可以给家里换一些钱粮,今后还少一口人吃饭,便是小阿蘅自己吧,陪着小姬长大,往后就是大丫鬟,在将军府里的地位也不会低的。” “这……”姜氏听说要卖女儿,不禁犹豫了。 “姐姐啊,你可要想好了。”郑衍提醒道,“大户人家的大丫鬟吃穿其实比小户人家的闺女还要强得多。这种好机会也不是常有的。” “娘,我去。”王蘅君看姜氏犹豫不决,便扯了扯她的衣角,表达自己的意愿,“阿蘅去当婢女,娘和哥哥就可以过好一点的日子了。” 姜氏听女儿如此懂事,忍不住热泪盈眶。而郑衍却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王蘅君,发觉这个小女孩有着同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稳重。方才不过是为了敷衍母亲并姜氏才提出捎带这个孩子入府为婢,如今却是真的有心了。这孩子如此稳重,去做婢女却是正好。若是旁的孩子,怕是没照顾好小主人,反倒哇哇大哭大闹着要别人来照顾她,那却是不妙。她郑衍也不敢随便介绍给显夫人。 注:姬,姬本周姓,其女贵于列国之女,所以妇人美号皆称姬。本文中以之为贵人家小姐的尊称。(因为小姐这个词,在那时没有嘛,总得找个称呼。) 第三章 大人世界里的小人儿 “记住了。等一下见到显夫人,一定要乖,知道吗?”郑衍拉着王蘅君的小手,嘱咐道。 “衡君记住了。”王蘅君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道,她也不敢不乖啊。从进入这座宅第起,她这个现代穿越的灵魂就有点被镇住了。 没办法,谁让她在现代的时候,只是个升斗小民呢,哪见过这么气势恢宏的深宅大院啊。原想着,像郑衍这样的出身,她能攀上的夫人,估计身份有限。可今天一看,事情似乎不是她原先想的那个样子,她很可能把自己卖进了了不得的人家。 经过仆妇的层层通报,等候了半柱香时间的郑衍和王蘅君终于得到了那位显夫人的接见。 显夫人果然长得极美,后世电影里出现的那些所谓娇媚型的美人和她比起来,就是渣。但见她凤眼微斜,不点而红的朱唇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说道:“阿衍来啦?”声音亦是娇滴滴的。 “见过夫人!”郑衍带着王蘅君往下一跪,行礼道。 “起来吧。那孩子是谁啊?”显夫人随意摆了摆手,说道。 “夫人还记得前些日子提过的,要给小姬找位侍婢的事情吗?”郑衍笑着提醒道。 “哦。是有那么回事。”显夫人扫了一眼王蘅君,恍然大悟,说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孩子?” “这孩子是我一远房侄女儿。聪明伶俐,家里人愿意卖断了死契给府上。我想着,夫人心善,兴许愿意赏她一口饭吃。” “看起来倒还乖巧。可这孩子也太小了点。”显夫人娥眉微蹙,说道,“我原是打算等小姬再大些,给找个六七岁的孩子陪着的。她才几岁啊?三岁?” “五岁了。”郑衍忙答道,“不过夫人放心,穷人孩子早当家。这孩子绝对比许多六七岁的孩子更懂事。而且年纪和小姬接近点,以后也好说贴心话。” “唔。这也是个道理。”显夫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王,叫蘅君。夫人唤她阿蘅就是了。” “蘅君?”显夫人呵呵一笑,说道,“倒是和我的女儿有缘。方才老爷才给我儿起了个大名,叫成君呢。不过,也实在太小了点。” 正说话间,外面仆妇抱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红色小袄,她仿佛刚睡醒的样子,脸颊上带着一坨嫣红,左手拇指放在嘴边吸吮着,看起来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嗯嗯。”小女孩冲显夫人张开手,哼哼唧唧的扑了过来。 显夫人一看见女儿,立即眉开眼笑,她伸手抱过女儿,口中不住地嚷嚷:“我的成君,想娘了吧。” “嗯嗯。”小女孩被抱在显夫人怀里后,滴溜溜地眼珠子就盯住王蘅君不动了,仿佛对她充满了好奇。 王蘅君看着这位小姬的珠圆玉润,再瞄一眼自己的骨瘦如柴,又有仰天长叹同人不同命的冲动。不过受环境所限,只能乖乖跪在原地翻白眼,等待显夫人的决断。 “成君怎么盯着那儿看啊?”显夫人伸出嫩白的双手挡在女儿面前,小女孩却自己用小手拨开显夫人,依旧锲而不舍地盯着王蘅君看。 “看来这孩子却是合了成君小姐的眼缘呢。”郑衍见机说道。 显夫人被她这么一说,立刻认同了。她便问女儿道:“成君喜欢她吗?” “嗯嗯。”成君仰起头,回了自己娘亲一个可爱的笑。 “好好。成君的小婢总要自己挑的。”显夫人笑了笑,对身旁的婢女说道,“莲心,带她去配几件新的衫子,再跟管家说一声,这孩子以后就是我院子里的人了。” 被称为莲心的侍女样貌清秀,年约十四五岁上下,她拉起王蘅君的小手,带着她出了房门。房门临被关上的那一刻,王蘅君听到郑衍对显夫人说:“夫人啊,你怎么还住在偏院里呢?” “别提了。还不是大姬,她跑回家来,哭闹不休,逼着老爷把松涛院空出来。老爷无法,买了隔壁的院子,说给我起个新院,还得好半年才能搬呢。”显夫人烦闷地说道,“真真气死个人。” “夫人,莫气……” 再后面的声音就远了,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王蘅君注意到,离了偏院之后,莲心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她低头冲王蘅君一笑,眉眼弯弯,一看就是个甜姐儿。 “你叫蘅君?”莲心说道。 王蘅君点了点头,回以一个甜甜的微笑,说道:“莲心姐姐好。姐姐叫我阿蘅就是了。”莲心是显夫人的贴身侍婢,王蘅君心中存了讨好的意思,从偏院出来的一路上,不住地和莲心说话,逗她开怀。很快就让莲心觉得王蘅君可爱异常,有心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疼爱了。 王蘅君跟着莲心一路转,只觉回栏曲曲折折,不一会儿已不辨东西。 莲心看到前方的小院,高兴地说道:“来,前面就是管家的小院了。”她本欲带着王蘅君小跑到院子里,却在快到门口的时候,脸色一变,身子一扭,就想回去。 王蘅君抬头一看,只见小院门槛内,站着一排婢女?莲心与王蘅君躲避不及,已被守在最外面的一个中年仆妇瞄道,那仆妇高声喊道:“莲心丫头,你来找管家吗?” 还是被看到了。莲心心中叫苦,脖子一缩,只得挺着背脊乖乖走了进去。王蘅君心里咯登了一下,莫非自己投靠错了主子。怎么郑衍口中极受老爷宠爱的显夫人的贴身婢女,在府里非但不能横着走,见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仆妇,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 檀香木做的窗户四开,阳光明媚,洒落到房内,越发衬得上座的那个少妇肤若凝脂,眉若春山。 “这是她给小姬找的小婢?”那少妇大肚便便显然是个有身子的。 “是,大姬。”莲心拉着王蘅君乖巧地跪在地上。 王蘅君一阵郁闷,觉得自己上辈子活了二十年,都没今天跪得多。不过,既然来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又打算把自己卖了糊口,今后也只能慢慢习惯这种下跪文化了。过几天就去做个跪的容易吧。 “抬起头来。”那位大姬的声音相对清冷,淡淡的语调里自有一种上对下的威严。 王蘅君忐忑不安地抬起头,见那大姬虽然粉面含笑,却是不怒自威,心中不觉一寒,竟有些怯了。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大姬皱着眉头,扶着身子换了个姿势,想是肚子里的孩子折腾了一下,“只不知品性如何。这样吧,你先回去。这丫头先留我这儿,待我考察一番,再决定留不留她。” 她这话一出,莲心自然不敢多嘴,只得乖乖退去。大姬打发了莲心之后,便转过头,与一旁的中年男子说道:“老陶,继续说,上个月的月钱是怎么发的。” “是,大姬。”被称为老陶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个管家,他捧着账簿开始报,“除了田庄上外,现下府上的仆婢有五百三十七人……” “等等。怎么比我上次来查的时候,又多了九个人?”大姬打断道。 老陶为难地皱起眉头,只得老实回道:“是湘竹院那边又添了三个绣娘,两个厨娘,四个园丁。” “什么!才一个月时间,又添了这么多人。那贱婢还真把自己当夫人啦?”大姬的声音分贝陡然升高,累得跪在下面的王蘅君惨遭魔音贯耳,“我们霍家素以简朴著称。就她,这才几年啊,家里的人口就蹭蹭往上添。以后她要添人,让她自己发月钱,别从家里的帐上走。”她又不平地骂了几声,便叫管家老陶继续报账。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湘竹院以及贱婢频频出现,在大姬的嘴巴里,东砍一点西劈一段,湘竹院下个月的月钱已被去了大半。那大姬还犹自扶着肚子,愤愤道:“就是这样,也太多了。当初我娘在的时候,何曾这般奢侈。若不是看在那贱婢给我们霍家添了个儿子的份上,似她这般骄奢而败坏门风之人,早该打发出去了。” 王蘅君悄悄揉了揉胀痛的膝盖,对于这位大姬和那位显夫人间的关系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位大姬大约是前任夫人的女儿,对于取代了自己母亲位置的显夫人有着极强的敌意,从她毫不客气地称呼显夫人为贱婢这一点来看,她大概根本就没把显夫人看在眼里吧。 ============ 一鞠躬,新书期间,请大家多多投票收藏,我要的是推荐票,每个读者帐号都会有的票。 第四章 老爷是美男! 而那位显夫人…… 王蘅君长叹了一口气,心道,从莲心回去禀报到现在,大半个时辰了,那位显夫人毫无反应。大概对这位大姬根本就毫无办法吧。这么说来,自己卖身的第一天,还真是前途未卜。 霍家大姬念念叨叨骂够了之后,才注意到还跪在下首的王蘅君。她略有点惊讶这个五岁的孩子竟一声不吭地跪到现在,便说道:“你……起来吧。” 听到这句话,王蘅君如释重负,正想起身,但久跪的双腿却胀痛发软,累得她整个人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撞到了地上后,传来的痛楚令王蘅君小小的五官呈现扭曲状。霍家大姬见她始终未曾喊过一句痛,心中的惊讶更甚,便对身旁的婢女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把王蘅君扶起来。 “你这丫头,倒是个硬气的。”霍家大姬说道,“梓儿,抱她去坐下,给她点小饼吃。” 王蘅君暗暗松了口气,看霍家大姬和蔼的样子知道自己算是得了她的心,暂时不用担心会受虐待了。那梓儿看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将王蘅君抱起,放到一旁小榻上,还贴心地把她僵直的小脚放平,轻轻地揉捏着小腿并膝盖。 感受到梓儿的善意,王蘅君小声谢道:“谢谢,梓儿姐姐。” 霍家大姬这会儿料理完了家事,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她心平气和地对王蘅君说道:“你叫蘅君是吧?谁带你来的?” “是衍姨带我来的。”王蘅君回道,“阿蘅家里穷,衍姨说我来这儿做事,可以带一点钱回家,帮娘养小弟弟。大姬,你让我留下好吗?阿蘅不要很多钱,只要你送一点米麦给我娘就可以了。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说罢,她睁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着霍家大姬。她看准了这位大姬心肠不坏,便仗着自己年纪小,装可怜扮可爱,力求让自己在大姬心目中火速加分。 霍家大姬被她说得一愣,叹息着摇头苦笑道,“真是的。你这孩子。我们霍家还不至于这么克扣人。罢了,老陶。” “在!” “去写一份契约,就以十年为期吧。”霍家大姬摆了摆手,吩咐道。 王蘅君一听,心中暗乐,十年后,自己十五岁,到时也有了点自立的能力,离开过新生活却是正好。她便诚心诚意地对霍家大姬说道:“多谢大姬开恩。” 霍家大姬微微一笑,说道:“不用谢我。我们霍家是不养闲人的。你既然进来了,以后就要好好做事,知道吗?” “是,大姬。”王蘅君乐呵呵地应道。 “荇君。” 忽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王蘅君撇过头,看到一位峨袍冠带,俊美非常的中年男子,双目炯炯如铜铃般正瞪着大姬。 “爹!”霍家大姬看到来人,有些欣喜地起身,但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的喜色便减了大半,闷闷不乐地回道,“爹怎么这副表情?看到女儿回来,难道不高兴吗?” “你啊。”霍大人一声长叹,说道,“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这一路上的颠簸,万一伤了我将来的外孙可怎么得了?” “不会的。有产婆跟着呢。”霍荇君听得父亲为自己担忧,心中一甜,开心地笑道,“女儿这不是想您了吗?” 霍荇君的撒娇,落在一旁的王蘅君眼中,便觉得有些寒。这仿佛是标准的恋父情结吧? “一回家就扑到账房里查帐?全不顾惜身体了?”霍大人板着脸,不赞同地看着女儿,教训道,“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啦。万一出了事,可叫为父怎么跟上官大人交待?” “好啦。是女儿错了嘛。”霍荇君拉着父亲的手臂,撒娇道,“可是爹爹原来明明答应一个月去看女儿一次的。结果都一个半月了,都没来。” 那霍大人叹了口气,说道:“主要是朝廷里的事情多,陛下如今倚重为父,要交待的事情甚多,实在是抽不开身。再加上前阵子,你兄弟并小妹妹又染了风寒,我是朝廷家里两头跑,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霍荇君扶着父亲到一旁坐下,又吩咐婢女端碗参汤来。那位霍大人接过参汤喝了两口,笑道:“我可还没老呢。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上十全大补。” 霍荇君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凝,她怏怏不乐道:“怎么?爹已去过湘竹院了?” “自然是去过了。”霍大人将参汤放下,无奈地看着任性的大女儿,说道,“不然,爹怎么会知道你一早回家,就着陶管家查帐呢?你啊,难道要和阿显别扭一辈子吗?都嫁人了,连这点子道理都不懂。她是你庶母!” “谁认她了。我才没这庶母呢?”霍荇君狠狠瞪了瞪自己的父亲,说道,“爹若要娶继室,多的是正正经经的勋贵之女在等着。何必要扶正她那样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霍大人无奈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好啦。这事为父不和你争。听说,你扣了她一个小婢,那是为你七妹妹特意准备的,应该还给她。” 霍荇君不乐意地扭了扭身子,说道:“要没这事。爹是不是一时半会还不打算来见我啊?我看爹爹你现在,已经被那贱人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智,忘了我死去的娘不说,现在看我这女儿一定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吧。” “荇君!”霍大人拔高音量,显示自己的不愉快,说道,“无论如何,阿显给霍家生了个儿子。你不要总是开口贱婢,闭口贱婢的。这样,叫禹儿长大以后如何做人?” 霍荇君扁了扁嘴,知道自己的父亲此刻是真动怒了,不好强顶着反驳,只得闷闷不乐地转过头。 那霍大人环视内堂,梓儿旁边的陌生小女孩,便猜到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走到王蘅君身旁,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小丫头,你就是我家成君的小婢吗?” 霍大人的微笑,如春风轻拂而过。电力十足的双眼弯弯,仿佛一泓清澈见底的山泉,一点凉意一点甜味,沁入人的心肝脾肺肾。王蘅君在一瞬间的失神后,立刻理解了霍家大姬的恋父情结。霍家大姬的美男老爹,实在是太帅了点。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后,霍大人便摆手吩咐一个下人把她带了出去。 -- 昭宣路人甲第2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 湘竹院里,显夫人正与郑衍发牢马蚤。 “没见过出嫁了的闺女,还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这霍家说到底,还不是我家禹儿的。她仗着夫家势大,老爷宠她,就成日跑回来指手画脚。连我多找几个婢女也要管束着。唉,阿衍,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 “夫人就别气了。我看大人还是疼着您的,等禹公子长大了,您的好日子啊,还长着呢。”郑衍安慰道,“我瞅着啊,那上官家也未见得就喜欢自家大姬○1老往娘家跑。往后大姬若回来,您不妨悄悄派个人去请姑爷过来。让姑爷早早把大姬接走,也便是了。” “你这倒是个办法。”显夫人还在沉吟着,却听得外边一阵呼喊。 “怎么了?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反了天了?”显夫人不快道。 “夫人,大姬腹痛如绞,好像是快生了。大人请你过去呢。” “什么!”显夫人虽然和霍荇君不合拍,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惊,她忙道,“我这就过去。阿衍,你是女医,也跟我一起过来。” 王蘅君无人理会,便被甩在了房中。湘竹院里年长些的婢女,见她小,便吩咐道:“小姬在夫人房里午休,你过去陪在她身旁吧。若小姬醒了,你便喊一声。” 她自然是乖乖点头应喏。 她进了显夫人的房内,看到那负责照顾霍成君的奶娘正在霍成君身旁,为她盖被子。奶娘看到她进来,便叫她到霍成君身旁坐下,自己则打着呵欠向外走去。刚撩起门帘,奶娘有些不放心地转过头,吩咐道:“这房里的东西,你可别动。尤其是那个。”她手一指,指向左侧墙壁上的一幅画,说道,“那可是皇帝陛下赐我们老爷的画卷,你别乱动。” 奶娘离开后,王蘅君便走到那画像前看。画上是一人背负着一个小儿,一旁还有一行字。 “周公负武成王图。”王蘅君依着熟悉的字形,猜测道。 周公负武成王图?好熟悉的词。王蘅君如是想着,她敲了敲脑袋,觉得似乎有过一件什么重要的历史事件是跟这幅画有关的。 “等等。这家的老爷姓霍?他得了《周公负武成王图》?”王蘅君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难道,会是历史那位霍光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霍光传不可不读,就会知道周公负武成王图。呵呵。这个要感谢太祖爷爷。 第五章 小孩 小小孩 “蘅,蘅。去看小宝宝。” 软绵绵娇滴滴的童稚声音听在王蘅君耳中却仿佛催命,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人无尾熊抱树般缠住,她更觉黑线。睁开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这正是她要服侍的霍府小姬霍成君,年方三岁,优点极多,诸如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心地善良等……许多四个字成语,你可以全部套到三岁的她身上,而对于身为贴身婢女王蘅君来说,她还具有一样非常重要的四个字品德,极好忽悠。 “小姬,”王蘅君转过身,把小成君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扒开,说道,“再等一会儿,等老爷夫人回来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要看小宝宝,小宝宝。”霍成君执着地拽住王蘅君的衣衫,坚定不移地表达着自己的愿望。 王蘅君撇过头,想寻找负责照顾她们两人的奶娘大人,请奶娘大人解决一下霍成君的愿望,谁知奶娘大人睡觉的那张小榻上已不见了人影。她知道奶娘必定是跟她自己的好姐妹即厨娘甲、绣娘乙、蚕娘丙、酒娘丁等唠嗑去了。 打从两天前显夫人陪着老爷霍光去还愿,整个湘竹院就呈现无序状态,奶娘、厨娘、绣娘、婢女、护院一众人等全部自由散漫。起初奶娘还因为要照顾成君不敢轻易参加院里的娘字辈唠嗑大联欢。但在半天后,她发现王蘅君有着不同凡响的自理能力,完全能独立照顾小成君后,马上把自己的职责全部推给了王蘅君这个五岁小孩,飞也似跑了。现在,不到吃饭时间,基本没人会出现在她们两人面前。 “靠,唠嗑而已,居然起这么早。”王蘅君暗骂了一句,黑线地爬起身,给自己套上衣服,再给精力十足的霍成君穿衣。一番折腾,她感觉腹中饥饿,便捏了捏霍成君的小脸,提议道:“小姬,我们先吃饭饭,再去看小宝宝,好不好啊?” 极好忽悠的霍成君听到饭饭二字,略有些犹疑。 “饭饭啊,还有好吃的肉肉。小姬忘记昨天我们喝的甜甜的米汤啦?”某人继续引诱无知小儿。 霍成君果然上钩,她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记得,然后自觉地牵住王蘅君的手。两个人一起手牵着手出了房门。走向厨房的一路上,王蘅君忍不住腹诽起了陪夫还愿的显夫人。湘竹院的仆佣连年扩招,可这招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没点规矩好吃懒做,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非得三个人轮流。主人一走竟然连小主人都不好好照顾,那显夫人御下的手段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就像霍成君身上可以套下许多褒义的四个字成语一样,显夫人身上也可以非常恰当地套上头发长见识短,胸大无脑之类的负面形容。 走到厨房里,果然看到以奶娘为首的湘竹院娘字辈唠嗑联欢会,王蘅君只能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高声道:“奶娘,小姬肚子饿了。” 大娘们终于停下嘴,转头看了两小一眼,然后厨娘甲匆匆起身,从灶台上端出早就暖好的米粥,加了点糖,拿到两小面前,说道:“阿蘅啊,你来喂小姬吃。” 已经对湘竹院大娘们基本绝望的王蘅君,牵着霍成君的手走到外边,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看霍成君长大嘴巴等着自己喂食,王蘅君莫名想起动物世界里看到那些等待母鸟喂食的小鸟,心情一下子大好,便也不去管那些玩忽职守的大娘,开始你一口我一口的解决两人的早餐。 早餐解决之后,霍成君又一次想起了看小宝宝的执念。她勒住王蘅君的脖子,再度无尾熊抱,撒娇道:“蘅,蘅,去看小宝宝。” 王蘅君怨念且无语地看着跟前的霍成君。自从五天前,霍荇君在府中诞下了上官家的大姬后,就因为产妇不得见风,需要好好调养等理由留在了娘家坐月子。 而霍成君自从两天前第一次被父亲带着去看了自己摇篮中的小侄女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整个府邸里唯一比自己小的那个小宝宝。三岁的孩子根本不会理解异母姐姐对她的厌恶,在霍光不在府中的情况下,去找霍荇君不是平白碰一鼻子灰吗? “蘅!”霍成君的眼睛开始出现水雾,嘴巴一扁,很有天崩地裂水漫金山的势头。 “呃,好!”王蘅君可不敢得罪这个小祖宗,忙答应道,“我们马上去看小宝宝,小姬不要哭。”霍成君这位七小姐,唯一的缺点就是哭起来没完没了,而且一哭眼睛就红,如果被显夫人看到,以为她没尽心尽力服侍,准有苦头吃。 无奈之下,王蘅君只得拉着霍成君的手出了湘竹院,路上思索着找个什么好玩的或好吃的去转移她的注意力,可不能真把她带到大姬那儿。沿着青石小路走了一小会儿,来到小岔路口,王蘅君有心瞒骗年纪小不太识路的霍成君往反方向走。谁知,坏心刚起,就看到迎面而来一个形色匆匆的男子,与两人撞了个正着。 男子眉清目秀,他似乎认识小霍成君,看到她脸上漾出了一抹温柔的笑。他躬身抱起霍成君,问道:“瞧瞧,我们的小成君怎么在这儿?” “小宝宝,看小宝宝。”霍成君雀跃地抱住男子的脖子。 这句话,引起了男子的共鸣,他开心大笑,说道:“好,成君跟姐夫一起去看小宝宝。” 姐夫一词让王蘅君张了张嘴,她努力仰起头,仔细看了看男子的脸。原来这就是和大姬感情甚笃的上官家姑爷上官安啊。听湘竹院的丫鬟闲聊的时候说到过,这人自从当了爹,就乐傻了。不但由着老婆在娘家坐月子,还日日来此报到。 上官安的忽然出现,让王蘅君不得不尾随着他进了霍荇君的院子。霍荇君此时正躺在床上,翻著书册,听得夫君到来的通报,无奈而幸福地一笑,对婢女梓儿吩咐道:“快些抱大姬过来,安郎肯定想看她了。” 于是,王蘅君踏进房内后,立即就看到了还被抱在怀中的上官家大姬,未来的昭帝皇后。 第六章 路人甲英勇护主 霍成君一看到被梓儿抱在怀中小婴儿,立刻兴奋了起来。她在上官安怀里不断扭动,大半个身子都扑倒了梓儿那儿,去逗弄小上官。 霍荇君只看到她,脸就立刻冷了下来,再看她对着自己孩子流口水的样子,就更觉难受。她横了一眼丈夫,责怪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岳丈大人和显夫人都不在家。我看成君一人在小路上走,又说要来看孩子,所以就把她带来了。”上官安笑了笑,解释道,“好歹也是你妹妹嘛。” 听到第一句,霍荇君的脸就冷下来,想到父亲为自己还愿这三日,那个女人还要日夜陪伴,她心中就一阵烦闷,恨恨道:“我就知道那贱婢是一点机会也不肯放过。” “别这样,岳父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的。”上官安把霍成君放下,由着她在梓儿身边跳脚,自去夫人身边安抚她。王蘅君本站在门边,厚厚的毛毡被掀开,冷风从外面透进室内。抱着孩子的梓儿忙冲王蘅君低声喊道:“还不快进来。大姬产后不能吹风的。”她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拉下毛毡,走到霍成君旁边,一边看护着她,一边竖起耳朵倾听这那一侧的夫妻交谈。 “照顾?家里多的是下仆。”霍荇君一想到父亲此时可能正和霍显谈笑,就觉得焦躁异常,“都是那个贱婢狐媚,趁虚而入,勾引了爹爹。” 上官安看妻子的样子,知道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立刻转移话题。他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录,递给妻子,说道:“荇君,爹给孩子起了好几个名字,你来挑一个吧。” 霍荇君的注意力果然被转了过来,她夺过名录,追问道:“公爹起的什么名?” 上官安为妻子展开名录,指着上面的小字道,“爹说,你的名从草头,就让孩子的名也随你。所以挑的都是芝、芷、芊、艾、菀等字。你看看,觉得哪个更可心些?” 霍荇君细细地看了一遍,低声道:“芷、芝、艾一类的香草,用得太多太烂了。而且与我家几个小妹妹的名字同音,却是配不上我们女儿。我看,还不如用菀。菀君,读来朗朗上口。而菀又有茂盛之意,可佑我儿子嗣绵长。” “好。就听你的,就叫菀君。上官菀君。”上官安喜上眉梢地转过头,走到梓儿身边,把小上官轻轻抱起,低喃道,“菀儿,娘给你起名了。以后你就是上官菀君哦。” 霍成君正逗小上官逗得开心,看到孩子乍然被抱走,嘴巴一扁,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听她一哭,霍荇君觉得自己刚压下去的气闷又升了上来,她随手把才才看的书扔了出来,骂道:“哭什么哭?” 眼见那书简就要落到霍成君的额头上,王蘅君忙往前一扑,把霍成君压在身下,代她受了这一击。虽然只是搁在枕边消除无聊的单薄小书,但是毕竟是竹简,砸到头上之后,果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鲜血横流的场面。王蘅君强忍着疼痛,开口求饶道:“请大姬不要生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房内的人惊了一惊,哭泣中的霍成君也被吓得不敢出声,便是失手把书简扔出去的霍荇君也是一愣。她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十分疑惑。 “荇君,你这是做什么?”上官安忙把菀君交给梓儿,一把抱起小小的王蘅君,拿手帕为她擦拭伤口。 “我,我不知道……”霍荇君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特别暴躁,她无措地看着难得发怒的丈夫。 “你也真是。刚才如果真伤到了成君,岳父回来,你可怎么和他交待?”上官安生气道。 上官安责怪霍荇君时,王蘅君只觉得额头阵阵疼痛,这位姑爷大人极不温柔的擦拭更加重了这种痛楚。对于这位姑爷的好意,她实在不能躲避,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生受了。通过她刚才的观察,曾在妇产科实习过一段时间的她其实可以基本确定,霍荇君大概陷入了轻微的产后忧郁,所以行为才有些失常。 那边霍荇君无言面对丈夫的质疑,便逞强道:“不是没伤到成君吗?只是个小婢,算不得什么。叫医者过来看看就行了。” 上官安叹了口气,只得对外喊道:“来人,去把大夫叫来。” 不一会儿,作为霍家女眷御用大夫的郑衍便款款而至。她素与霍显交好,所以极少涉足霍荇君的居所,这次被叫来也难免有些忐忑。待看到受伤的王蘅君,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让霍荇君颇感脸上无光。 “大惊小怪什么。还不给她看看,开个方子,让人去抓药。”霍荇君厉声道。 郑衍也不敢回嘴,期期艾艾地点头道:“是小妇人没见识了。大姬莫不如让我带这孩子下去,给她包扎一下。” “嗯。”上官安见霍荇君神色不佳,怕她更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落人口实,便忙说道:“你顺便把成君也带回湘竹院去,让奶娘看着。” “是。姑爷。”郑衍得了上官安的话,忙不迭牵着两个孩子离开。 回了湘竹院,她便把霍成君交给了奶娘。自己则把王蘅君带到一旁,细细为她包扎伤口。当最后一圈白布缠好,打上结后,郑衍放心道:“好了。这几日,阿蘅洗漱的时候,小心别碰水。” “谢谢衍姨。”王蘅君乖巧地回道。 “莫谢了。”郑衍嘘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怎么会走到那个煞星的房里去的?” 王蘅君遂将原委说了一番,郑衍对湘竹院里的情况也是略知一二,但是却也没料到竟然会乱成这幅样子,她皱了皱眉头,说道:“那奶娘也太不像样子了。回头显夫人回来,可得好好和她说道说道。”说罢,她又看了一眼王蘅君,便又吩咐道:“阿蘅以后不要随便去大姬那儿,知道吗?” “嗯。”王蘅君忙不迭地点头,心道,有了这么一次可怕的经历,往后她也不敢去了。 又过了一日,霍光与霍显还愿归来,郑衍自然不免把这事情添油加醋地和霍显说了一番,引得霍显愤慨不已,指天发誓与霍荇君势不两立。 可是,还愿归来后,霍光却是一日忙过一日,几乎身不入宅第,足不沾府邸,因为汉武帝病重五柞宫。感受到皇帝病重即将带来的朝野动荡,霍显与霍荇君在家中愁肠百结,她们难得不再争执,而是通力合作地为困守五柞宫的霍光并上官桀准备衣食。 王蘅君暗暗感慨,此时霍家诸人虽然觉得前途未卜,心力憔悴。然而谁又会想到,这武帝的病重,于这大汉天下是丧,于霍光却是他此生辉煌的开始而已。 二月乙丑日,宫中传来消息,帝立幼子弗陵为太子。 已巳,光禄大夫霍光封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都尉金日?除车骑将军,?侯。太仆安阳侯上官桀为左将军。桑弘羊为御史大夫。 丁卯,武帝崩于五祚宫,入殡于未央宫前殿。 戊辰,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帝姊鄂邑公主益汤沐邑,为长公主,共养省中。 “制诏太子:朕体不安,今将绝矣,与地合同,终不复起。谨视皇天之嗣,如朕曾在。善遇百姓,赋敛以理;存贤近圣,必聚胥士;表教奉先,自致天子。胡亥自圮,灭名绝纪。审察朕言,终身毋失。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道此绝矣!告后世及其子孙,忽忽锡锡,恐见故里,毋负天地,更亡更在,……” 汉武帝这份声情并茂的遗诏,四大臣共同辅政的遗命,确定了后汉武时代的大汉政治框架。在失去了最适合的继承人后,这位强势帝王煞费苦心,舍长取幼,让四个代表不同利益的大臣进入大汉的政治核心,只是为了让自己身后能够确保大汉依然在他所固定的框架里运行。 然而,也许直到他合上眼的那一刻,他仍然是极不放心的,八岁的刘弗陵对上四个正当壮年大臣,对着这匈奴之战后的民生凋敝,大汉的未来有着太多太多的变数。 =========== 第七章 玩具战争 汉昭帝始元四年,是王蘅君的霍家小姬贴身婢女职业生涯的第五年。在原来的世界,作为临毕业生的她看过不少大师们所写的职业生涯五年规划。按说,职业生涯第五年应该是踌躇满志,为下一个五年的继续奋斗做前景规划的时候。 可是,对着眼前的一地鸡毛,王蘅君实在提不起精神,为下一个五年做什么计划。她极端纠结地从一地鸡毛中挑挑拣拣几根看起来清爽的,劳烦厨娘沈大娘帮忙做了两个毽子。 “阿蘅啊,这又是什么新玩意啊?”厨娘沈大娘做完之后,仰起头问道。 “这叫毽子,是南方的一种游戏。我从书上看的。”王蘅君解释道,“小姬近来好动,做这个事物好消耗她的精力。” “你这孩子脑子就是好使。”沈大娘笑容可掬地夸奖道,“这毽子我能做一个回去给我孙女儿玩吗?” 王蘅君想到沈大娘那个才四岁不到的小女儿,摇头道,“您的孙女儿还小了点,要玩的话,只怕得再过两年。” 在沈大娘失望的眼神下,她捧着鸡毛们回了长相守。三年前,新苑建成,显夫人带着大公子霍禹,以及还没出嫁的六姬霍安君、小姬霍成君也搬到了此处。只是,出乎王蘅君意料的是,那个素来严谨的大将军竟然会同意给这院落起这么个黏黏呼呼的名字。秀恩爱的结果就是每次霍荇君进长相守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她才踏进长相守,就看到霍成君一蹦一跳地跑到自己跟前,喊道:“阿蘅,阿蘅,毽子做好了吗?” 王蘅君拿出毽子递到霍成君跟前,她一接过去,轻轻往上一抛,小脚一翘一点,毽子已经在半空中翻转了好几回了。显然,年仅八岁的霍成君已经是踢毽子的高手。 “哈哈,我看菀君那小手小脚的,这次怎么跟我抢毽子玩。”霍成君一边踢着毽子,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王蘅君翻了个白眼,没去提醒自己的小主子,她也不过八岁,只比那上官菀君大小姐大了三岁而已,手脚不见得就比人家长多少。 “阿蘅,那是什么,我也要玩。”大汉的地面就是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上官菀君那孩童特有的尖锐高分贝闪现,刺穿了王蘅君的耳膜。 “得了吧。你手脚没我长,肯定没我玩得好。”王蘅君看到霍成君冲上官菀君做了个鬼脸,然后马上把盘、磕、绷、拐全用上,用最炫的踢毽子技法去馋上官菀君。 年方五岁的上官菀君看那毽子在霍成君的腿脚间翻飞,那个眼馋就不提了。她眼睛一红,冲到王蘅君身边,抱住她的腰就大哭道:“阿蘅,阿蘅,我也要玩。” 说罢,还直挺挺地往那青草地上倒,展开了滚地耍赖大法。 一阵阵魔音穿脑!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穿越路人甲王蘅君过去五年来的生活。五年来,她劳心劳力,出尽百宝,有条件的玩具要找出来,没条件的玩具创造条件弄出来。本意只是哄得这十年内的重要饭票霍成君开心,保得自己十年平安如意。谁知,她错估了霍荇君回娘家的频率,更没料到的是小孩子的世界里炫耀新玩具的恶劣风气。 霍成君没事就把王蘅君偷偷拿来讨好她的玩具,拿去炫给小自己三岁的侄女儿看。这直接导致了上官菀君每次来外祖父家都要哭闹一番,然后从小姨手中讹去抢去一些新型玩具才能高兴回家。没了玩具的霍成君在侄女儿走后,也是又哭又闹,王蘅君便只得再接再厉,出新出奇,整个新的玩具来哄她。于是就此陷入了恶性循环,简直是对现代人脑力的极大考验。 霍成君见上官菀君倒在地上打滚,也不踢毽子了,只在一旁鼓掌叫好。果然对孩子们来说,玩具的战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经历了玩具战争,再加上显夫人平日的耳提面命,在霍成君的心目中,上官菀君早不是当年自己巴巴地跑去看的可爱宝宝了,只是个经常来三光玩具的小坏蛋而已。 霍光对儿子霍禹倒是严格教育,毕竟那是要继承霍家基业的男孩子。而对霍成君这个幼女则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宠得没边。而根据王蘅君的观察,上官家对上官菀君也差不多,这个兼具了上官家和霍家血统的孩子,作为上官安夫妇唯一的女儿,意义特殊,自不待言。 后世人都说,80后独生子女是小皇帝小公主,相处起来需要磨合的地方极多。而这两位呢,作为各自家中千宠万爱的大小姐,论起自我中心来,比之80后小皇帝与小公主是一点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现在发展到碰面就掐架,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是吧? 只是,宣帝朝的太皇太后和皇后的童年,是在为玩具而掐架中度过。这怕是最具想像力的穿越人士也想像不到的吧。 王蘅君对着这两个小祖宗,只能无语望苍天。看天色,也差不多是霍光大将军下朝回家的时间了。她只能把上官菀君扶起来,省得被霍光看到自己外孙女懒驴打滚,中年美男虽然宠孩子,可对于这种大大影响形象的行为还是极为不喜。他若火了,气出不到自己女儿和外孙女身上,绝对会拿她来发泄。 “阿蘅,我要新玩具。”上官菀君见王蘅君肯理会自己了,根据过往的经验,新的玩具马上就要得手了,立刻笑了起来,忙把一脸的鼻涕泪水并地上沾来的灰尘都擦在王蘅君的胸前。 “又哭又笑大花猫。”王蘅君忍不住掐了掐上官菀君肉呼呼的脸蛋,骂道。 虽然霍成君和上官菀君的脾气都距离温柔懂事很遥远,但是不得不承认,她们都有着一副极好的皮相,惹人疼爱。王蘅君虽然在反思的时候,对这种夹心饼干的日子深恶痛绝,但是事到临头却又总是很难真正生气。 “先去洗脸吧。一会儿,老爷回来,看你这样可要生气了。”王蘅君摘掉她头上的枯草碎叶,说道。 “阿蘅,我也要新玩具。”霍成君见机,忙紧跟着王蘅君申明道。 上官菀君警惕地霸住王蘅君,看着霍成君,宣布道:“新玩具是我的。” “好了,好了。不要吵。新玩具一人一份。”王蘅君看战争又有爆发的趋势,忙安抚道。 和两个小祖宗手牵手回了自己的下人房,给上官菀君擦了擦脸,又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衫。王蘅君就把两位大小姐领到了长相守门房刘老头处。刘老头是长相守后门的门房,年轻的时候做过木匠活,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可手艺还没落下。王蘅君几个月前知道了之后,就托他做个小玩具。昨日,刘老头来说玩具已经完工了,近日也正好带着两位大小姐去验收。 刘老头的小屋前,整整齐齐摆放着两辆小车。没错正是那种5-10岁孩子常玩的玩具小车,只除了没有动力,在尾上另加了跟木头把柄,让人可以推着前进,其他的都跟现代的玩具小车无异。 两位大小姐一看到那小车,立刻就嗒嗒嗒跑了过去,无师自通地各占了一个驾驶座,握着那方向盘,仰着头问道:“阿蘅,这个怎么玩?” 刘老头和老伴本在屋里坐着,听到声音,立刻走了出来。他们自然是识得这两位小祖宗的,便笑着在一旁看着。王蘅君听她们问,便对刘老头及其老伴说道: “刘叔,刘婶,你们帮忙推一推吧。” 车子一发动起来,霍成君和上官菀君欢快的声音立刻响彻了整个院子。 “去那边,去那边!” “快点,快点,我要比她快!” 两个人于是又较劲上了,但见得车子越冲越快,直往前院冲过去。王蘅君知她们的脾性,得了新玩具后,没玩个痛快是不会想起自己的。接下来这大半日,自己倒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以去寻一处好所在,睡个懒觉。反正,她除了伺候霍成君玩之外,也没别的任务。 于是,王蘅君打着呵欠,向着自己的秘密基地去了。那是她年前偶然发现的,某处假山之内,已被她打扮得舒适安逸,十分适合小睡。大白天的,身为婢女若回了自己房里睡午觉,影响可不太好。 唉,卖身为奴,就是没有自由,睡个午觉也得小心翼翼的。 第八章 不入宫? 细细碎碎的谈话声,绵绵不绝地传入沉睡中的王蘅君的耳中,让她从再次回到二十世纪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爹爹,你是大司马大将军,公爹是左将军。我们两家尊荣已极。若不及早考虑,待陛下长成,岂能容得下我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王蘅君悄悄挪到假山边,透过缝隙向外瞧去,只见外间的石凳石桌旁,坐着两人,分别是霍光与霍荇君。她暗道一声糟糕,此处明明十分偏僻,怎么这两位不好好在书房谈事情,却到这儿来呢。万一自己不小心听到什么机密,往后这小命可不就悬了。于是,她赶紧屏息躲好。 “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上官家教你的。”霍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殷殷期望的女儿,问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霍荇君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难道不是这道理吗?如今长公主说要给陛下选后,菀君的年纪与陛下年纪相仿,又是您的外孙女,送她入宫,将来生下太子。太子即位,才是确保你我两家长久安宁的最好办法啊。” “菀君五岁,陛下十二岁,我倒看不出年纪相仿在哪儿。要这么说,你那妹妹与他岂不是更年纪相仿。”霍光拍了拍女儿的发,轻笑道。 “爹!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啦。”霍荇君急了,她拍掉霍光的手,嘟着嘴吧,嚷嚷道,“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您当年把我嫁到上官家,图的是什么啊?成君和菀君怎么会一样呢。” 听了这话,霍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转为严肃,黑亮的双眸直视着女儿,让霍荇君心中一颤,不敢放肆。霍光于是沉声道:“……荇君,你母亲去的早。我忙于外事,无瑕顾及你。但是,你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孩子,为父对你的疼爱绝不下于安君成君她们。将你嫁给上官安,只是因为我大汉年轻一辈,与你年龄相仿的男子中,他是最合适你的丈夫。他性情宽厚,是个能包容妻子的真丈夫。你婚前,为父试过他三次,最后才决定把掌上明珠许配与他。” “爹。”霍荇君弱弱地回了一句,似有愧意。 霍光抚摸着她盘起的发髻,说道:“我知道,大概总有些人在你耳边强调什么霍家与上官家联姻的意义。但是,爹爹还不至于会把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当作交易。再说,”他自嘲地笑了笑,“武皇帝的心思莫测,当初把你嫁给上官安的时候,有几个人能猜得到上官家和我们霍家会有如今的地位?” 霍荇君暗觉惭愧,她依偎到父亲怀里,说道:“是女儿说错了。女儿知道,爹爹始终是最疼爱女儿的。” 霍光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啊……真能明白就好了。荇君,我们两家既然已经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就更应该谨守本分。就算是皇帝,也终是要兼顾天下人悠悠之口的。我们自己不出错,陛下若是圣明之君,自然不会让我们没了下场。” “那,陛下若不是圣明之君呢?” “怎么会不是呢?陛下如今的太傅,都是为父精心挑选的,教他最正统的治国之道。陛下身边的宫女内侍也都是为父一一甄别过的,绝无那居心叵测之徒。待陛下长大亲政,为父自然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以此辅佐之功,我霍氏子孙可安享富贵。所以,你不要想得太多。” “可是,女儿听说长公主她与爹爹并不融洽。她是陛下的长姐,若她在陛下耳边进谗言,岂不是会害了爹爹。如果让菀君做了皇后,有了夫妻之情做牵绊,您就成了陛下的长辈,那他以后对霍家肯定会格外敬重。”霍荇君忐忑不安地仰起头,看着父亲说道。 “荇君,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种后宫外戚的牵绊如果有用,卫家何至于在有了太子,皇孙乃至皇曾孙的情况下,仍然遭了灭顶之灾。”霍光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好啦。我的好女儿,你就别去动那脑子了。以菀君的身世,她将来挑什么样的夫婿没有,何必入宫去吃那份苦头。” 霍荇君仍有些闷闷地,歪着脑袋,在想着些什么。霍光从来都知道这个女儿是刀子口豆腐心草包脑袋好忘性,这入宫的事,自己既然反对了,她此时虽想不开去,过得一两日必又全忘了,倒也不担心。只是上官家那边,却得把女婿招到跟前,再敲打敲打,但那些事却不必跟女儿提及。他便转移话题道:“对了。菀君现在在哪儿呢。我下朝回来还没看到她。” “她又从阿蘅那里要到了新玩具,现在正让下人推着满院子撒欢呢。”霍荇君听得父亲问话,立刻从回过神来,刚才的一点忧虑早被抛到了脑后。 “又是什么稀奇玩意啊?” 父女俩的声音于是渐行渐远。王蘅君这才敢从假山里探出头,深吸了一口气。 可吓死人了。王蘅君抚了抚胸口,安定心神。 她忙拎起裙子,偷偷往自己房间跑去,决定如果有别人问起自己下午去哪里了,就说待在房间里睡觉,不能让霍家父女知道她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身为路人甲既然不小心跑进入了历史的暴风眼,那就更要严格遵守安全生存基本原则,低调地远离一切历史重要事件。咱可不能不小心就被霍光大人另眼相看了。 晚饭时候,又是一番安和利乐的场景。帅大叔霍光坐在主位上,娇滴滴的显夫人坐在他身侧,十六岁的霍安君,十二岁的霍禹,八岁的霍成君在左手,霍荇君带着上官菀君在右手。虽然到了吃饭的时候,可不管是霍成君还是上官菀君都不肯从那玩具车上下来,依然蹲在车座里,张着嘴巴,要婢女喂饭。 霍光看着那小车,笑呵呵道:“这次的玩具,倒是颇费心思啊。阿蘅。” “老爷。”王蘅君本站在最外面打呵欠,听得霍光叫她的名字,忙一个机灵窜到前面来,给霍光行了一礼。 “夫人,这丫头到咱们府上也有五年了。素来又得成君喜欢,做事也勤勉。我看这次,就赏她两日假期,由她回家去见见爹娘吧。”霍光以商量的口吻和霍显说道。 “老爷说的是。阿蘅啊。”霍显如今是做了正室夫人的人,比从前更讲究风度,她矜持地冲王蘅君笑了笑,然后说道,“回头,我让莲心给你准备一点礼物,再派马车送你回家。” “谢老爷,夫人。”王蘅君知道这是霍家体恤下人的极大恩惠,忙知情识趣地五体投地大拜老爷夫人。 第二日,王蘅君便坐着有霍家标记的马车,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长陵邑的王家,如今自然已经不是当初那座四处漏风的茅草屋了。霍家并不薄待下人,这五年王蘅君每月托人送回来的钱财也足够中等之家用度。母亲姜氏是个会持家的人,也常派人来说,家中景况渐好的事。 到了家门口,看着这陌生的家园,王蘅君站在门口,有些踟蹰,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事实上,她在这个家也不过是待了一个月而已,还不如那待了五年的霍府熟悉。那一个月的相依为命虽让她真正把姜氏当成了母亲,可五年没见,谁知道和姜氏会不会生疏了。她在家门口转了好几个圈圈,心中想,罢了,相见不如怀念,还是找辆车子回霍家去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家门却开了。一个眼熟的少年,肩上挑担,走了出来。少年看到王蘅君站在门口,他先是有些困惑,随即变得又惊又喜,他立刻放下扁担,一把抓住王蘅君的肩膀,说道,“阿蘅!你是阿蘅?” “是啊。你是……” “我是你哥,王舜啊。”王舜激动地抱住她 王蘅君经他一提,才回想起,这的确是从前那个在王奉光和姜氏吵架的时候,会努力护着自己的大哥王舜。只是经过这五年,他从孩童长成少年,身形变化极大,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大哥。”王蘅君忙退开半步,按照在霍府学的规矩,行了个大礼。 这下倒是臊得王舜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憨憨地挠着后脑,说道:“别,别这么大礼。我们快进去,娘亲不知多想你。”说罢,他拉着霍成君的手,直直往屋里冲去,便冲还边喊,“娘,娘,你看谁回来了。” 姜氏坐在内堂织布,裙边还坐着一个五岁的孩童,看到王蘅君小小的身影,姜氏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五年不见的姜氏比原先老了,却也显得更精神了。王蘅君默默观察着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阿蘅。”姜氏扑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往自己的胸口按,仿佛要将之揉进体内似的。 “娘,我回来了。”嗅着姜氏身上的汗味、油烟味,王蘅君忽然觉得很安心。顿时产生了一种真正的回家的感觉。 ================ 求推荐票,留言,收藏。 情节慢慢展开了,大家看完了之后有什么想法,多给我留言啊。 第九章 父亲的忘年之交 “姐姐,吃糖。”王骏流着口水,把麦芽糖往自己姐姐的嘴巴里塞。 王蘅君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姐姐不吃,骏儿自己吃吧。” 王骏看了看麦芽糖,又看了看王蘅君,在确定了她真的不吃之后,才喜滋滋地把糖放进嘴里。王蘅君坐在一旁,看着这个弟弟,觉得有些感慨。 时间过的真的很快。不觉她来到西汉已经五年了,当初还在姜氏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已经会跑会跳会说话了。 正在感慨着,就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想是娘亲买菜回来了。 “骏儿,乖乖待在房里,不要出去哦。姐姐去给你做饭。”王蘅君站起身,点了点弟弟的鼻子,说道。 王骏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呆在屋内。王蘅君这才放心来到厨房帮忙。姜氏看到她进来,忙推她出去,说道:“你这孩子,来这儿做啥。去陪你弟玩会儿,娘一会儿就把饭食备好。” 王蘅君笑着说道:“女儿在大将军府上,学了一些手艺。好容易回家一趟,也想做给娘和哥哥弟弟们吃啊。” 姜氏是个老实人,话说不过女儿,便只好留在厨房打个下手,这顿团圆饭便留给女儿掌厨了。 西汉时候,人们的吃食还比较简单,多是水煮了事,缺乏烹饪的技法。纵然是大将军府里面的吃食,在王蘅君看来也不过是淡而无味,只能填饱肚子而已。五年来,鉴于她做人要低调的路人甲生存原则,实在不好在霍家大肆指点厨娘改善自己的饮食,便只好改造自己,适应时代,接受那些水煮食物。如今既然回了家,小家庭里只有四五人,又有大将军府当幌子,也不怕引起家里人侧目,她便想着借此机会,好好改善一下自己的饮食。 她看了看姜氏买回来的菜色,有鱼有肉,大概是因为自己回来,所以想大肆庆祝一番吧。她便取过鱼,拿小刀开始削鳞片,而姜氏在那边刷锅,点火。母女二人在小厨房里一起忙碌,倒也让人感觉十 昭宣路人甲第3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十分温馨。 “娘,我这几年带回家的钱,够用吗?家里现在做什么营生没有?”王蘅君开口问道。 姜氏叹了口气,说道:“够用得很。你大哥现在替人驱车,也能赚一些钱回来,娘再替人做点细碎活,家里都还过得下去。去年下半年,你托人带回来的赏赐,娘都帮你存起来了。娘想,往后的也都给你存着,当你的嫁妆。等你出府的时候,十五岁,虽然已经偏大了点,不过,有这些嫁妆在,总能找到合意的夫君的。” 王蘅君听到十五岁偏大,就觉得很是黑线。要是十五岁都偏大了,那她从前那二十岁岂不是已经老成豆腐渣了。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事还早呢。我这不才十岁嘛。对了,爹这些年怎么样?” “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姜氏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恨其不争地说道,“成天就只知道斗鸡。除了斗鸡从百胜变成吉祥,其他也没什么变化。成天在外面和那些浪荡子鬼混,也不想想自己一把年纪,是有儿有女的人了。” 王蘅君听后,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现在那个父亲啊,真是始终没长大。大概是儿时优渥的生活才让他养成了这种大少爷脾气吧。 母女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做菜。不一会儿,清蒸鱼条,红烧肉,炒青菜,韭菜炒蛋等等家常小菜便出炉了。嗅着那久违的诱人香气,王蘅君高兴极了。姜氏亦是啧啧称赞,说道:“阿蘅长大了,一个人也能布置出一桌的菜蔬来。” 王蘅君将小菜一盘盘端出去,在院子里摆起来,她拿筷子尝了一口红烧肉,发觉口感不对,便转过头去问道:“娘,怎么你买的不是猪肉吗?” “自然不是猪肉。娘买的是羊肉啊。”姜氏理所当然地回道。 王蘅君这时才猛地想起,此时的人重羊轻猪得很,她在霍家时就知道,只是霍家是上等人家,最常吃的是牛肉,时间长了,她还以为这是霍家的习惯,倒忘记了这时民间最常吃的是羊肉。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书包网 母女二人才布置妥当,就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进来的恰是许久不见的王奉光以及早上被打发出去找他的王舜。奇怪的是,他们父子二人身后却还跟着一个与王蘅君年龄相仿的男孩。那男孩手上捧着一只大公鸡跟在王奉光的身后,神采飞扬地与王奉光说着方才二人的斗鸡表现得如何神勇,打得一班混混们如何落花流水,听得王蘅君不断皱眉。 王奉光看到女儿,呵呵一笑,仿佛这五年的分离不曾存在。他大大咧咧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跟王蘅君打招呼道:“阿蘅回家啦。” 姜氏见他回来,只叹了口气,到里屋去把小儿子抱出来同坐吃饭。而跟着王奉光进来的那个男孩子亦被王奉光拉下来一起入座。 王蘅君早知自己这个父亲,是个糊涂蛋,和他生气也是无用,便只得笑了笑,问道:“爹爹,这位是谁啊?” “啊。这是病已,为父的忘年交。”王奉光说到这个,顿时眉飞色舞,“天啊,你不知道病已多厉害。我的吉祥,今天经他一指点,居然就百战百胜了。我本来想今天就跟着病已学这百战百胜之法了。可偏偏阿舜非叫我回家。幸好病已也肯屈尊到咱们家来,我还可以就近讨教。” 王蘅君见王奉光只顾着痴迷斗鸡,对着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孩如此尊崇,实在又好气又好笑。她看到姜氏已把王骏牵出来了,便说道:“爹,吃饭吧。” 六人便一起对着小案跪坐下来,期间自然是对王蘅君做的菜赞不绝口了。那病已在菜一入口后,就惊诧莫名地说道:“奉光叔,你家姑娘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诶。” 王奉光听了,与有荣焉地说道:“自然,我家阿蘅是最能干的。来,吃鱼。你喜欢吃啊,就留在我家睡,明天一起用朝食。” 姜氏一听,横了王奉光一眼,说道:“胡说什么呢。人家也有亲朋会担心,哪能说留宿就留宿。” 这个病已哈哈一笑,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奉光叔多谢你的好意。我如果一直不回去,我家张叔会担心的。” “那以后有空多来玩。”王奉光又夹了一块羊肉给他。 病已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奉光叔,吃完饭我就教你怎么训练斗鸡。保管你十赌九赢。” 王奉光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大喜的神色。王蘅君却是皱眉,心中对这个病已有些不喜,她拿筷子点了点桌子,发出咚咚声响,说道:“爹,你可得注意着点。别赢人家太多,当心狗急了跳墙。” 王奉光却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连声说道:“没事,没事。” 一顿饭在还算平和安乐的气氛下吃完了。王奉光迫不及待地把病已带到了野外,请教训鸡之法。 姜氏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家境也稍有好转,对于丈夫的痴迷斗鸡已无力再管,竟也不发火。她只对着王蘅君念念叨叨着,让她以后有空了,记得常回家看看。 王蘅君想了想,前些年主要是霍成君年纪小,一日不见她就要闹,所以才一直没回家。如今霍成君大了,以后回家的次数应该也会比从前多不少。她便点头应允,以后想办法几个月回一次家。 ========== 第十章 人形玩具争夺战 这一日,云淡风轻,天朗气清,长相守里和乐融融,一派太平景象。 上官菀君自打上次搬了那辆玩具小车回家后,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来了。霍成君不虞玩具被偷,心情一日好过一日,让负责伺候的王蘅君的日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上官大小姐不来的日子,真安乐啊。”王蘅君倒在草地上,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跳格子的霍成君,美滋滋地想着。 “阿蘅!”一个欢乐而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再接着一个软趴趴的身子扑倒到她的身上,毁灭了她幻听的可能性。 没错,来人恰是上官菀君,上官家的大姬。 王蘅君狼狈地挣扎地几番之后,才终于爬起来,让上官菀君坐好。 “上官大姬好。”王蘅君给上官菀君行了个礼,没办法,霍家的规矩严格,再加上她的眼角余光已经瞄到不远处在一众婢女陪同下缓缓走来的六姬霍安君。那就更得按规矩行事不可。 上官菀君哼哼唧唧地接受了她的行礼,注意力已经转到了一蹦一跳的霍成君那边去了。 “阿蘅,小姨在玩什么?”上官菀君问道。 王蘅君忙解释道:“那是跳格子,大姬要过去一起玩吗?” 上官菀君自然十分乐意,于是王蘅君便拉着她走到霍成君身边,试图劝说霍成君与上官菀君一起玩游戏。毕竟,大家都知道跳格子这种游戏,还是多人比单人要好玩。可惜,她低估了霍成君的独占欲以及她对上官菀君的防备心理。 “不成,我才不分给她玩。”霍成君斩钉截铁地说道。 “成君小姐,其实两个人有两个人的玩法,我跟你说……” “闭嘴!你是我的婢女,还是她的婢女。”霍成君瞪着王蘅君骂道。 此言一出,倒让王蘅君一时噎到了。难道真是长大了,总觉得霍成君最近说话越来越犀利和一针见血了呢。简言之,就是没以前那么好哄骗了。 “哼。”上官菀君不乐意了,她冲霍成君做了个鬼脸,骂道,“了不起啊。过几天,就不让阿蘅给你当婢女。” 霍成君一听,警惕地抓住王蘅君的衣袖,瞪着上官菀君说道:“你说什么?阿蘅可是跟我们家签了卖身契的。” “哼,过几天我就要入宫当皇后了。皇后是皇帝之外最大的,无所不能,连外祖父都要听我的话。”上官菀君得意洋洋道,“等我当了皇后,就让阿蘅给我当婢女,才不理你。” “你胡说。皇帝之外最大的是我爹爹,什么皇后,我听都没听说过。”霍成君急道,“不许你把阿蘅抢走。” 王蘅君一听到上官菀君说过几天要入宫,就觉得惊诧莫名。半个月前,不小心听到霍氏父女的对话后,她还以为是自己这只穿越蝴蝶开始扑哧翅膀的缘故。有昭帝朝第一人霍光的坚决反对,这上官菀君入宫怕是不成了吧。谁料到,竟然还是成了。 她黑线地想,莫非历史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我以前了解地不够? “你才胡说。我爷爷说了,皇帝之外最大的就是皇后。等我做了皇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都得给我下跪行礼,就算是外祖父和显夫人也一样。”上官菀君也面红耳赤了,抓着王蘅君的小手越来越紧,只掐得王蘅君肉疼。 于是乎,两位大小姐之间,以争夺人形玩具阿蘅为名义的新一轮战争再度爆发。 大概鉴于人形玩具阿蘅的去留,关系到未来n多玩具的去留,于是这一场争端特别的惨烈。两位大小姐很快扭打成一团,这一次大约是觉得上官菀君污蔑了自家爹爹大汉第一人的形象,实在可恶,霍成君下起手来竟毫不留情,小她三岁的上官菀君很快落了下风,导致本来两边拉架的王蘅据不得不开始拉偏架。虽然明知道这样会引起霍成君的严重不满,她依然不得不一力把上官菀君掩在身下,承受着来自霍成君的拳打脚踢。 没办法,这两位大小姐,随便哪一个出了事,她都担待不起啊。 三人的动作很快引起了不远处的六姬霍安君的注意。霍安君年方十六,毕竟懂事些,看到这情况不妙,忙让身边的大龄婢女去把她们拉开。 霍成君被婢女拉到霍安君身边,被她一把抱在怀中,骂道:“小妹,你这是中了什么邪啊。怎么乱打自己外甥女呢?阿蘅,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菀君走。” 王蘅君这才醒过神来,拉起哭泣的上官菀君一路小跑远离打疯了的霍成君。离开了一段路后,她转过头,问道:“大姬,你娘到哪儿去了?我带你去找她吧。” 上官菀君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娘……娘去找外祖父了。她让我……让我自己玩。” …… 且不提这边三小的一团乱麻,转向此时的霍家书房。 霍光正抿着唇,一脸严肃,虽然他极力收敛,但是霍荇君仍然明显地从自己父亲的身上感受到了绵绵不绝的怒意。 “爹爹,你莫生气。你不许菀君入宫,女儿是知道的。只是,圣旨已下,断难更改。而且,你从前也说,陛下聪明过人,想来也算是菀君的良配。”霍荇君挪到他身后,积极主动地为他又是捏背又是捶肩,极尽讨好之能。 “……荇君,这圣旨的事,上官安知道吗?”霍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所有的怒意全部收敛到肚子里,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话,免得吓到女儿。 霍荇君一愣,仔细想了想,说道:“内侍来宣旨的时候,安郎好像也蛮吃惊的。他接完旨后,就嘱我马上回家把事情告诉父亲。他自己则到宫里找公爹去了。” 听完这话,霍光的怒气稍减,他站起身,对外喊道:“来人,把老夫的朝服拿来。我要进宫面圣。” “爹,你这时要进宫?”霍荇君十分惊讶地拉住父亲的衣袖,说道,“今日是您的休沐日啊。还是明日再去吧。” “爹有急事。必须立即进宫一趟。”霍光拍了拍女儿的肩,安抚道,“荇君你也很久没在家里住了。今儿就让人把你的院落收一收,你和菀君今晚就住家里,暂时别回去了。” “啊,爹答应让我回家住啦?”霍荇君脸上的神情,立刻转忧为喜,开心道,“打从女儿生下了菀君,非年非节的时候,您可再也没留女儿在家过夜了。” 霍光虽心乱如麻,对着女儿却还是含笑安抚道:“今晚让厨房做几道你喜欢的小菜,你安心在家里等爹回来。” “嗯!”霍荇君开心地在书房门口挥着小手帕,跟自家爹爹告别。被父亲宠溺过度的她,娇纵任性,同时单纯而简单,完全没意识到父亲此时入宫是要去与自己的公爹掐架的。 =========== 第十一章 美男辅政集团 未央宫,雄壮依旧,然而,它的主人已从那个充满威严的武皇帝变成了如今的十二岁稚儿。 霍光行色匆匆,赶往自己平日处理政事的中央官署。上官桀作为左将军兼他霍光的亲家,在霍光休沐时,就会作为他的候补,代为处理政事。霍光相信,这个时候,上官桀一定在中央官署承明殿里待着。 侍从为霍光打开门,惊动了里面的人。承明殿内的两人一左一右正相对而坐,却正是武帝亲命的辅政大臣中的二人,左为桑弘羊,右为上官桀。 大家都知道,汉武帝是个比较以貌取人的皇帝,在他手下,美男比丑男容易出头。所以,作为他留下来的四大辅政大臣,在容貌上,首先得是大汉朝一流帅大叔,这是可以肯定。 桑弘羊,五十八岁,须发皆白,长须飘飘,颇具仙人气质。上官桀,四十五岁,身材健美,剑眉星目,阳刚型帅哥。霍光更不用说了,史有明载,是个皮肤白皙,疏眉淡目,长着漂亮长须的美男。 除了因为人长得帅,马又养得好而受武帝重视的金日磾已经去逝之外,汉武帝遗命辅政的大臣,今日算是到齐了。(题外话,汉武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的格局,是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个人认为,应该是按照的他们的容貌来排的。_开个玩笑。) 桑弘羊看到霍光,略有些惊讶,他捋了捋胡子,问道:“大将军,怎么忽然来了?有事?” 霍光朝他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今日陛下下旨,确定了入宫的人选?” 桑弘羊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玄妙的笑容,说道:“是啊。陛下已在朝会的时候,当庭宣布了。说来这位上官大姬,还是大将军的外孙女。恭喜了!” 那边,上官桀也起身走了过来,他走到霍光身边,说道:“这却也是始料未及啊。参选的人那么多,陛下竟然独独看中了菀君。这也是那孩子的福气。” 霍光神色不佳地看着上官桀,沉声道:“是吗?可在光看来,菀君可不是陛下的良配。”情急之下,霍光没了和上官桀客气打官话的心思,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快。 此言一出,气氛也就冷了下来。桑弘羊一看形势不对,便轻咳了一声,说道:“我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大将军与左将军慢聊。我就先回去了。” “御史大人慢走。”霍光淡淡说道。刚虽漏了一句话给桑弘羊,但是接下来,他也并不想此人留在这儿,听他们翻脸的事。幸而,桑弘羊也够聪明。 桑弘羊去后,上官桀也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说道:“大将军,宣谁入宫,可是陛下的家事。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跟着陛下的意思做啊。” “安阳侯,这真的是陛下的意思吗?怎么我听说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啊?”霍光并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低声喝道,“我记得,我清楚地表示过,我不希望看到菀君入宫!你是没听到呢,还是耳朵聋了!” 霍光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让上官桀心下一惊。他与霍光同朝为官已逾二十年,武帝时期霍光小心谨慎,低头做人,与人为善,自是不必说了。便是新帝继位后的这几年,与他们说话,也是有商有量,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好好先生。 但是,他这一次喝止,却让上官桀心中一跳,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大汉朝的大司马大将军。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大权独揽,杀伐决断,令行禁止。上官桀背上忽然冷汗直冒,刚才儿子来宫中预警时,他还不以为意,认为木已成舟,只要再说几句好话,便可以蒙混过关,毕竟霍光这个亲家是很好相处的。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从前,他并没有触及到这个人的逆鳞。 “安阳侯,我在等你解释。”霍光双手负背,直直地盯着上官桀。他生平最恨此等自作聪明之人,竟敢拿了他的女儿,外孙女做谋划,简直是自寻死路。 电光火石间,上官桀立刻有了决断,他一撩下裳,跪了下来,说道:“此事实是我糊涂了。但是,我只是期望菀君这孩子过得好,才想着送她入宫的。菀君聪明伶俐,极为可爱,所以我总想着要把最好的都给她。一介女子,在世间最高的尊荣,不就是做皇后,太后,乃至太皇太后吗?我这也是爱极了她,才会瞒了您,去讨这旨意的。” “是吗?”霍光看着上官桀,心中分辨着此话的真与假。要说上官桀没一点心思,他可是不信。这个男人与武帝朝的时候,不一样了。这一二年,一直蠢蠢欲动。金日?病逝后,仗着与他是亲家,把金日?的职权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若不是武帝诏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他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这人只怕还想着取自己而代之呢。不,便是有那诏书,他也未必就不想取代自己,送菀君入宫,也许就是谋划的第一步。 如果,他真的心怀不轨…… 霍光揉了揉太阳|岤,感到有些头疼。这不是普通的政敌,毕竟是自己女儿的公爹,外孙女的爷爷。处理不当的话,会给自己的家人留下极深的阴影。 霍光长久不说话,上官桀的心也一直不停地下坠着。他此时还没有取代霍光的意思,只是对权势的渴望,促使他本能地努力拉近自己与皇帝的关系。 他知道,在辅政大臣里,皇帝亲近霍光,对他和桑弘羊则并无所谓,可有可无,这对他来说,是个不稳定因素。所以,他想送孙女入宫,利用孙女,来提升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两人正对峙着,外边却来了一人,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近侍,廉姜。 廉姜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他走到霍光跟前,行了一礼,说道:“大将军,陛下听说您入宫了,招您去宣室殿觐见。” 霍光点了点头,又扫了上官桀一眼,心想,若要取消这入宫的旨意,终究得落在皇帝的头上。上官桀这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倒是不怕。想到此,他便拂袖转身,说道:“安阳侯,好自为之。荇君近日身子不适,我就留她在家中多住两日。” 于是,霍光跟随廉姜赶到了宣室殿,小皇帝刘弗陵正在那里等着他。 “臣霍光拜见皇帝陛下!”霍光依循礼数,向着大位上的那个人重重一拜。 刘弗陵这时才十二岁,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他坐直身子,端正冠冕,抬手说道:“大将军请起。”明明是尚未变声的男童声音,但是身形却已经是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霍光起身,刘弗陵跪坐着的双膝又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更挺拔,更符合太傅所教之礼。霍光抬起头,看了看刘弗陵此时的作态,脸上不由出现了几分嘉许的神色。这让刘弗陵神情从紧张到放松,心中又惊又喜,仿佛一个刚刚通过测试的学生。 “陛下用过晡食了吗?”霍光看着皇帝,心中一软,开口询问道。 “还没有。”刘弗陵仰着头,期盼地望着霍光,说道,“大将军既来了,就留下与朕一起用膳吧。” 霍光点了点头,说道:“好。” ======== 求收藏推荐留言! 没话说么?没话说么?没话说么? 我今天放美男了,虽然是叔叔级的,多说几句嘛。 第十二章 我们的目标是……! 虽说是目前大汉王朝地位最高的皇帝与大司马大将军的会晤聚餐,但是出于节俭考虑以及汉朝人的餐饮习惯,眼前的餐点在后世人眼中实在不够豪华,若叫人看到只怕会对帝王将相的腐败生活感到极端失望。 刘弗陵的小案上依次摆放着羊肉萝卜汤、烤羊肉、洒了点葱花的蒸蛋、拌酱的豆腐、两枚煮鸡蛋、一盘切成块状的梨,嗯,还有一盘水煮鱼,真正是水煮过,洒上盐的水煮鱼。 霍光坐在他的下手,他的案上基本与昭帝的差不多。 虽然和上司吃饭的时候,杯来盏去才能显示亲密,不过总不能指望霍光向年仅十二岁的皇帝老板敬酒。所以最后,刘弗陵还命人送上了两碗粟米饭。 古人奉行“食不语,寝不言”。因此霍光与刘弗陵开始埋头吃饭,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是刘弗陵偶尔总会偷瞄霍光,见他神态平和,心中顿时大定,然后开始吃饭。 很快地,两个人都吃完了饭,开始进入饭后甜点时间。宫人把霍光跟前的碗筷收走,给他奉上了茶汤,而刘弗陵那里除了茶汤之外,另外还送上了一小罐蜜饯、一盒糕点。 饭吃完了,两个人终于可以开始说正事了,与后世酒桌上谈事情的风格迥然不同。可见老人言是很珍贵的,能一直遵从“寝不语,寝不言”的话,后世巨额的公款吃喝费就省了。 “大将军,入宫何事?”刘弗陵开口问道。 霍光喝了一口茶,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说道:“臣听说陛下在今日下旨宣了上官家的大姬入宫。” 刘弗陵看了霍光一眼,解释道:“是皇姐的提议。我觉得上官大姬一定是很好的。所以就下诏同意了。大将军不喜欢吗?” 看着皇帝不解的神色,霍光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向小皇帝解释自己的心情。他犹豫了一下,组织语言道:“臣是觉得,菀君,就是上官大姬,她还太小了,以她的年纪,做陛下的妻子似乎太勉强了一点。” 刘弗陵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担心这个。那大将军多虑了。朕与上官大姬不过是八岁的差距,这算不得什么。父皇和母后差得更多呢。” 这个例子,让霍光顿时哑然了。相比先皇和勾弋夫人的年龄差距,上官菀君和刘弗陵之间的八岁,显然根本不能算问题。 “就选这位上官大姬吧。皇姐挑的其他人,我看都没有她好。”刘弗陵冲霍光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难得有个人选,她认可,我也认可的。大将军就答应了,好不好?” 看着皇帝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眼神,霍光有些为难,就他的本心来说,实在不愿意让外孙女小小年纪就进宫做着什么妃子。可是皇帝的心意,作为臣子能够随便违背吗? 刘弗陵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走到霍光身边,讨好地立在他身旁,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大将军,我一定会对菀君很好的。你就答应了吧。你知道,盖长皇姐好烦人的。才清净了半日,我不想再听她为了立后这事唠唠叨叨的。” 轻轻地把自己的袖子抽回来后,霍光犹豫道:“陛下,如果这是陛下的心愿的话。臣一定不会违背。只是……” “只是什么?”刘弗陵听得他话里有应承的意思,立刻高兴了起来。 “只是,臣怕陛下将来会后悔。毕竟,您根本还没见过菀君,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合得来。为免你们成了怨偶,臣想着,是不是暂缓立后的事情,等您与她见过面,相处一段时间再议呢?”霍光前思后想,决定还是暂缓此事。让外孙女和皇帝先相处看看,若是真有缘,自己倒也不必刻意阻拦。若是无缘,以陛下如今的年纪,兴趣转移得极快,过得十天半个月再谈这事,说不定他就没这番坚持了。 刘弗陵自然不知道霍光这是缓兵之计,听得霍光同意,也便不管后面那个只是,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好。那就按大将军的意思,先不封后了。朕让人把,嗯,鸣鸾殿打扫一下,回头让上官大姬住进去。”刘弗陵对上官菀君也绝对没有非卿不娶的意思,只不过这件事定下来了,他耳边可少些唠叨。上官菀君这个名字,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挡箭牌的意味更重一些吧。 霍光心里暗暗叹气,决定在拖延时日的这段时间里,尽快和盖长公主协商,确定好新的皇后的人选,早日把外孙女从宫里接出来。打定主意后,霍光便决定离开,他微微退开身子,俯首道:“既然如此,那臣这就告退,回去为入宫做准备。” “嗯。大将军慢走。”刘弗陵心愿得遂,自然欢喜,但是面上却还是要做出一派成熟稳重的样子,目送霍光离去。 霍光退开了几步后,眼角余光扫到了案上的蜜饯,他转过头,犹疑地看了刘弗陵一眼。 “大将军还有事吗?”刘弗陵奇怪地问道。 “陛下。”霍光叹了口气,走到那案边,把蜜饯罐子拿起来,说道,“这个,您记得少吃点,听御医说,您都长虫牙了。” 刘弗陵神色一变,张嘴喊道:“谁告诉你的?朕明明吩咐了不准……”话没说完,他忙掩住自己的嘴巴,心虚地看着霍光。 霍光心中暗暗叹气道:虽然身形渐长,可这心性完全还是孩子似的。他心下虽然觉得皇帝可怜复可爱,但是面上却依然板起脸训斥道:“陛下,第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先皇和勾弋太后都不在了,但是您尽孝道最好的方式就是爱护自己。这一点,臣跟您提过很多遍了。第二,您身为一国之君,须得懂得克己为人。如果连这点口腹之欲都克制不住,那么将来又如何能继承先皇留给你的锦绣河山呢?” “知道啦。”霍光的一身正气,让刘弗陵像斗败的公鸡,怏怏不乐地低下头,说道,“往后,朕不吃这蜜饯便是了。” “臣并不是要约束陛下。只是,任何事情都需要适可而止。更何况,陛下并不是普通人,您是皇帝,是大汉朝的主宰。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更加严格要求,希望您能明白。”霍光把蜜饯罐子放下,走到刘弗陵跟前,倾身一拜,说道,“这蜜饯,请陛下在原来的份量上减半食用,过得半月,再减半。如何?” 原本以为从今往后都没得碰蜜饯了,忽然听得只是减半再减半。挨了一个大棒的刘弗陵小同学立刻被这颗胡萝卜迷惑,然后欢呼雀跃起来,浑然忘记了正是眼前这个人,让自己的蜜饯随便吃生涯一去不复返。 “谢谢大将军!”大汉皇帝欢乐的道谢声响彻了整个宣室殿。 …… 上官菀君入宫一事一经确认,便在霍府引起了轩然大波。起因还是显夫人与霍家大小姐的财务纠纷。 经过了这么多年,王蘅君也算是搞明白了霍府内部的财政权分配问题。这一切,还要从霍家大小姐的母亲博陆侯夫人,东闾氏说起。 东闾氏还在世的时候,管家的权利自然是在她这个正房夫人手上。霍光与这位夫人据说也是相敬如宾,但也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霍光一直偏心宠爱的,是霍家家养的婢女霍显。这一点,从霍显的生育数量上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霍家一共有七女一子,除了长女霍荇君为东闾氏所出外,其余六女并最重要的那个嗣子都是霍显所出。 东闾氏在霍显生育第四个女儿霍宁君的时候病逝,当时是元封六年,霍光依然是汉武一朝璀璨名臣录里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他于元狩六年沾哥哥霍去病去逝的光,做了奉车都尉、光禄大夫。此后十几年勤勤恳恳,到元封六年时,又加了个侍中的职位。 东闾氏去逝的时候,霍光才25岁,理应续弦。但是霍光偏宠霍显,不愿意再娶个夫人进来压着她,可是冒然把妾室扶正,又怕引人侧目。要知道,当时的霍光在宫内行走时,停顿、前进都有固定的地方,宫里的郎仆射暗中给他做标记一看,尺寸丝毫不差。谨慎低调到这种程度,根本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沉到水里,再立个牌子说,此处无人。 这样的情况下,霍光为了不让霍显受委屈,便只能做了鳏夫。然而,便是做了鳏夫,管家的大权也没有让妾室执掌的道理。于是,汉武帝元鼎二年出生,当时年方十一岁的霍荇君就接手了从母亲处留下的管家大权。作为嫡出子女的霍荇君自然是看不上家生子出身的霍显,尤其这个庶母还总是和自己争夺父亲的注意力,因此,年纪虽小却厉害的霍荇君没少利用自己手头的权力明里暗里地难为霍显。一直到霍荇君20岁嫁到上官家,霍显满以为解脱了,可是天不从人愿。 霍荇君出嫁的时候,恰是武帝末年,江充在朝廷里搅风搅雨,霍光与上官桀作为年轻一辈的官员稍稍得到了武帝的一点青眼,但是还属于靠边站的那种人。因此,两家都秉承低调互助的原则默默生活着,因此双方走动得很是频繁,霍荇君更是三不五时就与夫婿一起回娘家住住,孝顺父亲。于是,出嫁后的上官家少夫人,霍家大姬,继续执掌管家大权。霍显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是作为一个妾,依然只能靠边站,闷不吭声地继续为霍家传宗接代而努力。那时,她肚子里连续蹦出来六个都是闺女,自己也觉得腰板不硬,说话不响。 征和二年,霍显一举得男,生下了霍光唯一的儿子,霍禹。然而这一年,卫家谋反,戾太子自刎等一系列事情,让与卫家有那么点瓜葛的霍家也处于惊恐不安中,霍显虽生了儿子,却也无暇考虑利用这个儿子为自己争取什么,与霍荇君之间的“战火”也因为外部的动荡不安而暂停。 后元二年,武帝病重,又赐了周公负武成王图给霍光,霍家满门顿时大定,终于摆脱了戾太子一系的阴影。霍光在放松之余便以有子为由,把霍显扶了正。扶正之后,霍显自觉身份也有了,儿子也有了,便不愿意再让霍荇君管束她的钱财用度了。两个人之间的斗争,随着昭帝刘弗陵的继位,霍光大司马、大将军地位的稳固而日趋激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霍荇君要与霍显争权,本就是先天不足,这几年来,自然渐渐落了下风。但是她偏是个绝不服输的性子,心心念念着要找回场子。这不,女儿入宫封后一事,就让她想到了压倒霍显的办法。 注:霍光的生年不详,本文暂定为汉武帝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因此现在(汉昭帝始元四年)霍光的年纪为44岁。霍光正妻的去逝年份也属杜撰,因为没有详细史料。霍成君霍禹之外的霍家五女皆系霍显所生,也是故事需要而杜撰的,没有史料支持。 ========== _老帅哥说不可爱,那就上小帅哥吧。 刘弗陵很可爱吧?很可爱吧? 第十三章 霍显的野心 这一日,霍光在宫中宿卫,并没有回家。一位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名门闺女入宫暂住,可不是一句话,一抬轿子就能了事的。诏令下达之后,需要准备安排的事情极多极繁,而霍光又不愿意因为匆忙入宫,而让小小年纪的外孙女在宫里受委屈。所以好多事项,他都是亲力亲为,这几日常常忙到夜宿宫中。 王蘅君站在霍成君身侧为她布菜,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空荡荡的主位,心中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大将军又不回来。那么今天的晡食又将变成霍显与霍荇君的战场,注定让人难以下咽。幸而作为奴婢的她,没有在这种场合用餐的资格,已早早吃过了。 正想着,就听得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霍荇君抱着上官菀君出现在了房门外。霍显的神情在霍荇君出现的那一刻,变得十分不自然。而霍荇君却看着她微微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怀中抱着上官菀君,小碎步入室,缓缓走到主位之上,将上官菀君轻轻放下,然后故作淡然地对边上的仆婢说道:“还不过来给菀君布菜?” 上官菀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各人的案上扫了扫,一眼看中了霍显餐盘上的红枣,指着那盘子说道:“娘,我要吃那个。” 霍荇君的视线随着上官菀君的手指所向转到了霍显的身上,但见霍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不由得笑了,甜甜地喊了一声:“庶母。” 可惜,霍荇君难得出口的称呼,却让霍显险些连筷子都要掰断了。霍荇君这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明白,无非是要她这个外祖母辈的人,把盘中菜拿给上官菀君。若在从前,她当然能以长幼尊卑之类的礼教作为借口,把不懂事的上官菀君好好一顿教训。然而,天地君亲师,亲在君后,上官菀君即将入宫,以他们家的家世,后位不过是囊中之物。如此,她即便是外祖母,也须得对这个五岁小儿退避三舍。 “去,把这红枣拿给菀君。”霍显不敢发火,只能忍气吞声地指使为自己布菜的莲心。这样的事情,这几天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莲心自然明白霍显此刻心中的恼火,她不敢说话,忙把那盘子端过去,省得让霍显或霍荇君找到借口,迁怒到她的身上。 上官菀君见盘子放到了自己案上,伸手去拿了一颗来就往嘴里塞,只吃了一小口,她便吐了出来,对霍荇君叫嚷道:“娘,原来不好吃。” 王蘅君看到这般场景,只得暗暗叹了口气。上官菀君一个五岁的孩子又知道什么,这般行径,不过是因为看到霍显案上为了养生另置的红枣颜色鲜艳而好奇罢了。 原本,上官家与霍家虽然宠溺女孩子,但是家教上也一直教导要尊敬长辈,上官菀君也不敢如此无礼。只是,她的身份起了变化之后,霍荇君有意藉着这个孩子让霍显没脸,不免刻意纵容她在霍府内予取予求。 小孩子都有一些逆反心理,她原被教育要尊重霍显,乖巧听话,如今可以任意而为,再加上霍显的吃穿用度也的确是府上最精心的,处处与人不同。上官菀君指着霍显要东西的机会就比常人多上许多,看起来就像是刻意为之。 对女儿的抱怨,霍荇君也不说什么,只笑了笑,用调羹给上官菀君喂粥。这一幕,刺激得霍显怒火高涨,她本在喝汤,这时汤水只沾了个唇,便被她重重放到了案上,对一边的莲心喝道:“今日灶上是谁在伺候?汤都凉了,还不拿去热热。” 堂上伺候的仆婢尽皆不敢吱声,一个中年仆妇忙上前去把汤碗端下去,正要离去,霍荇君忽然开口道:“庶母,我看还是算了吧。这时节,灶上应该熄火了。就别再折腾人家了。勤俭持家,善待仆婢才是正道。” 王蘅君心下一跳,没料到霍荇君竟然是如此一个见好不收的性子,竟非要揪着霍显不放。她这般当面打脸,真真是完全不把霍显放在眼里。王蘅君偷偷看了霍显一眼,但见她的脸色由白变青,青而复紫,简直如调色盘一般。 “我饱了。安君,成君,禹儿,你们也都饱了吧。”霍显把筷子放下,语气不善道,“都别吃了。回房去吧。” 霍安君十六岁,霍禹十岁都已经到了会看人眼色的年纪了。自然明白此时大堂内的气氛不妙,听了母亲这话,立刻如啄米鸡般点头。反正,不过是回房吃小灶,肯定饿不到他们。但是再留下来的话,只怕这位大姐姐又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刺激母亲。 霍成君当然还无知无觉,不过王蘅君听了这话,忙给她手上塞了个她最喜欢吃的梨,然后给她擦了擦嘴,温言哄她出去玩。八岁的孩子本就好动,倒也十分配合。 霍荇君见霍显拂袖而去,唇际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心情愉悦至极。打从霍禹出生,她对上霍显可有近十年没这么痛快过了。看来,女儿这皇后的位置,果然是来得好来得妙来得呱呱叫,竟压得霍显一点脾气也没有。 “娘,怎么大家都走了啊?”上官菀君看到原本热闹的大堂现只余下自己与母亲,不由得嘟起了嘴巴。 “呵呵,菀君别管她们。来,我们吃饭。”霍荇君心情大好下,抱起女儿亲了亲。 “可是,连阿蘅都走了。”上官 昭宣路人甲第4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 ”上官菀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娘,我要阿蘅回来。你把阿蘅叫回来好不好?” 霍荇君看女儿这样子,顿时心疼,她忙说道:“好,好。回头娘就叫她来陪你。” 女儿这么一提,霍荇君还真打起了王蘅君的主意。说起来,当初还是她决定收了这个女孩的,这几年女儿又喜欢粘着她。虽说王蘅君是霍成君的侍婢,不过,自己女儿长到这么大,却也一直没找到年龄合适的贴身侍婢,毕竟年纪太小的孩子,自己都还要人照顾呢,哪里会照顾人。这个王蘅君却是个异数。 想到自己女儿马上要入宫去了,霍荇君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寻个机会把这王蘅君要来给自家女儿。不说其他,宫中的管束定比外面多,这个王蘅君常有奇思妙想,倒是可以给女儿解闷。 那一头,王蘅君还不知道霍家大小姐已经把心思动到了自己头上。她领着霍成君回到卧房没一会儿,霍成君便雀跃着说要去见母亲。霍成君是霍显幼女,霍显 30多岁生了这个女儿,在这个时代差不多要算老蚌生珠了,自然宠爱无比。若霍光不在家中,霍成君每晚必到母亲房中与她同眠,对霍显的依恋也远胜其他兄姐。 王蘅君领着霍成君走到霍显的卧房外,远远就听得里面的牢马蚤声。 “……还没入宫就嚣张成这样,这要入了宫,往后我见她岂不是要日日磕头。按辈分,我还是她大母呢,竟一点孝悌伦常都不顾了。” “唉,这事还真是……那位也是过分了。” “一个五岁的奶娃,只不过是说要入宫,当不当得上这皇后还得我们老爷再看呢。结果她就这么给我没脸。皇后很稀罕吗?连皇帝都要听我家老爷的。” 郑衍见霍显越说怒气越盛,竟连这样大逆之言也出口了,可见是气急了。但是这些话,霍显能说敢说,她却是不能听不敢听的。 “夫人莫气,还是想些让人高兴的事吧。听说六姬和?侯快完婚了吧。恭喜夫人了,又得一佳婿。”郑衍赶紧扯开话题说道。 “是啊。?侯家丁忧已过,安君也大了。再加上……”关于女儿的婚嫁,果然立刻转移了霍显的注意力,只是看霍显的脸色,这话题却也不甚让人开心,“其实也就和你说说。我本想多留安君几年,反正霍家女儿已有一个二十才嫁的先例了。谁想到,前几日听说?侯与府上婢女有私,而且感情甚笃,那婢女竟还有孕在身了。虽说一个庶出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还是让安君早些嫁过去,生下嫡子会好些。不然,山中无老虎,那庶子在?侯府上可就金贵起来了。男人初为人父,对第一个孩子感情总是不同的。我已吃够了这苦,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女儿再吃苦了。” 郑衍出入霍府多年,自然知道霍显最后这话,是意有所指。当年,霍光虽然与原配东闾氏感情淡薄,远比不得与霍显的恩爱。但是他对长女荇君却是宠爱非常,不但让这个女儿自己择婿,长到二十岁才嫁。平素,霍荇君与霍显冲突时,霍光也多劝霍显隐忍,不要与小辈计较,这才让霍荇君越发的飞扬跋扈起来。霍显这二十多年生受了不少气。 郑衍听到霍显说,不能让女儿再吃苦,右眼皮轻跳,心道,可?侯家那婢女不是已经怀上了吗?这长女或者长子怎么也不可能是嫡出了啊。显夫人这话莫非…… 郑衍打了个寒颤,她不敢深究这里面的意思,不自在地把眼睛转向别处,却正好瞄到霍成君与王蘅君二人的身影,忙堆起笑脸,说道:“夫人,小姬来了。” 霍成君的脸上少了儿时那种肉肉的圆润,手脚都抽长开来。她一进来就扑到霍显怀里,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娘。 “小姬又长大了些呢。”郑衍笑着说道,“再过几年就要成大姑娘了。” 霍显看着可爱的女儿,怒意倒是消去了不少,她抿唇一笑,说道:“她啊,孩子气得很。虽说天天跟阿蘅在一块,却没学到阿蘅半分沉稳。将来啊,不晓得要怎么吃苦头呢。” “呵呵,小姬是有福之人,现下是大将军和显夫人你护着,往后不是还有姑爷吗?”郑衍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慢慢扯开,“只是,以小姬的家世和容貌,将来啊,不知道我大汉哪个少年郎有福气做府上的姑爷哦。” 这话倒是勾起了霍显的心事。她生的六个女儿,次女芷君嫁邓广汉,三女芸君嫁任胜,四女芫君嫁赵平,五女宁君嫁范明友。这四女都在霍光成为大将军之前就婚配了,因为霍光在武帝朝低调做事的缘故,四女嫁的人身份都不高。如今女婿们因着霍光的关系虽说正一步步成为朝中显贵,但深思起来,却终究让霍显有些遗憾。六女安君倒是早早许给了?侯金日?的嗣子金赏,算是唯一与霍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了,可又有刚才说的那桩心事。 唯有这幼女成君,年纪最小,与上一个姐姐竟差了八岁有余。如今家中日益显贵,将来到底谁能配得上这个女儿呢。倒是着实让人头疼。 “人说,娶媳当不若我家,嫁女当胜似我家。可这大汉天下,除了皇家,大概也没有谁家能比府上更尊贵了吧。”郑衍看霍显不搭腔,便自己接口继续说道。 皇家?皇家!郑衍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同时落在了霍显与王蘅君的心头。立在一旁伺候的王蘅君,偷偷瞄了一眼霍显,但见她双眼发亮,不由得心中咯登了一下,暗道:乖乖,不会霍显的皇后情结就是这么来的吧。 霍显却觉得茅塞顿开。是啊,除却皇家,天子,谁又有资格娶吾家女儿。她又看了看怀中娇俏可爱的女儿,越发觉得,可不就是母仪天下的模样么。这些年来,多少人嫌弃她出身贫贱,一旦自己女儿成了皇后,谁还敢在背后说怪话。霍显想到了王太后的母亲平原君,想到了勾弋夫人那个黄门父亲的死后哀荣,想到了许多史有明载的例证,一时不由得心摇神驰。 正想得热血沸腾的时候,饭厅里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上官菀君的面容忽然浮现在她眼前,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是啊,唯有皇帝可配自家女儿。可皇帝已下旨召上官氏之女入宫了。这女孩偏偏还是霍荇君的女儿,与霍家的关系同样密不可分,身份同样显贵。 原本,霍显只是因为霍荇君的故作姿态而生气,如今的心态却失衡得厉害。因为她忽然明白,那皇后之位,自己的女儿本应有份,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不行。那是你的。”霍显紧紧抱住女儿,如此喃喃道。 这没头没脑的话,郑衍自然听不懂,霍成君就更听不懂了。唯有王蘅君,这个从后世插队到这个时代的路人甲,结合历史上霍显的执着和自己这些年对她的了解,已然完全明白,她这是对皇后之位动心了。霍显的野心正是霍家最终衰败的诱因,现在这野心的最初萌发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王蘅君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壁上端正挂着的《周公负武成王图》,暗叹道:历史果然不曾改变,无论是上官皇后的入宫还是霍显的野望。说起来,她这只蝴蝶还真是失败呢,竟一点涟漪都不曾掀起过。 ========== 注:大母,就是祖母。 第十四章 命运转折的时刻 这一日,王蘅君正在霍荇君的院子里,带着上官菀君玩达芬奇密码游戏。这个时代当然没有达芬奇密码之说,所以当王蘅君让人做好牌,写上中文的零到十一后,告诉王蘅君这个游戏叫猜牌。上官菀君这两天很喜欢玩这个游戏。 霍荇君打着未来皇后的大旗,每天派梓儿去长相守把王蘅君请到自己院子来,陪女儿玩耍。于是,她每天在长相守满院子人的注视下离开,基本要到了晚上才能够回去自己睡觉的小房间,简直已经从霍成君的侍婢变成上官菀君的侍婢了。每次看到她被带走,霍显的脸都黑黑的,而霍成君更是扁嘴大哭。 虽然这种夹心饼干根本不是她的意愿,但是霍显对她的态度依然一天比一天差了下去。但是作为婢女的王蘅君却毫无办法,作了五年的婢女,她早已明白这个时代,奴婢的性命如蝼蚁,根本没有资格表达愿或不愿。霍荇君唤她,霍显没有阻止,那么她就只能去,只能承受着霍显一日比一日更加不友善的目光。 也许,在霍显心中,自己已经变成不知进退,攀龙附凤的贱婢了吧。 上官菀君兴奋地点着她左侧的牌惊叫着喊三的声音,把王蘅君从苦恼的思虑中惊醒过来。 “阿蘅,我猜得对不对?”上官菀君激动得小脸微红。 “错。”王蘅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轮到我猜了。” “又错了!”上官菀君懊恼地趴到桌子上,郁闷地喃喃道,“绿色的三在我这里,红色的三应该在你那里啊。不行不行,让我再猜一次。” 王蘅君知道她是小孩心性,玩游戏也非要争个输赢,倒也没和她争辩什么。两人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玩游戏。王蘅君背对着院门,而上官菀君正对着院门。正说着话,上官菀君的脸上忽然现出了惊喜的神色,她一把推倒自己跟前红红绿绿的牌,从王蘅君身边擦身而过,扑向了院外的来人。 “爹爹!”上官菀君蹭到自己父亲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王蘅君见是上官安,忙起身给他行了一礼。上官安见到爱女,脸上亦笑开了怀,他将女儿抱起,说道:“菀君最近乖不乖啊?” “菀君很乖,都有听娘的话。爹爹,你怎么好久好久都不来看我?”上官菀君搂住上官安的脖子,撒娇道。 “爹爹现在不是来看菀君了嘛。”上官安笑着安抚女儿,他的笑容很温和,颇有春风拂柳之感。五年来,王蘅君也见过这位霍府大姑爷几次,早看出他的笑容与霍光极为相似,大约当初霍荇君也是冲着这一点,才会松口下嫁的吧。 “好。”上官菀君不住点头,并且还在父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菀君好想爹爹,还有爷爷奶奶哦。” 看着眼前这父女天伦的一幕,王蘅君侧身到一旁,微微低下了眼睑,心中不无怅然。上官安二十四孝老爸的做派,让她不觉回忆起自己的父亲,那个严肃得一丝不苟的大学教授。她从高中开始住校,虽然父母对她严厉非常,但是她心中对父母的依恋却从未减少,总想着毕业后,一定要回家和父母住在一起。谁想到,最后一年的实习,却出了这般纰漏,竟然穿越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在现代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五年来,她不敢多想,因为每次想起,就感到心疼难耐。 微微转过头,将眼角的泪水拭去,王蘅君知道这般伤感,是不合时宜的。若叫人看到,也不好解释,反倒徒增无谓的猜测。 上官安抱着女儿要往妻子房里走去,转头看到王蘅君,便吩咐道:“你先回长相守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是,姑爷。”王蘅君屈身行了一礼,奉命而去。她大概能猜到,上官安来见妻女,必然会有一些私密话语要说,她这样一个外人在,实在不太方便。 看了看天,才中午时分,王蘅君精神一振,她加快脚步回到长相守,寻思着,回去后怎么安抚霍成君,挽回自己在霍显母女心目中的形象。比起偶尔才回娘家住一阵子的霍荇君母女,霍显母女才是她的衣食父母啊。虽然上官菀君快做皇后了,但是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的第一要务还是哄好霍成君。 从要好的婢女处打探到霍成君正在霍显房内午睡,王蘅君决定第一时间摸过去,守在边上帮霍成君扇扇扇子,盖盖被子,绝对是一个显示自己忠心不变的大好方式。熟门熟路地从小门摸进霍显的房间,走到霍成君平时睡觉的软榻旁,果然看到了霍成君粉嫩嫩娇滴滴的面容。奇怪的是,霍显却不在房间陪着女儿。 “……这么说,上官安是在宫门外守了老爷十日,日日请罪,到今日才得了老爷的许可入府的?”霍显的说话声忽然传来,吓了王蘅君一跳,她这才发现,霍显正在旁边的房间里和人说话,与这边只隔了一道帐幔。 “是啊。奴婢也是听驾车的马二家婆娘说的。老爷吩咐马二保密,不过他婆娘嘴上没把门,让奴婢打探出来了。”这个细碎的声音,是莲心。王蘅君听到这些话,蹑手蹑脚地又从小门出去。这些私密话,想必霍显是不愿意她听到的,怪不得刚才一路过来,连一个婢女都看不见。平素,霍显可是最讲究夫人排场的。 “能打听出来,上官安是为什么得罪了老爷吗?”霍显的声音渐弱。 王蘅君回到门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在这个大宅门里,要想活下去,活得好,许多事最好还是永远不知道得好。再五年,她反正会离开这个泥潭,带着卖身十年得来一点小本钱,回去和家里人做小生意。然后,就可以在这个无污染的古代,自由自在地活着了。她人生的大部分,会在西汉昭宣盛世中度过,没有战乱之虞,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所以,为了未来的理想生活,她可不能把自己的小命交待在这里。 过了半晌,看到莲心推门离开,她作出一副才到的姿态,一脸惊喜地问莲心道:“莲心姐姐,小姬在这里吗?” 莲心看到她,也是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大姑爷到了。他嘱我回来的。”王蘅君甜甜地笑道。 …… 下午的晡食总算是全家都到齐了。霍光也难得从宫中回来,坐在主位上,霍荇君、上官安夫妇坐在左手下方,霍禹、霍安君、霍成君坐在右手下方。霍显的脸色在这十几天来难得好看了一次。只是,王蘅君注意到,霍显自己的案上多添了两碟蜜饯。嗅着蜜饯散发出的诱人甜香,她觉得自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果然,饭吃到一半,上官菀君就指着那蜜饯,对莲心说道:“莲心,把那个拿给我。”一贯都是莲心帮她从霍显案上取物什,她已经习惯了直接指使莲心了。 听到这话,霍光立刻皱起了眉头,只是上官菀君年纪小,对这个外孙女,他又一贯疼爱,倒没说什么,只是将严厉的目光扫向上官安,那意思很明显,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王蘅君看到这一幕,嘴角抽了抽,霍光这护短可是护到家了。外孙女不懂事,第一要怪的,竟不是这许多日来照顾她的孩子娘,自己的女儿,却要去怪那多日没见到孩子的女婿。 上官安收到了老泰山的眼刀,忙把女儿拉到身侧,轻声骂道:“怎么这么不懂事?大母盘里的东西,也能随便拿的?” “没关系。菀君是要做皇后的人了,我这个大母给她让路也是应该的。”霍显给莲心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蜜饯端过去。霍显虽然语气平和,但是任谁都可以听出她那话里的阴阳怪气,更何况是在朝堂上混了快三十年的霍光。 霍光扫了堂上的人一眼,沉声道:“吃饭。” 当家大老爷发令,顿时大家都不吱声了,包括正打算哭闹的上官菀君也被霍光吓得安安静静。一顿饭吃完,婢女们给主子送上茶水漱口。这是前两年王蘅君为了讨好霍显而提出的提议,霍显觉得漱后齿颊留香,渐渐也就成了霍家的惯例。 喝完茶,霍荇君看了看四周,见父亲脸色还好,便高高兴兴道:“爹爹,我想跟你要个人。” “什么人?”霍光把茶杯放到案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 “她!”霍荇君一指对面的王蘅君,说道,“爹爹能不能把她转给上官家,给菀君当婢女。菀君如果入宫的话,最好还是有个知根知底的贴心人跟着比较好呢。” 霍光扫了一眼王蘅君,目光凌厉,王蘅君心中一颤,膝盖不觉屈了下来。这怪不得她没骨气,毕竟穿越前,她也只是升斗小民,若温宝宝到她跟前这么一扫,肯定也是受不住的。 “不行。”霍成君年纪虽小,却也听懂了大姐这话是要从自己手里抢人呢。她一把护住王蘅君,站起来,喊道,“阿蘅是我的。她是皇后也不许抢!” ========== 注:达芬奇密码的猜牌游戏,去游戏吧玩游戏的朋友应该知道吧。具体就不解释了。 第十五章 听壁角,往事如烟 王蘅君缩在假山里,心跳如鼓。 这里是上次她偶然碰见霍光与霍荇君父女谈话的地方。那次之后,她就不敢再来了,因为她观察到这里似乎是霍家父女很喜欢的对话地点。但是今日,却是顾不得了。刚刚在饭堂上不欢而散后,霍光与霍荇君分明是朝这个方向走的。她便趁着无人注意,抄小路抢先赶到了这里。 她必须立刻知道,霍光与霍荇君会如何决定她的去留。别看现在上官家是当朝权贵,富贵熏天,只要熟知历史的人就会知道,这个家族已经没几年好日子过了。想到几年后上官家被灭族,仅余宫中上官皇后幸免于难的相关记录,王蘅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还有未来,不想让自己成为上官家与霍家争权的炮灰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来人停步,沉默了许久,期间有一些细细碎碎的裙钗拖地声,那是霍荇君的衣裙在随风摇动。 “荇君啊!”霍光终于开口了,“你一直不喜欢阿显。可是,难道你不想知道,为父为什么待她特别吗?” 霍荇君没答话,但以王蘅君对她的了解,她此刻的表情大约不会很好看吧。 “嫡长曰伯,庶长曰孟,为父字子孟,起这个字是为了让自己不忘根本。”霍光将女儿拉下来,轻抚着她的发髻,说道,“你一直憎恶阿显,认为她出身低下。也不喜其他弟妹,因为他们是庶出的。可是,荇君啊,你可知道为父之生母,身份比阿显更不如。” “爹爹!”霍荇君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不信。 “你大母不过是个执贱役的优伶戏子罢了。她与乃祖之间的一夕露水姻缘而怀了为父。为父三岁的时候,她就病逝了。你祖父是个风流种子,整日在外,极少顾家。我到了霍家后,便由他的嫡妻照顾。嫡妻自有嫡子,对我自然不重视。那时,在平阳家中时,许多杂役我也是做过的。”霍光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到女儿惊讶的神色,笑了笑,说道,“很难以置信吗?我并不是你去病伯父唯一的异母弟弟,他路经平阳认父,却只带了我回京。为什么?无他,同是私生之子,同病相怜而已。” “女儿还是第一次听说。”霍荇君嗫嚅道。 “平阳霍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赫高门,只是一个小小县吏,但家中也有几户附庸的奴婢。阿显就是其中一家的女儿。为父到霍家时,恰好她出生。她从小就粘人,跟在我身后,片刻不离,就像我的小尾巴。”霍光似乎也陷入了对从前的回忆里,他略有些感慨道,“后来,大哥英年早逝,我在长安举步维艰。便在大哥故旧的介绍下,娶了你母亲为妻,两年后又生了你。而阿显,她十六岁时从平阳逃出,千里迢迢到长安投奔我。当时你母亲有孕在身,便让我收了她入房,也算是给平阳霍家一个交待,免了阿显逃奴的罪名。我与她年少相识,相交于贫贱,所以情分才与他人不同,她这许多年来也是尽心尽力。你母亲病危时,她亦是亲奉汤药,尽心服侍。她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你不要总是仗势欺负她。” 听到父亲为霍显说好话,霍荇君的面色又不自在了起来,她撇过头,说道:“在爹爹心中,她自然是千好万好。她便是有不好,又怎么会在爹爹面前表现出来呢!” “荇君,这些年来,哪次不是你为难阿显?而阿显又有哪次不是忍气吞声?她可曾当面与你为难?纵然你总是给她难堪,但是你若有事,她是不是总是尽心尽力。她虽有气你恼你的时候,但是若你能改变一下态度,她待你立即会亲上许多。你毕竟是我的长女,为父疼你爱你,她自然也想着讨好你。可你……她在你面前动辄得咎,你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在爹爹看来,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是吗?”霍荇君的嗓音骤然拔高,显然气愤难当,“她忍气吞声!她若是忍气吞声,爹爹怎么会觉得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因为若不是她,谦弟就不会死。若不是谦弟死了,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我也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乡间别院里生活,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王蘅君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霍荇君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母亲的好心收留,收获的就是她的忘恩负义吗?彼时,我虽然年幼,但是后来掌家的过程中,那些过往的蛛丝马迹,难道父亲以为可以瞒过女儿吗?” “这就是你一直为难阿显的原由吗?”霍光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荇君,在你眼中,为父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鬼吗?谦儿是为父最重要的嫡子,他若真的死于非命,为父无论如何都不会放纵凶手的。但是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那年,你母亲带着三岁的谦儿游湖时,为父亦在场。错不在别人,在你的母亲。是她自己宠溺谦儿,放任他在河边乱逛,才会让谦儿失足落水染病。谦儿死了,你母亲心中痛极,恨极,更是悔极,便迷上了方士招魂。若这样能给你母亲一点安慰,为父也由着她去,左右不过损失一点钱财。可是那些方士,贪心不足,却在你母亲面前造谣中伤阿显,说她与谦儿八字相冲,才会害得谦儿落水。方士的话让你母亲入了魔障,一心一意认为是阿显害了她的爱子。” “她病中那几年,根本谁都不认得。为父怕她伤了你,害了你,才将你送到别院。那时,家中亏得有阿显照料你母亲,亲侍汤药,为父才有余力应付朝中事。你母亲回光返照之时,也已明白自己那些年所作所为对阿显多有折辱,已向她忏悔道歉过了。” “当时你未及回家见她最后一面。但是你母亲临去之时,却一直拉着阿显的手,请她多加照料你。是以,这些年,她对你才诸多忍让。荇君,这么多年,阿显也只这一次,当面说了你。你实不该拿菀君去压她!” “……”霍荇君倔强地抿着唇,不说话。 “当年,你大伯父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可在为父心中,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希望的始终还是齐家。”霍光的声音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这么多年,为父虽把阿显的地位抬了抬,但是每次你们有争执,我却多是压她帮你。但是你也不能越来越不知进退。菀君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你这么教她,把礼仪孝悌尽皆抛掉。将来孩子长大了,如何自处?你这还是一个做母亲的样子吗?当初你母亲利用你为难阿显,而今你也用女儿为难阿显。你们……荇君,爹很失望。” 霍荇君自丧母后,对父亲的依恋远胜常人。此时霍光亲口说出的失望二字,如同尖锥刺进她心中,让她心痛难耐。她苍白着脸,抬头盯着父亲。 “那个阿蘅,你要就带走吧。我也烦了,不想再看见你们为这么个婢女争执。菀君是个好孩子,你该做的是好好教养她,而不是放纵她。” “爹爹!”霍荇君心慌意乱的辩解声渐行渐远。 而留在假山内的王蘅君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空白之后,则是无尽的恐慌。 她完了!上官家族灭是一年后,两年后,还是三年后?反正肯定发生在昭帝十八岁加冠之前。昭帝如今十二岁,她的卖身契还有五年。五年内,上官家必会有灭顶之灾。而她唯一避开的方式,似乎只有跟着上官菀君进宫,唯有如此才能避开炮灰的命运。 皇宫,那可是个吃人的所在啊。虽说她与霍家签的卖身契上分明写着,她五年后可得自由。但是如果进了宫里,五年后,她还能想走就走吗?王蘅君不敢乐观。 根据刚才霍家父女的对话,王蘅君已经发现自己这五年来最致命的错误,或许就是为了讨好霍成君和上官菀君而做了太多无谓的事,想了太多无谓的玩具,完全忘记了和光同尘才是路人最好的命运。想必,这两位大小姐时不时的争执和吵闹,早就让霍光烦透了。而她竟没发现,在这条道上懵懵懂懂地走了五年,还自以为得计,得宠,沾沾自喜。真是愚不可及。 而今,霍光肯把自己丢给上官家,眼不见为净却还是好的。更糟糕的情况是,霍大将军想着一碗水端平,干脆灭了她,让两位大小姐都绝了念头,也显得他对这手心手背肉都是一样疼爱。 想到这里,王蘅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是真怕了。 ========= 第十六章 入宫前 第二日,霍光没有上朝,趁着在家休息的机会,他将霍显、霍荇君等人一并招到了跟前,宣布了将王蘅君转赠给上官菀君为侍婢的决定。 霍显大约是昨晚就得了消息,此时的她显得非常平静。而霍成君却不在当场,王蘅君知道她一早起来便被莲心哄走了,说是送到二姬霍芷君家玩几日。这大约是霍显的安排,虽然不知霍光是怎么说服她的,但是她的确在帮着霍光压制霍成君可能的强烈反对。 “我已请了未央宫的一位长御来家,接下来几日就由她来训导一众要跟随菀君入宫的侍从。你们……”霍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瞄向了上官安,意有所指地说道,“也赶紧把要陪同菀君进宫的侍从名单定下来,送来接受训导。” 上官安心领神会,立即拱手道:“家父已从家中选了四十名忠心不二的从人了。岳丈大人既然有令,安这就去信请家里把人都送来。” “嗯。”霍光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有考虑到就好。荇君,这阿蘅你带走吧。” 霍荇君虽得偿所愿,脸上却并无太多欢颜,想是昨日霍光的话语令她心中惶惶所致。她勉强一笑,说道:“多谢爹爹。” 自己未来的命运被大人物们几句话便定了下来,王蘅君站在底下,目光第一次放肆地盯住霍光那张俊美的脸。霍荇君命梓儿来牵她离开时,她终于鼓起勇气,用力拍开梓儿的手,冲到霍光面前跪下。 “大将军!奴婢有一事要问!”满室寂静,王蘅君清晰地感觉到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这个突变出乎了在场众人的意料。看到霍光皱起了眉头,霍荇君忙喝道:“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快撵出去。” 她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个健壮的仆妇过来,一把将王蘅君的小身子拎起来,就要甩出去。王蘅君害怕极了,身体颤抖得如风中秋叶。 霍光看她一脸哀求地望着自己,又看那仆妇单手便将她提了起来,心中忽然一软,便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听听她想说什么吧。还是个孩子呢。不要为难她。” 这一刻,王蘅君无限感激自己因为早期营养不良而生长缓慢的身躯。那仆妇一放开她,她立刻跪到了地上,向霍光死命磕头,口中不住地说道:“谢谢大将军,谢谢大将军!” “说吧。” “大将军,奴婢当初进府时,签的是十年的卖身契。当时大姬曾答应过,十年期满之时,就还奴婢自由身。奴婢斗胆请问大将军,如果奴婢陪上官大姬入宫,五年后是否仍能依约放奴婢回家?”王蘅君把话问出去后,便将脑袋死死扣在了地上,瘦小的身子仍然止不住发抖。 她昨晚一夜未眠,不是没有想过利用霍成君的任性,挑拨她狠命闹腾,把这事情搅黄了。但是这明显不是个好办法,她更害怕的是烦不胜烦的霍光会直接将她一刀斩了,一了百了。所以,前思后想,终究只能用这个笨办法,把话都挑明白了,提醒霍光,提醒霍荇君,提醒在场的所有人,她从来不是霍家蓄养的家奴,更不曾卖断终身。 她在赌博,赌的是霍光作为一代名臣的气度,赌他不至于会因为她这么一个轻轻的提醒而恼羞成怒。 又一次的全场寂静,霍光先是挑了挑眉,随即抿唇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荇君,是这样的吗?” 霍荇君这时倒也想起来了,的确是她自己当年答应过的。她对父亲点了点头,承认道:“女儿当年确是这样答应过。” “既然如此,阿蘅,抬起头来。”霍光看着王蘅君说道。 王蘅君抬起头,被迫与霍光对视,从那深不见底的双眸中,感受到了无限压力。霍光饶有兴致地看着王蘅君,发觉这个孩子倒是倔得可爱,分明害怕得不得了,却仍紧紧抿着唇,努力压抑着。 霍光轻轻一笑,顿时化解了紧张的气氛,他说道:“国家的法度,我们霍家自然是遵从的。就算你随着菀君入宫,五年后也必依约,还你自由,不再为奴。” 此言一出,王蘅君心中大定,激动得难以自己,她想求的也不过就是霍光一个保证,一个五年后可以让她名正言顺离开宫廷的保证。有这个退路在,将来总好再做谋划。 “谢谢大将军!”这一次,却是她最诚心诚意的叩首。 …… “……掖庭令由宦官任职,属少府管辖,掌宫人薄帐及蚕桑女工等事,现在的掖庭令是张贺。其属员有掖庭丞,暴室丞……长御即女御长,此为皇后宫女官名,乃宫女之长。上官大姬身份特殊,因此盖长公主特派了我前往鸣鸾殿任长御,尔等皆须受吾辖制。” 要跟随上官菀君入宫的奴婢对皇宫来说是一群外来户。他们对宫中的官职位序完全不懂,因此必须要在入宫前先了解宫内各各宫殿的女官及宦官的官制,职权,以及宫中的各种规矩,以免进宫后因为不知进退而连累主人。 听着繁杂的官名及等级序列,王蘅君很希望自己能够拿出纸笔,奋笔疾书做笔记。可是不成,因为原则上,作为奴婢的她是个文盲!于是,她只能像其他人一样,跟着这位余姓长御一遍一遍地背诵这些大汉皇宫行走必备基础知识,万分心痛地把中学时代老师们所说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名言抛到一边。 “好了。现在去喝口水休息,各自背诵,一会儿检查。”余长御吩咐道。 随着她一声令下,底下的仆役们便四散了开来。王蘅君也自顾自寻了一个地方坐下,脑海中一遍遍默背余长御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她深切的知道,她必须尽快记住这些官制以及它背后蕴含的宫廷规则。因为若是表现的不好,她也许就会被人从入宫的行列中撇去,留在上官家去作炮灰,另一方面,这些知识必然会成为她未来在深宫中生存的重要资本。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婢女接受检查,有些人还结结巴巴地背不出来。但见余长御皱了皱眉,指着其中几个磕碰得特别厉害的女孩子,说道:“你们到左边去。”几天来,不断地有表现不好的人被拨到左边去,对到了左边的人余长御的要求就会放松很多。因此那几个女孩子也不以为苦,反而脸上带着点窃喜离开了。 余长御走到王蘅君跟前,严肃的表情略有缓和,经过几天的培训,她已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小归小,但记性却一贯不错,总能很快背下交待的东西。 果然,王蘅君也没有让她失望,非常流畅地把刚才教的掖庭基本官制背了出来。余长御嘉许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下一个。” 这时,从霍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余长御便停下了检查,走到霍光跟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道:“余生参见大将军!”在场其他人也跟着叩拜。 “余长御不必多礼。”霍光忙伸手扶住她,说道,“这些小婢们学得如何了?” “该教的,余生都已教给她们了,大将军。”余长御即使面对霍光,依然是那幅一丝不苟的样子。 王蘅君这才知道这位余长御的名字叫余生。 霍光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婢女,发现左边与右边竟然泾渭分明,他随即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开口问道:“哪边是不得入宫的?” 余长御指着左边那排人,说道:“这些不堪调教,我看大将军还是不要让她们入宫了。免得害人害己。” 霍光扫了一眼左边的人数,苦笑道:“余长御的要求还是这么严格啊。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本官留。难道就没有几个可堪调教的吗?” “自然也是有的。”余长御点了点头,又在右侧点了几个人,说道,“这几个就表现得很好。” 霍光看了一眼她玉指点过的几个人,惊讶地发现王蘅君小小的身子竟然也在其中。霍光笑吟吟地走到王蘅君跟前,说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奴婢见过大将军。”王蘅君忙给霍光行礼。 “既然该学的都学了。”霍光沉吟道,“那么入宫之前,就特许你回家一趟吧。让府里的车夫送你回去,回去和你父母聚几日再回来。” 王蘅君没料到会有这个意外的奖励,顿时愣在了当场。还是余长御淡淡地出声提醒道:“阿蘅,还不多谢大将军仁厚?”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称谢。 霍光的目光转到王蘅君身旁的那个婢女时,眉头却是皱了皱。他问余长御道:“她是?” “她叫阿妩,是上官家的家养奴婢。是上官大人特意吩咐过的人。”余长御淡淡地解释道,“人还算聪明伶俐。” 霍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似乎忽然对这趟巡视感到意兴阑珊,很快就草草离开了。 “阿蘅,你说,大将军是不是不喜欢我啊。”阿妩拉了拉王蘅君的衣袖,紧张地问道。 “这,应该不会吧。”王蘅君笨拙地安慰道。 “糟糕。我怎么就不讨人喜欢呢。”阿妩轻蹙着眉头,忧郁道。 “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就好了。”一个嘲讽的声音从两人身后轻轻地传来,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阿妩听到这话,险些落下泪来。王蘅君看着泫然欲泣的阿妩,叹息了一声。她起身拉住阿妩的手,说道:“我们去那边吧。” 十三岁的阿妩跟在王蘅君的身后,反倒更像个孩子。两个人离开大部队坐下后,阿妩感激地说道:“阿蘅,谢谢你。我知道其他人都讨厌我,只有你会对我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讨人喜欢。” 王蘅君支着下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阿妩。阿妩长得很美,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那种纯真中带着性感的风韵使得她非常的引人注目。美人总是引人嫉妒,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莲娜,阿妩也总是被其他婢女排挤。她性格纯善,渴望朋友,于是很快就跟能够平静对待她的王蘅君成了朋友。 上官家让阿妩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做上官菀君的婢女进宫。真的只是让她去做婢女吗?王蘅君看着阿妩美丽的侧脸,如此想着。 ========= 第十七章 回家的路 短短一个月内,回家两趟,想必母亲姜氏看到自己会又惊又喜吧。王蘅君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如是想着。 只是她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啊。入宫后的前途是迷雾重重,想到史书上所写的深宫纷争,她又感觉到了些许若隐若现的刀光剑影。虽然一再叫自己不要多想,得过且过,但是心底到底还是不能认命吧。 王蘅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那背起包袱逃之夭夭的强烈冲动。她撩开帘子偷眼瞧外边的风景,以消解心中的烦闷。 初春时节,官道旁点缀着许多色彩缤纷的小花,瞧着倒是好看得 昭宣路人甲第5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 极目远眺,王蘅君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但是,这份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当马车接近长陵邑,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田间小路上狂奔,身后则有几个男子追打着。 “王奉光,站住!” “你不要跑!再跑宰了你!” 这样的喊话让马车上的王蘅君听得太阳|岤直跳,但那终究是这身体的生身之父,不能放而任之,不闻不问。她忙与驾车的车夫说道:“全大叔,停车。” “怎么了?”驾车的霍全是得了霍光的吩咐,特意送王蘅君回家的。 “全大叔,快救救我爹!”王蘅君指着已被那群浪荡子追上围殴的王奉光说道。 霍全虽然年过四十,但是早年却曾跟随霍去病出塞,身体强健,寻常小伙都不是他的对手。王蘅君对他的经历也大概知道,所以才可以放心地请霍全帮忙。果然,霍全一动手,那几个泼皮立刻就散了开去。 “唉哟!”王奉光揉着肿胀的面颊,狼狈地从地上起身,冲着狼奔而去的一众地痞无赖喊道:“王老六,陈三,你们他娘的,有种别跑!别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霍全在霍家出入多年,见的不是高官便是显贵,自然看不上王奉光这样的做派,他皱了皱眉头,只是想到眼前这人是蘅丫头的父亲,也便住口不言了。 王奉光嘶牙裂齿地转过身,向霍全道谢:“大兄弟,多谢你了。差点被这群兔崽子打死。” “不必谢我。”霍全摇头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说道,“还是谢你自己的女儿吧。是阿蘅叫我救你的。” 王蘅君这时已下了马车,她仰头看王奉光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心下难受,低低喊了一声:“爹爹。” …… “王老六真不是东西。要从祖上排辈分下来,我还是他老叔呢。结果他就勾结外姓人来谋我的吉祥。谋了吉祥也就罢了,自己把吉祥折腾得半死不活,竟还怪我不教他秘法。他那种操练法,就是昴日星官下凡也得被他折腾死,更别说我的吉祥了。”姜氏在一边帮丈夫擦药酒,王奉光则喋喋不休地骂着,“回头我非得去祠堂告他个不敬尊长不可。” “都已经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了。还说这些干吗?”姜氏在王奉光额头轻轻揉捏着,叹气道,“又是为了这种事,族里说开了也不甚光彩。” “唉,我的吉祥啊。”总算王奉光还没昏了头,知道这事若是去祠堂里喊叫,族里的老辈们首先要治他的斗鸡聚赌。 “吉祥没了就没了。孩子的爹,今儿亏得有阿蘅回来遇上,不然你会怎么样可不一定了。我看,往后你就别往斗鸡那儿凑了。你不去招惹他们,王老六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的。”姜氏看丈夫少了锐气,知道他这也是被打怕了,忙见缝插针地劝导。 王奉光少时富贵,后来虽说家里败落了,但也是日日出去穷玩乐,这般被人按着打,倒还是第一遭。他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也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去,这吉祥被夺之仇是肯定没指望了。 王蘅君在一旁哄着五岁的弟弟王骏,听父母的对话,便猜到王奉光该是用了上次那个名叫病已的孩子所教的方法,把吉祥的战斗力上调到ss等级。然而打遍鸡群无敌手的后果,非但不是从此”一鸡在手,财运横流。”反而就此严重得罪了那伙一起玩斗鸡的人,被那个群体给驱逐出来了。 “阿蘅,你怎么这么快又回家了?”处置好丈夫的伤口,姜氏开始把注意力转到了女儿处,方才被丈夫鼻青脸肿的样子吓得不轻,一时也顾不上问女儿话。 王蘅君见他夫妻二人终于有空理会自己了,便从怀中拿出一点零嘴给王骏,让他自己到一边玩去。房间里留下他们父女三人好说话。 “是大将军放了女儿回来探望爹娘。”王蘅君边说话边把自己背着的小布包解开,上面是这些年来她得来的赏赐。虽然每日的俸禄都已托人带回了家,但是这些赏赐都是霍显或霍成君心情好时额外给的小物件,如玉坠、银钗、金锁片之类的。以霍家的门第,这些小物件若是典卖也是价格不凡,累积起来也是好大一笔钱财。 “这些……”王奉光与姜氏看着这些赏赐,顿时有些花了眼。 “这是女儿往年留下的积蓄,索性一并给了爹娘。爹爹拿去典卖了,可以给家里置点产业。”王蘅君布包推到姜氏跟前,说道,“哥哥年纪大了,可以把家里的门面装点一下,好给哥哥说亲。” “阿蘅,你看你这孩子,瞎操心什么呢。”姜氏忙把布包重新系好,“当初,为了生计已是对不起你。这些年,家里也多亏了你才得了温饱。这些,娘给你留着,将来作为陪嫁。” “女儿,怕是用不着这些了。”王蘅君略有些怅然地说道。这些东西本是她留着给自己将来用的。只是这意料外的突变,打乱了全部的计划。 入宫,若是五年后能出来,在宫中的日子里自是会有新的积蓄。若是五年后出不来,在霍家攒的这点钱财留在宫里也只会便宜别人,倒不如带回家来算是孝敬了今生的父母了。王舜的婚事却是刚才进门时忽然想到的,王舜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也该寻亲了。 “爹,娘,女儿被大将军指给了上官家的大姬为婢,马上就要随她入宫去。宫中不比霍府,轻易出不得,所以这些就当是女儿的一点心意,你们留着吧。”王蘅君又把布包推到了姜氏的怀中。 “什么!”姜氏一听,急得眼泪就要下来了,“前阵子不是才说可以常回家看看吗?怎么忽然就要入宫去了。宫里,宫里,没到二三十岁是不放人出来的啊。” 便是王奉光一贯糊涂,听到这事也是身子一震,紧张地凑近,询问道:“怎么回事,阿蘅,你快说。” 王蘅君看到二老忧心忡忡的神色,心中感动,便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这么说,往后你就要去那小皇后娘娘身边做宫女了?”王奉光有些呆呆地看着老成持重的女儿。他恍然想起那年自己外出归来时,被告知女儿已被隔壁的郑衍带走卖与了霍家,当时他表面上浑若无事,但事实上也是心疼如绞。王家终究是曾封过侯的,断没有混到要卖儿卖女的道理。 他随即也振作过,想赚钱去赎回女儿,谁想过得几个月,却听说那博陆侯深蒙圣恩,摇身一竟变成了大司马大将军,还是皇帝遗命辅政的大臣。这般尊贵的人家,又岂是他一介贫民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如此,方才绝了赎女儿回家的心思,无限沮丧之下,又恢复了浪荡行径。 卖入霍府虽说是侯门深似海,但父女二人总有相见之日。这进宫却……王奉光还清楚记得武帝年间选入宫中的良家子,再放出宫时,可都已经年老色衰了。那可得多少年啊?有生之日真还能相见吗? 王奉光颓然坐到地上,哭道:“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年,到头来却让女儿受苦。”话即出口,这五年来的心病也便出了口,他老泪纵横地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懊悔,“前些日子,病已教了为父这斗鸡的法子,虽也知道该收敛,却又想着多赚钱钱财,好留与你们兄妹,才惹出这番揪斗。” 王蘅君听着王奉光的倾诉,倒是不料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父亲,竟有这般心思,心中对父亲的感观顿时好了许多。 王奉光落泪了,姜氏更是忍不住,抱着王蘅君“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一阵叫嚷,声音哽咽,便是那在一旁玩耍的王骏见着满室的愁云惨雾,也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还是王蘅君先歇了下来,她从姜氏怀中挣脱开来,勉力一笑,说道:“爹娘不必忧愁,女儿进宫毕竟是做皇后的近身侍从,不是下等宫女,想是吃不了许多苦。而且大将军也亲口答应五年后必放女儿出宫。爹娘安心在家等女儿回来便是了。” 王奉光和姜氏却知道她这都是安慰自己,皇宫内院重门迭户,若是进进出出真有这般轻易,霍家又何必专程让女儿回家一趟,女儿一并将多年积蓄的钱财都交待出来呢。但是女儿如此宽慰,两人也只能配合着露个笑脸出来。 当夜,王蘅君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到天濛濛亮时才终于拿定了主意。 “爹,我们搬家吧。”王蘅君在用朝食时,向父母提议道。 王奉光与姜氏俱是一惊,姜氏忙开口问道:“为什么?” 王蘅君说道:“听说哥哥现在就在茂陵邑帮人驱车。我们有了钱,不如自己买辆车,爹爹和哥哥一起驱车。长陵比不得茂陵的繁华,生意肯定是茂陵那边更好。而且,爹爹在这边已与王老六那些人闹翻了。那些浪荡子既然觉得父亲这里有秘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门来,倒不如搬家远远的,避开他们。” 其实关于搬家还有一点,却是她没说出口的,王奉光虽然有了悔改之意,但是若留在长陵,在一些旧友的影响说不定又故态复萌了。若是到了新的地方,就可以完全重新开始。 王奉光和姜氏本就是没主意的人,在王蘅君舌灿莲花之下,很快就缴枪投降了。之后几日,一家人忙忙碌碌,很快买下了茂陵邑的一处房屋,阖家搬了过去,也买了辆新马车。 回霍家那天早上,王舜王奉光两个人特意用新马车,巴巴地把王蘅君送回了长安城北甲第内。 踏入霍家门墙的那一霎那,王蘅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代最关心自己的家人。 “爹,哥哥,回去吧。好好过日子。”王蘅君受不了这离愁别绪,鼻子一酸,强忍着说完这句话,便扭身冲了进去,再不回头。 这一别,当真是不知再见何年了。 ========== 注:昴日星官,二十八星宿之一,就是《西游记》女儿国那段里帮孙悟空收拾蝎子精的那位。原身是只大公鸡。不知道西汉有没有昴日星官的说法,这里就姑且算有吧。 椒房宫女 椒房殿首席宫女的生活 第十八章 路过历史,初见昭帝 未央宫,巍峨雄浑,在漫天朝霞的映衬下,鳞次栉比的宫殿群更显壮美。王蘅君站在从人的队列里,作为身高最矮的那个,她被安排在了队列的最前方,视线毫无遮拦,让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未央宫散发出的那独属于中央帝国的威严。 跟随着领路宫人的脚步,王蘅君俯首低眉,缓缓走过未央宫。金屋藏娇的悲喜,独霸天下的传说,倾国倾城的容颜与天赋异禀的赵勾弋都已成为过往。 步行在未央宫,想起几十年前曾在这儿发生过的一幕幕,王蘅君心中产生了不合时宜的激|情澎湃,有一种路过历史的成就感。 绕过椒房殿,跨过掖庭之门,来到了鸣鸾殿。鸣鸾殿本是汉武帝用来收藏未列入后宫名录的良家子的宫殿之一。武帝死后,此间宫人尽皆遣出,喧闹一时的掖庭诸宫殿便沉寂了下来。要把四五年都没人居住的鸣鸾殿装扮一新,必然耗时耗力,这也是上官菀君入宫的准备工作繁重异常的原因之一。 “今后尔等须尽心尽力服侍大姬,遵行宫中法度不得有误。若有违宫规,别怪本长御言之不预。”余长御站在高台之上,开始了训话。 “喏。长御大人!”王蘅君在人群中按照入宫前学习的礼节,屈膝敬诺。 集中训话结束后,从人们根据入宫时分配好的身份,跟着宫人往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马上就忙碌了开来。唯有王蘅君,她的职位是贴身女侍,因此在前往增成殿盖长公主处请安的上官菀君回来之前,她基本无所事事。只是跟着年长的宫人去了一趟自己的住所,认识一下道路,然后再回到正殿等待上官菀君归来。 虽然自己要服侍的主子不在,但是王蘅君并不敢放松。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鸣鸾殿前的台阶上,等候着上官菀君的归来。 “阿蘅,宫里真漂亮啊。我本来以为我们上官家已经是最漂亮的了。”阿妩与王蘅君一起站在殿门口等待,她吐着舌头惊呼,娇媚之中带着可爱。 “嗯。”王蘅君沉静地点了点头,侧过脸,就看到阿妩绕着一根柱子转。 “阿蘅,你说这柱子有多高?有三个我那么高诶。”阿妩比划着自己的身高与柱子的高度。 “别闹了。”王蘅君有些哭笑不得,实在不明白这个阿妩怎么连做人婢女的自觉都没有,“快过来,小姐要回来了。” “嗯。好。”阿妩倒是很听她的话,乖乖回到原位站着,只是眼睛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的。 王蘅君暗暗摇了摇头,心想,罢了,其实以她的年纪若放在现代,也就是刚读完小学。主子不在跟前,自然警戒心就没那么强了。 没过一会儿,很快就听到通报说,大姬将要回殿。想来也是,她们这些从人是从宫门外一路走到鸣鸾殿的,而上官菀君这样的贵人是坐在车舆上到长乐宫再回转的,速度自然不能比。 王蘅君从台阶上走下去,恭敬地站在余长御的身后,恭迎着上官菀君。宫人搬来登车木阶放在车舆后户,过了一会儿车门微启,先下来的却不是上官菀君,而是一位穿着素色华服的贵妇,看起来年约四十上下。 余长御看到那人,立刻高声道:“见过鄂盖主!”随即第一个跪下,她一跪在场的余人自然跟着匍匐了下来。 王蘅君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跪下,幸而她早知今日礼多,已在膝盖上绑好了布垫。鄂盖主就是盖长公主,武帝四女,后宫李姬所生,封号鄂邑公主,因嫁与盖侯王允的缘故,世称盖长公主,就像武帝的姐姐阳信公主嫁给了平阳侯,世称平阳公主一样。宫中一般称其为鄂盖主、鄂邑主或长主。 盖长公主从车舆上下来,伸手从车内牵出上官菀君,她脸上带笑,温和的对上官菀君说道:“阿菀啊,这里就是你暂住的地方。你看看,有什么不如意的。若有,直接和余长御说,让她帮你换过。” 上官菀君今日也是正装上场,红色的曲裾裙衬得她的脸颊越发红润。她还记得母亲的教诲,要对长公主笑,有礼貌。于是她对盖长公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靥,说道:“谢谢长主!” 盖长公主见她乖巧,也回了一笑,说道:“阿菀你先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派人来接你去桂宫和陛下一起用晡食。” “好。”上官菀君点了点头。 盖长公主摸了摸上官菀君的头,复又上了车驾。一声起驾,车尘滚滚而去,只留下了一抹异香。 盖长公主一去,上官菀君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对余长御说道:“长御,我肚子饿了。” 余长御立刻点头,说道:“已经在殿内备好餐点了,大姬请。”她侧开身子,却恰好让在她身后的王蘅君露出了脸。上官菀君这一上午被人牵着往东往西,又是行礼又是跪拜的,实在是又累又饿,若不是事先已在家中排练过许多次,家里长辈多次叮嘱不许哭闹,形成了条件反射,她怕是早就造反了。 因此,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立刻走过去拉住王蘅君的手,说道:“阿蘅,陪我去吃饭。” 阿妩是第一次看到上官菀君与王蘅君相处,倒不料这个小妹妹竟如此得大姬的信任,自然大吃了一惊。 阿妩惊诧的眼神,余长御的挑眉,让王蘅君发现,上官菀君的这个举动,已经把她的深宫路人计划推向死亡。她近乎麻木地为自己的和光同尘路人计划默哀了一秒钟,然后陪同上官菀君去吃饭。 …… 从鸣鸾殿往桂宫的道路上,一列装点华美的车驾正在缓慢前行着,作为被上官菀君钦点的随行婢女,王蘅君则在车□辘后面跟着,她旁边并列着的是阿妩。大概是因为乍然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上官菀君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中终究有些不安吧,所以才需要一个熟悉的面孔时刻跟在她身边。 车驾路过的过道两旁遍植梧桐,郁郁葱葱。原本低着头的王蘅君发觉从树缝间筛落到地上的光影忽然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她仰起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大概看错了吧。王蘅君心想。 这时,车驾停了下来,她忙赶到车门前,等着扶上官菀君下车。车门微启,上官菀君小小的身子探出了一半。王蘅君伸出的手才要触到上官菀君,异变突起。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半空中掉落,重重打在王蘅君的手背上,另一边的上官菀君亦被吓得跌坐在了车舆上。 王蘅君率先镇定下来,她仔细一看,掉下来的男子并未蒙面,长得眉清目秀,此刻正坐在登车木阶上,揉着腰背低低呻吟着。排除了宫外刺客的选项后,王蘅君不由得心中大定,她正想打出上官菀君的大旗对那男子严加斥责,却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是上官菀君哭了。 “虫子,虫子!”上官菀君狠命抖动,想把胸前那白花花软绵绵的虫子甩出去。 还没等到王蘅君出手,黑衣男子就眼疾手快地把几条虫子全部捉走,丢进自己手边的袋子里。王蘅君这才发现他手上提了个袋子,看那袋子蠕动的样子,里面大概装的都是虫子。落在上官菀君身上那几条大约是他刚刚掉下来时,不小心抖落的。 “别哭。虫子已经帮你拿走了。”黑衣男子有些受不了上官菀君的魔音穿脑,他捂住耳朵,皱起眉头喊道。王蘅君乍然听到他的声音,倒有些惊讶于这声音的稚气。 上官菀君却不听他,坐在那儿只顾自己使劲哭,这惊天动地的哭声仿佛怎么都止不住似的。 “别哭了。朕叫你别哭了。”那黑衣男子伸手推了一把上官菀君,如是说道。 王蘅君听到这个朕字,整个人一愣,她飞速转过头,瞄了那黑衣男子一眼,他身上穿的黑袍边上果然绣着一些细纹,那是独属于皇帝的章纹。这人是汉昭帝?王蘅君脑子里的少年正太形象轰然倒塌。 这边王蘅君被眼前这个过于惊人的形象所震撼,那边汉昭帝刘弗陵同学正和他五岁的未来皇后做着无用的沟通。上官菀君才不管他是朕还是谁,一天的劳累再加上这一惊吓,她的情绪需要在眼泪中宣泄。 刚开始,刘弗陵还是用自己皇帝的权威去吓唬她,这个办法很好用,他每次只要提高声音板起脸,宫里的人基本都会被吓得不敢吱声。但是这一招万用法宝这次竟然不管用了。几次恐吓不成后,刘弗陵没办法,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好言好语劝慰。 “不要哭了。朕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朕错了。你不要哭了。” “朕把蜜饯分你一半吃吧。要不,朕的大宛马也送你玩?你喜欢吃蒲桃吗?……” 汉昭帝给上官菀君许下了诸多条件,几乎到了签订城下之盟的地步,却依然没能让上官菀君止住哭声。王蘅君站在一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其实哭这回事吧,越是有人安慰才越止不住泪水。昭帝若是不理会,说不定上官菀君早就不哭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乎把眼泪鼻涕都擦到了皇帝的龙袍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盖长公主柔和的声音破开了僵局。 “皇姐!”刘弗陵看到盖长公主如蒙大赦,忙挥手招呼道,“你快来,她怎么一直哭啊。” 盖长公主走上前,看刘弗陵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 注1:《西京杂记》有记载“汉掖庭有月影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临池观,不在簿籍,皆繁华窈窕之所栖宿焉。” 注2:盖长公主居未央宫增成殿,纯属杜撰。 第十九章 巨人症? 殿内是昭帝、盖长公主、上官菀君一家人的和睦聚餐。王蘅君与阿妩作为上官菀君的侍婢乖巧地站在上官菀君的背后,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帮个手。上官菀君此刻已经被盖长公主哄高兴了,虽然脸上仍留着泪痕,但却发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皇帝公主皇后们可以吃饭,闲聊,而作为宫女的她什么都不能做。闲极无聊之下,王蘅君偷偷观察坐在上位的汉昭帝刘弗陵。要说,刚才随上官菀君见驾的王蘅君还真被这位汉昭帝的身形吓了一跳,若不是刚才场面混乱,再加上这五年来她已经把自己的表情肌训练到无论何时何地都僵硬木讷状,只怕才入宫就会因为君前失仪而被拉出去处置了吧。 汉昭帝刘弗陵,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高大啊。王蘅君目测了一下,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至少有一米七高。作为对比,霍府的大少爷霍禹,十岁,现在的身高才一米三多。 王蘅君云游物外地想,眼前这个汉昭帝还没成年呢,再过几年,身高破两米那简直是一定的,到时候就是个汉代姚明。若是去打篮球,肯定很有优势。脑中幻想着穿着黑色长袍的皇帝打篮球的样子,王蘅君有些忍俊不禁。 嘴角一抽,她忙把注意力转回来,聚精会神地听皇帝家宴的对话,阻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真笑出声来,她的小命可就完了。 “……陛下近来有乖乖吃药吧?”盖长公主正一脸慈母的样子询问刘弗陵。 虽然刘弗陵的外形疑似猛虎,但是实际上性格却温和如猫的样子,他脸皱成一团,回道:“有吃呢。就是有点苦啊。最近,大将军又不许朕多吃蜜饯。” 盖长公主哼哼了两声,说道:“为了这事,为了这事,大将军还把我好好责怪了一番,怪我没有好好照料陛下,说本来是因为药苦才给陛下多配了一些蜜饯,谁知道却让陛下吃出了虫牙。” 刘弗陵听到盖长公主这似是而非的抱怨,忙说道:“大将军责怪皇姐了?朕回头去跟他解释,这不关皇姐的事。” “不用啦。”盖长公主微微翘起下巴,说道,“大将军那也是关心陛下的身子。他和我的最大指望都是陛下身体安泰,如此才对得起先皇和社稷嘛。我也是晓事理的人。” “陛下生病了吗?”上官菀君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等着刘弗陵说道。小孩子的记性都不好,她此刻已经忘记了刘弗陵之前把虫子丢到她身上的事,只记得眼前的哥哥是分了自己好多蜜饯的好人。 “啊,没……”刘弗陵话还没说完,极具行动力的上官菀君已经从自己的位置上跑了出来,来到昭帝身旁,拉住他的衣角,说道,“陛下是哪里疼呢?菀君给你吹吹吧。” 刘弗陵呀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没哪里疼。朕就是从小身子虚。” “身子虚?”上官菀君理解不能,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刘弗陵,看起来可爱极了。 盖长公主看到刘弗陵与上官菀君相处愉快,于是高兴地站起身,说道:“陛下,皇姐就先回去了。你和阿菀好好玩,回头记得送阿菀回去。” “啊,好。”刘弗陵点了点头,回道。 盖长公主走了,王蘅君本来以为刘弗陵很快会对相差八岁的上官菀君失去兴趣,找个借口打发她们回鸣鸾殿。没想到的是,刘弗陵竟然乐此不疲地和上官菀君玩到了一起。不知道是因为他很少碰见年龄相仿的孩子,还是因为上官菀君那毫不惧怕,毫不做作的纯真姿态让他感到新奇。 刘弗陵陪着上官菀君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忽然问道:“菀君,你喜欢鸟吗?” “鸟?喜欢。”上官菀君点了点头。 刘弗陵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小声说道:“朕养了两只小鸟。朕带你去看它们。” 上官菀君顿时有了兴趣,不住点头。刘弗陵拉起上官菀君的手,向外跑去,还吩咐其他宫人不许跟着。主子们动了,下人们自然也要跟着动,王蘅君本因为昭帝的这个命令而迟疑地站在原地,倒是昭帝的侍从廉姜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贴身侍婢,当然不在不许动的行列了。主子们不能没人跟着的。”说罢,他自己就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王蘅君看了看左右,只好跟着廉姜出去了。 刘弗陵拉着上官菀君的手,跑到了桂宫庭院中一棵大树下。他嘱咐上官菀君在树下等他,自己则手脚灵巧地窜上了树,简直跟猴似的。不一会儿,他就从树上掏了个鸟窝下来,上面果然有两只嗷嗷待哺的幼鸟,正张着嘴巴叫着。 “哇,它们在叫诶。”上官菀君惊叹道,“他们吃什么啊?” “吃虫啊。”刘弗陵转身冲廉姜招了招手,说道,“快把虫袋拿来。” 廉姜便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装虫的袋子,刘弗陵从袋中捉出一条虫子,放到幼鸟的嘴巴里,左一下右一下,喂得不亦乐乎。上官菀君在一边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这时倒不怕虫了,竟主动提出,要求也分她一只来喂。刘弗陵也很慷慨大方地分了她几条。一袋子的虫子很快就喂完了。 上官菀君还意犹未尽地说道:“弗陵哥哥,叫人去捉虫子吧。”这番玩闹下来,她对刘弗陵的称呼已经从陛下三级跳到弗陵哥哥了。 “不行。小鸟吃不下了。”刘弗陵很有经验地说道,“我们明天再去挖虫子。朕带你来喂它们。不过,你不能告诉大将军和太傅们哦。不然他们会说朕不务正业的。” “好。不跟外祖父他们说。弗陵哥哥,你怎么抓到小鸟的啊?”上官菀君仰头,崇拜地问道。 “不是朕抓的。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朕本来把它们放回去,想还给大鸟,可是大鸟们却再也不来喂它们了。”刘弗陵解释道。 夕阳把一高一矮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奇异的和谐感在桂宫中弥漫。 刘弗陵看天色已晚,便对上官菀君说道:“朕送你回去,我们明天再玩。” 二人同车而行,往鸣鸾殿的方向行去,车上不时传出欢声笑语。王蘅君与阿妩就像来时一样,低着头,跟在车尾。 车子入掖庭的时候,阿妩忽然拽了拽她的衣服,指着道左的月影台方向,说道:“阿蘅,你看,那个人在看我们。” 王蘅君抬起头,果然看见那边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材丰满,长得十分漂亮,看衣饰并不是寻常宫女。她哀怨地望着车舆,神态凄婉,眸中间或有厉色闪现。 那是谁?王蘅君望着那女子呆了一呆。一走神,脚步便缓了下来。与她们并肩走着的廉姜立刻发现了。廉姜沿着她们的视线,立刻发现了月影台上的人影,廉姜碰了碰她的身子,轻声道:“别看了。那是周阳翎。” “周阳翎?”王蘅君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周阳氏可不就是传闻中盖长公主帮昭帝纳的美女么,听说原先也曾是皇后的热门人选,只不过论家世罕有人比得了上官菀君,周阳翎自然就被pk下去了。 “别盯着她看了。仔细她记住了你,找你们麻烦?”廉姜看王蘅君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开口点醒道。 “找我们麻烦?”阿妩有些惊讶地重复这句话。 “别以为自己是大姬身边的人,就不用怕了。这宫里,水深着呢。那个周阳翎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身份不同。万一哪天生下皇子,是可以直接封夫人的。”廉姜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话为什么这么多,也许是王蘅君与阿妩看起来太小了,一个身高只到他胸前,一个眼神天真无辜,让他想起家乡的妹妹,忍不住想开口提醒她们, “这些人是我们做下人的惹不起的。你们千万要恭敬,知道吗?” “喏。”王蘅君点了点头,阿妩更是被唬住了,一声都不敢吭。静默了一会儿,王蘅君复又说道,“谢谢廉姜大人。”她还记得昭帝唤这人为廉姜。 “叫我廉姜就行了。不用加大人,没得让人心里发慌。”廉姜呵呵一笑,说道。他年纪也只比昭帝略大一点,此时也不过十三四岁,虽说处事稳妥,却终究还留着些许少年心性。 说完话,他们继续低着头,跟在车尾行走,看起来恢复了常态。可王蘅君平静的表面下却已在翻江倒海。 昭帝非人啊。周阳翎已经是他的人了,岂不是说,才十二岁就已经有了性能力? 幼儿时生长过速,十岁左右就有成|人般高大,肌肉发达,性器官发育较早,x欲强烈……被丢开五年之久的一些医学内容开始飘进脑内,除了最后一点x欲是否强烈无法印证外,昭帝的情况似乎完全符合,天生巨人症的病症病征! 第二十章 大不敬 建章宫的风迎面吹来,太液池上的粼粼波光晃得王蘅君眼睛眯了眯。她透过逆光,看着泛舟正欢的上官菀君并刘弗陵。 刘弗陵仗着身高,俯在舟旁,把池水泼到上官菀君身上。上官菀君虽然身小手短,却也并不认输,她从宫人手上抢了一支淡红色的船桨,不停搅动池水,泼到刘弗陵身上。对比之下,反倒是徒手的刘弗陵“受创”更重,身上的龙袍都已湿透了。 自从三天前在刘弗陵的提议下,搬到建章宫以来,这两人几乎日日在太液池上玩闹着,好像生怕这秋老虎哪日溜了,会因为天气太冷而无法戏水。离了未央宫,并把余长御等一众年长宫人以留守为借口搁在未央宫,刘弗陵这皇帝仿佛成了出笼小鸟,欢快了不少。他带着五岁的上官菀君上蹿下跳,颇有点山中无老虎的自在。 整个太液池上飘满了刘弗陵与上官菀君的欢声笑语。看着这一幕,王蘅君嘴角一抽,忽然觉得这个气氛很适合高歌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当然,也只能想想,若真唱出来,十有八九要被上官菀君嘟囔一句,好难听。两千年的审美差距是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的鸿沟,这个时代的人喜欢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看那两位正主忙活得正欢,想来是没人会注意到自己了。王蘅君便悄悄躲进了船舱内,发呆。当你不能多说的时候,总可以多想。 这五年来,王蘅君觉得自己的思想世界比穿越前可丰富得多了,可以考虑以“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为目标进行努力,将来做个汉代的x子。姓王的话,莫非要做王子?想到这里,王蘅君又有了想笑的冲动。 “你又躲起来偷懒。”阿妩笑嘻嘻地探进船舱内,走到王蘅君身旁。她的身则是廉姜。 “廉姜哥。”王蘅君笑着冲廉姜点了点头。虽然廉姜让她直呼对方的名字,不过她还是坚持再加个尊称。 “来,吃蒲桃。”阿妩从怀中掏出几颗葡萄,搁到王蘅君手里。 “哪来的?”王蘅君看着这葡萄,吓了一跳,忙悄声问道。在这个时代,葡萄被称为蒲桃,是极为贵重的水果,作为宫女的她们可是没资格吃的。 “廉姜哥给我的。”阿妩塞了一颗进自己的嘴巴,幸福地说道。 “方才陛下不吃,着人端下去的。我偷拿了几颗,不妨事。”廉姜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肯定没吃过吧。尝尝。” 王蘅君拿着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感受着葡萄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廉姜哥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入宫这半个月,廉姜照顾她和阿妩的,实在不少,提点她们宫里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说,还经常送吃送喝。 廉姜被她一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搓了搓鼻子,不好意思道:“嘿嘿。这个。也没什么啦。” “是啊。为什么?”阿妩也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其实,就跟陛下对大姬好是一个道理。”廉姜吐了吐舌头,说道,“进宫里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碰见比我小的,所以特别想对你们好。” “咳咳!”王蘅君差点被第二颗葡萄呛死。敢情,她这还是占了穿越后年龄小的便宜。 “呛到了吗?”阿妩见她咳嗽,忙伸手给她抚背,“吃东西要仔细点啊。” “没事了。”王蘅君顺了顺气,说道,“这么说,我在宫里还真没怎么看到年纪小的。” “当然没小的。我们进宫是来伺候人的,若是太小怎么当得了差。便是我,也是赵太后当年特特求了先皇,要给陛下挑个同龄的陪侍,才被挑进来的。”廉姜呵呵一笑,说道,“而且,陛下又没有弟妹,便是鄂盖主的子嗣也都比陛下大了许多,别说比我小的宫人了。这八年,就是比陛下小的主子,我也没见到过。” “那,难道没有人进宫陪驾吗?”王蘅君挠了挠头,开口询问道,“鄂盖主的子嗣年纪大了。可长安总有年纪小的权贵子弟吧。” “嘘!”廉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道,“别傻了,鄂盖主负责抚育陛下,哪里会让陛下亲近除她之外的其他人啊。别说招了权贵子弟进宫伴驾,就是先前陪着陛下同卧起的?侯家的两位公子,还不是被长主以守孝为名赶出了宫。现在他们孝都守完快一年了,还被鄂盖主拦在宫门外,连陛下的面都没瞧见呢。” 阿妩被这话吓了一跳,讷讷道:“鄂盖主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呢。” “阿妩你太天真了。在宫里,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你要小心,知道吗?”廉姜忍不住对着她碎碎念,说道,“别看你比阿蘅大几岁,可你实在比阿蘅幼稚很多呢。” 王蘅君有些同情地转头扫了外面的刘弗陵一眼。他等于是在没有玩伴的世界里长大的,周遭的人里又只有一个廉姜的年龄相仿,但是廉姜是下人哪里能做他的玩伴呢。 刘弗陵,实在是个矛盾的存在。一方面身体已经完全发育成熟了,甚至小小年纪就已经纳了周阳翎,一方面,心智却还是孩子的心智,能和小他八岁的上官菀君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船重重叩到了岸边,来回摆动着。靠岸了。 “出去吧。陛下和大姬大约是要休息了。”廉姜拍了拍下裳,领着王蘅君与阿妩,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去拿披风来。”王蘅君绕到船舱内部,找到了上船时,上官菀君带着的披风。下了船一看,上官菀君果然玩湿了衣衫,王蘅君便上前为她披上了披风。 “菀君,朕叫人准备了杂耍,我们去鼓簧宫看杂耍吧。”刘弗陵兴致高昂地继续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上官菀君高兴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去牵刘弗陵的手,却被王蘅君给拦下了。刘弗陵那边也叫廉姜扯住了。王蘅君与廉姜对视一眼,立刻就有了默契。 廉姜伺候刘弗陵的时间长,年纪也大些,便先开了口。他说道:“陛下,您和大姬身上都还湿着呢。我们先到渐台去把衣裳换了吧。尤其是大姬年纪小,受不得风的。” 刘弗陵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道:“对对,朕差点忘了。好,那就先去渐台把衣裳换了。” 渐台在太液池中央,与瀛台山相接,正是他们靠岸的地方。渐台楼高二十余丈,平日多是登高远眺之用。但因为近来,刘弗陵常带着上官菀君来此游玩,渐台内也备下了洗换的衣物。 “大姬,不要动。腰带系好先。”王蘅君帮上官菀君系好粉色腰带,就能够大功告成了。 “好了吗?”上官菀君双手抬高,由着王蘅君系腰带。她此时,身上穿着一袭小号的粉色曲裾裙,腰间绑一条白色腰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后世网络上可爱的汉服娃娃,再搭配上她那漂亮的五官,杀伤力达到百分百。 “好了。”王蘅君最后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回答道。 话音刚落,上官菀君就像脱缰的小马,撒欢似地往外奔,一边跑一边喊道:“弗陵哥哥,弗陵哥哥,我们去看杂耍。” 王蘅君无奈地追在后面小跑,并 昭宣路人甲第6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并小声喊道:“大姬,小心脚滑。” “……陛下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让皇姐将来如何见父皇于地下。”盖长公主的训斥声阻断了上官菀君欢乐的呼唤,王蘅君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拉住上官菀君,俯身在她耳边叮嘱她赶紧给盖长公主行礼。 上官菀君虽然先前只在宫中住了七日,但是规矩却还记得,她忙给盖长公主行了一礼,奶声奶气地说道:“菀君见过长主。” “嗯。”盖长公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叫上官菀君免礼起身的意思,反倒沉声道,“阿菀,听说你在建章宫里,对陛下多有无礼之处?” “无礼?”上官菀君毕竟年纪小,她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盖长公主,又看了看刘弗陵。 上官菀君跪着,王蘅君与阿妩自然也跟着跪着,盖长公主这一发飙,王蘅君就心里发咻,她目光在殿内一扫,立马就看到角落处站着的周阳翎。她的嘴角带着些许得意的笑,目光狠厉地瞪着……阿妩? 这一幕,让王蘅君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莫非连五岁的孩子都逃不过所谓的宫斗吗?而且竟然连阿妩都要被扯进去,真是太荒唐了。 “就说今日吧。你竟然往陛下身上泼水,端是大胆。若陛下吹风受寒生了病,就算你出身辅政大臣家,也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盖长公主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话过了,别说别人,就是刘弗陵听了也皱起了眉头,他上前把上官菀君抱起来,对盖长公主说道:“皇姐,菀君还小,何至于此。” “年纪虽小,可毕竟已经进了宫里。该学的规矩总是要学。”盖长公主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拉住上官菀君的一只手臂,说道,“我看这事,陛下就不要管了。让阿菀跟本宫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免得贻笑大方。来人,马上准备车马,本宫要带大姬回未央宫。” 上官菀君被她这么吓唬,心中生了惧意,哪里还肯跟她离开,另一只手忙死死拽住刘弗陵的衣袖不放。她眼中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刘弗陵,喊着:“弗陵哥哥。” “皇姐。”刘弗陵难得有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陪自己玩闹,哪里又舍得放人呢,在上官菀君的眼泪攻势下,立刻就心软了。他轻轻一扯,把上官菀君的小身子揽回自己的怀抱里,对盖长公主说道:“菀君挺好的,朕不觉得失礼。你别管。” “皇帝!”盖长公主惊讶得有些失态。她见自打五年前进宫抚育皇帝以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虽然名为长公主,但除了没有住进长乐宫,她基本就跟本朝的太后差不多了。而由她抚养的皇帝也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让她过足了伪太后的瘾,而今皇帝竟然不顺着她! 盖长公主心中一恼,便沉下脸来,说道:“皇帝,难道皇姐连个小丫头都教训不得了?” 盖长公主的语气让刘弗陵皱了皱眉头,他回道:“菀君以后可是朕的皇后,夫妻间难道还要讲究那么多的规矩不成。”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盖长公主一气之下,干脆伸手去抢人。 “皇姐!”刘弗陵连忙护住上官菀君。姐弟俩一阵推搡,吓得夹在其间的上官菀君大哭起来。 最后,还是刘弗陵力气大些,他一把推开盖长公主,生气道:“皇姐,你如果闲的话,可以招鄂侯进宫说说话。”他说的鄂侯,是盖长公主的儿子,盖侯家在武帝元鼎五年的被武帝酎金夺爵,盖长公主的儿子自然也没了盖侯爵位可继承,不过还好公主子可以继承公主的封地。原本的盖侯世子便成了鄂侯。 盖长公主踉跄着退了两步才止住,她铁青着脸,说道:“好,好嘛。皇帝长大了,知道为了皇后跟我这个皇姐顶撞了。我们走!” 看着盖长公主离去,上官菀君略有些不安地缩进刘弗陵的怀里,询问道:“弗陵哥哥,长主她生气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刘弗陵见盖长公主拂袖而去,虽然也是心中一突,但仍然安慰上官菀君,“回头朕去和她说两句好话,她自然就不气了。”他转头对廉姜说道,“廉姜,晚点把先皇留下的那副翡翠玉梳给皇姐送去,让她消消气。” “是,陛下。”廉姜躬身奉命道。 ======== 第二十一章 人为财死丁外人 增成殿内 “真是气死人了。居然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和我顶嘴,也不想想这五年,是谁在照顾他吃饭睡觉。”盖长公主斜靠在软榻上,单手支着脸颊,生气地说道。 “公主,别生气。气出皱纹可划不来了。”她跟前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男子正端着水果盘,往盖长公主嘴里苹果。 “哼。”盖长公主扭头咬了一口苹果,却犹自愤愤不平。 “真是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这么喜欢这位大姬,还惹得公主生气。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提议迎上官氏女入宫了。”那男子叹息着摇头,说道。 “阿豫,别这么说。你也是没想到嘛。”看到情夫自责,盖长公主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 “公主现在不皱眉,可比先前好看多了。”丁豫笑呵呵地把水果盘放到一边,点了点盖长公主的鼻子,说道,“别恼了。我陪你出长安散散心吧。” “算了。最近身子乏得很,懒得出去。”盖长公主懒散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丁豫的提议。 这时,有宫女进来回禀,说道:“公主殿下,建章宫派了人来。” 盖长公主从软榻上缓缓起身,扬了扬眉,说道:“建章宫?宣进来,看能有什么事。” 来的人是廉姜,廉姜恭敬地给盖长公主行了个磕头大礼,说道:“长公主殿下,陛下命小的来给您赔礼道歉。”然后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呈上了那副翡翠玉梳。 盖长公主看着熠熠生辉的翡翠玉梳立刻双眼发亮,她身侧的丁豫亦是咽了咽口水。 “这该不会是……”盖长公主取过翡翠玉梳左看右看,欣喜不已。 “这是先皇在元狩三年命名匠雕琢的翡翠玉梳。陛下说以此为赔罪的礼品,还请长公主不要再生气,省得伤了自己的身子。”廉姜讨巧地笑着。 “哼。说错了话,难道是用这些身外之物可以弥补的吗?”盖长公主将那玉梳紧紧扣在手心,面上却依然严肃地说道,“回去跟皇帝说,下次可没这么讨巧的了。” “是,是。谢长公主殿下的大量。”廉姜听得她松口,知道自己这番做作已消了盖长公主的气了,忙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嗯。皇帝身边也不能缺了人伺候,你快回去吧。”盖长公主挥了挥手,打发廉姜离开。 廉姜一去,盖长公主立刻将玉梳放在手心,左看右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丁豫亦是连眼睛都看直了,可惜,他也知道盖长公主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是这些首饰却更是她的心头好,想让她送给自己怕也是千难万难。 不过,公主不给他,他也可以……丁豫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他忙凑近盖长公主身旁,说道:“公主啊,看来陛下心中还是很看重你的。这先皇留下的稀罕物,说送就给你送来了。” “那还用说。好歹没白养他五年。”盖长公主喜滋滋地说道,“阿豫,来,帮我把这玉梳插到头上看看。” “诶,好。”丁豫取过玉梳,巧手帮盖长公主梳理着头发,“公主啊,有句话,小的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什么话,说吧。”盖长公主手持菱花镜,心不在焉地说道。 “陛下与公主的感情之深,自然是旁人不及。但是,却也要防微杜渐。陛下既然喜欢那位上官大姬,那公主就更要注意调教她了。免得她将来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坏了你们姐弟的感情。”丁豫将玉梳固定在盖长公主左侧发髻上。 “说得也是。”盖长公主为难地说道,“不过,陛下怕是不肯让本宫带她走。” “教规矩呢,又不一定要带她离开陛下。公主可以派几个年长的宫女去建章宫,令大姬每日挑两个时辰去受训啊。”丁豫说道,“那大姬毕竟是大汉未来的皇后,您拿出大义的名分,令她学些规矩。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拦着吧?” “嗯。有理。”盖长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是该叫人教教她怎么尊敬长上。” 有了盖长公主这句话,丁豫脸上浮现了一丝诡计得逞的微笑。 …… 完成了一日的工作,霍光疲惫地坐上自己的马车,靠在车壁上休憩。谁知,过了一会儿,车子竟重重地被人撞了一撞。小憩中的霍光皱着眉头睁开眼,撩开帘子低低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大将军,是丁外人的车驾。”霍全转过头,回道。 听到这个名字,霍光的眉头皱得更紧。那边丁豫却也反应过来了,他连忙下车,赶到霍光车驾前。 “大将军,在下刚从增成殿出来,想着为公主出宫置办礼品,方才无礼了。无礼了啊。”丁豫一边作揖,一边致歉道。 霍光淡淡扫了丁外人一眼,知道他这是拿盖长公主来压自己,撇了撇嘴,心中一阵无趣。丁外人与盖长公主那回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汉家公主守寡之后,能安分的根本就是凤毛麟角。前朝的馆陶公主也养过一个董偃,那是连武帝都认可的主人翁。所以对这位盖长公主的外人,他也便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不过是个得志小人,随时都能一巴掌拍死。现下皇帝仍小,必须要有人照顾。先帝后宫诸妃尽皆殉葬,先帝的五个公主又只有盖长公主仍存于世,是唯一可以抚育皇帝的人选。看在盖长公主抚育皇帝的功劳上,他才放任了丁外人在长安横行。 “既然如此,丁外人慢行。老夫先走了。”霍光给霍全使了个眼色,放下帘子。 霍全立刻高高扬起马鞭,吁的一声,四马狂奔,让站在其下的丁豫吃了一嘴的灰尘。 “呸,什么东西。有你求着爷的时候。”丁豫捂嘴看着霍光的马车扬长而去,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后,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回了自己在北阙甲第的府邸。 丁豫回到自己的卧房内,把墙角的一个铜箱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珠宝。丁豫取出其中一颗南海合浦珠,放在烛火下细细把玩,鉴赏着。 “还是上官家大方啊。舍得花大本钱。比起来,周阳氏就差多了,难怪女儿没有皇后命。”丁豫啧啧有声地自言自语道。 “回头把那位上官大姬在宫中受训吃苦的消息放出去,又是一注大财进门。”丁豫红着眼看那合浦珠,得意地想道,“对了。那大姬和刚才那霍光好像也有血缘关系吧。干脆也放消息给霍光,看他会不会乖乖地破财消灾。” “大将军,大司马,好大的威风!不过你的威风可耍不到内宫。内宫啊,还是鄂邑公主说了算,还是我丁豫说了算。” ======== 注:丁外人,河间人,是盖长公主的情夫。《日知录》记载:“丁外人非名,言是盖主之外夫也。犹言齐悼惠王肥,高帝外妇之子也。服虔曰:‘外人,主之所幸也。’”。所以本书为了方便称呼,就为他杜撰了一个名字,叫丁豫。当然,也有人认为外人就是他的名字。 第二十二章 三拜九叩与暗箭明枪 建章宫承华殿 “大姬,刚才的脚步有点虚了。不太好,请重来一遍。”负责教导礼仪的罗女史笑容可掬地对上官菀君说道。 上官菀君喘着气,再度从地上起来,身子一晃,险些跌倒。若不是在她身后的王蘅君早有预防,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只怕她真的会跌倒。王蘅君看着上官菀君小脸苍白如纸,心中十分不忍,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到现在的小孩子。但是,她人微言轻又说不了什么。 “大姬,请再重来一遍,好吗?”罗女史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上官菀君擦了擦汗,推开王蘅君,再一次回到距离跪垫三尺远处。她将两手放于双腿侧,两脚并拢,合上双目,深呼吸之后,迈出左脚,再跨出右脚,三步走到跪垫前,两脚站定,弯腰鞠躬同时拱手,同时双手掐着法诀,举到唇部前的位置,然后双后徐徐下降到胸前,左手护胸,右手从左手分出,向右下划半圆。在右手划分半圆的同时,身体下蹲,右手五指分开,掌心向下,按在跪垫前沿上,双手交错,低头在手掌交合处轻叩三下。随后起身,脚踏实地后,再如方才那样,再次跪下,叩首三下。如此反覆了两次,便算完成了三拜九叩之礼。然后退离跪垫,打拱鞠躬,左脚先退一步到位,两脚靠拢立正,弯腰鞠躬退出大殿。 “大姬,刚才的手诀掐错了。请重来一次。”罗女史永远能找到其中的不足之处,然后微笑着点醒。 王蘅君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这个情形已经重复了三天了。上官菀君接受这以礼仪为名的惩罚也有三日了。这所谓的三拜九叩之礼,一旦在短时间内重复再重复,效果就跟大学军训时,教官所行的“蹲下起立”惩罚差不多。 不,甚至更甚。王蘅君看着上官菀君再一次弓着腰退出大殿,觉得要纠正这个类比。至少“蹲下起立”折磨的只是膝盖,只是通过长时间的反覆起蹲而使得脑部血液不畅,使人头晕耳鸣,而这三拜九叩礼还折磨腰部。 “大姬,刚才衣角飘起来,要压着才行啊。请重来一次。” “大姬,这才二拜六叩呢,怎么就退出去了。请重来一次。” “大姬,走步时膝盖不可以弯曲的……” “大姬……” “大姬……” “大姬!”看着上官菀君的身体瘫倒在大殿上,王蘅君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冲上前去,扶起上官菀君,发觉她的衣衫依然有了湿意,想是被汗水浸的。 “是不是脚抽筋了。”王蘅君忙伸手去揉她的小腿,果然完全僵直了。上官菀君闷声抽气,眼泪吧嗒吧嗒掉,却不肯出声,可怜见儿的。 “哎呀,大姬,你没事吗?”罗女史板着脸凑上前来,说道,“果然,这些礼仪对娇生惯养的大姬来说,太吃力了一些。大姬要是受不了,就去跟陛下撒撒娇,说不学了吧。不过,这三拜九叩之礼呢,大典之时都会用到,是很重要的。大姬若学不会,将来大典上出丑,只怕陛下脸上也不好看呢。” 上官菀君本就难受,听罗女史这么说,不禁嘤嘤哭了起来。 “大姬,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大姬如果受不了,大可以去跟陛下告状,看看他到底是怪你学得差,态度不佳,还是怪我太过严厉。”罗女史轻飘飘地丢了一句,转身离去。 王蘅君看着她的背景,眉头紧皱。罗女史的这番作态,摆明了就是吓唬加激将。就像后世的学校里,有许多老师在对学生进行了体罚之后,严厉地吓唬学生,说出类似“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父母,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跟你爸妈说,看你会不会被打得更厉害。”这样的话。而学生越是被吓唬就越是不敢回去告诉家长体罚的事情。上官菀君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了。 果然,到了用晡食的时候,对着刘弗陵一脸高兴地询问,今日学了什么礼仪,上官菀君什么话都不敢说,反而笑着说,今日学了三拜九叩之礼。看得站在一旁的王蘅君只能暗暗叹息。 上官菀君的身形很快消瘦了下来。毕竟,她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苦头,忽然间被人这么折腾,当然承受不住了。王蘅君每日除了帮上官菀君全身按摩之外,竟然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阿蘅,这样下去不行啊。大姬会被那个罗女史折腾死的。”阿妩焦急地说道。 王蘅君当然明白上官菀君娇弱的身子是受不住很多折磨的。她的确可以去向昭帝或者霍光禀明真相,然后解救上官菀君与水深火热之中。 但是如此一来,她必然会成为盖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而这位怎么看心胸都不开阔的公主,偏偏又是个伸伸手指头就能掐死自己的巨大存在。忠仆的代价就是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然而,如果她就此听之任之,等上官菀君真出了什么差错,身为近身侍从受惩罚又是一定的。若出的纰漏大了,被大将军或者皇帝一句“拖下去杖毙”打发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这忠仆做还是不做,实在是个问题。思绪混乱,让她迟迟下不了决心,于是,对阿妩的询问,她只能报之以无能为力的态度。 在王蘅君如此苦恼的时候,宫外的丁外人却高兴得很。他此时正是上官家的座上宾。 “丁公子,请!”上官桀举起酒樽,先干为敬。 “上官大人客气了。”丁豫得意地回敬了一下。 “丁公子,先前在街上追杀公子的,不知是何方小贼?”上官桀倾身做关怀姿态,询问道。 丁豫的面色略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唉,这事说起来,也颇让人心烦。那些是渭城令派的人。”他话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上官桀,观察他知道自己所射之人实为官差后,到底是何反应。 上官桀先是一愣,随即扬了扬眉,说道:“哦。这些小役们竟如此大胆?连长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安儿。”上官桀对左手下方的儿子吩咐道,“派个人去告诫那渭城令一番,让他别不识抬举,冒犯了贵人。” 上官安略有些犹豫,后得了父亲的眼色,也便点了点头,说道:“是,孩儿回头就去办。” 丁豫暗暗观察着上官父子,见他们如此表态,心中十分满意,便笑着说道:“区区小事,倒不必劳烦贤父子出手。” “但孝犬马之劳而已。”上官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丁公子,有件事,实难启齿。” “何事?” “先是,丁公子高义,助老朽孙女入宫。原想为公子谋一侯位以为酬谢,谁知……”上官桀长吁短叹道,“说起来,还是小老儿本事不够……” 丁豫听到这儿,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他不咸不淡地说道:“怎么,封侯这等区区小事,竟然还难倒了安阳侯,左将军,辅政大臣,上官大人吗?” “哈。这些虚名吓唬市井小儿倒是可以的。丁公子出入禁中多时,难道还不知道这朝中事,早成了大将军的一言堂吗?”上官桀盯着丁豫狡诈一笑,说道,“老朽本想仗着与他是儿女亲家,腆着脸去讨一个侯位与公子,可惜,霍大将军铁面无私,反倒将我臭骂了一顿,实在是……” 上官安诧异地看着父亲,他没料到上官桀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双手紧握成拳,费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态人前。 “哼。大司马、大将军果然是好威风。”丁豫越听越觉得自己到手的侯位被霍光给阻了,再想及那日在宫门处霍光的轻蔑,心中的怒气开始以几何数膨胀开来。 “不提了,不提了。”上官桀亲热地为丁豫添酒,说道,“这侯位,老朽再多想想办法,多费些时日,定当为丁公子办妥。” “那好。无论成与不成,上官大人的这番心意,丁豫记下了。”丁豫轻轻一笑,举樽与上官桀轻碰,说道。 随后,便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晚宴结束时,上官桀亲自送丁豫到府门外,姿态极为恭敬。 “今日宾主尽欢,多谢上官大人的招待了!”丁豫已有些醉了,他高声说道。 “丁公子慢走。今后,老朽孙女在宫中还有劳丁公子多加照顾了。”上官桀捋着长须,说道。 “好说,好说。”丁豫跌跌撞撞走下台阶,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即,马车开始启动,烂醉的他被车子的颠簸一震,感觉背部靠到了一个硬硬的事物上。他转过身,将那箱子打开,金银珠宝,琳琅满目。丁豫拾起其中一块玉佩,轻笑着说道:“上官桀,果然很知情识趣!” 而此时的上官家,却气氛僵硬。 “父亲,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么和丁公子说,置大将军于何地?”上官安剧烈起伏的胸部清楚显示着他的激动。 “不过是讨好一下他罢了。你也不希望菀君在宫里受苦,不是吗?而且,菀君到现在还没名没分的,想要越过霍光的意思封后,还需要那丁外人出力。”上官桀靠到扶手上,手持金樽,斜视着儿子。 “不对。父亲,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封侯的事,你这么说,分明是要让那丁外人怨恨上大将军。”上官安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樽,愤慨道,“那是儿子的泰山大人,荇君的父亲,菀君的外祖父!与我们家联络有亲,你这般挑拨,到底居心何在?” “放肆!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样子吗?”上官桀拍案而起,指着上官安的鼻子,说道,“为父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我们上官家。倒是你,别因为娶了霍家女儿,就真把自己当霍家人了。想清楚你到底是姓霍还是姓上官,再来和我说话。” =============== 注1:女史,借指宫中女官。但是不知道汉代具体的官名,就用了这个统称。 注2:三拜九叩,关于三拜九叩的具体内容请见百度百科,大部分抄自那里,不过我简化了一下。反正,就是叩头鞠躬的意思,大家理解就行。 第二十三章 曝衣阁与周阳翎 曝衣阁在建章宫西南,专司浆洗曝晒之事。汉武帝时后宫佳丽三千人,据说那时,宫妃浆洗的衣衫多如彩云,于是,汉武帝便下令在一水之隔的建章宫西南角另修曝衣阁,才算是解决了宫中彩旗飘飘的难题。 到如今,建章宫没有了人数众多的妃嫔,曝衣阁内悬挂的衣衫自然也就寥寥无几了。空落落的台阁上清风拂过,好像在轻声诉说,就在几十年前,曾有一个金戈铁马、纵横捭阖的大时代。,汉武时代的名臣将相随着曝衣阁上的五彩斑斓一起消失,英雄的时代远去了,昭宣盛世只属于凡人。 “蘅姑娘,衣衫都在这里了,你点收一下。”曝衣阁宦者丞小心地把上官菀君的衣衫交到王蘅君的手上,然后按例问道。 王蘅君此时正云游物外,自然没听到,幸而她身旁的廉姜轻轻碰了彭她的手臂。她这才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冲那宦者丞微微一笑,说道:“多谢。” “只是……”这位宦丞微微皱眉,略有些惶恐地说道,“大姬下裳云纹的细线散了。但这是原先就散了的,并非曝衣阁浆洗所造成的。还望大姬能体谅。” “线散了?”廉姜扬了扬眉,说道,“董宦丞,真不是你们弄坏的。可别欺负大姬出来乍到啊。” “廉大人,话不能乱说!”董宦丞一听,脸色大变,忙辩解道:“确实是早散了的。”说罢,他期期艾艾地看着王蘅君,希望她能够为自己辩白两句。 王蘅君这时已把衣衫平摊开来,果然淡绿色衣衫上本来用金线绣着的云纹,此时已全散开了。想必是那天训练三拜九叩时弄的,虽然软垫垫着膝盖,但是裙子其他地方却一直在地上摩擦,后来上官菀君还跌倒了两次,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损坏了衣衫,而她们送洗时却并没有注意到。 “这,没有理由啊。大姬又不做粗活,也不顽皮,这衣衫前两天还见她穿呢,怎么今儿就坏了。”廉姜看着衣衫,奇怪道,“董宦丞,是不是你底下人做事不精细啊?” 王蘅君听了这话,脑中灵光一闪,她立刻轻叹了一口气,拉住向董宦丞问罪的廉姜,低声道:“不关他的事。是衣衫本来就坏了。” 廉姜见她神态黯然,立刻猜到背后肯定另有故事,他忙转口道:“好了。快把衣衫拿来,陛下还在宫里等我们回去呢。” “是,是。”董宦丞见廉姜不再追究脱线的事情,暗擦了一把汗,立刻命人把皇帝的服饰送到了廉姜他们乘坐的马车上。 上了马车,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廉姜这才开口问道:“衣衫是怎么回事啊?是你做事不小心吗?” “不是。是……唉,其实没什么。”王蘅君这般犹犹豫豫,让廉姜不由得越发起疑了。 “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了?”王蘅君迟迟不答,廉姜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拍着胸膛保证道,“你别怕,如果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教训他。” “不是的,没人欺负我。”王蘅君略有些愧疚地看着廉姜,吞吞吐吐地说道,“真的没人欺负我。” “那是怎么回事?”廉姜不依不饶地问道。 “是大姬。”王蘅君勉为其难地说道,“罗女史很严厉,要大姬练习三拜九叩的礼仪。大姬跪了一天,衣衫就破了。” 这个答案却是让廉姜大吃一惊,他吃惊道:“这,不会吧。之前,陛下去看的时候,罗女史很温和啊。” “只有陛下在的时候,罗女史才会温和起来。”王蘅君巴巴地看着廉姜,又强调了一句,说道,“大姬她真的很辛苦。” 廉姜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但毕竟已经在宫里陪王伴驾了五六年之久,自然知道罗女史的所作所为背后站着的是盖长公主。 “罗女史说,如果告诉陛下,陛下肯定会怨大姬没学好,而不会责怪她一星半点。所以,大姬也不让我去告诉陛下。” “胡说八道。”廉姜跟了刘弗陵这么久,当然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气,他脑子一动,说道,“对,她肯定是怕陛下知道,这才吓唬你们的。回头,我就跟陛下说去。” “可是,罗女史说她是盖长公主派来的。廉姜,我们去跟陛下告状,万一让公主知道了,她一定会很生气的。”王蘅君连忙提醒廉姜,不想他鲁莽行事害了自己。 廉姜高兴地摸了摸王蘅君的头,说道:“放心吧。阿蘅,我知道。当然不是我去告状,而是陛下他自己偶然发现的嘛。总之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愁。” “谢谢你,廉姜。”王蘅君看着廉姜稚气的面容,真心诚意地道了一声谢,并在心中暗暗道了一声歉。 …… 外间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乌云从远处慢慢遮盖过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忽然间,一抹亮光照亮了案头,正在俯身写字的刘弗陵眉头一皱,抬起头来,见周阳翎正举着一盏蜜烛为自己照明。刘弗陵不高兴地拉下脸来,说道:“谁让你来的?还有,大白天点什么蜜烛。真是奢侈浪费。” 周阳翎没料到自己一番好心献慇勤却引来了一顿斥骂,她眼睛一红,嗫嚅道:“妾不过是看乌云盖日,怕陛下伤了眼睛。况且这蜜烛宫中甚多,所以……” “我知道你赵家有钱。可我是个穷皇帝。这蜜烛你赵家奢侈得起,我刘家浪费不起。你要是不懂,就回去做你的赵家大姬去吧。”刘弗陵哼了一声,说道。 周阳翎听皇帝一语道破家中旧姓,立刻脸白如纸,忙辩白道:“陛下,妾姓周阳。” 刘弗陵扫了周阳翎一眼,想到那一夜之缘,口气便软了下来,说道:“算了。淮南王案都过去几十年了。朕也不打算追究,你不用担惊受怕的。不过,以后如果你再敢跟长公主通风报信,朕可不会饶了你。”说罢,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周阳翎软软地瘫倒在地上,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她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不甘的厉色。她忘记了父母再三嘱咐的尊卑之分,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那个孩子。为什么不肯多看我一眼?陛下,难道那一晚对您来说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还是,你觉得那孩子身边那个叫阿妩的婢女比我更美更好,所以才……” 刘弗陵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周阳翎一眼,说道:“住口,别用你的龌龊心事胡乱猜测朕。告诉你,在朕眼中你连菀君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至于那一晚,对朕来说的确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朕最恨被人算计,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况且,只要朕愿意多的是女人想爬上朕的龙床。你凭什么特别?只因为你是第一个?真是笑话。” 大踏步离开大殿后,刘弗陵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哀戚的哭叫声,他叹了口气,嘱咐廉姜道:“以后朕不见她,她再来你就帮朕拦住。”他顿了顿,又吩咐道: “你多看顾着点,也别让宫里的人欺负了她。” “是,陛下。”廉姜毕恭毕敬地应道,他见皇帝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提议道,“陛下,这电闪雷鸣的,想来大姬那边也该休息了。陛下要不看看她?这雷声怪吓人的,大姬说不定会害怕。” 刘弗陵微微一笑,点头道:“也是,她的胆子不大,没人陪着肯定会害怕。” 刘弗陵出了殿门后,便回绝了宫人要把肩舆抬过来的提议,决定自己走路过去。那些宫人还想跟随,廉姜忙说道:“陛下不过去对面走走。你们就别跟了。一会儿就会有暴雨的样子,你们快去把各殿的门窗关好。” 廉姜是刘弗陵第一亲信之人,他说的话那些宫人自然不敢不听,便潮水般退了下去。刘弗陵拍了拍廉姜的肩膀,说道:“还是你了解朕。到哪里都前三排后三排的人跟着,实在烦人。而且现在风这么大,走走路,舒服多了。” 廉姜低眉顺目地回道:“奴婢越矩了。” “不妨事!” 主仆因此离了涵德殿往承华殿去,快到承华殿时,就看到阿妩泪眼朦胧地跑出来。她看到刘弗陵出现,显然大吃了一惊,但是随即就双膝跪地,不断磕头。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刘弗陵看到阿妩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想起方才周阳翎的话,不觉皱起了眉头,说话的语气亦变差了不少。 “陛下,陛下,快去看看大姬吧。奴婢实在是忍不了了,忍不住了。”阿妩哭着恳求道。 “怎么了?”刘弗陵见阿妩如此态度,感觉甚是奇怪。 “罗女史她,她要欺负死大姬了。”阿妩哭道。 刘弗陵一听,脸色大变,立刻加快脚步向里走去。才靠近正殿,就听到罗女史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姬,手上扎得满是孔,看着虽然可怜,可也说明你学得不够认真。还是说,你是故意把自己多刺几个孔,好让陛下来替你出头?你这点小心思,就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了。我是当年伺候赵太后的老人了,便是陛下见了我,也得给几分薄面。” “罗女史,现在实在太黑了。大姬根本看不到,又怎么扎得准针呢?不如休息一下,这鸳鸯戏水帕,明日一定交一份给你。” “住嘴!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你这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那幅百孝图是你帮大姬写的。你们倒是能耐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替你主子做了。去,和那个阿妩一起到承华殿前跪着去,等会了淋够了雨,你们才会长记性!” “不要。罗女史,阿妩和阿蘅都知道错了。你别让她们去罚跪。”上官菀君一听王蘅君也要离开,立刻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开始恳求罗女史。 “大姬,我奉了公主和陛下的命令来调教你。包括你身边不识好歹的奴婢,所以你还请让开吧。” “不要。” “罗女史,你刺到大姬了!” “放肆!”刘弗陵怒气冲冲地推开殿门,看到罗女史正拿着一枚长得骇人的绣花针往上官菀君和王蘅君身上乱扎,他立刻气炸了肺。 “混账东西!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刘弗陵一脚踹开罗女史后,犹觉不够,扑上去又补了几巴掌。 王蘅君把害怕的上官菀君抱入怀中,看着刘弗陵大发神威,以及廉姜假惺惺地劝阻,心中顿觉快意。这才不枉她今天特意激怒罗女史,又演了好一阵子小媳妇加苦命丫头的戏码。 ======== 注:周阳氏,赵兼以淮南王舅父而侯周阳,故其家因姓周阳氏。赵兼之子周阳由是汉景帝时著名的酷吏,与宁成齐名。后来,周阳氏大概因为淮南王案牵连而失去了爵位。因其家素与盖长公主交好,其女被选入昭帝宫中。 第二十四章 上官婕妤 “陛下,已经问清楚了。殿外的侍卫都是被罗女史派人遣走的。还有五个从长公主那儿来的宫女,本来吩咐她们到外面望风,不过这两日她们迷上了与人赌钱,就自己耍去了。这是那几个宫女的名单。” “迷上了赌钱?”刘弗陵捧著书简看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倒是亏了她们跑去赌钱,不然只怕朕到了承华殿也只会看到罗女史温柔体贴的一面。不亲眼见到,朕还真是不敢相信,她竟然这般胆大妄为。” “陛下息怒,当心伤身。”廉姜也是第一次看到刘弗陵如此激怒,心中也有点害怕,连忙劝道。 “罗女史在哪里?把她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刘弗陵把书简往案上一扔,说道。 罗女史很快就被带到了刘弗陵跟前,她两颊红肿,依然清晰保留着刚才被刘弗陵掌殴的痕迹。她倔强地盯着刘弗陵,双目赤红,竟然很不服气的样子。、 “罗女史,你知道错了吗?”刘弗陵看她这样的表现,心中又是一阵火大。 “陛下,奴婢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罗女史硬邦邦地回道。 “错在何处?错在你动手打了菀君!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她?” “奴婢受长主之命去训导上官氏,教导她礼仪行止与各种闺阁必学之事,自问尽心尽力。奴婢对她的严厉也不过是因为出于严师出高徒的苦心。至于打,奴婢不认,奴婢打的是那个不知好歹的阿蘅,上官氏自己扑上来,也出乎奴婢的意料之外。”罗女史挺直背脊,望着刘弗陵。 “严师出高徒。这么说,朕还错怪你了。”刘弗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敢。”罗女史见刘弗陵面色平静,心中紧绷着的弦松懈了下来。她暗道,果然皇帝一向平和,又敬她是服侍过赵太后的旧人,应该不会深究此事。 “严师,就是让菀君练习三拜九叩直到膝盖红肿,衣衫破损吗?罗女史,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功夫不去上林苑训练士卒,实在是很浪费!”刘弗陵忽然厉声大喝, “似你这般以下犯上,可恶至极!来人!” “陛下!”罗女史发觉左右侍卫靠近,立时就慌了,她尖声道,“陛下,陛下,不是的。奴婢没有以下欺上。陛下!奴婢身受勾弋太后大恩,蒙她提拔擢为女史。而上官氏在宫中并无任何位份,我身为掌事女官管教她也不过是分内之事。不能以此入罪啊!” 刘弗陵听罗女史口不择言的辩解后,脸色就更难看了。不错,当日在大殿上他下旨宣召上官菀君入宫,却没有明文册封她为后或者后宫的任何品阶。而上官菀君入宫时,也是以暂居、陪玩的理由来的。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上官菀君的确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名分认定。现在罗女史这么说,并非全无道理。若上官菀君没有任何名分认定,罗女史身为宫中女官教训她自然也名正言顺,这以下犯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得上的。 刘弗陵一拍案,怒道:“所以你就可着劲欺负她了,是吧?果然是好大胆子。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她身份比你高多少!廉姜,马上拟旨,朕马上封菀君为,为夫人!”总算他还有点理智,知道直接封后是家国大典,不是他一道旨意能了事的。 廉姜连忙低声提醒道:“陛下,不行啊。封夫人不能马上,还得禀明……” 廉姜话未说完,刘弗陵立刻反应了过来,夫人乃皇后之下最高品阶,册封之礼也甚为繁琐。他连忙改口道:“那就封婕妤。朕马上拟旨。”相对于后宫其他的品阶来说,婕妤这 昭宣路人甲第7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婕妤这个由他老爹刘彻确定的妃位的册封就简单得多了,根本就是一道圣旨就能了事。 毕竟这是当初刘彻为了安置人数庞大的后宫美人才新增的,在册封的时候自然图简单方便。 “好了。现在没有什么上官氏了。罗女史以下犯上,欺凌上官婕妤。胆大包天,拉下去杖责!”刘弗陵恨恨地说道。 “不。陛下。我是服侍过勾弋夫人的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的!”罗女史拚命挣扎了起来,高声叫嚷着。 “你不提母后还好,你……”刘弗陵话没说完,外边就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随即盖长公主喘着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刘弗陵看到她,心中一阵腻歪,但是却依然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皇姐。 罗女史看到盖长公主就像看到了救星,连忙大声呼救。 盖长公主看到这满室混乱,强自镇定,她勉强撑起一个笑脸,问道:“陛下,怎么弄成这样了?先把罗女史放开吧,好歹是伺候过赵太后的人,看在长辈的面子上,体面总是要顾一下的。” “就因为她伺候过母后,所以平日在宫中朕也敬她一二。谁知道她竟然为老不修,做这等肮脏事,平白给九泉之下的母后丢人。她自己不要体面,朕又何必给她体面。这种恶奴朕用不起也养不起。”刘弗陵盯着罗女史恨恨道。 盖长公主被刘弗陵这么一说,顿觉脸上火辣辣的。罗女史是她派出去的人,刚才说让刘弗陵看长辈的面子,其实是希望刘弗陵给她一个面子。结果刘弗陵却这般硬顶过来,顿时让盖长公主心下懊恼。 “既然陛下如此震怒,那罗女史就让为姐带回去教训吧。”盖长公主清了清嗓子,说道,“毕竟事涉后宫,还是让皇姐来吧。” “不劳皇姐操心。这处置朕已经想好了,杖责五十后发配到曝衣阁去做浣洗宫女,那五个为虎作伥的宫女掌殴三十,驱逐出宫。”刘弗陵一挥手,说出了自己的决断,“朕即位五年来,宫中的规矩大不如前。大概就有不少像罗女史这样的老奴欺朕年幼。这次正好杀鸡儆猴,好好整顿一下宫规。” 盖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护短,这罗女史与那五个宫女都是她宫里出去的,若就这样被皇帝处置了,她的颜面何存?她连忙阻止道:“皇帝!后宫之事应是为姐管束,你别越界了。” 刘弗陵看着盖长公主,露齿一笑,说道:“皇姐,我朝嫔御制度中从没有长公主管束后宫的规定。况且,朕是大汉天子,拥有天下,难道还管不得身旁的尺寸之地吗?”上官菀君受到如此待遇,傻子都知道背后是谁指使的,他不能当面斥责皇姐,但是心中却责怪得很,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好不起来。 “你!”盖长公主没想到从来乖巧的弟弟竟然这般说话,指桑骂槐,她伸出食指指着刘弗陵的鼻子,不由得气白了脸。 “皇姐,此间无事,你请回吧。”刘弗陵轻轻把盖长公主的手拂开,淡淡地说道。 “好,好。果然是说一不二的好皇帝,皇姐算是见识到了。”盖长公主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转身而去。 看着卫士们把罗女史拖下去之后,刘弗陵终于平静了一些,他说道:“廉姜,今晚就派人到未央宫去把余长御请到建章宫来。菀君身边到底还是不能没有老人守着,否则何至于被人这么欺负。”他边说边起身,吩咐道:“准备肩舆,朕去看菀君。” 出了涵德殿,便看到跪在阶下的五个宫女,她们的俩颊红肿,目光怨恨地看着刘弗陵这个方向。刘弗陵眉头一皱,心道,这几个宫女竟然还敢心怀怨恨,随即才发现她们目光所向乃是自己身旁的廉姜。 从肩舆上下来后,刘弗陵忽然转头看了看廉姜,轻声问道:“她们跟谁赌钱?” 廉姜心中一跳,吞吞吐吐道,“跟董明、张琳那几个人。” 董明与张琳都是刘弗陵身边伺候之人,只是地位不及廉姜。他们的品性如何刘弗陵自然清楚,这几个人平日并不好赌钱。 “现在知道怕了?”刘弗陵看到廉姜害怕的样子,忍不住在他额头弹了一个响指,说道,“瞒着朕耍心机的时候,怎么不怕?” “陛下,我……”廉姜嗫嚅着,想解释。 “这次的事先记你一功。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刘弗陵轻笑道,“以后有这样的事,你直接说就是了。皇姐那边有朕担着。” “是。谢陛下!”廉姜这才转忧为喜,赶忙谢恩道。 “你成日跟着朕,总不成朕没发现的事,你先发现。是菀君身边的哪个告诉你的?那个阿妩?”刘弗陵脚步轻快,显然心情极佳。 “不是,是另一个,叫阿蘅的。”廉姜连忙说道。 “看来,这两个虽然年纪小点,对菀君倒是忠心得很。两个人都赏,你去安排。”刘弗陵嘱咐道,随即他又想了想,说道。“今夜,给那个阿妩安排一下,晚上送到朕的寝殿里来。” 廉姜心中一突,立刻点头应道:“是,陛下。” ---------- 注:关于婕妤册封比较简单之语,纯粹是出于情节需要,实属瞎编。见谅。 第二十五章 马里亚纳海沟般的代沟 上官菀君经过这番惊吓,自然是又哭又闹。刘弗陵却是好耐性,抱着她哄了许久,直到上官菀君昏昏睡去,方才把人放到榻上,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他转过头,看到王蘅君与阿妩守在一旁,挑了挑眉,对王蘅君说道:“阿蘅,晚上好好守着你家大姬。过一会儿,余长御就过来。” “是,陛下。”王蘅君俯身一拜,点头道。 刘弗陵又转头抚摸了一下上官菀君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方才起身离去。 刘弗陵一去,王蘅君顿觉压力骤减,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得旁边有一个很重的吐气声,转过头,却是阿妩正心有戚戚地摸着胸口。 阿妩感觉到王蘅君的视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那个,你不觉得陛下在的时候,很吓人吗?” 王蘅君哑然一笑,只得说道:“你也表现得太明显了。若被旁人看到,非得告你一状不可。” “可是这里只有我们啊。我知道阿蘅你不会害我的。”阿妩笑眯眯地说道,“来,坐。”她挪了挪腿,把姿势从跪变坐,看起来果然姿态轻松得很。 王蘅君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好一起坐下。阿妩略有点表功地说道:“早说了陛下肯定有办法,你还不让我去说。看,我一说,那个罗女史不就被处置了。” “说?”王蘅君一愣,反问道,“你说什么了?” “刚才罗女史不是赶我出去罚跪吗?正好碰上陛下,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跟他告状了。”阿妩沾沾自喜道。 王蘅君听罢,心中却是担心。她千算万算地,就是希望不需要她或者阿妩去告状,昭帝自己也能自己发现真相。可谁料到,阿妩还是忠心地立下了这一功。事情的变化脱离计划之外的感觉,让她有些焦虑,总觉得有一股阴影笼在心头。 “阿蘅,你怎么了?你不高兴我乱说话吗?”阿妩担心地看着王蘅君,轻声问道。 “不,不是的。”王蘅君勉强一笑,说道,“我只是担心长主那边……” 阿妩感觉得出王蘅君的情绪不高,连忙安慰道:“别担心。陛下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两人正说着话,廉姜从外面走了进来。阿妩见他来了,很是高兴,小声招呼道:“廉姜哥。” 廉姜看着她天真的笑容,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妩,你跟我出来。” 王蘅君这时正被阿妩当面告状的事惊得心神不定,一听廉姜单独把阿妩叫出去,立时担心了起来,她拉住阿妩的手不放她离开,问道:“廉姜哥,什么事啊?” 廉姜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说道:“那个,阿蘅,没什么事。你守着大姬早点睡,阿妩晚上就不陪你了。”说罢,他伸手想把阿妩强拉出去 王蘅君听他这么说,更加不放心,死死拽住阿妩的衣裳不放手。 “快放手!”廉姜轻声喝道。 “不行,你先说带阿妩去做什么?”王蘅君实在是担心了,她很怕昭帝与那位盖长公主达成了什么协议,牺牲了当面告状的阿妩。 “不是什么坏事!”廉姜扶额道,“求你了,快放手吧。” “不是坏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哎呀。跟你没法说。” “不说我就不放!” 阿妩被两人这般拉拉扯扯的,心中也怕了,她主动从廉姜那里缩了手,相比之下,她自然更信任认识更久的王蘅君了。 廉姜见她二人抱成一团,死不松开,实在头疼得紧,只得小声说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不是坏事,是陛下点名,今晚要临幸阿妩。阿蘅,你快松手,让阿妩去洗漱,耽误了时间,会害了她的。” “什,什么?”王蘅君忍不住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她委实是太过吃惊了。这个答案让她有跌破眼镜的感觉。她的目光忍不住瞟向沉睡中的上官菀君。好吧,虽然这个小主子才五岁,但是昭帝不是一直表现得很喜欢她吗?怎么一转头就点了阿妩去伺候?这个…… 她脑袋打结的当口,阿妩的手已经轻轻地从她掌中抽走,随着廉姜走了出去。 “阿妩!”王蘅君在她走出殿门前的那一刻,拽住了她的衣裙。 阿妩抿唇一笑,摸了摸王蘅君的头,说道:“阿蘅你乖乖地陪大姬。我很快就回来。” 王蘅君愣愣地看着阿妩的笑容,她眼神里的平静,让王蘅君完全无法理解。她呆呆在留在原地,一直到余长御走进承华殿。 “阿蘅,你怎么了?”余长御拍了拍王蘅君的肩膀问道。 “余长御。”王蘅君仰起头,看着余长御,结巴道,“阿妩她……” 余长御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道,“方才廉姜已经与我说过了。大姬这边我来守着,你先下去休息吧。” “哦。”余长御的平静莫名地感染了王蘅君,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纠结是一件很傻的事情。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铺好被褥,钻进去,睁着眼睛,看着木制结构的屋梁,许久才终于昏昏睡去。 第二日,王蘅君于朦朦胧胧间听到了水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阿妩穿着中衣,前面放着一个小盆,正在用布擦拭着身体。她发现王蘅君醒来了,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说道:“你醒啦。” 朝阳透过云雾,射进室内,照在仅着中衣的阿妩身上,让王蘅君感觉有些晃眼。仿佛一夜间,这个名叫阿妩的孩子就变成了少女。 “吵醒你了。”阿妩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已经尽量小声了。” “不,没事。”王蘅君猛地一回神,立刻从被子里起身,她倒退了半步,说道,“那个,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我擦擦身体,就和你一去出去,还要伺候大姬呢。”阿妩摇了摇头,随即羞涩道,“阿蘅,你能不能帮我擦一下背?我自己够不到。” “啊,好。”王蘅君接过湿布,看着阿妩脱去中衣,露出了美丽光洁的背部,上面布满了淡红色的淤痕。她默默无语地为阿妩擦拭着背部,忽然有些不忍地开口问道:“阿妩,你为什么愿意?” 阿妩却是有些惊讶地转回头,看着王蘅君,随即扑哧一笑,说道:“阿蘅,你终于像个小孩子了。什么我愿意不愿意的,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义务啊。好啦。”她穿上中衣,转身把王蘅君拉到自己跟前,说道,“你现在年纪小,大概也没人专门教过你。我现在跟你说哦,我们是大姬的侍婢,同时也是陛下的。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忠心照顾大姬,也包括好好伺候陛下啊。大姬毕竟才五岁嘛。我们要让陛下喜欢我们,然后他以后才会更喜欢大姬啊。” 王蘅君算是了解了,原来从头到尾,阿妩就是上官家为昭帝准备的那个暖床的人啊。她无奈地问道:“那如果大姬不高兴呢?” “她怎么会不高兴呢?”阿妩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 “她如果喜欢陛下,可陛下又和你……她应该会不高兴吧?”王蘅君被阿妩一反问,忽然也有些不确定了。 “我以为你说什么呢。大姬和我们不同,她是主子,我们只是奴婢嘛。她若和我们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再说,陛下这么喜欢她,她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吧?” 阿妩笑呵呵地说道。 “陛下喜欢的是大姬,可他又和你……哎呀,反正,你不会觉得这很奇怪吗?”阿妩的笑声让王蘅君不自觉地焦躁了起来。 “阿蘅,你怎么啦?陛下喜欢大姬,那又怎么了?他喜欢大姬不是很好吗?”阿妩无辜而不解的眼神,让王蘅君彻底了解她们之间的代沟深过马里亚纳海沟。 ============ 终于爬上来更新了。汗。原来昨晚上不了网,是因为我老爹把路由器关了。8是网络问题。 今天晚上还有一更。敬请期待哈。 ps:关于主角的问题,t_t其实我也粉希望她能早点开始大发神威。可是,可是,我一不小心在开篇的时候把她搞成了路人,还是个不在路边的路人。所以现在是慢慢把主角从犄角旮旯拉到路边的过程中。而从路边到路中央呢,也还有一小段距离。咳咳,慢慢来吧。 第二十六章 君明臣贤 善始善终 鼓簧宫 宫人表演的三棒鼓显然很能吸引上官菀君,她看得目不转睛,灵动的双眸随着那第三根鼓棒上下转动着。这模样与昨日被罗女史吓唬后害怕的样子截然相反。王蘅君看到刘弗陵嘴角也弯了弯,伸手抚摸着上官菀君的长发,显然很高兴看到她恢复成高高兴兴的样子。 刘弗陵对上官菀君依旧宠爱有加爱,对阿妩也没有另眼看待的意思,他从头到尾连正眼都没瞧过在一旁忙忙碌碌的阿妩。旁人也都以为正常,在这个正常的世界里,只有王蘅君一个人是不正常的,不正常地用审视的眼神盯着昭帝刘弗陵的一举一动看了小半日。 最后,她终于发现,阿妩说的对,在刘弗陵眼中,她们和上官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上官于他是最好的玩伴,心爱的妹妹,以后可以相守一生的爱人,他喜她,爱她,更宠她。而阿妩呢,临幸阿妩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睡觉,属于一件生活中必然会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除了满足感观上的欲望外,别无其他。 在汉代男人的三观里,他真心喜欢一个女人与他与另一个女人发生关系之间,不存在任何冲突。 领悟到这一点后,王蘅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早点做好单身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不然,被一个真心的,互相喜欢的男人无意间如此伤害,然后那个男人又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那也太可悲了点。 就在王蘅君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来了个小宦官附在廉姜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因为与廉姜靠得近,所以王蘅君听到了一点,却是霍光与桑弘羊一起来了建章宫,如此正在建章前殿等候昭帝召见。 当廉姜把此事禀报给刘弗陵的时候,刘弗陵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他站起身,从专心致志的上官菀君身边走开,与廉姜走到一旁,轻声道:“怎么搞的?大将军怎么来了?他该不会是知道了菀君的事吧?” “这,应该不会吧。奴婢让建章宫里的人都闭嘴了。除非是鄂邑主那边走漏了风声,不过应该也不会啊。公主应该比我们更想瞒着大将军才对……”廉姜结结巴巴道。没办法,霍光这来得实在太巧了点,就在皇帝发作了罗女史后的第二天,让人不能不怀疑他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刘弗陵这下可急了,他顿时六神无主,慌张道:“糟了糟了。大将军把好好的外孙女送进宫,结果却被人欺负了。他指不定怎么怪朕呢。” “陛下,你别急,别急。”廉姜连忙给他出主意,“这事其实也怪不得陛下。这样,您先去见大将军,一会儿我们再带大姬过去。如果大将军真发火了,就让大姬帮您求求情。” “对对。大将军一向心软,让菀君求情他就不会苛责朕了。”刘弗陵醒悟过来,连忙点头道。 刘弗陵离去后,鼓簧宫中的表演在廉姜的喝令下停止了。王蘅君与阿妩则负责安抚上官菀君,把她的兴趣从杂耍哄到见外祖父身上,然后带她去建章前殿。上官菀君这时兴致正浓,又是孩子脾性,哪里能愿意舍弃玩乐。廉姜与上官菀君好说歹说,代替刘弗陵作了诸多许诺,才终于把这位小祖宗从鼓簧宫请了出来。 王蘅君牵着上官菀君的手,来到建章前殿。她踏进大殿,发现霍光、桑弘羊这两位大汉重臣正各执一词地对峙着,而他们的中间跪着一个褐衣少年。因为气氛严肃,所以上官菀君也不敢轻动,王蘅君只能牵着她的手侧身站到大殿左侧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杜延年目无法纪,枉法徇私,若不严格追究他的罪责,今后盐铁官营岂不成了一句空话?”桑弘羊显然很是愤慨,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高亢。 “杜延年此举虽然违反了法纪,不过念在他年纪尚小,而且此事情有可原,还请陛下为朝廷留人才,再给他一次机会。”霍光听到严格二字,眉头又皱了皱,连忙上前一步说道。 刘弗陵倾身对桑弘羊说道:“桑卿,朕看也没那么严重。那个何铁匠不过是打制一些农具售卖给农人,又不是打制武器。虽说违背了盐铁官营,但也罪不至死。杜延年的处置虽说是宽也些,可也已经惩罚他了。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陛下,令严而民慎,法疏则罪漏。杜延年给何铁匠宽刑,就是诱民枉法,罪不可赦。”桑弘羊却不理会刘弗陵的和稀泥,硬邦邦地回道。 “这……”刘弗陵有些为难地转过头看霍光,见霍光对他摇了摇头,便又转头对桑弘羊说道,“不如这样吧。既然要罚,那朕就去了杜延年军司空丞的职务,贬往益州任军中校尉。”益州就是四川,在汉代是极偏僻之地了,发往益州为官也算是严惩。 “陛下!”霍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刘弗陵摆手制止道,“大将军,此事就到底为止吧。其实桑卿有一点是没说错的。国家的律法就是让人来遵守的,虽然如今盐铁官卖中有一些不妥当的问题在。不过也不意味着吏民就可以随意违反它而不受到任何惩罚。既然轻罚了那个铁匠,杜延年接受一定程度的惩罚也是有必要的。朕想杜延年自己也不会有意见吧?” “是的,臣愿意受罚。”跪在那里的杜延年终于有了第一次说话的机会,他双眸发亮地看着眼前据说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天子,精神昂扬地说道,“但是,陛下,盐铁官营的立意虽好,但如今官营所出之铁器农具价高质次,小吏强逼农人认购。耕农因此苦不堪言,方才有了何铁匠这样的人物出现。如要杜绝此事,还须杜绝盐铁弊端才行。延年愿意为轻纵何铁匠而受罚,但绝不是因为延年所作所为有任何错处,而是因为如陛下所说,延年所为违背了律法。” 杜延年的这番话说完,刘弗陵的双眸亮了亮,他转头看了霍光一眼,见对方眼中也满是嘉许的目光,心中便有了计较。他转向桑弘羊说道:“御史大夫,杜延年的这番话,朕深以为然。盐铁之事,还须拿出个对策来才是。而今海内虚耗,实比不得先帝当年了。” 起初,见杜延年得到惩治桑弘羊心中还十分高兴,但是杜延年随后的一番话下来,就让桑弘羊面色不快了,谁知道最后皇帝竟然也认同了他的胡言乱语,否定为国家带来莫大好处的盐铁官营,桑弘羊的脸色就有些僵硬了。他不自在地回了一句“臣领命”之后,就不肯再说话。 “既然无事,桑卿、杜延年你们先回了吧。”刘弗陵也知道桑弘羊的性格,知道若再追究下去,这个耿直倔强的大臣只怕要和自己当面打擂台。只得又看到上官菀君嘟着嘴正站在一旁,便随口打发了桑弘羊与杜延年。 桑弘羊面带不愉地离开了,杜延年也知情识趣地离开了。见不熟悉的人都走了,上官菀君立刻欢乐地扑了上去,一口一个外祖父地嚷嚷,逗得霍光立刻眉开眼笑。 “外祖父,菀君想你,想娘亲了。”上官婉君搂着霍光的脖子,嘟着嘴巴说道。 “外祖父也想你。”霍光宠溺地看着外孙女开始玩弄自己的胡须,笑呵呵地说道,“菀君在宫里玩得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王蘅君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刘弗陵身上,果然他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瞳孔扩张,紧张地望着上官菀君。上官菀君很给面子地拚命点头,然后答非所问地说道:“鼓簧宫的杂耍可好看了。外祖父和菀君一起去看吗?”显然,上官大姬的心思还没从杂耍上转回来。 听了外孙女天真的回答,霍光不禁莞尔一笑,他摸了摸上官菀君的头发,说道:“好,菀君先去看。外祖父一会儿就去陪你。”说罢,他把上官菀君放到地上,对一旁的王蘅君说道,“你带小姐去鼓簧宫。” “是。”王蘅君猜到霍光与刘弗陵对于刚才的那件事肯定另外有话要说,连忙哄着上官菀君离开了。 上官菀君离开后,刘弗陵脸上露出怅然一笑,对霍光说道:“原来,这就是大将军和家人相处时的样子,朕是第一次看到。” 霍光脸上略有些尴尬,他朝刘弗陵躬身行礼,说道:“老臣殿前失仪了。” “这里又没有外人,大将军就不要和朕那么严肃了。”刘弗陵摇了摇头,略有些羡慕地说道,“其实,朕最怀念的还是皇姐未入宫时,大将军在宫中陪伴朕的那段时光。那时,大将军待朕就像今日待菀君一般。说起来,朕真羡慕菀君,有大将军如此真心的疼爱。” 霍光眉头微动,他抬头与刘弗陵对视道:“陛下,那时长主未入宫,臣留宿宫中照料陛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君臣有别,臣自当谨守臣道,不可越矩,但臣待陛下之心,永远如那时一般,从未改变。如今,陛下年纪渐长,日益有明君之范,臣心甚慰。” 刘弗陵听了这话,心中激动,他忍不住紧紧握住霍光的手,保证道:“大将军,朕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我君臣,善始善终。” 霍光反手握了握刘弗陵的手,随即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看方才那杜延年,可好?”他终究不太习惯这般温情脉脉的场景。 “啊。”刘弗陵有些赧然地收回手,羞涩地说道,“他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对着朕以及两位辅政大臣还能这般不亢不卑,算得上风骨极佳。” “杜延年是先皇用过的御史大夫杜周之幼子。”霍光介绍道。 “杜周?”刘弗陵立刻在脑中开始搜索杜周此人,“他似乎是个出了名的酷吏啊。如果朕没记错,他的长子与次子分别是河南河内太守,行事也是以苛酷闻名的。”刘弗陵一直被灌输要厚爱百姓,对于有酷吏名声的杜氏父子显然印象不佳。 “不错。不过杜延年虽是从父兄习律法,但是他对律法的解释却与其父大有不同。延年的品性宽厚,是可用之臣。臣早就注意到他,原想让他锻炼几年再推荐给陛下,谁知却出了这件事。”霍光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桑大人什么都好,可就是不准任何人擅改先帝故制,非要力主严惩杜延年。无奈之下,老臣才把这事闹到了陛下跟前。” “桑卿的品性朕也是知道的。他的确是有才之人,大汉能有今日他居功至伟。但是先帝留下的法度也不可能沿用一辈子。更何况时移势易,便是先帝自己当年也发过轮台罪己诏,有些制度是该改一改了。”刘弗陵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直视霍光,认真地说道,“朕知道前几年因为朕刚继位,内外要忙碌的事情极多,大将军为求朝廷稳定,有许多事情都束手束脚的。而今,大将军若想为天下百姓做什么,请放心施为吧。朕一定鼎力支持。” 霍光看着刘弗陵深信不疑的眼神,心中忽然有一种“使李将军遇高皇帝”的感慨。他深吸了一口气,躬身一谢,说道:“臣必不负陛下。” 阳光洒落在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君臣身上,一切美好得如同画卷。始元四年,汉昭帝刘弗陵十二岁,博陆侯霍光四十四岁,对此时的他们来说,大汉江山就像一张毫无遮拦的画纸,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君臣联手,在上面涂下浓墨重彩。他们有理由相信,只要他们同心同德,未来绝对是一片阳光遍布的坦途。 ========= 到目前为止,我个人最喜欢,最有感觉的一章。 举起双手高呼,我爱昭帝,我爱小正太! 第二十七章 封后之喜与悲 聊完了正事,霍光与刘弗陵步行来到鼓簧宫内。霍光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菀君入宫也有十余日了。老臣想,该是接她回家的时候了。” 刘弗陵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忙立定身子,回身看着霍光,惊诧道:“什么,接菀君回家?” 霍光对皇帝的惊诧感到有些奇怪,他皱了皱眉,说道:“自然是要回家。当日,臣只是答应陛下让菀君入宫陪陛下几日,省得盖长公主唠叨而已。” “这个。”刘弗陵伸手搓了搓鼻子,心中已有了计较。别说上官菀君极得他喜欢,单是她能让一贯严肃的霍光破颜一笑,在自己面前露出温情脉脉的一面,他就万万不愿放菀君离开。刘弗陵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大将军,朕已经封了菀君做婕妤了。” “什么?”这次轮到霍光惊诧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弗陵,一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朕很喜欢菀君,也知道大将军并不愿意让她入宫为后,所以就先行做主了。”刘弗陵讷讷地说完,看霍光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他慌忙又说道,“有道是,金口玉言。朕已经封了,绝对不会收回的。” 霍光张着嘴,看着惶急的刘弗陵,心中的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大将军,朕真的很喜欢菀君,也一定会好好待她。你之前不是说,只是担心朕和菀君会成为一对怨偶吗?朕保证,一定不会的。”刘弗陵焦急地说道。 霍光摇头再三,最后终于败给了刘弗陵祈求的眼神,他长叹一声,说道:“陛下,你……至少在你决定之前,可以先跟老臣通一声气吧。老臣的外孙女,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封为婕妤,这也太,太突然了些。” 刘弗陵听出了霍光话里那表示认可的潜台词,他转忧为喜,高兴地回道:“好,回头朕就封菀君为后,补上一个隆重的封后大典!” 霍光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苦笑着应承下来了。刘弗陵这时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道:“多谢大将军!” “只是……虽然陛下已封了菀君为婕妤,臣还是希望封后的时候,她能从宫外嫁进来。毕竟上次臣以为只是暂时进宫住一住,各种准备都不足,未免有些轻忽了。”霍光又皱了皱眉,如此提议道。 “好,好。”刘弗陵只要能留下上官菀君,其他哪里还有不答应的。他连忙点头,说道:“过几日,朕就把菀君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待封后大典一切准备妥当,再迎她回宫,所有一切必定都不委屈她。” 霍光看着刘弗陵因为心愿达成而欢欣雀跃的样子,略有些怅然地转头看了一眼仍然毫无所觉的外孙女。刘弗陵看出了他的惆怅,伸手拽了拽霍光的衣襟,他左手握拳举到霍光跟前,保证道:“大将军,朕一定会待菀君很好很好的。” 霍光看着刘弗陵,微微一笑,亦将右手握成拳,与刘弗陵的左手轻轻一叩,说道:“那老臣就把外孙女交给陛下了。” 两拳相叩后,上官菀君大汉最年幼皇后的命运就此决定。几日后,王蘅君与阿妩便收到了跟随上官菀君小姐回上官家的命令,以及再回来,上官菀君就会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后的信息。 “高兴吧。等大姬成了真正的皇后娘娘。你们再进宫后的身份也就水涨船高了。”廉姜献宝似地冲她们眨眼睛。 阿妩一听,立刻惊呼起来,高兴道:“我就知道,陛下那么喜欢大姬。大姬迟早能成为皇后娘娘的。” “是啊。”廉姜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往后,阿妩你留在宫中也更名正言顺了。” 阿妩听她一说,脸上略红,啐了他一口,说道:“叫你取笑我。” 王蘅君看着阿妩与廉姜欢天喜地的样子,却觉得完全无法融入他们,心中只有一种莫名的苍凉感。上官菀君入宫了,今日如此的欢天喜地,若在成为少女太后后回想起来,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滋味。 …… 王蘅君跟着上官菀君来到了陌生的上官家,也第一次见到了上官家的主事人,与温文儒雅的霍光完全不同的阳刚型中年帅大叔左将军上官桀。 “爷爷!”上官菀君无尾熊抱住上官桀,然后在他脸上吧唧吧唧地留下自己的口水。这种毫无隔阂的亲昵足以看出上官桀平日对这个孙女的纵容,便是在霍光面前上官菀君也没有这么放肆过。 “我家大姬终于回来了。”上官桀笑着地抱住孙女,乐呵呵地说道。 一番祖孙情深的戏码过后,上官菀君终于被放归到了上官安与霍荇君的手上,由他们夫妻俩捧着抱着回了自己居住的东院。回到东院,上官菀君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跟父亲母亲讲述自己在宫中的所见所闻,就像那些春游归来的孩子们总献宝似的跟父母述说途中摘了几朵花,踩了几个草。 霍荇君多日未见女儿,无论女儿说什么,她都会听得心花怒放,更何况听起来皇帝待女儿却是极好。她一高兴,便笑着转过头想与丈夫分享欢乐,却看到上官安一脸恍惚,心神不知道飘向何方。 “……安郎?安郎!”在霍荇君的高声叫唤下,上官安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忙扯出一个笑脸,说道,“怎么了?荇君。” “你听到菀君刚才说的话了没有,陛下托他带了礼物给我们呢。”霍荇君嗔怪道,“瞧你这个做爹的,也不好好听女儿说话。” 上官安侧身坐到妻女身侧,搂住她们的肩,说道:“好好,是我错了。罚我过两日陪你们回岳父家探亲,行了吧。” “真的?”这个提议显然让霍荇君又惊又喜,她欢快地抱住上官安,说道,“太好了。我晚上就让梓儿去准备衣物。我们回去多住两日。” “好,好。都依你。”上官安含笑答应道。 王蘅君与阿妩很快就被打发了出来,阿妩如出了笼的小鸟般欢快。 “大公子待少夫人很好吧。”阿妩叽叽喳喳地同王蘅君说道,“少夫人能嫁给这样的人,真的好幸福呢。” 这句话,王蘅君都觉得不能否认。霍荇君出身好,相貌好,有个又帅又能干的老爹,偏偏还能嫁一个偏宠自己,人又帅品性又好的丈夫。这简直是对幸福女人四个字的最佳脚注。 “如果有个人能对我这么好,就好了。”阿妩叹息道。 王蘅君有些诧异地看了阿妩一眼,没料到她竟也会有这样的感叹。她都已经…… 阿妩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啦。我只是说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竟难得地有些落寞,全不似那日在建章宫时的坦然。 王蘅君正想追问,前方走廊的拐角处走来一个仆人打扮的青年男子,他看到阿妩,吃惊地瞪大眼睛,惊呼道:“阿妩?” “陈大哥。”阿妩看到那人显然很高兴,她笑着走过去,招呼道,“我回来了。能多住几天呢。” “是,这样啊。”那个陈大却是有惊没喜的样子,他快速后退,似乎想隐藏什么。这时,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两人容貌相似,显然是一对兄弟。 “陈二哥,你也在啊。”阿妩看到那个少年更高兴了。 “阿妩!”这陈二看到阿妩脸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狂喜,他傻愣愣地说道,“你,你回来啦。” 陈大看到弟弟这幅痴相,脸色却是难看得紧,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用力把弟弟往身后一拽,训斥道:“看什么看?人家是你看得的吗?没听老爷说,她以后会是皇帝的妃子吗?你想死啊,居然乱看。快跟我走。” 那陈大哥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收敛,阿妩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讷讷地唤了一声:“陈大哥。” 那个陈大黯然地看了她一眼,咬牙道:“阿妩,从前照顾你,那是老爷吩咐的。不是我真的对你特别好。不过往后你若还记得那一点情分,就再也别出现在我们兄弟面前了。”说完,他立刻拖着不情愿的弟弟快速走开。 “嘿嘿。”阿妩转过头,冲王蘅君一笑,说道,“你看我,又不讨人喜欢了。以前陈大哥对我很好的。我被拐子卖进上官家后,别人都不理我,欺负我,只有他和陈二哥会护着我。肯定是我哪里又做错了。他才不理我的。”话说着说着,脸上就变成了梨花带雨的样子,煞是可怜。 “阿妩,这不是你的错。”王蘅君叹了口气,握着阿妩的手,轻声安慰道。 另一头,逃窜而去的陈氏兄弟俩却在内讧。 “大哥,你太过分了。阿妩肯定哭了。”陈二对着自己的哥哥大发雷霆。 陈大紧紧抿着唇,却是不说话。 “不行。我回去找她。她从小就最爱哭。”陈二转身要走。 “你疯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对她太好。她长成那个样子,是你能想着的人吗?”陈大一把抓住弟弟,把他摔在地上,“你给我老实点。别给自己惹祸,也别给阿妩惹祸!” 陈二看着兄长狰狞的面容,知道他心中也苦得很,想到从前兄长待阿妩的亲昵,不禁哭了出来。 “阿妩,阿妩。”陈二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唤着那永远不可企及的人儿的名字。 ========== 终于把小上官封后的事情给敲定了。我家女主可以慢慢多增加一些出场机会了。 第二十八章 小屁孩的世界 霍府 霍荇君归家心切,得了丈夫的许诺之后,没两天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家中。王蘅君也跟着他们过来了这边,而阿妩则留在了上官家。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想到今后再也回不来了,阿妩便想多待几日,以为留念。 听说霍光昨夜留宿宫中,现下正在房中休息之后,霍荇君决定亲自下厨为父亲做些补品,好好调养一番。于是,梓儿等年纪大一些的婢女便都到了小厨房给她帮忙。王蘅君无所事事,便带着又蹦又跳的上官菀君去花园里玩。 到处晃悠了一圈后,终于在长相守的西南角找到了霍成君。她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起玩捉迷藏。那几个女孩王蘅君倒是认识,都是长相守里颇受霍显倚重的几个下人的女儿或孙女。 上官菀君从霍成君手上抢走的第一个玩具是一根红绳。当时,霍成君迷上了翻花绳的游戏,连吃饭时都不肯放开红绳。上官菀君看到后,闹腾着非要那根红绳不可。因为上官菀君年纪小,再加上霍光对霍成君不分昼夜地迷恋翻花绳游戏也觉生气,便勒令霍成君把红绳给上官菀君,并且她自己不许再玩了。霍成君扁着嘴接受了上官菀君的第一次掠夺。 王蘅君起初也不以为意,谁知过了两日,她却在霍成君的房间里发现了几段被绞得粉碎的红线。那日她却听梓儿 昭宣路人甲第8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上官菀君的红绳不见了,上官菀君哭闹得不行,一直到梓儿去给她弄了一根一模一样的红绳回来才消停。 王蘅君知道了,小心地探问当时才六岁的霍成君。霍成君嘟着嘴巴回答道:“我的东西,不许她抢。我宁可自己弄坏了,也不给她。” 这件事让她发现了小霍成君在霍显的娇惯下,有了超乎常人的独占欲。于是,在此后每次的玩具争夺战之后,她都会立刻想一个新玩具,及时转移霍成君的注意力,免得她老惦记着那被上官菀君抢走的旧玩具。这个办法经过两年多的实践,被证明是确实有效的手法。 只是,王蘅君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列入“旧玩具”的行列。当她被迫转让给上官菀君做婢女后,就知道如果她不做些什么,那么讨厌失去的霍成君说不定就要把她列入宁可自己破坏,也不给别人的旧玩具名单了。虽然现在霍成君年纪还小,能力不够,并且也许她不可能记恨这件事一直到成年,但是她王蘅君却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给也许这两个字。 于是,临走之前,她特意寻了霍显的贴身婢女莲心,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让莲心在她走后务必劝服霍显给霍成君多找几个年龄相仿的婢女陪着。原来,她在的时候,霍成君成日黏着她,很少和其他孩子接触,这样不免略显孤单,也不利于她性格的养成。不过,彼时霍成君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巴不得霍成君对她越依赖越好,自然不会想着说让她去和别的孩子多亲近,给自己制造对手。 但她被迫离开后,让霍成君多和别的孩子玩耍,分散注意力显然就很重要了。至于为什么要多找几个孩子陪着。那当然是因为,这个年代的普通正常孩子不可能比穿越党的王蘅君更聪明更知道怎么讨好霍成君。单对单的相处之下,她担心霍成君会产生一种她不如阿蘅的对比,从而可能更加思念“旧玩具”阿蘅,这可就大大不妙了。 多几个孩子,让霍成君进入到一个群体里,让她有新鲜感的同时,也失去了比较的念头。君不见,那些独生子女无论在家中如何称王称霸,予取予求,一旦上了幼儿园就会很快迷恋上幼儿园的群体生活,即使万分痛苦,也会带着自己的小玩具去幼儿园和小伙伴们分享吗? “小姬,我在这里!” “小姬,这里这里!” 听着那几个小女孩纷纷出声勾引霍成君去抓她们,这欢乐祥和的气氛让王蘅君安心地笑了。看来,霍成君这头应该是没问题了。 “抓到了!抓到了!”王蘅君因为意外而发了会呆,一不留神,她手边的上官菀君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走到了霍成君身边,并被她熊抱住了。 霍成君揭下手帕,见抱住的人是上官菀君,欢乐的笑脸顿时僵住了,她有些懊恼地嘟囔道:“怎么是你?我要抓的不是你。” 上官菀君却好奇地盯着她,张嘴问道:“小姨,你在玩什么?” “捉迷藏!”霍成君敷衍地回了一句,她看了一眼周围,其他的女孩子嘻嘻笑笑地凑近。 “小姬,你没抓到人,接下来还是你扮瞎子哦。”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子笑得阳光灿烂。 霍成君嘟起嘴巴,说道:“又要做瞎子!我不喜欢。”她眼珠子一转,便指着上官菀君,说道,“不对!我抓到她了。接下来她做瞎子!”说罢,她把手帕放到上官菀君的眼睛上,说道,“菀君,小姨教你玩捉迷藏。你是瞎子,你来抓我们!” “好黑啊。小姨。”上官菀君忽然眼前一黑,不由得伸手在眼前摸啊摸的。 “菀君不要动。”霍成君连忙嘱咐道,“你扮瞎子,来捉我们。你捉到的人就扮瞎子,知道吗?” “哦!”上官菀君方才看她们玩耍,已是羡慕不已,现在能加入自然求之不得。 霍成君看到王蘅君站在不远处,便挥了挥手,说道:“阿蘅,你也一起来吧!” 王蘅君嘴角一弯,微笑着应道:“好,这就来!” 果然,小屁孩的怨气只会存在三分钟。 一番嬉闹下来,到了晡食的时候,一众女孩的脸蛋都变得红扑扑的。到了莲心来唤她们去用膳,霍成君还意犹未尽。 “好了。我的小姬,快些回去吧。夫人会生气的。”莲心点了点霍成君的鼻子,如此说道。 霍成君长叹了口气,故作烦恼地说道:“唉,娘就是这么麻烦。”说罢,她转身对其他女孩们说道,“你们也都去吃饭吧。我们吃完饭再玩。” “好。小姬,那一会儿还在这里见哦。”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女孩子又是第一次答话的,王蘅君通过刚才的玩闹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绛紫,是府里一位厨娘的女儿,性格最是开朗。在这个小团体里,颇有点霍成君老大,她第二的感觉。 “嗯。绛紫你们不要迟到哦。”霍成君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见不散!” 众人既然散了上官菀君自然也就跟着霍成君一起去大堂用膳。上官菀君和霍成君刚刚玩到一起,却正是最开心的时候,两个人手拉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王蘅君因此有了机会和这五年来极为照顾自己的莲心多说两句心里话。 “莲心姐姐,多谢你。”王蘅君真心实意地向莲心道谢道。 莲心冲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才应该谢谢小阿蘅。你出的好主意,让小姬不再哭闹,让夫人不再心烦,让府里的老人们看到了下一代的盼头。一举三得。因为向夫人建言,我现在可是府里最受欢迎的红人了。” 王蘅君扑哧一笑,说道:“莲心姐姐,你又逗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宫里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呢?”莲心自王蘅君入府的第一天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如今虽说分别已成定局,但是却仍然放不下心中的担忧。 “宫里很好。陛下的常侍叫廉姜,他待我很好。照料大姬的余长御就是之前教导我们宫规的那位,她虽然严肃,但只要好好守规矩,就没关系。未央宫很漂亮……” 王蘅君与莲心轻声述说着这十几天的汉宫见闻,慢慢向大堂走去。四人来到大堂时,霍显、霍荇君、霍禹、霍安君都已经各就各位,待霍成君与上官菀君入座,就只缺了霍光与上官安翁婿了。 霍显皱了皱眉头,招了一个婢女过来,嘱咐道:“去书房催催老爷,就说我说的,有什么大事,让他们翁婿等吃了饭再慢慢谈。” “是。夫人。”婢女应声而去。 此时书房内,霍光正紧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女婿,眼中满是疑惑。 ============ 第二十九章 飞扬跋扈上官安? “安儿,渭城令上书中所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光不快地开口问道,“你真的与丁外人一起带了奴仆去阻挡渭城令抓捕刺客吗?” 上官安默默点了点头。 “……我在等你解释,安儿。”霍光叹了口气,说道,“难道就没什么话跟我说吗?我并非仅仅是当朝大将军,也是你的岳父。” 上官安当然知道霍光的意思是希望他坦白从宽,可是渭城令之事乃是他父亲的嘱咐,背后又牵涉到他父亲的野心。那些话不可对人言,更不可对霍光言。 上官安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安无话可说。我知道自己行为不妥,泰山大人尽管责骂就是。” 霍光见他僵直着脖子,不肯辩解,便知道其中定然有鬼。想来想去能让这个女婿不惜忤逆自己的,也就只有那个孝字了。想到上官安坚持把孙女送入宫中为后,霍光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安儿,你我这样的人家,一个小小的渭城令兴许是不放在眼里的。可你为何要与丁外人这样的人搅和到一起?你上官家也是先帝亲许的辅政大臣家,父子俱是国之柱石。又何必自降身份去亲近这等佞幸小人?清白家声来之不易,须好好珍惜,方能传之后世,无愧子孙。为政谋国靠的是大道,终究不是那些魑魅魍魉的小计。” “安谨遵岳父大人教诲。”上官安勉强露出一笑,却是笑得甚为苦涩。岳父的眼光看到的是家国天下,可自己的父亲心心念念的却只是上官氏一家的富贵荣华,高下立判。 “丁外人枉法横行,派刺客刺杀前京兆尹,有长公主庇护,我们动他不得。但是,至少那个刺客是必须明正典刑的,否则无以震慑丁外人。这件事,渭城令做得好,做得对。”霍光慢慢合上案上的书简,说道,“渭城之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是。”上官安点了点头,他稍稍放松了一点,以为这番谈话就此结束。但是霍光的下一句话,瞬间又让他的心思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父亲,”霍光顿了顿,“他变了不少。当年在先帝面前我们合作无间,如今,我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安儿,你觉得他是不是变了呢?” 上官安汗流浃背,根本不敢答霍光的问话,他怕自己一个回答不好,会让岳父对父亲生了嫌隙。 霍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转了话题,说道:“再过几日,菀君就要入宫封后了。国朝外戚并不好做啊。吕氏、窦氏、王氏、卫氏,而今是你上官氏。国戚这个身份是凌峰绝顶也是万丈深渊,君家当自珍自重之。” 上官安怔怔地看着霍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霍显派来的婢女已出现在了门口,她低低地喊了一声。 “老爷,姑爷,夫人请你们去用膳。” 霍光从位置上起身,极为自然地拍了拍上官安的肩膀,说道:“差点聊忘了时辰,已经到了晡食的时候了。安儿,起来一起去吧。” “是。”上官安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光身后向大堂走去。看着霍光那令人高山仰止的背影,上官安不安地想着,自己的这位岳父到底知道多少?对父亲的野心到底……也许,他应该再强硬一些,回家制止父亲那高度膨胀的野心,把他变回从前那个谦逊的上官桀。 这顿饭吃得欢声笑语,上官菀君与霍成君两个孩子就是天然的气氛调节器。王蘅君注意到,就连被霍光教育得年少老成的霍禹脸上也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趁着饭桌上气氛正好,霍显便对霍光说道:“老爷,眼看菀君就要入宫了。你也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安君呢年纪大了,秺侯家的丧期已过。妾想早些把安君的婚事办了,也好让秺侯府上有个人当家。让金家那孩子全心全意地到朝堂上帮陛下和老爷做事。” 霍光捋着长须,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娇羞不已的六女儿,笑道:“是了。还是夫人细心。安君也是时候和赏儿完婚了。这样吧,明日我就派人把赏儿请来商议此事。” 王蘅君看到霍显诡计得逞的笑容,忍不住为金赏默哀了一番。她并没有忘记霍显之前和郑衍聊天时所说的那些话,霍显分明对金家婢女腹中的孩子怀有敌意。只怕霍安君嫁过去,非但不能帮金赏安定家宅,反倒是徒增烦恼呢。不过,这些事就不是她一个小小婢女能关心的了。 …… 第二日,霍光果然招了金赏前来。金赏是金日磾的次子,金日磾的长子因为和武帝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被金日磾亲手斩杀了。所以,金赏便继承了金日磾留下的爵位和财产,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金建。两兄弟都曾在宫中伴驾,是昭帝刘弗陵极喜欢的一对伴当。 王蘅君在宫中时,还曾听廉姜说过,金赏袭爵后曾与弟弟一起来见刘弗陵。金赏因为袭爵的缘故,佩两绶而金建没有。刘弗陵看到两个小伙伴衣饰不同,还曾向霍光商量,能不能让他们都佩两绶,结果就被霍光抓住机会,做了典型的活教材,教育皇帝不可轻言封侯事,无功不得赏。 据说,十六岁的六姑爷秺侯金赏风度翩翩、面如傅粉,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美少年。他的弟弟金建羞涩可爱、唇红齿白、更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美正太。两兄弟都谦逊有礼,逢人便露三分笑,这趟霍府议婚,风靡了整个霍府的奴婢阶层。一时间,大家八卦的热点,不再是威严吓人的自家老爷,更不再是温文儒雅的大姑爷,年轻帅气的二姑爷,阳刚健美的三姑爷,武艺非凡的四姑爷,英俊潇洒的五姑爷等,而变成了可爱的六姑爷俩兄弟。 当然,以上都是据说,留在霍家的这段日子,王蘅君夹着尾巴做人,守着上官菀君寸步不离。根本没机会直面美少年,只能听据说了。 纵然她夹着尾巴,恨不得埋进土里,但霍府却忽然有人惦记起了她。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霍府的女主人,霍显。 霍显自得了霍光许可,就开始加班加点地为女儿准备嫁妆。也许是因为心里还抱着嫁不进皇宫的怨气,带着一点与上官家别苗头的意思,她力争让女儿的嫁妆出众出彩出新。常理上该备的衣物钱帛就装了数辆马车,纹布巾、连珠帐、澄水帛、瑟瑟幕、如意玉、龙涎香烛等等极尽奢华之物都纳入其中,再加上陪嫁的上千仆婢,可以想见,婚礼当日肯定是风光无限。 但是,就算如此霍显却仍嫌不足,因为秺侯也是大富大贵之家,自家准备的东西固然贵重,兴许有的他家也只是听闻不曾亲见,但终究不会太过惊讶。而嫁妆如果一味放置价值千金的物品,又不免有以财势压人的嫌疑,对女儿与女婿的相处也是不好。所以她需要的是特殊却不贵重,能够帮女儿润物无声地博取女婿好感的嫁妆,进而顺理成章地抓住丈夫的心,为下一步的行动扫平障碍。 这样的嫁妆却是不好想的。霍显为此颇是纠结了几日。一直到某日,她抱着霍成君长吁短叹时,忽然见到女儿拿在手上把玩的花露水。大部分时候都在阐释胸大无脑四个字具体意义的霍显忽然间灵光一闪,知道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了。 王蘅君这个女孩在霍家五年,看似庸碌无为,却通过这个小女儿霍成君改变了霍家相当部分的生活方式。比如,女儿此刻手中拿着的花露水,比如自己此刻所坐着的躺椅,比如长相守院子里的秋千架,比如女眷们衣裙上别致的绣花。 这正是霍显想要的效果。于是,趁着上官菀君还留在霍府,霍显赶紧派人把王蘅君叫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勒令她为霍安君的嫁妆添加工程出力。为了让大将军夫人满意,王蘅君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在霍府的人力物力的帮助下,许多不属于东汉时代的生活物品一一问世,并被冠之以霍安君的名义,让这位霍府六姬成为长安城内享誉一时的才女。 =========== 注:此处罗列的物品参照自唐太宗某位公主的嫁妆,如有错误,或者出现汉代不应有的物品,还请见谅。_ 注2:上官家和丁外人的事情,可以百度西汉野史。渭城令胡建一事取自《西汉野史》中的故事。该故事记载,丁外人因为与前京兆尹有仇,派人刺杀了他,并将刺客窝藏在盖长公主家中。渭城令胡建不畏权贵,派人到盖长公主家中搜捕刺客。盖长公主于是诬告胡建侮辱公主。霍光看到诬告的文书后,知道是公主胡闹,便置之不理。后来,上官桀趁霍光不在,盗了文书,给胡建定下死罪。以上纯属《西汉野史》所编撰的故事,无历史资料支持。本文略有涉及,但不是主要枝节,因此略过。希望不会造成阅读障碍。 第三十章 盖长公主的下马威 “(始元)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辞讼在后二年前,皆勿听治。夏六月,皇后见高庙。” 正式成为皇后之后,上官菀君就移居到了椒房殿,王蘅君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也慢慢适应了宫中的生活。椒房殿里的诸项琐事跟在鸣鸾殿时一样,由余长御执掌。 皇后是六宫之首,有管辖后宫之权,整个后宫的衣食住行,人员变迁,都在管理范围之内。不过历代皇后管理后宫,多半是靠着亲信宫女们来进行的,更别说如今的上官皇后才五岁稚龄,完全不可能亲力亲为了。 作为皇后最喜欢的宫女,王蘅君在椒房殿中隐为未来长御。而余长御也特别器重她,当上官菀君不缠着王蘅君的时候,她就会被余长御叫到身边,跟着她习字下棋,骑马射箭。听到余长御有意教自己习字的时候,王蘅君很有泪奔的冲动,终于不用做文盲的感觉,真好! 余长御左手挽起衣袖,右手握着墨石轻旋,方形砚台里的墨与水相互渗透、交融,当她搁下墨石,砚台上的墨水浓度匀称,在烛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辉。研墨的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红袖添香,素手研墨。 本在习字的王蘅君偷眼看着为自己研墨的余长御,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这八个字。 “阿蘅,你的一百遍抄完了吗?”余长御发现王蘅君瞅着自己发呆,淡淡地开口问道。 王蘅君醒过神来,吐了吐舌,回道:“抄完了。”她指了指左侧两堆竹简,说道,“都在这里,长御要检查吗?” 余长御只从案上取了她刚写的那份扫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王蘅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评价,心中不禁嘀咕道:不就是王蘅君三个字嘛。有必要看这么久不? 过了好一会儿,余长御终于出口点评了。 “字是人的门面。你的记忆力很好,许多东西我只要教一次,你就能够记住。只是这字……委实有点糟糕。不过,初学者大抵如此。”余长御说到这里顿了顿,转身搬了一个小陶罐来放到案上,“往后,每日练完这一罐水再睡。” 王蘅君看着这个小陶罐不知道为何想起了王献之练字的故事,看来古人练字大抵都要如此。她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是,阿蘅记住了。” 余长御命她去将方才写的竹简拿到外头去用水洗去上面的墨渍,以备明日再用。宫女嘛,没有奢侈的权利。其实本来王蘅君想过提议学习岳飞,拿个沙盘来习字,后来想到树枝是硬的,用沙盘习字对自己的毛笔字练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余长御对她的要求显然不仅仅是识字,还包括写得一手好字。 待她从井边洗完竹简回来,余长御已经把小案搬到了一旁,铺好了席子。这时没有床,睡觉都是在地上铺被铺,类似后世的日本人。早在余长御说要教她习字之初,她就带着自己被铺搬到了余长御所住的偏殿里来。 搬走的时候,原本同住的阿妩又一次泪眼汪汪的,可惜余长御完全没有也教阿妩识字的意思。王蘅君想,大概余长御这样的人早就明白了阿妩的身份。她王蘅君可以培养著作为宫女长,阿妩却是没那个可能的。不过,昭帝到目前为止的注意力都在上官菀君身上,倒看不出对阿妩有什么意思呢。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余长御吹灭了油灯,说了一声:“睡吧” 王蘅君把竹简放到小案上,不安地躺在余长御身边睡下。看着余长御一动不动,挺直的背,她模模糊糊地想:这个余长御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这个时代的高门贵女也多是为了管家才识得一些简单常用字。可眼前这位却拿着《诗经》给自己当启蒙教材,解析得也是头头是道,分明是个深宫才女。她带自己去未央厩学骑马,到校场学射箭,都有模有样的,不像是花架子,这人似乎又有一点将才的影子。不过,宫女习字下棋也许有用,但是骑马射箭有必要吗?对了,霍光好像很敬重她,之前入宫的时候颇有点以孙女相托的意思。而且,她年轻时,应该长得很漂亮吧…… 怀抱着这样那样的疑惑,王蘅君陷入了甜睡之中。五岁的上官菀君虽有精力有限,没怎么折腾她。但是上官菀君午睡时,跟着余长御到未央厩学骑马,却让她累坏了。从前生到现世,她可是第一次和马这么巨型的动物接触,开始的时候,马儿鼻孔间喷出来的气都能让她脚软。 …… 增成殿 夏昼漫长,盖长公主亦被炽热的天气弄得懒洋洋的。她斜靠在扶手上,身上仅披一件深衣,身旁是两个拿着大蒲扇的宫女,丝丝凉风轻轻飘来,偶尔掀开衣襟,使得颈部到胸前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长主。”丁外人捧着一个红漆碗走到盖长公主身边,舀了一调羹不知名的液体放到盖长公主嘴边。 盖长公主张开了嘴,透心凉的感觉让她烦闷的心情有所缓解。 “这是用冰室的冰水兑了桃汁而成的。豫觉得味道不错,所以斗胆送给公主尝试。”丁外人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公主,为豫摆平渭城令○1。” “小事。”盖长公主眯起眼睛,看着慇勤的丁外人,微微一笑。神情慵懒,风情万种。 “亏得有长主,这才能变成小事。之前霍大将军压下案卷,又力保那个胡建,豫还真担心。”丁外人心有余悸道。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书包网 “霍光护着他又能如何?本宫先下手为强,难道霍光还能为了一个死人和我撕破脸不成?”盖长公主得意地笑了,“这件事,多亏了左将军上官桀出力。你回头记得好好和他亲近亲近,知道吗?”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丁外人连忙点头。 一阵笑过之后,盖长公主又怏怏不乐了起来,她叹了口气,说道:“宫外的事,又值得什么。最烦的始终是宫内。” 丁外人知道盖长公主自皇帝大婚以来,一直把皇后的事情当成一块心病。五岁的小皇后虽然没有危及到盖长公主在后宫的颐指气使,但却始终如同芒刺在背。椒房殿的宫女宦官虽然规规矩矩的,可其他宫女宦官却总是高看他们一等,包括增成殿的许多宫女宦官也是一样。 偶尔看到增成殿出去的宫女带着谄笑去讨好椒房殿的宫女,就让盖长公主觉得刺眼非常。这仿佛是在暗示着,再过若干年,她必须避让这个小小的皇后一头。 “长主,其实,豫这几日想了想,兴许是我们之前想岔了,做错了。”丁外人微笑着说道,“长主想让皇后守规矩,识礼仪,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盖长公主歪过头,看到丁外人一脸坏笑,不禁扬了扬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长主,当年吕后引惠帝见人彘,而惠帝胆寒从此纵情后宫,不理政事,吕氏得掌大权,女主临朝。皇后虽然身份在那,可也毕竟只有五岁。若让她看见一个 ‘人彘’,胆寒之下,自不敢再触公主锋芒。” “如此,则谁来做这个人彘呢?”盖长公主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丁外人的意思。 “听说上次罗女史之所以失败,乃至于被陛下斥责,全因为皇后身边那个宫女所致。那个叫阿妩的还当面去找陛下告了状,事后陛下赏了不少财物给她,奖励她的忠心侍主。豫想,没有比这个轻侮了公主的人更适合做那个人彘了吧。” =============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包网 不好意思,晚上到《大宋女主刘娥》的作者蒋胜男姐姐家玩。我们俩一起吃饭喝茶喝咖啡聊天太happy了。结果一转眼就十点了。然后我惊觉还没更新。于是扑向电脑开始更新。蒋美女也说自己两天没更新了。于是,我们俩各围着一台电脑开始奋战。(幸好她家有两台电脑,不然另外一个就只能干瞪眼了。哈哈) 庆祝一下三十章了,而且本人没断更过。这对我来说,真不容易啊。 再控诉不自觉的读者大人们,偶不强调,推荐票居然就刷刷下来了。就算在养肥,看在偶新书期,也请每天来投个票嘛。23号了,估计下个星期我就下榜了。 第三十一章 好心好报,苍鹰报信 这一日,王蘅君起得很早。因为与她同室的余长御不到天亮就起身出去为皇帝起驾甘泉宫做准备,她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不起来。六月盛夏,未央宫酷热难耐,一直拖延到现在才准备起驾甘泉宫,完全是因为上官菀君封后之后,还有一道告高庙的程序须在六月完成。又因为盖长公主这次有意无意地撒手不管,一切行程上的准备安排都落到了椒房殿这边,也就是余长御的肩上。这几日,余长御都忙得脚不沾地,照顾上官菀君的工作都落到了王蘅君和阿妩身上。幸好她并不是真的是个十岁小孩,对这些事情也已经十分熟练,信手拈来。 王蘅君来到椒房殿,发现上官菀君还在安睡。长长弯弯的睫毛,红润的唇,水蜜桃般嫩嫩的脸颊,睡着的上官皇后就像一个天使。上官菀君也许是感觉到身旁有人,忽然转了一个身,小手搭到了王蘅君的腰上,身子蹭到了她的怀中,嘟囔道:“娘……” 王蘅君看着她的睡颜,心中忽生怜惜,她抬手从一旁的阿妩手中接过蒲扇,为上官菀君轻轻扇着风。阿妩已为上官菀君扇了一个多时辰的风,正是手脚酸疼的时候,她笑着对王蘅君说道:“阿蘅,谢谢。” “不客气。你休息一会儿吧。”王蘅君回道。 王蘅君一边扇着风,一边感叹,若说享受,只要人力能及之处,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能享受到的绝对不会逊色后世。没有空调电扇又如何,不是还有冰窟与人力风扇么。 阿妩并没有退去,她跪坐在塌前,为上官菀君理着碎发。王蘅君扇着扇子,口中轻哼着这个时代的人们所不能理解的“难听”歌谣,至少,对面的阿妩是不能理解,不过王蘅君的这个怪癖她倒也习惯了。 王蘅君忽然觉得许久都没有这般的闲情逸致。也许,她不该太过紧张,虽然她的主顾从宣帝霍皇后变成了昭帝上官皇后,但是她毕竟只是个打工的,五年之后,终究还是能够自由的吧。 过了一会儿,上官菀君终于打着呵欠,揉着眼睛,从榻上爬了起来。王蘅君为她穿戴完毕,又帮她擦了脸,绾了长发,剪了指甲。一切完毕后,王蘅君将她的鬓角全数按放到耳后,笑道:“这样娘娘就是全大汉最漂亮的小宝宝了。” “小宝宝。”上官菀君狐疑地看着王蘅君,不知道她所说何意。 王蘅君顿时捂住嘴,心中暗骂自己,心情放松得也太过了。居然把以前应付自家表侄女的手段放到上官菀君身上了。 “咳。奴婢是说,娘娘这样打扮很漂亮,陛下一会儿下朝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王蘅君连忙弥补,扯出汉昭帝来打圆场。 “真的吗?”上官菀君一听,又跑到铜镜前左看右看了一番。 王蘅君忍不住汗了一把,心道,怪不得都说古人早熟了。这么小就知道女为悦己者容了。 “阿蘅。”上官菀君大约是真的很满意今天的打扮,臭美了一阵后,又跑回王蘅君的身边,大张双臂,搂住王蘅君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留下诸多口水之后,说道,“我喜欢你。” “多谢娘娘。”王蘅君虽知不该,心却还是忍不住因为她的可爱行为而慢慢愉悦起来。穿越之后的这五年,与她相处最多的就是霍成君和上官菀君这两个孩子。孩子都是天使和恶魔的综合体,霍成君和上官菀君尤其是。当她们是恶魔的时候,固然让人头疼欲裂,但变成天使时却更让人疼入心坎。 “娘娘,你不喜欢我吗?”阿妩抚着脸颊,故作哀叹的样子。 “没有,也喜欢阿妩。”上官菀君连忙解释道。 “原来阿妩只是也啊,好伤心啊。”阿妩以长袖掩面,还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阿妩,你不要哭嘛。阿妩。”上官菀君一时也分辨不出阿妩这是真还是假,只能拙劣地安慰着。 三人正在闹腾的时候,却忽然有一群宫人不经禀告闯进了椒房殿。王蘅君定睛一看,来人虽然穿着长御服饰,却看着十分陌生。她警惕地把上官菀君护在身后,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椒房殿,想做什么?”阿妩也立刻走到王蘅君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那长御露齿一笑,说道:“你就是阿蘅吧。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我们何曾私闯椒房殿。我们不过是奉了盖长公主的命令,来请娘娘到增成殿共进朝食罢了。娘娘,奴婢是增成殿郑长御,特来请娘娘往增成殿一行。” 王蘅君感觉到,盖长公主的名字让她身后的上官菀君缩了缩身子。看来那日在建章宫的事已将她吓唬得不轻。盖长公主在娇生惯养的上官菀君心中,大概与巫婆无异吧。 “长者有命,原本是应当奉从的。不过,陛下临上朝前也有吩咐,说让娘娘等他回来一同用膳。所以长主的好意,恐怕只能……”王蘅君感觉来者不善,,只能扯出昭帝的虎皮来给自己助威。 “娘娘都没说话,轮得到你这个小宫女插嘴吗?”没等她话说完,郑长御诡异一笑,拍了拍手,说道,“来人,把这两个不懂礼数的宫女带下去。” 她话说完,立刻就上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宫女把王蘅君从上官菀君身边拽离。双臂被制住后,王蘅君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抗争之力,只能生生被拉出了椒房殿。 “娘娘,请往增成殿一聚。长主在等您呢。她为您准备了许多可口的菜肴……” 听着殿内郑长御哄骗小孩的语调,王蘅君心焦得不行,上官菀君年纪幼小,极好哄骗,多半会被这个郑长御牵着走。真到了增成殿,万一出事,责任可全在她身上…… 王蘅君左右张望,想找椒房殿的其他宫女宦官帮忙,整个大殿却空无一人。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情直跌谷底,上官菀君已经是皇后,除非盖长不想当这个长公主了,否则她不可能对上官菀君下什么手。如果不是想对上官菀君下手,那她这般大动干戈,到底…… “不用找了。其他人都被支走了。要为陛下起驾甘泉做准备,可是需要很多人手的。”抓住王蘅君右臂的宫女发现了她的张望,嗤笑道,“你就别指望有人会来救你们了。” 这个宫女轻蔑地笑着,王蘅君发现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她想到郑长御诡异的笑容,莫非,这次有事的不是上官菀君,而是她们?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王蘅君顿时汗流浃背。 这时,上官菀君在郑长御的陪同下从内殿走出,她扁着嘴巴,显然很不乐意,但是却无可奈何。她走到王蘅君跟前,命令宫女们放开,宫女们得了郑长御的眼色也便放了开去。 上官菀君便对王蘅君说道:“阿蘅,你陪我去,吃完饭,我们就回来。” “娘娘,我们还是等陛下回来,再……”王蘅君不顾一切地想劝阻上官菀君。开玩笑,这可关系到她的小命呢。 可惜,这些增成殿来的人肯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她话未及说完,上官菀君就被强行推上了肩舆,而她则被人拉到后面。 “娘娘!”过度紧张的心情,让王蘅君说话的嗓音变得尖锐了起来。 “别叫。”一个宫女狠狠拍了拍王蘅君的肩膀,说道,“再叫就塞了你的嘴。乖乖跟着。” 王蘅君被她一碰之后,果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叫嚷的确已经无济于事,上官菀君已经被说服了,而且如果有任何危机,凭借五岁的上官菀君也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王蘅君不再吵闹,跟随着大部队往增成殿走去。一路上,却一直在思索要怎么才能通知到昭帝或者霍光。一边想一边走路,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守在她身后的宫女看她走得慢,便出手推了她一把,措不及防下,她便跌倒在了地上。 这时却是异变突起,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叫。王蘅君连忙转过头,却看见那个宫女正被一青一白的两只鹰围攻着。 “该死,哪来的两只鹰?来人,快拿长棍打开。”本在前面引路的郑长御看到这个情形,连忙喝令道。 “郑长御,不能打,不能打。这是青隼和苍隼,是陛下和娘娘一手喂养大的。打了,要被怪罪的。”其他知情的宫女连忙过来劝阻。 郑长御却也听过青隼和苍隼的名字,听说是原先陛下拾得的的幼鹰,养了这几个月,已然长大了些。这两只鹰极得皇帝与皇后的喜爱,还亲自为它们在椒房殿与宣室殿各筑了一个巢,任其往返。 “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由着猛兽伤人吧?”郑长御皱着眉头喃喃道。 上官菀君第一次看到青隼和苍隼围攻人,却是看得津津有味,她听到郑长御的嘟囔,随口回了一句,说道:“没关系。它们听阿蘅的话。” 郑长御一听,刚想命人勒令王蘅君制止这两只鹰,却听得一阵清脆而悠长的口哨声响起,那两只鹰已经停止了攻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分别停在了王蘅君和阿妩的肩膀上。 “青隼,苍隼,不可以伤人的。”王蘅君仿佛是对着肩上的两只鹰“谆谆教诲”,而两鹰也极配合地低下了头。 这两只鹰自然就是当初,刘弗陵带着上官菀君去看的小鸟。迟钝的刘弗陵养了许久之后,才在一个月前发现这两只不是小鸟是幼鹰。说是皇帝与皇后在驯养,事实上他们也只是偶尔兴致来的时候过去逗着玩而已,大部分照料的任务却是落在了王蘅君、阿妩与廉姜三个人的身上。 跟着余长御学习之后,王蘅君惊讶地发现,余长御对于饲养苍鹰颇有心得,教了她不少训练苍鹰飞翔的办法。这些从枝上落地,由人抚养的鹰,一般会对天空与飞翔产生畏惧感,王蘅君因为训练青隼、苍隼飞翔,与它们却是最熟稔的。 青隼和苍隼落在肩上的重量让王蘅君安心了不少,或者说是余人对青隼苍隼的畏惧让她安心了不少。 “小丫头,还不快让它们飞走?”郑长御一见场面平息,立刻安心了不少,连忙喝道。 “是,长御。”王蘅君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指放在唇间,吹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口哨声,两鹰随之飞起,在低空盘旋,队伍也恢复了平静。 但是这时却已无人敢随意靠近王蘅君与阿妩了。头顶上的青隼与苍隼仿佛就是她们的保护神。两只鹰在低空盘旋,并时不时靠近王蘅君绕着她的周身飞翔,颇有些撒娇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高飞到远处。 郑长御见苍鹰终于飞走了,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增成殿在望。 ============= 申明,我不是故意吊胃口。。。 第三十二章 杖毙 盖长公主笑容可掬地把上官菀君迎进殿,引她到位置上坐下。态度和蔼可亲,就像上官菀君初入宫当日。上官菀君的案上还摆满了夏季的果蔬,果香诱人。 “菀君,来吃。这些是我特意命人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盖长公主笑眯眯地说道。 “谢谢皇姐。”上官菀君略有些拘禁地点了点头,她终究对盖长公主上次的大发雷霆印象深刻,在她面前还是不敢放肆。 王蘅君与阿妩根据礼节站在了上官菀君的身后伺候着,她死死地盯着盖长公主看,生怕出什么意外。过了一会儿,却见得席间是一团和气,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与阴谋。 王蘅君心道:难道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就在这时,她感觉背部一重,脚下踉跄,险些倒向前方。幸而她一直早有防备,勉力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她忙转头看后面,但见一个神色有些惊慌的宫女正快速退往大殿的木柱后面。 这时,她听得一阵碗盘落地而碎的声音,转过头却是阿妩向前扑倒了,虽没伤到上官菀君,但是却推 昭宣路人甲第9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推倒了几案,造成了一地的杯盘狼藉。 “混账东西,你是怎么做事的?竟然推倒了几案。”盖长公主虽然看到王蘅君没事略有些懊恼,不过她依然站起身,严厉地指责道。 “来人,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一点颜色看。”她话音方落,立刻出现了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士,仿佛是恭候已久。 “按住这丫头,给我狠狠地打,杖毙之以为警惕。”盖长公主冷冷地扫视阿妩,抛出这句话。 “什么?不,不要杖毙。”上官菀君虽然年纪小,却是知道杖毙的意思的。她连忙开口制止。 “诶!菀君。这等劣奴,是应该好好惩治的。你乖乖在一旁看着,看皇姐帮你正一正风气。你看她长的一脸狐媚样子,放着不管,迟早会酿成大祸。”盖长公主阴阳怪气地说着。这时,那个郑长御走到上官菀君身边,死死拽着她,防止她扑上去妨碍行刑。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王蘅君心中一寒,终于明白盖长公主这是杀鸡给猴看,她与阿妩是那只鸡,上官菀君是那只猴。 阿妩惊慌失措地被两武士按倒在地,随后沉重的木杖上了身,她凄厉的叫声响彻了增成殿。木杖落在人身上所发出的沉闷响声、阿妩的惨叫、上官菀君因为惊恐而大哭的声音交相响起,落在王蘅君耳中,变成了来自地狱的三重奏。 阿妩的惨叫声越来越弱,臀部的殷红越发刺目,王蘅君终于顾不得郑长御那不善的目光,扑上前去跪求道:“长主开恩饶命,开恩饶命!” 盖长公主见她主动出来,冷冷一笑,说道:“这劣奴犯了事,你竟还敢求情?想来平日伺候也不精心。武士!” “在!” “把她们分开,两个人一起杖毙了。”盖长公主得意地玩弄着自己修长的指甲,姿态轻松惬意,仿佛在玩弄两只垂死的猫儿。 木杖落在身上,剧烈的疼痛让王蘅君不自觉地厉声惨叫。才喊了一半,她却是逼着自己生生消音了。因为她看到上官菀君惊恐无比的眼神,她忙捂住自己的嘴。 不能叫。不能再叫了。五岁的孩子,会被吓坏的。 “给我打,狠狠地打。得让这丫头知道自己是姓甚名谁,到底该听谁的话,为谁做事。”盖长公主便这王姓宫女竟如此硬气,却是不乐,连声吩咐武士加倍用力。 可惜,第二道板子还来不及落下,就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穿插进来,阻断了一切。 “皇姐好大的威风!” 身穿黑色冕服的天子刘弗陵阴沉着脸走进殿内,看着这一室的混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刘弗陵的目光凌厉地扫视了大殿一圈,莫说那些宫女宦官害怕不已,就连盖长公主都觉得心中一惊。刘弗陵平静外表下的怒气,越是隐而不发,越是让人害怕。 “皇姐,你这是做什么?”刘弗陵盯着盖长公主冷冷地问道。 盖长公主顿觉压力倍增,这种感觉,简直像从十几岁时面对父皇汉武帝的时候。 “长主。”郑长御见盖长公主老半天没反应,连忙推了推她的身体。 盖长公主回过神来,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多少年,她都不再有这种害怕的感觉了。 “做什么?莫非我身为大汉长公主,连教训一个小宫女的资格都没有了吗?”盖长公主气急之下,态度反而出人意料地强硬了起来。 “哦。那不知这宫女做了什么?需要皇姐你出动这么大阵仗教训?”刘弗陵缓步走到上官菀君身边,将她从盖长公主身旁拉离,看到菀君衣裙上的污渍,他的眼神更暗了一分。 “她推倒了果盘,使得菀君受了牵连。难道还教训不得吗?” “哼,如果宫人犯了什么错,皇姐自然教训得。只是,杖毙之刑有必要非在菀君面前行刑吗?”刘弗陵见她犹自强辩,心中怒气渐炽,终于不再给她留面子, “而且,这两位武士看来却不是期门郎,想来是鄂侯家奴吧。恰巧这宫女就推倒了果盘,恰巧皇姐就安排两位武士守在殿中行刑,这可真是巧啊。” 盖长公主没料到素来给她留三分颜面的皇帝竟然忽然说破了一切。她指着刘弗陵厉声道:“皇帝,你……” “皇姐!”刘弗陵却是提高嗓音,喝道,“我看你是年纪大了,也累了。该出宫回鄂侯府去休息了。廉姜!” “是,陛下。”廉姜听到皇帝吩咐,快步上前。 “回头你就来帮长主收拾收拾行李,亲自送长主到鄂侯府上去,知道吗?” “是,陛下!”廉姜同情地看了一眼脸色青复紫的盖主,这似乎是皇帝第一次对盖长公主大发雷霆。从前,皇帝对盖主虽说不上言听计从,但也是恭敬得很,便是有什么小冲突,也是立刻奉上礼物安抚。 “皇帝,你不能这么对我!”盖长公主反应过来后,立刻叫嚷道,“我是长公主,我一手抚养你长大。你竟然为了一个宫女赶我出宫?” “皇姐,首先,朕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心中明白。其次,朕不是赶你出宫,朕只是请你回去静一静心,不要越来越糊涂了。” 刘弗陵阴着脸,说完话,就不愿意再在增成殿待下去了。他抱起上官菀君,转身嘱咐廉姜留下收拾残局后,就快步离去。盖长公主本想发作,却被郑长御强行带回了殿内。众人散去,廉姜连忙去扶起王蘅君,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快扶我去看阿妩。”王蘅君从刚才开始就盯着阿妩看,发现她竟不喊不叫,心中实在害怕。在廉姜的搀扶下,王蘅君一瘸一拐地走到阿妩身边,见她的眼睛还睁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妩,你没事就好。别怕,陛下来救我们了。御医马上就来。”王蘅君强按住心中的恐惧,无视阿妩脸上诡异的苍白,连声说道。仿佛这样就可以无视一些即将到来的东西。 阿妩的嘴巴轻轻地动着,但是她已无力出声。王蘅君连忙俯下身,靠到她的耳边,倾听她想说什么。 “家……我想回家。”阿妩无力地说着,她的目光已没了焦点,茫然地不知道在看向何方,“爹和娘在等我……” “好,回家。我们带你回家。等你的伤好了,就求陛下送你回家。你说,你家在哪里?”王蘅君连声保证道,她没注意到自己抓着阿妩肩膀的手,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娘在院子里种了漂亮的月季花,姐姐在叫我,还有爹爹……”阿妩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阿妩,你说话啊。快说啊。”王蘅君失态地叫喊着。 廉姜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他略一犹豫后,还是伸出手,想放到阿妩的鼻间探一探气息。他的手还靠近阿妩,就被王蘅君用力拍开。 “你想做什么?阿妩她还没死,还没死!”王蘅君尖叫道,“她没死!” 廉姜看她这个反应,哪里还能不明白情况呢。他嗫嚅了一下,说道:“阿蘅,你别这样,别让阿妩走得不安心。” “不,不会的。你不许乱说。”王蘅君的精神顿时崩溃,“她才十四岁,还有大好的年华。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她刚才,她刚才还在跟我说话,跟娘娘说笑。她刚才还在的!廉姜哥,她没有死,一定没有死。你快去请大夫,请御医。”王蘅君拉开廉姜的手,苦苦哀求道。 “阿蘅。你别这样。”廉姜按住王蘅君,决定釜底抽薪,他转而对一旁的几个宦官说道,“快把阿妩的尸身带走。” 王蘅君眼睁睁地看着阿妩被裹上草席,抬出大殿,眼泪忍不住奔涌而出,与阿妩相识以来的种种,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生命竟如斯脆弱,权贵只言片语间就取了花样少女的性命。 盖长,我不会原谅你的。我等着,等着你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天。 ============= 第三十三章 盖长公主的从前与现在 椒房殿内 好容易终于安抚下了哭闹不休的上官菀君,刘弗陵亲见她睡了,才抽出身来与余长御攀谈。 余长御第一时间跪下请罪,说道:“余生照管不利,请陛下责罚。” 刘弗陵摆了摆手,说道:“余长御快请起,你这样岂不是折杀了朕嘛。唉,这事也怪不得你,皇姐处心积虑。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只是今后,椒房殿里的人须得轮班轮值,轻易不要让菀君落单。” “是。余生会好好安排的。”余长御点了点头。 这时,廉姜从外间走进来,刘弗陵看到他,叹了口气,问道:“廉姜,阿妩和阿蘅怎么样了?” “陛下。”廉姜深深行了一礼,回禀道,“阿妩已经去了。阿蘅受了些刺激,只怕要休息一会儿。” 刘弗陵神色一变,好一会儿没说话。 “余长御,让阿蘅好好休息吧。暂时别给她安排什么活了。菀君这头还请你多照看。”刘弗陵吩咐道,“阿妩的身后事也要好好安置。” “陛下,”廉姜连忙插嘴道,“阿妩她临死的时候,说想回家。” “嗯。那就让她还葬家中,另赐两百金与她的父母兄弟。”刘弗陵吩咐道。 “奴婢代阿妩多谢陛下了。只是阿妩她幼时被人拐卖进上官家的,她的父母兄妹根本就无人知晓。”廉姜黯然道,“但是奴婢想,阿妩的意思是,她不愿意和其他的孤苦宫人一样被随便埋葬。奴婢想请求陛下,允许我和阿蘅为阿妩建一处小陵墓。” 刘弗陵点了点,说道:“罢了,也是一番心意。那两百金你和阿妩两个人拿去为她办身后事吧。还有,你再代朕去一趟增成殿。”说这句话的时候,刘弗陵脸上不由得出现了厌弃的神色,“帮朕带几句话给鄂盖主。” …… “长主,陛下让我转告您,他护得了你一时却是护不了你一世。皇后娘娘,身份至尊至贵,您若不自重身份,迟早是要闯出祸端来的。回到了鄂侯府上,还请您仔细思量才是。” 盖长公主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廉姜代皇帝传的话,手指甲几乎扣到肉里。 皇帝扫视她时的那种心惊,有多少年没有遭遇过了。即使只有一点点,但是那一刻这个表情冷然的小弟的确让她感到莫名的害怕。让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盖长公主为武帝后宫李姬所生,她是武帝的第四女。在她之前已先后有卫长公主、石邑公主、诸邑公主三个卫子夫所生的女儿。她是后宫中第一个非卫子夫所生之女。 其时,卫子夫正得宠,连生三女后,第四度怀孕。卫子夫怀孕期间,武帝宠幸了她的母亲李姬,她比卫太子小三个月。盖长公主出生的时候,武帝膝下已是儿女双全,对这个后宫所出之女实在不怎么关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新出生的长子刘据身上。 武帝不关注,却不代表卫子夫不关注。母以子贵,距离皇后之位仅一步之遥的卫子夫,对于在自己怀孕期间趁虚而入的李姬颇为厌恶,虽说不上处处为难,冷面以对却是免不了的。而宫里人最会的就是逢高踩低,因此,李姬带着盖长渡过了很是艰难的几年,一直到后来王夫人李夫人等人相继得宠,卫子夫的注意力被转移,她们母女的生存环境才慢慢好了起来。 李姬虽然不甚得武帝喜爱,但是却有一点是后宫其他女人非常眼红嫉妒的,那就是她上佳的怀孕体质,她每有宠必有孕,之后连续生下燕王旦、广陵王胥两个儿子。可武帝待她却实在淡漠得很,以至于世人皆知王夫人有宠,李夫人有宠,却对于生下了两个皇子的李姬毫无印象。纵然两个儿子都封了王,李姬依然没能拥有一个更像样一点的封号。 跟着如同影子一般的母亲,盖长公主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也被忽视得很彻底,她的封地鄂邑在今天的湖北省,距离帝国的中心西安非常遥远的一个普通小邑。她被嫁给武帝的舅舅盖侯王信的孙子王允,说是亲上加亲,至亲至贵。实际上,武帝只是随手拎出一个女儿,应付一下王氏的纠缠不休。到了元鼎五年的时候,汉武帝一招酎金夺爵把盖侯王氏的富贵剥夺得干干净净。盖长公主不得不带着儿子远赴鄂邑,靠着她自己作为公主的休沐邑维生。 她远离长安,于是后来长安的风起云涌,与她全无干系。武帝临死之前,先是赐死了为自己生过皇子的妃嫔,包括盖长公主的母亲李姬。然后又不放心地赐死了后宫所有的妃嫔,不让任何一个有资格做皇帝养母的人存活于世。可惜,他偏偏忘记了远在鄂邑的女儿盖长公主。 身为武帝唯一存活在世的女儿,盖长公主成了抚养年幼皇帝的唯一人选。她在穷困贫苦的鄂邑待了二十六年,终于得以回到繁华的长安,而当年令她害怕与恐惧的父亲、卫子夫都已消失不见,一直夺走她的荣光的卫长公主、阳石公主等姐妹都已惨死。 从极端压抑的束缚中解放后,盖长公主满以为从今而后,吾当横行。这五年的舒适的确也给了她如此的错觉。可竟只是错觉!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盖长公主恨恨地想着。她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母亲,你还好吧。”鄂候王桓见盖长公主神色恍惚,担忧地询问道。 盖长公主面对唯一的儿子,脸色总算好转了一点,淡淡地说道:“没什么。” “母亲,吃这个。金丝小枣,据说是美容佳品,补血养颜。儿原想过两日进宫呈现的。”王桓虽然为人平庸,却最是孝顺一手把自己养大的寡母,有任何好东西都会惦记着给母亲留一份。 “嗯。”盖长公主点了点头,取了一两枚枣放到嘴里。 “母亲,这个板栗,也非常好吃。”王桓一一介绍着盖长公主案上的吃食,努力表现着自己的孝心。可惜却提不起盖长公主一点精神。 吃完饭后,王桓带着盖长公主在家中游园,试图让母亲高兴起来。 “母亲,你看这个赤鳞鱼。”王桓指着家中池水里的赤鳞鱼,介绍道。 盖长公主多看了两眼,略有些惊讶地说道:“这鱼倒是稀罕。家中怎么会有这个?” “是燕王送的。”王桓见终于引起了母亲的兴趣,高兴地说道。 “他倒是有心了。” “还不止呢。刚才母亲吃的金丝小枣,迁西板栗……这些都是燕地的特产啊。燕王待孩儿实在是很好。”王桓笑呵呵地说道,“可惜他远在燕地,没办法感谢。” 盖长公主眼珠子一转,微微一笑,说道:“旦弟毕竟是你的亲舅舅,自然待你好。” “嗯。”王桓点了点头,随即一拍脑袋,问道,“母亲,这么说来,燕王的使臣一直想亲自拜见您呢。只是担心瓜田李下,引人猜测,一直不敢进宫。现在您在家里,倒是可以唤他来。”如今皇帝年幼,作为武帝的成年儿子,燕王与广陵王都是辅政大臣警惕的对象,他的使臣自然不敢随意出入宫中。 “好啊。你唤他来。”盖长公主懒懒地说道,仿佛漫不经心,“本宫也好久没和旦弟联系了。” ============= 注1:盖长公主生年不详,关于她在武帝女儿中的排序,有的说是排行最长,有的说是最末,莫衷一是。我取其中一种说法来写的。与卫太子同年出生一事,则纯属杜撰。 注2:赤鳞鱼,金鱼的先祖,中国古人非常喜欢金色、红色的鱼,以为吉祥。 第三十四章 河灯之夜的相遇 七月十五中元节,又称鬼节。民间传说,死了的冤魂冤鬼,会被困在地狱中受非常之苦,想托生却总找不到路。到了鬼节这日,若有虔诚的亲友为他们送上一盏河灯,鬼魂们依托着河灯,便可得超生。(这个说法,取自肖红的《呼兰河传》) 所以,中元节庆时,长安八水上总是河灯遍布,每一盏河灯都寄托着在世之人对已故亲人的思念与殷殷祝福。甘泉宫在泾水之侧,到了中元节这日,昭帝体恤民情,开了宫门,放宫女宦官出去放河灯,看热闹。王蘅君也趁此机会,出了甘泉宫,来到泾水边。 阿妩死去已有一个多月了。在昭帝的特许下,王蘅君和廉姜得以出了一趟宫,为阿妩在浐河与潏河之间的鸿固塬上,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了一座小陵墓。她告诉自己,就算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她也一定要记得,时时去拜祭她。 王蘅君提着自制的小河灯,避开密集的人群,绕过曲曲折折的小道,寻到了一处与泾水相连的水潭旁。她蹲下身,用火石点燃河灯上的一小节蜡烛,然后将河灯放到水面上。 “阿妩,希望这盏河灯能带着你,托生到好人家,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过下辈子。”王蘅君低声为阿妩祝福着,“害死你的人,我会看着的。她终会有报应的那一日。” 河灯顺着水流渐行渐远,王蘅君静静地看着。谁知,河灯飘了一段之后,却忽然碰上了另一盏灯,两灯交缠在一起,便停在原地不动了。 王蘅君皱了皱眉,便提步沿着水潭向河灯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一个穿着褐色曲裾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另外那盏灯想是他放的。 “你的灯?”这少年也看到了她,转过头问道。 王蘅君发现这少年长得很是俊俏,他的眼角有泪水的痕迹,想必也是在私下祭奠亲人。 “嗯。”王蘅君点了点头,发愁地说道,“我还特意寻了僻静处,没料到还是和你的灯缠在一起了。” “既然能遇上,也是缘分。坐下说说话吧。”少年把衣裳一撩,在草地上盘腿坐下,姿态落落大方。 王蘅君见那两盏灯都在水中央漂着,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便跪坐了下来,与少年相对着。 “你祭奠的是谁?父母?兄妹?”少年开口问道。 “不,是朋友。一个普通婢女。”寂静的环境,陌生的少年,让王蘅君忽然也有了倾诉的冲动。她想,也许对方也是一样,因为陌生所以安全。 少年听到婢女二字,神态略有些不自然,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长得很漂亮。可惜,身为下贱,美丽就成了罪过。她活着的时候,常被人孤立、欺负,过得很不开心,经常在无人的时候哭。”王蘅君回忆着阿妩的容貌,心中凄然。 少年听到这句话,立刻僵直了身子,他惊慌地看了王蘅君一眼,见对方只是低着头,抹着眼泪,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他便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又感到伤心,讷讷道:“是吗?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你呢。你祭奠谁?是很重要的人吗?”王蘅君用衣袖拭了拭眼泪,回问道。 “是,很重要的亲人。”少年点了点头,转过头,遥望河灯,“很重要,很重要。” “男的女的?” “女的。” 王蘅君听了这句话,忙抬眼看那少年,见他眼中有痛苦之意,便问道:“你喜欢她。她是病死的吗?” “都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我知道不是。”少年忽然愤恨了起来,说道,“她是被害死的。被那个女人害死的,被……我害死的。” 王蘅君一看,就知道这大约是关系到男女之间的纠葛。那少年却已痛苦地掩面垂头。 “我不该娶她。我不该看不穿她温柔背后的蛇蝎心肠。我不该以为,天下真的会有齐人之福这回事。”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哭了。”王蘅君看着看他哭得可怜,便出声安慰道。 “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不住的人,也算不得男儿了。”少年凄然一笑,说道。 王蘅君听到这话,却是一惊,因为这少年怎么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再转念一想,这时的人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也有老婆孩子了。 “她是个婢女吧。和我的朋友一样。”王蘅君忽然问道。齐人之福,最后被收拾的人当然不会是妻,只能是那个妾。 “是啊。她从小就陪着我,是我奶娘的女儿。我们一起看过灞柳风雪,一起赏过骊山晚照,一起走过咸阳古渡……她陪了我十六年,一天都没离开过。她说除非死,绝对不会离开我,最后也果然做到了。”少年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里,眼泪更是止不住,“可我宁愿她离开我,也不愿意让她死。” “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另娶他人。直接娶了她不就是了。”王蘅君看不过去他这个样子,皱起眉头,说道,“现在都这样了,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回去休了你的妻,为她报仇。” “婚事是亡父所定,我不能不娶。”少年惨然一笑,说道,“泰山势大滔天,我亦不能休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刚才我说得尖刻,你别理我。”王蘅君叹了口气,主动道歉。刚才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有讽刺他一口的冲动。 “没事。我最希望有人能骂骂我,怪怪我。可惜,所有人都不拿她当回事,所有人都只惦记着,不能触怒我的妻,我的泰山大人。没有人想过,她和她的孩子。就连我,除了冷脸以对,也什么都不能做。” “你好歹还可以冷脸以对,可我如果遇上了那个害死阿妩的人,还得陪着笑脸。因为她是主子,高高在上。”王蘅君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但是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高高在上又如何,权势滔天又如何,总会有仇家,总会有失足失势的那一天。我会好好地看着,等着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少年反复吟着这两句话,若有所悟。他忽然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王蘅君,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王蘅君听到他这么问,却有些犹疑了。少年的询问惊醒了她,像十二点的钟声惊醒了舞会中的灰姑娘。她和这个陌生的少年说了太多,如果互通了姓名只怕就不陌生了,方才那些话也就成了说不得。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哥,你在这里吗?在就应一声啊。”声音粗哑难听,像是变音期的少年声音。 “叔秀。这里。”少年转过头应了一声,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弟弟远远地牵着他的马过来了。他转回头,却是空无一人,再转头看水面,那两盏河灯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正一起向泾水方向漂去。 “二哥,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陛下,终于可以见我们了。快回去商量一下,回头见了陛下怎么对答吧。”被称为叔秀的男孩走到这少年身边,仰着头问道。 “刚才这里明明……”少年恍然道,“还是说,她是你派来开解我的吗?敏儿。” “二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事。”少年回过神,从弟弟手中接过缰绳,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少年和弟弟走远了之后,王蘅君才从不远处的草堆里探出头,看着少年的背影远去。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暗道:还好躲得快。 ============= 注1:长安八水,自古就有“八水绕长安”的说法,这八水分别是这八水指的是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近来,西安市政府着力治理河道,努力恢复“八水绕长安”的景象。另,中元节放河灯的习俗是古已有之,至于有没有古到西汉,就未知了。不过小说允许适当虚构吧。 第三十五章 围猎上林苑 上林苑座落在渭水南岸,方三百四十里,内有离宫别苑三十六座,是西汉最大的皇家园林与围猎场。秋高气爽,膘肥马壮,正是狩猎的好时节。汉昭帝刘弗陵便带着皇后上官菀君并一千羽林骑到上林苑围猎。 难得看到一望无际的绿林,上官菀君站在舆车上又蹦又跳,看得很是高兴。王蘅君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她会跌下来。 “菀君,别探那么前面,当心掉下去。”刘弗陵靠在后面的长椅上,笑呵呵地提醒上官菀君。 “弗陵哥哥。”上官菀君转过头,走到刘弗陵身边,对着远处指指点点,说道:“你看,那只鸟儿好漂亮。那里有只兔子,雪白雪白的。” “你若喜欢的话,朕让人给你猎只兔子回来玩吧。”刘弗陵笑着对右侧招了招手。一个骑着棕色骏马的劲装少年策马来到舆车旁,恭敬地唤了一声“陛下”。 “仲陵,一会儿就由你开场。今日,朕给你个任务,去帮皇后猎一只兔子回来,要毫发无伤的。”刘弗陵笑着对那少年说道。 这位被刘弗陵称为仲陵的少年,就是霍光的乘龙快婿,秺侯金赏。他露出爽朗地笑容,说道:“是,陛下!臣定不教皇后娘娘失望。” 上官菀君听到可以帮自己猎到雪白可爱的兔子,顿觉高兴非常,她又蹦又跳地说道:“我要白色的兔子。” 刘弗陵轻笑着对上官菀君说道:“好,要白色的。” “是!”金赏微笑应诺,然后掉转马头,走到羽林骑的队伍之前,牵着马儿在前方来回转悠了几圈,然后他发现了猎物。那一边风吹草低白羊现,这一边手挽弯弓如满月,一箭出手,迅如流星,“嘶”的一声,羊儿洁白的身上出现了红色的血痕,然后慢慢扩散开来。 东风吹,战鼓擂,彩旗飘,号角响。所有参与本次围猎的羽林骑都抬头挺胸,等待着发令。 “陛下有令,狩猎开始!”金赏单手举起弯弓,喊道。他话一说话,王蘅君立刻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千骑奔腾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褐色的洪流四散涌入绿色的树林中。 看到金赏离开,王蘅君顿时压力骤减。是的,这位秺侯金赏,正是七月十五她在泾水之畔偶遇的那位少年。第一次在宫中看到金赏的身影后,她立刻从廉姜处旁敲侧击出了对方的身份。当时真是被惊得魂飞魄散,她细细回想当日二人的谈话,顿时叫苦不迭。若金赏有心是肯定能猜到她的朋友是谁,她怨恨的对象是谁。再加上,自己知道金赏对霍家有怨恨,这这加起来,只怕是要人命吧。 她原想着,金家两兄弟不为盖长公主所喜,也没什么机会入宫伴驾,偶尔来一次的诸侯朝请,自己倒是可以躲一躲,藏一藏。谁料到,昭帝在甘泉宫召见金氏兄弟后,竟不再是偶尔一见,而是真正把金家两兄弟给弄回了自己身边,让他们加入了羽林骑的训练。 羽林骑,乃汉武帝太初元年所置,初名建章营骑,后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的意思,改名羽林骑。羽林骑招收的都是战死之士的子孙,因此世人又称其为羽林孤儿。这只军队人数不多,一般保持在两千人左右,但是却是在皇帝眼皮底下组成,眼皮底下训练,负责拱卫皇宫,是皇帝最亲信的部队。 金赏与金建因此又开始在汉昭帝身边常出常入。王蘅君躲得过第一次,却躲不过后来的许多次,终于还是被金赏逮了个正着。 无法,她只能低着头,装作无视他吃惊的表情,并且打定主意,就算金赏来问她当晚的事情,她也一定要装傻充愣。然而,奇怪的是,金赏竟然什么也没问,只是偶尔会对她露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微笑,让人更加提心吊胆。 想到此,王蘅君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金赏,简直像个定时炸弹,该怎么办好呢。 “阿蘅。”廉姜碰了碰王蘅君的手,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 “廉姜哥,什么事?”王蘅君忙回应道。 “你又发呆。”廉姜敲了敲她的头,说道,“来,收着这个。”他递给王蘅君一个木制的笼子。 “这是?”王蘅君看了看木笼,奇怪地抬头问道。 “刚才陛下说给娘娘猎兔子,一会儿等娘娘玩倦了,你帮着收起来。”廉姜努了努嘴。 王蘅君连忙点头,说道:“知道了。” “你最近没事吧?”廉姜略有些担心地问道,“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王蘅君没想到自己的恍惚,竟然全被廉姜看在了眼里,她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有事要记得说,知道吗?”廉姜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 “嗯。”王蘅君点了点头,见廉姜一脸长兄如父的样子,实在是又感动又好笑。虽然自己的身体年龄变小了,可精神上却是个二十五岁的人了。被一个小了近十岁的人这般照顾,竟也没觉得不自在,看来果然被环境同化得厉害。 “来,我们去那边。”廉姜自然地拉起王蘅君的手,向一旁走去。 “那陛下和娘娘?”王蘅君本能地侧身去看刘弗陵和上官菀君,却见上官菀君已经扑腾得累了,正靠在刘弗陵怀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是看她那个上下眼皮打架的样子,离睡着是不远了。 “呵呵,陛下说让我们自己去逛逛,他和娘娘单独说会儿话。”廉姜牵着她的手,说道,“你这是第一次来上林苑吧。我带你出去逛逛。这里自有人伺候。” 王蘅君不知道汉武帝是怎么样的,不过汉昭帝刘弗陵的确是个很会为手下人着想的皇帝。他待廉姜与自己的方式,有时候都不像在对待下人,闲来无事时也不会非要他们侯在跟前,反而会给他们一些自由放风的时间。 “走吧。到那边坐坐。”廉姜指了指不远处一块青草地,如此说道。 两个人于是一起到了那儿,草地旁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不得不说,上林苑真是个好地方,花好景美,流水潺潺,林间鸟声脆。怪不得当年武帝酷爱来此围猎,以至于踩踏农户的稻苗,被视为跋扈子。可即使如此,我行我素的汉武帝,在掌权后还下令扩建上林苑。 王蘅君与廉姜肩并肩靠着,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想睡觉。 “来,吃李子。”廉姜的袖囊倒是颇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一转眼又变出一样水果。 “嗯。”难得忙里偷闲,王蘅君接过李子时的心情也颇为愉快。 “我小时候,最喜欢李子。”廉姜一边吃,一边说道,“我们村口有一棵李树,上面总是挂满了李子。那是我独享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蘅君咬着甜甜的果肉,说道:“路边李苦,那个李子肯定苦得不得了。” “哈哈,阿蘅真聪明。”廉姜轻轻一笑,说道,“本来还想考考你呢。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要说考,这种程度的,也太简单了。还是我来考你吧。”王蘅君脑子一转,便想出一个智力题,她问道,“你听过大猪说有,小猪说没有的故事没有?” “没有。”廉姜本能地应道。 “很好。”王蘅君打了个响指,说道,“小猪,你好!” 廉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马失笑道:“好啊。你耍我!”说罢,他做势要扑上前教训王蘅君,引得王蘅君立刻起身向外跑去。 两个人追追打打,正开心,却不料大变突起,不远处的草丛里竟忽然扑出了一只野猪直冲王蘅君而去。其时,廉姜距离王蘅君还有一段距离,看到她身后那只野猪,顿时脸色大变。 “阿蘅,快跑!”廉姜立刻失声喊道。 王蘅君转过头,看到直直冲来的野猪,顿觉手脚冰凉,呆立当场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见那野猪越跑越近,王蘅君害怕得闭紧了眼睛。 绝望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后领被人抓住,整个身子凌空而起,风呼啸着从耳畔吹过,然后是嗖嗖两声箭飞过的声音,接着她就坐到了一个物什上。那规律的跃动,似乎是……马? 王蘅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坐在马上,那只野猪被人用箭射伤了双目,然后被几个羽林骑的军士乱刀砍伤,正用网网着。上林苑虽然是皇家园林,但是偶尔出没野兽却是难免,因此周遭的军士们大多经验丰富。 王蘅君定下心神,转头想向恩人道谢,却发现自己竟是坐在金赏的怀里,顿觉尴尬不已。 金赏皱着眉头,掂量重量般地动了动手臂,说道:“小不点,你平时有没有吃饭的?怎么这么轻?” 王蘅君结结巴巴道:“请,请放我下来。” 这时,廉姜也赶到了这边,连声向金赏道谢道:“多谢秺侯!” 金赏这时已恢复了正常,他翻身下马,然后非常绅士地把王蘅君半扶半抱下来,向廉姜笑了笑,说道:“不客气。应该的。我防范不周让阿蘅姑娘受惊了。” 廉姜走上前,拉住阿蘅,上上下下的打量,见没受什么伤,才真正松了口气,转过头向金赏又是一番道谢。两人客气了一番后,廉姜才带着王蘅君回转昭帝车舆所在之处。 临走之前,王蘅君不安地转过头,又看了金赏一眼,却见他正温和地冲自己微笑。想到人家的救命之恩,以及一直以来的谦和有礼,再想到自己一直对他那种如见洪水猛兽的态度。王蘅君心中顿时有些抱歉。 她第一次主动回到金赏身边,很是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说道:“谢谢!” “不客气。”金赏含笑点了点头,说道。 王蘅君这才放心地跟着廉姜回去,穿过护卫的人群,走到舆车前,便看到一位剑眉星目的中年大叔立在那儿跟昭帝汇报着什么。 王蘅君扫了一眼,奇怪道:这不是上官桀么?皇帝留他与霍光在长安处理朝政,怎么跑这里来了? 注1:仲陵是金赏的字,金建的字为叔秀,都是杜撰的。 第三十六章 上官桀的意动 “陛下,益州蛮之事,您看该怎么处置呢?”上官桀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刘弗陵扫了一遍急报,倒是镇定得很,他慢悠悠地问道:“大将军怎么说?” “自然是主张立即平叛了。事实上,大将军已经定下派大鸿胪田广明前往益州平叛。不过,老臣想这兵事是国家大事,还是应该来跟陛下您支应一声。”上官桀微微一笑,说道,“而且,随着急报而来的还有先前被发配出去的那个杜延年的书信。为了这书信,桑御史和大将军又闹僵了。我想这事也得让陛下知道。” “杜延年?他写了什么?”听到两位辅政大臣又起争执,刘弗陵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说益州蛮反,多为生活所迫,请朝廷在叛乱平定后,重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上官桀回道,“桑御史认为杜延年妖言惑众,诽谤先帝之政,罪属不赦,所以就与大将军起了争执。” 刘弗陵听到杜延年说的是重修孝文时政,就知道这位曾经的军司空丞已经比原先要圆滑多了,知道不可以把矛头直指武帝旧制。只不过,他的婉转并没有换来倔强的桑弘羊任何体谅,反而引得这位御史大夫暴跳如雷。 “大将军怎么说?”刘弗陵询问道。 “大将军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他收起了书信,说是要派贤良到民间,探访实情,然后再议此事。”上官桀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按大将军的意思办吧。”刘弗陵说道。 “那,桑御史那边?”上官桀连忙问道。 “他那边,只怕就得麻烦左将军去做个和事佬了。都是为了国事,还请他不要有隔阂才是。” “是。陛下。”上官桀拱手应承后,又问道,“陛下,那平叛调军之事呢?毕竟,关系到兵事……” “左将军。”上官桀话未说完,就被刘弗陵打断了,他盯着上官桀,微笑着说道,“先皇所选定的辅政之人,朕绝对信得过。所以,你们做任何决定,朕都支持。既然大将军说让大鸿胪去,那就让大鸿胪去吧。” 刘弗陵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上官桀心中一惊,似乎自己的那点小算盘早就 昭宣路人甲第10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算盘早就被这个年少帝王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敢再说什么,立刻低头道:“陛下的信任,是臣等的荣幸。” “那也是三位值得朕绝对的信任。”刘弗陵从位置上起身,说道,“既然左将军来了,就多一会儿吧。菀君也想你了。” 上官菀君本乖乖在一旁听着,见昭帝松了口,立刻高兴地扑上,亲热地喊着爷爷,爷爷。 “菀君好像长高了啊。”上官桀笑着摸了摸上官菀君的头,说道。 接下来,就是家常对话时间,又过了一会儿,狩猎时间结束,方才扑进绿林里的洪流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早有准备的宫人们上前一一清点着他们的狩猎成果,高声报数。 王蘅君带回了两只雪白幼兔很得上官菀君喜爱,尤其是她连兔子的半点汗毛都没伤到这点,连昭帝都刮目相看。金赏也带回了一只兔子,却是黝黑的,与另外两只放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评点完毕围猎的成果,该赏的赏该夸的夸,重在参与,人人有奖。在众人都很兴高采烈的氛围中,本次昭帝亲自主持的围猎活动获得了圆满成功。 只有左将军上官桀,在离开上林苑后脸色阴沉,心中不快。上官桀回到家中,着人上了酒,独自在房里坐着,闷头喝酒。 霍荇君听下人回报说,上官桀从城外回来,已要厨房送了两坛酒进房了。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便派人将小憩中的上官安唤醒。 “快去看看,谁让老爷子不痛快了。”霍荇君推着依然有些糊涂的丈夫,说道。 “谁还能让他不痛快啊?不是都挺好的吗?菀君做上了皇后,陛下又喜欢她。”上官安边穿衣服边嘟囔。 “快去吧。他年纪大,酒喝多了不好。”霍荇君把端盘送到他跟前,上面放着一壶茶,两个杯子。 上官安叹了口气,结果端盘,向父亲的院落走去。上官桀靠在扶手上,对着一盏孤灯,手持酒樽,轻轻抿着。 “爹,你怎么了?”上官安在上官桀跟前跪坐下来。 “谁叫你来了?”上官桀扫了儿子一眼,淡淡地问道。 “荇君听下人说你喝了很多酒。”上官安抢过上官桀的酒樽,转而奉上一杯清茶,“喝点茶,去乏。有什么事跟儿子说说吧。” 上官桀接过茶杯,放在胸前,嗅着悠悠茶香,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很信任霍光。” 上官安听到这话,却是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回道:“这您不是早知道了吗?” “可他应该更信任我。论亲疏,我才是菀君的祖父。霍光不过是外祖而已!”上官桀忽然睁大眼睛,愤愤地说道 “……陛下便是更信任大将军一些,与父亲您比也不过是一百步比五十步。我们两家同荣共辱,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上官安斟酌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您也是辅政大臣,至少是大汉第四人。” “这不够!”上官桀听儿子这么一说,一下就把茶杯砸到了地上,骂道,“不过是杀了一个渭城令,霍光就敢当着群臣的面给我脸色看!我算什么辅政大臣!” 上官安盯着父亲,克制再克制,才没说出那句,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若不是上官桀想着讨好盖长公主,做了违法之事,霍光又何至于丝毫情面不给。可是这些话,他却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上官桀知道儿子心中不满,他瞪了上官安一眼,说道:“你别把他霍光当圣人。他还不是跟我一样,想着揽权自用。你看他现在,不是开始挤兑为父,挤兑桑弘羊了吗?他借题发挥,把我们都挤兑走了,大汉天下就可以由着他,说什么是什么了。我若不反击,只怕会连渣都不剩。” “那您想怎么反击?”上官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我们又何必自找不痛快呢。您也知道陛下有多信任大将军,你做的越多只怕错的越多。” “哼。信任,你以为帝王对臣子会有什么真正的信任吗?你错了,大错特错。作为一个帝王,他不需要信任臣子,他需要的是帝王心术,喜怒无常。陛下如此聪慧,迟早会明白这一点的。到时,他就会知道,不该如此重用霍光,就会知道先帝留下四个辅政大臣的意义所在。我一定会让他明白。”上官桀阴阴地说道。他说完,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父亲,你去哪里?”上官安忙跟上去问道。 “与你无关。你回去陪荇君就是了。”上官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上官桀拒绝了所有的人的跟从,独自纵马出城。上官家众人都以为他策马出去散心,倒也不在意。上官桀策马在城外平原上狂奔了一会儿,慢慢绕到了长陵邑附近,在一个很普通的小院落前下了马。 “开门,是我。”上官桀敲着门板说道。 一个灰衣老仆打开了门,看到上官桀,忙喊道:“老爷。” 上官桀走进门,问道:“那人怎么样?” “在里面吃饭呢。已经有点模样了。”那老仆一边回答,一边奉上蒙面的黑布。 上官桀蒙着脸,推开内室的门,里面正在用饭的中年男子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碗不觉掉了下来。那男子看到上官桀来,连忙出来跪下,喊道:“小人张延年拜见大人。” 上官桀却是皱起了眉头,心中不满。张延年见上官桀半晌没反应,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福至心灵,自己起身,对着上官桀喝道:“汝是何人,竟敢打扰本太子用膳!” 上官桀这才转怒为喜,说道:“好,好,好。果然有八分相像。”因为这上官桀的夸奖,张延年不由得讪讪地笑了。 “老爷,你看,这样是不是可以放他出去了?”灰衣老仆问道。 “不。这还不够。”上官桀阴阴地说道,“他现在只是有了一点太子的模样,却还没学会,怎么做刘据呢。还须再花几个月时间来调教调教。” =============== 第三十七章 戾太子归来 始元五年春二月的某日,守护北阙的侍卫张昌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街,感觉十分无聊。而今是大将军当朝,来北阙上书、奏事、谒见的人锐减,他们大都直接往北甲第的大将军府直接拜见上书去了。所以,这北阙比起武帝年间清净多了,张昌经常老半天看不到半个人影经过,每日就对着空荡荡的大街,实在乏味得很。 就在张昌打今天的第十九个呵欠的时候,北阙前忽然出现了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向张昌所在的位置靠近。 张昌连忙用横槊挡住牛车,喝道:“你是何人?此乃未央宫北阙,闲人莫近。” 那男子本用长衣盖着头部,这时便把衣衫揭去,抬头对张昌笑了笑,说道:“吾乃先帝长子,太子刘据是也。你是何人,竟敢拦本太子的驾?” “太子?”张昌惊诧莫名地看着这自称刘据的男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不速去禀报?”这位太子昂扬着脑袋,居高临下地问道。 消息飞快地传到了承明殿,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殿中三人的议政,三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简直像白日见鬼了。 “那人现在何处?”霍光镇定心神后,开口询问道。 “正在北司马门侯着呢。”来人回禀道。 霍光放下奏章与笔,抬起头看桑弘羊与上官桀,问道:“两位怎么看?” 上官桀沉吟道:“戾太子之事已过去九年了。他这忽然出现……要不,先派人去探一探虚实?看看他的容貌,饮食习惯等。若是假的,自然是大不敬之罪,斩了便是,哪有二话。” 桑弘羊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那若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上官桀却是不说话,反而转头看霍光。 霍光嚅了嚅嘴巴,最后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须先禀报给陛下知晓才行。此间事,就劳烦二位了。” 上官桀点了点头,拱手说道:“自然是要告诉陛下。大将军且去。”上官桀看着霍光的背影消失在夹道间,心中却是冷笑:霍光,这一次你逃不了。我非得把你从大将军的位置上拽下来不可。 …… 霍光到椒房殿的时候,王蘅君正在余长御的教导下算账,刘弗陵与上官菀君则在内室睡午觉。 “大将军,何事匆匆?”余长御看到霍光脸色不佳,开口问道。 霍光对着余长御勉强一笑,问道:“陛下呢?” “刚睡下。陛下前日吹了风,身体发热。御医说要多休息,少伤神。” “能唤陛下起来吗?”霍光话才说完,马上自己否定了,立即又说道,“不,还是别叫。我就在这儿等陛下醒来。” 余长御难得看到霍光如此举棋不定的样子,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为难之事。只是霍光不主动说,她也不便问,她转过头对王蘅君说道:“阿蘅,给大将军搬张椅子来。” 霍光对坐在椅子上,转而对余长御说道:“现在宫里也开始用椅子凳子了?” “嗯。御医也说此物有助于气血顺畅。陛下就令工匠做了一些来。”余长御笑了笑说道,“你坐着养精蓄锐一会儿吧。我让人给你上茶。” “多谢。”霍光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睑,开始转动脑子思索。 太子回来了?这真是太荒唐了。如果他活着,先帝筑归来望思台时为什么不回来?先帝重立太子时为什么不回来?先帝亡故时为什么不回来?当初都不回来,而今又为什么回来?这人是假的,一定是假的。绝不可能是真的。 通盘想了一遍之后,霍光已经认定,来人绝对不可能是卫太子。因为卫太子不会如此不智。如此想通之后,霍光的心神便平复了下来,对于一会儿如何与皇帝对答已有了决断。 刘弗陵本就是日间小憩,倒也没睡多久。只小半个时辰后就睁开了眼睛,他听说霍光已在外面等了许久,十分惊讶,立刻叫廉姜唤霍光进来。 “大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刘弗陵连忙问道。 霍光沉声道:“陛下,半个时辰前,有一位男子驾着牛车到了北阙,他自称……自称是戾太子。” “戾太子!”刘弗陵本是坐着的,听了这话,立刻站起了身。他当然知道戾太子是谁。那是他的长兄,他的父皇最心爱的皇长子。若不是征和二年的那个血夜,他本是大汉天下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而他也不会有机会登上大位,他的母亲也不会……想到此,刘弗陵觉得心中刺疼得厉害。 “陛下?”霍光见刘弗陵久久不语,担心地问道。 刘弗陵这才回过神来,对霍光笑了笑,说道:“真的是他吗?能确定吗?” “臣还没去查证。”霍光抿唇道,“臣是来请示陛下,是否有查证的必要?” “查证的必要?”刘弗陵先是不解,随即了解了霍光的意思。看着霍光低垂着的眼睑,刘弗陵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将军,不必如此。朕绝对信得过你。查一查吧。” 霍光听到刘弗陵的答案,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理智却让他不得不开口劝道:“陛下,臣以为……” “朕还记得,皇兄他牵着朕的手给父皇拜寿的样子,带着朕骑马驰骋在上林苑的情形。在朕的记忆中,他一直是那个温和微笑着的好兄长。”刘弗陵阻断了霍光说的话,“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就让他安度晚年吧。父皇当初为了皇兄的事,那么悔恨。如果皇兄没死,父皇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但是朝中……”霍光依然想提醒他。 “戾太子之乱已经过去九年了,朕登基也有四年多了。难道还不足以让大将军相信朕和你自己吗?”刘弗陵摇了摇头,说道,“朕可是很相信大将军的,纵有宵小,又怎是大将军的对手呢?” 霍光这才抬起头,看着刘弗陵决心已定的样子,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臣遵命。臣会严查此事,但是,在真相未明之前,陛下绝对不可以去见他。” “朕答应你,一言为定!”刘弗陵点了点头,说道。 …… “关于宫里的布置摆设,回忆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 “晡食特意让掖庭令张贺送去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还说对方老了许多。” “喜欢吃鸡肉,青菜只吃菜叶,牛肉半点也没夹,习惯和太子很像。” “那牛车看不出什么痕迹。已去十二城门都查过了,这车是辰时从霸城门进来。” 霍光听着宦官们反馈过来的信息,眉头越皱越紧。 “很像是真的啊。”上官桀故作为难地说道,“这么远观着,只怕是看不出什么的。须得派个熟识的人去探一探才行啊。” 桑弘羊横了上官桀一眼,说道:“熟识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熟识的人,不都早被处置了吗?”当初,戾太子造反,武帝震怒诛连了不少人。后来,武帝迁怒江充又颇是杀了一大批人。戾太子亲信之人中,能从这两次折腾里逃生的人,还真是不多。 霍光缓缓站起身,说道:“我亲自去一趟,见他一见。” “大将军?”桑弘羊倒是一时没想到霍光,见他主动站出来了。才忽然想到,眼前这位虽然姓霍,却是实实在在的卫家嫡系。他是霍去病的弟弟,十几岁就开始在宫中出入,与卫太子当然是极熟悉的。 上官桀在无人注意处,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他心中暗道:就是这样,霍光,亲自去见他吧。让世人看看,你会如何面对这位“真太子”。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一鞠躬为昨天的没更新道歉。 二鞠躬请求大家一件事。本文目前已经12万字了,还没签约,因此没有推荐位,很多读者没机会看到本文。如果大家看着还喜欢,希望多多向同好者推荐。 _ 三鞠躬,请大家多多留言多多评论。有评论有动力。 第三十八章 卫氏,永难断绝的血脉之亲 张延年故作镇定地站在窗前向外看着园景,心跳如雷地等待着。他清楚知道,他的任务能否顺利成功,全看接下来的表现。从夹道的那一头走来的,是如今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如果这个人不信他是太子,则事败身死不可避免。所以,他不能失败。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激动地起身,哆嗦道:“孟卿!是你!” 霍光没回答他,沉默地走到他的身旁,上上下下地审视着此人。像,确实像。除了头发微白,眼角多了一点皱纹,几乎和九年前的太子没有什么区别。 “你也怀疑我吗?孟卿。”张延年苦笑道,“真的是我。我回来了。”他见霍光不说话,颓然地在竹席上跪坐下来,说道,“也难怪你不信,我早不回来,却现在回来,任谁都会觉得有问题吧。可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回不来。” “为什么回不来?” “……那年事败之后,我本欲就死。可却被我儿打晕送入了深山之中,再醒来就失去了记忆。护送我的护卫没多久也为了掩护我而失散了。我只知道不能被官府的人发现,要仔细躲避,却实不知自己的身份。直到前月,我从山道上跌下撞到了头,才慢慢回忆起前尘往事。”张延年说得潸然泪下,“方知道,我儿都已遇害,父皇也……而我竟浑浑噩噩过了九年的糊涂日子。若早些归来,又何至于,又何至于……” 霍光倒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失忆一词成了太子九年不见的最好理由。 “既然都知道晚了,还回来干什么呢?”霍光长沉吟道,“世人都以为太子死了,你何不就让他死了。” “我也知回来不好。可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父皇死时,我身为人子不能尽孝,皇儿去时,我身为人父未能抚棺一哭。而今回来,也不过是想尽一尽这为人子为人父的职责罢了。若今上厚恩,许我去拜祭父皇与皇儿,拜祭之后,我便立刻消失,绝不停留,不让陛下为难。” 霍光看他哭得真切,说的又在理,这的确像是仁厚的太子会有的想法,心中渐渐有些信了。 “此事,我还得禀报陛下,才能回答你。”霍光想了想,回道。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张延年听得霍光口风有变,立刻用袖子擦干眼泪,回道,“请帮我转告陛下,我不是不识抬举之人,尽了孝心之后,一定会离开的。” 霍光看着张延年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衣,叹了口气,问道:“太子,这九年来都在哪里生活?” “夏阳。这些年都在夏阳靠贩卖草鞋为生。”张延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亏得逃难时,跟着恩人学了一点编草鞋的手艺,才能够养活自己到今天。” 霍光看他的双手上,的确布满了老茧,像是一双做鞋人的手。霍光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受苦了。当初,您在宫中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呢。还记得吗?当年,我虽大哥第一次入宫,您带我去看您的小马驹,那匹叫做风雷的大宛马……” “孟卿,你记错了。那匹不是大宛马。”张延年立刻纠正道,“父皇那时还没打下大宛,宫中哪有大宛马。” “啊,对对,是我记错了。”霍光连声认错,说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风雷虽然不是大宛马,却很神骏。我从小就很喜欢他,可惜,死在乱军之中,我匆忙逃窜,甚至没办法给它安葬。” 霍光又絮絮叨叨与张延年说了一会儿话,气氛融洽,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谈天。一番长谈下来,霍光愣没发现半点问题。就像方才回报的,此人对于宫中之事,熟悉非常。 “太子先在此好好休息,我且回去跟陛下禀报此事。”霍光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平静地说道。他此时心中对于这位太子的真假已信了八九分。 “好。你去吧。”张延年点了点头,霍光起身时,他忽然又说道,“孟卿,我的这条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若你还记得去病……” 霍光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他抿紧了唇,僵直着背影走了出去。霍光一走,张延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榻上。虽然霍光看起来姿态亲近,并且也十分相信他,可闲谈之中冷不丁冒出来的质疑与询问,却叫他忙于应付。幸好,他早就听那人说过霍光的习性,打起精神应对,片刻不敢放松,这才没出纰漏。 霍光出了房间,立刻就有一位宦官模样的人跟了上来,霍光吩咐道:“好好盯着,仔细伺候。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离开你的视线。如果有任何不对,立即前来禀报。”他心中虽然信了九成,但总觉得有点不对。情况未明,谨慎点总是好的。 …… 霍光心事重重地回到官署,桑弘羊与上官桀立刻围了上来,询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像是真的。”霍光平静地回道,“也忙碌了一日了。两位回去吧。我去向陛下禀报此事,一切都由陛下定夺吧。” 桑弘羊一听,立刻犯难道:“真的?怎么会是真的呢?若是真的,先帝到死也没废太子。他若是太子,那陛下岂不是……” “桑弘羊!你大胆!”霍光厉声喝道,“陛下的皇位是先帝执我等之手所传,谁敢质疑?” 桑弘羊被霍光一喝,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缩了回去。上官桀又上来做了一会和事佬,说了些许好话,霍光这才拂袖而去。霍光去后,上官桀与桑弘羊并肩出了未央宫,路上桑弘羊忍不住抱怨道:“老夫当然知道陛下的皇位无可置疑。我也只是担心某些宵小会有异动而已。他霍光何至于一句辩解的话都不听我说,就如此怒喝,真是……” “忍忍吧。谁叫他是大将军呢。”上官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三人虽然都是辅政大臣,可陛下却只信任他一人呐。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大将军又如何?他根本无法理解先帝所传的治国之道,竟然想听杜延年那个黄口小儿之言,进行什么变革。真是滑稽。”桑弘羊嗤鼻以对。 且不说这边桑弘羊与上官桀私底下的抱怨,却说霍光入宫之后的奏报。霍光去时,刘弗陵正在未央厩给爱马紫电喂草料。 “参见陛下。”霍光恭敬地行了一礼,问候道。 “怎么样了?”刘弗陵飞快地转过头,询问道。显然他等得很是心焦。 “臣去见过,没看出什么破绽。他自言失忆,并且这些年一直在夏阳生活。臣想再派人去夏阳探上一探。在那之前,臣请陛下不要见他。” “还是,不能见吗?”刘弗陵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过身继续给紫电喂草料。 君臣二人默默地站在马厩前,却是一言不发。刘弗陵忽然开口道:“朕如今身边的亲人,就只有鄂邑皇姐一人。可实际上,朕八岁登基之前从未见过鄂邑皇姐,但即使如此,朕依然珍惜这份手足之情。” “臣知道。”霍光仿佛能猜到皇帝想说什么,他心中叹息着。 “燕王、广陵王虽然也是朕的皇兄,可他们早有封地,经年不得回京。朕出生以后,亲近的皇兄其实只有留守长安的太子皇兄一人而已。这匹马就是皇兄从前送给朕的五岁生日礼物,朕非常喜欢,一直留着……大将军!”刘弗陵低着头,轻声说道,“父皇薨逝,母后归天。燕王、广陵王无事不得进京。朕看不到几个亲人了。” “陛下。”霍光感觉到刘弗陵的低落情绪,但是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好好查吧。希望他是真的。朕在这世上就能多一个亲人。”刘弗陵抚摸着马鬃,如是呢喃。 “陛下,”霍光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把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有些话,臣想说在前头。” 刘弗陵转过头,一脸了然地看着霍光,笑了笑,说道:“大将军,朕可以不听吗?” 霍光看着刘弗陵的表情,心中虽然惊叹于这位少年帝王的早慧,但有些话他却不能不说,于是他板起脸,说道:“不可以。因为您是大汉的天子,纳谏如流方是明君所为。” “……大将军,朕会听你的话,做一个明君。但是,”刘弗陵抿唇笑了笑,说道,“朕不想做父皇那样的皇帝。就算是父皇,他斩断七情六欲,做一个孤家寡人,但是临老仍不免有思子归来之悲。弗陵自认没有父皇那么坚强。这个皇位,已经让朕失去了母亲,够了。所以,如果这位太子是真的,朕想留下他的。你不必再劝。” 霍光听他提及勾弋夫人之死,知道那是皇帝最重的一个心结。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只得无奈地说道:“陛下,此事我们稍后再议吧。” 未央厩里的君臣为如何处理这位假太子发生分歧的当口,某个流言却开始在长安悄悄蔓延。 卫太子回来了。他是为夺皇位而来的。 什么,你问他凭什么?这还不简单,而今朝中大事都由大司马大将军一言而决。有大将军的支持,太子复位还不是早晚的事么。 大将军又为什么要支持太子?哈哈,告诉你个秘密吧,还记得以前那个骠骑大将军吗?那就是现在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的哥哥呀。那位和卫太子是姨表兄弟,同理可推,大司马大将军也是太子的姨表兄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到底还是血缘更可靠,大将军和如今的小天子上述十代也搭不上亲啊,他能不帮着卫太子吗?现在卫太子登堂入室,进了未央宫暂住,那就是明证啊。要没大将军护着,早就在宫门口杖毙了?还查什么真的假的。 第三十九章 原来你也在这里 王蘅君知道最近不太平静,昭帝刘弗陵吃饭时的叹息,余长御训示时的恍惚,宫人干活时的私语,都在说明戾太子案的八卦风暴正在席卷未央宫,并且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生活。 只有王蘅君成了“暴风骤雨”中唯一的例外,她平静地伺候上官菀君穿衣吃饭,生活节奏平稳到诡异。反正她在后世的时候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事件,想必那个太子就是个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路人甲。她不认为这件事会和自己有哪怕一毛钱的关系,直到今天…… 王蘅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旁站着一只白羽斗鸡,顿时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错觉。她这是在皇宫呢?还是在长陵邑的家里呢?哪来的白羽斗鸡啊?这不是便宜老爹王奉光最喜欢的斗鸡品种么。 王蘅君觉着自己的脑子有点浑了。她揉了揉太阳|岤,开始回忆今天的行程。 今天,天气很好,属于夏日炎炎正好眠。因为她昨日射靶子连中了三箭,余长御做主让她下午趁着上官菀君睡午觉的当口自由休息。当然,王蘅君更怀疑是因为余长御最近神思不属,无心教学,才让这段本来应该练箭的时间空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反正她可以休息了,于是她就回到了自己在掖庭的住所,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然后,她睁开眼睛,就看这只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白羽鸡了。 回忆完毕,但是似乎对她理解自己眼前的境遇没有任何的帮助可言。她站起身,向右跑了两步,结果这只鸡也跟着跑了两步,她向左跑三步,鸡也跟着跑了三步。王蘅君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只鸡,继续大眼瞪小眼。 敢情,你是跟我耗上了啊。别跟着我!王蘅君对着白羽鸡发射恼怒眼波,白羽鸡回以无辜的小眼,并发出咯咯的叫声。无奈之下,王蘅君只得转过身开始撒腿狂奔,企图甩掉这只鸡。 于是,掖庭出现了神奇的一幕,一个十一岁小女孩在前面撩起衣裙飞奔,一只白羽鸡在后面扑哧着翅膀穷追。王蘅君一边跑一边汗,心道:我的妈呀,这是在演《小鸡快跑》么?怎么老追着我不放呢。 “阿蘅,你怎么了?”就在王蘅君打算加快脚步,以八百米冲刺速度在前方拐弯再拐弯迷惑这只鸡的视线时,余长御的声音忽然响起。 “余长御。”王蘅君连忙急刹车,喘着气在她跟前停下来,躬身行礼。 “怎么在宫里乱跑?”余长御皱着眉头问道。 “不是,长御,是有鸡在追我。”王蘅君可怜兮兮地望着余长御,解释道。随即,那只白羽鸡马上扑将了上来,为她证明了这句话。这只鸡一个劲地啄着她的下裙,扑哧着翅膀,显得很欢快。 “哪来的鸡?从太官那里跑出来的吗?”余长御也是稀罕,奇怪道。她弯下身把这只缠着王蘅君不放的白羽鸡抱到怀里,抚摸着它的羽毛催它安静下来。也许是余长御的手真的有某种魔力,一直咯咯叫个不停的白羽鸡竟然真的不叫了。 王蘅君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余长御安抚那只白羽鸡,回答道:“不知道啊。我睁开眼睛,它就在旁边,然后就一直跟在我后面跑。” 这边一大一小正在为这只白羽鸡的出现感到惊奇,那一边也有一大一小在为白羽鸡的失踪绞尽脑汁。 “病已,你确定它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吗?”穿着宦官服侍的中年焦急地问自己身旁的男孩。 “就是往那边跑的。瞧,那是吉祥的羽毛。”答话的男孩穿着淡黄|色的曲裾衣,他正是一年前在王蘅君家吃过饭,教王奉光斗鸡之术的那个少年。 中年男子往那个方向一看,脸上却有了愁意,他担忧道:“那里啊,张令不许你去那里。这样吧,你在这里呆着,我进去把吉祥抓回来。” “许叔叔,可是你能知道吉祥跑到哪里去了吗?”病已狡猾地看着中年男子,故意反问道。 中年男子顿时苦恼了起来,他扶着额,呻吟道:“病已啊,以后可不能再听你的瞎话了。什么这只鸡很乖,根本就是惹祸精嘛。” “好啦。许叔叔,你就不要抱怨了。我陪你进去,就这么一次。我们悄悄的去,不要让张叔叔知道就是了。”病已很豪迈地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如是说道。 于是,两人匆匆走进了掖庭,靠着病已超凡入圣的观察力以及对吉祥的了解,很快找到了余长御和王蘅君。他们过来的时候,王蘅君正和余长御研究这只白羽鸡的来历问题。 “呃,那个,能不能把吉祥还给我们?”病已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高声打断了余长御和王蘅君的对话。他身旁的中年男子本想拉着他悄悄离开,却不料他竟然高声叫嚷,生生把自己给暴露了。 余长御转过头,看到两人,略有些惊讶,她问道:“许丞,你这是?” “咳,掖庭丞许广汉见过余长御。”中年男子正了正衣冠,作了一揖。 “他是?”余长御的目光扫到了病已的身上。 “这位是王曾孙。”许广汉连忙介绍道,介绍完了之后,他略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想把病已掩在身后。 “王曾孙?”余长御的目光掠过病已的身上,见他丰神俊朗的脸上依稀可以找到故人的影子,一丝惆怅掠过心头。刘病已感受余长御的注视后回了一个爽朗的笑容,落落大方地招呼道:“余长御,请把吉祥还给我,好吗?” 余长御扫了刘病已一眼,将白羽鸡放还他的手中,她转向许广汉说道:“许丞,你随我过来一下。” 刘病已见余长御面无表情,担心许广汉会遭到责怪,连忙挺身而出,将许广汉护在身后,说道:“余长御,别怪许叔叔,是我错了。” 余长御这才多看了他一眼,面上流露出了一点笑容,说道:“勇于担当,确是好孩子。不过,我只是有事同许丞说而已。以我们的官职来说,余生是没有资格责怪他的。” 刘病已这才放心了,许广汉更是拽了拽他的衣衫,示意他莫说话。余长御转而吩咐阿蘅道:“阿蘅,你带王曾孙去别处玩会儿。” 王蘅君却是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王曾孙,病已,刘病已?汉宣帝?看到未来的汉宣帝俏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王蘅君顿时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汉宣帝竟然就是那个跑来自己家蹭饭,跟自己老爹一起斗鸡走狗的少年,这个玩笑开的可是有点大了。 “阿蘅?”余长御见王蘅君久久没有反应,复又唤了一遍。王蘅君这才如梦初醒,屈膝应道:“是,长御。” 两个老的一去,刘病已便去了束缚,他忽地一下跳到王蘅君跟前,笑嘻嘻地说道:“还记得我吗?” 王蘅君不回话,只是警惕地盯着刘病已看。刘病已也不在意,他抚着吉祥的头,说道:“看来,王大叔果然没有胡说。原来你也在宫里,多亏了吉祥我们才能碰上呢。” “吉祥……”王蘅君听他提及王奉光,又说什么吉祥,方才迟钝地发现,吉祥这个名字很是熟悉,“难道是我爹那只被抢走的吉祥?” “对啊。”刘病已见得到了回应,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后来我去找王大叔,发现王老六那几个不地道的竟然抢了鸡,还把王大叔一家赶去了茂陵。就和朋友一起教训了他们一顿,把吉祥抢回来了。不过可惜,王大叔却说以后不耍了,把吉祥转赠给我了。” “你怎么会在宫里?”王蘅君讷讷地看着刘病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虽然她对汉代历史的熟悉度不高,但是有一点却印象深刻,那就是汉宣帝刘病已是一个养在民间的天子,这主要是因为多年前那部描述汉宣帝刘病已与霍水仙、上官凤儿以及许平君三女间复杂纠结的四角恋故事的年度天雷大作《乌龙闯情关》。所谓养在民间的天子不是应该和宫廷完全绝缘的吗? “我?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啊。”刘病已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找了你好久啦。今天总算撞上了。” “你找我?”王蘅君奇怪地反问道。 “对啊。”刘病已点头道,“王大叔很担心。可是他又不能进宫,所以托我来看看你。哪知道,我找了几个月才碰上你。主要是你是椒房殿的人,张叔叔不让我接近你。亏得最近他忙,没空管我,我这才有机会。” 王蘅君没料到未来的汉宣帝竟有一点话唠的潜质,自己才问了一句,他就答了一大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讪讪地说道:“我挺好的。你若见到我爹娘,叫他们别担心。” 刘病已绕着王蘅君转了一圈,然后说道:“看来是真没骗人,不但长高了,人也胖了。我看王大叔可以放心了。嘿,你一般什么时候在这里啊?我们约个时间地点,往后我好找你啊。” 刘病已这话却让王蘅君心中一跳,能有机会和家里人恢复联络当然是好。可是,这个信使的人选却不太美妙。刘病已未来汉宣帝的身份让王蘅君望而却步。 “愣着做什么?快说!”刘病已催促道。 “我每日午间都会来这里,不过有时候余长御会在。”他一催,王蘅君便脱口而出。 “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刘病已嘿嘿一笑,说道。然后他转过身,迈开步子就要走。 “你去哪里?别走。余长御和许丞还没出来呢。”王蘅君连忙拉住他的衣角,惊呼道。 “哦。我不等他了。反正他也迷路不了。”刘病已打了个哈哈,趁着王蘅君不注意把衣角从手中抽出,笑着说道,“我先走了啊。如果许叔叔出来,你跟他说我出宫玩去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加快脚步飞奔。 王蘅君愣在原地,然后她察觉到刘病已走路的频率不对,再然后她发现这位宣称要出宫玩的家伙,却向反方向去了。王蘅君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只觉得不能由着他乱跑,当下提起裙子,就追了过去。 于是,当余长御和许广汉说完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遍寻不到二小了。 “怎么不见了?”余长御找不到人,便皱起了眉头,说道“王曾孙不告而别也就算了,怎么连阿蘅都不见了。” 许广汉却是面色发白,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忍不住颤声道:“他该不会,该不会真的去中央官署找那个太子了吧。” ============ 第四十章 祖孙会 中国古代传统建筑共有三个母本形式,分别是干阑式、泥夯式和石砌式。这三种房屋建筑形式早在原始社会时期就已产生,中国所有的建筑都是基于这三种形式演变而来。其中,干阑式房屋的建筑格式对中国影响最大,西汉以降,中国北方地区的房屋,特别是宫廷建筑,大多采用的都是干阑式房屋结构,未央宫亦不例外。 干阑式房屋有一个特点,就是屋基吊脚,使用木头结构支撑起来的屋面会与地面留有一定的吊脚空间这个空间不大,通常高度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在其下通过,但是却不妨碍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底下自由爬行。 王蘅君追着刘病已从掖庭跑出来之后,但见他抱着吉祥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看到他抱着吉祥钻进了某个宫殿的屋底吊脚下。王蘅君追到那里,俯下身往里面一看,只见刘病已毫不避讳底下那些累积经年的灰尘与蛛网往里头钻,还转过头冲她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再追啊!” 王蘅君一看这小屁孩还给自己扮鬼脸,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心道,若不是想着你是未来的汉宣帝,鬼才管你往哪个犄角旮旯爬呢。她忍着气,低声喊道: “喂!你去哪里?不要乱跑啊。” “不敢追了,是吧。我走了。”刘病已高兴地挥了挥手,手脚并用向更深处爬去,留给了王蘅君一个潇洒的大屁股。 王蘅君待在原地,看着那个屁股左摇右摆直至消失不见,居然有一种被气笑的感觉。算了,算了。反正人家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昭宣路人甲第11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角模板护体加不死外挂全开,怎么也不会挂掉,自己还是别瞎操心了。出来也有一阵子,得赶紧回去,也不知道余长御有没有找她。 于是,王蘅君沿着原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便看到余长御正在挽弓射箭,背影干净利落,弓弦的响声清而脆,每次看到余长御射箭,都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折的潇洒。王蘅君想,这种风度大概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吧。 余长御很快就注意到了王蘅君,她转过头,看向她,说道:“回来了。”她顿了顿,又问道,“王曾孙去哪里了?” “他钻进了一处殿底下,底下脏,我没敢继续追。”王蘅君连忙如实回答道。 余长御皱了皱眉头,她的唇微微噏动,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化作了一声长叹。她收起弓,递给王蘅君,说道:“帮我收起来吧。” “是。长御。”王蘅君接过弓箭,小步跑着回到收藏弓箭的房间里。再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外面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方才那个掖庭丞许广汉,另一个人却没见过。 “掖庭令张贺拜见长御。”张贺倾身长揖。 “张令,不必多礼。”余长御看着比记忆中衰老了许多的张贺,心情复杂。 “长御,”张贺二话不多说,直接撩起下裳长跪不起,“求您救救王曾孙。看在他是太子唯一血脉的份上,救救他吧。” 余长御俯视着张贺,看到他鬓际的斑白,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发,叹息了一声,说道:“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多谢长御,多谢长御。”张贺得了她的允诺,百感交集,立刻就要磕头鸣谢。 “不用这样。你把他养这么大也不容易。”余长御伸手托住他,说道,“就像你说的,终究是太子唯一的血脉。看在故人的份上,我不会不管的。” 余长御转过头,对王蘅君说道:“阿蘅,你带个路。带我们去王曾孙与你分开的地方。” 王蘅君此时心中虽然困惑于余长御和这位掖庭令的对话,更困惑于余长御的身份,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发问的时候,只能俯首帖耳地应承着,带着余长御三人到了刘病已钻进去的那个宫殿底下。 余长御站在殿廊下看了一会儿,说道:“看这样子,他还真是摸到了去中央官署的小路。张令,这最后一点的侥幸也没有了。你把曾孙却是养得太聪慧了。” 张贺苦着脸,说道:“若能逃脱这场大难,贺必当严加管教。” “看来我们是拦不住他了。直接去中央官署吧。”余长御如此说道。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中央官署去了,幸好此处不是前殿,没有女子不得入内的禁忌。所以,他们可以进到中央官署内,安置那位自称戾太子的不明人士的偏殿里。 王蘅君一边跟着走,一边惊叹于余长御的令牌之通行无阻。照理说,后宫中一个照料皇后起居的长御的令牌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通行权利吧。 “你就是我爷爷吗?你是真的我爷爷吗?”四人赶到时,正好看到灰头土脸的刘病已仰着头,抓着一个中年男子询问如上话语。而他二人身边则布满了侍卫,但刘病已视而不见。 张延年初时被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孩子吓了一跳,待他这句话问出口,立刻就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也立刻揣摩出了自己此刻应该做出的反应。他立刻略带激动,声音哽咽地说道:“你就是病已吗?”为了保命,入宫前他早已熟谙戾太子可能遇到的各色人等,对于戾太子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得武帝遗诏留养掖庭的王曾孙刘病已自然不会错过。 刘病已得了肯定的答案,反应却有些呆呆的,他望着张延年,满眼困惑。 “病已,怎么了?”张延年见没有自己想像中祖孙相会的激动与流泪,心中惊了一惊。入宫以来,他的表现堪称完美,但是时间拖得越长他的压力就变得越大,刘病已此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困惑让张延年有些害怕。 张延年没来得及等到刘病已的回答,就被张贺出声打断了。张贺扑上前,把刘病已抱住,上上下下的打量,最终确认他虽然脏了点却没事时,长吁了一口气。 张延年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淡褐色曲裾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宫女,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先前给自己送过膳食的掖庭令张贺。他立刻换上和蔼的笑容,对着张贺说道:“张令,你来找病已的吗?”可惜,他的表现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张贺根本没抬头看他,全副心神都在刘病已身上了。 王蘅君跟着余长御身后,稀罕地盯着眼前这位假太子,心中不停地惊呼,原来卫太子就长这样啊。汉宣帝果然隔代遗传得不错,太像了。难怪他自己都看呆掉了。 张延年见张贺不理会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他瞥过头去看余长御,眼中闪过一丝陌生。但那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掩去了那陌生,立刻做出惆怅状,说道: “好久不见了。你也是来找病已的吗?” 余长御微微皱着眉头,她没来得及说话,立刻有一位宦官冲上前来,向她作了一揖,说道:“余长御。”随即,余长御发现那位太子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对待自己的态度也立刻自然了起来。 “听说,你如今在照顾上官皇后?算起来,这也是你的晚辈,子孟让你照顾她,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张延年捋着胡子,感慨道,姿态高而雅,同时还释放着淡淡的亲近之意,可以说得体得很。 王蘅君感觉到余长御的手紧了紧,害得她右手亦有些疼。她模糊地感觉到,余长御此时的心情似乎起伏得厉害。莫非卫太子与她有什么关系吗?毕竟,她在这宫里的身份挺奇怪的。说是普通的宫女长,但是偏偏霍光和汉昭帝待她都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敬重。对了,刚才那个假太子还说什么长辈晚辈的…… 余长御盯着假太子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张延年心里发毛,她却忽然转头对冲上来的那个宦官说道:“董丞,我是来找王曾孙的。他贸贸然闯入中央官署,确是不妥。不过念在还年幼,就不予追究吧?” 那董丞眼珠子转了转,为难道:“长御明鉴,这事只怕翰一个人作不了主。还得禀报大将军才行。” “大将军若有什么怪罪,我一律担待了。”余长御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递给董翰,说道,“你把这枚玉佩拿给他,就说是我留的。王曾孙,我带走了。” “长御,这,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董翰搓着手,一副无措的样子。 “就这样吧。”余长御断然道,她给张贺、许广汉使了一个眼神,令两人带着刘病已赶紧离开。张贺得了她的暗示,立刻动手试图把刘病已拽离,刘病已这才如梦初醒,他推拒道:“张叔叔,不要。我不走。我想跟他说说话。” 张贺拉下脸,训斥道:“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你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吗?跟我回掖庭去,有话回去再说。” 刘病已涨红了脸,拼尽全力定在当场不动。余长御见此情形,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就在她考虑要不要亲自动手把刘病已强行拽走的时候,霍光已然悄然来到。 “既然曾孙不想走,就多留一会儿吧。”霍光双手负背,信步走来,宽大的衣袍随着步伐起伏飘动,远而观之,真是风度绝佳。 ============== 注1:以上关于建筑的部分引用自《西汉的建筑和民居——之十八》,详情请百度,如有谬误,哦,那纯属正常,把它当成言情需要所导致的虚构吧。 第四十一章 血脉至亲 刘病已出生以来,霍光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征和二年,刘病已满月的时候。那时候,尚未起兵的卫太子在博望苑里为这个孙儿的出生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宴会。那一宴是卫氏走向覆灭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卫太子之乱后,刘病已先是随着母亲进入大狱,后来在邴吉的保护下,辗转到史家,复又因为先帝遗诏,回转掖庭。这所有一切都有专人向他汇报,但是他却不曾再见这个孩子,这个卫氏遗孤。 霍光走到刘病已跟前,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有着决绝的倔强。有趣的是,霍光竟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样久违的熟悉感。这种寻找同类的渴望,他儿时也曾有过。当他被嫡母斥为私生子时,他也曾极端渴望找寻到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兄长。 纵然衣食无缺,却还是渴望寻找到自己的血缘至亲嘛?霍光心中如此喟叹着。将心比心之后,再看眼前的刘病已,他的心便软了下来。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心愿,成全了他又有何妨呢。 “张令,既然曾孙想留下,就由着他。”霍光微微一笑,对张贺说道,“你留下照顾他。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 他一声令下,众人自然不敢多话,立马依令散去。张延年方才看到霍光现身,本打起了全部精神应对,甚至还试想好了,如果霍光震怒,自己该如何表现,来体现自己的护孙心切。霍光这般轻轻放下后,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本想安抚刘病已两句,却看到余长御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连忙回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余长御一直观察着张延年的一举一动,张延年这个客气而模式化的笑容让她越发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心事消散后,一种时光流逝,再难挽回的怅然感油然而生。 王蘅君看到方才围上来的人都如潮水般退去,立刻也想跟着走人,结果却发现自家长御呆呆地立在当场不动,她连忙扯了扯余长御的衣袖,轻声喊道:“长御,长御,回去了。” 余长御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霍光正担忧地望着自己。她冲霍光笑了笑,屈膝行礼道:“大将军,余生告退。” 出了中央官署,王蘅君顿时有一种逃离历史中心人物圈的轻松感,她愉快地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回了掖庭。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霍大将军尾随而至,压抑感复起。 “阿蘅,出去给大将军准备茶水。”余长御仿佛是早有预料,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从容地吩咐王蘅君招待霍光。 “是,长御。”王蘅君连忙点头,逃似的奔了出去。 霍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说道:“长御看来很喜欢这个孩子。我听说你平日还教她习字骑射。”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开始觉得寂寞吧。阿蘅乖巧听话也聪明,有她在身边就觉得时间能很快打发掉。”余长御姿态优雅地跪坐下来,摆了个手势请霍光落座。 “……如果觉得寂寞,要不搬到我府上或者云儿,山儿他们的府上去吧。你也该好好享享儿孙福了。”霍光斟酌着说道。 “不必了。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未央宫的。”余长御摇头拒绝了霍光的提议。 这时,王蘅君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余长御接过茶,为自己和霍光都倒上了一杯。王蘅君完成任务后,立刻乖巧地退出了房门外,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啊,永远都这么固执。”霍光叹息道。 “你可以夸奖我的择善固执。”余长御轻笑着回应道。 随后,两人一时无话,直到余长御再度开口。 “是假的。我确定。”余长御淡淡地说道。 霍光呆了呆,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察觉到自己的轻松,他苦笑道:“你确定?” “真正的太子看到我不该这么镇定吧?”余长御叹息着说道,“而且在我面前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未免也太可笑了。指使他的人,还不够了解太子。” “但,那也足够可怕了。”霍光放下茶杯,眯起眼睛,“容貌相像还是其次,言行、举止甚至对宫里的记忆,都丝毫不出差错。背后那人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宫外的那些谣言,你想必是知道了吧。有查到来源吗?”余长御开口问道。 “不,没有。那人做的很隐蔽。一时倒是查不到。”霍光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是这几年过得太顺了,竟让这等宵小让我眼皮子底下使坏。现在在等夏阳回来的消息呢。” “夏阳。”余长御皱起了眉头,说道,“夏阳是这个假太子自己提供的地址吧。能查出什么?” “就算查不出他们想隐藏的,至少也能看到他们想给我们看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互为因果的。他们掩饰得越多,留下的也就越多。”霍光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不管是谁想靠这么个假太子来动摇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心中有数就好。”余长御放下茶杯,如是说道,“王曾孙那边……” “一个孩子的稚子之心,又有什么错呢?”霍光亦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道,“绯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太子故交,我也是啊。我这么多年对王曾孙不闻不问,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因为,如今的我能还给太子的唯一报答,就是给他的遗孤一个平静的生活。” “如此,就多谢了。”余长御欣慰一笑,说道,“另外,你还是叫我余生吧。” 霍光笑了笑,也不与她分辨,径自推门离去。霍光如此快速地离开,倒是吓了外面正纳鞋底的王蘅君一大跳。 王蘅君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可算是走了。待看到余长御出来,王蘅君连忙迎上去,询问道:“长御,我们是不是该去椒房殿啦?” 余长御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嗯。这就过去吧。” 于是,王蘅君在余长御的带领下,回到了椒房殿。和平时一样黏糊糊的上官菀君,让这个被刘病已搅乱的下午恢复了正常。 “阿蘅,阿蘅。”上官菀君坐在浴盆里,快乐地朝外面泼水。最近她喜欢上了这种游戏。 “好了。娘娘。快别玩了。水要凉了。”王蘅君看给上官菀君擦澡的宫女暮雨,小心翼翼,却不得要领,便从暮雨手中接过布,亲自动手把这只小皮猴处理了一遍。 因为经验丰富,加上上官菀君相对配合,王蘅君没两下就把上官菀君清洗干净了。年长些的宫女暮云的把上官菀君从浴盆中抱出来,给她里里外外穿上衣衫,确保不会受凉。 “好了,娘娘。接下来要洗头。”王蘅君接着宣布道。 “啊?”上官菀君立刻捂住自己的等身长发,拼命摇头道,“不要洗,不要洗。” 王蘅君好笑地看着她,把她连拉带扯地拽到身边,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说道:“娘娘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有水流到你的眼睛里了。” 上官菀君巴巴地望着她,煞是可怜。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无论是古代现代都怕洗头。因为年纪还小,低着头清洗时,还学不会闭眼,总让流入眼睛的洗发水弄得害怕非常。 幸好,经过几次之后,王蘅君已经有了准备。她命人搬出新制作的躺椅,让上官菀君在上面躺下,并放下她那头与身等长的头发,慢慢为她揉搓洗发。 如此一来,上官菀君果然就不怕了。她被王蘅君的指压弄得咯咯直笑,高兴地说道:“阿蘅,好舒服啊。一会儿,让弗陵哥哥也来洗头。” 王蘅君笑了笑,没把她孩子气的话当一回事。洗完毕后,上官菀君很高兴,乐呵呵地拉着王蘅君一起在栏杆旁坐下。 王蘅君站在上官菀君身后,为她梳理着湿发,用五指将浓密的发丝轻轻分开,让晚风能够吹过缝隙,尽早地风干头发。在没有吹风机,又留长发的年代,防止小盆友因为湿发受凉真是项技术活。 待到头发半干的时候,上官菀君忽然躁动了起来,她半扑在栏杆上,高兴地冲着远处喊道:“弗陵哥哥,弗陵哥哥。” 王蘅君抬眼一看,却是皇帝的车驾近了。后面还跟着寸步不离的左右护法,廉姜和金赏。 刘弗陵下了车,笑着走上来,看到瓷娃娃般的上官菀君长发垂地,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走上前,把上官菀君抱到膝上,两人一起坐着,倚栏凭风,却也是一番动人风景。王蘅君帮忙把上官菀君的长发拢到一边,然后就站在二人身侧静候着。 “弗陵哥哥,”上官菀君转过身与刘弗陵面对面,天真可爱地问道,“你以后不当皇帝,会去做什么呢?” 刘弗陵惊讶地看着上官菀君,回问道:“菀君怎么会这么问?弗陵哥哥怎么会不当皇帝呢。” “可是,他们说,现在有了一个太子。外祖父会帮太子当皇帝,那弗陵哥哥就当不了皇帝。”上官菀君歪着头,说道。 上官菀君此言一出,左近伺候的王蘅君、廉姜和金赏都变了神色。反倒是刘弗陵比较冷静,他挑了挑眉,一只手在上官菀君婴儿肥的小脸上慢慢磨蹭着,笑着问道:“哦?他们是谁?” ========= 渐入正题了。终于。 第四十二章 亡不即死归亦罪 上官菀君毕竟才五岁,说到最后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出,是今日午后在宫里散步时,听两个小宦官说起的。 刘弗陵见她说不清楚,便也不再追问,反而笑着哄着她去吃饭,又一直陪着到她到安然睡去。刘弗陵才阴沉着脸,抽身来到椒房殿正殿上。 晡时的事情自然早有人汇报到了余长御这儿,从晡时到戌时,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余长御命人查清楚上官菀君这一天的行程及她身旁伺候之人的排班。 余长御向走进来的昭帝倾身一拜,回禀道:“娘娘午时在内殿睡下,当时身边伺候的人是暮云暮雨,这两人俱是随娘娘进宫的上官家家人。据她二人说,娘娘睡到午时三刻醒来后,便要出去玩耍。她二人便带着娘娘在椒房殿四周玩了一会儿,这有同行的四名侍卫可以作证。后来,行到昭阳殿前,娘娘见那里的装饰有趣便走了进去。结果有个长舌的宦官正在跟人炫耀自己的宫外见闻,就提及了那件事。” “那人已审问过了。”廉姜走上前,接口道,“那人原是太官里负责采买之事的,知道的宫外事情多,素来嘴碎。今日,说是喝多了,就在昭阳殿跟一个相好的宫女吹嘘。他也没料到娘娘会闯进去。” 刘弗陵听完之后,表现得非常平静,他转头对余长御说道:“长御,午时你去中央官署的事,是意外吗?” 余长御眼皮一跳,忙回道:“回陛下,那是意外。余生很确定。” 刘弗陵听罢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地转身离开了椒房殿。余长御略有些担忧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星空之下,刘弗陵拒绝了车驾和肩舆,缓步从椒房殿回到了前殿。坐在温室殿之内,看着灯花闪烁,刘弗陵心中一阵气闷。 “仲陵,宫外是怎么说太子的事情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他斜眼看向一旁低着头的金赏,语气不善地问道。 金赏从刚才开始就在斟酌若皇帝问起,该如何回话。他立刻上前应道:“陛下,臣知那不过是愚夫愚妇的谣言。谣言止于智者。陛下和大将军都非那等蠢人,赏自然也不必做那长舌之妇。” 刘弗陵撇了撇嘴,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摆了摆手,烦闷地说道:“你退下吧。” 金赏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离开温室殿后,他略一犹豫,却还是招手叫来一个亲信的期门郎,吩咐道:“你去中央官署承明庐告诉大将军,就说,谣言之事陛下已知之。” “是。” 看着亲信的身影消失在殿廊的尽头,金赏略有些惆怅地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道:“对不起,敏儿。虽然你被他的女儿害死了。可是,我却还是不能对他落井下石。对不起。” 未央宫承明庐 霍光得了消息后,略微皱了皱眉头,便挥手勒令来人退下。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便招人来吩咐道:“明日,把那假太子遣送出宫,先在北阙甲第的小宅子里安置起来。” …… 椒房殿发生的事情,温室殿内皇帝的反应,很快就传到了左将军上官桀耳中。上官桀用并拢的食指与中指轻叩着竹案,思索着。 以皇帝的聪明应该不难明白这谣言背后的寓意。霍光明明身在承明庐却没有亲往温室殿解释,是为了避嫌吧。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去解释,他不去解释,慢慢的隔阂就会产生。一旦君归君,臣归臣,就不信霍光还能比我上官桀高明到哪里去。 上官桀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计划成功的快感让他振奋不已。 “父亲,这是荇君亲手做的甜羹,您尝尝吧。”霍荇君领着婢女梓儿走进上官桀的房内,微笑着说道。 上官桀一下惊醒过来,他抬头冲霍荇君一笑,说道:“怎么亲自动手?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 “我不放心他们。”霍荇君摇了摇头,她俯身把碗和调羹放到竹案上,“您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为了身体着想,得多注意啊。” 上官桀笑着接过碗,说道:“只是忽然倒了胃口罢了。没什么的。” 霍荇君看到上官桀开始吃东西,顿觉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亲自来果然是对的。她笑着对上官桀说道:“父亲,我爹昨天派人来说,已经为我办好了通籍未央宫的手续,所以我想明日进宫去探望菀君。爹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啊,你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那孩子了,是该去见一见。”上官桀笑得和蔼可亲,说道,“明儿我让人给你备好车马。你路上小心便是。” “是。父亲您慢慢用。”霍荇君鞠躬道:“荇君先退下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吧。”上官桀点了点头,含笑目送她们主仆离开。霍荇君一离开,上官桀立刻把手上的碗放下,揉了揉太阳|岤。 霍荇君的确是个很好的媳妇,谦和有礼,敬奉公婆,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霍家女儿而盛气凌人。从这方面来说,霍光将她教育得极好。在自己的原配夫人去逝之后,霍荇君很快接过了管家大权,将整个上官家摆弄得井井有条,并且细心地把他这个公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一度让上官桀非常满意。 只不过,如今这样的无微不至却让他有些头疼。这阖府上下都被霍光的女儿管得紧紧的,他想联络人竟都有些不方便。 “真是作茧自缚。”上官桀自嘲地笑了笑,思虑了一番后,他起身走到一旁,翻出一卷竹简,拿到自己的案上。他将书简铺展开来,用小刀割去串联竹简的韦编,将其中的部分竹简取出,又一一窜连好,再把这部分卷起。 上官桀这才出声将一直守在外面的心腹上官朗唤了进来。 “阿朗,你把这个送到京兆尹隽不疑大人的书案上去。悄悄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隽不疑本人。明白吗?”上官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被人发现了,那你就不用再回上官家了。” “是,属下明白。”上官朗双手接过书简,毕恭毕敬地转身离开。 当晚,京兆尹隽不疑在自己家的书案上发现了一小卷书简,内容很简单,是节选自《春秋谷梁传》的部分内容,关于春秋时卫国世子出奔的那部分内容。 “信父而辞王父。则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昏暗不明的油灯光芒下,隽不疑如中梦魇般反复诵读着书简上的文字,仿佛看到了一个新天地。 …… 张昌看着眼前这把北阙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直觉得头晕眼花。啥时候,长安人都喜欢聚拢到北阙来看热闹了。 “奇怪了。都聚在这儿想干什么呢?”张昌正撇嘴想着,就见宫内有一驾装饰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 驾车的正是霍光的专属马车夫霍全,他看到北阙外的人山人海也是一愣。正犹豫是不是应该掉转马头回去,车内之人就已经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停了?” 他这一探头,人群就立刻马蚤动了起来。 “看,是卫太子!” “没错,就是他。那张脸我记得的。” “哇,这么说,太子果然回来做皇帝了。” 这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让张昌有些心惊肉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道:怎么去报告的长官还不回来呢?偏偏又赶上这个不知真假的卫太子出宫。 张延年见此情形,便成马车上走了下来。马车此时恰好停在北阙下,他没走几步就跨出了未央宫,来到了距离围观群众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霍全心头一凛,想出手拦下他,又怕太着行迹,反而伤了自家大将军的声誉,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张延年看到这黑压压的人群,也是背冒冷汗。但是,想到昨晚那人传来的信息,说让他今日趁机在北阙外收揽人心,传播仁义,如此大事可成。他只得不断地深呼吸为自己鼓气,成败在此一举了。 “吾乃先武帝太子刘据!”张延年对着人群高声喊道,“昔年吾为j人所惑,妄动兵戈,连累长安百姓。九年来,心中深感不安。而今,在此向所有死难者叩首谢罪!” 张延年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引得人群不胜唏嘘。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血夜,于是,热泪盈眶者有之,目眦欲裂者有之,无动于衷者有之,围而观之者有之。 正待张延年因这唏嘘声而大受鼓舞,准备再接再厉时,却有几位京兆尹的差役忽然拨开人群,走到张延年身边将他拷住手脚。 “无礼!”张延年心中虽然慌乱,但是面上却是气势不坠,“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太子据!” 霍全一看自家大将军勒令护送的人被铐,正打算上前,却被人一把搭住了肩头,他转过头来,见是霍光正阴着脸看着眼前这场景。 京兆尹隽不疑亦冷着脸尾随差役们而来,他冷着脸,说道:“还不把这个罪人拿下!” “我乃先帝太子,何罪之有?”张延年脸色一变,立刻高声喊冤。 “卫太子得罪先帝,若亡不即死,今归来自诣,仍是罪人。汝若是太子,归来自然是要先下狱。汝若不是太子,假冒贵人更是罪加一等。如此,本官先拘了你,又何错之有?”隽不疑淡淡地说道。 隽不疑此言一出,无论是张延年还是旁观众人都无语相对,一时竟无人出手阻拦他带着张延年离开。 霍光紧皱着眉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结束,不发一言。 注:通籍,“籍”是二尺长的竹片,上写姓名,年龄,身份等,挂在宫门外,以备出入时查对。“通籍”谓记名于门籍,可以进出宫门。 第四十三章 谁在暗处? 未央宫宣室殿 “……此事,都是臣处置不当,给了贼人可趁之机。”霍光叩首在刘弗陵跟前,沉声说道,“臣愿担此全责。” 刘弗陵站起身,走到霍光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叹气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大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 霍光看着刘弗陵全然信任的目光,心中感动,他固执得不肯起身,说道:“陛下,臣有愧。” “本来,还想等大将军安置妥当了,亲自来与朕解释的。”刘弗陵硬是把霍光从地上拉了起来,笑着说道,“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大变故。以前,朕还以为,大将军你从来都不会犯错呢。原来却也是个凡人。” “陛下?”霍光见刘弗陵态度轻松,竟还有心情调笑,不觉有些惊讶,“您不生气?” “谁说的,朕在生气。”刘弗陵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大将军这阵子做的让朕生气的事情,还真不止一件。” “臣有罪,臣……”霍光一听,立刻请罪。 “先别急着请罪,听朕把话说完。”刘弗陵挥手制止了霍光的辩解,说道,“那个谣言,大将军一定知道得比朕更早。可你没告诉朕。因为你想在朕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解决这件事情,让朕不必忧心,不必烦恼。而当朕偶然得知了谣言,你又不来向朕解释。因为,你想让朕自己去想明白,想清楚。你甚至不愿意做任何一点事情来干扰朕。可是,大将军,如果朕想不通呢?如果朕猜忌你大权独揽呢?你只想着考验朕,让朕成长,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吗?从来权臣不易做,你应该更懂得保护自己。大将军。” “陛下!”霍光惊讶地看着刘弗陵,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他微微低下头,掩盖那难以抑制的激动,沉声道,“只要能不负先皇所托,辅佐陛下成为一代圣君。臣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弗陵再一次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直视着霍光,说道:“大将军,朕说过,不想做一个像父皇那样的皇帝。如果说,做皇帝就要断绝七情六欲,称孤道寡,处处疑人,疑人处处。那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所以,即使是大将军你,也不要试着将朕教成父皇,更别拿你自己给朕当试炼。朕不喜欢,很不喜欢。” 霍光听完之后,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假太子既然入了狱,到底该如何处置,还须得拿个章法出来。大将军,可有什么想法?”刘弗陵将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之后,便觉舒畅许多,他对霍光的神色视而不见,直接把话题掉转开来。 霍光亦知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若真的在此做小儿女态流泪感慨,却显得可笑。他立刻直起身子,回道:“臣原想放长线钓大鱼,不过,却没想到今日竟会有那么多长安民众得了消息,也没料到隽不疑会贸然行事。一时确有些措手不及了。” “隽不疑此人似乎鲁莽了些。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刘弗陵皱了皱眉头。假太子之事已发生有几日了,可霍光与他没表态之前,满朝大臣是噤若寒蝉。偏偏今日,那假太子出宫别居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而隽不疑又恰逢其会地来把人给抓了。 霍光沉吟了一下,说道:“隽不疑当初发齐王孙泽谋反,收捕有功,所以擢拔为京兆尹。这些年来,他治民虽严,去是严而不残,风评一直不错。他这次贸然行事也出乎老臣意料。臣已命人将他截住,不如陛下招他前来御前对答,问个究竟吧。” 刘弗陵默默点了点头,廉姜立刻会意,忙出去命人把隽不疑唤了进来。 隽不疑做京兆尹虽然有些年头了,不过却还是第一次拜见这位少年天子。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后,便俯首等待着。 “平身吧。”刘弗陵看着隽不疑,发现他的官袍从衣襟到袖口都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折痕。刘弗陵想,这是一个非常一丝不苟的人。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今日拘了那位自称太子之人?” “是,臣的确拘了那妄称太子之人。”隽不疑点了点头,回答道,“自此人出现在北阙,就引得人心惶惶。臣早就在忧虑此事,可惜臣资质愚钝,一直早昨晚经人提点才晓得该如何行事。” “经人提点?谁提点你的?”刘弗陵目露精光。 “孔子所著之《春秋》提点了臣。”隽不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春秋》上说,昔年卫国太子蒯聩违命出奔,再度归来时,国君辄便不准他回国。《春秋》褒扬了卫君辄。我朝自先丞相公孙弘以来,甚崇春秋决狱。既然《春秋》说出奔太子错了,那么今日归来的这位,自然也是错。” “……这么说,今日之举,其实是你夜览《春秋》,偶然所得吗?”刘弗陵听到这话,略微心安。 隽不疑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春秋》并非偶得,是有人刻意放在臣桌子上的。” 此言一出,宣室殿内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霍光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隽不疑,咬牙说道:“刻意?既然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你为何还这般鲁莽?甘为他人手中剑,却陷吾皇于不义,隽不疑你可知罪?” 隽不疑俯首于地,郑重地叩了一个头,然后说道:“臣知罪。但是今日北阙的情形,却不容臣多做思虑。纵然此事有诈,臣也只能就着这个陷阱往下跳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刘弗陵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道,“罢了,对方行事环环相扣,想来也怪不得你。你退下去吧。” 隽不疑没料到皇帝竟如此轻轻放过了自己,他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立刻叩首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还有何事?”刘弗陵已然对隽不疑失去了兴趣,因此语气也淡淡的。 “臣请求陛下允许臣调查暗送《春秋》之人。”隽不疑挺直了背脊,说道,“此人暗地施为,居心叵测,他既然挑中臣下手,臣自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隽不疑这话一说,无论是霍光还是刘弗陵都对他再度产生了兴趣。霍光与刘弗陵对视一眼,转过头对隽不疑说道:“隽大人有何办法?” “臣家中出入简单,书房重地素来都是落锁的,常人进出不得。自昨晚发现书简之后,臣就带领官差把家中下仆并家人全部拘捕了。”隽不疑直视着霍光,说道, “臣家中必然有人里通外人,臣若严查,顺藤摸瓜应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些痕迹与那假太子的审查结果相互对比,想来会有收获的。” 霍光听罢,心中立刻改正了对隽不疑的看法,此人素以迂与直而闻名,想来那送书简之人也是看中了这点。没想到的是,隽不疑却不是一头热血冲到底的小年轻了,该有的城府与谋算却也是有的,脑子更是清晰无比。只是从前都被掩盖在他的迂直之下,旁人看不清而已。 刘弗陵轻笑了一下,他转头对霍光说道:“大将军,既然京兆尹主动提了。看来,一事不烦二主。那假太子案也交给他吧。你就不必出面了。况且,诚如隽卿所言,此人就算是太子,也是有罪。交付京兆尹,依律判决便是。” 霍光明白昭帝的意思,既然已经确认那人为假,若朝廷真大动干戈,只怕有的人反而以为是朝廷在掩耳盗铃。朝中越是轻轻放下,任由底下公卿处置,此事的影响就越小。 霍光立刻点头道:“陛下圣明。隽不疑还不下去严查此事?” “臣遵旨!”隽不疑大喜,立刻叩首道。 隽不疑离开后,刘弗陵叹了口气。霍光见他神色疲惫,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点累了。”刘弗陵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假太子也不知是谁派出的,此人身在暗地实在居心叵测。燕王的使者最近又开始在长安出没了,盖长皇姐还在鄂侯府频繁召见他们。朕实在觉得累了。” 霍光看着刘弗陵的目光略有些心疼,他知道皇帝八岁登基,虽说君临天下,却是深宫孤儿,素来对血脉亲情看得极重。是以纵然这些年来燕王、广陵王等成年藩王多有不敬之处,朝廷也不曾重罚。盖长公主在宫中飞扬跋扈,皇帝也多是容忍了事。 为了安慰刘弗陵,霍光拱手劝道:“陛下,此事应不是燕王所为的,假太子于他的私心绝无帮助,只是有害无益。盖主养育陛下多年,感情素来深厚,此时与燕王使者来往,兴许只是一时之气,陛下遣使去迎她回宫,到时自然就误会全消了。” “误会。”刘弗陵听到这话,苦笑道,“朕实在不觉得那是个误会。皇姐她做得太过分了,当着菀君的面……”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嘴,只把余下的话语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霍光只知道盖长公主与皇帝起冲突的原因是,盖长公主杖毙了那个名叫阿妩的宫女。那宫女本在菀君身边,却死在盖长公主手上,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横竖菀君没事,而皇帝既 昭宣路人甲第12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既然掩盖着,自己也就不好深究,况且他本就不喜上官家安排的那个阿妩。此女的容貌太美,让人感觉是个祸害,死了也罢。而盖长公主终归是皇帝的姐姐,更有养育皇帝的情分,皇帝尚未成年,让等同养母的长姐长期移居宫外,就算不考虑盖长公主倒向燕王的因素,此事对皇帝来说也是脸上无光的事情。 于是,为了皇帝着想,霍光只得开口劝道:“陛下,臣相信经过这几个月,盖主她应该能更明白事理,今后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刘弗陵看了霍光一眼,无奈道:“但愿吧。” 第四十四章 平君姐姐? 中国刺绣起源很早,虞舜之时,已有刺绣,先秦的绣品多以猛虎瑞兽,游龙飞凤为主。而到了汉代,其主题图案则演变成了波状的云纹、带状花纹、几何图案、翱翔的凤鸟、奔驰的神兽。刺绣也逐渐成为闺中绝艺,女子必习之技艺,汉人还尤其喜欢在织品上绣上“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长乐光明”等吉祥文字以为点缀。这种绣品一般也是送给亲朋长上,表达祝福与孝敬的好礼物。 经过之前罗女史的“休克疗法”之后,小上官皇后对刺绣产生了极端的抵触心理,想让她重拾兴趣却是颇有些难度。为了帮助小皇后重启刺绣兴趣,余长御颇费了一番心思,虽然如此,可小皇后却不太给面子。一看到针线就嘟起嘴巴哭鼻子。无奈,在得到昭帝特许之后,皇后的刺绣课程全面停摆。皇帝陛下语:菀君还小,等她再大一点,自然就学会了。再说,刺绣伤神又伤眼,朕的袍子又不用菀君亲自动手。学与不学都没什么关系。 霍光虽然宠女儿,可霍成君该学的技艺是一个也没落下。而昭帝宠老婆,却是有点无理智溺爱了,基本上已经到了皇后说什么是什么,就算皇后要天上的月亮,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的地步。王蘅君毫不怀疑,长此以往,上官菀君的性格绝对会向着任性妄为的方向发展,无所拘束的小孩通常会变成小恶魔。 估计,这种放羊吃草的态度,连昭帝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是以他根本不敢让霍光知道。眼看霍荇君大小姐的生辰临近,传说中已经学习了大半年刺绣的上官皇后总该拿出点作品,送给母亲,表达孝敬之意吧?宫中身怀绝技的刺绣大家不少,其绣工精巧、针法丰富。绣出来的成品是工整娟秀、色调优雅、浓淡相宜,可谓是居家旅行送礼贺寿之良品。可惜,那些绣品若真拿来贺寿,不仅看不起霍大小姐的智商,更看不起她的情商。 于是,为皇后捉刀的任务光荣地落到了王蘅君这个也没怎么学过刺绣的家伙头上。要她对着针头线脑被扎得满手伤,已经是不甚悲哉了。而今,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她苦练绣工的当口,不知死活地挑剔东挑剔西,实在让她有学习东方不败,扬手一个绣花针戳死眼前这个姓刘名病已的家伙的冲动。 “你的绣布又皱起来了。”刘病已盘着腿,手上拿着半个梨子,嘴巴吧唧吧唧地嚼着梨肉,得空还要指点王蘅君一二。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王蘅君当机立断,拿起自己的针线盒子,卷起练习用的绣布起身要往外走。 “诶,你怎么走了啊?”刘病已见她起身离开,忙拦住人,说道,“余长御让你招待我呢。” “我已经招待了。你有吃有喝,在这儿等着就是了。”王蘅君直视着眼前的刘病已,露出一个应付的笑容,“我呢,手艺不好,现在要出去勤学苦练。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睛了。” “你生气啦?”刘病已立刻感觉出了王蘅君散发出的不友善气场,连忙收敛起随意的姿态,说道,“没事啦。初学都这样。”他把吃剩的梨子核扔到一边,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从王蘅君手上拿过针线,“你别生气,我来帮你绣。” 王蘅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历史上以实行王霸糅杂治国之道而闻名的隐忍腹黑男汉宣帝,手持绣花针熟练无比地在那绣寿字。王蘅君忽然有拿起手绢擦冷汗的冲动,方才的一点点不满与怒气也顿时烟消云散。 “你跟谁学的?”王蘅君汗颜地问道。 “平君姐啊。”刘病已随口回答道。 “平君?许平君?”王蘅君脱口而出。这一次,她已经很有介入历史中心的自觉性了,一听到名字立刻就猜到了对方是谁。不像上次傻乎乎地,听到刘病已的名字居然硬是没把他和汉宣帝联系起来。 “对啊。你也认识她?”刘病已抬起头,稀罕地看着她。 “不。不认识。只是听人说起过她。”王蘅君轻咳了一声,连忙撇清关系道。 刘病已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竟然连你在宫中都听说了吗?” 王蘅君眉头一扬,忽然感觉到汉宣帝的话唠本质似乎又要发挥作用了。 “其实你不要听别人乱说,平君姐是很好的人。”刘病已放下针线向王蘅君解释道,“许叔叔也是很好的人。欧侯家的公子生病纯粹是意外。跟平君姐没有任何关系的,那些说她克夫什么的话,都是乱说的。” 王蘅君略一推测,便知晓了整个情况,却原来许平君与一户姓欧侯的人家订了婚约,而对方却在婚约后变得重病缠身。想必因此有了一些不好的谣言,影响了许平君的声誉吧。 “唉。其实平君姐现在在家里也天天担心,才订婚欧侯公子就病倒了。万一他病得严重,以后平君姐岂不是要做望门寡。”刘病已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王蘅君望着刘病已认真地苦恼着的样子,暗暗撇了撇嘴,心道:放心好了。那是你未来的老婆,她十有八九做不了望门寡。倒是你要做鳏夫。 刘病已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厢的余长御与张贺的谈话已经结束,相携来到了二小跟前。张贺唤起刘病已,令他向余长御再施一礼。刘病已敬张贺如父,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他正欲起身行礼,却被余长御拦住。 “张令,不必如此。”余长御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是武帝子孙,这礼余生受不得。” “受得,受得。这是感谢长御的保全。”张贺忙不迭说道。无奈,余长御还是生生受了刘病已这一礼。 该说的话都已说了,该提的事情也都提了,张贺便带着刘病已告别了余长御走了开去。他二人一走,余长御便拾起方才刘病已绣过的那块布,看了看,问道: “这后面的针脚和你原先的不同,是那位曾孙的手笔吗?” 王蘅君无从辩解,只得点了点头,她忙说道:“是他自己抢去绣的。” 余长御却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只是惆怅地抚摸着那个寿字,许久才叹气道:“无论如何都是武帝子孙,也合该……”后面的话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王蘅君偏着头,瞧着惆怅不已的余长御,倒不知她的合该之后,又是对刘病已如何的安排。余长御看起来和张贺的交情不错,对刘病已也颇多照拂。自己跟着她,好处倒是很明显,那就是不会得罪未来皇帝。 那边张贺牵着刘病已却正慢慢走出未央宫。出了未央宫,在安静的长街上走着。刘病已忽然仰头问道:“张叔叔,那个太子真的是假的吗?” 张贺顿住脚步,他低下头,看着眼中满是认真的刘病已,亦用严肃而端正的态度回答道:“当然是假的。若太子尚在,你又怎会做了十年孤儿。那人不过是些居心叵测之徒拿来掀动朝局的引子吧。病已,你把那事忘了吧。” 刘病已抿着唇,许久不说话,就在张贺担心到要开口安慰的时候,他笑了笑,说道:“知道了。张叔叔说的病已都信。”说罢,他低下头,说道,“快走吧。平君姐还等我一起玩呢。” 张贺看着刘病已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笑容,忽然一阵心酸,他跟上前抚着刘病已的头,说道:“病已啊,我已求了余长御,去大将军那说项。再过一些日子,你就可以出宫就学了,到时好好学做人处事的道理,知道吗?” 刘病已抬起头,看到张贺慈祥的面容,忍不住鼻子一酸,他抱住张贺说道:“张叔叔,你辛苦了。病已会好好读书的。” 张贺抚摸着他的发,回想着当年这个孩子初生时的荣耀与今日的落魄,心酸不已。 太子啊,总算你当年的善缘还留对了些许。余长御肯照拂曾孙实在是莫大的福祉。 ========= 注:刺绣部分内容参见百度百科刺绣词条。 第四十五章 意外总在意料外 皇后亲母、大将军嫡女、左将军佳媳,以上三个名号随便拥有哪一个就足以让人艳羡不已。因此,集三者于一身的霍荇君生辰,自然更加引人注目。生辰之日还没到,上官家就收到了不少远道而来的贺礼。 家门前车水马龙的热闹,倒是让上官桀颇为受用。见父亲难得高兴,上官安也乐得将妻子的生辰大办特办。于是,霍荇君生辰来临前的上官家空前忙碌,阖府上下都在为寿辰庆典做着准备。 看着家里人喜气洋洋的样子,身为主角的霍荇君倒是难得的有些不安心,她寻机拉住丈夫,私语道:“怎把场面弄得如此之大了?又不是什么整寿。回头让爹知道了,肯定得训我不懂事了。” 上官安莞尔一笑,说道:“夫人且放心。岳父大人定然不会说什么的。” “你怎么就知道?”霍荇君丢了一个白眼给他,说道,“我爹可是最讨厌铺张浪费的了。” “这是菀君封后之后,你的第一个生辰。就算你不想隆重,长安城里其他人也想过来道贺的。岳父熟谙世事人情,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呢。再说,陛下已经发话说会让菀君回来贺寿。虽然是自家女儿,可她现在是皇后了,我们迎接得太寒酸,总是不成的。这不仅是我们家的问题,还关系到菀君身为皇后的面子啊。”上官安笑着把妻子搂在怀里,安抚道,“总之,这事一切由为夫来操办。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寿星吧,夫人。” 霍荇君听丈夫这么说,便也不再反对,她笑道:“夫君不提,我倒忘记今时不同往日了。既然是为了菀君,又怎能让夫君一个人操持这些琐事呢。自然应该是我这个当家主母来准备了。我看,这就让下人把阖府上下都打理一番,好迎接菀君归来。” 上官安本不欲让身为寿星的霍荇君为此事太操劳,不过奈何不了妻子“男主外,女主内”的顽固思想,最后只得投降交出了寿辰准备大权。要说起来,霍荇君的确是个非常合格的汉朝贵妇人,人生秉持的目标就是不让家里的男子为内宅操心。而她也确实做的非常好,这点上来说,连上官桀都不得不承认自这个媳妇嫁到上官家以来,一直把家事打理得有条不紊。 于是,上官家在霍荇君一声令下,开始了大清理,所有的犄角旮旯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少夫人,老爷的书房要打扫吗?”负责清扫东边厢房的老吕跑过来询问霍荇君。 霍荇君立刻回答道:“不用了。老爷不喜欢旁人进书房,那里你们都不要进去。”老吕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却又跑了回来。 霍荇君正忙着和人商量寿宴当日的菜色,见他又回来,便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老吕笑着逢迎道:“少夫人,是这样的。小的刚去东边厢房看了,发现云伯正从老爷书房里往外搬杂物。” “嗯。”霍荇君随意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的。 “因为云伯手臂不便,所以从前夫人也说过,让我们帮着云伯点。因此小的马上就立刻上前帮他把杂物接了过来。”老吕搓着手说道。上官桀的书房向来有专人看着,这人便是早年就跟随上官桀的断臂老者,府上人称云伯。云伯此人敏行讷言,却深得上官桀信任。 霍荇君听到此,皱了皱眉头,她的确早吩咐过让下人们能帮云伯的就多帮点,可这个老吕,也不能做了一点小事就凑上来请功吧。 “小的斗胆来打扰夫人,主要是因为,小的帮云伯把杂物扔出去的时候,发现云伯竟然扔掉了老爷的书卷。所以赶紧给拾了回来,报与夫人知晓。”老吕一看霍荇君皱眉,立刻加快解释道,免得自己弄巧成拙。 霍荇君这才停下手边的事情,挥手让那个负责人退下。她转过头,让老吕把所谓的书卷送上来,她瞥了一眼上面,正写着《春秋》二字。 “老爷平时可是最爱诗书的,兴许是云伯年纪大的,竟然会糊涂到把老爷的书简都扔掉,这实在是……”老吕在下面啧啧有声地说道。 霍荇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吕一眼,说道:“老吕,你倒是对老爷的书房上心得紧啊。云伯年纪是大了,不过,他是老爷最亲信之人。谁来替他,我说了不算,安郎说了也不算,还是得看老爷自己怎么说。” 老吕被霍荇君一句话,堵得有些讪讪的。他也是上官家的老人,大概也就比那云伯小个五、六岁,而今年纪渐长,估计很快要从府里东厢管事的位置上下去了。任何地方都免不了有人走茶凉的担忧,老吕也是一样。因此他十分积极地想把自己正当壮年的儿子推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遍观府内几个亲近主子们的重要岗位后,他瞄准了为上官桀看书房的云伯的位置。所以他才仔细地要寻云伯的错处,见他把这些杂物扔出去销毁后,又悄悄捡了回来。谁料到,他才开口就被少夫人瞧破了心思。 “这书简我先留着了。你下去好好做事吧。真心为上官家的人,我也不会让他没了下场的。”霍荇君随手将书简放到一边的竹案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吕被当家主母这般明里暗示,他自然也得知情识趣些,便只得怏怏不乐地退了下去。他一去,霍荇君便没好气地转头对自己的婢女梓儿说道:“亏得你前日告诉我,说老吕想让儿子替了云伯。不然,他今天趁我忙得晕头转向时候告的黑状,我还真不提防。若让公爹知道,怕又是一阵风波。” 梓儿笑着给霍荇君捶着肩膀,说道:“他那点小心眼,哪里又真能忙得多大姬您呢。梓儿还不是听您的吩咐,才发现他的小动作的吗?” “说起来,亏得当初爹爹送了一个你到我身旁。否则,我管家哪里能这样顺手,而且你又不居功,旁人还只道是我能干,却是委屈了你。”霍荇君颇有些感慨地握着梓儿的手,说道。 “大将军与奴婢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应该的。”梓儿微微一笑,低头说道。 这事本就是管家生涯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下人间的争权夺利和作为主人的巧妙化解,在过去十四年里发生过不知凡几。霍荇君忙于准备迎接皇后女儿回家贺寿,很快也就把这事情抛到了脑后。 =========== 嗯。求票求留言。争取下章让可怜的女主角再出场一次。 太囧了。写着写着,她又被扔到路边了。 第四十六章 寿宴之峰回路转 始元五年三月六日,是属于上官家的一日。上官桀与上官安父子才下了朝,皇帝封上官安为桑乐侯的旨意便紧随而至。还来不及庆贺这封侯大喜,便得到消息说,今夜皇帝与皇后会亲临上官家,为桑乐侯夫人的寿辰道贺。 皇帝登基五载有余,可却还是第一次驾临大臣家中。能够得此殊荣,足见上官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之重。 上官桀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深觉,当初送孙女进宫实在明智之至,否则何以能凌驾霍光之上得此殊荣。 到了晚间,圣驾果然亲临,同来的还有帝姊盖长公主、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御史大夫桑弘羊。大汉数得着号的权势人物齐聚一堂,实在令上官家蓬荜生辉。 “早就听说桑乐侯夫人丽质天生,十一岁起就当家主事,最是聪明不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盖长公主握着霍荇君的手,笑吟吟地赞美道。 “长主过奖了。”霍荇君亦是客气地回应着。她通籍未央宫,常出常入,虽然不知详情,却能感觉出眼前这位长公主与女儿的椒房殿有些格格不入。 “听说,你极爱花艺,在家中植了不少罕见花卉,不知道开宴前,可否带本宫去观赏一番呢?” “长主赏脸,自然是……” 王蘅君低着头听着那边厢两位大汉贵妇之间虚与蛇委的客气对话,只觉遍体生寒。这盖长公主一路上刻意做出亲近姿态,对上官菀君摆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仿佛半年前的杖毙事件从来不曾发生过。王蘅君需要极大克制才能够让自己在这位长公主面前不流露出厌恶的情绪。 “娘。”上官菀君嘟着嘴巴插了一句嘴,将两位贵妇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菀君,什么事?”霍荇君看着女儿今日一身正装打扮,头都被身上的首饰压得有点抬不起来,不由得心疼非常。 “我想回房休息了。一会儿寿宴开始了,女儿再来陪娘,好吗?”上官菀君拉着母亲的衣裙,娇滴滴地撒娇道。 霍荇君自然不会反对,她只是为难地看了盖长公主一眼,正打算和椒房殿修复关系的盖长公主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对,便也点了点头。王蘅君终于如获大赦地跟着上官菀君逃离了两位贵妇身边,跟着上官菀君来到了她原本的房间。 房门一关,上官菀君立刻瘫坐到席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总算出来了。” “娘娘,小心裙摆。”王蘅君担心她身上的衣裙出事,连忙出声提醒道。 上官菀君配合地挪了挪身子,然后皱着鼻头,拉着王蘅君的手,说道:“阿蘅,我不喜欢长主。她打了阿妩。不喜欢,永远不喜欢。” 这是阿妩过逝以来,王蘅君第一次听上官菀君提及她。原以为,上官菀君惊吓之下,早已将曾有过这么个人给忘记了。 “阿妩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上官菀君抬头望着王蘅君,问道。 王蘅君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要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叫死亡,似乎太过困难了。所以,阿妩的死纵然引得昭帝一时大怒,却终究没有被他太过放在心上,他自然也不会希望上官菀君被阿妩的死讯所困扰,是以,上官菀君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阿妩的不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阿妩啊,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王蘅君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只能如此敷衍道。 “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呢?”上官菀君追问道。 “这个啊,等娘娘长到……那个鸣鹤烛台那么高,就会知道阿妩的去向了。”王蘅君指着一旁的一个鹤型烛台,如此说道。 上官菀君小步跑到那个烛台旁边,仰着头一对比,发现自己的身高不及烛台一半,便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她嘟着嘴巴,说道:“那还要好久好久哦。”随后,她又拉着王蘅君的手,撒娇道:“阿蘅,你不要跟阿妩一样走掉哦。” 王蘅君伤感地抽出手,摸了摸上官菀君的头发,见她像小猫咪似的蹭着自己的手掌,舒服地眯起眼睛,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小的皇后娘娘啊,却是太小太小了。也不知她今后的路会走向何方。 王蘅君与上官菀君的独处没有持续太久,上官家精心筹备的宴席很快就开始了。 大堂上编钟奏乐,笙箫齐鸣,鱼贯而入的舞女们,广袖轻舒,柳腰款摆。宾客们则是杯来盏去,觥筹交错,一派欢乐景象。 刘弗陵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他举樽对霍光、上官桀和桑弘羊,说道:“数年来,多亏三位卿家通力合作,才保得大汉江山稳固,让朕得以在未央宫中安然成长。此杯是向三位道谢。” 霍光三人自然是连声说不敢。刘弗陵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而今,离朕成年亲朕尚有六年时光。诸位卿家还请继续精诚合作才是。大将军一贯勤政爱民,为大汉鞠躬尽瘁,他的一片苦笑,还请桑卿多加体谅。” 桑弘羊知皇帝意有所指,是希望自己能顺应霍光的意思,改革先帝时留下的旧制度。霍光之所为本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而今见皇帝委婉劝自己配合,他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还有左将军。你与大将军是儿女亲家,两人更该相互扶持才是。”刘弗陵对桑弘羊的黑面视而不见,又转而对上官桀如此说道。 上官桀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不显露,他强按下心中的担忧,笑道:“自然,自然。老臣与大将军相交二十余年,最是明白他的为人。” 这寿宴上,尚有许多宾客分席坐在下方。他们虽然看似认真欣赏歌舞,却也竖着耳朵在听上头的动静。皇帝这席话出口,底下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靠近霍光者,欣喜于近来暗中流传的留言根本是空|岤来风。什么大将军与皇帝之间已生嫌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嘛。瞧瞧,皇帝这不是还把大将军看作最可信赖的辅政大臣么?而心思各异者,或叹无离间二人之可能,或叹霍光权柄独掌之可惧。 过了一会儿,宴席结束,皇帝携皇后及众宫人回宫。来祝寿的各家勋贵大臣一一散去。上官桀站在大门口送走了身为亲家,最后离开的霍光后,脸上虚假的笑容就再也挂不住了。 这世界上,最可恨的不是失败。而是本以为成功后,却忽然遭遇失败。一番折腾,到头来,皇帝依然将霍光置于所有人之上。 上官桀愤愤地想着,霍光凭什么?不就是凭借着当初在宫中多陪了皇帝几日了。若不是当初他狡猾的调他上官桀去主理茂陵丧葬事宜,小皇帝的心怎么会落入他手。自己机关算尽,却因为当年棋差一着而处处受制,怎不令人生气。 “爹,岳父走远,我们回府休息吧。”上官安见岳父远去,便转身对父亲说道。上官桀一腔郁闷无处发泄,便丢了一个白眼给儿子,骂道:“岳父岳父,你就知道你那个岳父,做不得一点人事。”说罢,拂袖转身进了家门。 上官安忽然被骂,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叹了一口气,嘱咐门房关门,他转而进去寻正在指使佣人处理杯盘狼藉的妻子霍荇君。霍荇君见到上官安回来,便笑着问道:“客人们都散了吗?” “都散了。你也累了,我们早些休息吧。”上官安自然而然地扶住她的肩头,说道。 “嗯。”霍荇君反握住夫婿的手掌,点了点头。她转而嘱咐梓儿,说道,“梓儿,这里就交代给你了。” 梓儿屈膝应诺道:“少夫人且放心。” 于是,上官安夫妇恩恩爱爱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梓儿则指挥着上官家的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残局。过了一会儿,便有下人悄悄来到梓儿的身旁,说道: “梓儿姑娘,刚才门外有人送了一封拜帖来,说是给少夫人的。” 梓儿伸手接过那拜帖,轻轻扫了一眼,见上面的署名写着“隽不疑”三字,她略一思索,便想到这是近来因为处置假太子时间而名声鹊起的京兆尹大人。不过,现在时间已晚了,大姬已随着姑爷安睡,再去打搅似乎不妥。 “送信之人就在门外等候答复。他说,若是少夫人无瑕,请梓儿姑娘去一见也是一样。”送信的下人连忙补充道。 梓儿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请他到偏厅稍待,我这就过去。” 第四十七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落屋内,照射在屋内相对而坐的男女身上。 上官安手持黛石为妻子细细地画着眉,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后,他得意地笑道:“夫人果然还是画这远山眉最为好看。来,看看为夫的手艺。” 霍荇君亦笑着睁开眼睛,她转头对一旁的梓儿说道:“梓儿,镜子。” 一贯伶俐的梓儿不知为何却在神游物外,待得霍荇君提高声音再次唤她,方才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取了铜镜过来。 “梓儿,可是昨晚太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霍荇君接过镜子,皱了皱眉,说道。 梓儿忙摇头,说道:“不必,奴婢没事。少夫人不必管我。” 霍荇君点了点头,便又欢欢喜喜地对着铜镜看眉妆,这远山眉画得淡远,细长,直入鬓际,宛若水墨画里一泓秋水之后的连山,很是好看。霍荇君含笑收了镜子,抬头对上官安说道:“夫君这眉画得好,却是正配我儿所绣之衣衫。”说罢,还站起身,得意地秀了秀衣裳上的长乐光明四字。 上官安瞧着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便吐槽道:“你啊,没见过这么性急的娘。女儿送的礼物,才第二天就穿上了,也不怕人笑话。” “谁敢笑话。菀君第一次绣出来的成品呢。”霍荇君骄傲地翘起下巴,然后丢了丈夫一个白眼,说道,“过两个月你生辰,到时别心急火燎地马上穿上身,我可等着笑话你呢。” “得,得,说不过你。”上官安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夫人,梳洗毕该去用膳了。” 霍荇君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相携着出了房间。 这是上官家一个普通的早晨,就像过去十四年的每一天,上官安与霍荇君晨起梳妆,然后亲亲爱爱地去用朝食。只是这一天,在他们的身后跟了一个心事重重的梓儿。 上官安用完朝食后,就挥手告别霍荇君出府去了。上官安去后,霍荇君便带着梓儿到了庭院里,结果发现梓儿还是魂不守舍的。 “……梓儿,梓儿!”霍荇君高声唤醒发愣中的梓儿,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个样子。” 梓儿犹豫再三,终是笑了笑,说道:“无事。奴婢只是在想,今日的晡食用什么为好呢?才刚过了寿宴,怕还是吃清淡些,好吧。” 霍荇君不疑有他,立刻点头,说道:“对。这么一说也是。我们……” 梓儿一面与霍荇君对答着,心中一面想,罢了,有些事情还是不与大姬说来得好。免得她藏不住心事,反露了马脚,我自己查证过后,直接报与大将军知晓也是一样。原本大将军派我来伺候,也就是为了帮大姬阻绝这些事情。 …… “隽不疑悄悄地派人到长陵邑去?”上官桀皱着眉头,询问道。 看到上官朗点了点头,上官桀顿时面沉如水。长陵邑,那恰是他安置假太子张延年的地方。本来应该摸不着头脑的隽不疑竟然会悄悄派人去长陵邑,这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 “那假太子确认已是死了吗?”上官桀低声问道。 “确认已死了。隽不疑家的老仆悄悄给那人下了药。隽不疑本人也是确认死透了,才上报给朝廷的。”上官朗沉声道。 上官桀闭上眼睛,深呼吸着平复心情。对,假太子已经死透了。皇帝与霍光都已决定将此事悄无声息的掩埋。因为关系到皇位,所以今后只要皇帝不提及就不会再有谁胆敢再翻起此案。这案子已随着假太子的死,成了死案。自己是完全不必担心的。只是隽不疑他到底为什么会派人去长陵邑…… “杀了他!”上官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做下了决断,“无论是凑巧还是他真的掌握到了什么,杀了他一了百了!就在今晚,我要隽不疑的命。” “是!大人!”上官朗双手抱拳,应诺道。 …… 梓儿拿着在书房里找到的那卷《春秋》匆匆出了上官家,直往京兆尹隽不疑的住处而去。隽不疑早在家中翘首期盼了一整天,见到梓儿来却是又惊又喜。 “梓儿姑娘,可是有什么发现?”隽不疑忙问道。 梓儿取出怀中的《春秋》递与隽不疑,说道:“拿你的书简来,对对看,看是否对得上。” 隽不疑取过那经书,平铺在案上,发现其中果然有残缺了部分竹简。他小心地将自己保存着的书简置于其中,竟然严丝合缝,再看竹简材质,再看上面的刻字、内容乃至将竹简串联到一起的韦编竟都是一个样子的。 隽不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了此物,我便可向大将军禀报了。” “隽大人,这真的就可以证明,在背后作怪的人就是左将军吗?”梓儿犹疑地问道。 “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先秦诸子所留典籍多不复传。汉兴之后,靠幸存的经师口授相传,方诞生了许多今文经……”隽不疑得以破解此一悬案,心情大好,便开始细细地为梓儿解释起来。 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儒家经典到汉代就成了稀罕物。汉兴之后,靠着还存活于世的经师们口头讲述又重新整理出了许多儒家经典文书,这些经书已汉代的隶书写就,因此称为今文经。但是,由于记忆失误,理解差异等等许多原因,常常导致同一个经典会有许多不同的版本。以《诗经》为例,汉初有鲁、齐、韩三家诗之说。西汉时,注解今文经的三家诗被确认为正统。反而,注解古文经的毛诗在当时被认定为只是民间学派,没有得到很大的传扬。《春秋》也和《诗经》是一样,在汉代一共有过五个版本的春秋传书,分别是《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邹氏传》、《夹氏传》。各版《春秋》都有各自的特色,因此就算单从内容上也可判断这几段残简与整个书简是否一致,更遑论还有材质及其他了。 隽不疑从家中老仆身上发现了蛛丝马迹后,隐隐猜到那暗中之人是谁。只是,对方身份如此显赫,又与皇家及霍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倒是不敢贸然行动。若是打蛇不死,被对方反咬是捕风捉影,到时皇帝与霍光就算心有疑惑怕也不好发作。他虽也派人往长陵邑去查了,但是对方行事谨慎异常并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实证的事物留存。 这时,隽不疑便想到了书房中留下的那几段书简。这份书简是那暗中之人留下的唯一明证,他一直妥善收藏着。而作为有名的能吏,又生活在风行春秋决狱的西汉,隽不疑自然对各类春秋传书了如指掌。因此,他便想到以此书简为契机,请求生活在上官家的霍家大姬的帮助,来为自己的猜测寻找实证。而今梓儿拿出的这份《春秋》果然与他手中的书简严丝合缝,已然足以取信霍光。 隽不疑全部话说完,又对着梓儿长长地作了一揖,说道:“多谢梓儿姑娘了。” 梓儿却不见有多高兴的样子,反而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倒是不必。没想到左将军果然人心不足,这样怕是苦了我家大姬和桑乐侯了。既然无事,那我先回去了。” 隽不疑于是护送梓儿出了家门,两人含笑道了别。 第二日,梓儿立在霍荇君身后,陪着上官安父子用晡食。 “爹,听说昨晚京兆尹隽不疑病逝了。”上官安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今日在同僚间听到的新闻。 上官桀淡淡一笑,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 看着上官桀的笑容,梓儿打了个寒颤。隽不疑死在昨晚?那书简的事情,岂非…… 哺食用完之后,梓儿再也无法镇定了,她甚至来不及与霍荇君打招呼,慌忙出了上官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速速到大将军府去。 “梓儿姑娘。” 行至门侧,梓儿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一转头便看到云伯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并说道:“大人请你到他书房一见。” “不。”梓儿倒退了半步,却发现已有两位壮汉堵住了她身后的去路。 她逃不掉了。 ========= 泪奔,写了两天,终于把这一章写出来了。 感觉写的比较差劲,墙角圈圈中。 大家不要介意,不要较真,随便看看就好了。 先让我赶紧把这段过渡了先。赶紧把假太子事件结束了,然后我们去写女主啊女主。她都快飘到天边去了。 以后有机会再回头改吧。望天。 第四十八章 家书与赔罪礼 好不容易让上官菀君乖乖躺下午睡,王蘅君终于可以回转掖庭去暂歇一会儿。 真是辛苦啊。因为皇帝无止尽的宠溺以及椒房殿中下人们的毕恭毕敬,上官菀君似乎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在可以为所欲为的地位上。除了对余长御尚有一点畏惧留存外,她现在根本不惧怕任何人,想叫她乖乖按照日程表做事是越来越难了。果然,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最会察言观色的动物。 这才一年呢。至少还有四年的时间,要跟着这位小皇后在宫里折腾。万一她越来越任性,自己这个日子,真是不用过了。王蘅君郁闷地想着。 她心思重重地走过廊道,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在廊道尽处高兴地朝她挥手。 “喂,喂。”刘病已追在王蘅君身后,连忙拍她的肩膀,叫嚷道,“叫你呢。” 王蘅君这才抬起头,见是刘病已,她愣了一愣,第一反应冲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干嘛?你很不想看到我啊。”刘病已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瞪着她,说道,“我可是特地带了礼物来给你诶。”说罢,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泛白的布包袱。 “拿去,这是你娘给你做的衣衫。还有你哥哥给你写的信。” 王蘅君接过包袱,看着缀在卷成一束的白布,却是有些奇怪。她犹疑道:“写信?可是我大哥他并不识字啊。”父亲王奉光因为幼年时家中尚富贵的关系,倒是学过习字。可到大哥王舜出生,一则家已贫困,二则父亲从不顾家,他又哪里有时间与机会学习字呢。 “是他口述,我执笔的。”刘病已见这丫头仍然怀疑自己,没好气地说道。 听刘病已这般说,王蘅君心中的疑惑才去了。眼前的汉宣帝写的,内容想必他已尽知,自己倒是不必避着他了。想到此,她便立刻展开白布细细看着。 信里说,大哥已在去年八月成了亲,对方是茂陵新邻居家的女儿,写信之时刚刚确定大嫂怀了身孕。因此上,才特特请托病已兄弟给我捎个信,也算是报喜了。其余内容不多,但是可以看得出,大哥对入宫的妹妹极是挂心,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抱歉与担忧。言语间可以看出,他为自己身为长兄不但没能力照顾爹娘弟妹,反而要用妹妹卖身所得来娶亲,感到万分难过。信末还切切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待她出宫之后,还要为她寻个好夫婿。 看完信,王蘅君有些怅然若失,如果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有什么人是会始终牵挂她的,怕也只有王家的这几个家人了。只是,机缘凑巧之下,她却总是与他们天各一方。若没有了新的家人这点念想,她这个飘摇在汉代的现代孤魂真不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王蘅君心中的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最终只能化作幽幽一叹。 她低头再看信,见自己那个老实木讷的兄长竟称汉宣帝为病已兄弟,忽然又觉得有些滑稽,这喜感与愁绪相冲,一时倒不那么难过了。 “你别发愁了。你家里人都挺好的,一家人和和睦睦,就盼着你出宫团聚呢。”刘病已敏锐地发觉了王蘅君身上的萧索与失落,开口安慰道。 王蘅君听他开口安慰自己,心中倒有些暖暖的。她开口问道:“你常去我家吗?我大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嫂挺好的,人热心也能干。王舜大哥和奉光叔平时驱车忙,她和你娘一起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当当的,里里外外一把抓。对小骏也是极好的,很有长嫂如母的风范。王舜大哥好福气呢。”刘病已絮絮叨叨地说道,对王家这位大嫂赞不绝口,“而且啊,你大哥也多亏娶了她。有她 昭宣路人甲第13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她。有她娘家的帮衬,你们家才算是在茂陵邑站住了脚,能够安居下来,否则可有得烦呢。” 王蘅君听他一番话,把自己担心的关心的人里里外外都提了个遍,第一次觉得这位汉宣帝的话唠毛病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她笑了笑,郑重地向刘病已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对不起。”这声对不起,却是为自己方才的不礼貌说的。 “没事。”刘病已却是好脾气,他笑着说道,“本来我这次就是特意为上次的事情来道歉的。” 王蘅君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们俩上次有过什么过节,以至于刘病已要特意跑来道歉。 “就是上次我说你刺绣那事。”刘病已搓了搓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平君姐教训我了。说对女孩子说话不可以那么不礼貌,而且你刚开始学刺绣,绣得不好是很正常的。我那般说话,不似君子。所以,你别介怀啊。” 王蘅君听罢他的解释,却有些好笑。她又不是小孩子,那件事情就算当时有些懊恼,可过了这么久也早忘记了。没想到,这位汉宣帝竟还一直惦记着,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忘记了。还提它做什么。” “真没在生气?”刘病已盯着她追问道。 王蘅君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说道:“真没有。” “那就好。”刘病已松了一口气,说道,“我总觉得你好像在排斥我。看来只是个错觉。其实,我和奉光叔、王舜哥都是极要好的,也是真的想帮他们在宫里照顾你。就算力有不殆,照顾不了,至少也希望能多帮你和家里人联系。所以,你千万千万别讨厌我。” 王蘅君一时无语,不得不感叹,汉宣帝陛下实在是个直觉性很强的生物。她的确是在排斥他没错,因为他是光芒四射的历史中心人物啊,和她这个路人甲天生就气场相克的嘛。 不过,他与自己家人如此投契的样子,就算她如何努力似乎也没可能和他完全隔绝的样子。罢了,养在深宫的他会和自己的父兄这般交好倒也是一种缘分。等他将来位份骤贵,想必自然会和这等贫贱之交断了联系,自己倒是不必太过担忧。而且,他行事看似粗鲁,实际上却心思细腻,与之相处倒也不令人生厌。 王蘅君整理好自己的心绪,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回事,你想多了。” “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刘病已直觉眼前这个女孩身上的莫名壁垒消失了,他高兴地从身后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王蘅君,说道,“来,这个送给你,当是我们交朋友的见面礼。” “见面礼?”王蘅君接过包袱,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套制作精致的里裤。西汉时人习惯在里面穿无裆裤子,仅有两条裤腿套到膝部,用带子系于腰间。然后外面再穿上曲裾长衣,以为遮掩。只是,汉宣帝送这裤子,跟现代一个男生送女生一条内裤有什么差别。还说是交朋友的见面礼,这也太…… 王蘅君正哭笑不得,却听到刘病已连忙解释道:“其实我本来想给你做件外衣的。不过,平君姐说,你在宫里穿的衣服都有常例。那些外衣都派不上用场,还不如里衣实用。这套我也没经过手,都是平君姐做的,她手艺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这本来是送给你赔罪用的。” 王蘅君见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想必对送这条裤子也是感到不自在得很,又听他一口一个平君姐,平君姐。王蘅君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送这个赔罪的事,该不会是你平君姐的主意吧?” 刘病已尴尬地地点了点头。 王蘅君无奈道:“得,你倒是什么都听她的。” 也罢了,未来许皇后亲手制作的礼物,自己还真没什么好嫌弃的。只不过嘛,王蘅君斜眼看着刘病已,心中暗暗感叹,眼前的汉宣帝还没成亲,就这般听老婆话,以后估计是个老婆奴。 ============ 总算写出来了。女主出场走一遭,真不容易啊。掬把心酸泪。 让大家久等了。 另,通知一个事情,本文参加了女频的流光纪征文大赛。可能到11月份的时候,会有一个投票。具体怎么投,暂时还不清楚。这里预先给大家说一声,到了要投票的时候,请千万帮忙哦。 第四十九章 死讯 刘病已认定他们两人是朋友之后,就经常来找王蘅君说话,只是要瞒着余长御和张令丞,搞得偷偷摸摸的。 刘病已的谨慎让王蘅君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还是不希望旁人发现自己与汉宣帝从往过密。刘病已躲着人,则主要是因为担心张贺的教训与反对,毕竟自小他就被张贺教育要远离皇帝叔祖及他周边的所有人相关人士。两个人各有各的理由,在这一点上竟然在无形中达成了默契。 事实证明,汉宣帝刘病已不是个让人讨厌的玩伴。当他咋咋呼呼地出现在王蘅君身边,总能带来一些有趣的信息,让她的未央宫生活不再苍白而乏味。虽然表达欲极其强烈的他有时唧唧喳喳的,像只小鸟,不过,却是一只令人快乐的小鸟。 当刘病已被老师东海腹中翁惩罚,打了手板,就会捧着又红又肿的手掌来找王蘅君。他愤愤地痛陈着自家老师的“阴险狡诈”,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和同伴张彭祖对付这个老头子的精心计划。然后再下一次,则又捧着自己可怜的手掌巴巴地回来继续痛斥腹中翁的“老j巨猾”。 听多了这对师徒斗法的桥段后,王蘅君发现,汉宣帝和他时常提及的张彭祖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要是放在现代校园里,根本就是刺头中的刺头。他们虽然答应了张贺去上课,但是对这位老师还是抱着先“考核”再上岗的打算,要等腹中翁通过了他们的考试,再来谈尊师重道。也亏得张贺为他们俩找的老师厉害,能够把这两只皮猴牢牢地控制在掌心翻腾,扑腾了一个月也没让他们翻了天去。最近,刘病已终于有了服软的趋向,不再红肿吓人的手标志着他没有再和腹中翁搞对抗,标志着他们的课堂终于从“兵荒马乱“转向“歌舞升平”,开始了正常的传道授业解惑。 刘病已的絮絮叨叨中也会有许多有用的信息。比如,才因为假太子案而名噪长安,前途无量的京兆尹隽不疑忽然暴毙,长安遍传太子索命的荒唐留言。再比如,上官家全城大索她家少夫人的贴身婢女梓儿,悬赏达五百金之多,长安为之哗然。又比如,丁外人今日又在街市上纵马踩踏,伤及行人,百姓咒他速死……这些奇闻趣闻八卦新闻让王蘅君可以稍稍多了解一些外面的动态,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妨碍了对今后生活计划的判断。这又成了王蘅君不再排斥与他接触的另一个原因。 相处愉快的同时,王蘅君也好奇于一件事。就算刘病已是个好相处的话唠吧,可他怎么偏偏就老来找只有两面之缘的自己唠嗑呢。怎么不去找他的平君姐姐?不去找其他人。她趁着某次聊天气氛还算愉快,拐弯抹角地把这个疑惑问了出来。然后得到了另她无语的答案。 却原来,刘病已本来一直是找许平君唠嗑闲聊促进感情的。只是,一方面,刘病已年纪渐长,许平君又已订婚,考虑到欧侯家的看法以及影响,许广汉和张贺都认为刘病已不宜再频繁地出入许家。另一方面,假太子事件之后,霍光对刘病已在宫外的行径盯得很紧,去腹中翁处就学的代价之一,就是上完课立刻回宫。等于说,为了杜绝假太子案的不良影响,刘病已这位曾孙被暂时性限制了自由。 留在宫里的时间长了,又没个人说话,对于喜好交游,朋友不少的刘病已来说,实在太过难耐了。于是,他便把一腔倾诉欲望发泄到了新交的朋友,王蘅君身上。 解释完后,刘病已还很是怀念地说了一句:“可惜平君姐订婚了,以后就没机会像以前那样和她彻夜长谈了。只好来找你了。” 得,敢情她还成了许平君的替身了。 …… 霍荇君寿宴之后,椒房殿难得平静了一段日子。也不知皇帝用了什么办法,盖长公主竟然明里暗里地释放出了善意,这颇让服务与椒房殿的众宫女宦官们松了一口气。背后少了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连王蘅君都感觉轻松不少。 这日,王蘅君提着一小袋跳棋棋子走在椒房殿的走廊上行走着。上官菀君新近迷上了跳棋,有人陪玩的时候,她就与人对弈,无人陪玩的时候,她就把玩着那些红的绿的琉璃珠子。今日恰好昭帝在,上官菀君便拉着他的衣袖要求对弈。打开了棋盘,才发现缺了几颗棋子,大约是上官菀君不知何时玩丢了。好在王蘅君早有准备,当初请人制作的时候,就多要了一些棋子备用。于是,她匆匆到了自己藏东西的偏殿取出袋子返回正殿。 眼看正殿在望,王蘅君抬脚要往里跨,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险些跌个五体投地。还好,她背后那人身手矫捷,一个闪身到她前面把她给托住了。 王蘅君狼狈地抬起头,发现来人竟然是金赏。这个英俊少年此时脸上满是焦急,全然没了平时的淡然与风度翩翩。金赏见王蘅君站直了,低声说了一声抱歉后,又急匆匆向着大殿里面行去。 王蘅君跟着往里走,见到金赏附到刘弗陵身旁耳语了几句后,刘弗陵也是脸色大变。 “弗陵哥哥?”上官菀君扑在刘弗陵的身上,好奇地仰着头。 刘弗陵面色不佳地把缠在自己身上的上官菀君放心,安抚道:“菀君乖,朕前朝有点事情,先不陪你玩了。” 上官菀君满脸失望,只得乖乖挥手与刘弗陵告别了。刘弗陵与金赏的匆匆离去,让留在椒房殿的王蘅君一头雾水。 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莫非匈奴打到甘泉宫了? 刘弗陵走了之后,一直到了晚上上官菀君安睡都没再回来,只叫人带了一句话回来,说请余长御留宿椒房殿,照料上官菀君。于是,王蘅君只好一个人回到掖庭的住处。 推开房门,才点亮油灯,忽然发现有个人影被烛光映在墙壁上。王蘅君吓了一条,连忙转过头,定睛一看,才松了一口气。 “是你啊!”王蘅君拍着胸口,说道,“大晚上的,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刘病已很豪爽地拍了拍王蘅君的肩膀,说道:“我什么都没做,就坐着等你回来,哪里吓人了。你胆子这么小可不成。” “你胆子大。”王蘅君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么直勾勾进到房间里来,万一余长御回来,我看你怎么解释。” “嘻嘻,我知道她今晚肯定回不来,所以才敢进房间的嘛。”刘病已笑嘻嘻地说道。 王蘅君一听,忙问道:“你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但我知道,可能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除了你们椒房殿。”刘病已撇了撇嘴,说道,“今天下午,上官家少夫人的马惊了。她从马车上摔下来,死啦。” “什么?上官家的少夫人?”王蘅君心中一惊。 “对啊。” “那不就是……那不就是……”王蘅君因为太过吃惊,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了。 “就是大司马大将军的爱女,皇后娘娘的亲母。”刘病已帮她接口道,“她死了。” ========= 考虑良久,还是用春秋笔法迅速扫过这段情节了。要让主角们快点进入少年期。吼吼~~~~ 关于更新通知:因为个人近期报名了一个远程教育培训班。周三晚,周五晚都要上课。上课完了之后就十点多,白天又是上班,实在没时间写更新。故特此通知,以后周三,周五晚无更。其他五天尽量日更。sorry~~~ (果然没有日更的命,总是出状况。郁闷。) 最后,起点出了万金油书评的新功能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还是不少人现追我这文的,可惜你们留言都用万金油啊。==忽然看到一个书评里三十几个回帖,大喜点进去。结果都是万金油。大囧出帖。 第五十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霍光明显憔悴了,他漂亮的长须变得凌乱不堪,锐利如鹰的眼睛变得生气全无,原本光洁的额头竟然添了几缕细纹。穿着丧服的他,像被霜打过的芭蕉一般,在一夕之间焉掉了。 他虽站在灵堂外面,招呼着来来往往吊唁的人们,可他的目光却常常转向灵堂,失神地盯着棺木,灼热的视线仿佛想在那上面烧出一个洞来,看清楚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那个他保护了许久,爱护了许久的长女。 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使霍光身为大司马大将军,手中动辄掌握着千万人的性命,却依然不能自免于这人世间最令人揪心的悲伤。 霍光的身侧就是上官安,新作了鳏夫的桑乐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常在灵堂与自己的父亲上官桀身上徘徊,显然鸳鸯失偶,对他的打击也不轻。 迎宾的三人中,唯有上官桀保持了正常的理性,接待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概是因为媳妇与他终究是隔了一层关系的缘故吧。 王蘅君悄悄观察着灵堂前的迎宾三人组,便觉得,此时若有相机,拍一张照片,影响力应该不会弱于戴妃葬礼上那张威廉、哈利和斯塞宾伯爵三人立于棺木前的照片吧。(这张pp很有名,很多人应该都看过,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貌似还得过奖?谁知道,告诉一声照片名,感激不尽。) 在沉静肃穆的灵堂中,唯一一个不和谐的因素就是瞪着一双圆眼的小皇后上官菀君。她搓着身上的麻衣,秀眉皱成一团,不高兴地说道:“阿蘅,我不喜欢这个衣服。它弄得我身上疼,为什么一定要穿?”对于锦衣玉食的上官菀君来说,披麻戴孝实在令她浑身难受。 王蘅君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再说,解释这活也不应该属于她。她只得低下头,轻声说道:“娘娘,这衣服不能脱。” “为什么不能?”上官菀君气鼓鼓地嘟着嘴,说道,“一会儿我去问弗陵哥哥。”她歪着头,想了半日,忽然起身蹬蹬跑到父亲上官安身旁,仰着头,问道, “爹,爹!娘在哪里?为什么我回家了,还看不到她?” 上官安身子一震,他缓缓蹲下,直到与上官菀君平视的位置,女儿清澈的双目,疑惑的眼神简直令他不敢直视。 “……菀君,你娘她……你娘她,她。”上官安几番犹豫,终是说不出口,他抿住唇,将所有的犹疑与悲痛吞回肚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娘她病了,去了别处养病。你会有好一阵子看不到她。菀君在宫里要加倍的乖啊,知道吗?” “哦。”上官菀君满怀困惑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娘什么时候回来呢?” “回来……”上官安声音颤抖,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那要等菀君再长大一点,长高一点。”霍光接口道,“等你再大一点,就可以去看你娘了。”王蘅君这才注意到,霍光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全没了平日的洪亮。 上官菀君皱了皱鼻头,嘟囔着抱怨道:“又是长大。我长大得太慢了。”她转身牵起王蘅君的手,指挥道:“阿蘅,出去。这里的味道我不喜欢。” 王蘅君抬眼看了一下几位老大,得到霍光点头示意之后,才牵着上官菀君的手离开了。无知稚儿自不知丧母之痛,她牵着王蘅君的手,高兴地在花园里扑着蝴蝶,一直玩到天色将晚,余长御来接人。 霍荇君最后被葬在了茂陵东郭,昭帝下旨追尊其为敬夫人。王蘅君想,大概是因为霍光已确定陪葬茂陵,所以才将心爱的长女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吧。 …… 霍荇君去世后,刘弗陵对上官菀君加倍地好了起来,每用膳必在椒房殿。 王蘅君正为上官菀君擦嘴,便听到一旁的刘弗陵问廉姜话。 “大将军,今日又请假吗?” “是的,陛下。” “唉。”刘弗陵苦恼地皱起眉头,说道,“怎么办才好呢。要如何才能让大将军重新振作?” 廉姜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静默地立在一旁。刘弗陵的目光在大殿里扫视了一番,看到余长御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忙问道:“长御,你和大将军相交多年,可有什么好办法?” 余长御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大将军并不是仅有敬夫人一个女儿。虽然说,丧女之痛是永远的伤痕。不过也许,其他几位千金能给与大将军多一些的安慰吧。” 刘弗陵一听,立刻拍板道:“好,就让她们都回府去暂住。廉姜。” “奴婢在。” “你去查一下,大将军的女儿们都嫁给了谁?朕要召见他们。” “是,陛下。” 廉姜的工作效率一贯很高,很快的就弄回了霍家女婿的名单。 霍家次女芷君嫁邓广汉、三女芸君嫁任胜、四女芫君嫁赵平、五女宁君嫁范明友、六女安君嫁金赏。 刘弗陵把名单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皱眉道:“奇怪了。大将军的爱婿,怎么除了桑乐侯和金赏朕一个都不认识。” “据说,大将军择婿的时候,重人品不重门第。另外四位出身平常,自不会像桑乐侯和秺侯这样,早早地上达天听。”廉姜连忙解释道。 刘弗陵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以大将军的眼光,肯将女儿下嫁。这几位定是我大汉的大好儿郎,相信见面之后,也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 第二日,刘弗陵就在宣室殿召见了邓广汉等五人。一番对谈下来,刘弗陵深觉初次见面的邓广汉四人果然都是一时俊杰,满意非常,心中很快就铺成开了将来的任用提拔时间表。而邓广汉他们呢,也很快领悟出皇帝言语间,拐弯抹角让他们带老婆回娘家暂住的意思。 他们本就对岳父霍光敬重非常,此次听说他痛失爱女也是担心,听了皇帝的意思立刻就高兴地答应了。唯有金赏在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只是却也很快平复了下来。 于是,在刘弗陵的这个命令下,沉寂已久的霍家重又热闹了起来。出嫁的五位姑娘带着姑爷及孙辈重回府上。喧闹非常的家庭氛围,终于令霍光重展笑颜。 ============= 注:关于四、五岁的孩子对葬礼和死亡的印象,问了数个朋友,确认她们那时候对死亡与葬礼根本不理解,成年后也仅能想起,看到很多人哭泣而自己在玩的片段印象。_ 应群众要求,特命女主打酱油路过。 请大家赏点过路费,给点推荐票和留言。 =============== ps:这章本该昨晚发的,结果我家的宽带端口坏掉了,一直到早上电信人过来帮我修好。不好意思。 第五十一章 过于喧嚣的孤独 王蘅君叹为观止地看着宫殿底下长而远的地道,心中不断冒出惊叹号。原来,传说中供皇帝微服出宫专用的地道,是真的存在啊! “阿蘅,看什么,还不快走?”余长御在后面推了推王蘅君,催促道。 王蘅君这才惊醒过来,连忙赶上前去。前面,廉姜提着灯笼引路,刘弗陵与上官菀君手牵着手缓缓行着。一行五人沿着幽长的隧道,走出了未央宫,很快就来到了北甲第外。幸好,余长御来前做好了全盘准备,一切路过的腰牌路牌一应俱全,他们顺顺当当地来到了霍家大门口。 巧的是,霍家的大门此时正敞开着,门的内侧站着个小女孩。她头上扎着双环髻,小巧精致的头饰轻轻地坠在双髻上,肌肤莹白若瓷,一双眼睛漆黑透亮,灵动异常。而她身旁,则立着一只与她本人等高的巨型动物,女孩正伸手费力地抚摸着那动物的头。 “是豹猫!”廉姜小声地惊呼道。 这声惊呼,引起了女孩子的注意,她转过头,正想夸对方识货,却乍然看到了王蘅君与上官菀君。她漂亮的小脸蛋上立刻扬起了笑容,高兴地说道:“阿蘅!你怎么来了?”说罢,便一蹦一跳地从里面出来。 这女孩自然就是霍成君了。王蘅君连忙屈膝行礼,说道:“见过七姬。” 霍成君笑呵呵地拉起王蘅君,说道:“阿蘅,你看,姐夫送了我一只豹猫。它很乖哦。” 王蘅君不知道后世的家猫是什么时候被人驯化成宠物的。不过,她来到西汉之后就发现,人们口中的猫其实更像后世的大型猛兽,诗经中还将猫与熊虎等猛兽并列称呼。所以,在汉代看到一只被人当做宠物养的猫,其惊悚程度应该不下于在现代看到一只被当做宠物养的老虎。 刘弗陵走到那只豹猫跟前,也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豹猫的脑袋,见它温顺地低下了头后,他又好奇地转身去抓它的尾巴。霍成君这时已注意到刘弗陵了,她忙跳过去,嚷嚷道:“你是谁啊?怎么乱动我的豹猫?” “小姨,小姨。这是弗陵哥哥。”上官菀君挺着小胸膛,插进两人中间,介绍道。 “谁啊?”霍成君依然不明所以,她点了点上官菀君的脑袋,教训道,“对了,你不是当皇后去了吗?怎么跑我家来了?还不快回宫去,当心皇帝打你屁股。” “啊?”上官菀君一听,立刻很有危机感地先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屁股,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刘弗陵的眼色。 “噗~~”刘弗陵看她那小意样儿,实在忍不住就笑了。 上官菀君刘弗陵与霍成君之间来回看了看,这才放心地对霍成君说道:“弗陵哥哥不会打我的。” 霍成君眉头一皱,教训的话冲口而出:“我说的是皇……”话说一半,她的脑袋总算是转过弯来了。她稀罕地转头看着刘弗陵,说道:“你就是皇帝?” 刘弗陵收了笑,招呼道:“霍家七姬好。” “原来皇帝就是你这样的啊。”霍成君上上下下地把刘弗陵打量了一番,然后感叹道。 刘弗陵发觉自己从前甚少跟大将军的家人接触,还真是错了。不但菀君没把他当皇帝敬畏,这个霍成君也是完全不敬畏皇帝。 余长御这才嘱咐看门人到里面去通报。不一会儿,霍光就带着一大家子赶到门外迎接,恰看到霍成君与刘弗陵并肩坐在门槛上说话,而上官菀君则在一旁抓着豹猫的尾巴玩。 霍光一看这庆幸,立刻开口唤道:“成君,还不过来。怎么可以和陛下平坐,这般无礼?” 霍成君啊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小碎步跑回父亲身边。然后一大家子人一起给刘弗陵与上官菀君行了大礼,郑重地把人迎入府中。 刘弗陵与霍光等男人自然是寻了一处聊家国大事去了。王蘅君则陪着上官菀君来到了霍显的住处。其实王蘅君看得出,霍显对于自己必须招待皇后之事,却是郁闷得紧。好在,上官菀君一个小小孩儿扔点玩具也就打发了。霍显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余长御的身上,她们两人一起聊天,指指点点这房间里的几位霍家大小姐,余长御的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看起来倒是相处得挺愉快的。 要说起来,王蘅君虽然曾经在霍家待了5年,可也是第一次见到霍家女儿济济一堂的样子。霍显生的次女霍芷君比六女霍安君大十岁,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二十六岁的年纪。霍家女儿都继承了美男父亲和美女母亲的好基因,一个个长得是花容月貌,此时同席而坐,实在很有点繁花似锦的味道。 霍芷君嫁与邓广汉之后,婚姻美满,儿女双全,此时最是幸福美满的时候,一番心思都放在了儿女身上。她与几个妹妹一坐下来,就聊起自己的小儿子又如何顽皮,引得另外几位做了母亲的姐妹的共鸣。 聊了一会儿后,霍芷君感叹道:“其实,只有真正生了孩子,夫妻间才会有不可分割的亲情联系。所以,安君啊,你要加油哦。姐姐们都等着抱你的长子呢,连满月礼都早早备好了。” 她此言一出,顿时引来霍芸君等人的善意一笑,余人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安君和秺侯要加油呢。” 霍安君嘴角一弯,矜持地笑了笑,然后低下了头。 王蘅君在一旁看着霍安君,总觉她和在家时不一样了。再想到金赏去年中元节时的感慨,想必这位金枝玉叶的霍六小姐日子并不好过吧。 当晚,刘弗陵在霍光的逼催之下回了宫去,不过他却坚持让上官菀君留下住几天,让霍光合家团圆。于是,顺理成章地王蘅君也跟着留了下来,在莲心的安排下住回了自己原来的婢女房。 白天的热闹散尽之后,明月照耀下的霍府众人心思各异。 长相守内,霍显正为小女儿解着发髻,霍成君则叽叽喳喳地抬头说着自己今天见皇帝的感想。 “娘,其实皇帝也没有三头六臂嘛。”霍成君拿着小梳子梳着刘海,如此说道。 “皇帝当然不是三头六臂。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霍显笑着说道。 “可是,阿衍来的时候,不是经常说我,除了皇帝真不知道嫁给谁吗?”霍成君说道,“我还以为,皇帝有多厉害,多了不起呢。可是他好像还没六姐夫好看。” 霍显被她的孩子话一提,却是心事又起,她想到白天刘弗陵对待上官菀君与对待女儿的样子并无差异。心中便不由得想,现在外面那些百姓瞎传什么中宫独宠,姻缘天定,其实若是自家成君进宫,皇帝待她说不定要比对上官家的小丫头更好呢。 “唉,成君啊成君,娘还真不知道把你嫁给谁好呢。”霍显叹息道。 另一侧,霍安君的住处却也有两个人对烛无眠。霍安君在榻上躺了许久,也不见金赏过来,便只得再披上外衣去寻他。却见金赏正拿着一卷书简,在烛灯下看着。他目光专注,飞入鬓际的剑眉正微微皱着。 “夫君,夜深了,该安置了。”霍安君鼓起勇气上前说道。 金赏抬起头,笑着说道:“夫人先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霍安君看着他脸上那疏远有礼的笑容,想到白日二姐的话,眼眶一红,终于忍不住颤声道:“夫君,你还想着小敏和那个孩子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娘……” 金赏的表情微微一僵,但是随即恢复了正常,他立刻打断霍安君的话,说道:“不必说了。夫人。”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真的不怪你。我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也不是你想的。只是,我还需要时间忘记。所以,夫人你别逼我好吗?” 霍安君看着他好看的侧脸,笔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目,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说道:“我给你时间。可是,夫君,你知道你已经有半年多,没在私下正眼看过我,叫过我的名字了吗?” 她话说完,室内一时静默无语。正僵持着,便有人敲了房门,说是大将军请秺侯过去。霍安君于是黯然地转身回到内室。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金赏方才转过头去看她的背影。 安君,也许是你是无辜的。可我永不能忘记,敏儿是吃了你送去的补品才小产而亡的。也许你不是那个凶手,可你毕竟是帮凶。敏儿和孩子都不在了。如果让你的孩子成了我的长子,如了你母亲的意。这让敏儿和那个孩子情何以堪。 我们夫妻的缘分,在敏儿死的那天就尽了。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着,演一出拙劣的大戏,给你的父亲与母亲看罢了。 金赏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门出去,询问来人何事? “不知道呢。大将军在书房见了一个人,忽然震怒。让小的们请几位姑爷都过去,说有要事相商。”下人如此回答。 金赏知道霍光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竟然震怒了?莫不是出了大事了吧。他推门而出,匆匆往书房去了。 注:在汉代以前,我国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猫,无论是《礼记》中所说的山猫,还是《诗经》中“有熊有罴,有猫有虎”的豹猫,都是生活在野外的野生猫。我们今天饲养的家猫的祖先,据说是印度的沙漠猫。印度猫进入中国的时间,大约是始于汉明帝。因为猫进入中国人生活,比十二生肖形成晚了上千年,所以十二生肖中才没有猫。(以上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 ps:章节名好像有点不合适啊。汗。其实我先写好章节名,再写内容了。结果内容写歪了,和预计的不太一样。可是章节名实在很有爱。就懒得改了。就这么着吧。 推荐《过于喧嚣的孤独》,捷克一位作家的小说作品。不长。满好看的。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找开看下。 又ps:这章是补昨晚的。我这个更新效率啊。一直拖一直拖。日更艰难中。 第五十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 霍光的书房里,五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不消说,坐着的那人自然就是霍光,他此刻闭着眼睛,做闭目养神状。而站着的五人正在传递着一封书简,神态各异。 过了一会儿,霍光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五个女婿,问道:“你们怎么说?” 他们五人彼此间对视了一眼,最终排序居长的邓广汉挺身而出,回答道:“如果确如那隽氏家仆所言,隽不疑死前曾为了假太子的事情,与梓儿姑娘有过接触。则隽不疑的死和梓儿姑娘的失踪就不能当作单独的两个事情来处理。这其中定然大有问题。” “你们就只看出了这个吗?”霍光严厉的眼神扫视五人,最后落到金赏身上定住了。 金赏心中轻叹一声,上前一步,说道:“如果梓儿姑娘失踪不是意外,那么,只怕敬夫人的事也不是意外。想必,这才是大将军如此震怒的原因吧。” 霍荇君葬礼已过去数月之久,霍光好不容易走出丧女之痛,开始能够接受这一意外。可是,却在这时让他发现意外并不是意外,此中心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他听金赏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后,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愤恨已极 邓广汉见金赏把话挑明了,便清了清嗓子,接口道:“事关重大,只怕还须详查才是。” “这几个月,桑乐侯总是醉酒过市,时有轻狂之举。原先我以为他是伤心妻子早故。可如果其中另有内情,那他的纵情之举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范明友亦皱着眉头说道。 “那就从上官安入手查。”霍光的眼睛黝黑,看起来深不见底,他语调清冷地说道,“如果荇君之事不是意外,那么,无论是谁害了她,我必将此人碎尸万段。” 这是金赏第一次听到霍光用这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话。他心中一声叹息,知道朝廷从此多事。 …… 上官桀看着烂醉如泥的儿子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冷地命令其余仆从全部退下,只在房内留下他们父子二人。 “你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上官桀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上官安对父亲的怒吼恍若未闻,自顾自用手勾过案上的酒壶,仰着头往嘴里灌酒。 “混账东西!”上官桀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骂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星半点的儿女私情颓靡至此,你羞也不羞。” “吾儿名安,但求安乐祥和之意。”上官安这才红着眼睛转过来看自己的父亲,冷冷地说道,“这据说是您当年给我起名时自己说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心情当时愿,想来父亲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上官桀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想着贫贱时的过去,如何能有今日的富贵。” “富贵。”上官安嘲讽地笑了笑,说道,“我早该知道,父亲你为了权势,为了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安儿,你是我的独子,为父决不会害你的。”上官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上官安神情扭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杀了荇君,杀了我的妻子。亏得你还有脸说,你绝不会害我。” “那是她逼我的。”上官桀重重地拍打着竹案,说道,“她想去和霍光通风报信。我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你以为我真想杀她吗?杀了她,往后和霍家之间连个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对我们上官家有什么好处!你若能劝得住她,她根本就不用死。” “逼?”上官安愤然指着上官桀的鼻子,说道,“那你派假太子去北门,也是被逼的吗?” “是!”上官桀剑眉横竖,冷哼了一声,说道,“如果陛下像先帝那般贤明,不偏重霍光,对四大臣一视同仁。我又何必用此曲折迂回之法进谏。” “哈。你这还是被逼的,还是进谏。”上官安仰起头大笑,随后他转而拾起酒壶,重新开始自斟自酌。 上官桀见他如此,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安儿,待为父百年之后,上官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为父的苦心。”说罢,他起身出了房门。上官安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冷眼看着上官桀的背影远去,消失。 …… 虽然上官桀自信许多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任何证据。但霍光不动声色地追寻与查找却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上官桀知道,霍光在怀疑他。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霍光在怀疑他。霍光的怀疑成了悬在上官桀心头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时时不得安寝。他总梦见,霍光使用了什么手段,骗得昭帝下令将他斩首。 连上官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入宫的频率变高了,他需要时常看到皇后孙女,才能够从霍光给与他的巨大压力下稍稍解放出来。每每看着菀君天真可爱的容颜时,他就会想,也许这个兼具了上官家和霍家血缘的孩子,才是霍光没有单凭怀疑就下手的原因,才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上官桀与霍光交恶的事情,虽然隐而不发,但终究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一日,上官桀从椒房殿出来,正想出宫,却被人在宫门口拦了下来。 “左将军,长公主请您到增成殿一叙。”丁外人笑容满面地上官桀如此说道。 …… 两年之后,在上官桀被皇帝下令斩首之前,他待在牢狱里,吃力地回想着一切,想弄明白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出了错误? 那时,上官安就在他身旁,见他苦思冥想,便嘲笑他,说他这是贪心不足所导致的祸害。 贪心不足?可他从先帝时就一直是这样,贪心不足,力争上游。这正是他能够从武帝晚期的一众郎官中脱颖而出,频频得到武帝青眼,最终成为辅政大臣的重要原因。 为什么他的争到了本朝就错了呢。而且,他何曾贪了?原本,辅政四大臣就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凭什么让他们都成了霍光的手下?如果什么都能让大将军一言而决,先帝又何必定下四个辅政大臣。 皇帝以为自己是对霍光的信任,是对他的好吗?不,霍家来日的下场,未见得就能比上官家好上多少。 ============== 终于赶在0点到来之前发出去了。 如果大家不觉得匆忙,那上官家的事情暂且就这么交代了 后面再两三章,就进入女主的少女时期。 第五十三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春去秋来又二年,很快到了汉昭帝登基的第七个年头。遵循武帝老人家留下的习惯,每个六年就要换一个新年号。于是,在这一年烈日炎炎的八月,全大汉的百姓告别了始元年号,开始采用元凤作为新纪元。 不过,新年新气象这个词并不适用于未央宫。事实上,几个月以来,这个地方一直被低气压包围着。十四岁的少年天子难得 昭宣路人甲第14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在小皇后上官菀君跟前也展露出了愁眉不展的模样。王蘅君知道那是为什么。 这两年来,大将军霍光与左将军上官桀之间的不和渐渐发展到了火花四溅的地步。而在去年的盐铁会议之后,御史大夫桑弘羊也对霍光彻底没了好脸色。饶是刘弗陵煞费苦心的协调,甚至举办了几场家宴性质的宫廷宴席,都没办法让霍光与上官桀坐下说说话谈谈心。 而刚刚踏入元凤元年,皇帝的哥哥燕王旦就从遥远的燕地送来了一封书信,信的内容很简单,要点二,一、揭发霍光怀有不臣之心,密谋造反;二、表明自己愿意交还燕王打印,回长安清君侧。 这封信让刘弗陵烦心不已,他察觉到事态正朝着令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这些人,竟然连造反谋逆的大罪都往霍光头上扣,这是要置霍光乃至整个霍家于死地。 于是,他第二日在上朝的时候,当众宣布了自己对霍光绝无疑义,还下令严查这起诬告案。他试图用这种办法震慑那些站在霍光对立面的人。 “弗陵哥哥,弗陵哥哥!吃饭不要走神。”上官菀君用筷子在刘弗陵的案上轻轻叩了叩,将云游物外的刘弗陵给唤了回来。 “是,是。”刘弗陵抬起头,露了一个笑容给她,然后说道,“菀君也多吃饭。听余长御说,你近来瘦了。这可不大好。小孩子要多吃少想才好。” 上官菀君好看的眉轻轻皱了起来,她抿唇道:“我不是小孩子。” “是是,菀君七岁,是大孩子了。”刘弗陵笑着说道,“菀君的年岁和朕登基的年份一致。以后等朕头发花白,年老糊涂记不清年份了,只要给菀君过生辰就会想起来了。” “哼。”上官菀君嘟起嘴巴,说道,“你要是记不清年份,还能记得给我过生辰啊。又是哄小孩。” 刘弗陵看着使小脾气的上官菀君,心中觉得有趣得紧。他心中一动,轻轻咳嗽了一声。王蘅君知道这是他想与上官菀君独处,命令所有下人避退的信号。近来刘弗陵常有这样的举动,估计是觉得上官菀君稍大了一些,开始萝莉调教计划了。 偶尔,回想一个个少年调教一个孩子的场景,王蘅君就会强迫症似地在心中默念,人家是合法夫妻人家是合法夫妻……以强压下心中的那种荒谬感。 “阿蘅,你那的花茶还有多吗?。”廉姜与王蘅君并肩出来后,开口说道。 “啊,还有的。廉姜哥喜欢的话,我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王蘅君回答道。三年时间的朝夕相处,再加上年岁接近,他们二人已经熟稔得不得再熟稔了。 “不是。上次看陛下夜读辛苦,我就给他冲泡了一杯。陛下似乎还挺喜欢的样子,说比他平日喝的茶有趣些。这阵子陛下难得有个笑脸,所以我想再跟你要些来,给他备着。”廉姜解释道,他看到王蘅君的眉头轻轻一皱,连忙解释道,“当然,我跟陛下说,这是太官里一个小宦官的主意,回头你把方子给我,我让太官那的人照做。”说罢,他还心虚地继续辩解道,“我知你不想出风头。不过,我觉得那茶确实好,而且陛下也太过劳累了。御医近来还说他操劳太过,于身子不好,所以……” 王蘅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廉姜哥,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其实这都是小事,回头我把方子写下来,你去处理就是了。倒是要让你冒险欺君……” “无妨。这些小节陛下不会关注的。”廉姜见她不怪罪,立刻高兴了起来。 “不过,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千万要先和我通气才行。”王蘅君无奈地说道。有了在霍家的一次教训之后,她已经完全学乖了。入宫这几年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当着宫女。只是,有时候来自现代的一些生活习惯毕竟深刻在她的骨子里,偶尔难免漏出一星半点。 廉姜是她在汉宫中最亲近的人之一,一次去她那闲坐的时候,发现了她放在房里自斟自酌用花茶,好奇就拿了些回去。幸好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廉姜莫和他人提及,他这才在皇帝跟前代为隐瞒了一二。 两人正闲聊着,却见到谏大夫杜延年急匆匆地从不远处跑过来,神态焦急非常。 “陛下在吗?”杜延年跑到廉姜与王蘅君面前紧急刹车,带来了一股清凉的风。 “在里面和娘娘说话呢。”廉姜对杜延年也不陌生。去年盐铁会议之后,杜延年就成了霍光的左膀右臂,也因此极得刘弗陵倚重,入宫与皇帝彻夜长谈也是常有的事情。 “快给我通传,有急报。”杜延年急促地说道。 廉姜知道杜延年虽然年轻,却是个持重之人,若非大事也不会这般焦急。他不敢耽误,立刻就转身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刘弗陵也便急匆匆出了椒房殿。 上官菀君从殿内出来,王蘅君忙笑着走到她身旁,提议道:“娘娘,一会儿是休息还是去玩啊?这个时节,不如去太液池扑水玩吧。” 上官菀君却没什么兴致,她靠在栏杆上,踢着腿,说道:“不想动,坐着就好了。” 看着上官菀君百无聊赖的踢腿,王蘅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再好玩再新鲜的宫廷,玩了两年也会厌,所有人都对她服服帖帖的,却反而让她少了与人相处的乐趣。而刘弗陵又不是每时每刻都能陪伴着她,相反随着刘弗陵年纪渐长,他变得越来越忙。要做好皇帝,就得有享多少福吃多少苦的心理准备。而无论是霍光还是刘弗陵给自己定的目标,都是明君圣君。如此一来,刘弗陵的辛苦就可想而知了。 上官菀君也已渐渐明白,自己的弗陵哥哥是个大忙人,而她不应该成为他的负担。所以,平时她在刘弗陵跟前言笑晏晏,可独处的时候,却越来越沉静。尤其是近来,似乎总在思索什么,越发不爱说话了。 …… 刘弗陵铁青着脸,签发了把上官桀与盖长公主下狱的诏令。原本,当杜延年带来上官桀与盖长公主设宴伏击霍光的消息时,他并不相信。但是,从盖长公主住处所搜罗出来的兵械却是不容分辩的铁证,而这些兵械的数量显示,也许他们的目的远远不止诛杀霍光这么简单。 “陛下,这是从盖长公主处找到的书信。”霍光将书信递到刘弗陵跟前,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说道,“是她与燕王的通信。” 刘弗陵一言不发地拿过信,翻开扫视了几封后,他怒极反笑:“若得登大位,必以太后之礼侍奉皇姐。燕王倒是大方,比朕大方,难怪皇姐一心一意为他谋算了。” 霍光有些担心看着刘弗陵,毕竟他再聪明也不过十四岁,又素来重视手足亲情。遇见这等兄姐联手逼宫的事情,肯定会给他带来莫大打击。只是……身为帝王迟早应该学会狠下心肠,虽然从前他不愿学,如今却恰好是个机会。 想到此,霍光踌躇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劝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陛下的宽容让很多人意识不到帝王的威严,心中的贪念欲望一再膨胀,才会这般异想天开,铸成今日之祸。这事既然查出来了,臣看也不宜轻轻放过,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立威才是。谋逆大罪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轻赦的,否则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刘弗陵听了他的劝,却低着头不说话。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心灰意懒地说道:“大将军,朕累了。你和朝中诸卿商量,拿出个处置的章程来。” “是。”霍光躬身应道。 “……上官家那边,仔细问问桑乐侯。他应该不会参与此事才对。”刘弗陵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臣明白。”霍光点了点头,说道。 …… 上官桀待在牢狱里,吃力地回想着一切,想弄明白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出了错误?为什么会是他变成了阶下囚? 他苦思冥想之际,牢门被人打开了,刚被提出去问话的儿子,上官安回来了。带差役一走,上官桀紧张地拉住上官安问道:“他们问你什么了?” 上官安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问了谋逆的事。” “那你没认吧?你是皇后的父亲,我是皇后的祖父。只要你坚持不认,陛下迟早会把我们放了的。” 上官安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容,他说道:“不,我全认了。” 上官桀先是一呆,随即便红了眼睛。他抓住上官安的衣领,伸手就要打。 “你这个逆子!” 上官安拦住他的拳头,说道,“你害了荇君,我念在父子一场,不和你计较。可你又要害陛下。那不仅仅是我们应该效忠的皇帝,更是菀君的夫君。要我看着你害了我的妻之后,又害我的女儿。对不起,上官安虽然愚孝,却也很难办到。” “愚钝!我不过是与盖长公主虚应几句,怎么可能真心帮燕王登位。只要除掉了霍光,我自会反手对付盖长公主和燕王,一个深宫贵妇一个外藩诸侯,难道还能翻了天去,除了他们自己,谁不知道篡位是根本没可能的。”上官桀指着上官安厉声道,“偏你钻牛角尖,谋逆大罪是开玩笑的吗?你居然认了?现在整个上官家都被你害了,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害上官家的,不是我,是你的野心和贪念,父亲。”上官安的表情平静如死水,上官桀的愤怒与激动丝毫都影响不了他,“而且,我也早活腻了,你如果打死我,让我去跟荇君相会,却是最好不过。” 上官桀咬着牙看着上官安,简直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为了儿女情长,竟然可以置老父于死地。 “你懂什么,懂什么!”上官桀怒吼了一声,把上官安甩到一旁。 野心?贪念?他从先帝时就一直是这样,靠着野心和对更高位的期盼,努力向上爬着。这正是他能够从武帝晚期的一众郎官中脱颖而出,频频得到武帝青眼,最终成为辅政大臣的重要原因。 为什么他的争到了本朝就错了呢。而且,他何曾贪了?原本,辅政四大臣就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凭什么让他们都成了霍光的手下?如果什么都能让大将军一言而决,先帝又何必定下四个辅政大臣。 皇帝以为自己是对霍光的信任,是对他的好吗?不,霍家来日的下场,未见得就能比上官家好上多少。 上官安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安详地笑了,他用牙齿咬住舌头,轻轻一用力,剧痛之后只觉得到了解脱。早该如此啊。 …… “九月,鄂邑长公主、燕王旦与左将军上官桀、桀子票骑将军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谋反,伏诛。” ——《汉书帝纪第七》 第五十四章 善意的谎言 感觉到有人轻轻地给自己拉上了被子,王蘅君便睁开了眼睛。刘病已清俊的侧脸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王蘅君继续懒懒地躺着,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你今天睡得还挺早的嘛。”刘病已盘腿看着自己跟前这个懒洋洋的少女,支着下巴说道,“客人来了,不起来招待下?” 王蘅君横了他一眼,说道:“左边案上有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办法,就算对方是历史牛人,四年时间的常来常往也足以消掉所有的神秘感了。再说,打从年前她和余长御分开住之后,半夜爬窗的事情刘病已就没少干。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病已这厮总是在她休息时间来打扰。本来“上班”时间在椒房殿陪着小皇后,有时还加个皇帝,她木着脸当布景板,跟前跟后伺候已经够累了。下了班还不兴让她歇会儿啊。一天到晚戴个面具,绷着神经,她又不是来汉朝玩挑战极限的。 他还不是皇帝,所以自己没必要超前意识,拿出对待昭帝的低姿态仰视他。他就一落魄宗亲,落魄宗亲而已。在脑海里反复用这句话自我催眠后,王蘅君心安理得地“懒”了下来。奇怪的是,她懒了之后,刘病已竟然好像还高兴了起来。这又让她心里暗暗吐槽了未来汉宣帝一句,犯贱么不是。 刘病已看着她那懒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转过头,说道:“你大嫂又生了个儿子。” “哦。”王蘅君应了一声。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啊?”刘病已端着茶杯又走到她旁边坐下,“不喜欢男孩?” “没有。”王蘅君打了个呵欠,说道,“我是觉得儿子够用就好。我大嫂有三个儿子了,加上这个都第四个了。一年生一个,想想我都替她累。” “儿子够用就好?”刘病已抿唇笑了,说道,“邻里都说平嫂子多子多福。偏你替她累。” 王蘅君哼哼唧唧了两下,又眯起了眼睛。 “喂,你怎么睡了?”刘病已很没风度的在王蘅君身上轻轻踹了两脚。 “大爷,你就饶了我吧。”王蘅君无奈地半支起身子,说道,“明天还要陪皇后娘娘去大将军府上,得早点歇息,储存体力。不然,万一皇后娘娘在那边府上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我就死惨了。” 刘病已皱了皱眉头,说道:“上官皇后还不知道上官家的事情啊。皇帝他们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可能等她再大一点吧。”提起这个,王蘅君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上官安的死讯从大狱里传来的时候,上官菀君正在睡午觉,而昭帝就在她旁边陪着。收到消息的刘弗陵变了脸色,然后就让廉姜去宣霍光到宣室殿见。 没过多久,抄灭上官家的圣旨就出来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道圣旨到了椒房殿,余长御特意召集了全殿上下所有有可能接触到上官菀君的宫女宦官听圣旨。这道圣旨的内容就是,所有人都不许告诉上官菀君上官安的死及上官家的事情,不能让皇后有一丝一毫的不安感。 于是,全天下都知道上官家完蛋了,唯独上官家留在未央宫的最后一点血脉,至今仍是懵懵懂懂。不过,偶尔王蘅君会猜想,也许她也并不是完全的无知无觉。这两年,她越来越沉寂了,完全比不得小时的活泼伶俐。开始那阵子,她偶尔还会问起爷爷,问起爹和娘,近几个月基本都不提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支撑。皇帝和大将军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呢。有两年的时间去隐瞒,不如用这两年的时间去帮皇后忘记了。瞒着皇后,难道上官家的人就能活回来吗?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挽回不了。” “关心则乱吧。”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没和皇后接触过,她对你来说不存在任何意义,所以你才不能理解皇帝和大将军想保全她的心思。” “……今天,我去了尚冠里。”刘病已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有事?”王蘅君转过头看着刘病已,这才发现他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平君姐的未婚夫,欧侯家的那位公子去逝了。”刘病已沉重地说道,“平君姐她把自己做的嫁衣都烧掉了,情绪很不好。” 对于许平君这个人,王蘅君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用神交已久这四个字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落魄宗亲刘病已同学现在的生活很简单,交友就更简单了,能让他放在心上的朋友,也就是张安世家的张澎祖和许广汉家的许平君两个人而已。他又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来找自己闲聊的时候,除了说市井八卦之外,提得最多还是自己的这两位友人,尤其是许平君。 “别担心。”王蘅君伸手拍了拍刘病已的肩膀,安慰道,“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慢慢会好的。” “真的会想开吗?”刘病已还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记得,去年你出宫不成,她不是还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安慰你吗?她既然这般劝你,那她自己肯定也会想开的。”王蘅君如此说道。 刘病已埋头想了想,心里的那片阴霾渐渐散去,他脸上流露出轻松的神色,说道:“阿蘅总是知道怎么开导我。” 王蘅君轻轻一笑,心底却有些惆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对许平君而言,嫁给刘病已真的是福吗?故剑情深,南园遗爱,终究比不得白头偕老吧。 …… 上官家族灭后,霍光似乎对这个外孙女充满了愧意。难得地向昭帝提出,让皇后在成年前让她每月到霍府暂住几日。今日,又到了上官菀君回霍府的日子。 到了霍家,霍光尚未从宫中回来,霍显与上官菀君又素来不亲近。上官菀君颇为无趣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说道:“我想去看看豹猫。” 于是,王蘅君便陪着她出了房门,熟门熟路地走到了驯养豹猫的地方。无论是上官菀君对霍成君驯养的这只豹猫兴趣浓厚,每次来霍府都会去找它玩耍。最初,霍成君还防备着她,担心她会像从前似的,看到她的东西就抢。只是,这一次上官菀君似乎成长了,竟没有不依不饶地求取,只是在每月来霍家时,略去找它玩玩。 到了豹猫驯养的那处小棚,却发现几个仆役正抬着豹猫往外走。 “豹猫怎么了?”上官菀君拦住他们,询问道。 几个仆役连忙给上官菀君行了礼,然后回答道:“娘娘,这只豹猫快死了。夫人命我们把它送出去。” “快死了?”上官菀君迟疑地重复着这个词,她看了一眼那只豹猫,见它水汪汪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娘娘,没什么事,小的们先走了啊。” “不行,把它放下来。谁都不许碰它!”上官菀君忽然狠狠瞪了那几个仆役一眼,高声说道。 皇后的命令他们自然不敢不听,便连忙把将死的豹猫放了下来。上官菀君蹲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豹猫。 王蘅君心中暗暗叫糟,她试着推了推上官菀君,说道:“娘娘,没什么好看的。大将军快回来了,我们去大门那迎接他吧。” 上官菀君却如同入了魔一般,怔怔地看着豹猫,看着它的喘息变得越来越弱,直至无声无息,看着它水润的眼睛慢慢失去光泽。 “这就是死吗?”上官菀君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瘫软了下来。 “娘娘!”王蘅君连忙伸手接住了她的身子,没让她倒到地上。 看着上官菀君稚嫩的容颜,王蘅君汗湿脊背。果然,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这位小皇后对于死亡、对于很多事情并非无知无觉,她的沉默她的沉寂都因为那若有若无的感知。只是她一直缺乏一个触动的契机,偏偏这个契机被她赶上了。 这下惨了,回头皇帝和霍光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王蘅君心里有点欲哭无泪。 …… 上官菀君彻底病倒了,她先是高烧不退,然后又开始厌食,吃什么吐什么。这两日,好不容易喝下一点汤水,竟然又产生了幻觉,总说自己看到了爹和娘。 一番折腾下来,连刘弗陵和霍光都有疲于应付的感觉,更遑论王蘅君这种负责照顾的近身侍从了。 “菀君,吃一点东西吧。”刘弗陵端着一碗米粥劝道。 上官菀君光洁丰润的双颊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迅速消瘦了下去,明亮的眼睛也失了神采,小模样令人心疼异常。刘弗陵的劝说,只让她的头微微侧过一点,嘴却依然倔强地禁闭着。无奈之下,刘弗陵转头说道:“去把昨儿娘娘吃的汤端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王蘅君微微一屈膝,连忙转身出去。原本照说这些小事是不需要她亲自去做的。只是,在皇帝眼里,上官菀君变成这样,她可是有责任的。戴罪之身当然要好好表现。 赶到厨房,王蘅君却看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 “莲心姐姐?”王蘅君惊讶地开口喊道。 上官菀君所住的是乃是霍荇君出阁前的居所,因为对霍荇君的心结,霍显从不踏足此地,也禁止自己身边的人踏足此地。莲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莲心显然也被她吓了一大跳,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手上的掉了一个小锦囊。 “这是什么?你倒了什么在汤里?”王蘅君快她一步,拾起了地上的锦囊,发现里面放着一些白色的米状颗粒。 “阿,阿蘅。”莲心有些结巴地说道,“这个,这个只是凝神静气的药。” 王蘅君很想相信莲心的话,可惜对方惊恐的表情,让她知道这话根本不可信。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废话比较多。 第一个呢,关于上官安。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一下的。这个人在历史上形象不好,骄傲轻狂,基本和他爹一个模子的。只是,我在写的时候,已经把霍光写成那样了,总觉他不至于把长女嫁给这么差劲的人。所以把上官安这个人就写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本来原计划里,会有一些桥段表现他丧妻之后的纵情带给他许多负面评价的。(这个算是对历史的一点解释)不过后来因为实在很想快点过度,不想用旁人的戏份一直拖情节,也就略了。 第二个呢,是关于本文的积分。现在是一千一百多万分。首页月榜的最后一名是一千四百多万分。我还有十天左右下榜吧。咳咳,其实差距也不是很大啊。这个,那个,大家应该明白吧?拜求,让我下榜之前,在首页月榜出现下吧。t_t偏偏我最近忙得要死,根本没时间靠字数上去,所以只能拜托大家了。 还有第三,第三,本章里飞跃是不是太快了。(心虚状)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把女主和刘病已写成老夫老妻状了。 第五十五章 趁你病要你命 王蘅君低头仔细观察着这些褐色的壳,被刻意弄成碎片的壳上还有一些粘液状物体,不知是刚才在汤里过一遍带来的,还是原本就有的。 “这些不过是胡桃的外壳罢了,可以提气养神的。”莲心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毕竟长年待在霍显身旁,接触的人多面广,最初的惊慌过后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的确,这些看起来像是胡桃,也就是核桃的外壳被打碎之后的样子。但是,王蘅君绝不认为莲心没事往皇后汤里加的料,会仅仅是碎核桃壳这么简单。 莲心往这个汤里加了料。皇后这几天只喝了这个汤。昨天,皇后出现了幻觉。能够致幻的奇怪的壳…… 王蘅君忽然联想到自己曾在中医院的药房里看到过的入药用的罂粟壳,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罂粟,原产于地中海东部山区、小亚细亚、埃及、伊朗、土耳其等地,公元七世纪经波斯传入中国。此后,中医也以罂粟壳入药,为镇痛、止咳、止泻药,用于肺虚久咳不止、胸腹筋骨各种疼痛、久痢常泻不止;也用于肾虚引起的遗精、滑精等症。(感谢度娘赞助此段文字) 面对这从八个世纪后穿越过来的罂粟壳,王蘅君愣住了。莲心正惴惴不安,却听到王蘅君哑着声音问道:“这不是胡桃,是罂粟。你这是下毒!” “不是,不是毒。”莲心慌慌张张地拉住王蘅君的衣袖,说道,“阿蘅,你信我。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害皇后的。是夫人说这是滋补之物,让我悄悄加到皇后的汤里的。夫人没必要害皇后娘娘的。” “你说这不是毒。那你刚才慌什么?”王蘅君盯着莲心惶急不安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 莲心低着头,吱吱呜呜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 “你说不出来,是吧。想来连你自己都晓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才会如此心惊胆颤的吧。”王蘅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前次,前次,我也怕是毒,可是夫人的话又不能不听。所以就放了很少的一点点。然后皇后她这么些天,就喝了那碗汤。所以我想,此物大概真的如夫人所说,只是滋补之物而已。”莲心嗫嚅道。 “这个东西是会上瘾的!”王蘅君骂道,“吃多了还会死人。你们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莲心一听此物果然会吃死人,脸立刻就白了,她颤声道:“这是夫人跟一个西域商人买的。他只是说,此物能放松身心,没提别的啊。” 王蘅君的心思百转千折,就算莲心真的不知道后果,霍显既然买了此物,又叫人放到了上官菀君的吃食里,肯定是知道。她这是想趁上官菀君重病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啊。 这事偏偏让她发现了。她该怎么办?放莲心走,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霍显她会就此善罢甘休吗?如果,霍显反咬自己一口,那她…… 正在王蘅君思前想后,心神不宁的关头,她感觉背上一阵剧痛,她被人打晕了。 当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俱被捆绑起来,眼睛上蒙了黑布,背部还火辣辣地疼痛着。她仿佛被人放到了车上,一路颠簸着。 “就到前面停下来吧。”一个很熟悉的女声传到了王蘅君的耳朵里。 是谁?王蘅君在心中不停猜测,将自己过去几年接触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终究没想起来。她被人从马车上抱了下去,扔在湿软的泥地上。然后感觉自己的嘴巴被强行掰开,有人往她嘴里扔了一个圆圆的药丸。她自然抵死不肯吞下去,那个原本把她抱下来的车夫,试图用蛮力让她吞咽下去。 也许是生死关头的爆发力作祟,车夫费劲办法竟然都没办法让她乖乖吞下药丸。 “逼人吃药啊,还是我来吧。您是外行。”最初的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 王蘅君感觉那个女人靠近了自己,她也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用手去抠她的嘴,试图逼她吞下。王蘅君自然不从,拉扯间,她感觉到对方往她的怀里和手上俱塞了东西,塞到手里的东西凉凉的,是一个金属物体。 “别怕,吞下去。不会有事的。”那个女人轻轻地附在她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王蘅君终于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郑衍!当年送她入霍家的那个郑衍。 “终于吃下去了。”车夫如释重负地说道。 “是啊。我们可以回去向显夫人复命了。”郑衍微笑着说道。 “你这药确定有效吧。”车夫仍然不放心地问道。 “看你问的。喏,不是已经躺下了,再几分钟就没去了。”郑衍打趣道,“你去探一探就知道了。” 车夫在王蘅君的鼻子上一探,果然没了鼻息。他略一犹疑,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匕首,对着王蘅君的脖子比划了一下。郑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忙上前道:“这位爷,还是个孩子呢,给她留个全尸吧。” “可是,夫人说要万无一失……”不等车夫话说完,郑衍就从男子受伤抢过匕首,对着王蘅君身上刺了一刀,然后说道:“万无一失嘛,这不就行了。没必要非得动脑袋吧。血淋淋的,太伤阴德了。” 车夫看到王蘅君身上的血蔓延出来,浸湿了衣衫后,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衍女医,那我们回去给夫人复命吧。” “诶。”郑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先前跟夫人说过,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夫君。所以你送我回家就行了。” 车夫听后,没多想,点了点头也就答应了。他用马车将郑衍送回去之后,也就回了霍府向霍显复命。以至于没发现,郑衍在家门口一进一出,和丈夫淳于赏两人一起驱着车,沿着原路去了他们丢弃王蘅君的荒凉之地。 “少夫,她还有气。”淳于赏一探王蘅君的鼻息,欣喜着说道,“不过,左肩处插的匕首,若不及早处理,就危险了。我们快带她回家吧。” “不能带她回家。”郑衍一口否决了丈夫的提议,说道,“我出于良心不安保下她,已经是冒险了。若是再搁在自己家里,岂不是把祸水往家里引吗?万一让大将军夫人知道,我们都不用活了。” “那可怎么办?如果没人照顾她,她就真死了。”淳于赏挠着头,没了主意。 “你去把药箱拿来,我现在给她把伤口包扎起来,再想送她到哪里去。”郑衍显然比她丈夫有主意得多,她干脆利落地解开王蘅君的衣裳,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全部搞定之后,王蘅君依然处于昏睡状态。郑衍便趁机将她身上翻了个遍,终于她在王蘅君宫女制服底下的裤腿上,找到了几行用白线绣的小字。 “尚冠里,许平君。”郑衍轻念道,“夫君,先把她抱上车,等晚些时候,我们悄悄送她去尚冠里。” “尚冠里?为什么不送她回家?夫人不是知道她家人在茂陵邑吗?”淳于赏听话把王蘅君抱进车内,仍然有些奇怪地问道。 “傻了,让她回家跟让她住我们家都一样。大将军夫人随时有可能发现。这个尚冠里许家,我们听都没听过,大将军夫人更不会想到,收留她正合适。”郑衍一边给王蘅君擦着冷汗,一边说道。 “可是,都不知道这许家是什么人,万一人家不收留怎么办?”淳于赏有些不放心。 “如果人家不照顾她,那就是她的命不好。我们已经尽力了。”郑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应该不会。这许平君既然给她做了裤腿,关系肯定十分亲密才是。” 马车的车轮轱辘轱辘地转进了淳于家,到了夜半三更,尚淳于赏把王蘅君放在先前打探好的尚冠里许家家门口。 “这事啊,往后我们就当不知道。你也得忘记知道吗?”郑衍最后看了王蘅君一眼,转头对丈夫说道,“谁问起,都不许提。” “知道了。”淳于赏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于是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家中。 第二日,尚冠里许家的大门被一个妙龄少女打开,她正要迈步出去,却发现地上竟躺了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 “娘,你快来。这里有位姑娘在我们家门口。” ============ 恭喜女主,终于迈出了新的一步。汉代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 泪,果然不二更是没有希望上榜了。和首页月榜最后一名的差距从两百五十万变三百万。 上章结束的时候,本来想用罂粟籽来着。结果,后来百度发现有的资料说罂粟籽是没毒的,不成瘾,不致幻什么,有的又说有。于是就改成罂粟壳了。把上章末尾做了修改。 这章里面说的,夜半送人啥的,可能不太现实,因为有宵禁。全当架空吧。其实我原计划不是这样的。可是今天写着写着就发现,按照原计划写的话,女主在没性格上要加一个圣母属性了。那可太糟糕了。 ========== 另,我终于从《伴君》的作者肉肉处问到了卫太子的谥号戾太子为啥是他孙子宣帝给了。(好拗口) “不悔前过曰戾。知而不改。”也就是说,死不悔改的叫戾。我问为啥不能叫用思,卫子夫后来就是卫思后。然后肉肉说:“道德纯一曰思。道大而德一。大省兆民曰思。大亲民而不杀。外内思索曰思。言求善。追悔前过曰思。思而能改。”卫太子啥都不符合。而且他死不悔改,至死不认错的事情天下皆知,做孙子的想美化也美化不了。那年代又不兴文字狱。于是,卫太子的谥号就是戾太子了。 第五十六章 连感冒都致命的年代 热,好热,为什么会这么热? 意识模糊中的王蘅君感觉浑身难受,她想呻吟却发不出声音,想沉睡左肩处火辣辣的疼痛却不放过她。在半醒半睡之间,她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总是适时带来清凉,让她在痛苦中稍得疏解。 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当王蘅君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一位美丽的二八少女在窗下轻捻着绣线穿针,她乌黑明亮的眸子全神贯注地盯着针眼,以至于并没有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照顾了许久的病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少女没有发现王蘅君醒来,她也便静静地躺着不去提醒。她回忆着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的事情,才想着如今的处境。 是郑衍救了她?这里是郑衍家中吗?真是糟糕,她就这么从霍家出来了。那罂粟的事情,不知道皇帝有没有查清楚。若是查了,黑锅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被扣到失踪的她头上? 王蘅君紧皱着眉头,思前想后的当口,许平君的刺绣终于告一段落。她看到王蘅君醒了,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说道:“你醒了?”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一路叫着“病已,病已”。 于是,王蘅君知道,刘病已在这里。知道这一点之后,她忽然放心了。好歹,刘病已和她算是相识经年,至少是不会害她的。 刘病已兴奋的面容很快出现在了王蘅君眼前,他一高兴,话唠的毛病就又犯了。 “你可终于醒了。我为了你,都不知道去宫里偷了多少名贵药材,再偷下去,我怕张叔叔都罩不住我了。你这个倒霉孩子,跟着皇后出趟宫,居然把自己弄成这样。” 王蘅君听他在自己耳边呱呱叫,第一次觉得活着的感觉蛮好的。在这个连感冒都致命的年代,她没被郑衍那刀捅死,没被破伤风病毒感染死,没被伤后的高烧不退整死,样样都幸运到了极点。 她刚想张口和刘病已说话,却发觉自己嗓子疼痛不堪,扁桃体大概发炎了吧。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伸出右手,在刘病已的掌心写字。 “这里是哪里?” “尚冠里。”刘病已爽朗地解释道,见王蘅君眼中依然有一点疑惑的神色,便知她刚清醒脑子还迷糊着呢,干脆解释得更详细一点,“尚冠里许家,就是平君姐家。” 王蘅君相信自己此时的眼睛一定睁得很大,委实这个消息有点惊人。她伸手指着一直在刘病已身后,很温柔贤惠地微笑着的那个少女,也就是刚才在自己旁边刺绣的那个少女,流露出探问的意思。 “啊,对。还没给你们介绍呢。这是平君姐。”刘病已把许平君推上前,乐呵呵地说道,“你第一次见吧。” 王蘅君看到这位许平君心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她平日听刘病已这家伙“平君姐”“平君姐”的喊惯了,又总听他宣扬许平君贤妻良母的事迹,她脑子里不知不觉把这位定型成了一个慈母长姐形象。乍然看到这么一位容光焕发的美少女,反倒有些不习惯。 “阿蘅,很高兴见到你。”许平君的声音柔柔的,很衬她的外表。她一笑,眉眼弯弯,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王蘅君向这位自己久仰大名的薄命皇后点了点头,便又转头在刘病已的手心写字询问。 “宫里?” 刘病已看到这两个字,眉头轻轻皱了皱,说道:“宫里没事,风平浪静的。六日前,皇后身体略一康复就起驾回宫了。” “那我呢?” “……宫里头的人说,你病故了。”刘病已略一犹疑还是说了实话。这个消息是随着皇后回宫而宣布的,初听到时,刘病已也是一惊。待到半日后,许平君母女通过许广汉将他请到家中,让他看到许家小厢房里病怏怏的王蘅君时,这个小惊又变成了大惊失色。 王蘅君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宫里风平浪静?而她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霍家?”王蘅君又在刘病已手上写下了两个字。 “霍家?霍家怎么了?没事啊。”刘病已奇怪地反问道,“你是怎么伤到的?宫里为什么说你病故了?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我们都没敢给你请大夫。让人知道你个大活人诈尸了,还不知道会牵连到谁呢。”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霍显做的事被发现了,那她被霍显所杀的事情自然也就被发现了,所以她被算进死亡名单,按个病故的头衔01 昭宣路人甲第15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衔倒也正常。可霍家却安然无恙。也就是说,霍显做的事情没被发现?那她怎么着按个失踪的名头也就算了吧,怎么会变成病故呢? 王蘅君越想头越疼,她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了。没看阿蘅刚醒吗?”许平君拦住刘病已,训道,“你说这么多干嘛。这些事回头再慢慢探也不打紧。先让人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做事啊。去把阿蘅扶起来,她该喝药了。” 王蘅君原来虽然学的是中医,可生平最怕的就是苦,以前在现代就从不以身作则,那是能看西医就不看中医,能打针就绝不吃药。所以,来到这个时代后,她也一直小心保养照顾自己,小心翼翼不生过病,为的就是杜绝中药之苦。 虽然早知道免不了这一遭,可没想到竟会如此风光。让她在穿越近十年后,第一次享受到穿越女应有的待遇——牛人跟前跟后伺候待遇。她在汉宣帝和许皇后的联手服侍下,喝下了来到汉代后的第一碗纯绿色无污染苦到透心凉的药汤,吃得她本来就不出彩的五官更加扭曲,那药汁在肠胃里翻江倒海,她勉力克制下才没有倒吐出来。 许平君果然是个细心的,她一看王蘅君情况不对,主要是没想到这世上有人这么不耐苦,立刻就起身回自己房里取了零食来。带着一点甜味的不明物体入口后,王蘅君感觉才稍稍好了一点。 许平君为她擦了擦汗,说道:“这些都是病已从宫里偷出来的补药,想来是极好的。你现在身子虚,得多补补才行。” 想来?王蘅君耳尖地听到许平君话里的两个代表不确定的词语。她又想到,方才刘病已似乎说,不敢给她请大夫?也就是说,她现在喝的药,可能也是大汉劳动人民根据生活经验摸索出来的土方? 于是,初醒时的那番话又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在这个连感冒都致命的年代,她果然好运极了。王蘅君有气无力地伸出右手,再度在刘病已掌心写字。 刘病已起初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待让许平君一一临到书简上,才惊觉,这些都是药名。 “这是,药方?”刘病已不确定地问着脸白如纸的王蘅君。后者点了点头。 “能用吗?”刘病已皱着眉头质疑了一下,被王蘅君愤怒的眼神秒杀。 莫名其妙被重伤后,又不能请医生,精心保养了十年的小命眼看要毁于一旦。饶是再谨小慎微的人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呢。而且,与其把性命交给非医学人士的经验药方,不如相信她自己脑子里那至少也算是传承了五千年精华的中医知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千字痛苦万分。本来打算写了一千五收笔。结果,最后半小时忽然文思如xx,成功赶出2k。万岁! 另,解释一件事,文科生可以学中医!前文并非笔误。 第五十七章 我们成亲吧 “阿蘅,伤口已经愈合了。”许平君为王蘅君解下肩上的纱布后,高兴地说道,“接下来好好休养,等它褪掉就好了。” 王蘅君用手按了按结痂的伤疤,轻轻叹了一口气,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呢,若是在现代,最多小半月就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吧,而且因为缝线的关系还不会有多少结痂。 “谢谢你这段日子给你添麻烦了,平君姑娘。”王蘅君将里衣套上身,郑重地向许平君行了一礼。 许平君忙将她扶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并无兄弟姐妹,一直以来都很孤单。你来了,我把你当妹妹照顾,说不上什么添麻烦。” “救命之恩,王蘅君铭记于心。将来一定会报答平君姑娘。”王蘅君握着许平君的手,诚恳地说道,“今日就先告辞了” 许平君听她提及告辞,微微摇了摇头,反问道:“阿蘅,你若离开,可会回家?” “不,当然不。”王蘅君本能地摇了摇头。卧病养伤的这一个多月里,刘病已为她跑进跑出的打探,虽然很多事情还不知就里。但是有一点是确认无疑的,那就是霍显就绝对不会放过她,她还活着的事若让霍显知道了。好不容易保下的这条小命只怕也留不久了。所以,她当然不能回家。 “没有家人庇护,又没有正式的户籍,你一介女子能走多远?万一遇到歹人,如何自保?”许平君继续追问道。 王蘅君勉强笑了笑,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户籍的话,我已经请病已帮我想办法了。有了户籍,总会有办法的。”许平君提的这些,她都有想过。她穿越这十年来,都待在深宅大院内,对外面的世界根本不熟悉,对这时的户籍管理制度也不了解,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毕竟不是能掐会算的牛人。 “事实上,病已倒是把你的户籍落在了我家。”许平君缓缓说道。 王蘅君顿时有些傻了,她本能地啊了一声,然后呆呆地看着许平君。 “早年,我走失过一个妹妹。”许平君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失踪了许多年,大概已经是回不来了。前日,病已来求的时候,我爹娘都同意让你落户我家,对外就说是寻回来的妹妹。所以,离开的话,就别提了。你往后可是我许家的女儿。” 王蘅君听完她的话,一时有些怔住了。许家与她无亲无故,她又身无分文,根本没有长久赖在这里的理由。所以,虽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不确定与恐惧,她今日依然鼓起勇气向许平君告辞,却没想到对方竟早已为她想好了所有的后路。她的心中百味杂陈。 “大恩不言谢。”王蘅君抿唇收敛了一下情绪,抚平内心的波动,抬起头冲着许平君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平君姐姐。” “总算肯叫我姐姐了。好妹妹。”许平君再次亮出了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眉眼弯弯,仿佛有满满的欢乐流泻出来,让人感觉温暖而窝心,“阿蘅现在身体好了,可以多陪我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家里头多些人气,母亲也会觉得愉快的。对了,听病已说,你还很会做菜,回头可要教我两招。” 王蘅君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姐姐想学,我自然倾囊相授。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事要劳烦姐姐。” “什么事?”许平君先是本能地反问了一句,随即立刻醒悟道,“对,既然定了要做许家的女儿。自然得先去给爹娘行礼。” 王蘅君再次觉得,许平君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两人于是手拉手,肩并肩地打开房门,却见一人正蹑手蹑脚蹲在门外听墙角, 被两人抓了个正着。 “刘病已……”王蘅君有些无语地看着汉宣帝,那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的猥琐姿态和他如今的身高一对比,实在很有笑果。 刘病已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故作无事地转过身,笑着说道:“今天,那个,天气不错。对了,许家婶婶在外面厅里呢。我们快些去见她吧。”说完,他就一马当先地朝前走了。 王蘅君和许平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就跟在刘病已身后,并肩向着大厅走去。 “……许夫人,陈家那位小公子虽说身上有些许不便。但是,那好歹是大户人家。你许家毕竟是从外地来的,多个本地的亲眷也好有个帮扶。” 三人快走到大厅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如上话语。许平君轻轻哎呀了一声,知道这是在说她的亲事,她又是羞又是惊,出于本能地想转身回避,却被刘病已拉住了手。 “别走,悄悄听一听吧。”刘病已冲着许平君和王蘅君挤眉弄眼。 许平君知道他最是淘气,这亲事若能掺和一脚,他怕是最开心不过的了。许平君几番挣扎都没法从刘病已手上挣脱,再加上欧侯家的公子死后,她也颇为自己的亲事担忧,也就默认了刘病已的做法。三人一起立在那儿,听着里面的对话。 “田媒人,难道没有别家公子吗?”许夫人沉静而平缓的声音响起。 “哦。你看,这里还有阳陵邑的林家。林家也想寻个温良贤淑,上能顾家先能扶幼的良家女子给他家大公子为妻。我看,正合适。”田姓媒人又说道。 “阳陵终究太远了些。田媒人,可有别家?”许夫人摇了摇头,否定了田媒人的提议。 “那就杨家。杨家可是住在北甲第呢,他家的七公子也想聘一位品貌相当的女子为妻。我看与平君姑娘正是天上地下的一对。” “杨家七公子。”许夫人皱了皱眉,说道,“此人听说游手好闲,只怕并非良配。” 此后,田媒人又列了七八个人,个个都被许夫人给否定了,最后田媒人不乐意了。她撇了撇嘴,嚷嚷道:“许夫人,你这样令嫒可是嫁不出去的。” 听到这话,窗外的王蘅君眉头皱了皱,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肯定会惹出事端。 “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个小缺点。可你还想找个十全十美的小郎君不成?那等的小郎君难道没有其他的如花美眷等着挑吗?何必娶令嫒?你也得实际点,想想你家女儿是个什么条件。且不说,她先前克死了一个未婚夫,我们在这儿说对方是福薄吧。可有的人一去打听,说是订婚前还好好的,订婚后就病倒病死了,他们可就往别处想了啊。那样的人家,就算你家女儿天女下凡怕也是进不去的。再说了,任谁家十全十美的小郎君,也不会想管一个……人叫丈人啊。不是人人都像您,忍得了这种奇耻大辱。” 这话却是说得过了,当面打脸。许平君听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显然难受到了极点。于是,王蘅君身旁有个人就跳起来了,他一脚踹开房门,赏了那田媒人一个窝心脚,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奇耻大辱!” “唉哟。你是谁啊!踢死个人了。”田媒人捂着胸口,不忿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劝许夫人实际点。她再这么挑下去,她女儿就嫁不出去了。” “你还说!”刘病已见她还不收口,举拳就想打过去。许夫人连忙拦住了,责骂道:“病已!不许无礼,给我住手。” 刘病已这才愤愤地收了手脚,但仍然指着田媒人的鼻子,说道:“谁说平君姐没人要?谁说没人想管许叔叔叫丈人的?我就乐意得很!你走吧。平君姐不用你做媒也嫁得出去,嫁得很好!” 那田媒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嚷嚷:“好。她嫁得出去。就算嫁不出去,你许家也永远别想再请到媒人登门了。” 许夫人看这那媒人走出家门,叹了一口气,对刘病已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那就由着她语无伦次地糟践平君姐,糟践您吗?”刘病已瞪视着许夫人,很不服气。 “她说话不好听,可你平君姐要出嫁,还得通过媒人介绍啊。我们有求于人家,她说什么自然也只能受着。多陪几个笑脸,送几句好话,又不掉一两肉。”许夫人给了他一个白眼,说道,“唉,听说媒人之间都会互相传话。你踢了她一脚,往后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别的媒人来做媒了。” “不用找媒人。我娶平君姐!”刘病已跳脚道,“我看这些媒人没一个好东西,根本不会真心替平君姐打算。与其嫁个不三不四的,还不如嫁给我呢!” “你?”许夫人看着刘病已,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行的。” ps:今天在天涯看到一个关于窝心的帖子,觉得蛮神奇的。据说窝心在南方是温暖,贴心的意思。在北方却相反,是窝火加烦心。果然南北大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安慰。感谢万分。抱抱。 其实我平时更新之后,属于本能打滚要动力。其实言语也没有很激烈撒。 晚上,朋友给我分析了一下,说另外有篇文,和我差不多也是要留言,但人家是警告就好了。没黄牌。估计我被黄牌的主要原因还是前面某章,偶很坦白地说了关于冲上月榜还差xx的那番话。那个比较违禁的关系吧。 唉~~~现在月榜真的成梦了。本来还可以争取下的说。 去查了下黄牌规则,说接下来两周当乖小孩,可以去申请撤销。到时候,月榜早飞了。 蹲在墙角画圈圈。幸好发现黄牌的同时,也发现点击十万,收藏破千了。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接下来去删掉前面所有求留言的内容,开始当乖小孩。争取和黄牌说88 第五十八章 两全其美的婚姻 许夫人淡定而从容地拒绝了刘病已的求婚宣言,把满地打滚状的他往门外一丢,世界顿时清净了。 王蘅君静静凝视着许夫人,心中继续冒着感叹号。之前卧床养伤的时候,多半是许平君在照顾她,因此她与这位许夫人的接触不多,然而寥寥几面再加上许平君平时言谈所及,已经足够让她了解这位皇后之母了。 这是一位气质高雅的夫人,永远挺直的背脊昭显出她的坚韧,仿佛洞彻一切的眼神彰显着她的睿智。她的身上还隐隐有着一种有别于这个时代其他女子的刚强。 “娘。”许平君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她轻声说道,“阿蘅说想来给您行个礼。” “不必如此多礼。”许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你身体才好,管自己多多休息就是了。” “礼不可废。纵然许大人和夫人高义,不计较这些。阿蘅却不能不知进退。”王蘅君依然行了一个拜礼。 许夫人伸手拦住了,微笑道:“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则帮。再说,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阿蘅真的觉得感激,喊我一声义母就好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王蘅君也不好意思再扭扭捏捏,便爽快地喊了一声义母,便算是将双方之间的名分给定下来了。其实,这件事也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许家的救命之恩,她牢牢记着。将来定要寻机报答。 到了晚间,许广汉与张贺相携归来,看到刘病已闷闷不乐地坐在院子里,便好奇询问。刘病已一张嘴立刻滔滔不绝地把午间的事情倒了个一干二净。听完之后,许广汉顿时愁肠百结,唉声叹气,张贺却是眼前一亮,顿有云开月明之感。 刘病已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成年人了。张贺把他从流鼻涕的光屁股小孩抚养长大,两人虽非父子却胜似父子。如今,张贺自然也像许多普通父亲一样开始为他的婚事打算。刘病已虽说是皇室血脉,可牵涉到谋反而死的前太子,身份特殊,在娶亲一事上,难免就陷入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 莫说高门贵女不肯下嫁给一个落魄皇孙,便是有人肯,张贺也担心人家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图谋,是不是想利用刘病已的皇孙血统做些什么。燕王案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那位少年帝王的强势姿态,这个逆鳞刘病已可不能去碰。张贺本想将自己的孙女嫁与刘病已,至少自己一家人是不可能对刘病已有坏心的。 可谁知,此事让他那个担任右将军的弟弟张安世知道了。张安世将他唤过去大骂了一番,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这桩联姻。张贺知道这个弟弟如今是霍光倚重的左膀右臂,约莫是怕自己的联姻举动会让霍光以为张家心怀不轨,对故太子犹有眷恋。张贺当年被卷入卫太子案已影响过弟弟的仕途一次,一直心怀愧疚。这次,既然张安世不同意,他自然不好意思为了一己之私又影响弟弟,便只得将联姻的念头搁了下来。 他正犯愁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谁知道却是瞌睡来枕头,刘病已这无心之举,揭示出了一个绝佳的联姻人选。是啊,许平君与病已少小同席,言笑晏晏,感情甚笃。许氏夫妇俱是善良之辈,绝非那居心叵测之徒,待病已的一番真心只怕不下于自己。许家又是从昌邑国迁来的外来户,病已与许家联姻也不至于触及一些人的敏感神经。对刘病已来说,天下还有比许平君更适合的联姻对象吗? “让张令见笑了。小女之事都是被我这刑余之人连累啊。”许广汉长叹了一声,对张贺拱手说道。 “哪里。平君侄女聪明伶俐,那些愚夫愚妇怎识明珠光彩。”张贺摇头笑了笑,说道,“不过,广汉啊。其实你不觉得,病已说得没错吗?与其让平君嫁给不知根底的轻狂少年,不如嫁给病已?” 许广汉一看张贺的表情,就看出了那笑容背后的认真,他先是一愣,随即对刘病已说道:“病已啊,你先出去玩会儿。我和你张叔叔有话说。” 刘病已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很是爽快地点头离了开去。 许广汉见刘病已元气,叹了一口气,对张贺说道:“只怕内人不会答应。她……素来希望我们家能远离皇家。只是我除了在内宫尚有一线指望外,已无出人头地的可能,所以她才会随我在长安住了这么多年。病已身世孤苦,我们看着他长大,视若子侄般照顾是可以的。但若要将平君嫁给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更遑论他还生活在掖庭内。” 张贺与许广汉一样都受过宫刑的人,对他的心情自然多几分理解。许广汉当年正是因为伺候昌邑王进京,才不慎犯错以至于被下狱用刑。分别时的少年郎君归来时却成了刑余之人,在许夫人眼中这完全是靠近皇家引得的祸。 “其实,病已年纪渐长,老夫也一直在想他今后该何去何从。就算有武帝的遗诏,他也不可能在掖庭过一辈子。”张贺想了想把自己斟酌了许久的事情与老友说了出来,“无论如何,等病已成年行过冠礼之后,他就必须离开掖庭独立生活了。” “即使那样,又如何呢?他姓刘这点不会改变。”许夫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两人身旁,说道,“老爷,平君是你唯一的血脉。我们为她择婿,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安,这点我们早就说好了的,不是吗?” 许广汉看到妻子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他握住许夫人的手,说道:“自然,自然。” “许夫人,”张贺拱手致意道,“贺有两事不明,想请教一番。第一桩,病已可是大富大贵之人?就算他是皇室血脉,可与当今陛下的关系也快出五服了。他的儿子孙子,若无侯位也不过是混迹百姓间而已,想要公侯爵赏依然是要靠自己。更遑论先太子至今还是大汉罪人,他这个皇孙更比其他的不值钱许多。四年前那个假太子案,想必您也看到了,如今这天下念着故太子的人都没几个了,又有谁会惦记着他留下的遗孤呢?” 许夫人听了张贺这番话,依然默默无言,眉宇间却有了一丝犹疑。 “第二桩,病已与平君少小同席,感情如何不用我说了。而病已的人品,你们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媒人介绍的人难道真的会比病已更可靠吗?病已自小孤苦,又无一个亲人,他若娶了平君,便可以此为契机离开掖庭,到时搬来尚冠里与你们同住。你们虽是嫁女,却更是得一半子。如此,岂非匆匆将平君嫁与他人,一年半载不相见来得好?” 不得不说,张贺的确有一番好口才。他所提的两点恰恰击中了许夫人的软肋,尤其是刘病已可以与许平君一起与他们同住这点,这让刘病已具有了其他人选无可比拟的优势。 “病已既不富亦不贵,他聪明伶俐,待人以诚,对人以善,为何不能做你许家婿?许夫人真的要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而推却如此美事吗?”张贺乘胜追击,滔滔不绝地说道,“夫人何不去问问平君自己的意见。择婿虽说父母做主即可,可要和那人过一辈子的毕竟是平君自己。” 许夫人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张令的口才还是这么好。好吧。妾身收回前言。选不选病已还是看平君自己的意思吧。我会去问她的。” …… “平君姐,嫁给我吧。”刘病已拉着许平君的手,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但是稚嫩的双眸中却满是真诚,“张叔叔说得对。其实你嫁给我才是最好的办法。我可以搬出掖庭那个鬼地方,和你一起住在尚冠里。我们可以一起照顾许叔叔和婶婶。这样你也不用和他们分开。你以前不是最担心这个的吗?只要你嫁给我,你的难题,我的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许平君看着刘病已,略有些为难地,她低着头,说道:“病已,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女儿家能够做主。娘刚才已经说了不可以。” “张叔叔肯定能说服她。”刘病已在这点上倒是对张贺非常有信心,“只要平君姐你点头就行了。还是,你有其他想嫁的人?”说到这点的时候,刘病已有点忐忑地问道,“如果有,你告诉我哦。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一定给你绑来。就算我一个人力气不够,也一定会让张澎祖带上家丁来帮忙。” 许平君被他一打岔,心中那点轻微的羞涩立刻飞到天边,她重重在刘病已头上敲了一敲,骂道:“什么绑!说了让你别学那些浪荡子。我成天待在家里,除了你和张澎祖,哪里还能认识别人。” “那就是没有喽?”刘病已委屈地揉着脑袋,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平君姐会考虑嫁给我吗?”认定一个目标后就坚持不懈,一直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美德。 “这种事情都是听父母之命的,哪有人像你这样追着我问的。”许平君被他缠得无法,只得甩下这么一句话,赶紧躲进了自己的房里,誓死不开门。 一直靠在旁边吹风看戏的王蘅君,这时才得到了求婚戏男主角的关注,他转过头,询问王蘅君道:“阿蘅,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王蘅君略有些复杂地看了刘病已一眼,发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依然像从前一样干净无瑕,眼中没有一点情爱的痕迹。 也许,这样才是真实的吧。自己不能期待一个初中生来自己跟前表演惊天动地的爱情。毕竟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莎翁笔下的虚拟人物。故剑情深的情感也许更多是来自以后生活相处而来的点点滴滴吧。 “阿蘅,你别发呆啊!你觉得怎么样?平君姐会答应吗?”刘病已推了推走神的王蘅君。 王蘅君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提点一下这个呆瓜,说道:“你不是对你张叔叔很有信心吗?既然平君姐说,听父母之命。那你直接去搞定许夫人和许大人就好了。 ”许平君是这个时代的标准淑女,和刘病已感情再好,就算再认同他的结婚提议,也不可能做出当面允诺的行为。要是让刘病已一个劲追着她问,这桩婚事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呢。 …… 汉昭帝元凤四年八月,在一个桂花飘香的时节,刘病已正式娶了许平君。以王蘅君眼中近乎入赘的方式,从掖庭搬到了尚冠里居住。 =============== 一个月前参加了一个出版比赛。 已入选前三十名,进入复赛投票阶段。欢迎大家过去投票支持。 前五名可出版。为了出版,奋斗啊! 投票地址:diaocha/vote/16/1176aspx (无须登陆注册) 另,最多可勾选三项,朋友的文《燕归来》《我拿婚姻赌明天》都是好文。 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更喜欢的选项,可以考虑一并勾了。 ps:在那边的书名叫《皇后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昨天晚上是十一点多才到家,所以没时间补,不好意思。 第五十九章 尚冠里的女神医 数九天寒,长安城飘起了鹅毛大雪。从东市出来,宽广的长街上只有一二人影在雪地上挪动着脚步。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刚刚买来的炭。这是冬日的必需品,有专门的生意人雇人从城外山上伐木烧就后,用板车运到长安城里贩卖。 一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子提着一袋炭向着尚冠里的方向走去,她感觉风灌进了衣领里,不禁缩了缩脖子,把衣服往上提了一下。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怀念现代的保暖内衣和各种绒毛外衣。这里的冬天就只能指望炭火烧出来的一点暖意。 “娘,你怎么了!”忽然而来的一声惊叫,把她惊了一惊,她转过头,看到一个老妇人蜷缩在地上,也不知怎么了。 “娘,娘!”老妇人身旁的年轻女子费力地推着她的身子,显然是慌了。 她略一犹豫,还是走上了前,把老妇人翻过来,让她躺平,开始拍打老人的面颊并呼叫,同时用手触摸其颈动脉部位以确定有无搏动。 没有脉搏。她眉头一皱,她猜这位老人可能是因为严冬的寒冷而猝死的。这种猝死多数发生在日常活动或睡眠中,一旦发作,病人在发病的一小时到六小时内死亡。一般来说,发作后的几分钟时间是救活病人的关键时刻。心跳骤停不超过4分钟,则复苏成功率高;超过6分钟,即使心脏复跳,也可能发生脑细胞的不可逆损害,即使被救活,也会变成植物人。 时间不等人,她立刻高举起拳头,捶击老人胸骨中下部位。这个举动吓坏了那个年轻女子,她在蒙面女子捶击了一次之后,死死拉住她的手,喊道:“你做什么?” “我是在救她!不想你娘死,就在一边看着!”她来不及解释这其中的原理,只得狠狠瞪了这女子一眼,然后把她甩到一边不理。 她继续捶击了两次,然后俯身听心脉,发现老人并未出现自发的脉搏和呼吸。只得开始为她做心肺复苏,同时开始胸外心脏按压。 被推到一边的年轻女子,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蒙面女揭开面纱,露出一张稚嫩的容颜,然后她掰开自己婆母的嘴,然后捏住她的鼻子,开始往里面吹气。另一只手则不断地往婆母的胸骨下缘不断反复地按压。 看对方似乎真的是在施救的样子,女子也不敢打断,只能小心地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老妇人轻轻呻吟了一声,竟然悠悠转醒。 年轻女子顿时又惊又喜,方才她可是眼看着自己婆母忽然没了气,谁料到这少女一番摆弄下来,人竟然又活了。 “娘!娘!你还好吧。” 老人还有些晕乎乎的,她喘着气抓住媳妇的手,恍然道:“我这是,我这是怎么了啊?” 看到老人醒来,王蘅君这才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做过这方面的急救训练,而且到现在还记得其中的正确步骤,没有搞错。 “老人家,你刚病倒了。”王蘅君轻声解释道,“你慢点起来。” 老人在王蘅君与那女子的搀扶下慢慢站起了身,但人仍然十分虚弱。王蘅君便对那女子说道:“你家住哪里?近吗?我看老人家是走不动了,须得有个人来接她才行。” “我叫安乐,家就在这附近。我去叫我家夫君来,麻烦姑娘陪陪我娘,稍待一会儿。”名唤安乐的女子焦急地说道。 王蘅君想着帮人帮到底,也就点头答应了。安乐小跑着离去了,王蘅君扶着老人到一旁的屋檐下站着,顺便闲聊了两句。 “老人家,那是你的女儿吗?” “不是。”老人摇了摇头,疲惫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说道,“是我媳妇,唉,也难为她这么冷的天还陪我出来买炭。” 王蘅君扶着老人,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杂事以及一些感谢的言语。时间很快过去了,不久,她就看到一辆牛车慢慢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牛车的驾车人是个穿着儒衫的书生,看起来文质彬彬。他从车上下来,接过自己的母亲将其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见其安然无事,这才转身向王蘅君俯身作了一个长揖,感谢道:“在下魏相,多谢姑娘救母之恩。” “举手之劳。”王蘅君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俯身提起刚刚被自己丢到一边的炭,准备回家。 “姑娘家住何处?不如我送你一程吧。”魏相指了指自己的牛车,询问道。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送你母亲回家休息吧。她年纪大了,如今天气寒冷,她的身体不适,不宜在外面多做逗留。你往后须得帮她好好调养才是。”王蘅君拒绝了魏相的相送,拎着袋子自顾自地走了。 回到尚冠里,却见刘病已穿戴得整整齐齐,正打算往外走。 “要出门?”王蘅君询问道。 “老天保佑,你总算回来了。”刘病已看到她,连忙冲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炭袋,连拉带扯地把她推进了家门。 “怎么出去那么久?平君还以为你出事了,正打算让我出去找寻呢。”刘病已一边走一边说道。 “没事。在路上遇见了一个老人。”王蘅君于是把方才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相,这个名字倒是蛮熟的。”刘病已皱眉想了想。 “是你认识的人?” “不是。好像在哪里听过。”刘病已又想了半日,却是想不起来,“算了。大概是以前在宫里听掖庭里的人说的。对了,我倒不知道你还会给人治病呢。” “以前跟人学过。”王蘅君回答道,随即,她脑中灵光一闪,说道,“病已,能帮我找些医书来吗?” “医书没问题啊。”刘病已点了点头,“你想看医书?学医?” “嗯。”王蘅君认真地点了点头。在许家暂住也有几个月了,她的伤口早已完全愈合。身体恢复之后,就一直在考虑以何为生的问题,纵然许平君与许广汉夫妇都对她热情非常,可是她也不能够厚着脸皮就在此白吃白住了。 虽然也想过,是不是做点穿越女专长的小发明小创造,可是,又有点害怕标新立异会引来太多关注。要知道,她的小命可是从霍显手头上捡回来的,霍家没 失势前,人家随时可以查漏补缺,反手将她捏死。 因为有着这样的顾虑,于是她只得留在许家饱食终日,即便想帮着做点家事女红,无奈手艺完全比不得训练有素的许夫人和许平君。唯一能帮忙的,也就只有下厨了。虽然她的厨艺不算大厨级的,可毕竟许多菜色和做法在这个时代是独创性的,可以让许家众人吃个新鲜。 今天在路上救了这老妇之后,她才猛然惊觉自己这几个月的坐困愁城,完全是守着宝山受贫穷,端着金碗饿肚子。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医生自然也是最必不可少的行业之一了。 作为医学生,她完全可以以治病为生。居然遗忘了大学五年老师们的尊尊教诲,遗忘了我国的传统中医,实在是可耻! 不过,在开张之前,还需要拿传统医术补习一下,挑灯夜战则个,免得贻害苍生。 一个月后,关于尚冠里有个医术高明的蒙面女医的消息慢慢地在长安城里传扬了开去。 ============ 大家暂时忍耐一下最近的更新速度! 过完这个周日,我一定要回来码字!!! 憋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 转一段有趣的书评讨论: 16颗:好像是这样,以前在某本书中看到,汉朝的人对于克夫的女子,是认为此人非一般人有资格娶到,只能嫁给贵人的。据说某位王皇后就是这样,前面5位丈夫(未婚夫)去世,后来只能送进皇宫。 那那:宣帝王皇后和许皇后都有过克夫嫁不出去的历史。你可以认为他有接收克夫女的独特癖好。 伶月剑:真不愧是有王霸之气的男人啊 cerber:才不是呢。明明是刘病已控人 妻!!!!!!人 妻 控 伶月剑:原来只是定了亲还没过门的也算人 妻啊……又人 妻又纯洁,鱼和熊掌兼得啊。看看人家曹贼,品味和刘病已差太远了 第六十章 家的归属 其实对王蘅君来说,在尚冠里的日子并不难挨。许广汉和许夫人都是和善之人,经过半年多的相处,他们待她这个偶然来的女儿慢慢从陌生客气到熟悉亲昵。她提出要开医馆的要求时,许氏夫妇商量过后也是全力支持。这让王蘅君感觉自己多了两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医馆开张后,最初可算是门可罗雀,毕竟大多数人的眼中,年龄等于经验等于医术高超。王蘅君虽然蒙了面,可那身形一看就是个小姑娘,这让很多人无法放心把自己的亲人交给她。虽然早在现代去中医院实习的时候,王蘅君就知道中医从来都是越老越值钱的,可真正自己开张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还是颇感挫折。 幸而刘病已与许平君一直在背后支持她,才让她不至于太沮丧。刘病已除了每天帮她去购买采摘草药外,还帮着做宣传广告。这个时候,她第一次见识到刘病已在外面的交友网络,果然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很有点他们刘家高祖爷爷当年的风范。腰缠万贯的东市胡商、食不果腹的落魄书生、豪气千云的江湖人物、铁骨铮铮的底层兵卒、滑不留手的官府小吏甚至于走街窜巷的货郎都在他的引介下,一一出现在王蘅君的医馆里。 王蘅君第一次发现,自己眼里略有些憨傻的少年宣帝竟然有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能够把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一个个安抚得妥妥当当的。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行业是最无法弄虚作假的,一是饮食,二是医疗。两者的评价标准都十分简单,好或不好而已。厨师的厨艺不行,装修再华美也留不住顾客。医师的医术不行,说得舌颤莲花也难得到患者认可。 所幸,王蘅君的医术在刘病已同学的广而告之下,经受住了市场的考验,得到了广大患者的认可,成为尚冠里远近患者的福音(我承认我医院广告看多了……)。 这大概算是穿越优势之一吧,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比古人更了解人类的身体构造。因此在面对病症的时候,她多半能对症下药,治个八九不离十。即便有些陈年宿疾,限于技术手段无法根治的,她也能尽量帮忙减轻患者的痛苦。如此一来,许氏医馆的名声就慢慢传扬了开去,王蘅君也有了稳定的回头客。 说到稳定的回头客,王蘅君转过头看到葡萄架下正与刘病已杯来盏去的魏相,眯起了眼睛。魏相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她医馆开张的事情,就紧赶慢赶把老母亲送了过来。说是老人家被她救醒之后,最信的就是她,这调养身体呢,就一事不烦二主,全拜托王蘅君了。 魏相来了之后,与刘病已竟然有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趋势,两人之间每天都有谈不完的话题似的。而关于这位魏相的身份,也算是彻底明白了。毕竟,人家说起来还是本朝名人一枚。虽然,这个名声没传扬到后世,没传到王蘅君的耳朵里。可对于张贺和许广汉这些朝廷中人来说,那是如雷贯耳的。 魏相没入狱前,官任河南太守,以他的年纪来说,算得上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了。丞相车千秋去逝之后,车千秋之子为武库令,见父亲死后没了靠山,怕魏相收拾他,就赶紧辞官走了。霍光听闻后,认为是魏相赶走了车千秋之子。也许这种人走茶凉的感觉触动了他的神经吧,他要求把魏相下狱知罪。 事情闹大了之后,河南戍卒数千人对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拦驾,表示甘愿再留守一年来为魏相赎罪,又有河南的老弱百姓上万人云集函谷关要求入关,向皇帝告御状,为魏相鸣不平,最终魏相还是被霍光下令交给廷尉府治罪。霍光主政以来,要处置一个官员,何曾遭遇过这种来自底层的大规模反抗。魏相之事无论起因是不是魏相赶走了车千秋之子,或者仅仅是霍光的一 昭宣路人甲第16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霍光的一时过敏,最后闹成这样的事实,已经是狠狠打了霍光的脸面了。 魏相好运地赶上了去年六月的那次大赦,得以全身而退。否则,多的是逢高踩低,看霍氏眼色的人来对他下黑手,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他家人送一个暴毙的消息就了解了。 不过,魏相大概在朝廷里还有点人脉吧。今天,他一脸喜悦地来找刘病已,张口通报了他即将出任茂陵令的好消息。天子亲政之后,霍家权柄不衰反盛的今天,魏相的复起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王蘅君不能随意出去,在院子有些闷得慌,这时候又没有病患上门,她于是开始极其无聊地偷听葡萄架下的那两个男人的聊天对话。 “当今天子其实是个明君。只是,他宠信霍家实在太过。”魏相叹息着说道。 男人们走到一起,总爱非议一下国事,这个道理古今不变。更何况,魏相作为局中人,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霍家身上。 “大将军那么能干,陛下倚为臂助也是正常的。”刘病已回答道。 魏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吧。都忘记你还姓刘呢,我们聊别的。” “你这算是歧视我姓刘吗?”刘病已飞了他一个白眼,“其实姓刘也没啥,现在姓刘的人太多了。” 魏相含笑不接茬,他转头瞥了一眼王蘅君,见她正竖着耳朵听他们俩说话,便举杯致意道:“许二姑娘,要不要过来一起啊?” 偷听被人抓包,的确有些尴尬了。不过,王蘅君如今的脸皮厚度渐长,倒也不在意。她施施然起身,走到二人身旁,说道:“隔墙有耳,霍大将军的事情,我看魏大人以后还是少提为好。鸡蛋碰不过石头,你总和霍家拧着干,怕是没什么好处。” “不是我想和霍家拧着干,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呀。”魏相耸了耸肩膀,如此说道。他提了提酒壶,发现已经空了,便站起身,冲刘病已挥了挥手,说道:“酒也喝完了,话也说完了。下次再来找刘兄叙旧啊。” 魏相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远去之后,王蘅君取代了魏相的位置,与刘病已相对而坐。初春的阳光洒落在刘病已年轻的面庞上,彰显出他朝气蓬勃的面容。王蘅君有一种感觉,事实上刘病已成亲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存在。与许平君的这段婚姻,似乎在刘病已的身上注入了某种活力,让他急速成长起来。 “阿蘅。”刘病已见四下无人,正是询问的好时机,他轻咳了一声,“其实,你的医术挺高明的哈。” 王蘅君看他扭捏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不过面上还是点了点头。 “我听冬青说,他媳妇的身体经过你的调养,顺利怀上孩子了啊。” “对啊。”王蘅君点了点头,冬青是刘病已之前介绍来的一个车夫。夫妻结缡十载一直为不孕苦恼。其实,不孕这回事吧,一方面身体要调养,一方面情绪也很重要。王蘅君按照以前在医院实习时的记忆,加上自己的摸索给冬青媳妇和冬青俩人开了几剂药。可能事有凑巧,没多久冬青媳妇就传来了怀孕的好消息。其实,这件事才是导致王蘅君的小医馆忽然间在普通民众间声名大噪的原因。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如果有不认识的病患通过口耳相传找上门,那十有八九是来解决不孕不育问题的。面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孕不育患者,王蘅君深刻了解了从前,不,以后电视上铺天盖地的不孕不育广告的必要性。 不过,这件事跟刘病已有啥关系,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这个医馆的收入主力是靠治不孕不育。 “那个,其实我和平君姐成亲也有小半年。你觉得,我们,会不会,有点问题啊?”刘病已的这句话一问出口,王蘅君直接喷了。 “咳,咳。”王蘅君慌忙拿手帕擦嘴擦盘子,然后无语地凝视着不胜娇羞状的刘病已。 “这才半年,你会不会急了一点啊。“王蘅君拿小手帕擦汗问道,”以你和平君姐姐的年纪,再过一两年后生也是正常的呀。” “要一、两年那么久吗?”刘病已语气里满是失望的落寞。 “你……很想要个孩子?”王蘅君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嗯。”刘病已重重点头,说道,“我想要个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刘病已郑重的姿态,让王蘅君略有些触动,她忽然意识到,成亲以来改变刘病已的那东西是什么了。是归属感,对家的归属感。以前的刘病已,无论如何身上总有一种孤独的漂泊感。来到许家之后,他像是找到了港湾的船,寻寻觅觅终于得以靠岸。他视离开掖庭,来到尚冠里为一种新生,所以他珍视这里的每个人每一件事,努力在这里计划着、开始着自己的新生活。 也许,对他来说,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和许平君的孩子,是他血脉的延续,更是新生活的象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_ 这章写着写着就想恶搞不孕不育了。。。 第六十一章 广陵王来朝 刘病已的等待并没有落空太久了,很快的,许平君就在一起午后的偶然晕眩后,被诊断为身怀有孕。喜悦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尚冠里许家的主旋律。 在欣喜若狂然后不断猜测孩子性别的人群中,只有王蘅君知道,这必是个男孩。因为他将会是西汉王朝第十一位皇帝,著名的昭君出塞故事里的移动布景板,也就是“元、成、哀、平,一代不如一代”里的那个元。汉元帝刘奭,西汉衰落之始。 所以,要说面对这个孩子的复杂心情,只怕没人比得过王蘅君了。 “阿蘅,平君今天有些晕的样子,应该没事吧?要不,还是回家去躺着好了。”刘病已忧心忡忡扶着许平君,紧张地盯着她那尚且平平的肚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不用紧张成这样。其实,孕妇偶尔走动走动,还是有利健康的。”王蘅君十分无语地看着刘病已,回答道。 许平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刘病已,啐道:“说了别把我当废人了。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还一路从昌邑长途跋涉到长安呢,也没见出什么事。” 刘病已被她骂了之后,也不生气,只乐呵呵地笑。王蘅君看着他那傻傻的笑脸,心中暗骂了一句,傻小子。 不过,虽然对刘病已这跟前跟后的母鸡做派很看不上眼,王蘅君也不得不承认,刘病已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难得了。她当了这么久的专治不孕不育神医,治疗过的那些西汉男人,固然对子嗣非常重视。可一旦老婆怀上了,那他们也就如同完成了一大历史使命一般,就不会再在这事上花费太多的精力了。其实,怀孕生孩子才是女人的大劫数。这些男人不过是提供了一颗精子,就做出功德圆满状,实在让人看了心底冒火。 王蘅君给许平君例行诊了一下脉,又给检查了一下身体,然后告诉她一切正常。许平君微笑着从榻上起身,开口询问道:“阿蘅,一会儿你要不要出门去看热闹?” “热闹?什么热闹?”王蘅君莫名其妙地反问。她这些日子埋头赶制后世中药里的一些经典药丸,比如六味地黄丸之类的,根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今日广陵王进京朝见皇帝陛下,你不去看热闹嘛?”许平君高兴地说道。 “广陵王?”王蘅君本能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那停止运转许久,已经有生锈发霉迹象的历史资料库再度开动了起来。 刘胥,武帝四子,汉武帝元狩六年受封广陵王,建都广陵,即后来的江苏扬州。燕王刘旦完蛋之后,他就是汉昭帝刘弗陵现存的唯一一个哥哥。在这些有限的资料之外,还有就是某期《走进科学》or《探索发现》的节目内容,关于新近挖掘出的汉广陵王墓里为什么会出现帝王专属的陪葬物品之类的疑惑。在一番神神叨叨的设问,设问再设问之后,揭示的结果似乎是说,这位广陵王生前造反未遂,却提早为自己准备好了帝王级的陵墓。总而言之,这是一位迟早会被某位皇帝干掉的倒霉蛋。 “哦~没兴趣。”王蘅君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许平君的提议,“再说,他来朝有什么好看的?” “光是广陵王的车驾就很值得一看呢。他的车子可是以黄金为壁,白玉为柱呢。上次,他来朝的时候,因为围观的人太多,他还命人以丝绸为屏风,屏开围观人群。”许平君略带感叹地说道,“所以,他这一次朝见许多人都期待再去围观呢。” 王蘅君听完之后,不禁黑线了。搞了半天,原来还是个喜欢炫富的倒霉蛋。也是啦,不然他怎么有财力物力给自己整一个帝王级陵墓呢。 “我不去。而且,我劝你哦,人很多的话,你也不要去了。人挤人的,很容易伤到孩子。”王蘅君看着许平君实事求是地说道。 刘病已一听这话,可高兴了。他哈巴狗似的不断点头,说道:“你看吧,你看吧。连阿蘅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许平君顿时脸就垮了,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王蘅君,说道:“真的不可以吗?” 王蘅君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表示,真的不可以。 …… “唉哟~我这个头疼啊,疼得不行,都没法子动啦。”一位面貌姣好的中年女子躺在榻上,姿态夸张地扶着额头,连声哀嚎着。 她的身旁战战兢兢地跪着许多人,人群中另有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用的药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废物,全都是废物!”中年男子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房间,也让那些就地跪着的人身子又颤了一颤。 “对,对。全都是废物!你们还不赶紧滚出去。”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连忙迎了上来,连声附和。他话刚一说完,跪在地上的人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退出来,个个都是汗湿襟背,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一位年纪相对较轻的轻声开口说道:“李大夫,您是老前辈了。您看里面那位贵人到底是个什么病啊?” “唉~她就捂着头喊疼,其他什么病症都没有,老夫委实看不出来。”那李大夫摇了摇头。 “看广陵王暴怒的样子,还以为我们的小命会就这么交待了呢。”其中一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原来方才在里面咆哮的人恰是汉武帝四子,广陵王刘胥。 “是啊。也不知这位贵人是广陵王的哪位宠姬,竟紧张到这个份上。” “嘘。隔墙有耳,小心多说多错。我们赶紧走吧。反正这位的病,我们治不了。让他们去找能治的人治好了。”李大夫一边提醒几位同行,一边加快脚步。 “李大夫说得是。”余人纷纷点头,也跟着李大夫的脚步一块跑出了这座深宅大院。 那边房间里,管家朱显正倾力安抚刘胥。 “王爷,身子要紧,暂且息怒吧。” 刘胥一手推开他,来到榻旁,紧张地看着那妇人,说道:“李女须,你现在感觉如何?” “疼,还是疼啊。”李女须捂着额头,哀叫道,“王爷,可能是之前请先帝降临时伤了身子。毕竟,阴阳有别,生死相隔,我却逆天而行让你父子相见。” 刘胥听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来也是。李女须一贯身体极好,来了长安之后却忽然不适,想来是受了那次降临的影响。女须受苦了。” “哪里。为了王爷的大业,我心甘情愿的。只是,我这头疼怕是要耽误大事了。”李女须目露哀戚之色,说道,“王爷,我对不起你。我……唉哟~我的头啊。” 刘胥听她提及大事,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转过头对管家朱显喊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其他大夫来。孤就不信,偌大个长安城竟连个好点的大夫都没有。” “是是。小的这就去找,肯定找个药到病除的来。”朱显表面上不断点头,暗中却叫苦不迭,心道,长安城里大的小的名医神医早都请遍了。现在还往哪里找人去呢。 刘胥冲朱显发完火后,顺了顺气,对李女须说道:“李女须,你好好休息。回头本王再来看你。” “唉。王爷慢走。唉哟,我的头啊。疼啊。”李女须盯着刘胥和管家朱显把房门关上后,脸上痛楚的表情顿时消失,只是嘴上还在嚷嚷着,“疼死个人了!要命啊……唉哟……啊~啊~啊!” 感觉刘胥走远了之后,李女须立刻停了嘴,爬起来窜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开水。咕咚咕咚两大杯下肚后,她擦了擦嘴,小声道:“喊了半个时辰,渴死我了。” 她坐下来,捶着腿,愁眉苦脸道:“这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复又恨恨瞪了一眼房门,骂道,“偏又守得那么严,就是想溜都溜不出去。” “不过,我骗他说,必须与皇帝亲身接触,然后得到一束皇帝的头发,才能够行咒。一时半会的,就算是广陵王应该也没办法做到吧。天子之尊怎么可能让我这种小民随便接近呢。暂时,还是安全的。”李女须想到这里,不由得狠狠给了自己两拳,“叫你贪财,叫你贪财。现在可怎么收场啊。” “王爷啊,要不这次先算了吧。”朱显跟着刘胥跑出来,“你看李女须病得那个样子。而且,皇帝那边也不好接近。小的看,还是先接李女须回广陵去休养吧。” “胡说。错过了这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京呢。你赶紧去找大夫,一定要把李女须的病治好。”刘胥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说道,“皇帝那边,本王自有办法。” 朱显无奈,只得带齐家丁出门去。好在广陵王这个唯一皇兄的牌子够大够硬,让他的名医扫荡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朱管事,尚冠里有个姓许的女医,近来口碑也是不错的。要不要一并请过去?” “请!都请!死马当活马医吧。”朱显无力地挥了挥手。 于是,死马王蘅君在正给魏相母亲把脉的时候,被广陵王的家人挟持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去黄牌庆祝。潜水继续码字。争取明天再更一章。 第六十二章 从别后,忆相逢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正平平地放在垫子上被另外一只略显细小的手按着把脉。 王蘅君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平稳而规律的脉动,心中再度叹了一口气。她实在判断不出眼前这位李女须有什么病症在身。睁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犹自哀叫李女须,某两个字再度浮上心头。 不过,就算自己有100的把握对方是骗人的,也不能说破。广陵王对此女的紧张溢于言表,冒然牵涉其中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呢。 她还是跟着其他大夫一起,中规中矩地开药试针,过个几日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王蘅君退到隔间拿纸笔写下一些补血养气的药方,把药方交给那些专门负责抓药的仆役,便打算退开了。 只是,在她出门之前却被管家朱显给拦了下来。 “朱管事?”王蘅君疑惑地看着她。 “许女医。”朱显冲她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你先不要回去,在李女须身边多待一会儿。” 王蘅君不明所以,不过也只能躬身应承。重新回到那位李女须身旁的时候,王蘅君发誓自己的确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慌。 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王蘅君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在李女须的房间里煎熬了一个时辰,期间,李女须被鱼贯而入的侍女们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穿金戴银后的她很有些贵妇样。 又过了一会儿,管事朱显走了进来,对李女须吩咐道:“女须大人,一会儿您可千万得忍着点啊。不能过于失态,否则王爷的一番苦心安排就浪费了。”说完,他又转向王蘅君,说道,“许大夫,还有你。一会儿,女须大人如果有不适,你要立刻想办法施针救治,知道吗?” “是。”王蘅君躬身行了一礼。 朱显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唉,希望你能成吧。要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医……”话到一半,大约连他自己也觉得现在说这个已是太迟了,便连忙收了口。 “总之,等会儿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王爷震怒,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朱显的话让王蘅君心头的阴影又重了三分。 小半柱香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个王蘅君极为熟悉的声音。 “皇兄的这座庭院倒真是不错,虽然不大却别有风致。” “陛下若喜欢,臣就献给陛下吧。” “那倒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是昭帝!王蘅君顿时慌乱得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跨步进来的,除了广陵王和汉昭帝之后,还有上官菀君。 “菀君,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呢?不喜欢皇兄的庭院吗?”刘弗陵看向上官菀君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宠溺,甚至比半年之前还多了几分纵容。 “不。皇兄的庭院是极好。”上官菀君摇了摇头,说道,“菀君只是在想,皇兄实在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哪里。皇后娘娘谬赞了。”刘胥哈哈一笑,“其实,为了这点私事麻烦陛下,臣实在是不好意思。可是……” “无妨。”刘弗陵笑着打断了刘胥的话语,“你我虽是君臣,更是兄弟。皇兄肯这样麻烦朕,恰说明,皇兄把朕当作了兄弟。几缕青丝,一番闲谈,若能解府上这位夫人宿疾,试试倒也无妨。” 刘胥做出一副大受感动的样子,只差没热泪盈眶了。 那边王蘅君连忙伸手摸了摸脸颊,确认面纱还好好地戴着,她心神稍定,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勒令自己镇定。 李女须见皇帝驾临,连忙起身见驾,未及行动就被刘弗陵拦了下来。 “此处但有家人,无论君臣。夫人不必多礼。”刘弗陵温和地说道,“而且,夫人对皇兄有救命大恩。朕作弟弟的,还得多谢夫人呢。” 李女须讪讪地笑了笑,尴尬地缩回被窝。救命大恩?为了让皇帝与她见上一面,广陵王还真是什么话都敢瞎扯。想来也是,若只是个普通的宠姬,怕是刘胥也没办法请动皇帝剪几缕头发。必然是要为这个宠姬编造一番恩深义重的故事,才好开口请求的。 “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因为过于紧张,李女须此刻竟然忘记了装病一事,表情和神态都有些僵住了。 刘弗陵见惯了许多人在他面前紧张得说不出话,笑了笑便转过头对刘胥说道:“皇兄,剪子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刘胥才点了头,朱显立刻命人把东西奉了上来。刘弗陵对着茂陵方位跪下,刘胥立刻随着一起下跪。刘弗陵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恭敬地说道: “父皇容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敢毁伤,然民女李氏对皇兄胥有救命大恩。今为治其宿疾,救其性命,朕便舍了这几缕头发。还望父皇见谅。”说罢,他便拿起剪刀,剪下了一小束长发,递给朱显。 朱显忙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看着那束头发,刘胥是心花怒放,李女须是心惊胆颤。 “这样,就行了吧。”刘弗陵转头对刘胥说道。 “行,行。陛下,臣备了酒宴。要不我们到前面去边看歌舞,边用饭吧。”刘胥不敢让刘弗陵在这里多留,提议道。 刘弗陵点了点头,便去牵上官菀君的手,拉她一起出去。看着他们一行人要跨出房门了,王蘅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汉昭帝这么中心的人物,哪里会注意到一旁的奴婢呢。她真是杞人忧天。 就在这时,跨出门的上官菀君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与王蘅君对视上了。上官菀君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这让王蘅君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六十二章 装病的艺术(改版)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正平平地放在垫子上被另外一只略显细小的手按着把脉。 王蘅君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平稳而规律的脉动,心中再度叹了一口气。她实在判断不出眼前这位李女须有什么病症在身。睁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犹自哀叫李女须,某两个字再度浮上心头。 不过,就算自己有100的把握对方是骗人的,也不能说破。广陵王对此女的紧张溢于言表,冒然牵涉其中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呢。 她还是跟着其他大夫一起,中规中矩地开药试针,过个几日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王蘅君退到隔间拿纸笔写下一些补血养气的药方,把药方交给那些专门负责抓药的仆役,便打算退开了。 只是,在她出门之前却被管家朱显给拦了下来。 “朱管事?”王蘅君疑惑地看着她。 “许女医。”朱显冲她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你先不要回去,在李女须身边多待一会儿。” 王蘅君不明所以,不过也只能躬身应承。重新回到那位李女须身旁的时候,王蘅君发誓自己的确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慌。 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王蘅君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在李女须的房间里煎熬了一个时辰,期间,李女须被鱼贯而入的侍女们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穿金戴银后的她很有些贵妇样。 又过了一会儿,管事朱显走了进来,对李女须吩咐道:“女须大人,一会儿您可千万得忍着点啊。不能过于失态,否则王爷的一番苦心安排就浪费了。”说完,他又转向王蘅君,说道,“许大夫,还有你。一会儿,女须大人如果有不适,你要立刻想办法施针救治,知道吗?” “是。”王蘅君躬身行了一礼。 朱显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唉,希望你能成吧。要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医……”话到一半,大约连他自己也觉得现在说这个已是太迟了,便连忙收了口。 “总之,等会儿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王爷震怒,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朱显的话让王蘅君心头的阴影又重了三分。 小半柱香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个王蘅君极为熟悉的声音。 “皇兄的这座庭院倒真是不错,虽然不大却别有风致。” “陛下若喜欢,臣就献给陛下吧。” “那倒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是昭帝!王蘅君顿时慌乱得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跨步进来的,除了广陵王和汉昭帝之后,还有上官菀君。 “菀君,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呢?不喜欢皇兄的庭院吗?”刘弗陵看向上官菀君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宠溺,甚至比半年之前还多了几分纵容。 “不。皇兄的庭院是极好。”上官菀君摇了摇头,说道,“菀君只是在想,皇兄实在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哪里。皇后娘娘谬赞了。”刘胥哈哈一笑,“其实,为了这点私事麻烦陛下,臣实在是不好意思。可是……” “无妨。”刘弗陵笑着打断了刘胥的话语,“你我虽是君臣,更是兄弟。皇兄肯这样麻烦朕,恰说明,皇兄把朕当作了兄弟。几缕青丝,一番闲谈,若能解府上这位夫人宿疾,试试倒也无妨。” 刘胥做出一副大受感动的样子,只差没热泪盈眶了。 那边王蘅君连忙伸手摸了摸脸颊,确认面纱还好好地戴着,她心神稍定,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勒令自己镇定。 李女须见皇帝驾临,连忙起身见驾,未及行动就被刘弗陵拦了下来。 “此处但有家人,无论君臣。夫人不必多礼。”刘弗陵温和地说道,“而且,夫人对皇兄有救命大恩。朕作弟弟的,还得多谢夫人呢。” 李女须讪讪地笑了笑,尴尬地缩回被窝。救命大恩?为了让皇帝与她见上一面,广陵王还真是什么话都敢瞎扯。想来也是,若只是个普通的宠姬,怕是刘胥也没办法请动皇帝剪几缕头发。必然是要为这个宠姬编造一番恩深义重的故事,才好开口请求的。 “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因为过于紧张,李女须此刻竟然忘记了装病一事,表情和神态都有些僵住了。 刘弗陵见惯了许多人在他面前紧张得说不出话,笑了笑便转过头对刘胥说道:“皇兄,剪子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刘胥才点了头,朱显立刻命人把东西奉了上来。刘弗陵对着茂陵方位跪下,刘胥立刻随着一起下跪。刘弗陵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恭敬地说道: “父皇容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敢毁伤,然民女李氏对皇兄胥有救命大恩。今为治其宿疾,救其性命,朕便舍了这几缕头发。还望父皇见谅。”说罢,他便拿起剪刀,剪下了一小束长发,递给朱显。 朱显忙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看着那束头发,刘胥是心花怒放,李女须是心惊胆颤。 “这样,就行了吧。”刘弗陵转头对刘胥说道。 “行,行。陛下,臣备了酒宴。要不我们到前面去边看歌舞,边用饭吧。”刘胥不敢让刘弗陵在这里多留,提议道。 刘弗陵点了点头,便去牵上官菀君的手,拉她一起出去。看着他们一行人要跨出房门了,王蘅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汉昭帝这么中心的人物,哪里会注意到一旁的奴婢呢。她真是杞人忧天。 刘弗陵和上官菀君离开之后,王蘅君立刻就向床上那位明显呆滞的李女须请辞。 “若无他事,民女先告退了。”王蘅君躬身说道。 “好。”李女须无力地扫了王蘅君一眼,随口答应道。此时此刻,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逃离广陵王这件关系到生死的大事上,心烦意乱之际哪里还会在意一个女医的去留呢。 王蘅君怀着某种类似劫后余生的侥幸回到了自己暂居的客房内。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心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点想办法离开为好。 想到此,她打开一旁放置随身物品的小柜子,从里面取出几颗药丸。这是她进入王府之后,悄悄准备的,吃后就会上吐下泻个几天几夜,然后气虚体弱,脸色青黄,保证是一幅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模样。在这个时代活了近十年,她可比谁都清楚这时的贵人们有多惜命。若她生了病,就算她不想走,那个朱管家也会第一时间赶她走,免得把病气过给府里的人。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用这种药自伤身体以求得顺利离开。可是,今天和昭帝以及上官菀君的近距离接触,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再来一次,她怕自己心脏受不了。 看着手中的几颗药丸,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是真正的苦肉计。没办法,谁让你不似那个李女须,喊几声头疼就能装病呢。”说罢,她闭上眼睛,张开嘴,打算吞药。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然后房门就被推开了。匆忙之间,王蘅君将药丸悄悄放进袖带里,警惕地看着来人。 “许女医!”来的是广陵王府上的朱管事,他恶形恶状地看着王蘅君,说道,“你做的好事!” 这话让王蘅君心跳慢了半拍,她强笑道:“朱管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她到前厅去。”朱管事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挥便有几个壮汉扑上来将王蘅君五花大绑带了出去。 …… 前厅 上官菀君百无聊赖地坐在刘弗陵身侧,楞楞地看着前方,眼神却没有焦点,显然思绪已经神游物外。 刘弗陵注意到她的走神,便转头,轻拍她的手,轻声道:“觉得无聊了吧。朕马上处理好,一会儿我们就回宫。” 上官菀君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不着急。” 刘弗陵知她自上次大病一场后,不但变得少言寡语,连喜怒哀乐都甚少表现出来。这着实让关心她的刘弗陵等人心疼到了极致,也着急到了极致。 这次,刘弗陵会答应广陵王出游,大半也是为了带上官菀君离宫散心。只是,这散心的效果看来不佳,上官菀君还是那幅无悲无喜的样子。 刘弗陵暗暗叹了一口气,决定再寻他法。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把眼前这桩事给解决了。他将注意力重新回转到跟前那五花大绑的少年身上。 虽然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过五官上依稀可以寻到熟悉的痕迹。这就是太子皇兄留在人世的唯一血脉。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男孩,辈分上来说却是自己的侄孙。 “刘病已是吧?”刘弗陵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发现他在自己的逼视下竟然还能毫不畏惧地回视,便觉得有些欣赏,他说话的语气也不觉软和了下来,“如果,你真的是为了你所说的妻妹才私闯王府,倒算是情有可原,朕会赦免你这次的罪责。”说到此处,刘弗陵顿了顿,转向一旁的广陵王,“相信广陵王兄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广陵王面带微笑地颔首,说道:“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陛下,许女医带到。”朱管事讨好似的把王蘅君一推推到前面。 “病已?”王蘅君吃惊地看着跟前的另外一个五花粽子,失口出声后,她心中一震。 糟糕,怎么开口说话了。她连忙抬头,但见得上官菀君和廉姜二人俱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唯有刘弗陵的表情还是平静而正常的。 “座下何人?”廉姜上前一步对着王蘅君喝道。虽然他力持镇定,不过,与他相处经年的王蘅君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异常。 “民女许氏参见陛下。”王蘅君压低嗓子,故意让声音变得粗哑,虽然她知道这十有八九已经迟了,但是始终还是会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许氏你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廉姜嘴上不停地念着例行问话,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的蒙面女子看。 “民女家住尚冠里,家父许广汉,家中还有母亲和姐姐。” 这个回答与刘病已方才所说的完全吻合。 于是,刘弗陵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刘病已,看来并未撒谎。既然如此,朕就赦免你擅闯王府之罪,让你带许氏回家吧。来人,给他们松绑。” 刘弗陵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人上前将他们身上的绳子一一解开。刘病已重获自由后,立刻来到王蘅君身旁,将她轻轻护在身后,颇有母鸡护犊之势。 刘弗陵见此状况,笑了笑,说道:“你们走吧。” “谢陛下!”刘病已听到这句话,显然惊喜不已,忙不迭拉着王蘅君磕头谢恩。王蘅君稀里糊涂地跟着磕了头,谢了恩,然后被他拉着往外走。 快踏出门的那一刻,她略有些不安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但见上官菀君安坐在上位冲她微微一笑,那一笑让王蘅君有些呆了,没注意脚下的她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幸而刘病已及时扶住了她。 待回过神,她已和刘病已一起远离了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了。 该考的都考完了,该补的文也差不多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稳定更新了。 感谢大家的等待。 下一章在虎年初一。 第六十三章 此时此刻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虎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本文。我努力在上半年完结呐。 另,前章加了一点点收尾的内容。发现上次断章断得不太好。 “阿蘅,别发傻了。快上车。”刘病已推了推王蘅君,让她赶紧爬上路口的马车。其实他也知道王蘅君如此失态大约是因为突然见到旧主冲击太大的缘故。只是,如今可不是她发傻发呆的时候,虽然说君无戏言,皇帝食言反悔的可能性极低,不过这个地方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 王蘅君看到眼前的马车,又是一呆,忙问道:“你哪来的马车?” “许姑娘,快上来吧。”原本靠在车驾上,用竹笠掩面的车夫露出脸,却正是魏相。在魏相的催促下,王蘅君带着满腹疑问上了车。 车轮发着轱辘轱辘的声响向前,王蘅君和刘病已对面而坐,见刘病已脸上处处青肿,忍不住为他这副惨象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弄成这样?”王蘅君小声地说道。 “本来想偷偷进府探探你的情况,都大半个月没消息了。”刘病已一边抚着脸颊,一边抽气, “结果没想到那个李女须住的地方防备那么严格,被人当成刺客给抓了。幸好,那个廉姜认出了我,才免于一死。”他在宫中时因为经常去寻王蘅君玩耍,和廉姜倒是有过几面之缘。 “你啊。”王蘅君有些责怪地看着他,口气不觉有些冲,“我自己会想办法离开的。你这么鲁莽地跑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跟许家人交代?” “这不是没事嘛。”刘病已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没心没肺笑容,“最重要的是,你也顺利跟我出来了啊。王府这种地方,离皇宫那么近,对你可不好。” 王蘅君本还想再说两句,可看他一身伤,那些责怪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探出头对魏相说道:“魏大人,一会儿先到医馆,我给病已包扎一下。” 魏相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好嘞。” 回到医馆,将魏相送走后,王蘅君才拿出医药箱给刘病已包扎。 “阿蘅,廉姜他们是不是认出你了?”刘病已见私下无人,轻声问道。王蘅君没有回答,只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包扎,直到刘病已轻轻推了推她,疑惑地唤道: “阿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蘅君长叹一声,说道,“病已,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什么意思?”刘病已一听这话,立刻就跳脚了,“你肯定他们认出你了吗?阿蘅,别包了。你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行。宫里霍府的事情我们都还没弄清楚了,万一他们想对你不利,那岂不是糟了。” “不用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如果真有什么事,我走了你们岂不是遭殃。”王蘅君摇头拒绝了刘病已的提议。说完,她略有些哀怨地看了刘病已一眼,心道,你都冒着生病危险到王府探我了。我怎么不可能没良心到把救命恩人的许家弃之不顾,一个人逃之夭夭。 “这,这,这可怎么办呢?”刘病已急得团团转,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抓耳挠腮像只活猴。 “好了。坐下。”王蘅君飞了他一个白眼,骂道,“瞧你这德性。我都没慌,你慌什么?” 刘病已被她一喝,这才讪讪然地坐下,并小声嘀咕道:“谁见过你慌乱的样子啊。从小到大都定得跟什么似的。” “总之,饭照吃,衣照穿,就算真有什么事,日子还是要照样过。就这样吧,我们回家。这事别跟许伯父许伯母提,也别和平君姐姐说,省得他们担心。”王蘅君把医药箱的盖子合上,站起身向外走去。 回到许家,许夫人和许平君并坐在院子里,向外边张望,显然是在等待他们的回来。许广汉大约是在宫中,所以不在。 许夫人见他们回来,难得失态地凑到王蘅君身旁,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平君单手抚着腰,整个人比先前虚胖一些,孕味十足。她也拉着王蘅君的手,红着眼睛,说道:“还好平安回来了。” 王蘅君对于二人的激动略有些奇怪,恰在此时,屋外有吹锣打鼓声响起。她往外 昭宣路人甲第17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看,却是出殡的队伍,孝服白帆晃得人眼睛生疼。 “这是哪家?”王蘅君奇怪地问道。自她的医馆开张以来,也给尚冠里不少街坊邻居看过病。这段时间也没发现谁家有人病入膏肓,是以对这忽然出现的葬礼感到奇怪。 “是胡大夫家。”许夫人嘴角轻轻一抽,“他也给招进了王府吗?结果说是在里面做事不力,犯了错。让人打了几十棍,回家拖了几日就咽气了。” 王蘅君听得心头一凛,这位胡大夫确是和她一起进的王府。那日,他给李女须配了几贴药喝下后,李女须的“病”却不见好,反而越发“疼”得厉害。所以,广陵王刘胥大怒,斥之为庸医,勒令赶出王府。她先是还羡慕对方能够安然抽身,没想到,赶出王府之前竟然还吃了几十棍。不过,这些惩罚的确不需要刘胥亲自开口,自有“善解人意”的仆从去完成。 王蘅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迟疑地问道:“你们就是因为看了胡大夫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私闯王府来找我吗?“ 许平君点了点头,亲昵地拉着王蘅君的手,说道:“是啊。幸好你没事。全家都担心你跟胡大夫似的回来,爹娘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呢。“ 这些话像冬日的阳光让王蘅君心中暖暖的。忽然觉得,许家之于她除了救命恩人之外,也可以是亲人,就像在这个世界的王家一样。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王蘅君轻声道。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许夫人不知何时已从屋内端了一个火盆出来,喊道,“来跨个火盆,去去晦气,再进家门。” 之后的几个月,风平浪静,广陵王府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想像中来自宫中的打扰也并没有出现。时间像河水般缓缓流淌过去,任何变化都没有发生,除了许平君的肚子一天天隆起。 每一天,王蘅君陪着刘病已分享孩子的胎动,陪着许夫人绣制衣裤,陪着许广汉调制安胎药。 当她眼中看着柜子里一排排铺开的小鞋子小衣服,耳中听着全家人对于孩子未来的美好祈愿,心被这些日常的温馨一点一点融化,溶解。 她忽然发现,她再也不是旁观者了。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侧身局外,居高临下地旁观着霍光、霍显、刘弗陵他们风生水起地主宰历史的进程。 穿越十年后,她第一次有被带入历史的真实感。因为在许家,她不再是低眉顺眼伺候人的看戏人,而是真正被重视被信任的亲人了。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一天,她在院子里为许平君熬制安胎药,刘病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做着木工活。他在为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学步用的辅助器,最简单的圆形支架加几个滚轮的那种。构思当然是王蘅君提供的。 “阿蘅,等孩子长大了。我就带他去潏河学泅水,去鸿固塬踏青。我会带他去他想去的所有地方,满足他的每一个愿望。我还要把他介绍给张澎祖,介绍给魏相,介绍给每一个朋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宝贝的儿子。他不需要武艺高超,不需要文采风流,只要永远幸福安康,就够了。” 刘病已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王蘅君听着这些祈愿,这是每一个为人父母者的心声,平凡而普通。 “你现在的样子真蠢,刘病已。”王蘅君看着刘病已,轻声说道,“简直像个二十四孝老爸。” “二十四孝,那是什么?”刘病已抬起头,方才王蘅君的话语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叹气。让他有些怪。 “没什么。”王蘅君微微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正视着刘病已,说道:“病已,听我一句话好吗?” “你说吧。”见王蘅君忽然严肃起来,刘病已虽然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正坐了起来。 “你现在很幸福。我也希望你的生活能够永远如此。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好属于你自己的小小幸福,一定要记得,不要炫耀,要把它藏起来,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这样你才能够保存它,久一点,再久一点。因为人是很渺小的生物,很容易被命运愚弄,即使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万事如意。” “……你是说,满招损,谦受益吗?”刘病已略一思索,便露出了笑容,说道,“我会记住的,阿蘅。” 看着刘病已的笑容,王蘅君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抑制不住地呐喊。 他的幸福就在此时此刻。他不需要成为皇帝,即使历史证明他的确可以做一个好皇帝。我应该帮他,帮他把幸福时光留住。没有了汉宣帝,还会有别人来延续大汉的江山与皇统。可是,没有了许平君,也就没有了刘病已想要的幸福,想要的家。 然而,历史是她可以改变的吗?她能够帮他留住这份幸福吗? 第六十四章 来自宫中的信息 六月初始就很少下雨,烈日暴晒下,流淌的小河干涸,树上的绿叶曲卷,道旁的花儿失色,土地开始龟裂。空气中肆意着火的气息,热浪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让人汗如雨下。 “这是大旱的征兆啊。”刘病已擦着汗,对身后的王蘅君说道。 王蘅君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点头默认了刘病已的判断。虽然说,她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个远离田野的农业白痴,不过这么明显的迹象还是看得出来的。 “车就停在这儿吧。我自己上去。”王蘅君见目的地近在咫尺,便对刘病已说道。 “可是,上去还有一段路啊。”刘病已继续挥鞭,“没事,我车能上去。” “不用。我想自己过去。你先回家等我就好了。”王蘅君拒绝了刘病已的提议,事实上,她并不希望刘病已和自己可能碰面的人再有任何的联系和接触。 “那怎么行。没有车,你怎么回家?”刘病已连连摇头。 “那这样。”王蘅君将其中一匹马和车架之间的羁绊解开,说道,“我自己骑马过去,骑马回来,总行了吧?” 刘病已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王蘅君挽着竹篮,牵着瘦马,独自在羊肠小道上行着,她有预感今天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林间有一抹轻烟袅娜升起,绕过树林,走近了便看到一位青衣人正跪在墓前烧着纸钱。 “廉姜哥。”王蘅君静静地立在那人身后,开口唤道。 青衣人转过身,正是廉姜。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喊道:“阿蘅。我就知道你会来。” 王蘅君温顺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先给阿妩烧柱香再和你叙旧。” 祭奠完阿妩,两人方才相携着在草地上坐下。 “本来还以为你死了。皇后娘娘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廉姜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失踪之后,陛下花了一点时间就查清楚了真相。那位大将军夫人能把这种事情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也实在难得一见。”廉姜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很震怒,他也没料到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所迎娶的夫人竟然是如此一个糊涂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无完人吧。” “起初,陛下怒不可遏。可是,对方毕竟是大将军的夫人。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考虑他的心情。如果知道亲人相残的真相,最伤最痛的人就是大将军。况且,这件事也没能对皇后娘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陛下将霍夫人招到跟前言辞训斥了一顿之后,也就淡化处理了。只是收缴了她入宫的令牌,从今往后,皇后娘娘也不会再去大将军府上了。” “至于你,因为霍夫人很肯定地说你已经香消玉殒,陛下也只得捏鼻子认了,对外宣布了你的死讯。” 听完这个真相,王蘅君有些无奈,又有些无语。结果,昭帝对霍光的感情让霍显逃过了一劫。 自从动了逆天改命的心思后,王蘅君做了一个分析。如果要逆转刘病已的杯具,方法有二,第一,阻止他当皇帝。第二,阻止许平君死亡。 众所周知,杀死许平君的就是霍显。如果,昭帝能够雷厉风行地处置掉霍显,那么后面没了她的搅局,那么许平君也未必会死。 不过,没有了霍显,也防不住宫中另外的什么甲乙丙丁对许平君心生歹念。所以,治本的方法还是,阻止刘病已当皇帝,也就是让刘弗陵活得更久一些。 若刘弗陵能活得更长久些,那么也许他有机会和上官菀君生下一个皇子;即便没有,他也许还会有精力指定一名宗室继任,而那人未必会是刘病已。昌邑王刘贺是由霍光选中的,所以霍光也可以轻易废之,若他是刘弗陵选中的,那么废帝之事显然也不会变得那么容易。 廉姜见王蘅君神思恍惚,只当她对于自己被放弃之事心存哀怨,便握住她的手,安抚道:“阿蘅,对不起,就这么放弃了你。可是陛下也有他的难处,你千万要体谅。陛下知道你没事之后,和皇后娘娘一样开心。他知你当年与大将军曾有过五年出宫之约,所以干脆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放你自由。这次我来,陛下吩咐我说,让你今后放心回家,霍夫人是不敢找你麻烦的。”说道此处,他低声道,“其实,你也实在是太谨慎了。依我看,那霍夫人就是草包一个,你即便回家也不会有事的。她根本想不到什么斩草除根之类的,这几个月躲在府里,闭门不出,我看她后半辈子也只能这样过了。” 王蘅君回过神,握了握廉姜的手,说道:“当然,我怎么会责怪陛下呢。你也知道,出宫是我多年心愿,现在既然达成了,虽然过程有些艰险。那也只当是上天给的试炼罢了,与陛下何干?”虽然,心中对刘弗陵把自己当弃子处置颇有些怨念,不过面上当然不能显露出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廉姜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想得开就好。” “廉姜,陛下近来身体好吗?太医们配的药还有在吃吗?”王蘅君的眼眸子轻轻一转,开始探听刘弗陵的身体状况。 “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太医们都说陛下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只能是慢慢调理,静养。”提起这事,廉姜也是长叹了一口气,“不过,你问这做什么?” “哦。你也知道,我现在是靠医馆为生,于医道算是略有心得。这些年在宫里受陛下大恩,其实也一直在研究陛下的病情,其实针对陛下的病情我研究出了几味药丸。虽不敢说能药到病除,不过于陛下的病肯定大有益助。”王蘅君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你的忠心我会代为转达的。”廉姜高兴地拉住王蘅君的手,说道,“不过,陛下的龙体安康关系到大汉江山的安危。这药还是不能乱用的。你心意到就好了。相信太医们的医术也定能保陛下无恙。” 廉姜这么一说,王蘅君心下就着急了起来。巨人症在后世可以依靠手术来治疗,在这个时代也只能是用药调理。她在宫中时也注意过,太医们的用药,他们给刘弗陵开的要多是滋阳进补之药,显然是把刘弗陵这病症与纵欲过度联系到了一起。可能是因为纵欲过度是帝王常见病,而刘弗陵的外症表现又和那病相似。 如此用药,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治好刘弗陵。若用她开的药虽然也不可能根治巨人症,但是好歹可以大大缓解刘弗陵的病症。 “廉姜,要不我把药方写下来,你到宫中拿给太医们看过,若他们认可了,你再给陛下用药。这样可好?”王蘅君知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入宫,只好勉力说服廉姜。 “这个……”廉姜本想一口拒绝,不过,见王蘅君满脸焦急的神色,也便点了点头,答道,“好吧。你先写下来给我。”不过,他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不打算把这药方带进宫里。毕竟,王蘅君学医之事以前从来没听她提起,想来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哪里能真把皇帝的病体交托给只学了几个月医术的人啊。更遑论她也不曾给陛下号过脉,说不定对陛下的情况根本就不了解。 王蘅君不知廉姜的打算,听到他的保证,便觉得欢欣鼓舞。她忙道:“这儿没有笔墨,我们下去,寻间小店我写给你吧。” “好。”廉姜点了点头。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包网 二人相携下山,沿途廉姜和她聊起了上官菀君。 “皇后娘娘变了很多。她已经知道桑乐侯以及敬夫人俱已亡故了。这次出来祭奠阿妩,她也嘱我带了好多纸钱冥烛,聊表心意。” 听廉姜如此说,王蘅君略有些心酸。上次在王府中惊鸿一瞥,她已经感觉出上官菀君身上的天真稚气消失不见,但是听廉姜细细转述她的变化,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心酸。虽然宫中的孩子迟早会长大,受伤,可是毕竟她也曾和昭帝一起尽力保护了上官菀君的童年与快乐那么久。 “阿蘅。”接过王蘅君的手书,廉姜冲她笑了笑,说道,“明天就回家去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吧。你年纪也不小啦。最好早点把自己嫁掉,生个胖娃娃,我等你的好消息哦。” “什么啊,我才十五岁呢。”离别的伤感被廉姜的话冲散了,王蘅君哭笑不得地回道。 “别人家十五岁都已经是孩子的娘了。你别在宫里待久了,就对这些事情毫无概念好不好。”廉姜敲了一下她的头,说道,“不过,算了。反正你回了家,自有爹娘催促你。你啊,就安心等出嫁吧。” 王蘅君含笑不语,她自己人知道自己事,想她心甘情愿嫁给一个汉朝男人,这个思想工作可是很难做的。 “阿蘅,再见。”廉姜正色道,“祝你幸福。” “廉姜哥,你在宫里也多小心。代我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嗯。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伙继续新年快乐。 不好意思,这几天拜年访友巨忙碌。这章本来想昨晚更的。结果码着码着睡着了。 还是给自己定个目标吧,不然,忙着忙着就给自己拖延的借口了。下一章19号更。 第六十五章 投机商 小桥流水轻舟,绿树掩映人家。 “想不到长安周遭竟还有如此幽静的去处。”望着流水深处的隐隐飞檐,贾珏不禁轻声赞叹道。 “贾公子果然是解意之人。”见贵客认可了自己的店,王老六高兴地介绍道,“这店可花了我不少心血啊。您进去就知道妙处了。” 贾珏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王老六,眉头不觉一皱,对这流水居的期望值也就低了三分。王老六的身上有一种无论如何掩饰都去除不了的贼眉鼠眼,这等人他原本最是不屑来往的,若不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王老六看出了贾珏的不屑,他搓了搓鼻子,心道,无妨。进了流水居你自然也就舍不得走了。 进了流水居,贾珏果然感觉眼前一亮,且不说旁的,单是案上摆的饮茶器具就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玉白色的茶具给人一种细腻滑嫩的触感,上面追着的青色花纹也别具风韵。贾珏不禁心中一叹,暗道,怪不得焦家会约他在此处相谈。单是这套茶具就非常难得。这王老六莫非是人不可貌相? 王老六见惯了初次前来的客人们脸上的惊艳之色,他心中暗暗自得,面上却还是一派沉着,一挥手着人上茶。 贾珏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绿色叶尖,鼻中再嗅着那淡淡的清香,对这前所未见的茶水立即产生了好感。 “好茶。却是贾珏走遍南北前所未见之茶。”贾珏赞叹道。 “贾公子喜欢便好。”王老六见招待得贵客舒心,忙接口道,“焦老爷不久便到,您稍等片刻即可。来人,上茶点。” 茶点上桌立即让贾珏的眼前一亮,眼前形状各异的碗盘配上色泽诱人的糕点,委实让人食指大动。 贾珏举箸下筷,软绵的糯米藕入口带着一股桂花的甜香。 “色香味俱全。”贾珏停下筷子,叹息着做出了判断。他一面细细品味着糕点,一边观察着房内的布置,忽开口道:“王老六,你这店里的布置连同这糕点都是有高人指点吧?” 王老六先是一愣,随即坦白道:“贾公子目光锐利,这是我一位远亲指点的。” 贾珏方才只是探他一探,不曾想王老六竟不否认,倒也爽快。他便又追问道:“你这位远亲想来也是位妙人。不知能否为我引荐一二?” 王老六一听这话,立刻就啊出了声,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住口。 “怎么,有不便之处吗?”贾珏饶有兴致地探问道。 “贾公子恕罪。我这位远亲拙于言行,只怕不便见客。”王老六吞吞吐吐道。 贾珏听了他的回答,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半晌也不说话,将王老六凉在了一旁。 王老六立时心惊胆跳,毕竟对他来说,眼前这位爷可不是能随便得罪的主啊。一时间,他心里犯起了嘀咕,要不就和他说两句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要是贾家与我们刻意为难,这流水居怕也难维持下去。今天这一场马屁总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而拍在马腿上吧。 做了如此一番心理建设后,王老六便又开口了。 “其实,店里的布置和一应茶点器具都是我一位本家妹子的主意。她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事,见识了不少富贵气象。回来后见家中困顿,就给出了这么个主意。” 贾珏听了这个解释后,挑了挑眉,他是真没料到这茶室里的一切竟出自一个女子的手笔。不过,看了一眼案上色彩各异,香味扑鼻的糕点,他正想追问,外间进来的人打断了他。 “双玉,此间可好?”来人正是与贾珏有约的焦家长子焦延寿。 “焦兄。”贾珏立马起身向焦延寿迎去,“你可是寻到了一个妙处啊。” 焦延寿呵呵一笑,说道:“呵呵,我就知道双玉会喜此处风雅。来,我们坐下谈。今日约双玉来是有一注大财与双玉相商。”焦延寿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侍童与王老六。 “贾公子,焦公子二位慢谈。小的先告退了。”王老六立刻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 流水居的厨房,王蘅君正汗如雨下地炒着菜。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陶芷,把火烧得旺点。”王蘅君对着那个女孩喊道。陶芷立刻往炉灶里添柴并用棍子加速搅动,并一脸仰慕地看着大厨风范十足的自家姑娘。 洒上糖,倒上醋,一阵爆炒过后,香喷喷的糖醋排骨就出炉了。 这时,方才在席间伺候的那个侍童冲进了厨房。陶芷看到他,高兴地喊道:“猪头,你来得正好,姑娘刚做好的菜,赶紧送到前厅去。” “嗯。”被成为猪头的少年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姑娘,方才王老六在席间和客人提了流水居是您的主意。不过,没多说,只提了说是本家妹子的主意。” 王蘅君听后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也出来了。不过,却到了隔间偷听人家的谈话。”猪头连忙汇报道。他本名朱统,和陶芷一样,都是王蘅君在街上捡回家的乞儿。被王蘅君派去席上做侍童,正是为了防备王老六乱说话。 王蘅君一听,不禁有些气急,这个王老六真是好啊。这面说这两位客人如何重要,死求活赖地把她哄到流水居来亲自掌厨;那面居然就敢去旁听人家的谈话,也不怕被人发现后好一顿收拾。 这王老六就是当年把王奉光的斗鸡抢走的痞子。虽然当年闹得很不愉快,不过中国社会讲究的就是这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关系。两家分隔得久了,距离产生美了,倒又有了联系。 王蘅君回家后,在家人的强烈反对下,就停了行医。没办法,这个年代,医巫商贾百工都是非良家的行当。王家虽然说之前迫于生计也干过车夫,不过在攒了钱之后马上就买田买地免得惹人非议。 为啥中国人对土地爱得如此深沉,因为在贵族等级之外的庶民世界中,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其地位是最高的。没看古装剧里的姑娘们动辄说自己是良家女子吗?如果你家里行医从商或者在百工行当里混饭吃,你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良家子才有资格入宫待选,才有资格找好婆家。 要说当初王蘅君不在家中时,王奉光他们还不是那么在意良家不良家这一点的话。等她归来后,出于为唯一的爱女找寻合意婆家的考虑,王奉光反而更在意这一点了。车行自然早早脱手不干了,他就带着两个儿子一心一意照料土地。可惜,天不从人愿。 元凤五年,遭遇大旱,收成不佳。元凤六年,谷贱伤农,收入不佳。连着两年下来,王家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就被倒腾得见底了。王蘅君只好悄悄支招让开家酒店补贴家用。 任何时代都不乏小资情怀。后世的都市白领追求的小资是在星巴克喝咖啡,看文件。这个时代的商贾们追求的小资就是静听涛声,闲观云海的风雅隐士生活,关于隐士崇拜的详情,请参照《春秋》三传里的各种关于隐士的记载。有两千年的历史做背书,玩弄起风雅这玩意,王蘅君自然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于是,流水居应运而生,迥异于汉代的餐饮加上风雅至极的装潢,王蘅君相信这二者的结合足以让很多豪富掏出自己的钱包。 同宗王老六就这样被找来当前台应对的掌柜。他这些年来,混社会做浪荡子的才能立刻爆发了出来。居然把这个掌柜当得有声有色,流水居的口碑很快就流传了出去。这几个月里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而今天外面重点招待的焦、贾二位俱是茂陵邑数得着的富人,招待这两位是王老六定下的宣传计划的重头戏。所以,他为求万无一失,才请了王蘅君来亲自掌厨,否则让已经出师的两个大厨来做也就是了。 虽然,这几个月和王老六算得上合作愉快。不过,方才听了朱统回报的消息,王蘅君立刻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她知道,王老六是三天没敲打,就开始上房揭瓦了。对这种人根本松懈不得。 “你去把他拉回来。”王蘅君当即对朱统说道,“动静小点,别让客人发现了。” 朱统重重点了点头,正打算实行,一转身就看到王老六正讪讪地出现在门口。 “六哥。”王蘅君略带责怪地看着王老六,说道,“你怎么可以去偷听客人谈话?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妹子,莫气莫气。这事算叔不懂事。不过,事出有因,你先听我讲完再说。”王老六连声讨饶,“实在是关系到一注大财,我才这么说的。” “什么大财?”王蘅君略有些厌弃地看了王老六一眼,极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你知道焦家和贾家在商量什么吗?”王老六的语气有些古怪,激动中又隐含着害怕。 “什么?”王蘅君皱着眉头反问。 “他们想买下三辅之内的全部的炭苇等下里物,说不日定有大用。”王老六激动地说,“到时可得什倍之利。” 下里物也就是丧葬用品。在这个视死如生的年代,一项利润率惊人。不过,大量囤积可得什倍之利?整个三辅地区的丧葬物品,哪家的葬礼能用得了这么多? 王蘅君略一思索,一个让她心惊胆跳的答案浮上了心头。 “阿蘅,你说我们是不是也买一点。说不定到时候……”王老六吞咽着口水,试探性地问道。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对这位在大将军府和宫中都待过的本家妹妹的眼光实在服气得紧。是以,遇事就会探问她的意见。 “钱要有命赚也得有命花才行。朝廷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吗?趁火打劫这种事情,没有本钱是折腾不起的。我劝六哥还是少淌这浑水比较好。”王蘅君心里乱糟糟的,脱口而出的话自然也就非常不好听。 王老六被王蘅君这般抢白,脑海里的发财梦立即就被砸了个粉碎。他搓了搓鼻子,表情有些讪讪的。 “菜都烧好了。我先回家去了。”王蘅君没有心情在这里待下去,跟王老六交待了几句,便带着陶芷回家去了。 这时,流水居里的贾珏和焦延年商定囤积事宜后,正闲聊起了她。 “双玉,这两年都在西域贩货难怪不了解这流水居的事情。我和王老六交情还可以,倒是探出了点话。”焦延年冲贾珏眨了眨眼睛,说道,“王老六的那位本家妹妹,的确是个妙人。我每次来流水居都会有新花样,可见她心思是极巧的。” “哦?焦兄见过真人了?”贾珏喝着鱼汤,好奇地问道。他出身商贾世家,走南闯北,唯一的喜好就是吃。流水居里的一席菜色已经让他动了心思。 “倒是没见过。不过听说是个良家子,祖上还封过侯。所以,双玉如果想让人家去给你当厨娘怕是难了。”焦延年也是了解这个朋友的嗜好,笑盈盈地说道。 “我的正妻亡故也有三年了,若她真有这手艺,我娶她做续弦便是。”贾珏喝光鱼汤后,舔了舔嘴巴,意犹未尽地说道,“祖上封过侯,现在相比没落了吧?以我贾家的财势,娶她应该没问题吧。” “那怕是更不成了。”焦延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据说是个命硬的,已经克死三个未婚夫了。我劝双玉还是别去凑这份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才更新,很抱歉。 剧透个,明天更66章克夫进行时。 附个《汉书·酷吏传》的记载,“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 那天看到这段,只能感慨说,任何年代都会有投机商啊。啥都是有商机的,只要你有善于发现的眼睛和足够大的胆量与幸运。_ 第六十六章 克夫进行时 王家在茂陵邑的房子是当年刚迁来时买的,主要资金来源是王蘅君在霍府时存下的私房钱。所以,房子不大,住了一家十口人再加陶芷和朱统,其实已有些拥挤。 王蘅君坐的车还没靠近家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她一进门,原本绕着葡萄藤戏耍的孩子们立刻就迎上来。 “姑姑,姑姑,你回来啦?” “姑姑,姑姑,我要吃糖。” “姑姑,你答应给我带的蛐蛐儿。” 王蘅君雪白的裙子上瞬间多了六个小手印。 “一个个都给我站好。”王蘅君在三个小不点鼻头点了点,让陶芷拿出早早准备好、礼物分到每个人的手上。收到礼物的小不点们齐齐欢呼雀跃,各自都在心中的最喜爱长辈评选中又给姑姑投了一票。 “蘅姑姑,抱抱。”最小的小家伙终于费力地走到了王蘅君裙下,一把抱住她的左腿,仰着头说道。 小家伙刚长出了上下各两颗门牙,张嘴笑起来像只小土拨鼠。王蘅君拿出手帕为他擦了擦汗,心中怜惜地抱起他,唤道:“小宝今天有乖乖吗?” “有。”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回答,他伸手指了指东侧的屋子,蹦出两个字,“读书。”又用双手做了一个捂住嘴巴的动作,轻声说道,“没有吵。” 王蘅君知道他是说,自己没有去吵王章读书。毕竟年纪还小,说话还不能连成串,都是单个字单个字往外蹦的。 “小宝好乖。”王蘅君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亲,然后拿了一个洗净的柰奖励给他。柰就是中国原产的绵苹果,与后世的苹果相比要绵软一些,不过其芬芳扑鼻,一项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水果。小家伙长牙之后就特别喜欢自己抱着一个柰在那啃,虽然往往使劲吃奶的力气都只能磨掉那么一点边角,他依然乐此不疲。 王蘅君抱着小土拨鼠走进房内,许平君正在里面教授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用沙盘习字。 许平君看到她们进来,瞅着小宝手上的苹果,笑眯眯地说道:“你又给孩子们买零食。没见过像你这样宠孩子的。” “也就是甜甜嘴而已,哪说得上宠不宠啊。”王蘅君把小宝放下,拍了拍他肉乎乎的小屁股,说道,“去,去你娘那边。” “娘,章哥哥,吃柰。”小家伙很有分享精神,把被自己啃过的柰递到案前。 正伏案认字的王章抬起头,对着小宝道了声谢,把柰推还给他,转过头巴巴地望着王蘅君。王蘅君轻轻一笑,拍了拍小宝的脑袋,说道:“你留着自己吃吧。你章哥哥还有呢。”说罢,又掏出一个柰递给王章。 王章是王舜的长子,今年已六岁。因此,年初的时候,王蘅君就要求让他开始启蒙习字。只是,这年头私塾学堂极少,王蘅君虽然有心,老师却不好找。 幸好,许平君是个热心人,来串门时经常指导王章,加上王蘅君自己从旁辅助,王章的启蒙倒也算是顺利展开了。至于为什么王蘅君没法自己教?这和数学系研究生去教小学奥数往往不能胜任是一个道理。而且王蘅君写了一笔臭字不说,还时不时蹦出几个后世的简体错别字,为了不在打基础阶段误导自家侄儿。她还是打个下手算了。 至于小宝。王蘅君看了一眼,窝在许平君怀里撒娇的小家伙抿唇一笑。小家伙在历史上的名字叫刘奭,不过他出生一年又六个月以来,大家对他的称呼都是小宝。过于珍爱孩子的家人至今还没给这孩子定下个正名。不过,好在入学前都不着急取名,刘病已和许平君有的是时间慢慢挑选。 “平君姐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吧。我去下厨做几个小菜,一会儿在我家吃了再走吧。”王蘅君提议道。 许平君呵呵一笑,说道:“每次来阿蘅家里,就是蹭饭的呀。” “不是蹭饭,是我们家章儿办的谢师宴。”王蘅君冲许平君眨了眨眼睛,说道。 …… 吃完了饭,几个小的在王蘅君的督促下也乖乖坐在棚下晚智力拼图游戏,陶芷负责照看他们。王蘅君则进厨房削苹果,等着一会儿给小家伙们当点心。 就在这时,王骏钻进了厨房。他今年十二岁,去年在刘病已的介绍下也拜了澓中翁为师,如今和刘病已是同门。 “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爹娘和大哥大嫂呢?”王蘅君好奇地看了看外面,发现只有王骏一个人回来了。 “爹娘打算在山上在待一晚,以示诚心。大哥大嫂绕到去我们家田里看看,晚些时候就回来。”王骏回答道。他说完话,就从怀里拿一个护符,对王蘅君说道, “这是娘今天求来的,听说很灵验。姐姐你带上。” 王蘅君看着上面的红绳,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为自己求姻缘用的。她心底暗暗长叹,虽然她很享受目前的单身生活,不过家人看起来实在很在意呢。 “姐姐,大师说你戴上这个,一定能够万事如意。”王骏见她不出声,以为她是睹物伤心,便连忙主动将护符系到她的脖子上,省得她难受。 摸着脖子上的护符,王蘅君不由得开始回想这两年如有神助的“克夫”经历。 元凤五年,她回家之后,全家人自然又是高兴又是欢喜。姜氏拉着她叙了几天旧后,马上就开始为她张罗亲事。王蘅君当时虽然委婉提出了自己的抗议,表示自己还不想那么早结婚。结果,母亲姜氏和大嫂杜氏以为她是小姑娘害羞,口上安抚了两句,然后转身该干啥还是干啥,找来了当初为王舜和杜氏议亲的媒人,请她代为留意。 媒人当即就提供了霸陵邑一户姓路的人家给姜氏和杜氏作参考。那人姓路名仁,自幼由寡母抚养,但家境殷实,而且人如其名,又仁义又孝顺,前些日子还举了孝廉,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媒人如此一说,王家便又起了心思。姜氏寻机和路家老夫人见面后,发现对方是个性格和善的,便也觉这是一门好亲事。于是,当即拍板定亲。结果,这边刚收了聘礼,那边就传来路仁一命呜呼的消息了。却原来,路仁天生体弱,那段时间已经是重病缠身。他的寡母心急如焚,听信了术士的冲洗论,十里八乡地找合适的人冲喜。霸陵邑的人均知她家儿子命不久矣,自然无人肯与之议亲,于是她才让媒人找到了茂陵来,图的就是两边隔得远,王家的消息没那么灵通。 王奉光为此大发脾气,连连责骂姜氏和杜氏识人不明,做事糊涂,并宣布再也不能相信那些舌灿莲花的媒人了。于是,他开始从身边发动资源,寻找佳婿,很快就让他发现了一个人选。 此人姓张,行三,人称张三。张三的地和王家的是连在一起的。他身强体壮,为人又很热情,见王家忙不过来的时候,总会过来帮把手。王奉光一直对他印象颇佳。他和大儿子王舜一合计,发觉张三此人家有薄田,身强体壮,为人热心,虽然年轻时也和茂陵不少少年人胡混过,但近些年早已改邪归正,本分做人。他家去年还翻修了新房,想来家资不错,确是佳婿人选。锁定目标后,王奉光也不含糊,马上就把张三请到家里吃了顿饭,谈了会话。张三呢,翻修新房后也正想寻一门亲事,他想着与王家又素来熟识,立马也就拍板答应了,没两天就上门提亲来了。婚约在王蘅君的反对无效下敲定了。 两天后,当王蘅君还在郁闷地想着该如何解除这桩婚约的时候,峰回路转了。皇帝下旨要把三辅地区所有的无赖子弟和被人告发有罪的人迁徙到辽东去。而张三则被人告发早年曾杀死了一位行商,那位行商的尸体也被人从张三家的后院找到了,罪证确凿,张三立刻被勾进了徙边屯田的名单里。此事让王家上下大惊,幸而王蘅君尚未和他成婚,还不至于被牵累。只是如此一来,婚事自然是不成了。 到了第三位未婚夫的时候,王奉光痛定思痛,选择了媳妇杜氏的一位李姓表哥。这亲戚连着亲戚,他总不用担心对方过往违法犯纪的问题,也不用担心他的身体健康。此人据说,长得一表人才,为人厚道又重感情。可惜,太重感情了,居然和已成有夫之妇的表妹藕断丝连以致珠胎暗结。据说,那表妹的夫婿是狠主,没事在家打老婆玩。于是重感情的未婚夫三号就留下了一封书信,和情人表妹玩了一把远走高飞,以救助她脱离家庭暴力。 当时两家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礼仪步骤,未婚夫妻的名义正式确立。忽然出了这么件事,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因为牵涉到不名誉的通j,那家的老爷子一怒之下就对外宣布自家儿子病故了,反正没了这个,他还有三个儿子,毫不可惜。 因为大嫂杜氏的关系,王家在几个月后终于探知了真相,气愤不已的王奉光差点没打上门去。最后考虑亲戚连着亲戚,真闹腾开了,那个丢了老婆的狠主怕是会来寻杜家晦气。为了这事,王奉光和姜氏迁怒了媳妇杜氏好一阵子。 三个未婚夫相继出事之后,她克夫的名声自然不胫而走,瞒也瞒不住了。这虽然让王蘅君获得了清净,却让王家其他人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家人的着急让王蘅君开始思索,也许为了安他们的心,自己应该积极主动一点,去发觉一个可以将就着过日子的汉代丈夫。可是,这样的话,不就和21世纪那些颇于周边压力而将就着结婚的大龄 昭宣路人甲第18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婚的大龄女青年一样了吗? 唔,要不然还是自己去找个像之前那个路人那样的病秧子,伺候几年他然后当寡妇算了。 这样反而还逍遥点,而且获得了再嫁由己的权利。不过,这种病秧子现在肯定不敢娶自己了吧?本来就只剩半口气的人,肯定不愿意娶个克夫的女人,那多不吉利啊。 想来想去,王蘅君发现当初那位路仁的提亲其实是很适合自己的。如果自家当时的动作再快点,等到她过门路仁再断气的话,那就是完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吗? 王蘅君越想越囧,表情不觉有些抽搐。 “姐,你的表情好奇怪。在想什么?”王骏奇怪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终于更了。鼓掌~~~ 说明下,上章是从女主角回家两年后开始写的。所以感觉有点跳。这里偶倒叙下女主角克夫的经过。 第六十七章 从克夫命到填房命 贾珏又一次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地对着自家大厨做出来的一桌菜,脑子里回味的始终是那日在流水居吃到的美味,正当贾珏痛苦万分的时候,管家贾融走了进来。 “公子,先前你让我去打听的事情,已经探明白了。”贾融禀报道。 “快说,快说。”贾珏两眼发亮,连声问道,“王家那位姑娘的克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贾融于是高声把王蘅君的克夫经历如实汇报。贾珏越听眉头越舒展,听完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原来却是这般克夫。真是人言可畏。” “爷,钱媒人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请她进来。”贾融又问道。 “当然。马上叫她进来。”贾珏立时觉得贾融非常善解人意,“该给的礼数你都按规矩准备好,一定要让王家看到我们的诚意。虽然她家姑娘是过来填房的,不过,我们贾家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是。是。”贾融点头应道。 很快,钱媒人就带着喜滋滋的表情走出了贾府,赶到了王家。 “王老夫人啊,大喜啊大喜。”钱媒人夸张的喊声还没叫醒房内午睡的姜氏,倒是把正在聊天的王蘅君和刘病已两人吓了一跳。 王蘅君走到窗外一看,见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便以为是母亲的什么朋友,复又转过来与刘病已继续谈话。 “这么说,宫里的御医已经束手无策了?”王蘅君询问道。 “是啊。”刘病已点了点头,说道,“听张叔叔说,大将军已经准备张榜征天下名医入宫为陛下治病,如有起色,必有重赏。” 王蘅君听了这话,心便跌落到了谷底。如果还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她相信霍光等朝臣是绝对不愿让皇帝病重的消息传扬开来的。该怎么办才好呢…… “现在宫里面也是人心惶惶的,毕竟皇后虽然已经开始承宠,可是却至今没能有孕。如果陛下就这么去了,只怕……陛下才二十出头,谁能想得到老天爷竟然会开这种玩笑呢。”刘病已不断摇头,叹息着。 王蘅君看着犹自在为上官菀君叹息的刘病已,心中苦笑。是啊,刘弗陵的早逝大概真的是老天爷和老刘家开的一个大玩笑吧。 “病已,我想进宫一趟。”王蘅君前思后想,终于下了决心。 “进宫?”刘病已显然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直愣愣地睁着眼睛,不能理解地问道,“你进宫做什么?难道你有办法治好陛下的病?” “不,没有根治的办法。”王蘅君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就不要去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刘病已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正是宫里最波谲云诡的时候,你别去凑这份热闹。万一被炮灰了,多冤啊。”和王蘅君处了七八年,他倒是跟着学会了一些现代化词汇。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后悔的。”王蘅君紧握着拳,看着刘病已,轻声说道。 “后悔?”刘病已皱起眉头,他想了想,说道,“你还惦记着和皇后之间的主仆之义吗?” “……嗯。”王蘅君顺着刘病已的误解点了点头。虽然,上官菀君的确是一部分原因。但是更重要的,却是刘病已一家。她担心这个平凡而温暖的家庭被未央宫折腾得支离破碎,她怕自己到时会后悔莫及。 尤其是许平君,两年相处下来。她早已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孝宣许皇后五个字,而是一位贤惠的妻子,慈祥的母亲,温柔的姐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要王蘅君无动于衷看着这样一个人步向黄泉,这太难了。 “可是,你去了,也不见得就能治好陛下的病吧?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了。”刘病已依然不赞同地摇头。 “你不是说,陛下现在已经昏迷了吗?我想,我至少能让他醒来。而且,我也会尽力救他的。”王蘅君苦笑道。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能为刘弗陵延命半年,如果能在这半年使上官菀君怀上的话,那就是老天有眼。即使,即使她没那个办事,那么至少让刘弗陵摆脱昏迷状态,他可以清醒地自己安排身后事,也许对下任皇帝的安排上,会另有转机也不一定。 她此时心中不知有多么后悔,没有在出宫的这两年里继续关注未央宫里刘弗陵的身体状况。廉姜答应会用她提供的药丸,宫里又对民间隐瞒了刘弗陵的病情,竟给她造成了一种一切正常的假象。 若不是,前些日子偶然得知了贾焦两家的投机计划,她也不会想到请刘病已打探宫里的消息。毕竟,刘病已自搬出掖庭后,也基本与未央宫绝缘了。 …… 那边厢,姜氏和杜氏送了媒人出门,婆媳二人回转内堂悄声商议此事。这是第二次有媒人上门给王蘅君提亲,虽则贾家豪富,可是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二人实在是有些怕了,商量了半晌,却还是没个主意。 两人等到王奉光与王舜回来后,赶紧上报了此事。谁知王奉光听了之后,竟是一阵稀奇。 因为父亲的表情委实太过明显了,于是,王舜开口问道:“爹,有什么不对吗?” 王奉光稀罕道:“先前我在集市上行走,碰见一个卜卦者。他看了我的面相就非要给我算上一挂不可。我躲他不过,只得应下了。结果,他说我家有好女,且命格奇贵。” 听了这话,姜氏也是精神一振,追问道:“他真的这么说吗?” 王舜却皱起眉头,说道:“爹,你别是碰上了什么江湖骗子。这等人为了哄你囊中铜钱,自然是好话说尽。” “你先听我说完。”王奉光摇了摇头,说道, “我初时也不理他。谁想,他竟说,我家女儿命格贵不可言,福薄之人只怕难以承受,反而会被威压。然后他掐指一算,说道,竟已有三人遭厄。” 姜氏听得两眼发光,连声道:“你这是遇上真神仙了啊。可曾请教化解之法?” “我自然是问了。”王奉光捋着胡子,说道,“所以我说这事,奇就奇这里,我还想拿几个钱与那卜者寻个化解之法。他却执意不肯收我。只留下了两句话便走了。 “哪两句话?” “红鸾星动晚,伯牙良配。心存一念仁,后福无穷。” “这后一句说的是阿蘅必将有无穷后福。可这前一句……”王舜百思不得其解。 王奉光知这个儿子少时自己疏于教养,他虽心地仁厚,但是学识却有限,便主动解释道:“这前句里提的伯牙,应该就是俞伯牙。我猜他指的是俞伯牙续弦故事。这不就是说,我们家阿蘅的良配是个丧妻之人吗?唯有嫁给一个丧妻之人,做人的续弦,她才会摆脱现在厄运,将来福泽绵长啊。你看,结果我一回家,就来了个丧妻的贾公子来提亲。” 杜氏听了这解释之后,便点头,说道:“那贾家豪富,阿蘅妹妹若嫁过去,可不就是有福气了吗?这心存一念之仁,定是要她待嫡子好些,如此将来才可安享晚年。” 一家人坐在一起,越想越是那么回事。王奉光搓着手,说道:“我看,我这几日多出去转转,找人打听打听。若这位贾公子身子并无甚毛病,也无那违法行径,倒是真的可以考虑。” 第二日,王奉光带着儿子王舜、王骏一路转悠着走到了贾家正在收购下里物的店铺前,故作无事地挤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复带着两个儿子在集市上慢慢走着。 “爹,贾家做生意似乎还算实诚,并没有缺斤短两。”王舜低声说道。 王奉光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找人聊聊,听听贾家人的风评如何。” 父子三人且行且聊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始终跟了几个小尾巴。 “他们往东面去了,你快跑去告诉融管家,让他早做准备。”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拍了下身边的少年,说道。 “是。”少年应声而去,很快跑到了贾融跟前。 贾融点了点头,便吩咐旁边的仆役,说道:“你去告诉那边人注意点,别把爷的事情办砸了。” “是。是。”那仆役谄笑着,说道,“有融管家神机妙算,王家人哪能逃得了呢。都说他们家迷信,听了那卜者的话,再加上我们贾家的财势声势,除非那老儿晕了头,才会拒婚呢。” “别乱说话。这事要真成了,人家就是我们府上正正经经亲家。由不得你对亲家老爷无礼。”贾融心中虽然也对自己的算计颇为得意,不过还是训斥了那仆役一番。 在贾融的运转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的王氏父子三人听到的当然是好评如潮,也很自然地拍板决定就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四号,定下来了。 明早8点有更新。敬请期待! 第六十八章 妾名淳于衍 知道自己的第四任未婚夫上任的时候,王蘅君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入宫事宜。当得知对象是那个好吃的贾珏时,她撇了撇嘴,懒得浪费口水再和老爹争辩什么。 第一,有了三个前车之鉴后,她明白王奉光再喜爱她这个女儿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迁就她。女大当嫁是这年代每个父亲坚定不移的信念。 第二,就凭贾家胆大包天,想从皇帝驾崩的丧事里捞一笔的作风,出事是迟早的事情。霍光可不是什么性子柔弱的主。她只要保证自己不被牵累进去就行了。 于是,她娇娇弱弱地对王奉光说道:“爹的苦心,女儿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从前的事情让女儿实在是心有余悸。订婚后不妨观望了一年半载的,再说成亲之事吧?” 王奉光略有些犹豫,他皱眉考虑的时候,王蘅君忙扔出杀手锏,说道:“不是女儿说不吉利的话,若贾家出了什么事情,女儿却已嫁过去了。到时候,是贾家人而非王家人,爹你即使想顾全女儿,怕也难了。” 王奉光经她这么一说,再想到那些死了丈夫的寡妇多半会被婆家刁难。虽然女儿这话是不吉利了些,但是…… 最后,王奉光抱着谨慎点好的心情,和贾家人进行了友好磋商,给王蘅君带回了须得隔三日为贾珏洗手做汤羹,然后让人送去贾府的交换条件。王蘅君囧囧地看出了原来贾珏就是为了找个厨娘才娶她的,只好翻了个白眼答应了。 处理完意外事件未婚夫四号后,宫里就传出了为皇帝征天下名医入内治疗的消息。简单来说,就是全天下自认有妙手回春之能的医者,都可以主动应征到禁中为皇帝把脉开方,只是这方子还须得经杜延年带领的专业工作小组审核通过后才能给皇帝用。 这个公告一出,事件就变得简单了。王蘅君立即光明正大以应征的方式进入了未央宫。 再一次进入未央宫,低头看着熟悉的地板,王蘅君的心情实在非常复杂。她正跪在廊道旁,等待着入内为皇帝诊脉。之所以会跪着,是因为马上有位贵人就要出来了。 斜眼瞄到小宦官们抬过去的车驾,熟悉宫规的她已经从其上的雕纹装饰中猜出了那位贵人的身份。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上官菀君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她似是不肯离去,最后还是霍光一意孤行将她按进了车驾内。 上官菀君长大了,漂亮了,身形窈窕,一副少女的模样,只是却也憔悴了,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愁意使她身上平添了一丝哀愁。看着车驾远去,王蘅君心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待进到殿内,被引领到刘弗陵榻前,见到刘弗陵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却又是另一番震撼。忽然之间,王蘅君也没把握自己能够为他续命了。 诊完了脉,王蘅君很快被引到了另一个房间写处方。也许是关心则乱,王蘅君落笔时竟十分踌躇,几番涂改才形成了最终的那份药方,正打算出去交给门外的官员。 就在此时,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阿衍,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霍显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一脸嫌弃地站在外面,指示身后的郑衍入内。 郑衍轻轻点头,乖顺地走了进来。此处都是方才为皇帝诊过脉的人在伏案写方子,郑衍小心地避开旁人,寻了一处坐下。她张望着观察四周,却与躲避不及的王蘅君对了个正。 这下,两个人都大惊失色,郑衍哗地起身,不安地瞅了一眼在外面等待的霍显,见霍显本背对着门,方才稍稍安心。她快步走到王蘅君身边,做出一副伏案写字的姿态,混迹在人堆里,以免引起霍显的注意。 “你在这里做什么?”郑衍的声音很轻,却明显是气急败坏的。 “衍姨,我还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呢?”王蘅君苦笑道。自从当初蒙郑衍手下留情得以逃出生天后,她就一直对郑衍心存感激。回家之后,虽不敢亲去致谢,也托母亲在回老家时给郑奶奶送去了不少礼品。与郑衍有过几封书信往来,却不曾真正碰面。 “显夫人让我也来给陛下诊个脉,写个方子。” 郑衍压低声音,说道,“这段日子,大将军尽日在宫里守着。她不放心,也说要来照顾陛下。你赶紧离宫,若被她撞见,可全完了。”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已经被昭帝吓得魂飞魄散的霍显竟然还有胆子入宫。昭帝昏迷不行的状态下,如果霍显对她出手, 成功率显然是百分百的。 “你赶紧把方子交了,出宫去。”郑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方子,将之和自己写的方子放到一起,说道,“我这就出去给你一起交了。” 王蘅君看郑衍脚下生风般地窜出房,把药方给了那些官员,又哄着霍显走了,便也很快找了个借口,告了个罪,悄悄出了宫。反正方子已经交了,她能做的也只到这一步为止了。王蘅君有些无奈地想着。 …… “阿衍,你看陛下他能成不?”霍显带着郑衍走到偏僻处,小声问道。她是大将军夫人,在宫里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旁的人也不敢追着她。这倒方便了她悄悄把郑衍拉到僻静处,探问病情。 郑衍这才知道,这位难得动作的显夫人为何入了宫后就一直对自己贴身盯梢似的跟着,却原来是想寻机问明皇帝的病情。皇帝的病情她一诊已知,想要痊愈只怕难如登天。只是,不知道显夫人想听的是什么样的话。 郑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显夫人的表情,见她紧张中带着些许惊慌,而且眼神一触及郑衍探问的目光竟然还会避开,显然此刻她自身也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莫非…… 郑衍试探着说道:“陛下这病情只怕是有些太沉了。” 此言一出,霍显尖声回答道:“是吗?”略带欣喜的语气暴露无遗。她自己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连忙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是万金之躯,就算病情沉重,你等身为医者也要努力救治,明白吗?” 郑衍故意端着夫人的架子做出来的训示越发让郑衍明白,自己摸对套路了。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过,显夫人的确不希望听到皇帝有好转这类消息。既然如此,郑衍自然就对症下药了。她便实话实说,那些安慰人的话语撇去一边,果然得了霍显的点头认可。 霍显得了郑衍的话,提着的那颗心便放了下来。这几年,她的日子委实不好过,皇帝当年的警告就像把利剑悬在她的头上。她深知,霍光再宠自己,一旦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件事情,只怕多年的夫妻情意也会就此断绝。所以,她在失去一切的恐惧中战战兢兢地做着这个霍夫人。 得知皇帝病重的消息,她初时不过是泄愤般地想着,皇帝最好病得越厉害越好。谁知,后来皇帝果然病沉,竟然真有些不行的迹象。她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期望,便忐忑地带着郑衍进了宫,盼着得个确切的消息。 “我们回去吧。”霍显勉力按耐住心中的欢欣,镇定地说道。 回到殿内,便看到霍光已回来了。霍显见霍光清减了不少,略有些心疼地迎上去问道:“老爷,怎么瘦了这么多?也不好好照顾照顾自己。” 霍光为了刘弗陵的病情已数日不曾归家,见到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事。你怎么来了?家中一切安好吧。” 霍显点了点头,说道:“我进宫来给你送些换洗的衣服。家中都好,只是成君几日不见老爷,心中想念。” “我这些日子忙,也顾不上家里。一切都有劳你了。”霍光喟然一叹,这时,他眼光瞄到杜延年正走过来,便挥手让霍显先下去。 “大将军。”杜延年向霍光行了一礼。 “方药的事情怎么样了?” 霍光点了点头,询问道。 “此处有几个处方,确是得了御医们认可的。只是,其中有个方子用药颇为大胆奇特,是否用药,御医们也有些争执。”杜延年回报道。 “是何人开的方子?”霍光问道。 “开方人为淳于氏。”杜延年顿了顿,说道,“此人是大将军夫人带进宫的。” “夫人带的人?”霍光眉头微皱,转过身,令人重去把霍显唤来。 霍显不懂药方的事情,便对霍光解释道:“这人却不是旁人。正是常来家中的女医阿衍。她夫家姓淳于,因此进宫时报了夫家的姓氏。” 霍光又命人将郑衍唤来,亲问她药方的事情。郑衍怯生生地进了大殿,待听说自己开出的药方大胆奇特,她的心中一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一摸脉象,就给昭帝下了死缓通知书,开的不过是寻常几味大补之药,哪里称得上什么大胆奇特。只因朝廷求医心切,曾允诺药方即便不予采纳,也不会追究医者的水平低下,她才使了这浑水摸鱼之法。 待药方呈送到她跟前,那上面熟悉的字迹立刻让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却原来,她方才走得急,随后将两张药方抛给那小官,没说清楚情况。那小官竟弄混了。 而今,霍显就在旁边盯着,她不敢说明。如果霍光再令人把王蘅君唤来,岂非要当场拆穿了。 郑衍心念急转之后,小心地解释道:“这原是家中长辈留下的一份古方。我见陛下症状和药方所指之症相似,所以便斗胆写了。原也是行险,倒说不出个一二来。” 这几日,也不乏带着家中包治百病的方药进献的,郑衍这话说得倒也不算过了。只是,霍光听了不由得有些失望,皇帝万金之躯,显然不可能冒险去试这类莫名奇妙的古方。他挥了挥手,说道:“你且下去吧。”随即又转头对杜延年嘱咐道,“这方子就别用了。” 这时,出了宫的王蘅君犹不知自己费劲脑力写出来的药方已然作废,改变历史的某些契机稍纵即逝。 第七十章 你我君臣 善始善终 元平元年三月,外间已然是枝吐绿意,生机盎然,但未央宫中却丝毫感受不到春的喜悦。开春以来,未央宫的主人,大汉天子刘弗陵的病情日益沉重,昏迷的时间一日长过一日。御医的脸色昭示着一个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皇帝也许真的不行了,尽管他才刚刚满二十一岁。 除了部分别有用心者,朝廷中的大部分中在收到此类信息后,心中都惶恐不已。皇帝膝下犹虚,至今连个皇子都没有。这是有汉一代从未出现过的事,即便是惠帝还留下了个足以登上帝位的后宫子。 一旦山陵崩……许多人对十三年前甚至更早以前,武帝末年的那场混乱记忆犹新,因此,他们委实不愿去设想,这一次没了老而弥坚的雄主的谋划与弹压,朝廷会怎么样,天下会怎么样。许多人在惶然之中,只能暗暗祈祷,祈祷着皇帝能够像前几次那样,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廉姜像过去几个月一样,将汤药从医官手中接过来,转身打算伺候刘弗陵吃药。刘弗陵昏迷时间日长,大不多数汤药都要靠几人合力给他灌下去。 结果,一转身却发现刘弗陵缓缓睁开眼睛,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刘弗陵开口问道,声音虚软无力。 “陛下!现在是戌时三刻了。”廉姜见他此刻神智清明,甚至还能开口说话,不由得又惊又喜。 几天来,刘弗陵虽然偶有清醒,但是大部分时候昏昏沉沉,欲振乏力,委实让人担心。 “来人,快去请皇后。”廉姜慌忙转身吩咐道。 “等一下。”刘弗陵试着撑起身子,廉姜连忙上前扶他起来,并俯身倾听他的吩咐。 “朕想先见大将军。去请他来。”刘弗陵在廉姜耳边说道。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廉姜抬头对旁边的宦官高声道,“快去承明殿请大将军。” 不一会儿,霍光匆匆而至,刘弗陵注意到他的衣冠略有不整,微微喘气,显是疾步赶来。 “除了廉姜,都下去吧。”刘弗陵方才在廉姜的帮助下,喝了点汤药,精神比初醒时好了许多,说话也比方才有力气了。 霍光看着刘弗陵瘦骨嶙峋的样子,两眼立刻红了。 “老臣无能。陛下,受苦了。” “大将军辛苦了。”刘弗陵摇了摇头,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虽为天子,也不得例外。所以,大将军不必自责。” 霍光听刘弗陵话中竟隐有认命之意,心中焦急,正欲说几句话宽慰,却被刘弗陵挥手阻止了。 “如果可以,朕也希望自己能像父皇那样身体康健,与大将军携手做一番大事业。”刘弗陵脸上的笑容带着些怅然,说道,“朕怕是不成了。虽然还有很多的事情想做,可惜……” “所以,有些事朕得提早和大将军交待一二。”刘弗陵直视着霍光,说道, “朕对朝政并无忧虑,只是有两个挂心之人。第一就是大将军你。”刘弗陵忽然开始剧烈咳嗽,廉姜忙拿盆去接,但见他吐出了一口血痰。廉姜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唤御医。 “别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弗陵反倒阻拦了廉姜,说道,“这些淤血吐干净了也就好了。不值得大惊小怪。”说罢,他转过头,对霍光说道,“父皇和母后相继去世后,朕实把大将军当作了唯一的长辈来对待。父皇赐了大将军《周公负武成王图》,希望你我君臣,善始善终。而朕更希望大将军身后评价能如周公一般。” “陛下信臣,爱臣之意,臣铭记于心。”霍光嘴唇微颤,躬身行礼。 “大将军,权臣不易做。”刘弗陵淡淡一笑,说道,“刘弗陵是皇帝,可皇帝不都是刘弗陵。你若能牢记此句,我也就不必挂心了。好自为之吧。” 刘弗陵这话已是诛心,但霍光听后却是感动非常。他从前朝的小心谨慎到如今的独揽大权,这不能不说是和皇帝的亲近纵容有极大的关系。聪明如他,谨慎如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处在怎样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只是,他总念着两代帝王的信任,想着为这个年轻的皇帝多做点事情,为他将来把道路铺得更平整些。总想着,集怨恨于己身,让皇帝去施恩义,收人心。 谁料到,如今刘弗陵竟然要先他而去,一时间,他心中的酸楚不可言喻。 “陛下,莫挂心臣。身后是非,本就不是人力可为。臣但求无愧无心,将来如何,我都无怨无悔的。”霍光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 刘弗陵听了他的自白,怔了怔,许久才开口说道: “也许是朕害了你。父皇和上官桀是对的……”如果,还是三位大臣同时辅政的格局,如果霍光的权利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许,他还可以走得安心一些,不用担心霍光会没了下场。 上官桀。这个名字让霍光觉得满嘴苦涩,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无论如何,他都会放上官家一条生路,无论是贬黜或者是流放,至少上官菀君这个外孙女儿不会形单影只地活在世上。皇帝此时怕也想到这一点吧,所以才会放心不下菀君。 “陛下,挂心的第二个人是谁?臣定当竭力照顾他。”霍光微微一笑,转移话题。 “第二个自然是菀君。她才十四岁,从小养在深宫,朕若去了。她从此便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盼大将军今后好好照顾她,因为你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刘弗陵说到此处时,眯起了眼睛,“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不,朕去后,菀君移居长乐宫,任何人等非经她本人同意,都不可去打扰她。而菀君想做什么,谁也不许阻拦。这一点,大将军能向朕保证吗?” “皇后亦是臣的外孙女。即便没有陛下的吩咐,臣也不会让闲杂人等惊扰凤驾的。”霍光沉声保证道。 “廉姜。”刘弗陵转头对廉姜说道,“你伺候朕近二十年。朕若去了,你可想出宫?” “不。”廉姜摇头,难过地低下头,说道,“奴婢的亲人早就失散了,宫中就是我的家。哪里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呢。” “既然如此,朕就把皇后托付给你。”刘弗陵握住廉姜的手,说道,“当着大将军的面,朕迁你为长乐太仆。你与朕相伴近二十年,最知朕的心意,望你好生保护皇后,莫让朕失望。” “廉姜一定竭尽全力。”廉姜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就像刘弗陵说的,他了解这个皇帝,明白他所担心的是那位大将军夫人。只是,他终究是个心软的皇帝,尤其是在面对霍光的时候,终究不愿让这位大将军二度丧妻,所以对霍显的事情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令自己这个知情人今后好生把长乐宫安置好,别让人用什么小手段伤了上官菀君。 “弗陵哥哥醒了?”上官菀君的声音打断了殿内的对话,她疾奔而入,看到刘弗陵坐在那儿对着自己浅浅微笑,顿觉几天来的疲惫全消。 “弗陵哥哥, 你觉得好点了吗?”上官菀君靠到刘弗陵身边,柔声问道。 “本来好多了。”刘弗陵板起脸,说道,“可看到你,我又不好了。” 上官菀君一惊,忙看自己,说道:“我哪里有问题吗?让你不舒服了吗?” “你看你,憔悴得比我都厉害了。让我怎么能好得起来呢。”刘弗陵叹着气,伸手去掐她的脸,说道,“本来肉就不多。朕养你也不容易,你得省着点掉肉啊。” “讨厌!”上官菀君破颜而笑,轻轻打掉他的手,说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贫嘴。” 霍光见到孙女进来,就知接下来是皇帝和皇后的私人时间。但是,皇帝刚才从头到尾,虽然说了不少,隐有嘱托后事之一意,但是最重要的那件事却全未提及。 “大将军且退下吧。朕想和皇后说说话。”刘弗陵淡淡地说道。 “陛下,对朝廷的事,没有其他吩咐了吗?”霍光探问道。 “朕从前说过,朝中事,大将军可自决之。”刘弗陵转头说道,“现在,还是这句话。” “余事臣可自决。但是……”霍光说了一半,沉默了。 “朕关心的唯菀君与大将军二人。菀君人在深宫,所虑不多。大将军在宫外,执政艰难,朕在时可为你多做包容。但旁人未必有此雅量。朕若真真指定了谁,若他与你相冲,岂非反害了你。所以,大将军自决吧。”刘弗陵微微一笑,把话摊开来说了。 霍光终于无话可说,只最后跪下,不顾刘弗陵的阻止,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转身离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流。此后,刘弗陵与皇后上官菀君转往建章宫修养。 ======= 略做修改,请无视。略做修改,请无视。 第七十一章 陌上花开 落日余晖照射在水面上,水面被晕染成了一片金黄。初春的柳枝轻拢漫舞,几片白絮随风飘落,落在了马车上斜坐赏景人的肩上。 “弗陵哥哥,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上官菀君笑着为刘弗陵拂去飘絮,,为他披上外衣,柔声说道。只是,她眼中的焦急破坏了这个完美的笑容。 刘弗陵低头看着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小女孩,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别担心。这点微风我还受得住。说了会陪你过完十五岁的生日,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上官菀君听他提这个,眼睛就红了。 “你看,我又说错话了。”刘弗陵见她难过,忙拉过她的手,说道,“好了,好了。我不在这儿多待便是。廉姜,我们去那边。” 廉姜听后,挥鞭将马车驱往西侧。马蹄声哒哒响起,上了一道山坡后,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正在赶工的平陵。刘弗陵看着满陵加班加点的工人,转头对上官菀君说道:“你看,好热闹啊。” 上官菀君盯着赶工中的平陵,眼睛都红了。 刘弗陵看到一辆搬运石头的车子翻到了,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搬石头,整个工地乱成了一锅粥,便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也太忙乱了。大将军当初若肯听我的,就不会这样了。” “听你的?什么听你的?”上官菀君转头抹掉眼泪,重又回头问道。 “原本,我说让皇姐陪葬在我身旁的。若那时为皇姐修陵,这里的进度肯定会快上许多。” “可是,鄂邑主她是谋反死罪。”上官菀君一愣。 “虽然她想照顾的人是皇帝刘弗,而不是刘弗陵。但毕竟照顾了我许多年。原本,我是不介意供养她一辈子,也让她过一辈子太后的干瘾的。可惜……” “那是她不知惜福。”上官菀君见刘弗陵有些怅然,连忙说道。这些日子,刘弗陵表现出对往事的无限追忆,让她总担心他会就此陷入对过去某些事情的懊悔与自责中。 “别紧张。”刘弗陵淡淡一笑,转身点了点上官菀君的鼻子,说道,“我只是感慨世事无常罢了。我啊,还没脆弱到那种程度,所以小菀君不用担心。” 上官菀君怔怔地感受着鼻尖的触感与余温,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哭了,慌忙将头埋入刘弗陵的怀中。 “菀君?”刘弗陵试着将她推开,为她拭泪,却被她倔强地拒绝了。 “不,不要看我。抱着我,一会儿就好。我马上就好。”上官菀君闷声道。 刘弗陵只好装作自己感受不到胸口冰凉的湿意,装作若无其事,用一切都好般的口吻,说道:“被风迷了眼睛吧?哭成花猫就不好看了。说好了,这次带你出来要开开心心的嘛。” “我知道,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弗陵哥哥一个人。”上官菀君埋首在他胸间,哽咽地说道,“只有你一个人会不计较我的身份,我的地位,全心全意只对菀君一个人好。弗陵哥哥,虽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努力,要让你看到一个开心快乐的菀君。可是,这真的好难,好难。弗陵哥哥,我甚至害怕得发抖,我怕只剩下我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能抱抱我,亲亲我。告诉我,他最喜欢菀君了。” 刘弗陵轻触着上官菀君的发丝,心中亦是难受。 可爱的菀君。如果可以,朕真的希望能够与你白首偕老,陪着你一直到我们来都发白齿摇。但是,朕没那个福气。 “在中途松开你的手,真的对不起。”刘弗陵紧紧抱住上官菀君,轻声说道,“但是菀君,希望你记住,我永远都在你身边陪着你。只要你用心去感受,就不会孤单。” 听了他这话,上官菀君的眼泪就更止不住了。 “说好了,一会儿就会好的。不可以食言哦。”刘弗陵拉着上官菀君的手,说道,“来,我们接着走下面的行程。” “好。”上官菀君擦了擦眼泪,“下面,我们去哪里?” “去茂陵邑吧。你不是一直挺挂念阿蘅的吗?”刘弗陵微微一笑,说道,“听廉姜说,她如今的手艺又进步了。还在茂陵邑开了家小店,生意不错。既然难得出宫,不妨去看看她吧?” “阿蘅,应该嫁人了吧。”上官菀君喃喃自语道。 “那个啊。”刘弗陵与廉姜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说道,“还没有呢。” 马车缓缓来到王家,廉姜下车正欲推门,便看到王蘅君正与一男子坐在葡萄架下说着话。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吸引王蘅君的注意力。王蘅君转过头来,见到廉姜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再见到刘弗陵和上官菀君从上面下来,这种惊诧之情就更甚了。 刘病已也认得眼前三人,他立刻拉住王蘅君,一起向帝后行礼。 “不必多礼。”上官菀君代刘弗陵说道,“都平身吧。我和陛下只是出来走走,看看。” 王蘅君回过神后,忙入内与陶芷一起搬了张躺椅出来,对刘弗陵说道:“陛下,还是坐这儿歇着吧。站着累人。” 刘弗陵看着那躺椅,淡淡一笑,说道:“阿蘅,始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这躺椅也是你叫人做的吧?” 看着刘弗陵孱弱的身子,以及紧跟不舍,幼鸟般以来着他的上官菀君,王蘅君心中酸楚。从前刘弗陵虽然也一年四季药不绝口,可毕竟看起来人高马大,倒有几分健壮的影子,绝不似如今这样,让人感觉风吹就倒,根本就是油尽灯枯之相。 这个人命不久矣。得出这个判断后,历史无可更改的宿命感忽然像一座山压在了她的胸口,让她像陷入了深海,痛苦得不能呼吸。她扫到一旁的廉姜,忽然愤怒地开口说道:“你没听我的话,对不对?为什么当初我开的药,你不给陛下用呢?你如果听我的,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知道,她在迁怒,这不能怪廉姜,她的医术水平廉姜丝毫不知,天子用药以及平日食宿有专人负责,即使是廉姜也不可能说给皇帝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她太难过了。 “阿蘅。”刘弗陵自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别这样。” 王蘅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便住了口,不说话。 “朕素来知道你和廉姜一样,是宫中难得的真心人。”刘弗陵说道,“若非机缘凑巧,朕原指望你能陪着皇后一辈子。你出宫这么久,还能想着朕,想着皇后,也不枉皇后叨念你这么久。” “奴婢不敢当陛下的夸奖。” 王蘅君自家事情自家知道。她并不仅仅是为了上官菀君,也许更多的是为了身旁的刘病已。 “你是病已吧。”刘弗陵转头看着刘病已,说道,“你长大了不少。听说,生了个儿子,是吗?”刘病已的儿子也是刘氏血脉,出生时自然要去宗正那报备一声,因此刘弗陵也是知晓的。 “是的。陛下。”刘病已恭敬地回道。 “听说,到现在还没上报名字?”刘弗陵问道。见刘病已点了点头,刘弗陵想了想,说道:“不如朕给你起个,就叫刘奭如何。” 刘病已心中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便感激道:“多谢陛下 昭宣路人甲第19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下赐名。奭者盛也,寓意吉祥,又是古贤人之名。病已过两日就去宗正处报备,只是怕我儿福薄,当不起此名。” 刘弗陵看着刘病已拘谨的样子笑了,他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他自然当得起。” 刘奭。听着这个名字从刘弗陵口中说出,王蘅君已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她忽然有些迷惘,历史上刘奭的名字是刘弗陵取的吗?然而,没有了她的存在,刘病已又如何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刘弗陵呢?到底是她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中本该有她?她到底在这段洪流中,该如何自处。 “阿蘅,家里人都不在吗?”上官菀君见四下无人,开口询问道。 “家父和兄长弟弟都去了田间劳作。方才母亲和嫂嫂送饭去了。几个侄儿还小,刚刚哄着去房里睡下了。”王蘅君一一交待道,“幸而如此,不然平时我家中嘈杂,怕会惊扰了圣驾。” “有孩子在热闹些终究是好的。”刘弗陵听了这话,忽然有感而发地说道,“宫中就是太清净了些,反而少了人气。朕是不成了,只盼着今后的未央宫能热闹起来。” 刘弗陵说了这话,旁人自然不敢接口,上官菀君心中难过险些又哭了出来。刘弗陵见她如此,也便转了话题,又闲聊了一番,方携着上官菀君告辞。 王蘅君与刘病已远远送了一段路,看着马车留下的车辙,刘病已感慨说道:“陛下和皇后确是一对璧人,只可惜天不假年。今天,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总是想救他了。皇叔祖他是个好人,更是个好皇帝。” 而那一边,刘弗陵正对驾车的廉姜吩咐道:“我们不回建章宫,转道去一趟大将军府吧。” 第七十一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霍府 宗正刘徳听完霍光刚说的话,眼皮子一跳。他加重语气重复道:“大将军要老夫把武帝所留各支子弟的名单呈报给您,而且还要把他们过往的劣迹一一罗列出来?” “对。”霍光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些东西,宗正那里都是有的,烦请送到我的府上来。” 刘徳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恕老夫直言,大将军这么做只怕不妥,将来定有非议。徳劝您还是谨言慎行。” “宗正,那都是光自己的事情。”霍光抿唇一笑,他泛着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凌厉的神色,“现在,烦请您把东西送到我府上。” 刘徳初时还想推脱,但在霍光这一眼的威压下,竟汗湿颈背。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屈服在了霍光的威压下。 很快,汉武所遗六脉的详细资料并名单就送到了霍光跟前。齐怀王闳早薨,燕刺王旦有谋反前科,余下可选择的唯有卫太子、广陵王、昌邑哀王三脉。刘病已、广陵王胥、昌邑王刘贺…… 霍光发现,自己可选择的人还真是不多。正思虑间,房门被霍显敲开了。 “什么事?”霍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岤,询问道。 “你该用膳了。”霍显把饭菜端到霍光跟前,说道,“还有,前厅来了人,是来拜访你的。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什么人?”霍光随口一问,却并不打算出去接见。 “是广陵王子刘霸。说是代广陵王来给你问个好。”霍显一边说,一边稀罕,“广陵王府的人可是头遭来我们家走动啊。你说稀罕不稀罕,” “广陵王?”霍光听后先是一怔,随即嗤笑道,“他的消息倒灵通。也好,且去看看他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当不当得起他交待的重任。” 霍光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门,缓步走到大厅,便见到刘霸正坐立不安地在位置上挪动屁股,旁边的随从则在他耳边细语叮嘱着什么。 刘霸一见霍光,立刻起身见礼。霍光扫了他一眼,淡淡点了个头,问道:“不知世子此来所为何事?” “家父素来景仰大将军,因此特命小可一到长安即刻拜访大将军,以示敬意。”刘霸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霍光无功无徳,受不起广陵王的重礼。”霍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礼单,说道,“这些还是退回去吧。” “怎么会受不起?大将军奉皇祖之命辅佐皇叔登基,兢兢业业十三载,如今我大汉天下,能够歌舞升平,将军功不可没。家父常说,大将军这般的擎天柱,就该独掌大权,方可大显身手。若大将军到广陵国为相,他定会倚重。”刘霸毕竟年轻,见霍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立刻急了,一些本该含蓄表达,娓娓道来的话语,说得是又快又直。 他的说完之后,霍光就用一种令人发憷的眼神盯着他不放,刘霸被看得心里发毛,神情难掩惊惧。 “世子是昨日进京的吧?可曾去拜会过皇帝陛下?”霍光淡淡地问道。 “这个……尚未。”刘霸小声地答道。皇帝?他从广陵国出发的时候,就听说皇帝已经身子不好,越靠近长安皇帝病入膏肓,即将撒手人寰的消息就越确切。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会想到要尽臣子的本分,去拜谒皇帝呢。 他只记得父亲嘱咐自己要来找霍光。因为任何人想要在未来的登基上占据优势,必须要先得到霍光的认可,否则不过是空想罢了。有了十三年前的失败经验后,刘胥在这点上是看透了。若他能够自己亲来,说不得要拉住霍光称兄道弟,追忆往昔一番,力求打动霍光的心。 “霸听闻……陛下与皇后在建章宫休养,我想着也不便打扰。所以才没有冒昧前往。”在随从挤眉弄眼的提示下,刘霸这才想到转圜的理由。 霍光听着这言不由衷的解释,心中忽然出离愤怒。皇帝是他一手抚养长成的,他花在皇帝身上的心思更超过自己的儿子霍禹。皇帝身体孱弱,自己必须再面临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况,他已悲痛得不能言喻。结果,皇帝人还未去,有些人就盼着他早死,连面子上的礼节都不屑做、忘记做了。 “老夫有些累了。”霍光忽地起身,走出了大厅,“世子自便吧。” “大将军!”刘霸局促不安地想要跟上,霍家仆人又怎么会让他有这个机会呢,自然是立刻拦住了。 霍光疾步往书房里走着,霍显小碎步在后面跟着。她敏感地发现了霍光的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她一直都对霍光的情绪反应非常敏感。虽然她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她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知道如何安抚霍光情绪的人。 “去叫成君过来。”霍显对身边的莲心轻声吩咐道。 …… “爹爹。”霍成君端着冰糖莲子羹走到霍光的面前,轻轻放下,她的身后跟着霍显,“女儿刚做的莲子羹,您吃点,可以去火的。” 霍光的笔正在刘贺与刘病已之间勾画着,游移着。他见霍显与霍成君来了,便放下笔,说道,“成君的手艺又进步了?” “是啊。爹之前都在宫里,难得回来,女儿当然要好好表现。不然爹都忘记还有我这个女儿了。”霍成君走到霍光背后,圈住他的肩膀,撒娇道。 “又胡说。爹是有事。”霍光拍了拍她的手,老怀大慰地说道。 “爹每天都有事,永远都做不完。”霍成君嘟起嘴,颇为娇俏可爱,“答应人家的事永远一拖再拖。说好了开春陪我去踏青,结果到现在也没空。每次都是这样春拖到夏,夏拖到秋。非到冬天才有空,结果大雪茫茫,还是只能窝在家里围炉而作。爹的承诺啊,最不可信了。” “好,好。是爹的错。爹回头一定给你补上。”霍光拍了拍女儿的手,如此说道。 霍成君皱了皱鼻子,说道:“又是承诺。”她无奈地把案上的文书扫开,把莲子羹放早正中央,说道,“爹还是赶紧把粥吃完了再说吧。” “好好。”霍光点头喝粥的同时,霍成君好奇地拿着文书放在手里看了会儿。 “刘贺……刘病已?”霍成君念着这两个名字,说道, “他们是谁啊?爹爹,你在这儿又圈又画的,是很让你为难的人吗?” “那是……”提起这个,霍光一声长叹,他不习惯与家人谈论朝政,随即只笑了笑,说道,“的确有点麻烦。”他转头对霍显说道:“这段日子,我会很忙,你照顾好家里。有些人上门拜访什么,一率回绝了吧。” “好。”霍显乖巧地点了点头,对于霍光的吩咐,她从不质疑和询问,只是遵行。这也是让霍光对她极为放心的原因之一。 “还有就是,”霍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事跟妻子商量,“过阵子,如果需要的话,我想把菀君接回家里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她。她现在也没了其他亲人,除了我这个外公。” 霍显听到上官菀君的名字,身子不可抑制地僵硬了下。她不喜欢上官菀君,自从十四年前这个孩子出生以来仿佛就成了她的克星似的。让她的霍夫人生涯极不痛快。因为忍受不了日日请安的憋屈,再加上上官菀君那张与霍荇君越来越相似的面容,她才会冲动地去施行那个计划。 结果却是自取其辱,虽然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菀君都不会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件事情却成了她心中一个结。上官菀君就是那个结点。她对这位皇后无可奈何,于是便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恐惧。这种恐惧是长达四年的半幽禁生涯所带来的条件反射。 “好。我当然,会照顾好她的。”霍显僵硬地点了点头,说道,“老爷交待的事情,我自然会一一办好。” 霍光心细如发,自然发觉了霍显的不自然,他便劝道:“我知道你当初和荇君相处得不好。不过死者已矣,菀君又是个晚辈。你应该拿出长辈的气度来。菀君这些年在宫里孤苦伶仃,你作为长辈,可曾去宫里关心过她什么?你不去主动亲近她,也难怪她会和我们越发疏远了。”霍光的话说到后面,不觉已有些冒火了。 “爹爹。”霍成君适时打断了霍光的话语,为自己的母亲解围,说道,“爹,这都是女儿的不是。娘这两年不是忙着照顾我嘛。再说,宫里规矩森严,她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霍光被霍成君打断后,也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迁怒,便住了口。霍成君拿知道要父亲这个时候立刻道歉是不可能,只是待他气消了,自然会来与母亲好好说话。她便说了几句豪华打圆场后,就带着霍显出了房间。 霍显因为小时识字不多,后来虽然被要求习字,但是始终学的不好,字一多她就犯迷糊。方才那一案的卷宗,想必非常重要,但是她又看不懂,又不可能请霍光解释。偏偏她又清楚知道,霍光这段时间的烦恼肯定与皇帝有关。吃过皇帝一次亏后,霍显发现了未央宫主人和大将军的巨大差距。第一次发现,原来霍光也要可能保不住她的时候。霍光还不够安全,皇帝才是最安全的。这句话颠覆了她脑中很多固有的概念。 当她知道皇帝病入膏肓的时候,霍显一面矛盾地陪着丈夫霍光忧伤发愁,一面却隐隐惊喜其中甚至还带着对未来的极大期许。她隐隐觉得,只要自己好好抓住新皇帝,那就再也不会产生之前那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所以,从不关心外朝事情的她,第一次试图了解霍光在这个问题上的考虑。 “成君,你爹的案上到底写了什么?你看懂了吗?” 霍成君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都看懂了。这两个人一个是现任昌邑王,一个是卫太子的后人。爹大概是在考虑立谁为帝吧。” “昌邑王和卫太子的后人。”霍显正在琢磨着,忽有下人回报说是宫中的廉姜大人到了家门外。 廉姜与皇帝从来是寸步不离的,他几乎等同于皇帝的□。霍显听到这个禀报,顿时一个激灵,方才的小心思立刻飞到了爪哇国。她忙使人去通知霍光,自己却不敢迎接,只带了女儿匆匆回了后院。 刘弗陵见到霍光,只说了一句话。 “我今日见到刘病已了。他是个好的。” 霍光明白刘弗陵的意思,比起远在昌邑国,劣迹斑斑的昌邑王,刘病已自然是霍光最好的选择。刘弗陵也看得很明白,但是他却没有下旨直接让刘病已为皇嗣。因为他要把这个拥立之功留给霍光。否则,作为前朝权臣霍光怕是很难自处于新朝。这是他对于霍光的最后一点爱护。 刘弗陵想,这拥立之功应可保霍氏无恙。刘病已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定能知恩图报。 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六月壬申,葬平陵。 第七十三章 过度人物刘贺 昌邑王刘贺今年19岁,但他也已经做了十三年的昌邑王,与刘弗陵做皇帝的时间一样久。虽然,他的手下也不乏善于劝谏的忠臣,比如王吉,比如龚遂,但是,却架不住身边更多人的投机诱哄。刘贺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一个如霍光般有权威的臣子的引到,所以他的品性虽不是汉室中最坏的,却也实实在在是个纨绔子弟,不通世事,不知俗物。 刘贺不同于他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汉文帝。汉文帝在代王的时候,时时刻刻能感觉到吕后的威压,感受到长安城里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因此,当汉文帝得知自己被推举为皇帝的时候,他先是让舅舅薄昭去长安一再确认朝臣们并无恶意,然后自己来到长安后对于朝臣的推举也是坚辞不受,最后挡不住了才勉强当了这个皇帝。 而刘贺呢。当他得知有人从长安来迎接自己前去登基为帝的时候,这个单纯到单蠢的纨绔子竟也没多想。他带着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惊喜万分,怀抱着去繁华大都追求新生活的兴高采烈,欢乐地踏上了去长安的道路。一路上,他丝毫没有为昭帝居丧的心理准备,玩乐照旧,扰民照旧。 作为皇家子弟,对政治的敏感度低到这个份上,也属难得。这主要是因为他自出生起就无须为吃穿用度等日常需求烦恼,自懂事之日起就已经是昌邑王了。昌邑国内唯他是从,而长安太远,他太小,他还来不及对那个最高的位置产生野心,也就不具备因为这个野心而萌发的阴险、算计等附加品质。 所以,当刘贺来到长安城,被迎接进未央宫后,他满怀着好奇打量着这那座皇宫。他的父亲昌邑哀王出生在此,作为武帝李夫人,也就是如今唯一正式陪葬茂陵的李皇后的儿子。昌邑哀王刘髆也曾有机会登顶帝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卫太子之乱正是李氏家族对卫氏家族的地位提出挑战后的一个结果。虽然最终的结果是李氏卫氏两败俱伤,刘弗陵渔翁得利,昌邑哀王郁郁早亡。但是,当命运轮转,刘贺代替他的父亲重新回到这座宫殿时,他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天命在我的良好自我感觉,并因此而松懈了。 他还太年轻,满以为进入这座宫殿就已经是成功的全部,受了玉玺真以为从此自己就是大汉天下的主人了。他于是志得意满地开始巡视自己的新领域,连续几日都带着自己从昌邑带来的随从们,在未央宫里转悠,熟悉环境。 刘贺绕着未央宫走了半晌,忽指着不远处的宫殿说道:“前面是哪里?”他注意到那座宫殿恢宏壮美之余更有一种婉约美感,在一路看来的宫殿里独树一帜。 “回陛下,那是椒房殿,是皇后的居所。”引路的小宦官回答道。 “皇后的居所?”刘贺奇怪地反问道,“你是说罗敷现在住在那里?”严罗敷是汉武帝时的大臣严延年的女儿,刘贺的正妃。 “不是的。昌邑王妃现在还没有搬进来。那里住的还是先帝上官皇后。” “上官皇后。”刘贺这才恍然想起前几日在大殿之上见过的那个少女。受玺当日,礼仪繁重,他匆匆完成后,甚至来不及多看这位在宗法上已经成为自己母亲的太后一眼。只隐约记得还是个很稚嫩的少女。 “那前面就不过去了。我们回吧。”刘贺倒还知道,纵然上官皇后还是个三岁小孩,只要她灌上自己母亲的名头,那就是他惹不起的主。大汉以孝治天下,强势如汉武帝也不得不受制于窦太后一个瞎眼老太婆,直到窦太后去世。 转身没走两步路,他感觉似乎有一抹什么阴影掠过,抬起头来一看,竟是两只鹰在自己头顶不远处滑翔而且直直地往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落去。刘贺是个喜欢玩闹的,在昌邑国也没少打猎,见这两只鹰羽翼光洁,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立刻见猎心喜。 “快,把这两只鹰打下来给我。”刘贺指着鹰说道。 “不行啊。陛下。那是先帝和皇后养的青隼和苍隼,从来都是在宫里出入自由,没人敢动的。”一旁的随从连忙提醒。 刘贺听完一愣,他心痒痒地看这那只鹰飞过去,却又不敢动手,只得怏怏不乐地回了寝殿。只是这求而不得却成了心中的一个结。很遗憾的是,刘贺同志也从不知道隐忍和低调为何物,也从没试着去克制自己想要的欲望。 于是,自然而然地,过了几日,刘贺就命人埋伏在青隼和苍隼必经之地,冲着两只鹰动手了。 然后,当霍光来探望即将搬迁的孙女时,发现上官菀君正捧着受伤的青隼默默落泪。霍光知道,这两只鹰对于昭帝和菀君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宫中胆敢动它们的人只怕不多。他只稍一调查,便明白这是那不知轻重的新帝刘贺下的手。 让刘贺登基,本就是一场闹剧。为的是完全取缔他做皇帝的资格。广陵王不能做皇帝,因为先帝不取。对昌邑王,他却不能用这个理由,尤其,昌邑王刘贺的祖母李夫人如今名义上还是皇后。从法理上,刘贺比祖父造反的刘病已更具有继位资格。当你无法从法理上否定上,那就只能从人品和人格上否定他。幸而,一路来,刘贺还算配合。 “太后。”霍光看着上官菀君淡淡地说道,“昌邑王贺资质愚钝,轻狂□,看来非帝君之选。老臣眼拙,做了错事。还请太后下令废之,然后另立新君。” …… 另一边,王蘅君终于摆脱了第四任未婚夫的纠缠。贾珏同志投机失败,被贾家推出来当了替死鬼,虽然在家族力保下不至于被处以死刑。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远远地发配到边疆是肯定的了。他人一走,这续弦的事情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贾家人遗忘了。 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王家人竟比前三次都淡定了些,仿佛也是习惯了。反而是一直无动于衷的王蘅君,这一次反而常常把自己索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似乎深受打击。 这日,王章刚打开家门,就看到不远处的男子,怀抱幼子向自家走来。 “病已,你又来了?”王章招呼道,“奭儿也来了啊。”说吧捏了捏刘奭肥嘟嘟的小脸。 “阿蘅今天怎么样?有出来走走吗?”刘病已探问道。 王章沉默地摇了摇头,说道:“病已啊,、从尚冠里到茂陵邑路也不近,经常这么往返太累了。阿蘅那孩子,我这做哥哥的知道。她一定会想开的。你不用太挂心。” 刘病已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只是,我总觉得她这次有点不寻常。” 说到这里,刘病已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只是我的一点感觉。她似乎有些意志消沉,所以我才很担心。因为以前阿蘅虽然也很沉闷,不爱说话,可至少眼睛是很灵动的,不似现在这般。” “还是你了解她。毕竟,在宫里这些年你和她接触得比我们这些家人都多得多。”王章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你进去吧。” “蘅姑姑。”刘奭奶声奶气的呼唤,把王蘅君从自己的思绪中拽回现实。 “小宝。” 王蘅君见孩子扑到自己身上,本能地伸手环抱住。 “不对。”刘奭皱了皱鼻头,认真地从口中蹦出两个字,“刘奭。”显然,这个新名字已经被孩子自己所接受了。 王蘅君勉强一笑,说道:“对。你叫刘奭。”她随即转头问刘病已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我没事,让你别总没事就往我家跑吗?” “阿蘅,我今天可不是没事跑来的。”刘病已摇了摇头,说道,“你还真的是昏以待旦,不知日月了。今天,是你应该去鸿固塬的日子。快跟我走吧。别让阿妩久等了。” 第七十四章 鸿固塬上 六月,天空微蓝,鸿固塬上青草漫漫延伸到远方,无边无际,只有若隐若现的村庄房屋在远处星星点点地缀在草丛间。 风轻轻吹着,第一次来此的小刘奭的头发随风飘扬,以至于遮住了他身后的王蘅君的视线。小刘奭享受般地眯起眼睛,刘病已看得好笑,便用手去逗弄他,直引得这孩子一个劲往王蘅君怀抱里缩才罢手。 王蘅君在看到阿妩的墓碑时,本已陷入了沉思,他们父子俩这番闹腾,倒是把她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她无奈地推开刘病已的手,瞪了他一眼,说道:“没个正形。” 刘奭缩在王蘅君怀中后,也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竟还转过头冲自己老爹做了个鬼脸。于是,又是一番的笑闹。 过了好一会儿,小刘奭终于累了,他打了个呵欠,便扑在王蘅君膝上沉沉睡去。王蘅君见状,本想把刘奭抱回车上,哪知一动他就哭闹起来,没办法,只好让刘病已拿了件小衣服过来给他披上。打算待他睡沉了再抱回去。 看着王蘅君精心地为刘奭穿戴衣服的样子,刘病已不由得在心里想,带奭儿来果然没错。 “这件拿回去,季节还不到呢。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王蘅君把刘病已刚刚翻出来的一件衣服扔回去。那是一件冬天穿的厚袄完全还不到穿的时节,是她前些日子预计着刘奭的生长速度设计的。 “哦。”刘病已拿过衣服,然后兴致勃勃地上看下看,“这件第一次见,什么时候做的?” “一个月前我把布料和设计给平君姐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好的。”王蘅君答道。她的缝纫手艺前文早有说明介绍,虽然这些年来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过,穿越冒牌的手艺显然是不能和许平君这样的土著淑女相比的。于是就形成了,她动口许平君动手的制衣模式。 “你还真是有心思。”刘病已叹服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家孩子能像奭儿似的,总有合身的衣服可以穿。”这个年纪的孩子简直几天一个模样,现在又没有流水线机械化制衣,许多孩子都是被偏大或偏特大的衣衫裹着的。 “……那是你没看过。原先在宫里,皇后的衣服就都是特别裁制的。”王蘅君说道。话一说完,她不禁有些惆怅,的确那时候上官菀君的衣服不但是特别裁制的,而且她还总有机会在裁制新衣的过程中,在不违反礼制的前提下,给她的衣服添加些有的没的设计,充分满足自己心中的萝莉梦。 “你这段时间这么消沉是因为国丧吗?”刘病已见机会正好,便主动提及了这个话题,说道,“阿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阻止不了。所以,不要太苛责自己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蘅君略有些沉重地重复着这句话。 “其实,我从以前就觉得,你这个人太操心了,也太喜欢纠结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刘病已干脆坐到王蘅君身旁,“他指了指前方的墓碑,“就像阿妩的死, 你不开心了好多年,一直到盖长公主伏诛,你又下手处置了宫里头那些帮凶的宫女侍卫,整个人才有了些许笑颜。虽然说,后来陛□谅你重感情,没处罚你私事公办的行径。不过我当时还真捏了一把汗,差点以为你会被阿妩这个心结绕进死地。所以,其实我觉得有时候,你不要纠结太多,想得太多。我们都是凡人,要量力而行。” “过去的羁绊再深,明天的生活还要继续。所以,对先帝的事情你不要想得太多。他的死不是你的错,是天命如此。”刘病已说完后,还拍了拍王蘅君的肩膀,“再说,你都从宫里出来的人了,别总想着宫里的事情。你还是好好想想宫墙外的事情。比如,怎么把自己嫁掉?姑娘,你十七啦。” 王蘅君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苦笑。她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向刘病已解释自己的心情。 “……病已,你刚才说宫里。你也在掖庭生活过,你觉得宫里怎么样?” 刘病已见她问得认真,便扭头想了想,回答道:“宫里没意思,很没意思。我很幸运,能够在成年后就离开那里。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今后会怎么样。” “果然,你不喜欢宫里……”王蘅君轻抚着小刘奭的头发,低着头喃喃道。 “不是不喜欢。”没想到,刘病已竟然摇头否认了。王蘅君猛地抬起头,看着刘病已。 “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天下没有任何地方能给我带来比那里更多的亲切感。我对未央宫的感情,不是简单地喜欢或讨厌两个字能概括的。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应该说是子不嫌母丑吧。无论离开多久,我永远都会记得那里,怀念那里。”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说,离开是幸运的?” “因为,我会害怕。”刘病已斟酌了一下,才组织起自己的语言,说道,“你知道我在掖庭接触最多的是些什么人吗?是年老无依的宫女和宦官。虽然朝廷有放归乡里的制度在,不过总有那么些人不愿意离开或无家可归。然后,他们就留在掖庭的角落,永不会再出现在帝前,却也不用走到高墙之外。他们是掖庭最清闲也最寂寞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向我这样的无利益关系的孩子诉说他们的过去。他们入宫时的不甘,升迁时的欣喜,受害时的愤恨,思家时的泪水……我接收他们所有的情绪,直到必须离宫时的惊慌失措。未央宫的生活改变了他们太多,以至于他们丧失了离开宫墙重新开始的勇气。我怕自己在里面待久了,也会如此。” “these walls are kd of fu first you hate the, thehe enough ti passed, get so you depe`s stitution alized”听刘病已说完这番话,早八百年前就忘记了的某个经典台词忽然飘进了王蘅君的脑海里。 “所以,作为一个终究要离开未央宫的人,我很高兴我还没在里面待到不敢离开。”刘病已冲王蘅君眨了眨眼睛,说道。 “……那如果,让你再回去呢?”王蘅君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回去?那不可能啦。”刘病已摆了摆手,说道,“我都成亲生子了,怎么可能还回掖庭去啊。我这辈子都不指望能重新回去。” “我是说,如果……”王蘅君勉强牵起一个微笑,说道,“如果,你被迎接回去登基的话。” “嘘。”虽然四下无人,不过刘病已还是第一时间捂住了王蘅君的嘴,说道,“这种话别乱说,新帝已经登基了。你想找死吗?” “只是一种假设。”王蘅君推开他,重获自由后,继续执着地问道,“你知道,其实皇帝并不好做。所以,如果你有那个机会,你会怎么……” “你今天没中邪吧?”刘病已打断了她的话,莫名其妙地摸了摸王蘅君的额头,说道,“来,我给你看看。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假设也不行。回家,回家。怎么说到这上头去了。本来是带你出来散心的。” 抱着刘奭起身后,王蘅君依旧心事重重地跟在刘病已身后。 “回魂了,阿蘅。”刘病已见她走到车边也不知道上车,忙上前拦住她,说道,“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如果我能登基,听大将军话当然不用说了。更重要的一个是,我得先找个青年才俊把你嫁掉。” “行了吧。知道答案了就赶紧上车,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早点把你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都丢掉。” 王蘅君苦笑着把刘奭安放在车内,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阿蘅,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心里的事情。不过,我就一句话,明天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过去的事情就别想得太多了。”刘病已一边驱车,一边对车内的王蘅君说道。 王蘅君心情复杂地靠在车壁上,看着眼前这个快乐的背影,心底的沉重竟有减轻的迹象。就像刘病已说的,过去的事情已经根本无法挽回,她该做的是积极应对以后。 马车缓缓驶着很快回到了茂陵邑,还没靠近家门,刘病已就把马车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王蘅君撩开帘子,刚想问,就见到家门前站着一排兵士。 “病已。”许平君站在门口眺望,她认得刘病已驾驶的马车,便撩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说道,“病已,丙吉大人来了,说是来接你的。” “丙吉叔叔?”刘病已有些奇怪,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说道,“那我们赶紧回去。” “不用。”许平君轻声道,“他好像挺着急的。都不肯在家里等,直接就来了这里,说是要马上接你走。” 王蘅君坐在马车里,听到这番对话,心中便咯噔了一下。刘贺登基还不到27日,她完全没有做好刘病已入宫的心理准备。 “他刚刚差点连王叔家的院子都坐不住了,说要直接上鸿固塬找你。还是我好说歹说劝下的。”许平君忐忑地说道,“我们赶紧过去。” “病已,等一下。”王蘅君连忙探出头来,扯住刘病已的衣袖。 刘病已见王蘅君神情焦虑,以至于拉着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便反过来握住王蘅君的手,说道:“阿蘅,没事。丙吉叔叔是很和蔼的人。大概有什么事情想找我。” “病已,你听我说。”王蘅君眼角的余光瞄到一个老迈的身影正渐渐靠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切记,不要忤逆大将军,永远不要。” 刘病已咦了一声,刚想回说,可是来找我的分明是丙吉叔叔,不是大将军。话来不及出口,人就已经被丙吉拉住了。 “王曾孙,可算是找到你了。”丙吉神色复杂地看着刘病已,开口说道。 王曾孙这个久违的称号令刘病已浑身一个激灵,自从他离开掖庭成亲以来,再也没有人这般称呼他了。如今他叫刘病已,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刘姓宗室而已。 “丙吉叔叔,你直接唤我病已就是了。”刘病已略有些尴尬地说道。 丙吉只摇了摇头,说道:“王曾孙,请上车吧。大将军想见你。” “啊?”刘病已惊讶地喊出了声,他古怪地转过头,看向身后马车内的王蘅君,眼中满是疑惑。 公元前74年,汉元平元年六月,刘病已被丙吉用一辆马车接进了大将军府,然后属于他的命运终于开始转动。 是年,六月癸巳,光奏王贺□,请废。 秋七月,光奏议曰:“礼,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毋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操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子万姓。” 奏可。遣宗正德至曾孙尚冠里舍,洗沐,赐御府衣。太仆以軨猎车奉迎曾孙,就齐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奉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 第七十五章 未央新主的烦恼 刘病已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从一个普通的汉室宗亲变成了真龙天子。青云直上得太快以至于,在做了三个多月皇帝后,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陛下,陛下?”身边的宦官连声叫唤,才把陷入失神状态的刘病已重又唤醒过来。 “什么事?”刘病已回过神,忙问道。 “陛下,太常苏大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那宦官低眉颔首,回禀道。 刘病已本能地站起身想出去迎接,走了三步又顿住了。他忽想起自己如今是在未央宫,而不是尚冠里,他与太常苏昌的身份上下也已完全倒转,他不需要,也不应该再出去迎接什么人了。 “快请他进来。”刘病已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是。陛下。” 见那宦官转身离开后,刘病已松了一口气,一直挺着的背脊稍微放松了一点下来。这个宦官是他如今的贴身侍从,叫明徳。据说,原先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廉姜去了长乐宫后,皇帝身边总需要有个人伺候。 于是大将军霍光在后宫举行了一场规模庞大的笔试,据说采取了不拘出身,唯才是举的甄选标准,最终遴选了九个人进入面试。然后霍光亲自点中了明德并为他改名。明德就从一个普通的中黄门连跳数级一举成为皇帝身边亲近的侍中,身价百倍。所以,面对这个霍光钦点的侍中,刘病已总有一种不自在。 “臣太常苏昌参见陛下!”太常苏昌是个长相严肃的中年人,走路时仿佛每步脚印都能与从前的足迹重合到一起。汉武帝时,苏昌以县尉的身份参与平定淮阳王谋反有功,被封为蒲侯。此后,一直兢兢业业办事,一路从地方升迁直中央,是霍光喜欢的那种实干家,三年前被擢升为太常,主掌宗庙礼仪。 身为实习期皇帝的刘病已需要学习大量的礼仪,因为这些礼仪中往往包含着复杂的政治涵义,没有经过专业的学习,他很可能一不留神就犯下大错。于是,太常苏昌成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接触得最多的一位大臣。 “陛下,这是您要的《韩外传》。”苏昌把手中的书简奉上,脸上略有些笑容,说道,“此书虽写了许多伦理道德的东西,不过却编入了许多轶事,读起来轻松快意。陛下放在枕头案首,闲来无事时翻翻,还是很不错的。” “嗯。谢谢太常。”刘病已接过书,翻开看了看,笑着抬头问道,“太常学识渊博,这里有句话不妨给朕解释解释。” “陛下请问。” “君人者、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臣以礼事君,忠顺而不解,父宽惠而有礼,子敬爱而致恭,兄慈爱而见友,弟敬诎而不慢,夫照临而有别,妻柔顺而听从,若夫行之而不中道,即恐惧而自竦。此全道也,偏立则乱,具立则治。”刘病已将书放到苏昌跟前,指着上面的字句,询问道。 苏昌不解地看了刘病已一眼,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十分聪明的新君,为什么会要求自己解释这么浅显的句子。不过,他还是规规矩矩地逐字逐句解释了起来,直到“夫照临而有别,妻柔顺而听从,若夫行之而不中道,即恐惧而自竦”,他忽然顿住了。 苏昌猛地抬头看向笑吟吟的刘病已,感觉心头发凉。虽然已是金秋十月,天气由炎热转为凉爽,他还是很快就汗湿了脊背。 皇帝果然是聪明的,而且是太聪明了。以至于,他居然在毫无防备之下就踏进了他设计的陷阱里。 这四句说的是夫妻相处之道。意思是说:丈夫与妻子相处之中,一定要磊落、明辨,自己要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对妻子的是与非也要一是一,二是二,对她的错误不姑息,对她的功德不埋没。如果做丈夫的不守规矩,妻子就会因为恐惧而不能安心,夫妻之间的和谐就要不复存在了。(解释来自百度) 从字面上来看,这是一组道德说教,是圣贤之言,道理简单而朴素。但是,结合现在朝中的情况,皇帝拿这本书叫自己解释,寓意就完全不同了。 新帝七月登基,他的原配 昭宣路人甲第20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配妻子许氏虽然带着皇长子奭进入了后宫,却仅仅得了一个婕妤的封号。而该属于许氏的皇后之位,却在群臣的集体缄默下,悬空了。 悬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将军府早就有若隐若现的传言出来,说大将军小女犹待字闺中,静待年貌相当、身份尊贵的乘龙快婿。 身份尊贵一词实在很值得玩味,不是吗?纵观大将军择婿,从来都是重人品、重能力,何曾将这条放在上面。然而在另立新君的微妙关头,却忽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有人说,大将军虽然光明正大,然而此番行了伊尹之事,跨越了人臣界限,心中终究是不安的。他或许也需要一点别的什么,来安慰自己,以获得某种安全感。 很多人都相信这句话。尤其,霍光在立了新君三个月后,从不曾主动提及立后之事。他们确信,大将军是不喜欢许氏做皇后的。于是,这两个月开始陆陆续续有知情识趣者上书要求立霍成君为后。 令很多人意外的是,一直对大将军尊重有加,谦虚有礼到了唯大将军命是从的新帝,竟然在这件事情上沉默了。他不像很多朝臣想的那样,在接到上书后,知情识趣地下诏招霍成君入宫,只是把这些上书像普通公文那样,也发还给霍光先行审阅。更神奇的是,霍光面对这些上书,只是挑了挑眉,竟也未做表态。 两个主角在这件事情的“视若无睹”,让封后一事就此僵持了下来。 “太常,怎么了?”刘病已笑盈盈地看着苏昌,询问道。 “总之,这段话说的是一些规矩规则。”苏昌艰涩地说道,“如果能够真正遵守遵行,那么上至国家,下至黎庶,都能够幸福安乐,平安如意。” “原来是这样。韩婴博士不亏是文帝先祖看中的人,说的话果然有礼有节。”刘病已拊掌大笑,说道,“太常也觉得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吧?人活着,终归还是要有些规矩的,圣贤的话,不可不听。不能为了现实中的些许利益,折了自己文人的风骨,不是吗?” “是。不过,圣贤的话虽有道理,但是时移世易,有些还是要权变的。陛下,也该三思啊。”苏昌弱弱地回答。如果此刻有个手绢在,他一定会用来擦自己额头的冷汗。他实在担心,等他走出这宣室殿,外面就传开了他苏昌第一个认可立许氏为后的谣言。 刘病已本以为苏昌这样一丝不苟的大臣,自己拿前贤的话去压他,总该能收到些许效果。没想到,他还是反驳了自己。看来,霍光在朝中的能量,比自己预料得要高得太多,太多了。他有一种蚍蜉撼树的无力感。 看来,寄希望于其他的臣子为自己这个皇帝去反对霍光的主张,实在很不现实。终究还是要等霍光先开口,其他人才敢有所行动。 “没事的话,苏卿先退下吧。”刘病已勉强一笑,挥手让苏昌退下。 苏昌走后,刘病已随手翻了翻《韩诗外传》很快便觉得心中烦躁。他丢下书,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儿?奴婢马上叫人准备肩舆。”明德快步跟上,探问道。 “不用了。朕只是想回去一趟金华殿。”刘病已随口阻绝,“自己骑马去就行了。你不用跟着。” “这……咳咳。”明德还想阻止,刘病已已经一个箭步上了马,哒哒跑远了,徒留下他在原地被烟尘呛得咳嗽。 …… 金华殿内,许平君正抱着刘奭翻书。这些都是前些日子,王蘅君托人带进宫的礼物,说是给刘奭看。果然,刘奭也对上面夸张而古怪的图案特别感兴趣,每天都要翻出来看看才会高兴。 刘病已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母子像连体婴似的团在一起,许平君正低头亲吻着儿子的脸颊。这温馨的一幕让他心中一阵暖意。 许平君第一个注意到他回来了,便抱着刘奭起身,走到他身边,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爹!”刘奭张开双手要抱抱。他还太小,虽然被好多人纠正要改口叫父皇了,却还总是叫错。 “平君,奭儿。”刘病已伸手把一大一小齐齐揽在怀里,自己整个头探到许平君肩窝处深埋下来。 “陛下?”许平君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很低落。 “病已。” “嗯?” “叫我病已。我是刘病已,不是刘询。至少希望这个宫里,还有你和奭儿能记得,我是刘病已。”刘病已闷闷地说道。 “……病已。” 许平君从善如流地改口,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说道,“好了,你该起来了。奭儿会闷到的。” 刘病已这才站直了身子,真正把刘奭从许平君怀里接手过来。 “爹?”刘奭奇怪地伸手去拉了拉他长长的冠带,然后注意力很快就被拉扯冠带这个简单的动作吸引走了,不再搭理自己的老爹。 刘病已由着他玩闹,抱着刘奭与许平君一起坐下。 “平君,我打算去一趟霍府。”刘病已神色里充满了疲惫,“我想知道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平君听他提及霍光,神色也有些不安。她扭了扭身子,站起身说道:“你去的话,要注意礼数啊。我去让宫女们准备些见面礼吧。” “平君,哪有皇帝去臣子家,还带见面礼的。如果是封赏,自然有少府的人按例准备。”刘病已重把她拉下来,哭笑不得地说道。 “啊。是这样?”许平君犹疑地说道,“……可是,大将军他不一样啊。他不是普通的臣子。” “我会记得嘱咐少府的人,把封赏定得厚一些的。”刘病已叹息了一声,说道,“虽然大将军是不缺这些的,却总是我的一个心意,一个态度。” “病已,还是算了吧。我会好好好和新皇后相处的。”许平君嗫嚅道,“如果大将军一定要坚持,你最好还是别和他对着干。真的。其实,我本来也不配做什么皇后。” “谁说你不配。”刘病已听得她这样自我否定,立刻紧抿着嘴唇,说道,“我立的不是皇后,只是我的妻子。我当初和你一起拜过天地,约定同甘共苦,白首偕老。我不会违背我的诺言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答应立你为皇后的。我可以不当皇帝,所有的政事都听大将军的。但是,让谁做我的妻子,是我个人的自由,这绝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什么筹码。唯有这一点,我不愿意退让,也不能退让。” 刘病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坚毅而纯粹,以至于许平君也被他说服了。 是的。这只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权再大也大不过法理。就算民间的一个普通百姓也没有让结发妻子该做妾室,另娶高门贵女的道理。更何况,皇帝是天子,是天下臣民的楷模,任何事情都要率先垂范。 “大将军是个明理的人。只要我和他说清楚了。我想他会答应的。” === 第七十六章 霍府众生相 “老爷,陛下的车驾快到门外了。”霍显推开房门,喜气洋洋地说道,“我们也赶紧迎接圣驾吧。” 霍光扫了一眼霍显,缓缓将书卷合上,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随即,他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成君就不必出来了。” “咦?”霍显楞住了。 “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过,没那个必要。”霍光起身走到霍显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霍光已有个做太后的孙女了,不缺一个皇后女儿。” “可是……可是……”霍显没料到霍光竟然会不同意自己的安排,“老爷,不是也不同意立那个许氏为后吗?我以为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那是两回事。”提及许氏,霍光轻轻皱起了眉头,说道,“许氏的父亲是个阉人。让阉人之女为大汉皇后,这实在不成体统。陛下既然成了天子,就应该要有与天子身份相符的配偶与岳丈。所以,虽然是天子在民间的原配,不过给她一个妃嫔之位也足够了。若她成了皇后,又育有嫡长子。难道要让未来的大汉天子称呼一个阉人为外公吗?” 听得霍光的言语里毫不掩饰的厌恶,霍显心中方又定了一点,便说道: “既然如此,那让成君去见上一见又有何妨呢?说不定也是一段好姻缘啊。我看这几年也不也是为了她的婚事举棋不定吗?” “不行。” 霍光断然拒绝道,“旁的人都可以,唯独天子不行。我劝你也别打这心思了。” “老爷,可是……”霍显还不死心,仍想再争上一争。 “好了。”霍光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便冷了下来,说道,“这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霍显只得怏怏不乐地离了书房,回去了女儿院中。 霍成君正在房内梳妆打扮,见霍显来了,便起身迎接,她敏锐地发现霍显心情不快,便奇怪道:“娘亲,怎么了?” 霍显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再思及霍光说的话,不禁一声长叹,说道:“你爹也真是个死脑筋。如此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去争取,难道反而要我儿去低就他人吗?” 霍成君听了这话,愣了愣,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霍显与她母女之间感情极深,素来的心事也从不瞒着她。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霍显希望自己成为皇后,成为未央宫的女主人。她自幼锦衣玉食,父母娇宠着,也不觉做皇后算什么泼天富贵,值得羡慕。只是这是母亲的心愿,她也便记在了心里,虽没为此做过什么积极的努力,但也总是一桩心事。 先前昭帝在时皇后是上官菀君,她自然是没什么机会,而且她对昭帝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自也不曾多想。而今的新帝,却听说与她年貌相当,并且未立皇后。霍显无事时也总在她耳边说些新帝在民间的趣事奇事,那些带着民间气息的故事,倒是给她无聊的深闺生活带来了一些乐趣。因此上,近来倒也颇惦记着这么个人,想着见上一见。 “既然爹不让我出去见客,那也就不见了吧。”霍成君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安抚霍显道,“反正我们家也无须去巴结他。女儿倒落得轻松。” “你们父女真是全不晓事。”霍显见女儿也站在丈夫那边,不由得抱怨道,“我这番辛苦,还不全是为了这个家。外边人都说,你爹废立大权在手,今后怕是难有好下场。若你能嫁给新君,到时成了一家人,我们家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偏偏你们以为我是爱富贵,攀附于他。” “娘。”霍成君握了握母亲的手,说道,“爹是个明白人。他会自己把事情都处理好的。” “唉。但愿他没有老糊涂。”霍显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和你说了。我还得去灶上看看,免得出什么纰漏。” “娘亲慢走。”霍成君将母亲送出了门后,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她转身招来自己的婢女,说道,“绛紫,你回去拿一套你的衣衫来。” 绛紫愣了愣,说道:“小姬要我的衣衫做什么?” “看热闹去。”霍成君微微一笑,回答道。 …… 霍府的金碧辉煌不出所料,想来也是,以简朴闻名的张安世家中尚有七百奴婢,更何况霍光夫人是以奢华闻名的。 宴席上没有看到年轻女性做陪客,刘病已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刘病已如此想着,至少说明他和大将军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陪席的除了霍光,霍显、霍禹外,还有霍家的一众女婿。霍光的女婿中职位最高的是未央卫尉范明友,还是因为先前征战有功而得的。其余的除了金赏袭爵之外,其他几位的官职和地位都还不足以匹配霍光女婿这一身份。 酒过三巡后,刘病已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一见大将军诸婿果然个个英姿挺拔,足为国之栋梁。” 刘病已此话一出,霍显立时被勾起了兴趣,方才暗淡无光的双眼立刻开始发光发亮,让刘病已明白自己接下来这招绝对正中这位大将军夫人的红心。 “依朕看,举贤不避亲,大将军应该让他们担当更重要的责任才是。”刘病已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霍光的神色,“不如朕下一道旨意,擢升邓广汉为右将军,任胜为诸吏中郎将羽林监,赵平为散骑常侍将屯兵,金赏为守奉车都尉领尚书事。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兼任未央卫尉。” 听到皇帝舌头都不打结一个,就扔出了一堆吓人的官名,座下的金赏皱了皱眉头,同时心中长叹一声,心道,这般封官许愿只怕反而要适得其反。 果然,皇帝说完话后,席上寂静得吓人。莫说是含笑谢恩,霍光压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 “……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这才放下筷子,舒缓而有力地说道:“风声太大,老臣刚才没听清楚。而今酒足饭饱,臣请陛下到园中一游,如何?” 他既然开了口,刘病已自然不敢不从,便讪笑道:“大将军好兴致。朕自然陪同。” 被吊着胃口的霍显不免埋怨般地横了霍光一眼,方才皇帝所说恰是她多年来的心愿。若能顺着皇帝的口风,把一众女婿统统提拔到显赫位置,方真正显出霍家的气派来。可偏偏自己丈夫不识趣,反倒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见年轻皇帝如此小心翼翼地给霍光陪不是,她又觉得一阵骄傲,颇有一种天子也不过如此的自豪。 十月的花园里,自没什么太妙的风景,草木摇落,霜露挂在枝头叶尖,落叶扑救了一片金黄|色的道路。鞋子每踏出一步,就发出恼人的吱吱声。 刘病已忐忑地跟在霍光身后,感觉他的背影越发高大而深不可测。 阿蘅,你让我什么都听大将军的。可是,他的心思却是如此难以琢磨。刘病已心中想道,如果能把阿蘅接来身边,自己大概会轻松很多吧。因为阿蘅很聪明,看事情从来都比他更透彻。而且…… 刘病已正想着心事,霍光忽然开口说话了。 “陛下,爵赏恩赦乃国家公器,为人君者,要笃行‘见功而与赏,因能而授官’。不可把官爵私相授受,更不可以为买卖资本。您如今是天子,并非市间商贾,请谨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要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情。”霍光看着刘病已,如此说道。 霍光的训斥让刘病已憋红了脸,他感觉自己的一番热心掉进了冷水里,难受异常。 “方才陛下席间说的那些,臣就当作从没听到。陛下也忘了吧。”霍光正色道,“听说,您昨日又到后宫待了一个下午。臣和陛下说过,您不似先帝自幼受圣人之道教育。起步既然晚了,而今 更应该奋起直追,方能够不负天下众望,成为德才兼备的仁君。” 刘病已的后宫如今仅有许平君一人而已,霍光虽未明说,但是却很明白地透露出了他对于刘病已亲近许平君的不喜。刘病已这才确信,朝中所说的大将军不喜许氏并非谣言。 “平君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极好极好的人。朕与她自幼青梅竹马,若无她便无朕。朕敬重大将军,也请大将军尊重朕的妻子。”刘病已终于把王蘅君那句绝对不要忤逆大将军给抛到了一边,他必须保护平君。如果让宫中的人知道霍光不喜欢许平君,只怕她在宫里会过得很不开心。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妻儿都保护不了,那还有什么必要存活在世间。 霍光没料到一直以来乖巧顺从的皇帝竟然会当面反抗自己,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淡然说道:“陛下的妻子乃是大汉的皇后。而今,后位尚且悬空着呢,您哪来的妻子?” “那正是朕来找大将军的原因。”刘病已咬牙说道,“请大将军不要阻碍朕立平君为后。朕与平君上拜天地,下拜高堂,有媒有聘,是正正经经的夫妻。朕绝不会因为如今骤贵就易妻易友。” 看着年轻的皇帝如同斗牛似的倔强眼神,霍光心中微微一动,不过他仍然坚持己见,说道:“许氏出身微寒,不足以母仪天下。” “那大将军以为谁可以?你的小女儿吗?别妄想了,朕绝对不会娶她的。”刘病已毕竟年轻,一时话赶话竟也没了顾忌。只是,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慌忙收嘴却是已经迟了。 霍光看着皇帝像吞了一颗苍蝇似的神情,忽然笑了,淡淡留下一句 “那也未尝不可” 后,转身而去,徒留下刘病已在原地心中不安。 心烦意乱的刘病已和拂袖而去的霍光都没有发现一旁的草丛里悄悄冒出一点的紫色衣袖。 第七十七章 游园惊梦 刘病已在花园里,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真是什么话不该说偏说什么。霍成君的事情即使只隔了一层窗户纸,那也不能是由他来捅破的啊。 霍成君原本只是躲在草丛里看热闹,看看母亲口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新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起初,听到他义正词严地要求父亲尊重他的结发妻子,霍成君还有一点为他的坚持感动。但是听到后面,听他说及自己的时候那不屑的语气,委实让霍成君心中不爽。 “哼。”霍成君的不满不知不觉外溢,寂静的花园里忽然出来这么一个声音倒惊得刘病已险些魂飞魄散。 “谁在那里?”刘病已警醒地喊道。他本能地想去拔腰间的宝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已不是茂陵街头的游侠儿了。正犹豫要不要叫侍卫过来,那边草堆里的人却已经钻了出来。 “是我。”霍成君大大方方地从草丛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满,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刘病已一番,只一眼霍成君就给刘病已定下了基调。 论帅气不及二姐夫,论阳刚不及三姐夫,论身高不及四姐夫,论潇洒不及五姐夫,论俊俏不及六姐夫! “你是何人?”刘病已见是个女子,心中定了许多,“怎么在这里?” “我……”霍成君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拿出藏在身后的盘子,“我是奉命来给陛下送茶点的。”说罢,她试着把茶点端到石桌上去给刘病已,“陛下请用。” 刘病已狐疑地看着霍成君,问道:“方才你为何躲在草丛间?” “方才陛下和大将军在谈话,奴婢不便靠近。”霍成君答得滴水不漏。 刘病已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婢女,总感觉有一种违和感。如果说,他自己现在是穿了龙袍也少了一份帝王的威势,那眼前人即使套上了仆役的衣饰也遮掩不住大家闺秀的气质。 悄悄将霍成君的容貌与方才所见的大将军夫人做了个对比,刘病已已基本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那你叫什么名字?”刘病已问道。 “奴婢名叫绛紫。”霍成君干脆套用贴身侍婢绛紫的身份到底。 “绛紫,是吧?”刘病已拿起桌上精致的点心,冲霍成君痞痞一笑,说道,“这些点心很香呢,是你做的吗?” “……是。”刘病已的笑容让霍成君心中发毛,这次倒轮到她狐疑地看着刘病已了。 “果然美人做出来的糕点也是香的。”刘病已做了一个夸张的闻香的动作,让霍成君直起鸡皮疙瘩。 待刘病已故作垂涎状伸手去触霍成君的柔荑,霍成君更是汗毛直竖。 “你,你这个昏君,你想干吗?”霍成君闪电般地躲开,惊恐万分地看着刘病已。 “没什么啊。”刘病已无辜地看着霍成君。 霍成君不住地挠着手,仿佛刚才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到了似的。她长这么大,遇到的哪个男人对她不是斯斯文文的,刘病已的做派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 “亏你刚才还说什么妻子不妻子的,现在转头就调戏良家,果然是个浪荡子。”霍成君破口骂了一句,转身欲逃。 小步跑了两步,霍成君忽然意识到刘病已的做法不对。他竟然不介意自己称呼他为昏君?莫非…… 霍成君一转头,正好抓到了刘病已脸上一闪而过的窃喜神情。 “你耍本姑娘!”霍成君气急败坏道,“你是故意的。” 刘病已没料到霍成君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他还来不及哀悼自己的功败垂成,就被霍成君接下来一连窜机关枪似的责骂给淹没了。 “你以为我很稀罕嫁给你啊!也不拿个镜子照照,看自己长得什么德行。真以为本姑娘会黏着你不放了。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绕长安城三圈也排不完了。还敢跟我玩小手段?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耍这种小聪明恶心我,我还真就非你不嫁了。”霍成君恼羞成怒后,出口的话是又快又急。 刘病已是真被她最后那句话说怕了,他只得拱手作揖,连声致歉:“是我错了。我错了。霍姑娘要罚就罚,要打就打。千万别非我不嫁。” “你!”他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霍成君更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家嫁给他,他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她一时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只得忿忿地坐在了石凳上。 她一言不发,刘病已坐在另一侧的石凳上,自然也不敢出声得罪。气氛顿时僵住了。 “……喂,要我不嫁给你,也可以。”过了一会儿,霍成君的气顺了,开始给刘病已提条件。 “怎么说?”刘病已见霍成君语气缓和,似乎一切事情都可以商量,顿时来了精神。 “带我出去玩一次。”霍成君指了指花园尽处的高墙,“我想出那个墙玩一次。你对外面不是很熟吗?可以带我去你以前生活的地方玩吗?” “出去?”刘病已瞅了眼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霍成君,怀疑地反问道。 “对。只要我玩得高兴,玩得满意了。就不嫁给你,还可以考虑帮你劝劝我爹。”霍成君抿唇说道,“行不行?” 刘病已也曾是高墙内的孩子,对于霍成君这个要求背后的渴望,他了解甚深,只是…… “为什么是我?你家里还有下人,还有侍卫,还有其他人吧?” “跟着爹娘或姐姐姐夫出去,还不是会大张旗鼓,把自己变成被人参观的车中鸟。那有什么意思。下人如果按我的意思,带我单独出去了,只怕回家就没命了。”霍成君轻描淡写道,“你就不同了。你是皇帝,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原来如此。”刘病已揉了揉鼻子,问道,“那你想我什么时候带你出去?”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霍成君听他答应了,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说道,“刚才爹爹黑着脸出去了,没个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溜出去。” “今日?” “你等一下。”霍成君雀跃着,一溜烟跑了。再回来时,身上的衣衫又换了一套,同时还给刘病已带来了一套普通的男装。 “你换上这个。然后我们从侧门出去。”霍成君高兴地说道。 刘病已一路被霍成君拉扯,对这个活力四射的小姑娘有点无语。待看到所谓的侧门悄无一人,而霍成君连门钥匙都准备好了 “你计划很久了?”刘病已有些头疼。 “是啊!”霍成君欢乐地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陪我。你,”她又转头上下打量了刘病已一番,“你武功应该还好吧?别中看不中用,没两下就被人按倒哦。” “只要你不惹事,寻常恶霸倒都可以应付得来。”刘病已小声嘀咕道,“这里出去没人守着吧?” “放心。我都打探清楚了。这个时间段外面换班呢。”霍成君推了推刘病已,说道,“别啰啰嗦嗦的。快出去。” 一刻钟后,整个霍府开始人仰马翻,而街市上多了两个欢呼雀跃的身影。 “喂,我们去长安城外玩吧。”霍成君对刘病已还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意识,她随意地戳了戳刘病已的肩,说道。 刘病已也有三个月没出宫享受过自由的感觉了,这番出来虽然意外了点,不过他感觉还是不错。听到旁边的霍家姑娘随口说的话,他飞了个鄙视的白眼过去后,说道:“长安城外。你以为长安城是你家后院啊?说走出去就走出去了。你等着,我去借辆马车。” “喂,你说我们去哪里好?我们得走快点,不然我爹找来了,就不好玩了。难得出来,我要多玩会儿。”霍成君跟在刘病已的身后,叽叽喳喳得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去……”刘病已愣了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甩掉了过去三个月里一直纠缠着的宫监和朝臣,没有了监督,他完全可以去找自己想找的人了。比如说,阿蘅。 “霍姑娘觉得,我们去茂陵邑怎么样?”刘病已转过头,冲霍成君笑了笑,说道,“那里的风景不错,我想你会喜欢的。” 刘病已知道就像霍成君说的那样,霍光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他们。如果他们的动作不够快,只怕没法赶到茂陵邑去。所以他一经决定后,连拉带扯把霍成君拉到他从前熟悉的一个商家那儿,借了一辆马车。 霍成君好奇地执着马鞭,在马背上轻轻拂了拂,问道:“喂,刚才那人怎么不知道你做了皇帝?他居然还敢跟你勾肩搭背,要是我爹看到,他一定会震怒得不能自己,那人就惨了。” 刘病已撇了撇嘴,说道:“他是我从前的朋友。原也不知道我是汉室宗亲,自然不会联想到什么。你坐稳了。”说罢,他狠狠一鞭,抽得马儿四蹄飞扬,快速奔跑了开来。 马车向着茂陵邑的方向奔跑,刘病已眼中带着求知的渴望。 阿蘅,这三个月里,我常常想起你。你告诉我,不要忤逆大将军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会被立为新帝?如果是,那你对我如今的困境是否也早已预料到了?阿蘅,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第七十八章 茂陵一游 进入了茂陵邑后,刘病已观察了一下四周,但见人流都向着一个方向而去,不由得暗道一声天助我也。 “喂,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啊?”霍成君坐在马车里,好奇地往外张望,“往前是什么地方?怎么人都往那边跑?” “今日有集市,他们都是来赶集的。”刘病已回答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霍成君一听,高兴地鼓起掌起来,说道:“那可好了。一直听人说赶集,我却从未见识过。” 刘病已见她同意了,便将马车交托给一处客栈,便带着霍成君往人流密集处去。霍成君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和各种各样新奇而未曾见过的摆设,双眸闪闪发亮。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后,霍成君的脚步在了一处博戏的摊子前停住。 “我能去和他们玩吗?”她转头看向刘病已,满眼的跃跃欲试。 博戏是一种赌输赢,角胜负的游戏,带有赌博色彩。眼前这个摊子玩的是小博。两人对坐,中间摆上十二道的棋盘,当中为水,水中放鱼两枚,黑白两色的棋子各六个放置在两侧。然后双方掷骰子来决定棋子的步数,棋子到达终点后可入水牵鱼,先取得六条鱼成绩的人获胜。 刘病已巴不得她赶紧被什么东西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见她这么配合自然不会阻拦。霍成君于是于是便兴致勃勃地下场和摊主玩开了。刘病已则开始四下张望,寻找一些熟悉的身影。很快,他找到了。 旁边一个看杂耍的场中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刘病已挤进人群,在一个高高壮壮的大汉身旁停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季。” 那李季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刘病已,便吁了一口气,问道:“是病已啊。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最近去哪了?” 李季是刘病已在茂陵邑认识的一个游侠,两人曾为了一柄宝刀争执过,最后不打不相识,倒成了不错的朋友。此刻,刘病已自然不能说自己这几个月不见人影是去当皇帝了,只能含含糊糊地把话题转开,好在李季也只是随口一问,倒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李季,托你件事。”刘病已拦住李季,笑呵呵地眨了眨眼睛。 …… 刘病已一头闯进王家的时候,颇引起了一阵惊慌。因为王、许两家走动频繁的关系,王家诸人对他如今的地位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他们完全没想到刘病已竟然还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杜氏原在院子里喂鸡,看到刘病已忽然出现,她刚一张嘴说了个“病”字,忽又想起眼前人的身份今非昔比。她正扭捏着想该如何施礼,却被刘病已早早拦住。 “嫂嫂,不用多礼。”刘病已平日与王舜以兄弟相称,对杜氏也就直呼嫂嫂,平日他来王家多半会和性情温和的杜氏寒暄几句,打声招呼。只是现下时间紧迫,他急着见王蘅君,见开门见山问道,“阿蘅,可在屋内?” “在的,在的。”杜氏慌忙点头,“她在里面教章儿读书呢。” 得了这句话,刘病已抬脚便进了屋内,王蘅君果然在里面。王蘅君看到他进来,也是一阵愕然。 “阿蘅,我有话和你说。”刘病已直勾勾地盯着王蘅君,开口说道。 将孩子们都赶出去,两人合上门窗,对坐下来后,刘病已就把自己这段时间来的苦恼一一倾诉,将自己如今举步维艰的情境和盘托出。 听到一切都如后世史书上所说的发生,丝毫不曾改变,王蘅君心底有些苦苦的。她略有些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阿蘅,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当上皇帝?”刘病已盯着王蘅君问道。 王蘅君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说出来还不得被人当成妖精鬼怪。事实上自从上次一时冲动告诫了刘病已之后,她就已经把借口都想好了。 “我是猜的。”王蘅君抿了抿唇,说道,“原先在宫里的时候,就听先帝提过你和昌邑王。先帝的意思还是觉得你更合适些。昌邑王的性格只怕和大将军合不来,反而你和大将军或多或少还有点血缘关系。那阵子,昌邑王虽入了宫,作了新帝,传出的政令却不多。我猜大将军的性格是不会喜欢这样的新帝的。” 刘弗陵反正是斯人已去,刘病已也不可能去找一个死人探问他是否真的曾经跟王蘅君说过那番话。王蘅君笃定自己是猜的,刘病已纵然疑心,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答案。 “你猜得还真准。”这次轮到刘病已无奈地叹息了,“以前你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现在可真的有这个感觉了。这个皇帝万事由人摆布,还不如做一个坊间平民自在。” “你非得让平君姐做这个皇后不可吗?”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坚持?”刘病已听了这一问,略有些不高兴,“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我是皇帝,她自然就是皇后。这一点无可非议。难道你也跟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一样,觉得我应该娶霍家女儿吗?” “可是大将军不同意的话,你又何苦硬是要和他作对呢?那样对平君姐和奭儿能有什么好处?为他们着想,你还不如退一步。”王蘅君虽然也觉得自己这般的软弱退缩,委实不是一个穿越女应有的风范。但是想到事已至此,一时的硬气与爽快要拿许平君的性命做代价,她实在感到胆怯。 “阿蘅,不是我不想退,而是不能退。”刘病已看出了王蘅君的忧心忡忡,知道她也是一番好心,于是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平君做过我的结发妻子,又为我生下了长子。即使朕刻意忽视她,只给她普通妃嫔的封号,旁的人也会对她另眼相看。若让旁人做了皇后,他们母子在后宫只怕要受更多的委屈。既然无论如何低调,事情的本质都不会改变。为什么还要让她受这个委屈?还不如朕努力一把,为她争下这皇后的名分,至少可以让她多一点自保之力。” 刘病已的话在王蘅君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她从未试着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她一直以为这场后位之争是因为刘病已的年轻气盛,是因为刘病已初入未央宫不知轻重,却没想过,他也会有必须为许平君争得这个后位的无奈。 “而且,也许大将军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般跋扈。在一些政事上,我觉得他还是很尊重我的意见的。”刘病已这时方把自己心底的揣测说了出来,“所以,封后这件事,我想我若好好和他说道。也许,他也会同意的。” 王蘅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刘病已的动物本能喝彩。的确旁人以为的最大阻力霍光在历史上除了不愿意让许氏家族享受尊荣外,在封后一事上倒没有表示过很强烈的反对。所以,问题从来不是霍光,而是浅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霍显。 刘病已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他说道:“不过,我今天好像把事情弄糟了,惹了大将军生气了。” 王蘅君一听这话,立刻警惕地直起身,慌忙问道: “怎么回事?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是怎么出的宫,来的茂陵。” 刘病已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蘅君听说他把霍成君丢在了集市上,顿时有些急了。 “胡闹。她可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你这般冒失地把她丢在一旁,如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和霍家之间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王蘅君一听立刻起身,“我们快去寻她。” “可我总不能把她带来你家吧。你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会重伤离宫。如果大将军夫人知道了你的事情,岂不是节外生枝?” 王蘅君听了这话,立刻停住了脚步,她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确不宜出面。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委实让人不爽。 “那你快回去吧。”王蘅君略一犹豫,还是说道,“封后的事……旁的人说话是没什么用的。你既然在宫里了,不妨去找找余长御。她说的话大将军大抵是听得进去的。最好让平君姐和余长御好好相处,若她肯出面帮忙,你们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余长御?就是从前教导你的那位吗?”王蘅君这么一提,刘病已也想起了这位长者,他犯愁了。 “可是自从我入宫之后,她就深居简出的,根本看不到人。只怕就算我们求上门去,她也未必搭理啊。” “余长御的心肠其实很软的。”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吧。我写封信给你带回去。你也好有借口去寻她。长御是个重感情的,只消你将对平君姐的不离不弃与她说清楚,我想她一定会帮忙的。”思来想去,她如今能帮的忙也不过是这个而已,至少余长御的出面可以有效减少刘病已和霍光之间的直接冲突。 王蘅君话一说完,立刻取过笔墨,铺开一张布帛,开始写信。刘病已一边看她研墨一边问道:“余长御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你与其问我,倒不如回宫去问你的张贺叔叔。”王蘅君飞了他一个白眼,“我也只是猜的。”她写完之后,呵气吹着布帛上面的墨汁,待完全干透后,将整块布方方整整地折叠起来,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收信入怀后,王蘅君便将他送出了家门。临别之际,王蘅君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嘱咐道:“深宫内有层层护卫守卫,其他我倒不担心,饮食什么的你们可要特别注意啊。别因为一时疏忽,就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真诚的担忧与嘱托让刘病已心中暖暖,他爽朗一笑,说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离了王家,刘病已加快脚步赶回集市上,却见方才博戏之处人潮更加密集了。 “愿赌服输,我既然赢了,你自当赔我钱。哪有这般抵赖的?信不信我拉你去见官。”霍成君的声音清脆响亮,从人群中央飘荡出来。刘病已忙挤进人群中央,却见霍成君正双手叉腰和摊主理论。 “谁要跟你 昭宣路人甲第21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官。 ”摊主不搭理她,自顾自整理物品,一一放进挑担里,准备抽身。 “不许走。”霍成君从小也是骄横惯了的,哪有那么好说话。她立马举起摊主的一个木箱往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那摊主立马红了眼,一边嚷嚷着你太过分了,一边就举起拳头往霍成君身上招呼。霍成君自小被人捧在手心,何曾有人敢在她面前动粗,于是面对抱以老拳的摊主竟一下子愣住了,只能惊惧地闭上眼睛,等待那拳头落下。 可是,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霍成君再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刘病已挡在了自己身前,胸口挨了一拳,另有一人则在那摊主身旁,架住了他。 霍成君惊叫一声,忙凑到刘病已身前,嚷嚷道:“伤到哪了?快给我看看?”随即又转头指责那摊主道,“你好大胆子。连这位,公子也敢打!一会儿有你苦头吃。” 刘病已吃了这一拳,胸口疼得厉害,本想反手回击,待见那摊主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便知他刚才也是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才动的手。再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事物和摊主身上洗得泛白的衣衫,他叹了一口气,对霍成君说了句没事,拦住了她滔滔不绝的责任和关怀,转头对那摊主说道:“我劝老丈还是把该赔给我这位小妹的东西都赔了吧。做生意也好,赌博也好,总没有只进不出的。你今日违了规矩,今后怕也难得他人信任。” 方才只有霍成君一个人,摊主还敢耍横。见到刘病已和李季两个男人出面,他欺软怕硬的,就只得乖乖把钱掏了出来。 霍成君拿到了那一袋子钱,高兴地对刘病已说道:“你到哪里去了?刚才都找不到人。幸好回来得及时,不然我可要吃亏了。我赚了钱,请你吃东西。” 刘病已这时从怀里掏出一些钱递给摊主,说道:“我这小妹损坏了你的东西。这些是赔偿你的。” 霍成君一看那钱只怕比自己赢的还多上许多,她虽养在深闺,不知民间物价,但也看得出地上的这些物品完全不值这个价。 这边事端解决后,看热闹的人流就慢慢散去了,李季也走到刘病已和霍成君身边,刘病已冲李季道了一声谢后,便带着霍成君回了马车。 “干嘛要给那个老头这么多钱?他分明不是好人。”霍成君不高兴地嘟囔道,“至多我不要他偿还这赌资了。” “你自己前面不也说了,欠债还钱,这是规矩。”刘病已一边驱车,一边说道,“只不过,我们又不缺这笔钱,他也是个生活困顿的可怜人,能照拂就照拂一点吧。”刘病已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递给霍成君。“这是方才出去给你买的小吃,想是你在将军府里没吃过的。难得出来一趟,拿回去当个纪念吧。” “原来是去给我买吃的了。”霍成君掂量着那一小袋零食,心中对刘病已的印象不禁好了许多,“你这个人,还挺细心的。放心吧,我说到做到,肯定不会逼你娶我的。” 刘病已听她说这些,心中不禁苦笑,暗道:可我的问题不是你嫁不嫁,而是能不能立平君为皇后。 两人回到长安城,城里已是兵荒马乱,城门更是在霍光的命令下进行了戒严,两人险些进不去。后来还是霍府家人恰巧出城,认出了霍成君,方才免了两人对着城门守官坦白身份的尴尬。 回到霍府,刘病已第一次看到以克己闻名的霍光,完全不掩饰自己情绪的怒气,冲着霍成君劈头就是一阵骂。骂完了女儿,命家人带下去面壁思过后,霍光才转身向刘病已请罪,只是那些请罪的话语却是句句另有所指,背后隐含着更多的是对刘病已身为皇帝,擅离长安,“不知自爱”的指责。 对于这些指责,刘病已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他那会儿真的很想出宫去见一见王蘅君呢。而且总算此行不虚,至少在王蘅君的提醒下,他想起了当初在假太子案中对他施以援手的余长御。此人在霍光跟前的影响力,兴许足以扭转当前的僵局。 只是霍光那边,经过这件事后,越发觉得眼前的皇帝刘询虽然天资聪颖,是一个明君潜力股。但毕竟自小缺乏皇家正统教育,这种偶尔脱离正轨的行为正说明他自由散漫的性格还没被完全纠正过来。霍光越发觉得自己需要更加严格地对待皇帝,也需要更加认真地为皇帝制造一个安全空间,隔绝外来的不良影响,让皇帝回到他应该待的轨道上去。 第七十九章 故剑情深的渊源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余生心中叹息了一声。虽然她早知道王蘅君安然无恙,然而这些年来毕竟音信不通,而今看到她亲手所写的信,才算是真正放心了。过往两人相处时的画面不禁在脑海中一幕幕飘过。 最初,她被请到霍家教授礼仪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聪慧异常。所以在入宫后,才会忽然起了认真收徒的心思。而阿蘅也果然不负所望,像一块海绵把她所教的东西尽数吸收,是她见过最聪慧也最有毅力的孩子,基本上所有的东西只要她说过一遍后,她就会记住并努力完成。 这几年来,当她辗转反侧的时候,总有一双小手贴心地为她揉肩搓背,当她白昼身心疲惫的时候,总有一杯清茶送来温暖的呵护。或许人老了,真的会比从前更怕寂寞,这个孩子渐渐成了她在未央宫凄清的生活中的一种慰藉。 如今,这个情同母女的徒儿写信向她求救,恳求她出手救助眼前的这对小夫妻。这是她结识自己之后的第一个请求。 余生抬头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皇帝与他的原配妻子许氏,见两个人的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余生见刘病已年少的脸上满是紧张,不禁回忆起自己多年前自己见到过的那位帝王。如果那位是已经长成的雄鹰的话,眼前的这位还只是雏鸟而已。不过,即使是雏鸟也已经懂得护巢了。 刘病已见余长御看向自己,忙说道:“封后一事如今已成死结,若此事不解决,只怕朝中诸臣工都无心他事。大将军那边非长御不能劝解,还请长御助朕一臂之力。” “大将军的确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不过,如果陛下有心要化解这个僵局,也可以先由您先退让一步,不是吗?”余生淡淡地问道,平静的面容,平静的音调,让人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这关乎朕的家人,所以朕不能让。”刘病已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余事皆可商量,唯独此事不行。” “即使许婕妤不是皇后,她依然是您的家人。”余生淡然地说道,“如果陛下肯配合,谨慎地挑选出一个好皇后,许夫人也可以安全无虞。” “或许长御说得对。”刘病已咬了咬唇,说道,“可是,与朕拜过天地,让朕向祖宗神明许下过承诺的妻子,只有平君一个人而已。是她陪朕走过了很多困顿的日子,给了朕家的温暖与幸福。不管别人怎么说,对朕来说,她是最好的妻子。朕不愿为了旁人的歧视与议论,去剥夺本该属于她的地位。” 他母鸡护犊般的倔强让余生笑了笑,她转过头去问许平君:“许婕妤,做一个掌理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并不容易。您很可能因此成为众矢之的,从此告别过去的平静生活。你确定这些会是你想要的吗?” 许平君微微颔首,“入宫确非平君所愿。不过,为了他和奭儿,我想我可以学着去当一个皇后。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想其他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望着刘许二人紧紧相扣的手指,余生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请陛下下一道诏书。” …… 承明殿 邴吉拿着手中这道由皇帝亲笔写就的诏书,眉头微皱。这短短几个字意思倒是很明确,只是说陛下想张榜寻找一把末微时节用过的故剑。只是,陛下微时故剑在何处,自然只有他自己知晓,即便是丢了,没了,张榜后来送剑的只怕也是阿谀奉承者多,真心送剑者少。如此,只怕劳民伤财,平白令国家多事? 方才自己一拿到就劝他莫做这荒唐事。可是,陛下却坚持让他把这道诏书给承明殿的大将军送去,对自己的劝说却充耳不闻。邴吉越想越觉得踌躇,深怕这道诏书会令皇帝与大将军之间的矛盾更深,直欲转身离去。 “邴吉,你手上的是什么?取来我看。”可惜,霍光已经处理完奏章,邴吉一个大活人站在不远处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 邴吉无奈,只得把手中的诏书奉上,并道:“这是陛下令臣送来的诏书。” 霍光展开诏书查看,但见他眉头微皱,随即脸色一变。 邴吉暗道,果然大将军也不喜这荒唐的诏令。只怕,陛下又要如先前被废的那海昏侯一般被训斥了。 出乎意料的是,霍光张了张嘴,竟没有说什么,反而只是按下诏书,颇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现在何处?” “在宣室殿中看书呢。”邴吉忙回禀道,希望皇帝勤奋好学的姿态能给霍光一些好印象。 “是嘛。”霍光复又拿起诏书,再看了一番, 才对邴吉说道,“你先下去吧。若陛下问起,就说我知道了。” “是。”邴吉见霍光并未有不悦之意,心中不禁为刘病已高兴。 邴吉去后,霍光也随即出了承明殿,直奔掖庭而去。他必须要见一个人。 阳光明媚,风吹影动,摇曳的绿叶被宝剑上反射出的一抹光亮照耀得更加碧绿。霍光站在树荫下,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场剑舞。待对方收剑之后,他才缓步走到她身边。 余长御收起宝剑,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又拿茶壶给自己与霍光各倒了杯茶。 “喝茶。” 霍光取过杯子,端在手上却不动,“绯樱,立后是国家大事。许氏出身低贱,不足以匹配皇帝。我虽然敬你,重你,但是这件事情真的不能胡来。” “到底是谁在胡来,还不一定吧?”余长御轻轻一笑,说道,“我倒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子孟你执拗得太过奇怪了。尤其是出身低贱,不足以匹配这样的话,真不该出自你之口。子孟,别忘了,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去病,我们的出身都称不上高贵。当年卫家人以此为由,嫌弃我的时候,你可是站在我这边,帮我辩护的。怎么现在你也开始说这样的话了?” “那不一样。你和许氏怎么能一样呢。”霍光连连摇头。 “的确不一样。许氏好歹是小吏之女,我们却只是奴婢出身,论及出身低贱,自然是我更低些。” “绯樱又何须拿话激我?你曾随兄长远征万里,又于兵危战险之际力挽狂澜,救他性命。你们生死与共的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在长安城安享富贵的卫家人不懂,所以才会反对兄长与你成亲。” “许婕妤与皇帝陛下相识于微时,亦是陪他同甘共苦,这一点与我和去病无异。子孟为何又偏要对她另眼相看?” “陛下既然已经登基,该学的是王霸之道,却不该老惦念着封赏这个,酬谢那个。无论这封赏是陛下自己的意思,还是许婕妤的怂恿,都足见她会给陛下施加不好的影响。”霍光此时才说了真话,与其说他不喜欢许平君,不如说他不喜欢的是以许平君为代表刘病已的过去, “更何况,许广汉资质平庸,张贺优柔寡断,都是朝堂上的败军之将。陛下对这等人念念不忘,能有什么好的。” “那子孟觉得陛下抛妻别娶,做一个一旦富贵,抛弃糟糠的无耻之徒,就是明君所为吗?这就是你希望辅佐的另一个圣君吗?”余长御立刻针锋相对地质疑道,“子孟是一叶障目了。你既然看得出陛下品性优良,有明君之范。就应该知道他顾念旧情,决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越是阻拦,只会令你们之间越不愉快。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这些旁事上,反而置朝政于不顾,这是你想要的吗?子孟不妨看看,这些日子以来,朝廷里有几个大臣不困于封后之议,又有几个人还在实实在在做事的?” “回去好好想想吧,子孟。不要失却了当年你来到长安时的那份赤子之心。不要年纪大了之后,变成了你自己少年时最厌弃的跋扈之人。想想你这些日子在封后一事上的坚持,是不是已经僭越了为臣之道?” 余长御的句句斥责,对霍光来说如同雷殛。以霍光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使他做错了什么,也根本无人敢当面指责,今日余长御的一番话,却字字句句直指人心。霍光细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竟也觉得无话可说。 赶走了昌邑王,迎回了刘病已为新帝后,他常常忍不住把刘病已与先帝刘弗陵相对比,总觉得刘病已时时处处都有不对劲的地方。他直欲将刘病已变成五六岁的孩童,他自己再如教养昭帝那般,顺着自己的心意将新君从头教起。是以,他才越发地看代表皇帝过去的民间生活的许平君越发不顺眼,执拗地不肯答应立许平君为后。 然而,他有这个权利吗?他凭什么对已经成年的皇帝挑三拣四?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人臣之道呢?思及这些,霍光忍不住额冒冷汗。 余长御见霍光失魂落魄地走了,便知道他已经想开了。 是年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赐诸侯王以下金钱,至吏、民鳏、寡、孤、独各有差。 …… 封后一事诏告天下的时候,王蘅君正在自家的流水居陪这次帮了大忙的余长御喝茶。 前些日子,她已经收到了刘病已托许广汉送来的信,知道那著名的求剑诏书竟然是余长御的主意。 前后一联想,王蘅君明白“求微时故剑”一语可能关系到余长御与霍光之间的某种默契。通过这道诏书,余长御把自己的意思转达给了霍光,然后霍光松口,最终使得许平君顺利封后。 这也就解了王蘅君一直以来的疑惑。刘病已要封许平君为皇后的事情,简直已经是明告天下。若大臣们真如史书记载的那般,拿到求剑诏书的暗示,就聪明地知道上表请立许氏为后,那在封后之事上的坚持与折腾也委实有点多余了。 “看你过得还好,我也便放心了。”余长御把王蘅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 “多谢长御关心。”王蘅君依礼起身拜了拜,“封后的事情,多亏了长御帮忙。” 余长御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在意此事。 “阿蘅,是不是很好奇那道诏书的玄机在何处?” 王蘅君对此事虽然万分好奇,但怕此事牵扯到余长御的过往,会令长御不愿多提,是以一直不敢询问。而今,余长御主动提及,而且看起来,心情也还不错的样子,她便点了点头。 “因为二十余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卫皇后在宫宴上,赐了一把镶满金玉的宝剑给大将军的兄长,也就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这是宝剑赠英雄,更隐含将公主下嫁英雄之意。”余长御嘴角扬起一个笑容,陷入了对过往的美好回忆,“去病当场推拒了卫皇后下赐宝剑的好意,坚持自己但求微时故剑。这件事是大将军亲历,所以这句话,他一定深深记在脑海里。” 王蘅君猛然间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原来,故剑情深最原始的老祖宗居然还是那位马踏匈奴的霍去病。 “子孟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自己的兄长。这道诏书可以勾起他的回忆,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然后我再和他说说,他才可以从盲目的自矜与骄傲中清醒过来。”余长御缓缓说道。 王蘅君看着余长御,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霍去病拒绝了卫子夫联姻的要求,说但求微时故剑,想必这位少年将军的身边定然已经有了倾心相待的伴侣,虽然这个人从未见诸史书。霍光对余长御特别的敬重,余长御善骑射,不似寻常宫女。 因为是面对熟悉的余长御,又是这么一个关系到骠骑大将军的奇闻轶事,王蘅君忍不住破了自己路人旁观,绝不八卦的戒律。“长御,您和骠骑大将军是?” “我本是塞外草原上流离失所的汉民。去病十八岁第一次出塞的时候,在草原迷路,遇上了我。我在塞外长大,熟悉地形,让我给他带路。后来他几次出塞都带着我,我把草原求生的知识传授给他,陪着他沙场征战,驱逐匈奴。” 果然如此。王蘅君瞪大了眼睛。 “他原说,等我十六岁那年,就迎娶我过门。可惜,我没那个福气,没等到真正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天。” “那长御为何要一直留在未央宫中呢?” “我本是塞外草原上的汉民。去病第一次出塞的时候,把我带回了长安。武皇帝见我不懂中原礼仪,又为了彰显对我的特别恩遇,就勒令卫皇后亲自教授我礼仪。所以,那六年出塞频频,我在长安的时间不多,若在长安就是住在住在未央宫中。我和去病所有的回忆也都是在未央宫中。”余长御淡淡一笑,说道,“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能让我想起他。所以,去病去世之后,我恳求武皇帝让我留在宫中。” 那个人离去了,从此天地间再没有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触摸不到他的肌肤与容颜。但是她却可以留在他们曾经相爱的地方,在距离他陵墓不远的地方,遥遥地守护着他们曾经的幸福与甜蜜,慢慢老去。 王蘅君看着余长御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她寡淡的性子背后,兴许有着她不曾发现的热情与激|情。 “对了。阿蘅,霍显那边,我这次出宫,特别去打过招呼了。她往后不敢为难你。你可以放心。” 王蘅君没聊到余长御为她考量得如此周到,连霍显也一并帮她解决了。虽然不知道余长御用的是什么办法,不过知道了余长御原是霍去病的未婚妻子后,她倒是不怀疑余长御拥有搞定霍显的能力了。毕竟说起来,余长御还是霍光的长嫂呢。 霍显的威胁去了,王蘅君感觉一道横在自己头顶三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随之消失了。 “我不常出宫,你倒可以进宫来看看我。宫里应该有几个你挂心的人吧?常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第七十九章 rno5 本始二年是汉宣帝登基的第二年,皇帝以每年一次的频率发布大赦,朝堂上政通人和,普罗大众安居乐业。 大将军霍光在前一年稽首归政,皇帝则表示谦让与婉拒,两人再次上演了君明臣贤的一幕大戏,博得了满堂喝彩。随后,皇帝像不要钱似的撒了一连窜侯位出去,然后对整个朝堂的人事进行了大调整,虽然主要还是参考大将军的意见,不过年轻的皇帝也总算稍微渗透了一点自己的意思。经过一年多的磨合期,大将军和新君之间达成了一种动态平衡,让惧怕改朝换代动荡期的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一切都十分和谐,除了王蘅君同学这个即将抵达奔二终点的剩女。本始二年秋天,眼看着王蘅君再过几个月就满二十岁了,她周围的人群都急坏了,其中又以未央宫中的皇帝夫妇为最。 王家众人经历了四次打击之后,嫁女儿的心思渐渐有些淡了。再加上坊间那些克夫的谣言和王蘅君本人的明示暗示,他们多少也有了一点“这个女儿我养到老死也就罢了,不必再去害旁的人家”的觉悟。 未央宫中的皇帝与皇后没有经历那样的舆论环境,因此对于给王蘅君找对象一事还秉持着孜孜不倦的热诚。只不过,考虑到王蘅君本二的年纪,再加上从姜氏杜氏处听闻的填房命,以及这两年来屡屡受挫的撮合纪录,他们目前已经把青年才俊的目标范围从美少年转向了美中年。 这日,王蘅君再度奉命入宫,陪八个月身孕的皇后许平君游园。秋日落叶把整个大地铺成满满的金黄,王蘅君陪着许平君走了一段又一段,实在不知道这永远重复的黄|色有什么可观性。她刚有点不耐,想开口对许平君说回去休息,却发现戏肉来了。 “阿蘅,你看前面陛下在召见谁呢?”许平君手往前一指,微笑着说道。 王蘅君抬头一看,刘病已的确领着个什么人也在前面散步着。她的视力很好,微微凝眸一看,就认出了稍远处的那人。她忍不住挑了挑眉,虽然之前已经有点预兆说,皇帝与皇后因为考虑到她年纪渐长,给她挑选的对象正向已婚丧偶美中年转进,不过,这个人实在比较出乎她的意料。 “娘娘,那是太仆建平侯杜延年大人。”王蘅君尽量克制住自己嘴角抽搐的冲动。 这时,刘病已带着杜延年也走近了。刘病已照例拉着许平君的手,寒暄了两句“皇后,今日感觉如何”之类的废话,然后飞速转入正题。 许平君轻声感慨道:“原来太仆大人这么年轻啊。” “皇后这么一说,朕也才发现呢。”刘病已一挑眉毛,说道,“杜卿,朕记得你有一子今年随赵将军出征了。他到入伍的年纪了吗?” “回陛下,臣十四岁与发妻结缡,次年生长子缓儿。犬子今年堪堪十五,恰好赵充国将军看得起,就随他出征了。”杜延年恭敬地回道。 “原来如此。听说,杜缓他刚为母亲守完三年孝,就从军入伍了,人家都说是个忠孝双全的好男儿。你这个儿子,养得好啊。”刘病已张嘴这么一夸,就把关键点出来了。杜延年他是个鳏夫啊,而且刚守完三年孝,可以续弦了。 王蘅君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帝后的拙劣表演,不知道自己是该配合,还是不配合。王蘅君感觉到杜延年不自然地瞟了自己一眼,顿时感觉压力很大。想对方也是个人精,哪里还能不知道帝后的这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当惯了嫁不出去的剩女,但被对方这么直勾勾地瞅,老脸还是有点挂不住。 杜延年大约是看出了王蘅君的羞涩,转而对皇帝客气地说道:“那不过是坊间谬赞,缓儿实在担当不起。若连陛下都当真了,怕更折了他的福分。” “听说,太仆教子有方,家中诸子都才华横溢,数代都没出过什么纨绔子弟,实在很是难得。谁若有幸嫁入你们杜家,实在是有福了。”许平君接着说道。 眼看着这内容朝着越来越“□裸”的方向前进了,王蘅君只得清了清嗓子,说道:“娘娘,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不如我们回椒房殿去歇歇。你现在的身体不比平常,更要万分注意。” 好说歹说,把许平君拖回椒房殿后,许平君叽叽喳喳,把杜延年的好处说个不停。 “阿蘅,你觉得太仆怎么样?他虽然年纪比你是稍微大了一点,不过,三十而立嘛,也是正当年。所谓老夫疼少妻,你嫁过去他一定对你很好。虽然他家中儿子是多了点,不过那样也好,你就没了生子压力。若给他生个幼子,只怕他更要疼爱入骨。” 姐姐,我现在哪有空考虑自己的婚事啊。你都快生了。我得防着你产后被人下黑手呢。别看这两年风平浪静的,那霍成君到现在都没出阁,我这心还悬着呢。王蘅君无奈地撑着下巴,心里碎碎念。 “这事吧,等娘娘生产完了,我再考虑怎么样?”王蘅君扯出一个笑容,敷衍道,“结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婚礼一准备起来,没几个月都定不下来。娘娘却是眼看着要生了。上次奭皇子出生的时候,是我接生的,这一个也不能例外。这都是之前说好的,我不能言而无信。” 许平君见她还是坚持原来那个立场,不由得泄气。 “阿蘅,你真的好好考虑考虑。杜大人真的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我和你相识经年,多少也了解一点你的性格。你是个喜欢清净的。杜延年是家中幼子,上有两兄,膝下诸子俱已教养得当。你嫁过去之后,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这番话算得上苦口婆心。 王蘅君在脑海中把许平君的这番劝解翻译了一遍,等于是说,他杜延年虽然上有老,可没关系啊,前面还有两个嫂子侍奉,她这个续弦的三媳妇,基本上没什么事。下虽然有小,可也都到了打酱油的年纪了,她这个后妈基本不用多费心,放养着就行了。她嫁过去之后,就可以坐享其成,嗑嗑瓜子,过过日子。 这么一算,嫁杜延年仿佛还真是不错。而且,杜延年是给刘病已打工的,凭自己和刘病已的交情,杜延年也不能不捧着她这个续弦。自己嫁过去之后,可以甩掉克夫剩女的名号,一扫身边的流言飞语,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再接受帝后那“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特殊关爱。 王蘅君犹豫了。许平君一看,赶忙打铁趁热。 “要不然,我们先把那杜延年叫来,把这个意思透露过去,让他心里有个底,你俩先订下来。你要坚持的话,等我生了,你们再成婚便是。” “这……” “大不了,这件事我们不对外说。等你们正式成婚了,再公布。” 在许平君的碎碎念声中,王蘅君一不小心就屈服了。主要是根据王蘅君历史知识看来,杜延年虽然目前在朝廷上算霍党,可好像霍家倒台之后,并没受到多大的株连。貌似,他还是宣帝承认的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这说明,杜延年还是一棵很有前途的歪脖树,她跟他在一块,绝对不会发生受牵连然后吊死的情况。如果刘病已和许平君这么孜孜不倦地,一定要把她在朝中选个人嫁出去的话。真的是不如嫁这个知根知底的杜延年了。 于是,丧偶太仆杜延年大人就这样被标记成了王蘅君的第五任未婚夫。 第八十章 阴影(上) 未央宫里忙相亲,未央宫外相亲忙。 “成君,听说你叫人把陈家公子赶出去了?这次是为什么不喜欢?”霍显推开霍成君的房门,大踏步进去。她身后还跟着霍安君。 霍成君自顾自在那刺绣,没搭理母亲和六姐。霍显恼怒地在房间里转圈圈。 “你说你啊,现在几岁了?十八了!你前面几个姐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抱两个了。你是想留家里让弟弟养你一辈子还是怎么的?你嫌之前那个不够体贴,这次不是特意给你找了个性子绵软的了吗?怎么又把人家赶走了?” “母亲,你别气,让成君慢慢说。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的。”霍安君拉住霍显安抚。 “总算好了。”霍成君把绣布从架子上取下来,高兴地一甩,却是一块帕子,上面绣着“长乐光明”四个大字。 “亏你还有心思在这绣帕子。人快嫁不出去了!绣工再好也没人欣赏。”霍显又气又恼,却又舍不得对宝贝女儿使用暴力。 “谁说没有。不是还有爹娘姐姐们和禹弟吗?”霍成君绕到霍显身旁,伸手绕住她的腰,撒娇道,“就让你们养我一辈子不行哦?干吗一定要赶我去别人家。” “你这个讨债鬼。”霍显用手指点了点霍成君的额头,“哪有闺女跟爹娘过一辈子的。你这挑挑拣拣的,是真想挑出个乘龙快婿来带你飞上天吗?” “没啊。可是这次这个真的太差了嘛。”霍成君嘟起嘴,“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只知道顺着我的口气说是。我找的是夫君,又不是下人。而且听说他也不过是靠着家里世袭的爵位罢了,没什么本市。” “先前那个你爹从军中找来的,倒是个有真本事的。你又不嫌人家脾气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霍显翻了个白眼。 “那个的确很像嘛。眼睛都长到头顶的,一张大公无私的脸,没事就退开三步,好像沾上了我有多不干净似的。”霍成君吐了吐舌头,“其实他就是怕被人说靠裙带关系嘛。那么做作的人,我才看不上呢。” “软的硬的,好的坏的,都不要,回头有你苦头吃?”霍显忿忿地说道。 “好啦。一个外人。娘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反正爹说了,让我自己慢慢看,慢慢挑,找个喜欢的。这是爹答应我的,你不能逼我。” “死丫头,我要不是你娘才不管你。催你是为你好,你以为是害你呢。” 霍成君不愿意再和母亲讨论这个,但笑不语,转身拉住霍安君的手,说道:“六姐,你回来得真好。我前儿弄了块玉,特别衬你的肤色。正想叫人给你送去呢。”说罢,就强拉着霍安君往里屋走,把霍显丢在一边不管。 霍安君被拉到里面,鉴赏了一番那块玉,发现佩在身上的确特别漂亮。她笑着跟霍成君道了声谢,见她又喜滋滋地在那玩弄自己其他的收藏品,一派小女孩的天真可爱,便忍不住探问道。 “成君,你推了这么多人,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呢?” “我只是想找一个能跟我好好说话的人。”因为是姐妹,霍成君倒也不隐瞒,她怅然地吐了一口气,“开始也没多想。可是,见了几个人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在我面前都在表演。那不是真的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在我面前表露自己真正的心情,他们都上赶着讨好我。偶尔有的那么几个例外,但不管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反正都是不乐意搭理我的那种。这种人我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就他们的臭脸,真不如留在家里清静。” “原来你就是为这个推了那么多人。”霍安君不赞同地摇头,“你太天真了。” 霍成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六姐。 “说白了,你就是想找一个不在意爹爹的权势,不在意你霍家女身份的男人。可你也不想想,大汉开国至今,谁家有我们家这样的富贵。连废立之事,爹爹也是说做就做了。普天之下,谁能不敬畏爹爹,敬畏我们霍家。”霍安君似有所感地说道,“只要那个人娶你的时候有那份照顾你的责任心,也就够了。至于他心其他的想法,你管不了,勉强去管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夫妻也就是这么回事,成亲久了,都是一样过日子。” 霍安君说完见妹妹一脸无聊,知道自己这番话她肯定是听不入耳的,只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出去量个尺寸,留着做冬衣。皇后娘娘的预产期就在年底,若生了皇子,少不得要进宫庆贺,得先做几件衣衫备着。” “又要进宫。”霍成君的鼻子皱了皱,一脸嫌弃的样子。 “怎么了?” “还不是娘。她每次从宫里回来,就要阴阳怪气好几天,连我也跟着受罪。”霍成君嘀咕道, “希望皇后生下二皇子之后,她能早点转过脑子来。” …… 许平君第二胎在一个白雪飘飞的午后诞生,生的是个小公主。这位小公主有着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头发和眼睛,是一个少见的漂亮婴孩。刘病已第一眼看到孩子,就惊喜异常地给她取了个叫雪儿的小名。 做了哥哥的小刘奭拿手指戳了戳粉嫩的雪儿后,有了当哥哥的自觉,据说此后几天的认字速度和听话程度都有所提升;儿女双全的皇帝已经好几次在宫里走着走着就发出诡异的笑声了;宫里一些从未被宠幸过,由群臣硬塞进来的所谓佳丽,听说生的是个公主,也都莫名松了一口气,皇后这一年多已是独宠,若再生下儿子,她们就更没指望了。总之,生的虽然是个小公主,但是大家都很满意。 七日后,由霍显领衔的朝臣太太团进宫向皇后和小公主表示庆贺。虽然是例行祝贺,但是许平君听说霍显也来之后,立刻强打起精神令宫人单独把霍家母女请来说话,以示亲昵。 她深知朝中诸事都靠大将军一言而决,封后一事上,她又挡了霍家的路,因此这两年来越发小心与霍家女眷修补关系。 第八十章 阴影(下) 霍显带着女儿在榻旁跪坐下来,许平君半支起身子,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又问候了霍光近来的身体以及霍家小公子霍禹的学业。 家常话题慢慢拉近了女眷之间的距离,感觉到谈话气氛好转,霍显脸上也多了笑容,许平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霍成君则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对于母亲和皇后的谈话她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尤其皇后身上隐隐透露出的讨好的神色,母亲可以很享受,她却觉得无聊透了。 “成君要不要到外面走走?”许平君体贴入微地发现了霍成君的无聊。 “好。”霍成君早等着出去逛了,得了许可立刻毫不犹豫地大踏步出去了。她在家自由惯了,来宫廷里也没觉得需要有什么特别注意的,再加上许平君性子绵软,她也就没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走出来之后,一时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便招了个宫女来。 “小公主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她总算想起了这次入宫庆贺一事的正主。大家都上赶着看皇后,估计去看小公主的人应该不多。 小公主是个不怕生的,她的头发比一般孩子浓密许多,眼睛也早早睁开了,霍成君一逗弄她,她就咧开嘴笑,眼珠子也转来转去的,显得特别可爱。 “你的头发真有趣。”霍成君一边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卷发,一边念叨。她越玩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想把孩子从摇篮地抱出来。 于是,理所当然地,小公主开始因为不舒服而哇哇大哭。这下可捅到马蜂窝了。小公主嗓子奇好,哭声响得直抵云霄,霍成君一下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朕抱。”一双大手探到霍成君跟前,把小公主接了过去。那仿佛是一双施了魔法的手,小公主的哭声瞬间止住了,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让爹看看,都哭成小花脸了。”刘病已抱着小公主亲了亲,这时他身后有人递了一方手帕给刘病已,说道:“擦擦眼泪。” “你来吧。朕腾不出手。”刘病已转身冲那人笑了笑,说道。 来人无奈地瞅了刘病已一眼,拿着手帕轻轻擦干了雪儿脸上的眼泪。 “阿蘅?”霍成君盯着那人,犹豫地开口询问。 王蘅君转过头,落落大方地跟霍成君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霍姑娘。” “好久不见。”霍成君亦点了点头,笑道,“早听说你没事,一直想见见呢。结果每次都不凑巧。” 这一年多,王蘅君在宫里常进常出,霍成君自然不可能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目前,王蘅君对外的身份是刘病已微末时所交好友的女儿,因为与皇后特别投缘,所以常进宫陪伴皇后。至于说,之前发出去的死亡宣告什么的,皇帝说,这是由于信息交流不畅所致的一场误会。于是,它就只能是也的确是一场误会。 霍成君自是不了解这其中的曲曲折折的。只是,王蘅君毕竟曾陪伴过自己五年,主仆一场,知道她生还自然也是高兴的。霍成君与王蘅君闲话了两句,注意力又转到了小公主身上,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小公主。 霍成君看着刘病已一副熟练工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说道:“看不出,陛下抱孩子还挺有一手的嘛。” 刘病已冲她笑了笑,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倒是不很排斥霍成君了。当年两个人一起翘了一回家后,也算是建立了一点革命情感,再加上许平君顺利封后,他对霍成君原先那点避讳感觉就消失了。 刘病已抱着孩子轻轻摇晃,没一会儿,小公主又开始乐了。霍成君看着很是羡慕,便开口说道:“教教我抱吧。” “好啊。”刘病已点了点头,把孩子轻放到霍成君怀里,“呐,你一手托住她的腰,另一手扶着头,要稳一点。” “这样?” “对。” 霍成君抱着小公主,见她果然不哭了,顿觉自己 昭宣路人甲第22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顿觉自己非常有天分,喜滋滋地问道:“小公主的名字取了吗?” “嗯。 叫雪儿。等她再大一点,再给个正式的封号。” 王蘅君在一旁见他们二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感觉挺别扭的。坐了这么一会儿,王蘅君才想起自己死缠烂打着刘病已,要求来椒房殿的原因。许平君现在正和霍显待在一起呢。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比让生完第二胎的许平君与霍显待在一起更危险呢? 于是,接着霍成君背对自己的便利,王蘅君开始冲刘病已挤眉弄眼。刘病已怔了怔才明白王蘅君是提醒说要去正殿看许平君。 “大将军夫人进去有多久了?”刘病已问霍成君。 “有一阵子了。”霍成君心不在焉地回道,“怎么了?” “没什么。”刘病已顿了顿,他在犹豫是否去正殿打断霍显和许平君的对话,打断的话,会不会让霍显觉得不被尊重。他也渐渐摸清楚了,这位出身不高的大将军夫人比寻常人更注重面子。 不过,许平君这次生产后恢复得异常缓慢。按照御医的说法,她生产的时间拖得太长,伤了元气,接下来一两年的时间都得好好调养,忌劳心费神。与霍显之间的应酬,显然是许平君皇后生涯中最劳神的事情。两相斟酌,刘病已还是决定亲自去里面把霍显赶走,让许平君好好休息。 “陛下,你去哪?”霍成君正抱孩子玩得高兴,见刘病已忽然转身出去,忙问了句。 “朕去皇后那看看。” 霍成君不乐意去,皱了皱鼻子,说道:“那臣女陪小公主再玩会儿。” 王蘅君连忙起身跟上刘病已的步伐,跟着出了去。出来走了几步,王蘅君又有些不放心,她扯了扯刘病已的衣袖,说道:“霍姑娘还是个姑娘,是不会照顾孩子的,让有经验的人陪着比较好。” 刘病已先是一怔,随即领会了她的深意,转头跟随侍的明德说道:“去把照顾小公主的奶娘和宫女叫来,让她们在霍姑娘身边候着。” “是。陛下。”明德顺从地退了下来。 “你也太小心了。霍姑娘应该还不至于对雪儿做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蘅君笑了笑,不欲解释什么。事实上,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隔绝霍家人,一直到小公主也长大成|人。可惜,那不现实。 另一边,霍显与许平君总算聊到无话可聊,她这才注意到,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似乎很虚弱。 “娘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要注意调养啊。”出于礼貌,也为了找话题。 “多谢夫人关心。我过几天就没事了。”许平君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刘病已踏步走进殿内,霍显屈膝向刘病已行了一礼,刘病已温言抚慰了她几句,又下令赏了许多黄金珠宝,才哄得霍显高高兴兴地走了。王蘅君才从一旁悄悄进了殿里。她可不敢和霍显面对面。 霍显出来之后,便四处找寻女儿,连问了几个宫人才被领到小公主的卧室去。看到女儿站在那儿高兴地逗着小公主玩耍,霍显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如果当初她能坚持,不择手段地让成君封后,会不会现在这小公主就是她的亲孙女,她来这椒房殿也不会是个客人。平日若不来宫里,倒还好。来了宫里,看到这满目的金碧辉煌,霍显心中总有一丝不甘。所以许平君待她再客气,她也不会领情,心中总觉得,这许皇后像个窃贼,盗取了属于她女儿的后位。 “成君,回家了。”霍显越想越不高兴,脸就臭了下来。 霍成君虽然莫名其妙,不过感受到霍显怒火的她连忙跟着霍显走了出去。母女二人一路向宫门口行去,快到北司马门时,却被后面的一个声音叫住了。 “显夫人,是显夫人吗?”一个熟悉的女声追赶着她们母女。 霍显听到这个声音,厌恶地皱起眉头,拉着霍成君走得更快了。霍成君转过头一看,原来是曾经很受母亲喜欢的女医郑衍。 “娘,是阿衍。你不见她吗?”霍成君莫名地问道。郑衍曾经是母亲很倚重的女医,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郑衍给看得病。只是,这两年却忽然失了宠似的,自己再也未曾在母亲跟前看到过这个人了。 霍显心中觉得这办事不利落的郑衍实在可恶。那阿蘅竟然未死,而且还害得自己被余长御一番训斥,丢了如此大的人。她没叫人把郑衍夫妇乱棍打出长安城,还由着他们在长安城里讨口饭吃,已是极念旧情了。 可惜,霍显与霍成君不可能比体力劳动者郑衍跑得更快,终究叫她给赶上了。 “显夫人,您进宫来探望皇后啊。可真巧了,未央宫这么大,咱们竟然还能遇上。”郑衍露出讨好的笑容,心中惴惴不安地招呼道。 “唔。”霍显随意点了点头,说道,“好久不见了。我们母女正赶着出宫……”话说到这里,霍显脑子忽然一绕,她想到,阿衍一个普通女医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你怎么在宫里?”霍显停住脚步,不再急匆匆地赶路。 “夫人贵人事忙。您忘记啦?奴医治先帝有功,因此上得了个女御医的闲职。如今在宫里给贵人们诊脉呢。” “原来如此。”霍显挑了挑眉,“阿衍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难怪这一年多都没来我家诊平安脉。” “夫人这话说的。奴能有今日,还不都是夫人赏赐的吗?先前是怕扰了夫人清净,方才不敢去打搅。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明日,不,今晚就去府上。”郑衍一听霍显话里有再见她的意思,连忙说道。至于先前她连递了几十份名刺都不得入府的事情,自然揭过不提,只当从来没有过了。 “那就明日吧。我在家里等你。” 第八十一章 伤逝 她完全错了,根本就不应该去霍府祈求能重得显夫人喜爱。哪怕真的从此成了霍府的拒绝往来户,哪怕在宫中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也好过现在被卷进这种事情里。 让她想办法对皇后娘娘下手!她哪有这个胆啊。当初,叫她取阿蘅这么个小女孩的性命她都不忍。她是医者不是杀手。 即使她答应了,她又哪里有机会下手呢。原本刚进宫的时候,她混得还不错,偶尔也能帮上官太后诊脉什么的。昌邑王,不,是海昏侯乱政的时候,还颇为赏识她,从她这拿了好些可以大补药。结果等新帝继位之后,先是显夫人翻脸不认人了,在宫中她也开始被排斥,不但诊脉轮不到她,其他一些御医连给贵人们开的方子用的药也根本不让她过目与经手。如果不是长乐宫的太皇太后还念着她诊治先帝的那点功劳,时不时唤她去请平安脉,淳于衍简直怀疑自己要被赶出宫了。她就是因为在宫里的处境不妙,才会急于和显夫人修补关系。 所以,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法接近皇后,更遑论说给皇后下药什么的,皇后所有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她又不是近侍,根本没机会的。 可是,显夫人那冰冷的眼神分明在说,她如果敢推诿此事,今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大将军夫人要弄死她这样的普通女医,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从显夫人跟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如果她不想死,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按照显夫人的意思去做事。 淳于衍感觉自己遍体发寒,她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煮药的陶罐发愣,倒让一旁守着的宫女徐醒心里发憷。 “衍女医,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看啊。”徐醒小声道,“我心里给你看得毛毛的。” “啊!”淳于衍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没事嘛,就坐着发愣。”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药是给皇后娘娘用的吧?” “是啊。”徐醒骄傲地挺起胸膛,“陛下亲自点名让我专门负责皇后娘娘的全部用药。未经我手的,全都不许上呈给皇后。” “徐姑娘这么得陛下信任,可见是个前途无量的。”淳于衍连忙捧了两句,“这药里加了人参吧?我闻着这味,好像有人参。” “嗯。这是参附汤,是王姑娘开的,说是给皇后娘娘益气固脱,防止阳气暴脱。”徐醒煮药无聊,有个人来陪她说话,不觉也就多说了两句。 “娘娘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是让人揪心。” “听说啊。”徐醒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娘娘到现在还会出血呢。” 淳于衍心中一动,妇人生产本就是闯鬼门关,若产后出血不止,那更是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地府大门。也许,她真的有机会…… 于衍又去了一趟霍府。离开霍家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看未央宫,心中安慰自己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个主意而已。做不做,以及做不做得到,那是显夫人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 把毛巾拧到半干,轻放到许平君的额上,王蘅君又伸手触了触她的脖子和腋下。高烧还是没有退。 产后第二天,许平君的身体就有一点发热,再加上产后出血,导致她的身体一直处在一种极端虚弱的状态。她昨日能坚持着接见霍显,明显是一个意志力的奇迹。霍显去后,她因为耗神过度,立时就昏倒了,随即就开始高烧不退。 王蘅君这才了解了她身体的具体情况,顿时跳脚不已,什么也不说了,她必须得留下照顾她。首先要帮她把高温退下,然后止血。 昨天她当机立断让人开始熬制参附汤,虽然照理来说,产妇是不宜用参的,不过危急时刻,救命要紧,该补的还是得马上补。 “阿蘅,平君怎么样?”刘病已刚一下朝就匆匆赶到了椒房殿。 王蘅君不甚乐观地摇了摇头,虽然她也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能不能救得回许平君,就真的要看人品和老天爷的意思了。 “需要用什么药,你大胆的用,需要什么人手,你都尽管说。”刘病已紧紧握着王蘅君的手,用力到让王蘅君感到疼痛,“我知道宫里的御医,都是怕担风险的,用药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我也只有靠你了。可千万不能让平君姐出事啊。”他一着急,连朕也顾不得说了,对许平君的称呼也恢复到了从前。 王蘅君只得轻拍他的手,安抚他惶急不安的情绪。“我会尽力的。” 这时,宫女把药端了上来,王蘅君便让刘病已把昏迷的许平君扶起来,两人合力喂她吃药。才把许平君的身子扶着慢慢躺下,小皇子刘奭就被人带了过来。 “父皇,蘅姑姑。”刘奭喊了他们一声,然后就扒拉在许平君榻旁,小手在许平君身上这摸那摸的,显然担心极了。 也许是母子之间心有灵犀,也许是先前用的药有了效果,许平君竟然悠悠转醒。 “奭儿。”许平君握着刘奭的小手,轻声唤道。 “母后。”刘奭高兴坏了。 刘病已也激动地挪到另一侧,握住许平君的手。 “阿蘅,又让你费心了。”许平君看到王蘅君手上的药碗,微笑着道谢。 “没事。你不要多说话。养身子要紧。”王蘅君见她如此虚弱,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清了清嗓子,低头对刘奭,说道:“奭儿去看过妹妹了吗?” 刘奭摇了摇头。 “你母后有父皇照顾,可妹妹没人照顾。奭儿帮父皇去照顾妹妹,好不好?”王蘅君不愿刘奭在这里久留,一则怕孩子抵抗力弱,二则她想给刘病已一点和许平君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刘奭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对许平君说道:“娘,我去看看妹妹,等一下再来看你。” “好。”许平君点了点头,刘奭抽出手的瞬间,她又不放心地紧紧握住,嘱咐道,“奭儿,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嗯。知道的。母后。”刘奭点了点头,然后牵着王蘅君的手走了出去。 …… 小公主刚刚清醒,正躺在||乳|母怀中吃奶。||乳|母看到皇子过来,慌忙跪下行礼。王蘅君间她怀中的雪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孩子抱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孩子的小拳头挥舞着,看起来很是健康。她这才放心,又把孩子送还给||乳|母。刘奭跟在||乳|母身旁,对奶香味四溢的妹妹充满了好奇。他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妹妹描述自己今天在宫殿里看到的白雪和盛开的梅花,许诺等春天到了带她去踏青、爬树。 这温馨的一幕,让王蘅君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 一个小宫女来找王蘅君,说是有人在外面等她。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包网 王蘅君便嘱咐那||乳|母照看好皇子与公主,她满心疑惑地出去,不知在未央宫中还会有什么人找她。 待看到树下站着的廉姜,方才解了疑惑。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王蘅君仰着头问道。廉姜自去了长乐宫,为了避嫌,已经很少在未央宫中行走了。所以,王蘅君虽然在未央宫常来常往,碰见他却是不多的。 “嗯。有点小事。”廉姜点了点头,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阿蘅,你让我派人监视的那个女医淳于衍。她这两天去了霍府。大将军夫人忽然又答应见她了。” 王蘅君心跳忽然加速。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淳于衍根本没办法接触到皇后用的药。所谓毒害什么,根本不会再发生。 “……淳于衍,现在在哪里?”王蘅君咬了咬唇,轻声问道。 “她回自己家去了。”廉姜注视着王蘅君,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 “把她控制起来。”王蘅君毫不犹豫地说道,“把她和她的丈夫抓起来,问她去霍家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要问出来。只要不伤到她的性命,可以不择手段地问。” “能告诉我为什么特别忌讳这个人吗?我记得,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却从新君继位后就让我派人监视她。”廉姜提出了自己心中放了很久的疑问。 但是,问题的答案是不能说的。王蘅君根本无法回答她。 “你不说,那我自己猜,可以吗?”廉姜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不是,大将军府的那位,又要故技重施了?” 王蘅君身子一震,慌张地抬眼看着廉姜。 “看来,已经有答案了。”廉姜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不是办法。我们的能力有限,阻止得了第一次,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事还是应该禀告给皇帝陛下,让他来做决断。” “……他又能坐什么呢。”王蘅君悠悠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毫无办法。你觉得,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和先帝能比吗?先帝若下令处死霍显,那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若处死霍显,只怕满朝与霍家沾边的大臣们会人人自危,那些与霍家敌对的人又要趁机反攻倒算。真到了那一步,倒霍一方怕难占上风,到时若有人再提废立之事,只怕难以善了此事。” 廉姜提的,王蘅君早在这两年反反复复思量过许多次。最终发现,对于霍显,他们是投鼠忌器,除了被动防御之外,毫无办法。 “阿蘅,不至于的。”廉姜压低声音,“先前废昌邑王,那是先帝应允了的。大将军才敢大胆干预。他不会再来一次的。” “廉姜,大将军柄权20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是靠着霍氏而兴的吗?处死了霍显,即使大将军不说话,那些害怕受到威胁的人,也会裹挟着他去做事。只要大将军还活着,他就是霍显最大的附身符,谁也不能动她。” 廉姜一时无语,好半晌,才说道:“先帝错了。他一时心软,却是给陛下,给大将军都留下了一个大祸害。” 王蘅君没说话,事到如今,再去评价刘弗陵当初的做法,根本已经没有意义。况且,许平君的身体状况……也许霍显不用出手,老天都会帮她忙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就派人去把那淳于衍抓起来。” “万事拜托了。”王蘅君郑重地鞠了一躬,“我这几日都在宫里,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 …… “你要好好想清楚。你弟弟一家的性命可都握在你手里。你如果不做,夫人她有的是办法让你吃苦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你去送点东西而已。” “这样就对了。乖乖听话,夫人保证你一家今后的荣华富贵。” ……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在王蘅君的精心调理下,许平君的身子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出血止住了,体温虽然还有一点高,不过却在可控范围内,她甚至慢慢可以起身,在椒房殿里走几步了。这让包括王蘅君在内的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平君身子稍一恢复,便拉着王蘅君的手,说道:“幸而还有阿蘅这个神医在。本来,我连托孤的事情都想好了。” “呸。什么托孤不托孤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看着许平君红润的脸色,王蘅君难得有兴致和她说笑。 “前几日,我昏昏不醒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当时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许平君认真地看着王蘅君,轻声说道。 王蘅君困惑地望着许平君。 “那就是,幸好阿蘅你还没出嫁。我若去了,至少你还可以入宫伴驾。” “什么?”王蘅君惊讶得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入宫伴驾?这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且,她自认没有当小三的兴趣,一直以来也很规矩,与刘病已更是保持着纯洁的友谊,为什么许平君会想到那方面去? “病已虽然是好的,可他终究是皇帝,定然是要立新皇后的。若新皇后容不下奭儿与雪儿两个孩子,他们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有吃不尽的苦头。我家是从昌邑国搬来的外来户,加上爹爹的事情,我结交的朋友极少,能信任的也唯有你和病已两人。我思前想后,便觉得我若真的去了,这两个孩子也只能交托给你了。”她越说声音越是凄楚,当真是惶然无助,“还有病已。其实,我也是入了宫才发现,他居然有着这么顽固的洁癖。” “洁癖?” “他对于这宫里的人根本就不信任。所有那些朝臣们硬塞进来的后宫佳丽,他之所以一个都看不上眼,是因为他觉得服侍的宫女也好,后宫美人也好,想触碰,想接近的人都是皇帝刘询,而不是刘病已。做了皇帝,改了名字,然后连生活中都没有人再在乎那个混迹市井的刘病已,让过去十七年的自己生生被抹杀掉。他说,他不乐意。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去了,无论后宫再来多少美人,病已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全心信任和交流的人了。” 许平君说完这番话,倒是轮到王蘅君沉默了。她仔细一想,刘病已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人。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大起大落,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些外在的富贵荣华的虚无,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这个人本身能吸引到多少人。卫氏遗孤的经历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顽固地拒绝着富贵后接触的人,相信着微末时相识的人。 所以,纵使霍光教导了他很多,也为他的亲政做了很多,但是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产生类似昭帝和霍光之间的那种情感。因为刘病已的心里有一堵厚厚墙,而霍光已经错过了破墙而入的时机。 ……蘅,阿蘅。许平君在王蘅君跟前挥了挥手,“怎么走神了?” “啊。没什么。”王蘅君微微一笑,握着许平君的手,说道,“我看你就是生病的时候想太多了。放心吧。你会平平安安看到奭儿长大成|人的。” “呵呵。阿蘅,我看明日就把你的事和杜太仆说了吧。他一直知道,我和病已给他选了位续弦夫人,却不知道是你。这几个月怕也是望穿秋水了。” 王蘅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先前她虽然答应了嫁给杜延年,可是因为担心许平君强行要求把一应婚嫁礼仪拖到许平君生产后。这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她在未央宫里来来往往有时候难免碰到杜延年。考虑到脸皮问题,便央求着刘病已和许平君暂且瞒下她的身份。 “你嫁了之后,最好生个女儿。”许平君乐呵呵地说道,“我便叫奭儿娶回来给我当媳妇。我们姐妹一场,若能成亲家,那是最好了。” 王蘅君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两人有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椒房殿里笑声阵阵。藏在云里许久的太阳,这一日也终于露脸了。阳光射进室内,令许平君一阵惊喜。 王蘅君看她走到阳光下,舒适地闭上眼睛,感受到冬日的温暖,心里也是暖暖的。 没事的。没事了。淳于衍已经招认说,虽然霍显提了下毒的事情,但是她因为根本无法做到,已经回绝了。自己不放心,还是一直让廉姜拘着他们夫妻。等许平君的身体完全好了,就让廉姜把他们远远的送到外地去。 只要再熬三年,三年就可以了。三年后,霍光就去了。到时候,霍显就不再是一个危险。 “娘娘,长乐宫来人。”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宫女跑来禀报道。 “长乐宫?”许平君一愣,忙道,“快让那人进来。” 来的人却是王蘅君的熟人,是原先和她一起伺候上官菀君的宫女暮雨,不,如今应该是暮长御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暮雨恭敬地朝许平君行了个礼,又向王蘅君微微屈膝,“见过蘅姑娘。” 王蘅君连忙侧过身子,不敢受她的礼。 “暮长御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吗?”许平君打起精神问道。 上官菀君从辈分上来说,是刘病已的叔祖母。退居长乐宫之后,可说是如今宫里唯一的长辈。许平君初为皇后时,也曾去觐见过她几次。见她年纪小小便寡居,也觉得十分可怜,本有结交之意。 可惜,上官菀君自昭帝死后,原本活泼的性子转向了僻静,不乐意人打扰。很快便让廉姜传话,说让皇后不必来定时请安了。不过,虽然如此,宫中每有什么事,作为太后的上官菀君纵然自己不出面,也会派人送些东西,传些话来,表达一下关心。是以,这两年她与刘病已夫妇也相处得十分和睦。 “倒没什么吩咐。前儿听说娘娘身子大好了。太后令奴婢送些东西,有吃的用的,都是给娘娘养身之用。” 暮雨含笑说道。 许平君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我这殿里也有一些前阵子上贡的养身之物。暮长御带回去给太后用吧。” “是。娘娘。“ 被暮雨的到来一打岔,许平君的疲惫感倒是上来了。她含笑对王蘅君说道:”我怕是得休息一会儿了。你要不出去逗逗雪儿,活着自己在宫里逛逛。“ ”还是不去扰雪儿睡觉了。“王蘅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娘已托人送了好几次信。我看我还是回家一趟,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你去吧。我就不送了。为了我的事,你留宫里这么多天,想必伯母也该想念你了。“ …… 数日后,天未亮,茂陵邑王家的大门就被人砰砰敲打着。 王舜起身出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宫里侍卫,顿时惊了。 ”阿蘅姑娘可是这家?“那侍卫焦急地问道。 ”啊,正是,正是。请问,你有什么事?“王舜半晌才回过神来。 ”宫里出事了。陛下请阿蘅姑娘速速入宫。皇后娘娘她快不行了。“ …… 骑着宫里侍卫的马,王蘅君一路朝着未央宫狂奔。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会骑马的。 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是短短几日,为什么会忽然昏迷?原先不是好好的吗? 王蘅君越是心急,马鞭抽得越狠。 ”王姑娘,你慢点,担心啊。“原本跟在一旁赶路的侍卫,见她抽得狠,倒怕马儿不耐反把她颠下去,到时候更费事。 只是,王蘅君如今有哪有心思听他说话呢。 两人费了一些时间,赶到未央宫时,天已大亮了。 椒房殿外,跪满了乌压压一片宫女宦官,抽泣声此起彼伏。 王蘅君匆匆跑进去,见刘病已半跪在许平君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刘奭扑在许平君的身上,也是不敢出声,只小声抽泣着。||乳|母则抱着小公主在一旁伺候。 ”平君姐!“王蘅君冲上去,拿着她的手,想要把脉。 那虚软无力的脉象,让她的心直坠谷底。再看许平君的脸色,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阿蘅。“许平君看到她来了,强睁开眼睛,反手握着她,”阿蘅,你来了。“ ”我来了。“此时此景,王蘅君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行了。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许平君试图给她一个笑脸,却连牵动嘴角都感到勉强。 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刘奭,又指了指王蘅君,说道:”以后,你要听阿蘅姑姑的话。“然后,她又一手一个,拉着刘病已和许平君,嘱咐道,”你们都好好的……要照顾好奭儿和雪儿。“ 刘病已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俯□,在许平君耳畔轻声说道:”一定是奭儿。我答应你,太子一定是奭儿。你不要担心。两个孩子我都会照顾好的。“两年来,他们夫妻二人都无数次提及这唯一的嫡子无法被立为太子的事情,每每忧心不已。而今,许平君即将去了,刘病已知她最担心恐怕是两个孩子,便希望通过这个许诺让她安心。 ”不重要。“许平君扫视了一眼两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到刘病已身上,”太子不太子的,我知你会对奭儿很好。我很放心。”她抬起头,想去抚摸刘病已的头,“只是,你要对自己也好……一……“话没说完,她的手已经软了下来。 椒房殿里,刘奭的哭声响彻云霄。 汉宣帝元始三年春,皇后许平君薨,帝哀,三日不朝。 第八十二章 真相与丧葬 举目所见的每一个人都身披素色,这个颜色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人们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从此远离了。 皇后许平君去世后,皇帝刘询已经把自己关在椒房殿里整整三天了。皇后入殓等所有的事情都是少府及朝中诸臣按照礼制和规矩做的决定。 皇帝第一天不朝的时候,对于他继位后的第一次任性妄为,连一贯严格的大将军霍光都保持了难得的沉默。 少年夫妻恩爱深。乍然失偶,皇帝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第二天不朝,群臣依然安静。 第三天不朝,便有人开始皱眉。这未免哀伤过了,总不能为了一个皇后,连皇帝都废了吧。 于是,劝进的奏章口风渐渐由劝慰改为劝诫,如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椒房殿。 刘询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奏折扔到地上,沉默不语地去翻下一本。 王蘅君走进房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满地散乱的奏折,她弯下腰想收拾一下。 “别碰那些肮脏的东西。”一声爆喝,制止了王蘅君的动作。 王蘅君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但见刘病已坐在玉几上,单膝曲起,脸斜靠在膝盖上,几缕长发垂在脸旁,横眉冷目,令人心悸。 “陛下。”王蘅君抽了一口冷气,她从未见过刘病已这个样子。颓唐之中带着无尽的戾气,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鬼。 “听说,长乐宫的暮长御自尽了。”刘病已瞪着王蘅君,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王蘅君略有些黯然。 “她之前给平君姐送了很多太后赏赐的东西,是吧?”刘病已走到王蘅君身旁,他靠得极近,鼻息几乎喷到王蘅君的脸上。 “……是。”王蘅君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坚持要调查这一切,是不是早就猜到一定会有古怪?就像你猜到,我会被迎入未央宫一样?” 王蘅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僵直地站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把该说的话埋在心里?你知不知道,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够让死人重新复活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会是平君姐?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刘病已的声音由最初的咆哮转为最后的悲诉。 王蘅君感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但她无暇顾忌肩上的剧痛,反而是刘病已那欲哭无泪,近乎崩溃的神情,令她难抑心痛。 “病已。”王蘅君伸出手,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 对不起,终究还是让你失去了她。 过往的一幕幕在王蘅君眼前飘过,史书上的记载一次次在耳畔回响,那种卷入其中后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什么的无力感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于是,泪从两颊滴落,沾湿了他的龙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声音已经哽咽,话语含糊不清。 肩上的湿润感慢慢拉回了刘病已飘飞的理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迁怒,只是因为猜到真相后的无能为力。 他懦弱得不敢面对真相,却把怒气撒在了同样无能为力的阿蘅身上。 “阿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刘病已紧紧环住王蘅君。 他们紧紧相拥,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把对方心底的悲伤减少一点,再减少一点,仿佛是舔舐伤口的野兽。 …… 刘病已走出椒房殿,来到许平君的棺木前,为她上了一炷香。然后拉着王蘅君跪坐下来,两人一起折着纸钱。 “其实这两年在宫里,平君姐过得并不开心。”刘病已将折好的纸钱丢尽火盆里,“忽然要掌管这么大的后宫,那么多宫人的吃穿用度,她要学的东西并不比我当皇帝要学的少。甚至这些必须亲自过问的鸡毛蒜皮也许比我学习朝政更耗心神。平日还要接见那些朝臣的夫人,与她们好好交往,听取她们的劝进,还要忍受那些善妒的非议。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和奭儿在忍耐而已。她生下雪儿之后会如此虚弱,大概就是这两年身心俱疲的结果。” “如果当初不曾娶她,哪怕她至今未嫁,至少还在父母跟前尽孝;如果我不做这个皇帝,哪怕生活清贫,至少还在我们还在尚冠里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如果当初不曾坚持立她为后,也许她现在虽然艰难,可至少还好好的活着。” “一步错,步步错,其实都是我害了她。” “陛下,你不要太自责。”王蘅君看着他如此自责,于心不忍。 “再叫我一声病已吧。你看我都没有用朕。” 王蘅君轻轻摇头,紧闭双唇。方才是一时难过过了头,才贸贸然叫了他的名字,现在理智回笼,自然不会再冒失了。 “那跟朕说说,你调查的结果吧。”刘病已也不勉强她,只是把话题一转,语气顿时带了三分萧索。 “皇后的病情,我很了解。她突然恶化,是肯定由于产褥感染。也就是用了不洁的东西,感染恶化了。椒房殿里的所有的物品我都让她们注意清洁和高温消毒了应该来说不可能会有问题的。我询问过照顾皇后的宫女,我走后,皇后起居上唯一的变动,就是她穿了太后所赐的衣物。所以我便疑心那赏赐有问题。”还有一件事,王蘅君没提,她如此怀疑后,便让人去严刑拷打了拘禁着的淳于衍夫妇,结果,果然不出所料。淳于衍承认自己向霍显夫人建议,让她拿一些病人用过的衣服给皇后用,把病气过给皇后,或者可让她得偿所愿。淳于衍不懂什么病毒什么感染,但是,根据她自己的行医经历却能简单推断出,虚弱的皇后是承受不住病气侵扰的。 “后来,我令人去请暮长御,谁料,她虚应了小宫女两句,回房后就服毒自尽了。” “她这是做贼心虚。”刘病已冷哼一声,“贱婢。” “后来,我请了长乐常侍廉姜过来,与我一一核对了太后的赏赐,发现其中有几件衣物并非出自长乐宫。太后对此毫不知情。”王蘅君怕刘病已连带着恨上了上官菀君,详细解释道, “事实上,太后的确没必要对皇后下手。她如今孤身一人在长乐宫,已是这后宫第一人,便是皇后遇上她也是毕恭毕敬的。再做此事是纯属多余,应该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害了皇后同时陷害太后。” “所以呢。” “暮雨是当初随太后一起入宫的,本是上官家的家奴。我查到,上官家覆完后,考虑到她深得太后喜欢,霍家便把她一家人都收入了府中为奴。如今,她的父母兄弟俱在霍府当差。”王蘅君叹了一口气,撇过头去。话说到这份上,刘病已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杀妻之仇。”刘病已合上眼睛,“杀妻之仇。”他握紧了拳头,“朕一定要让杀害平君的人付出代价。朕今日的心痛,将来要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 王蘅君看着他咬碎银牙,立下重誓,默默无语。能说什么呢?霍家的气数已经在霍显的任性妄为中尽了。 许平君的死,也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霍成君即将入宫了,明知道她的未来很不美妙。可王蘅君已经没有心力去关照这个自己曾照料了五年的小主人了。 …… 第四日,皇帝终于上朝了。 虽然朝会的主要内容是关于皇后的丧葬仪式以及陵墓地点,但是看到皇帝能依靠意志力,从巨大的悲痛中重新振作起来,站在群臣之首的霍光颇感欣慰。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皇后一般都是在皇帝陵墓旁陪葬。但是,刘病已和许平君这对帝后是如此年轻,任谁也没想到皇后会早早过世。所以,在连皇帝的陵墓都待定的情况下,许皇后葬于何处就成了一件需要纠结的事情了。 朝会上,朝臣们提供了好几个风水上佳的地点,刘病已似乎都有些不满意的样子。一直说到最后,其余出殡等事都决定了,唯独这陵墓还悬而不决,刘病已一拍案,便决定回头再议。 退朝之后,霍光并未随其他人退下。他特意单独求见了皇帝,原想安慰几句,谁料还没开口,就被皇帝截断了。 “大将军不必多言。生老病死,人生常事。朕已经看开了。”刘病已淡淡摇了摇头,“而今,朕只能好好抚养两个孩子,以求对得起皇后在天之灵。” “陛下圣明。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朕想等皇后丧葬办完,就给他请几位师傅,教他学些先贤的道理。盼他能长成一个不令他母亲失望的好男儿。”刘病已盯着霍光说道。 “……合该如此。”霍光总觉得皇帝今日的气势逼人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许多年前,他也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领略到。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这陌生的熟悉感竟让他微微一愣。 一直到走出了宣室殿,霍光才猛然反应过来,皇帝如今到底像谁。 他像武皇帝啊。 转过头,看着日光照耀下的未央宫,感觉那高阙,那飞檐都展现出威严的气势,仿佛一夜之间,武皇帝重新回到了这座宫殿。 霍光强按下心中的不安。 武皇帝是一位明君。皇帝像他不正说明自己选对了人吗?他年纪也大了,撑不了多少年,皇帝贤明,自己日后也有脸见昭帝于泉下,不是吗? 未央宫中,刘病已正在翻阅百官名录。 有多少人曾与霍氏有旧怨?有多少人是霍氏的死党?有多少人对汉室忠心耿耿?有多少人可之为马前卒? 没关系,十年, 昭宣路人甲第23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十年,他都等得起。 霍光老了。他还年轻。 第八十三章 南园遗爱 刘病已恢复了精神,上完朝,便赶紧命人将许夫人和许广汉请进了宫。 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人瞬间苍老了十岁,连面对皇子外孙时,都只有很勉强的微笑。快乐似乎已经随着许平君一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留给他们的唯有无尽的悲哀与忧愁。 看到许夫人泛白的头发,看着她额上的皱纹,刘病已想起自己求亲之时,许夫人的强烈反对,强烈的内疚与负罪感瞬间席卷心田,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没能做到自己的承诺,不但没能带给许平君幸福,甚至还连累她失去了性命。男儿在世,不能保护妻儿,简直无用至极。 “对不起。”刘病已双膝一曲,向两位老人跪了下来。 除了抱歉,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二老做什么。 许夫人的背依然挺直着,她生受了刘病已这一跪,毫不推拒。连一贯谨小慎微的许广汉也完全没有了尊奉世俗礼仪的精力,否则他一定会拒绝这一跪。 “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许夫人目视前方,两眼无神,幽幽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娘尽管说。” “我给平君亲手缝制了一件寿衣。陛下能让我给她穿上吗?比起宫女织就的那些衣衫,我想我这个做娘的为她缝制的衣衫能让平君睡得更安心一些。” 刘病已这才注意到,许夫人的身上背了个包袱,想必里面放的就是为许平君赶制的寿衣。难怪许夫人看起来憔悴若斯,以她的年纪,要在短短四日内赶制出一件寿衣,实在是太耗费精力了。 “好,好。朕答应。”刘病已心中恻然,也顾不得那些皇家规矩,更顾不得再开棺会是否会影响许平君在天之灵。他只想着完成许夫人的心愿,只怪自己先前沉溺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任由朝臣们把许平君的丧礼按规矩完成了,竟没想过让许广汉夫妇为女儿的葬礼出一分力,以慰他们的丧女之痛。 刘病已忙命人将许夫人送到了停灵所在的宫殿里,又命人将王蘅君叫来,再屏退了左右,方与许广汉合力开了棺木。 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躺在棺内许平君除了苍白一些,竟看不出已断了呼吸数日的样子。这一看,竟让殿内四人忍不住心中发酸。 “我与爹出去。阿蘅,你帮娘一把。”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水逼回眼眶里,对王蘅君说道。 换衣之事,若让宫中他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阵喧闹。他如今只盼着许平君平平安安的下葬,实在没有心力再和朝臣们为了一些礼仪去争执。便索性私下把这事做了,让王蘅君来帮许夫人,悄悄完成此事。这宫里,他已不敢再相信旁人了。 刘病已和许广汉随即退出了殿外避嫌,让王蘅君与许夫人二人完成换衣。 棺木内已放了许多的陪葬之物,王蘅君与许夫人将之一一取出,最后才动手脱去了许平君身上的外衣。 许平君的尸身冰冷而僵硬,但是许夫人却动作轻柔,仿佛怕弄疼了女儿一般。王蘅君帮着扶起许平君,然后将她的长发挽起,以方便许夫人的动作。 长发挽起后,王蘅君才发现许平君的后颈部竟有四颗凸出来的黑痣,排列成四方形状,非常特别。这熟悉的形状,让王蘅君楞住了,她不禁伸手去触摸那黑痣。以前想见之时,许平君总是长发披肩,她从来没发现她的脖子后面竟然还有这样的标记。这个标记,她从前是看到过的。 许夫人为许平君穿好了衣衫,才发现了王蘅君的动作。 “这些痣很特别,是吧?”许夫人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襟,她的脖子后面也有着四颗旁列成方形的黑痣,“这是我们家女儿的标志。我有,平君有,她失踪的那个妹妹也有。” 王蘅君感觉脑子轰隆隆作响,她的记忆一下子跳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朦朦胧胧间醒来,旁边是刚刚给昭帝侍寝回来的阿妩,在清洗着身子,她看到了阿妩光洁的背部,看到她颈部的那四颗黑痣。曾经的惊鸿一瞥,如今竟然异常清晰起来,那些黑痣的大小与形状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早年,我走失过一个妹妹。她失踪了许多年,大概已经是回不来了。前日,病已来求的时候,我爹娘都同意让你落户我家,对外就说是寻回来的妹妹。” “娘在院子里种了漂亮的月季花,姐姐在叫我,还有爹爹……” “我妹妹长得极美,可惜如今不知道去了哪儿。病已虽说以后帮我找寻,可他毕竟也才登基,凡事都要靠诸臣工,也不知何时能自己做主,张榜寻我那可怜的妹妹。” 许夫人见王蘅君在那发愣,便推了推她,让她将许平君的身子轻轻放下。两人再将其他的陪葬物品重又放了回去。放好一切后,思绪混乱的王蘅君复又看了许平君一眼,竟觉得她在微笑一般。 王蘅君这个唯物论者也忽然觉得冥冥之中,是许平君指引她发现了这个本该埋葬的秘密。却原来许家的另外一个女儿,那么早以前就与自己有了牵连。 许夫人最后凝视了女儿一番,才恋恋不舍地出去把刘病已和许广汉唤了进来,两人又合力把棺木合上,整个事情才算大功告成。 做完这件事后,许夫人的心气似乎又弱了几分,颓唐之色更加明显。刘病已怕她因为过度疲累而有个三长两短,便连忙命人将二老请下去休息。 “陛下。”王蘅君前思后想,觉得至少应该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刘病已。 “嗯?” “陛下,可还记得阿妩?” “……记得啊。”刘病已奇怪地看了一眼王蘅君,自己曾经不止一次陪王蘅君去祭奠阿妩,难道她忘记了。而且这个时候,为什么忽然提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王蘅君吐了一口气,把自己刚才在大殿里发现的事情一一说了。 “也就是说,你觉得阿妩就是平君失踪多年的妹妹。”刘病已越发吃惊。 王蘅君点了点头,事实上,刚才她再把阿妩的事情和许平君曾经的口述一一对照,越发觉得就是了。有时候盲点就是这样,一但点通之后,就会发现原来蛛丝马迹遍布,只是自己从前视而不见。 刘病已也愣了,好半晌,他才说道:“我原想过段时间帮爹娘寻到妹妹,兴许他们还能不那么伤心。没想到……”没想到阿妩早已不在人世。 “这件事,先别告诉爹娘。”最终,刘病已只能叹了一口气,如此嘱咐王蘅君。 王蘅君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告诉许夫人阿妩的事情,无非是给她另一重打击。 “阿妩,是葬在鸿固原上,对吗?” “嗯。” 本始三年春,帝葬许后于鸿固原。 第八十四章 刘奭的忧郁(上) 半年后,椒房殿内 “奭皇子,不要躲了。快出来吧。”一个如猫叫般的女声弱弱地在殿内响起,空了半年的椒房殿静寂无声,只有四面墙壁响彻着回音,反而更让人心生畏惧。 布帘后没有,香炉后面没有,大鼎里面也没有。搜了几个刘奭经常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人,宫女明茹开始急了。 “奭皇子,明茹害怕了。你不害怕吗?快出来啊。” “奭皇子,我们快回去吧。陛下一会儿下朝了找到你,会着急的。” “雪儿公主看不到你,也会哭的哦。” 明茹在椒房殿里各个可能藏身的角落重复着上面几句话。只是刘奭今天的逆反心理似乎特别强,这些平时行之有效的召唤借口,竟没能把他唤出来。 事实上,刘奭现在根本就没听到自己最喜欢最信任的贴身宫女喊的那些话,他正撒着小短腿,在椒房殿底下的地道里跑得欢呢。 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回忆道路和壮胆上。 前面应该是往左。拿小石子在墙壁上做了一个标记,刘奭举着和自己身材不成比例的火把,继续向前。 就是这里,再往前一段就可以到外面了。看到熟悉的标记,刘奭两眼发光,差点高兴得把手上的火把丢出去。 未央宫里,明茹已经把整个大殿都走了一边,许久过去了,殿内还是静悄悄的,只有明茹一个人的回音在响着。 这下,明茹是真的怕了。她顾不得被惩罚的可能,叫了个看住椒房殿,连忙小跑着去宣室殿找皇帝的近侍明德。 明德一听也急了。谁都知道皇后去世后,她所留下的一子一女就成了皇帝最宝贝的。皇帝亲自关照他们的饮食起居,甚至在政务繁忙的时候,会命人把皇子和公主带到前殿后面的宫室照顾。连女子不得踏足前殿的祖训都给直接无视了。 现在,皇子刘奭居然失踪了!这还得了。 “你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寸步不离殿下的吗?” “对不起。”明茹哽咽着说话,“殿下说,要跟我玩游戏。他躲 起来,让我找。我想,有人守着殿门,他总不会跑出去,就答应了。因为殿下这几天都很不开心,我想陪他玩,逗他开心。” “好了好了。不要提了。”明德着急上火,也没心思听她解释,“我去回禀陛下,你就自求多福吧。” 明德附在刘病已细语了几句,听说儿子在椒房殿里失踪了,刘病已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刘病已转头看了看一旁那张俊俏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现在有点事要先走了。这里就先拜托秺侯,朕回来再与你细说。” “是。”金赏也不问原由,起身半躬着,送皇帝离开。 皇帝去后,金赏看着手上的书简,发了一会儿呆。他被皇帝点中成为侍中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皇帝待他可说是推心置腹,亲厚非常。很多事情也都会参考他的意见去做,连当年与他一起长大的昭帝都不见得会如此信任他。 金赏可以清晰感觉到这三个月里皇帝的进步神速,对于朝政对于人心对于权谋,他都在以令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进步着。皇帝身上那种蓄势待发的狠厉感,令金赏十分不安,仿佛是狮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后,在慢慢磨砺着自己的爪子,等待着猎物松懈的那一瞬间,一爪划开它致命处的动脉,置其于死地。 只是,皇帝的敌人是谁呢?他曾经以为皇帝是对权臣霍氏不满。可是,观察皇帝与霍光的相处,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妥。如果说,皇帝是把自己对霍光的敌意隐藏起来,那么,这隐藏的背后只怕孕育的是对霍氏来说更凶猛的风暴吧。可是,皇帝有这个心机吗? 金赏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己的思考。至少,皇帝的学习潜力表明了他的聪慧与明辨,不至于是个昏君。他没必要替霍家想太多,如果霍家遭难,那只说明是自招的。 …… 刘病已回了椒房殿,让人大搜了一番,还是没能找到刘奭。他皱眉屏退了左右,独自走到一条密道前,打开密道,发现入口处的火把果然少了一只。他便知道自己那宝贝儿子,怕是进了密道。一路顺着小脚印寻去,最后发现他竟然已经出了宫。 这一下,可吃惊非小。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长安城里乱逛的话,出事的几率可是不小。长安的治安也远没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万一叫什么拐子拐了…… 刘病已汗湿脊背,他慌忙退出密道,命令椒房殿内外的宫人全都封口不准提皇子失踪之事。又命人把刘奭如今的启蒙师傅萧望之叫来。 “奭儿这两日上课,可有什么异乎寻常的表现?”刘病已急急问道。 萧望之一愣,想了想,说道:“只有一事,奭皇子让微臣帮他写过三个字,说他想带回去摹写。” “哪三个字?” “尚冠里。”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大概已经知道刘奭的去向了。 …… 一个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出现在了长安街头。 热闹的街道,熟悉而陌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刘奭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不怕。不怕。刘奭深呼吸再深呼吸,又给自己壮了好几次胆,从怀中掏出自己抄录的长安地形图。 这里是司马门,这里是华阳街,这里是尚冠前街,这里是尚冠里。所以先往这边走,再往这边走,再往这边走。刘奭拿着遮住了自己大半个脸的地图,喃喃自语。 刘奭走了很久,一直到两腿发麻,发抖,才终于看到了尚冠里的牌匾。 他把眼睛揉了又揉,又拿出怀里萧师傅写的字做对比,脸上才露出了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往里面冲过去。 进了尚冠里,熟悉感就涌了上来。 这个台阶自己曾经爬过,那个木门上的花纹好像是被自己刮花,左边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看起来也好眼熟。 看到熟悉的门台后,刘奭趴在上面,重重地敲着。 “来了来了。”许广汉才一打开门,就看到身高只到自己大腿处的小小人儿,他不禁大吃了一惊,“奭儿!” “外公!”刘奭一把扑将上去,泪眼汪汪,“小宝总算找到你了。” 许广汉没想到会看到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老眼昏花了。 “小宝!小宝!”许广汉颤声把刘奭抱在怀里,用从前的昵称叫了一遍又一遍。 王蘅君服侍许夫人喝完药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许广汉与刘奭祖孙重逢,交颈而泣的场面。见他们两人站在门口,连门都没关,只顾着发泄情绪。王蘅君忙上前把门关上,把两人推进房间里。 “蘅姑姑。”刘奭泪眼朦胧地看着王蘅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怎么跑出来了?其他人呢?”王蘅君焦急地蹲□子询问。刚才她已经看了下左右,确定没有任何人陪同。 “……我自己出来的。”刘奭擦了擦眼泪,鼻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气,却是不敢哭了。看来,他这次偷跑是不对的。 听说刘奭是自己一个人从宫里跑出来的,在未央宫过了半辈子的许广汉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刘奭这一跑,宫里只怕已经翻天了。 “胡闹!”许广汉也顾不得刘奭的皇子身份,立刻就教训上了。一番训斥下来,刘奭低着头,扯着自己的小衣角,却是一声不吭。 “不行。我得马上送你回去。”许广汉训完之后,立刻转身想进去换进宫穿的官服。 “不回去。”刘奭倔强地喊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跑进了屋子里。 许广汉一跺脚,刚想冲上去追,就被王蘅君拦住了。 王蘅君冲他摇了摇头,说道:“许叔,现在不能送他回去。要是被你光明正大的送回去,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偷溜了的事情了?朝廷里本就有很多人不同意立奭皇子为太子,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不是平白给人家把柄吗?到时候为难地是陛下。” 许广汉张了张嘴巴,顿时没了主意,只能巴巴地重复着,“这可如何是好呢?” “等吧。”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应该很快就会找来的。”顿了顿,她又不放心道:“我到里面跟皇子说说话。” 第八十四章 刘奭的忧郁(下) 王蘅君推开门,就看到刘奭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滚成一个球形。 “殿下,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王蘅君试着把被子拉一点下来,免得刘奭呼吸不畅。可惜,这小家伙顽固异常,力气也不小,最后她只好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安置在自己怀里。幸好小家伙个头还小,抱着倒是不费力。 刘奭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很快调整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靠着王蘅君的胸口,开始对话。 “我不喜欢宫里。”刘奭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宫里有人对你不好?”王蘅君眉头一皱。 许平君去世后,许夫人的身体迅速垮了,近来更是不省人事,眼看着就不成了。刘病已虽然着急担心,却也很难亲自出宫探望,只能是派御医和宫女看着,自己偶尔悄悄出宫看望。反而是王蘅君在宫外来去比较自由,且不说许夫人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单是她认了许夫人为义母后,许夫人所给予的照顾,王蘅君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尽义女的责任,在榻前侍奉汤药。她这边要照顾一个垂死的重病患者,时时提心吊胆,宫里自然也就去的少了。 王蘅君心中担心,莫非近段时间自己少去宫里,刘病已一个男人,粗心之下,又没顾到后宫,反而让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受了委屈? “……没有。”刘奭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味道,王蘅君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事。 “那殿下告诉阿蘅,为什么跑出来了?”王蘅君有规律地轻轻拍打刘奭的背部,放松他的身心。她知道刘奭从婴儿时期开始就特别吃这一招。 “我想外公外婆,也想蘅姑姑。你们都不来看我。父皇也很忙。”刘奭弱弱地说着,“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大家都住在一起,天天见面?” “因为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啊。你是皇子,当然要住在未央宫。” “那我可以不当皇子。不当皇子,可不可以回来这里?可不可以不见那些人?我知道宫里除了父皇,没人真心喜欢我。” “殿下,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殿下聪明伶俐,大家都很喜欢你。”王蘅君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你骗人!”刘奭张牙舞爪地拨开被子,红着眼睛,瞪视着王蘅君,“张婕妤、陈美人她们就都不是真的喜欢我!她们都是故意对我好,她们都是为了讨好父皇,才不情不愿的照顾我!”他说着说着,眼泪不觉又下来了,“我不喜欢宫里。我要回来这里,我要跟外公外婆还有蘅姑姑你待在一起。” 王蘅君心疼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哄着他不要哭。刘奭是一个内心极度敏感的孩子,但偏偏性格又十分绵软,不似一些这个年纪的男孩会表现出叛逆的狂躁情绪。所以,他一直是个泪包型的,有时简直比女孩子还能哭。刘奭的性格其实根本不适合皇宫,也许是他小时不关是许广汉夫妇,还是刘病已和许平君,甚至她这个姑姑,都对这孩子太宠爱了。以至于,他缺少了他父亲刘病已身上的那种坚韧之气,反而娇气十足。 许平君去世的时候,王蘅君也是哄了他很久才哄住了,没让他给当时混乱的未央宫乱上添乱。那时候掌握住了一些哄他的诀窍,总算现在不至于手忙脚乱。看刘奭如此难过,王蘅君不禁有点生刘病已的气了。怎么连唯一的儿子都照顾不好,还让后宫的女人钻了空子。知不知道小时候最容易形成心里阴影了。 王蘅君一边哄一边问,才算是探出了究竟。 原来,前些日子,后宫有个姓陈的美人,常在刘奭上学的路上出现。陈美人似乎颇有了些心思,刘奭竟觉得她身上有一点母亲许平君的影子,陈美人没事还给刘奭绣点小鞋子小袜子,更让刘奭倍感温暖,对这位美人好感倍增。偏这时又来了一位姓张的婕妤,张婕妤也很讨好刘奭这位唯一的皇子,可惜不得其法,她虽然给刘奭送了许多好吃的好喝的,可刘奭并不领情,依旧是和陈美人比较亲些。 两虎相争,双龙夺珠,自然比一个人的独角戏要热闹许多。恼羞成怒的张婕妤便冲到陈美人处指责对方心机深厚,陈美人则嘲笑张婕妤蠢人多作怪,还洋洋得意炫耀自己陪着皇子见了几次圣驾。两人闹到最后甚至扭打成了一团。当时,刘奭刚好跑去陈美人住处想找她说话,躲在门口很直观地看到了这一幕。 血淋淋的真相立刻就刺伤了刘奭弱小的心灵,然后就有了今天的翘家之行。 了解前因后果后,王蘅君叹了一口气,她与刘奭面对面,眼对眼,非常认真地对刘奭说道:“殿下先来回答蘅姑姑一个问题。你觉得陈美人和张婕妤,是为了讨好你父皇而欺骗你,对你好。那她们是真的喜欢你父皇吗?” 刘奭低下头,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们也不是真的喜欢父皇。她们想得到父皇的喜欢,想得到更高的地位,想取代母后。” 王蘅君觉得自己有些为难这孩子了,以他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委实不容易。 “那如果殿下跑出来了。你父皇不是很可怜?宫里少了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陛下他也很难再看到殿下。” “这个……”刘奭为难了,他跑出来的时候,心里只有满心满眼的抵触情绪,丝毫没想过,如果自己跑了,父皇怎么办? “你父皇是不是每天都很忙?” “嗯。” “他是不是再忙也会回去看你和雪儿公主?” “嗯。” “所以,如果再也看不到你,他会不会很伤心。” 刘奭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会很可怜,会很伤心。我不能走。”他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王蘅君,问道:“那我还是只能留在宫里了,是吗?” “张婕妤和陈美人哪个更让殿下生气,更让殿下难过呢?”王蘅君答非所问。 “……陈美人。”刘奭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殿下。”王蘅君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你要记得,宫里的人很多,想讨好你父皇的人很多,将来想讨好你的人也很多。因为你是皇子。所以,殿下要更努力的学习,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看清楚哪些人是真心对你好,哪些人是假意对你好。殿下不喜欢张婕妤,所以张婕妤做什么,你也不会太难过。可因为殿下喜欢陈美人,所以陈美人才让殿下难过了。如果殿下事先看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以后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啊。” 刘奭想了又想,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疲累的揉了揉眼睛,靠在王蘅君的怀里,嚷嚷了一句“我好累。”不多时,就真的睡着了。 王蘅君抱着他,当了一会儿人工摇篮,才把人放下。 出门的时候,她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已经预感到了,刘奭在后宫必然会生活得十分辛苦。前仆后继,试图通过讨好他来讨好刘病已的后宫佳丽只会越来越多,一个丧母的嫡皇子,对没有生育的后宫女子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吸引。更遑论,这个皇子还是皇帝如今唯一的皇子,深得皇帝宠爱。谁都知道,成为这个皇子的养母,那就是一步登天。 “阿蘅。”刘病已的声音响起。 王蘅君转过头,见刘病已行色匆匆,便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刚躺下,别吵醒了。我们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院子里的石桌旁,才坐下细聊。 王蘅君便把刚才从刘奭那儿打听出来的事与刘病已一一说了。刘病已一边听,一边皱眉,显然心情不佳。 许平君去世后,刘病已的后宫便多了不少人,虽然很多都还没有正式的封号,但王蘅君知道他似乎通过这种方式颇是笼络了一批人。或者说,通过这种广纳后宫的方式,通过那些女子的嘴向他们的家人,传达了皇帝对该家族的重视与信任。枕头风这种东西,其实也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蘅君必须承认,刘病已正走上不择手段的歧途。 “朝廷的事情,我想陛下自有分寸。”说到最后,王蘅君总结陈词,“只是,养孩子不是养宠物,更不是养小动物,尤其在后宫这么复杂的环境里,一不留神,奭皇子和雪儿公主就会受到伤害。陛下还得更注意才是。” 刘病已阴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不爽气场。王蘅君估计那张婕妤和陈美人回去就得遭殃,不过,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第八十五章 父与子(上) 两人小坐了片刻,王蘅君起来欠了个身,说道:“陛下,我先去给许夫人煎药了。” 刘病已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他立即跟在王蘅君身后,说道:“朕也一起吧。”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知道朕会煎药的。而且身为半子,为许夫人煎药也是应该。”这却是怕王蘅君顾虑他的帝王之尊,不肯让他做这事。 若是旁人怕还真有这些顾虑,可惜王蘅君一则本来就是穿越的,二则从小看着刘病已长大,知他甚深,又哪里会拦着他尽孝呢。 “也好。正好有两个炉。陛下接手一个,也恰好让许叔叔去休息。”王蘅君轻叹了一口气。 “什么?朕不是派了宫人过来吗?为什么爹他还要亲自煎药?”刘病已剑眉轻扬,显然怒上心头。王蘅君得去看着药炉是因为她是医者,可许广汉已是年近半百的老汉,又是长辈,还让他做这事,刘病已可不乐意了。 “你小点声。”王蘅君轻拍了一下刘病已的手背,略有些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许叔叔自己不肯假手他人,我也劝不动。他们也是患难夫妻,而今义母病重,许叔叔说想为她多做一点事情。不然,怕以后没机会。” 刘病已心头的怒火瞬间转成了悲凉,许广汉现在的心情他却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坐视死神夺走自己重要的人的那种无力感,他经历过,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经历第二次。 走到煎药处,许广汉果然在。刘病已见他双眼通红,知他定是没有好好睡过。他扯起一个笑容,开口劝道:“爹,这里我来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不然娘的病好了,你却倒下了,那岂不是让她平白着急吗?” 许广汉本待摇头拒绝,可刘病已二话不说已从他手里抢走了蒲扇,又唤了伺候的奴婢来,强行把许广汉送回去休息。许广汉是在宫里待过的,终究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最后也只能回房去了。 “你来一趟也好。好歹可以强迫许叔叔睡上一觉。”王蘅君叹息了一声,也拿过一把蒲扇坐下。 两人各执一个在炉前扇着风。刘病已坐在炉前,看着院子里的大树,浓密的树荫映在地上变成了连片的影子,夏末的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凉爽,地上的影子亦随之摇动。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看着树影婆娑,刘病已忽然开口说道,“在这院子里,你在煎药,我们说了一些话。” 王蘅君却不知他说的是哪次,奇怪地转头看刘病已。这时她才发现,刘病已脸上原有的一点婴儿肥没有了,孩子般的稚气也消失了,如刀削般的脸庞,飞扬入鬓的浓眉,透露出冷峻的气息。 “ 人果然是很渺小的生物,很容易被命运愚弄,即使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万事如意。”刘病已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看着朵朵白云幻化成各种形象,“有的时候,朕觉得阿蘅你简直像个女巫。” 王蘅君忽然明白刘病已说的是哪次谈话了。那是她刚从广陵王府回来的时候,彼时许平君大肚便便,她在这院子里为她煎安胎药,刘病已在一旁为即将出世的孩子做学步器具。那时的宁静而安详,而今已经一去不复返。 王蘅君喉咙发紧,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终究没能留下许平君。刘病已说她像个女巫,是啊,她自己也痛恨自己的先知先觉和乌鸦嘴。她在汉代生活的年月终于快接近现代的了,有时候她真的会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汉代女子,那样就不用被这种无能为力之下的内疚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历史的命中注定面前,她太渺小,太渺小了。 “从今以后,你说的话,朕都会牢牢记住的。”刘病已煽着扇子,淡淡地说道,“因为朕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了。” 炉内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被静谧的院子无限放大。默默无语间,木炭添了又添,药壶里的药汁终于被煎成了一碗的份量。 王蘅君把药汁倒进碗里,为了给滚烫的汤药降温,案上放着的两个碗,左手倒右手,换了好几次后,慢慢把药水降低到了可以入口的常温。 “走吧。”王蘅君把药碗放到托盘里,端起来往许夫人的房间走去。 许夫人自半个月前开始,就陷入长时间的昏迷,王蘅君守在她身旁,每日里无数汤药灌着给她吊命。可惜,许夫人的求生意志已经随着许平君的离去完全消失了。 看着瘦骨嶙峋的许夫人,刘病已面沉如水,他如今是真的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了。只是这种深沉却总让王蘅君觉得有些悲哀。 “嗯……”许夫人昏昏沉沉间发出轻微的呻吟。 刘病已忙为她调整被铺,生怕她感到不舒服。王蘅君也忙到外面把煎好的药端进来。 许夫人朦朦胧胧间醒来,看到刘病已在自己跟前,一时以为是在梦中。待刘病已为她整理发白的长发,手碰到她的脸庞,那真切的触感才让她确信这真的是刘病已。 “陛下……怎么来了?”许夫人吃力地问道。 “来看看娘,伺候您吃药。”刘病已这时才露了一个笑脸。 “不……行……”许夫人费力的摇头,用力过度使得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嫣红。 “行的。”刘病已不顾她的反对,从王蘅君手里接过药碗,冲王蘅君使了个眼色,让她到许夫人身边扶着她坐起。然后,他用调羹吹凉药汁,小心地送到许夫人唇边。 许夫人倔强地摇着头,紧闭着唇,不愿意接受他的照料。 “娘,吃药吧。朕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刘病已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奈,表情却看不出悲喜。 王蘅君感觉到许夫人身子微微一颤,终于张开了嘴巴。 一勺又一勺,苦苦的药汁慢慢进入许夫人的五脏六腑,也慢慢恢复了她的生气。 一碗见底后,刘病已把药碗拿给一边伺候的婢女,然后拿手帕给许夫人擦了擦唇边的药汁,动作轻柔。 “不要,太责怪自己。”许夫人看着刘病已,温柔地说道,“爹娘都不怪你。你待平君很好,我们都知道。” “嗯。”刘病已低着头,低低应了一声。 许夫人吃了药,也只精神了一小会儿,很快眼皮又耷拉了下来。王蘅君默默将她平放下来,为她盖好被子。刘病已看她这样子,也明白如今无数的汤药灌下去,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点安慰。事实上,她已是阎王生死簿上被勾销的人了。 刘病已跪坐在榻前,许久不说话。王蘅君看到他手上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直逼得青筋暴现,却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外边日西沉,天色近黄昏。 刘病已方才起身到一边的房间里去寻刘奭。王蘅君知道他这是要回去了,连忙跟上。 推开房门,刘奭背对着门,坐在一堆玩具的中间,手上正拿着一只木制的鸭子。他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刘病已连忙丢下手上的小鸭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刘病已显然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扫了一眼墙角被打开的柜子,所有的小玩具都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刘奭撮着手,轻声解释道:“父皇,孩儿不是贪玩。只是想拿回去给雪儿妹妹玩。” 刘病已看着这些熟悉的玩具,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当年他为刘奭准备的,就像每一个初为人父的傻爸爸,在为孩子准备衣服的时候,能把从0岁到7岁的衣服都买齐一样。他当初给刘奭做的玩具也是如此。所以当他们一家人匆匆入宫,这些玩具就只能在许家被封存起来,其中甚至有好多是刘奭根本没玩过的。因为那些是等着他在这个家里再长大一点,再给他玩的。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刘病已只觉得口中苦苦的。他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儿子说道:“你这么随意的跑出来,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错了。”刘奭低着头,乖乖认错。 “地图是从哪里弄来的?” “石渠阁……” “没人陪同就自己从地道里溜出来,让为父和长辈们担心。这是不孝。难道上学这么多天,师傅没教过你吗?” 刘奭的头越发低了。 “你是皇子,以后是要当太子的。不能任性妄为,知道吗?” 刘病已蹲下来,与刘奭平视,语气转为轻柔,“如果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可以直接跟父皇说。父皇都会帮你解决的。” 好半天,刘奭才低低地说道:“父皇很忙。母后说,奭儿要当乖孩子,不可以随便打扰父皇。” “……没关系。父皇再忙,奭儿的事情还是最重要的。”刘病已摸了摸他的头。 刘奭伸出小手拦住刘病已的脖子,轻轻靠在他肩上,却不说话。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倔强的孩子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第八十五章 父与子(下) 虽然慈父孝子的场面很是感人,不过明显这对父子的沟通有些问题。刘奭闷嘴葫芦的性格加上刘病已诸事缠身的忙碌,时间长了只怕会影响感情,更影响刘奭小朋友的健康成长。尤其想到刘奭这么早慧而贴心的孩子,在历史上只留下了一个平庸之君的名头,而刘病已在最后还因为太子不贤而考虑过废太子另立。这让王蘅君更为刘奭的宫中生活感到忧心不已。 “待这边事了,还是得多到宫里走走。至少不能让奭儿这么好的孩子在宫里长歪了。”王蘅君下了个决心。 而刘病已则是一边拍着儿子的背,一边也下了个决心。 也许,该是时候给后宫的那些女人们另外树立个靶子了。珍惜的东西应该把它好好的隐藏起来,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不让任何人发现,也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从自己身边夺走它。 天色不早,刘病已让刘奭收拾了几件带给妹妹的玩具,出了尚冠里,他先是把儿子送上马,然后才自己跃马而上。刘奭靠在父亲的怀中,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从小就最喜欢与父亲共乘一骑了。 “阿蘅,你觉得霍成君怎么样?”临去前,刘病已看着王蘅君低低问了一句。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王蘅君身子一震,眼睛不自然地睁大。刘病已看着她的反应,微微一笑,说了句,“朕知道了。”然后,他一勒缰绳,马前蹄也跟着轻轻提起,马头一转,只待他双腿发力,马儿就要撒开蹄子狂奔了。 王蘅君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她向前走了两步,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个坏人。”好半晌,刘病已的马已向前奔跑了几步,王蘅君才在后面说了这么一句。 “你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刘病已的声音幽幽传回来,“朕是因为她才失去平君的。” 王蘅君站在门边遥望着他们的离去,十分惆怅都到了心头。 霍成君的命运已经在此刻注定了。 …… “老爷,再喝点汤。补气养神的。”霍显见霍光这么快又放下筷子,忙冲儿子女儿使眼色。 霍成君便走到霍光身旁,取过调羹,乖巧地说道:“不然女儿伺候爹爹用餐吧。爹爹你近来总是吃不好睡不着,万一坏了身子,可就是我们做儿女的罪过了。” “是啊,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高兴?说出来,我们大家帮你一起解决。”霍禹也跟着说道。 霍光摆了摆手,制止了霍成君的靠近。 “你们别瞎紧张。不是请御医把过脉了吗?并没有什么。”霍光一边说,一边握了握身旁霍显的手,“我就是有些累。忙了一辈子朝堂上的事情,近来稍多了些空闲,结果却不习惯了。” “不习惯那就多到宫里走走呗。”霍显小声嘀咕道,“又没人拦着,干吗非把自己闷在家里。” 霍光一听这话,眉头一皱,瞪了她一眼,说道:“妇人之见。陛下如今是亲政了。我若不知进退收敛,岂不是让 昭宣路人甲第24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岂不是让他为难。让这一场君臣,没了下场吗?” 就像每个刚退休的老干部一样,霍光的确不习惯这种手中权利渐渐流失的感觉。可是多年的修养还在,他也知道自己该是退的时候了,所以这段时日以来,只是克制着自己,减少自己在官署和承明殿出现几率。 见霍显张了张嘴,霍光不欲与她多做争执,便转头问向儿子。“禹儿,你如今的差事做得可还习惯?” “习惯。”霍禹露出了开朗的笑容,高兴地回答道,“陛下很是信重孩儿,常找孩儿一起出游。” 霍禹从半年前开始也被召入宫中按了个侍郎的名头,在皇帝左右伺候着。 “你还小,平日要多向你几个姐夫学习,戒骄戒躁,且不可自矜身世,傲视同僚,知道吗?”霍光点了点头,略有些欣慰。他一辈子为汉室忠心耿耿,临老自然也希望唯一的儿子能够继续像自己一样,得皇帝信重,匡扶汉室江山。 “是。爹。”霍光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霍禹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不过,他在霍光面前可是不敢怠慢,依然一脸严肃地应承下来。 跟儿子说完话,霍光又转向女儿。看着明眸皓齿芙蓉面的小女儿,霍光却是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爹,怎么看着女儿就叹气啊?”霍成君可不依了,娇嗔道。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爹这是被你愁的。”霍光无奈地说道,“你这孩子往后可怎么才好?” “爹嫌弃女儿,不乐意养女儿啦?”霍成君嘟起嘴巴,“家里又不缺我一口饭吃,爹爹何必这么吝啬?” “那是两回事。”霍光对这小女儿也是有些头疼,“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给你订上一门娃娃亲,也省得你挑三拣四。” “那买块布,我还得多看两眼呢。更何况这是嫁人。”霍成君不乐意地嘀咕道,“要过一辈子的。再说,也不是我挑啊,是实在没看到好的。” “就是就是。”霍显忙在一旁帮腔,“成君在家都是如珠如玉的宝贝着,若嫁得委屈了。你做爹的不心疼,我做娘的还心疼呢。成君,你好好挑,挑个全天下最好的。娘支持你。” “你这是慈母多败儿。”霍光对霍显没辙,只能以此叹息收场。 “谢谢娘!”霍成君得到了支持,脸上笑容满满。 霍禹见又提起小妹的婚事,便想到近日在宫中听到的谣言。他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宫里听说,陛下觉得皇子公主缺人照顾,终究不好,有意立新后。” 霍显听到这个话题,忽然两眼发亮,高兴地说道:“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宫里都这么说。而且……”霍禹顿了顿,“陛下前些日子招了一些宗室和朝臣进宫询问,大家都认为新后应该要出自勋贵之家,要品貌得宜,才好母仪天下。” “这也是应有之意。”霍光点了点头。 霍禹抬眼看了看父亲,又小声说道:“听说,很多人推荐小妹。” 霍光一听这话,却是皱起了眉头。霍成君也是一愣。只有霍显却是喜上眉梢,怎么都掩饰不住。 “那陛下怎么说?他也觉得成君好是不是?”霍显连声追问。 “听说,陛下也是愿意的。可能是顾虑到爹爹,所以……”看到霍光的脸色越来越不好,霍禹忙闭了嘴。 “你不高兴什么?”霍显瞪了霍光一眼,“难道我女儿配不得母仪天下的荣耀吗?皇帝与成君年貌相当,他至尊至贵简直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夫君。你说成君挑三拣四,我说成君不要那些小虾小蟹,等的就是这一桩天赐良缘。” “别胡说。”霍光刚一高声,却见女儿在发愣过后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似乎真的在考量这桩婚事的可行性。他对几个女儿都十分珍爱,对她们的心性也十分了解,这便知道霍成君其实并不排斥这桩婚事,态度与先前却是天壤之别。 “别胡说。”这一句,气势顿时弱了,“我已经有一个孙女赔在那宫墙内了,不想再添个女儿。”说到最后,却是一片苍凉之意。 那是她本来就没福气还是个孤星命,克了全家克夫家。霍显在心中悄悄说着,可嘴上却不敢提,只拍了拍霍光的手,说道:“一家人吃饭,好好的,说那不高兴的事情做什么?成君是个有福的孩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顿饭罢,一家人各自心事重重。 霍成君回了房间,辗转反侧,许久不能成眠,脑海中尽是当日刘病已陪她逃家的事情,还有这两年出入宫廷时,他与许后夫妻恩爱的画面。其实她的挑挑拣拣,何尝不是因为羡慕许后与皇帝的琴瑟和谐,于是总是以那为模板在寻寻觅觅。如果,真的能成为新皇后,皇帝会不会也像对待许皇后那样对她好?如果是这样,那她…… 一夜未免,红着眼眶的霍成君是被母亲霍显从被铺里拖出来的。 “你爹答应了!你爹答应了!”霍显显然太激动了,没说清楚前因后果,弄得霍成君一头雾水。 “答应什么了?” “答应送你进宫当皇后啊!”霍显带来的重磅炸弹又把霍成君弄懵了。她昨天才开始考虑进宫的可能性,今天就确认了,这世道变化得实在太快。 原来昨晚霍光受诏进了宫,今天一早回来,带回了让霍成君仿上官太后旧例,先入宫为婕妤,再封后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霍显高兴坏了,觉得自己多年所愿终于得偿,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你看,许平君一死,成君不就当上皇后了吗?那件事她没做错。不,甚至她应该更早一点下手才是。若早一点,说不定就不会多出一个公主来了。不过,没关系,等成君做了皇后,有的是时间处理和善后。 “成君,君命不可违。这一次,你可是不能挑了。”霍光严肃地看着霍成君。“即使在民间,后娘也是不好做的。你到了宫中,对皇子和公主要好生照拂,善尽职责。即使将来有了亲生骨肉,也不可厚此薄彼,免得寒了陛下的心。” “是,女儿知道。”霍成君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年九月,立皇后霍氏,赐丞相以下至郎吏从官金、钱、帛各有差。赦天下。 第八十六章 皇后与太后 长乐宫外,新皇后霍成君带着自己的宫女侍从在大殿外候着,等着拜见太后上官菀君。虽然按照血缘来说,霍成君还是上官菀君的小姨。不过,出嫁从夫,而今刘病已继承了刘弗陵传下的帝位,成了刘弗陵宗法上的儿子,霍成君自然也成了上官菀君宗法上的媳妇。 皇后站在长乐宫外等候着太后的召见,本是常礼,可是却有人十分之不乐意。大早跑来感受女儿成为皇后的威风的霍显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桩事情,顿时心情恶劣,此刻正臭着脸待在女儿身旁。 结果,她千算万算,自家女儿还是低了霍荇君的女儿一头?还得每日来给她的女儿请安?霍显愤愤地想着。 等了一会儿,长乐常侍廉姜亲自出来迎接新皇后霍成君进去。霍成君知道他曾是先帝近侍,对先帝和太后忠心耿耿,自然不敢慢待,各项礼仪周全,说话也是敬重有加,直让廉姜连声道不敢不敢。 廉姜一边与她说话,一边也在观察着这位新皇后。当年他曾陪先帝去过霍府,这位霍皇后也是见过的。多年不见,她却是少了几分小时的娇气,多了一丝沉稳,俨然一派大家风范。听说,先前暂为婕妤时,对手下人也是赏罚得宜,纪律严明,颇有些手段。只是,这般品貌却是可惜了。廉姜瞄了一眼非要跟进来的霍显,心道,都说子女是父母的债,有时候反过来也是一样。 进了大殿,霍成君看着主位上的上官菀君,脸上却是一臊。但见她一头长发只用了一根碧绿的玉簪挽起,身上的衣服也十分淡雅素净,周身竟无半点饰品,只是这般的简单却更衬出了她如今出尘飘逸的气质。反而霍成君,她身为新妇又是皇后,一身打扮自然是浓墨重彩,说是花枝招展也不为过。其实这身打扮也是很衬霍成君那种富贵牡丹的气质的,只是跟上官菀君一对比,却显得有些太隆重了,再考虑到双方的身份差别,更是不合适。 上官菀君倒是落落大方,几年来隐居长乐宫的生活让她越发沉静了下来。 “皇后霍氏拜见太后,太后长乐未央!”霍成君按规矩给上官菀君行了一个大礼。 上官菀君仔细看了一番霍成君,把人和自己的记忆中的那个相对照,一时倒忘了请她起身。她不说话,这大殿里自然也无人刚开口,一时倒安静了下来。 直到,霍显不高兴的一声冷哼,惊醒了沉思中的上官菀君。廉姜在一旁冷下了脸,刚向前挪了半步,就见上官菀君冲他摇了摇头。 廉姜这才作罢,心中仍十分不乐。若非太后不欲惹事,今日便要以对太后不敬为由,好好臊臊你这毒妇。真是得志便猖狂,真以为霍家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皇后请起。”上官菀君开口说话,声音婉转如空谷莺啼。为了弥补自己方才走神的过失,她亲自从位置上走到霍成君的跟前,将她扶起。 “谢太后!”霍成君方才自然也听到了母亲的冷哼,她亦觉得不妥,于是低声对上官菀君说道,“失礼了。” 上官菀君淡淡一笑,却是不予计较。而今,她的地位超然,若非考虑到霍光是自己的亲外公,动了霍显图伤亲人,她又怎么会纵容霍显在自己的宫内嚣张呢。 “本宫与皇后也是多年不见了。这些年,府上可好?”上官菀君含笑把话题轻轻带过。 “家中一切都好。大姐姐住的院子和从前一模一样。太后有空不妨多出宫走走看看。”霍成君低着头回答道。 “都好就好。”上官菀君点了点头。 客气话说完,霍成君见霍显还悠然地在一旁站着,丝毫没有来给太后见礼的意思,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清了清嗓子,对霍显说道:“母亲,还不过来见过太后?” 霍显只顾着忿忿,哪里还会想到这个。当初,上官菀君当皇后的时候,霍显为了避免给她行礼就基本不进宫。今天又是特地进宫来耍威风,要她现在给上官菀君行礼 ,她霍大夫人的脑筋根本还转不过弯来。不过,她当然也不敢当场拒绝,只得臭着脸,磨磨叽叽地走过来。 上官菀君也是不喜她的不知进退,等她行完了拜礼,才慢悠悠地说道:“倒也不必多礼。说起来,本宫还是夫人的晚辈。” 霍显恨得磨牙,她一时也不顾进退了,顺着话风接下去,说道:“倒是。这行完了国礼,然后可以行家礼了吧?” 上官菀君又哪里会搭理她,只轻轻笑了笑,说道:“本宫已是不理世事之人。虽有太后之名,不过这宫里的事情是不管的。原先许皇后与本宫也是各自过各自的。皇后也比照旧例吧。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再派人送个口信来,行礼什么的就不必了。本宫每日要为先帝祈福,却也忙得很。” 这话却有了送客的意味,她既开口,霍成君也不好多留,也便匆匆告辞。 回了椒房殿,霍成君忍不住埋怨母亲霍显,说道:“娘亲今日的举止委实不对,平白落人口实。那可是太后,便是皇帝在她跟前还得以儿臣自居呢。” “即便是太后,在你爹面前,也还是个孙辈呢!”霍显也是不乐意,怒气冲冲地回道。 霍成君一时被她的话噎住了。 “唉。那能一样吗?即使是爹爹,也不会安受她的礼的。娘你倒好,还提醒人家。” 霍显不高兴地撇过头去,说道:“好嘛。你做了皇后也开始嫌弃娘亲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成君有理说不清,不禁头疼。 “娘是个奴婢出身,懂得不多。不似你从小念书,如今又做了皇后,母仪天下,气派自然就不一样了。为了维持你皇后的体面,为娘的体面当然是可以不顾的了……”霍显开始碎碎念,直念得霍成君头疼,最后她不提长乐宫的事情,霍显才肯作罢。 “我的儿,你如今是皇后了,皇帝待你可好?”霍显念叨完,才想起今天的主题。先前霍成君虽说封了婕妤,不过她是知道皇帝始终没招女儿侍过寝。而今既然封后了,那应该就不一样了吧。 霍成君脸嫩,一听母亲问这个顿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娘你怎么,怎么问这个。” “傻孩子,这夫妻之道,周公之礼是天地人伦,有什么好害羞的。”霍显见女儿这份姿态,顿时笑了,“好吧,好吧。知道你是个脸嫩的,你只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霍成君的脸越来越红,直到最后才在霍显的催促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霍显一副老怀大慰的神态,“娘的心事总算是了了。待你生下太子,娘就是下了九泉也可以心安了。” “娘怎么知道我生的一定就是太子?”霍成君笑盈盈地回问,“说不定是个公主呢。”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叫送子娘娘听到了,就不好了。”霍显忙制止,随即又小声道,“第一胎生公主也没关系。你总会生下皇子的。到时候,就让群臣上书封他做太子。” “娘瞧你说的,还群臣上书,你怎么知道那孩子的资质能让大家都信服的?不是你想怎么就能怎么的。”霍成君咯咯笑了起来,“再说,长幼有序,如今已经有一位皇子了,又是元后所出。” “只要是你生的,他就会是太子。至于那位皇子,也不算什么。”霍显不屑地说道,“你看着好了,娘说的准没错。” 母女两正说话,那边宫女送来了一盅燕窝。 “这是陛下特意嘱咐做的,说是有养颜美容之效。”宫女恭敬地把燕窝奉上。 霍成君听说是皇帝吩咐的,便取过燕窝,吃了几口。 “昨晚也送了一个过来吧?” “是的。陛下说,娘娘身娇肉贵,这燕窝滋阴补血,养颜美容,味道又十分可口,让奴婢们必须每天不断地给娘娘做。”那宫女笑眯眯地回道,“陛下待娘娘可真好。” 这话说得霍成君心中甜丝丝的,前些日子她虽进了宫,可皇帝待她却是相敬如宾,让她一度有些怀疑,甚至觉得皇帝可能并不喜欢自己。但是,封后典礼之后,皇帝的态度来了个360度大转变,让她真正觉得自己嫁对了人,皇帝先前那不是冷淡,是敬重。 霍显见了这一幕,也是十分满意,冲女儿笑道:“看吧。娘说得没错。你啊,是个有福的皇后命。现在就等着好好养身体,生个大胖小子吧。” 霍成君轻抚着肚子,心中也开始对未来有了美好的遐想。 …… 宣室殿 张贺站在皇帝跟前,回禀着:“按照陛下的吩咐,皇后与皇子公主的饮食就全部由臣手下的人负责。” “张叔叔,内臣里面,朕最信任的就是你。”刘病已看着张贺说道,“现在宫里人员进出太杂了,请一定确保皇子公主不会吃到不该吃的东西。” “陛下放心。”张贺躬身应诺,然后又提醒道,“臣当不起叔叔之称,陛下还是叫臣的名字吧。” 刘病已无奈地看着张贺,在他的坚持下,只好从善如流,说道:“好吧。张大人,皇后那边的饮食也请千万注意,尤其是每日的燕窝切切不能忘记。” “……是。”张贺不安地答应了,随即又说道,“陛下真的决定这样做?” “朕不需要一个姓霍的嫡子。”刘病已坚决地回答道,“她们想让霍成君做皇后,可以。但是太子永远只能是奭儿。那是我许给平君姐的,谁都不能夺走。” 张贺叹了一口气,不愿再提此事,他一辈子把刘病已视若己出,见他年纪轻轻就丧偶,然后性情大变,却也是伤心得很。 “奭皇子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太方送去的餐点基本都是动了一点就原物退回。陛下前两日太忙,待会儿有空不妨去看看皇子吧。” 刘病已一听儿子不愿意吃饭,立刻就急了,忙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朕?朕这就去。” …… 刘奭和雪儿本住在椒房殿,许平君去世后,他们大部分时间跟着刘病已在宣室殿住,不过日常衣物等用品依然留在椒房殿。 霍成君进了宫,封了后,椒房殿自然得腾出来给新皇后。刘病已略作考量,便决定把金华殿重新装扮一番,让两个孩子住进去。 所以现在,皇子刘奭正在金华殿里,踮着脚,趴在妹妹雪儿的大摇篮前,抒发着自己的烦恼。 “雪儿,如果父皇不喜欢我们了,该怎么办才好呢?”刘奭掰着小手指细数,“他让我们搬出了椒房殿,两天都没来陪我们吃饭了。唉,以后新皇后生了弟弟,他一定更没空陪我们了。到时候,就知道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已经会爬会动的雪儿还听不懂哥哥刘奭在说什么,她流着口水在刘奭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气。然后似乎喜欢上了这个“游戏”,开始抱着刘奭的脑袋啃。 “诶,诶。雪儿,你别乱亲。”刘奭躲不开,便伸出手把雪儿推倒在摇篮里,雪儿打了个滚倒在摇篮里,然后摇篮开始剧烈摇动,晃得雪儿咯咯直笑。过了一会儿,摇篮的摆动停止了,雪儿又起来扑向刘奭,刘奭又推倒她。来来往往,刘奭也陪她玩上了。 玩了一会儿,刘奭有些高兴地看着妹妹的笑颜,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就算父皇不喜欢我们了。哥哥也一定会保护你的。”刘奭信誓当当地说着,“不让人欺负你。” “谁说父皇不喜欢你们了。奭儿,你这样诽谤,小心为父治你的罪。”刘病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个孩子的身后。 刘奭一抬头看到刘病已呆呆的不说话了,倒是雪儿看到两天没见的父亲,立刻叛变,高兴地张开手向刘病已扑去。 刘病已抱起女儿,掂量了下,满意地说道:“嗯。又重了一些。” “父皇。”刘奭小声喊道。 “你这个小家伙,不吃饭?”刘病已蹲下来,看着刘奭。 “吃不下。”刘奭现在像老鼠见了猫,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刘病已不禁摇头,从前应许平君要求在家里扮演严父来教育刘奭。没想到而今却留下了后遗症,即使自己平素对这孩子再怎么温和,刘奭的表现却还是怕他。他颇有点自作孽的郁闷。 “你和雪儿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父皇这两天不是没来看你们,是父皇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了。难道明茹没告诉你吗?” “明茹说了……”不过,我以为是她安慰我的。 “那你还在这自怨自艾,自伤身体?不孝。”刘病已勾了勾他的鼻子,“好了。出去吃饭。不许耍脾气。” 刘病已监督,盯着刘奭,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饭,这才放下了心。 过了一会儿,金华殿外忽然一阵喧闹。 刘病已皱了皱眉头,刚想叫人去看怎么回事,明德就跑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是霍皇后来了。” 刘奭也听到了这话,拿眼睛偷瞄刘病已。刘病已本在喂雪儿吃粥,听了这话,便让人把案上收拾了,又把雪儿抱给奶娘。这才淡然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霍成君进来后,身边还跟着俩宫女,手里的托盘上放了各式各样的小吃和甜点。 霍成君看到刘病已在,先是一愣,随即盈盈一拜,说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刘病已微微一笑,说道,“皇后怎么来了?” “听说奭儿吃不下饭,臣妾特意让我宫里的师傅做了些可口的小点心来。”霍成君说道,“都是孩子爱吃的,想拿来给奭儿开开胃。” “皇后有心了。不过,奭儿倒没有吃不下饭,你看他这不是吃得正欢吗?”刘病已扫了一眼儿子,刘奭忙配合的又扒拉了几口饭。 “咦。可是臣妾明明听说……”霍成君蹙起眉,不过,她也是机灵的,忙转了口风,“可能是臣妾弄错了。这些点心就留下给奭儿当饭后甜点吧。” “好。奭儿,还不过来谢过皇后娘娘。” 刘奭这才慢腾腾上前,给霍成君行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免礼,免礼。”霍成君慌忙上前扶起他,“我既做了皇后,奭儿便是我的亲儿。往后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我说便是。” 霍成君转头看到奶娘怀里的雪儿,快步上前从她怀中抱起孩子,笑道:“这就是雪儿公主吧。早听说,她长得玉雪可爱,果然名不虚传。” 雪儿倒是不怕生人,不住地伸手去拽霍成君的青丝长发,弄乱了她的发髻,霍成君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十分高兴。 “看来雪儿公主与臣妾十分投缘呢。陛下,臣妾想把公主带到椒房殿去照顾。毕竟是公主,不能总让奶娘照看着。臣妾既做了她的娘,就得担起责任来。” “不用了。”刘病已断然拒绝,随即他发现自己口气太过严厉,又转而解释道,“你初入宫,还没享过几日清福,哪有马上就得带孩子的道理。雪儿还小,倒也不急。往后再大些,朕再让她到椒房殿去跟你学规矩。你看如何?” 霍成君见刘病已对自己的示好拒绝了个滴水不漏,心中略有些不祥预感。只是看刘病已满面微笑,态度也十分温和,她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皇帝疼爱这两个孩子,护得紧一些也是正常的。 霍成君又陪着他们父子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终究觉得自己像个外来的入侵者,浑身不自在得很,过了一会儿也就自动告辞了。 她一走,刘病已让刘奭送去上学,然后马上冷下脸来。 “去查查,皇后怎么会知道皇子的事情?往后,金华殿里的事情,半句也不许泄露到皇后那里去。”刘病已扫了一眼自己的近侍明德,冷声说道。 “是。陛下。”明德连忙躬身。 “还有,朕这边的事,朕想告诉皇后,你才能说,知道吗?” “是。奴婢明白。”明德应了这一声后,又低声说道,“奴婢明白自己的身份,陛下才是奴婢伺候的人。”他原是霍光为刘病已挑的近侍,他也知道刘病已对自己一直还有些保留。眼看着刘病已权威日重,他早就想表明自己的忠心了。 刘病已听了这话,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开口说道:“下午的时候,朕想去太液池走走,你可以告诉后宫的美人。” “是。” 当日下午,皇帝在太液池偶遇一位在池边抚琴高歌的美人,惊为天人之下,当即封为婕妤,宠爱有加。 第八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上) 月到中天,宫漏的声音滴答滴答在椒房殿里回荡着,霍成君靠在扶手上,就着烛台的光芒,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上的书卷。 “娘娘。”绛紫缓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夜深了,宽衣就寝吧。” 霍成君这才抬起头,略有些迷惘地看了绛紫一眼,然后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子时了。明儿还得早起,您早点歇了吧。”绛紫上前把她手上的书卷取走。 “哦。”霍成君有些郁郁地点了点头。在绛紫的帮助下,褪去外衫,换上睡觉穿的薄衫,对镜解发,梳理容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霍成君忽然开口说道:“绛紫,张婕妤比我漂亮吗?” 绛紫梳头的动作顿了顿,忙说道:“她怎么能跟娘娘比呢。娘娘是六宫之主,大汉国母。她不过是个妃子,陛下一时兴起才宠了她,肯定不会真把她当回事的。”一连窜话说完后,绛紫又劝道,“娘娘,天下男人大抵如此。像大将军那样在府上独宠夫人一个,是极少的。陛□份尊贵,后宫三千人,偶尔宠几个也是正常。可再宠,她们也越不过娘娘。到了娘娘跟前照样得行跪拜之礼。您得想开些。” 霍成君轻轻笑了笑,说道:“好啦。你不用急着安慰我。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娘娘真知道才好。这几日,陛下不大来椒房殿,您笑容都少了。”绛紫略有些心疼地说道。 “只是最近有些累而已。”霍成君不愿与绛紫谈论太多,起身钻进铺好的被窝,便让绛紫吹熄蜡烛。 蜡烛熄灭后,她却是睁着眼睛,久久不能成眠。她当然也知道,皇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总以为不至于这么快就要面临所谓的宠妃威胁。毕竟,原先许皇后在时,皇帝一直对皇后另眼相看,敬重有加,宫中的美人大多被视为无物。她虽然不指望自己能像许皇后那样,可初入宫的时候,多少还带着一些期待。 结果,她完全失望了。皇帝待她虽然温和有礼,可是对皇帝来说,她似乎和后宫其他美人没什么区别。她并不是特别的。皇帝今日幸了这个,明日幸了那个,几个月来后宫有名有份的嫔妃竟翻了两番。而她作为新皇后至今的最大工作,就是根据这些新晋妃子们的品级,不断调整安排。这些是她的义务,但是看着那日渐增长的名单,霍成君只觉得心中极苦。但是她不能有任何抱怨和不满,因为皇帝在重新这些妃子的同时,对她保持了足够的尊重。虽然张婕妤说是后宫第一宠妃,可实际上,皇帝在椒房殿留宿的时间仍然远超张婕妤的合欢殿。 不能想太多。 她毕竟不能和许皇后比,许皇后与皇帝是结发夫妻,相识于微末。皇帝能给她如今这么多的敬重,就该知足了。 霍成君不断地对自己说着这些话,安抚心中那翻滚不停的酸楚情绪。 一宿不眠,第二日见霍显的时候,霍成君就顶着两个黑眼圈。 “成君这是怎么了?宫里的人没把你伺候好?真是的。这些人一入了宫就懒散了。”霍显一看这样子,心疼得直嚷嚷。 霍成君忙说道: “天气太闷,晚上有些睡不着。过阵子就好了。” “什么过阵子。娘娘睡不好睡不着,就应该赶紧宣御医过来诊治。该吃药吃药,该调养调养。娘娘现在身子重要。这些事情可不能熬。”霍显转头把绛紫拉过来吩咐,张罗着宣御医。 “娘,你这也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晚睡了一会儿,能有什么事情呢。”霍成君无奈地看着霍显在那忙碌,“从前在家里,我有时也睡不好,都没见你这么着急。” “现在不一样了。”霍显把绛紫打发出去请御医,乐呵呵地回到霍成君跟前,拉着她的手,“你现在是成婚的人了。娘就盼着你身体好,什么时候生个太子出来。那娘就心满意足了。” 提到这个话题,霍成君脸上微红。 “急什么啊。那都还是没影的事。”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真有些期待。宫中生活规矩极多,她又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觉得身为皇后更要以身作则。因此,实在比不得从前在家时的自在,她其实有些苦闷,也盼着能有个孩子解乏。只是先前提及抚养雪儿公主的事情已被皇帝软软地拒绝了,皇子又是皇帝亲自带着。她也就只能期望自己生了。只是皇帝来椒房殿时,常常是一副疲惫之态,虽常来留宿,却极少不规矩。她身为女子总不好太主动,因此上也只能是暗暗着急,毕竟她想生孩子还得皇帝配合。 想起这些,霍成君眉间不觉又添了一份愁绪。霍显见女儿如此,忙问道:“怎么?有什么事情不高兴?是不是那个张婕妤恃宠而骄,给你气受了?” “没有。她怎么敢呢。”霍成君摆了摆手,忙打消了霍显这个荒唐的猜测,“皇帝虽然宠她,可真正比我还重规矩呢。她若敢恃宠而骄,怕还没等到我出面,皇帝已经先收拾了她。” 听霍成君这么说,霍显方安心了。但随即又愤愤道:“要我说,就该让你爹管管他。都娶了我家女儿了,竟然还敢在宫里弄这么多妃子出来。这叫什么来着?沉湎女色,非明君所为。” “娘你胡说什么呢。爹哪能管到后宫来。再说,陛下又没耽误正经事。若真让爹爹出面管了这个,我这个皇后才真是贻笑大方了。”霍成君知道母亲霍显一辈子在父亲的庇护下度日,很多时候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父亲无所不能。可霍成君自己却知道,像父亲这样的身份与如今的皇帝相处,更须掌握分寸才是。 “那从前你爹也没少为上官皇后管过先帝。”霍显撇了撇嘴,说道, “他为外孙女做得的事,当然也可以为女儿再做一次。” “先帝和父亲的关系不同。再说,先帝身体虚弱,父亲也是为了他身体着想才勉为其难管了后宫事。当今这位身强体壮,你真回去开口跟父亲提这个,你信不信他得骂你一顿?”霍成君笑了笑,为了避免霍显惦记上这事,她忙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御医才过来。给霍成君诊了脉,倒也说不出什么,最后开了一些调养身体的寻常药物了事。御医走后,霍显便提议母女俩出去逛逛,不要闷在宫里不走动。 母女俩也没让大队人马跟着,只让绛紫带着几个小宫女远远地缀着,方便有事的时候伺候。 “成君,前几天娘跟你提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霍显见四下无人,便悄声询问。 “娘,我想还是算了吧。陛下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就是真跟他提了让封王送出去,他也不会舍得的。而且,奭儿年纪还这么小,就是真封了王,也没有现在就把人赶去就国的道理。您还是别打这主意了。”霍成君低声说道。 “那就让这小,小家伙留这儿?皇帝这么喜欢他,说要立为太子的话都悄悄提了几次了。万一你生下皇子前,先立了他做太子。你让我的嫡亲外孙怎么办?不行,一定得把他早些解决了,不能让他碍了我外孙的路。”霍显一听这话,横眉倒数。 “娘,你想这些都还太早了吧。陛下不是也好几次说了,他不急着立太子。”霍成君有些无法理解霍显在这件事情上的着急。 “你这孩子,你不懂。这刘奭是许氏生的,是嫡长子,又得皇帝喜爱。如果不早些把名分定下,他越长大,麻烦就越大。”霍显生怕女儿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你别以为娘都瞎想的。你进了宫,娘一边高兴也一边担心。为了你的事,把你几个姐夫都找来问了。他们也都说,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咱们霍家也好,最好就是让你生的孩子当太子。现在这个皇子啊,让他早些离开长安好。不然,皇帝心里眼里总只有这个长子,哪有你以后孩子的地位?” “不会的。即便退一万步说,真是奭儿做了皇帝。我也是他的嫡母,照样是太后,他依旧得做个孝顺儿子。咱们啊,不用急着当坏人,把他赶走。”霍成君安慰霍显。 “奭儿,奭儿,你倒是叫得亲热。他又不是你肚子里蹦出来的,谁知道他长大了会不会一肚子坏水。别人的儿子,哪里有自己的儿子放心。”霍显瞪了女儿一眼,嘀咕道,“再说,他是那死鬼皇后许氏生了,往后指不定是什么麻烦。”后面这话,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 “娘你说什么?”霍成君追问道。 “没什么。”霍显忙摇头。许平君的事情,她可不敢让霍成君知道。 母女俩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小树林里,暖风轻拂,倒很舒服。这时,霍成君发现前面有几个人影在动。靠近一看,却是几个宫女分散地躲在树林后,似乎在玩游戏。其中一个看到霍成君过来,慌忙跪倒在地,轻声喊道:“见过皇后娘娘。” “你们是哪个殿的?在这儿做什么?”霍成君扫了一眼四周,开口问道。 这时,一个小身影飞快窜到她们这边,一把扑住霍成君。 “抓到了!我抓到你了。”刘奭把眼睛上的手帕抓掉,一抬头却呆了,竟然是皇后。 “奭儿你在玩捉迷藏吗?”霍成君见是刘奭,忙露出和蔼的笑脸。 “皇后娘娘。”刘奭退开半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奭儿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霍成君微笑道,“奭儿玩得都冒汗了。我给你擦擦。”说着,她拿出手帕,想给刘奭擦汗。 刘奭微微转头想躲开,转头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渐渐聚拢的宫女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眼前一亮,立刻甩开霍成君跑了回去。 “蘅姑姑。”刘奭一把扑倒王蘅君怀里。 霍成君看到那削瘦的身影,也是一怔,她模糊地把那人和记忆重合,不确定地喊道:“阿蘅?” 第八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下) 霍成君这句话一出,霍显立刻紧盯着眼前人,紧迫逼人的视线像激光一般扫来,简直像要在王蘅君身上穿个洞。 王蘅君不自在地将刘奭推开了一点,让他自己站好,然后冲霍成君盈盈一拜,道了声见过皇后娘娘。 霍成君很快恢复了镇定,落落大方地微笑道:“阿蘅进宫怎么也不来椒房殿走走?难道真和本宫生分了?” “娘娘这么说,民女实在惶恐。”王蘅君低着头躲避着霍显的注视,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却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这么快,霍成君就成为了一个经典的皇后。 “奭儿看来很喜欢你。”霍成君低头扫了一眼依偎在王蘅君裙边的刘奭。 “承蒙皇子抬爱。”王蘅君继续谦卑着。 “阿蘅你从前给本宫做的玩具,至今都还在将军府里放着呢。”也许是回忆起童年时期的快乐,霍成君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什么时候让人带进宫来给奭儿和雪儿玩也好。娘,你下次来的时候,把我院子里的那些玩具都带过来吧。” 霍显听女儿与她说话,这才把视线稍稍收回了一点,然后高声道:“娘娘真是个念旧情的。还一直惦记着她。今儿一看,我倒想起当年她到府里来的时候,那面黄肌瘦的样子。若不是我们收留了她,怕早饿死了。” “夫人的收留之恩,阿蘅不敢或忘。在府上五年,一直尽心尽力做事,让自己对得起夫人付出的薪资。”王蘅君不卑不亢地回道。霍显当年肯收留她,的确是对她有恩,不过她自认所作所为对得起霍显付出的薪水,即使还有什么欠她的,自己也已用半条命还清了。即使曾经对霍显有过感激,这十几年来经历了那么多波澜也早被磨光了,更何况霍显还杀了许平君,她的恩人。 她这番话,骄横的霍显可不爱听,她横眉倒竖,当即就要发作。还是霍成君给拦下了。霍成君虽然也觉得王蘅君的态度不够谦卑,不够本分,不过更不愿看到自己的母亲自降身份,对王蘅君大发雷霆。 霍成君拦下霍显后,看着小刘奭,眼珠子一转,柔声说道:“奭儿,你肚子饿不饿?跟母后回去用膳好不好?” 刘奭紧紧抓着王蘅君的裙子,看着霍成君不说话。 “来,跟母后走。”霍成君俯□子去牵他的手。 “走开。你不是我母后!”刘奭毫不领清,一把拍开霍成君的手。 王蘅君见霍成君脸色变了变,忙打圆场道:“娘娘恕罪。皇子年纪还小,不懂事。” 霍成君俯视着刘奭,面色几番变化,最后似乎下了决心,沉声说道:“不懂事也总是要长大的。本宫既然做了皇后,自然就是他的新母后。这些日子,本宫与奭儿相处得少了。今日就让他跟本宫回去一起吃个饭,慢慢培养感情吧。”说罢,伸手直接把刘奭整个人抱起来。 “ 昭宣路人甲第25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娘!”王蘅君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立马就伸手去拦霍成君的去路。 开玩笑,霍显就在边上虎视眈眈。谁知道,刘奭跟着回了椒房殿会发生什么事情。霍显这个人的心性根本就不是常理可以判断了,有时她甚至胆大妄为到无法无天。如果刘奭真出了什么事情,她就后悔莫及了。 “姑姑,姑姑,我不要跟她走。”刘奭吓得哇哇大哭。 “娘娘。皇子胆子小,又素来怕生,经不起吓。还是下次让陛下陪着皇子去椒房殿和娘娘培养感情吧。”王蘅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软和一些,免得刺激了霍成君。她知道霍成君的性子倔强,真犟上了,刘奭怕是非得跟她走不可了。 霍成君的语气也跟着软和了下来。“本宫是真心想和奭儿好好相处,不会害他的。你也不必防贼似的。若不放心,你只管跟着一起来便是。” 无奈之下,王蘅君只得一路跟着霍成君回了椒房殿。好在走时,她给明茹使了个眼色,这个聪明的孩子就悄悄退到了一旁,没跟着她们去椒房殿。想必她会立刻去找刘病来救场。想到这儿,王蘅君稍稍有些心安。 其实大早上的,都刚刚用过朝食。霍成君强把刘奭带回去,也不过是让宫女们上了几盘蜜饯小吃,倒也不是真吃饭。 不过,看得出霍成君的确如她自己所说,只是想和刘奭处好关系,一路上好声好气地哄着,倒真逗得刘奭不那么怕她了。毕竟孩子年纪还小,有人真的对自己好,倒也还不至于强硬拒绝到哪里去。 刘病已来得极快,差不多她们才坐下,屁股上的垫子都还没捂热,他人就到了。 “父皇。”看到刘病已,刘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立刻从霍成君怀里挣脱出来,扑了上去。 “奭儿。”刘病已抱起儿子,上看下看,确定没出什么事,这才放心了。 “陛下来了。”霍成君缓缓起身,“臣妾看奭儿在外面玩得累了。带他回来休息,这才吃了几口蜜饯,您就来了。陛下还用过早膳没?要不我让人去准备。” “皇后不必费心。朕在张婕妤那儿刚吃过。”刘病已微微一笑,说道,“刚到金华殿想带奭儿去上林苑走走,就听说他来皇后这儿了。” 霍成君听刘病已毫不在乎地在自己面前提张婕妤,心中有些酸楚,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笑脸应对。 “上林苑?” “奭儿也大了,先前帮他挑了匹小马驹。今天想带奭儿去认识认识。” “原来是去学骑。奭儿还这么小,学这个倒是辛苦。” “是啊,是很辛苦。时间也不早了。再晚日头太毒,对奭儿也不好。朕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 霍成君硬把刘奭带回来,本是巴望皇帝能来自己这儿多待会儿,结果没想到皇帝寻了这么个理由,带着儿子转身就走。 “陛下!”霍成君忍不住高声喊了下,她趋步向前,紧跟着刘病已,“要不本宫也跟陛下一起去上林苑吧,也可以帮陛下和奭儿准备换洗的衣物和吃食。” “皇后的心意朕知道。不过,朕有宫人伺候就够了,哪里能劳烦皇后呢。难得大将军夫人进宫,皇后还是留在宫里好好陪陪她。”刘病已拒绝得滴水不漏,“朕晚上回来,再来找皇后。”说吧,他抱起儿子就大踏步离去,王蘅君忙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椒房殿。 皇帝一行人走后,万分委屈的霍成君终于忍不住扑倒母亲霍显怀里哭诉。 “娘,我在宫里好苦,还不如当初在家里痛快。难道我还会给他儿子下毒吗?防我跟防贼似的。既然如此,当初干吗娶我!” 霍显听着女儿的哭诉,有些慌了神。她浑没有想到,女儿成了国母,成了当朝皇后,竟然还会有不如意,还会有委屈。先前她几次进宫,见女儿处事四平八稳,还满以为女儿在宫里总是幸福的。 “成君,我的儿,你快别哭了。”霍显心疼得直嚷嚷,“万事都有娘给你担待着。娘帮你想办法,帮你想办法。” 霍成君也不管霍显说什么,只嘤嘤哭着,想把入宫以来的委屈全发泄出来。 另一边,刘病已带着刘奭出了椒房殿后,立刻拉着王蘅君给刘奭诊脉,看有没有不妥。 “放心。我都看着呢。吃食是皇后准备的。她还不至于加害皇子,你也别太疑神疑鬼了。”王蘅君安慰他。 “小心使得万年船。”刘病已阴着脸,“霍家人的东西,朕只盼着自己身边人再也不要沾到了。” 刘奭被刘病已的神情唬住了,他怯生生地说道:“父皇,孩儿错了。以后再也不吃皇后娘娘给的东西了。” 王蘅君抱起刘奭,轻轻推了刘病已一下,说道:“笑一笑吧。你吓到孩子了。” 刘病已这才勉强露了一个笑脸出来,然后说道:“奭儿,父皇带你去骑大马好不好?” “嗯!”刘奭兴奋地点了点头。不管是哪个年代的男孩子,对于骑马总是很喜欢的。 “阿蘅,你也来吧。”刘病已转头询问道。 “我先不跟去了。”王蘅君摇了摇头,“我想去看看余长御。她近来身子不大好。” 刘病已一听,关切道:“严重吗?” “长御本来身上就有些伤病,现在年纪大了,身子弱了,就发作了起来。她又不愿意麻烦别人来照顾,我倒是真有些担心。”王蘅君想起余长御,眉头便皱了起来。 似乎到了分别的季节,关怀她,对她有恩的长辈们接连病倒,先是许夫人,接着是余长御。她虽然努力施救,却似乎难以逆转天命。许夫人眼看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余长御也一天天衰弱了下去。 刘病已见她蹙眉,便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别太苛责自己。尽力而为就好。” 王蘅君没想到现在的刘病已竟然还会如此安慰自己,不由得怔了怔。刘病已离去后,王蘅君觉得眉间似乎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指温,近段时间来的郁闷心情忽然好转了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改变很多。冷峻的外表下,内心依然还有柔软的地方在。 第八十八章 谈心与宫斗(上) 余长御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不过神态却很安详。但是王蘅君知道她现在旧伤复发,甚至还牵连了五脏六腑,其痛苦不下于癌症病人。 “长御。”王蘅君看着她额头的冷汗,知她是在极力忍耐浑身上下的痛楚,鼻子一酸。她转身把手上放着鸡汤的托盘放到地上。 “你来了。刚想让人去找你呢。”余长御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发觉她神色不对劲,微笑着说道,“傻孩子,伤心什么。人总归是要死的,我去了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你应该替我开心才是。若不是答应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我早就不在这人世活着了。” “长御的心愿是长御的事情。我伤心是我的事情。”余长御不说话还好,她这么一说,王蘅君的眼泪便哗哗下来了。王蘅君不爱哭,来到汉代以后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一次,竟然哭得像个不讲理的孩子,第一次把理智抛出了天外。 如果说,来到汉代以后,姜氏是她的慈母,那余长御就像严师。她比姜氏更聪明也更强大,她手把手教会了王蘅君如何在这座未央宫生活,让她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汉代女人。比起王奉光和姜氏,王蘅君对余长御有着更强的依赖心理。而每当她遇到麻烦的时候,余长御能帮得上忙,就都会帮她解决,霍显加害她的时候,许平君封后的事情…… 余长御见她哭了,倒也不安慰,只拿了帕子递给她,然后就在边上看着。 过了一会儿,王蘅君自己止住了哭泣,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哭了呢。上一次,好像还是在阿妩走的时候。” “长御。”王蘅君讷讷地喊道,刚想说什么,就被余长御的手势制止了。 “我是从战场上出生入死回来的人,自认对世事看得很透,也能做到无悲无喜,不过有时候却总觉得还不如你。你刚入宫的时候,虽然尽心尽力照顾上官皇后,进退得宜,不过你的眼神也总是缥缈的,身边的人对你来说仿佛就是画中人,虚无而不真实。所以,那时候的你,虽然聪慧却让我不放心。一直到阿妩去世,你真真切切地哭了一场。我才觉得你变得有人情味了。”余长御抚摸着王蘅君的脸庞,声音很轻柔,“后来你出宫了,我再去见你,就觉得你变得很温和,如水一般。你原来那么警惕宫里的人,在宫里行走的时候我感觉你的脊背都是僵硬的。可是新帝继位后,你竟然在明明可以敬而远之的情况下,反而经常在未央宫出入。这实在不像你。” “这几年,我一直看着,结果发现你这个心软的孩子,又把自己卷进去了。皇宫不是可以动感情的地方,你懂吗?爱情固然不行,亲情和友情也未必就能长久。有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阿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缺了谁就不行。许皇后不是蹒跚学步的孩子,皇帝更不是。我不懂你为什么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围着他们转?连他们给你安排婚事,都说要等许皇后平安生产后再议。你应该去过你自己的日子,有你自己的丈夫,生下你自己的孩子,不要再到宫里来了。” “……已经迟了。”王蘅君看着余长御笑了,笑容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感情并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了。有些事我不能告诉长御。不过,因为个人原因,我一直对于结婚生子兴趣很淡。反正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到符合我要求的人。许家对我有恩,有情,有义,所以我把他们放到了心上,就像长御教我护我爱我,我就把您放到了心上一样。所以对于皇帝和许皇后的事情,我就很难撒手不管。他们离了我的确是照样过日子。可我如果离了他们,放任着一切发生,只怕就永世不能心安。我唯一做错的,大概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自顾自地做决定,却忘记了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而错误一旦发生,所产生的代价却又那么的大。” “你是指霍显做的事情吗?不要这样看着我。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我猜也猜得到。况且我已叫廉姜来问过了。” “嗯。” “我们都是顾忌子孟,投鼠忌器。结果却让她越来越放肆了。”余长御自嘲地笑了笑,“祸越闯越大,若是现在告诉子孟那些事,只怕他更受不了。” 王蘅君沉默不语。她从来的担心都不是霍光受不受得了的问题。她不知道霍光能有多铁面无私,但是在霍府的那些年却亲眼见到了霍光有多么护短,也知道霍光对霍显是真有感情的。老年夫妻老来伴,霍光老了,要他舍了霍显只怕就如剜他心头肉一般。 如果霍光对刘病已有对刘弗陵的那种感情,她或许会试着去和他沟通,借霍光之手除了这一祸害。可惜,霍光与刘病已互有芥蒂,王蘅君甚至怀疑,即使刘病已告诉霍光真相,霍光都未必会相信。所以,她也不去做这个试验,只等着他老去死去。旁人以为霍光身体健壮,可她知道,这位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也只有三年寿命了。 而且对于刘病已来说,霍显做的事霍光知道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霍显是霍光的老婆,而她为了让霍光的女儿当上皇后害死了许平君。霍光有没有可能大义灭亲也不重要,反正刘病已总会用自己的办法完成报复的。 看,会在意霍光的心情而投鼠忌器的,只有余长御这般与霍光有旧的人而已。刘病已是因为恨和不信任,她是因为不信任和耐心。 “真的不打算远离未央宫了吗?”余长御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再劝,“这个地方一旦卷进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长御,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自己陷进去的。我只是想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人。然后等一切结束后,问心无愧地离开。”王蘅君轻轻握了握余长御的手,转身去拿取鸡汤,“说了这么久的话,长御先吃鸡汤吧。” “痴儿!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是抱着良好的愿望在这里迷失心性的。你知不知道,刘询已经不是刘病已了。”余长御长叹了一声。 “……我相信自己不会变,我也会努力不让他改变。”王蘅君略微一怔,沉声说道。 “希望你做得到。阿蘅。复仇是最容易让人迷失。” 余长御知道自己拉不回王蘅君,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乖乖喝了鸡汤,又和王蘅君闲聊了会儿有的没的,便让她走了。 出了余长御的住处,王蘅君满腹心思地在宫里走着。方才当着余长御的面,她说得肯定。其实心中也未见得有全部的把握。她不自觉伸手去抚额头,那是方才刘病已碰触过的地方。 至少他还会关心自己,至少他在面对两个孩子的时候还是理智的,这都说明他还没有变成只知道复仇的魔鬼。 王蘅君心事重重地往金华殿走去。刘奭跟着刘病已走了,雪儿还在宫里,她想先跟雪儿打个招呼再走。虽然这个小家伙都还不会说话,甚至可能还不会认人。 踏进金华殿前,她忽然被一个两眼通红的宫女给拦住了。那宫女先是拦下了她,然后又冲着金华殿外守卫的郎官喊道:“你们不是说,陛下有令后宫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吗?怎么她就可以进去?” 郎官冲王蘅君歉然一笑,然后对那宫女说道:“你捣什么乱。再不走,我可打你了。陛下有令,任何人敢马蚤扰皇子公主,我们都可以先斩后奏。” 这句先斩后奏有点吓到那宫女,她脖子缩了缩,随即强硬道:“你敢!我可是侍奉张婕妤的。你敢动我,回头婕妤娘娘就让陛下办了你。” “姚黄,回来。”一个好听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王蘅君转过头,看到一位行如弱柳扶风的美女款款而来。她无视那郎官,直接谦虚有礼地给王蘅君行了个礼,娇滴滴地说道:“我这侍女无礼,还请姐姐别在意。” “民女见过婕妤娘娘。”王蘅君不愿落人口实,侧身避过她的礼后,又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一礼。 “民女?”张婕妤有些吃惊,随即很快挂起笑容,“姐姐说笑了。陛下把这金华殿围得跟铁桶一般,却唯独姐姐可以自由出入。姐姐怎么会是普通民女呢。” “婕妤娘娘多心了。阿蘅的确身份普通。能出入金华殿,只是因为先许皇后与民女有结拜之义。陛□谅我的心情,允许我来探望义姐所留遗孤。”王蘅君不愿成为张婕妤的假想敌,第一时间把自己撇清。 第八十八章 谈心与宫斗(下) 王蘅君没心思和张婕妤纠缠,虚应了两句便闪身进了金华殿,反正她也不能追进来。张婕妤只得在外跺脚,却不敢说什么,便带着宫女姚黄回了自己的合欢殿。独坐在房内细细思量着今日之行的得失。 张婕妤本名张浅情,出身小吏之家,因她生得美貌,郁郁不得志的父亲在她身上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刘病已继位后,在朝臣的要求下也在三辅地区小范围地挑选了一些良家女填充后宫。张婕妤就是借着那次机会进宫的。 结果没想到皇帝与许皇后夫妻情深,她们这些美人全成了后宫摆设。虽然许皇后性子平和,处事公正,将这些后宫美人都照顾得十分妥当,她于吃穿用住上并不曾吃亏。但是似张婕妤这般心气极高的女子却是不服气。偶尔在宫中看到帝后恩爱的场面时,她总不免在心中腹诽:不过是命好,早行了半步,先到了皇帝身边罢了。迟早我会取而代之的。 后来,许皇后逝世,霍皇后进宫,皇帝对新皇后却少了先前那份体贴温存。一直静静等待的张婕妤知道机会了。她不惜重金贿赂皇帝的贴身近侍明德,终于把这个机会变成了自己的机会。皇帝在偶遇了她之后,就表现出欣赏之意,没多久把她升成了婕妤。 现在谁都知道,张婕妤是后宫第一宠妃。皇帝若不在霍皇后那儿歇,十有八九会在她的合欢殿。连她在宫外的小吏父亲也跟着得了不少赏赐,总算没有辜负当年父亲送她进宫的期待。 只是……这后宫第一宠妃的位置,她却是如坐针毡。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这个位置有多么不靠谱了。它就像包裹着蜜糖的毒药,甜美却致命。虽然如此,已经在深宫中熬了两年的张婕妤却不愿错过,她厌倦了只有贴身宫女相伴度日的生活。哪怕被人看成眼中钉,被人当成挡箭牌,也好过虚度年华,被人渐渐遗忘,成为未央宫台阶下的尘埃。 那王蘅君真的只是托许皇后的福才能进出金华殿的吗?她说话时倒很坦然,见到我神色也未见有变,应该是真的。那么关键点还是在许皇后身上吗?人都死了阴影却还要笼罩这未央宫吗?不,许皇后已死了,我这个大活人不能被个死人困住。 张婕妤时而站,时而坐,长吁短叹间天色渐渐晚了。一直到姚黄探进来,连声催问是否掌灯才猛然惊醒。 “娘娘,方才明德大人派人来说,陛下今晚可能来合欢殿。让我们早做准备。”姚黄连忙邀功,“沐浴之物都已给娘娘备好了。?” 张婕妤听说皇帝要来,忙振作起精神,说道:“快领我去沐浴。”走了半步,又转身从自己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块玉佩,略一犹豫放到姚黄手中,“晚间你将此物送给明德常侍,悄悄问他那王蘅君的事情。机灵点,知道吗?” “是。娘娘。” 一个时辰后,刘病已果然如约而至。 “陛下!”张婕妤娇滴滴地行了一礼。 刘病已轻轻托起她,笑道:“爱妃不必多礼。” “臣妾已安排好了晚膳,有陛下喜欢吃的芥菜呢。”张婕妤几乎整半个身子都挂到了刘病已身上。刘病已也不在意,只扶着她坐下。 宫女们很快把菜品都上齐了,刘病已举起筷子用餐,还时不时给张婕妤夹菜以示亲厚。 “听说爱妃今天去了一趟金华殿。”刘病已这句话一问出来,张婕妤的心跳便慢了半拍。 她忙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说道:“回陛下,臣妾今日恰好和侍女从那边路过。想着进宫这么久,都没去拜见过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实在无礼。所以才冒昧上前,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雪儿身体不好。奭儿忙于上学。朕怕人打扰了这两个孩子,才派人特别保护。就是希望后宫里的人没事不要去打扰他们。浅情是朕的爱妃,想必一定会为后宫的人做一个表率吧?”刘病已的声音淡淡的,不过张婕妤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不悦,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似乎是碰到了皇帝的逆鳞了。 是这样吗?她可以对后宫其他美人骄横,可以对霍皇后无礼,可以摆足一切宠妃的派头,却唯独不许碰许皇后留下的两个孩子。这就是皇帝的底线。 “臣妾明白。臣妾一定不会再去打扰两位殿下,也不会让其他人去打扰。”张婕妤微笑着点头,表示了妥协。 “很好。”刘病已像摸自家宠物一般在张婕妤的颈后来回抚摸着,“朕喜欢聪明的女子。” …… 夜深人静,刘病已还在烛台前看着书籍,已将床铺铺好并耐心等待了许久的张婕妤终于忍不住小声催促道:“陛下,夜深了,就寝吧。不然明日早朝会没精神。” 刘病已这才把手上的书籍放下,他揉了揉眼睛,恋恋不舍地合上书。要超越霍光,从霍光手里夺回这个国家的主导权,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而他为了加快这个进度,又不断给自己加课,以至于每天晚上都要自己给自己补课到深夜。 看到刘病已终于吹灭了那边案头的蜡烛,张婕妤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可这位不睡,她再心急也不能睡。 她还以为刘病已是故意拖时间,心中不禁有些埋怨,你是天子,天大地大大你最大。你要不肯,我还能对你用强吗?至于每天晚上故意在那边埋头苦读吗?你不累,我还累得慌呢。 刘病已只褪掉了一件外衫便进了被窝,然后也不管张婕妤,背对着她就闭上了眼睛,脑子里转悠的还是明天的早朝上,怎么处理匈奴来犯的事情。张婕妤也习惯了,就跟在刘病已身边躺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不甘心地往刘病已那方向靠过去,努力用自己身上的香味去勾引他。这可是新近从宫外弄来的熏香,据说有助兴奇效。 “张婕妤。”在挪了没两寸,刘病已淡淡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了,“如果你这次是又冷了,朕会考虑回皇后那儿或去被的美人那儿。朕大半夜从你殿里走掉,传出去只怕你脸上不好看。” 张婕妤顿时像被点了|岤,动作立刻僵住了,她讪讪道:“不是冷。臣妾刚刚背上有点痒,换个姿势躺而已。” “那朕睡了。”刘病已不愿意和她再多做纠缠,警告了这么一下也就睡了。 不一会儿,刘病已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看来是真的累了。只留下方才还困意浓厚,而今却是懊恼至极的张婕妤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就是宠冠后宫的张婕妤的侍寝真相。皇帝从来都没有碰过她。她得到的厚赐或许只是她的封口费而已。如果不是皇帝已和许皇后生下了两个孩子,她简直要怀疑皇帝身为男人的能力问题。 皇帝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却要在她面前保持克制。如果皇帝并不喜欢她,那么特意拉了她这么一个招牌出来,显然是要保护什么,隐藏什么。所以,她总怀疑这未央宫里,还藏着一个皇帝真正在意的女人。即使要她当挡箭牌去应对来自霍皇后的明枪暗箭,好歹让她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皇帝神清气爽地醒来去上朝后,又一夜无眠的张婕妤呵欠连天地把姚黄叫到自己身边,为自己梳头。 “昨夜你可有去找明德常侍聊天?” “回娘娘,奴婢去问过了。”姚黄一脸笑容,“明德常侍说,陛下待那王蘅君普通得很。不过是因着许皇后的身份,皇子公主又比较依恋她,才特许了她在宫里行走。” 得到这个意想中的答案后,张婕妤点了点头。她昨天也是这样判断了,毕竟那王蘅君长得比较普通,而且也不擅长打扮。许皇后好歹还可以说是长相甜美,那位就至多只能算清秀了。皇帝后宫美人无数,品味再独特应该也不至于看上那位,还喜欢到如此保护和宝贝。 “那你有没有问过明德,陛下在宫里可有特别喜欢的什么人?” “这奴婢也问了。我早说是娘娘多心了。明德常侍都说了,陛下在宫里最喜欢来的就是娘娘这里,最喜欢的当然也是娘娘。他日日跟在陛□侧,根本就没见到陛下对其他女人有像对娘娘这么温柔体贴的,都快赶上许皇后了。” “是吗?”张婕妤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的确,如果只看表象,皇帝如今对她的温柔体贴说不定还超过许皇后呢。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昨天出了件大事。”姚黄故意降低声音制造神秘感,“明德常侍说,皇后娘娘昨天强把奭皇子带到椒房殿去,结果陛下担心得中断了和金赏大人的谈话,直接冲回椒房殿把皇帝带去上林苑学骑了。” 张婕妤听得心头一跳,她虽然隐隐约约觉得皇帝特别宠她,是和对霍皇后的忌讳有关系,可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避讳皇后到这种程度。 连皇后和皇子独处都感到担心吗?张婕妤皱起眉头。可是,陛下应该知道,霍皇后不会蠢到对皇子下手的。为什么会避讳霍皇后到这种程度呢? “奴婢也问了明德常侍为什么。”姚黄伺候张婕妤多年,很明白她此时心中的疑惑,“明德常侍初时不肯说,最后才支支吾吾地提了。不过他说这只是他听说的谣言,不足信。这话出他口入我耳,万不可再与第三人说。” 听到明德这么遮遮掩掩,张婕妤知道这谣言肯定至关重要。 “快说。” “好像说,许皇后的死并不单纯。据说跟霍家人有关。” 张婕妤一听这话,立刻站了起来,吓得姚黄手上的梳子都掉了。 原来这就是原因。这就是皇帝特别避讳霍皇后的原因。皇帝怕霍家对皇子下手。会不会,皇帝对她的特别宠爱只是简单地为了让霍皇后不痛快。只是为了让霍皇后把关心的事从皇子的身上,转到后宫争宠,转到她这个宠妃身上。 她要保护的那个人,不是哪个占据了皇帝的心的女人,而是皇帝疼爱入骨的皇子公主。 这就是真相吗? “呵呵。”想通了这一点,张婕妤忽然心情畅快。 如果是这样,她未必就陷入绝境了。上天眷顾了她一次,一定会眷顾第二次。不然,后宫那么多美人,为什么偏偏皇帝只选了她去当这个挡箭牌。皇帝给了她与他相处的机会。她一定会抓住,把这个宠妃的名分坐实了。 …… 离了合欢殿,上朝的路上,刘病已状似随意地问身旁的明德“该说的都告诉张婕妤了吗?” “全按陛下的吩咐办妥了。”明德乖巧地回道,然后静静跟在刘病已身边走着。 “怎么,觉得朕太残忍了?”刘病已感觉到了他的沉默。 “奴婢不敢。”明德悚然一惊。 “一世平淡或是刹那辉煌,朕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就像其他被朕‘宠幸’的美人。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朕给她想要的,她就得回报朕。这很公平。所以,你不必可怜她。” “陛下放心。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知道分寸。绝对不会一时心软,坏了陛下的事。”明德知道自己方才的一时心软被皇帝发现了,连忙表决心。 “那就好。” 第八十九章 一错再错(上) 淅淅沥沥的秋雨令人心烦,霍显焦躁不安地又拍死了一只蚊子,然后她低声咒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蚊子。真是一件让人省心的事情都没有。莲心!” “在,夫人。”跟在她身旁的莲心慌忙应道。而今的莲心已经从少女变成了少妇,早些年被指给了霍光身边的一个小厮,成了已婚妇人。不过因为霍显喜欢她,婚后也依然作为近侍在霍显身边出入。 “郑衍到现在还没找到吗?” “还没有。只说是出门探亲去了。奴婢派人去了她家乡,结果发现她娘也不见了。听说是被女儿接走了。”莲心小心翼翼地回答。自从去年霍显失踪之后,她就奉命去寻人,结果把长安及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能找到人。 “算了。那就不用找了。”霍显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说道,“胆小如鼠,真不是做事的材料。她躲着我那就算了。我又不是非靠她不可。往后都不用再找她了。” “是。夫人。”莲心见霍显没把气发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些年,霍显的年纪渐长脾气也渐长,却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霍显烦躁非常,终于不耐烦再坐在房间里,她站起来向外面走去。莲心忙在后面跟上,询问道:“夫人,外面地湿,你这是要去哪?” “去安君那走走吧。好久没看到她了。”霍显郁闷之下,如此说道。 金赏的家也在北甲第内,从霍府过去倒也不远。霍显来金府也是熟门熟路,绕过回廊,穿过花园,便到了霍安君的住处。进来的时候,霍安君正对着一个长相普通的婢女询问着些什么。 “让你伺候侯爷,结果你只会一问三不知!”霍安君横眉倒竖,指着那婢女斥骂道,“要不是侯爷习惯了你伺候,早把你一家都赶出去了。”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婢女惶急地跪下来不断磕头。 “恕罪恕罪,你就只会说这个。”霍安君怒极了,拍案而起,“来人,把嘉儿拉到外面去,她喜欢跪,让她去外面跪个痛快,省得我看到心烦。” “安君,这是怎么了?”霍显看着那婢女被人叉出去,缓步走到霍安君身边。 “娘。”霍安君勉为其难地笑了笑。 “发那么大火,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没,可能是因为最近下雨太多,天气太潮的关系,觉得很烦。”霍安君也说不清楚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越来越暴躁。 “觉得烦就多出门走走,去你几个姐姐那坐坐,回家坐坐。”霍显安抚道,“先前给你介绍的大夫给你开药了吗?听说是个神医呢。你好好调养身体,早点生个孩子,有孩子在心情也会好很多。” “吃是有在吃了。”霍安君抚着小腹,信心不足地说道,毕竟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如果有人不配合,她再急也没用。她结婚这许多年,一直没生出孩子,夫妻感情又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多重焦虑下,脾气越来越大,稍不如意就会大发雷霆。有时候,她甚至是故意放纵自己,把家里翻个底朝天,想看丈夫是不是会在冷淡之外多给自己一点反应。 霍安君不愿与霍显多谈自己的事情,便询问道:“娘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家里倒没什么。”霍显长叹了一口气,“是你妹妹的事。” 霍显于是把自己在未央宫的见闻全说了一遍,然后发愁道:“我早觉得这个刘奭是个小祸害。结果果然还真是。安君,你可得帮你妹妹想想办法。” 霍安君之前也有听闻过,皇帝对妹妹似乎不冷不热的,想到金赏对自己的态度,一时间竟和霍成君颇有些心灵相通的感觉。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帝宠爱皇子那是必然的。他若不信妹妹这个继母会对皇子好,那妹妹除了加倍努力证明自己的贤德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哼。当然有别的办法。”霍显对于女儿这个软弱的答案很不满意,“如果没有这个皇子,皇帝自然也没有理由防备你妹妹了。往后等你妹妹生下真正的嫡子,再顺理成章地立为太子,这事情不久解决了吗?” “什么?”霍安君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母亲竟然会这么想,她压低声音轻呼道,“娘,你在想什么?皇子都已经四岁了。你,你别胡闹。”她说到最后,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母亲为了她弄死金赏最喜欢的那个婢女的事情,一时间心中痛极。 “怎么你的胆子也这么小?”霍显瞪了女儿一眼,“这年头,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长不大的孩子多了。我记得武皇帝还夭折了几个儿子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娘,你不要胡说了。你这么做,说不定只会把妹妹害得更惨。”霍安君又气又急,“夫妻间是容不下这等阴谋算计的。你想想你和爹爹相处一世,你算计过他吗?” “我……”霍显被噎得无语,“那不一样。你爹是个好人,对我也是真好。小皇帝心眼多,你妹妹在宫里都被他气哭了。我不能让他为所欲为,怎么也得帮你妹妹讨回公道才行。” “皇帝是天子。妹妹既然做了皇后,自然不比在家中时自在。”霍安君劝道,“想必妹妹自己心中也明白,便是有什么委屈,她也会自己咽下去的。娘你就不要多事了。尤其谋害皇子这种事情,更是想都不应该想的。那是大逆不道。万一被皇帝知道了,对我们霍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瞧你说的。这大汉朝还有人敢动你爹?我不信。”霍显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别说皇帝不会知道,他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把我们怎么着。” “娘,你怎么会这么想?”霍安君暗暗心惊。 “本来就是。他的皇位都是你爹给的。之前那个皇帝还不是让你爹说废就废了。你说他是天子,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个皇帝他当不当得上,还不都是你爹的眼色。”霍显满不在乎地说道。 “娘,爹说过,让我们万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霍安君被母亲直白而直接的想法吓了一跳。 “好吧。那就不提这些。安君,你自己说,让这个刘奭活着对你妹妹真的好吗?其实娘也不是那么冲动的。娘回家细细想过了,其实这刘奭活下去。对你妹妹真的是个大麻烦。往后你妹妹即使生下皇子,刘奭也是长子还是元后嫡子。到时候谁当太子?难道还要我霍家外孙对那刘奭行君臣之礼?你看,为将来计,咱们也不能留这个刘奭。” 霍安君倒从没想过这些,她本能地觉得霍显做得不对,可是霍显在那分析厉害,却又似乎刘奭非死不可。 “娘,你这些想法跟爹……”霍安君想劝她回家再与霍光商量,话没出口,就被外面婢女的惊呼打断了。她不高兴地冷下脸,冲外面喝道,“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我和老夫人在说话吗?” “是。夫人。不过,嘉儿她流血了。”外面的婢女磕磕绊绊地回道。 霍安君一听吓了一条,那嘉儿是金赏的近身婢女,伺候金赏许多年了,十分得金赏信任。她平时气急了虽然也会罚她骂她,不过因为金赏的缘故,从来不敢下重手。今日也是,虽然说让人叉她出去罚跪,但也抱着一会儿就放她走的心思。只是霍显一来,谈及霍成君的事情,母女俩一聊就忘了时辰,竟然真的让嘉儿跪了许久。 霍安君忙起身出去,但见嘉儿惨白着脸,捂着小腹躺倒在地上,裙子的下摆一片通红,暗红色的血从她腿间流出,顺着台阶汩汩流淌下去,又被雨水冲刷转淡,然后渗入台阶下的泥土里消失无踪。 霍安君捂嘴惊呼,一瞬间,嘉儿的脸仿佛和很久以前的某个人重合了。 “安君,怎么了?”霍显跟着一起出来,见霍安君身形摇摆,连忙扶住她。 “娘。”霍安君拽着母亲的衣袖,定了定神,才吩咐一旁的婢女道,“把嘉儿送回她自己的房里,让大夫给她瞧瞧。”随即,她顿了顿,又问道,“侯爷可曾收了这嘉儿?”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侯爷那边听人提起过。”那婢女摇了摇头,不确定地回答道。 霍安君不敢多问,不敢多想,忙挥手让人赶紧把嘉儿抬走,她根本不敢再多看。 霍显以为她被这血流满地的场面吓到了,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想是这婢女不规矩和男仆有私。没什么。你给她治病已是大恩惠了。回头等她养好了身子,再重罚一次,以正家风。省得其他人有样学样,没了规矩。” 霍安君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阵阵心悸,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又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情。 第八十九章 一错再错(下) 之后,霍显再说什么霍安君都没有心情再听了。她浑浑噩噩地听着霍显说着那些有的没有的,一直到金赏从宫里回来,然后撞开了她的院门。 看着金赏紧闭的嘴唇,猩红的双目,额上爆裂的青筋,霍安君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第二个了。你就非要把我的孩子全弄死了才甘心吗?”金赏指责的声音有些疯狂,“你以为你是姓霍就了不起吗?你以为天下真的就姓霍了吗?你凭什么伤害我的孩子,伤害我珍爱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歹毒?” 霍安君咬紧牙关,挺直着脊背,迎着金赏的瞪视。 “像她这种贱人本来就不配生下金家的孩子。就是没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她面无表情,声音孤傲而清冷。 “你!”金赏听了这句话,右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到霍安君的身上。 “你想干什么?”霍显一个箭步冲到金赏跟前,护住女儿。 昭宣路人甲第26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女儿。 金赏这才注意到一直待在一旁的霍显,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怒气更甚。 “大将军夫人,请不要干涉我们金家的家务事。”这话几乎是磨着牙说出来的。 “什么家务事!安君是我女儿,你喊我岳母。是家务事,也是我们家的家务事。”霍显针锋相对,“放下你的手,你敢打我们霍家的女儿?你忘了安君是你父亲给你定下的结发之妻吗?你忘了我们家老爷是怎么提携照顾你的吗?” 金赏的手变作拳,握了又握,终是放了下来,只是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冰冷而可怕。 霍显见他放下了手,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刻陪起笑脸:“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好好谈谈就是了。吵吵嚷嚷的,怎么过日子。贤婿可以说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如此生气?我这个做长辈的既然在,一定帮你解决得妥妥当当。” 金赏却不愿再提,只冷冷一笑,说道:“不必了。岳母大人的解释,小婿不敢要也不敢听。”随即,转身就出了房门。 “贤婿,你先别走啊。”霍显皱起眉头,想去追却又不放心女儿,转头一看,却发现方才还倔强得僵直着身子,像只刺猬般与金赏对峙的霍安君竟软软地倒了下来。 她慌忙扶住女儿,叫来一干下人帮着把霍安君扶到榻上休息。随即,霍显很潇洒地一挥手,吩咐莲心:“莲心,你去跟六姑爷解释清楚那个什么嘉儿的事情。把刚才的情形都跟六姑爷说清楚了。告诉他,安君不是故意的。他自己也是的,动了身边的婢女也得跟安君知会一声吧。现在出了这种事,能怨得了别人吗?安君要是知道那婢女身份不同,能罚她跪吗?” “是,夫人。”莲心虽然不认为金赏有这么好说话,不过依然奉命而去。反正,她也只是个传话的。 说完之后,霍显便觉得已经把事情解决了。金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事须怪不得她的乖女儿。 不过,这孩子也是。既然是无心的,方才是倔什么劲?也不解释,竟还去挑拨女婿的情绪。一会儿等她醒来,可得好好教育教育,夫妻不是这么做的。夫妻之间有话,还是说开为好。 看着霍安君削瘦的脸庞,霍显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方才她急着说话,竟没注意到女儿瘦了这么多。 过了好一会儿,霍安君刚睁开眼睛,立刻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坐起。 “安君,你醒了。”霍显高兴地拉住她的手。 “娘。”霍安君紧紧反握住霍显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娘,你帮我去向他道歉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烦躁,本来只是叫她来问夫君最近的情况,没想做什么。是她不好,话说不清楚……我一直希望他能回头,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对我笑。可是我哭过也求过,他却还是淡淡的。他远得可怕,除了用比他更强硬的姿态回应以外,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帮我去求他别恨我,原谅我好不好。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想好好和他说话,” “慢点,慢点。安君,你冷静点,娘在这儿呢。一切都有娘。”霍显心疼地轻拍女儿的手。 霍安君的眼神从迷乱渐渐转向冷静,然后眼泪静静地从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流淌出来。 “安君,你怎么了?你说话啊?”霍显看她不声不响地流泪,一时也慌了。 “他……不会再回头了。”霍安君紧紧握着霍显的手,垂下头,声音断续“再也……不会回头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安君。”霍显感觉得到女儿身上发出的那种悲凉,那种仿佛陷入深渊的绝望,令她感到恐怖,“安君,别这样。一切都有娘呢。是那个叫嘉儿的贱婢抢走了女婿吗?别怕别怕,娘帮你除掉她就是了。”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霍安君对于霍显的话恍若未闻,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霍显耐不住了,她转身出去,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让金赏亲自来安抚霍安君才行。不然,她这个女儿就废了。 霍显到金赏院子里的时候,金赏正陪着昏迷中的嘉儿。 “金赏,你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霍显冷冷地俯视着金赏,“安君也病了,你该去陪她。” 金赏依然跪坐在嘉儿的榻前,无动于衷。 “金赏,我女儿但凡在你金家出一星半点的差错,信不信我家老爷会让你十倍偿还?”霍显一急就开始威胁了。 “大将军夫人说够了的话,就请回吧。”金赏声音依旧冰冷,“要我回头去看令嫒绝无可能。要打要罚请便。” “混账东西!”霍显伸手就要去煽他巴掌,只是她怎么可能真正打中练过武的金赏呢。不但第一时间被闪躲了过去,而且整个顺势被金赏扭住胳膊,送出了门外。 “从今往后,我与她进水不犯河水。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来就是错,早日了断,才不会一错再错。” 霍显毫无办法,只能在门外跳脚喊着:“金赏,你好,你有种!你等着。” 回到霍安君处,发现霍安君倒是不再恍恍惚惚了,只是整个人却仿佛已出了红尘外,竟有些看破世俗的味道。霍显气急败坏地历数刚才金赏的无礼后,她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吧。娘,以后都别管我们夫妻间的事了。” 霍显见女儿非但不与自己同仇敌忾,还让自己别再管了,心中郁闷非常,她忽地想到一事。 “安君,你该不会是觉得为娘当初为你除掉那个贱婢做错了吧?娘那都是为你好。你看你就是做事不够仔细,没看出今天那个叫嘉儿的贱婢的诡秘心肠,这才吃了闷亏。要是早发现早处理,就不会有这档事了。” “这是女儿的命。女儿不怨任何人。”霍安君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你这分明是怨我了。” “不怨。” “安君,娘都是为了你好。” “女儿知道。” 霍显说到口干舌燥,霍安君依然是那般无悲无喜的样子,仿佛下午初来时看到的暴躁是另外一个人。霍显无奈之下,只好离了金府,打算下次再来好好劝劝这个女儿。 回到家中,霍显把两个女儿的处境翻来覆去地想,彻夜辗转难眠。 不行。安君现在这样子,分明是灰了心。看来,这几年金赏没少背着我们折磨她。安君又是个闷葫芦,有事也不说出来,生生把自己憋成这样。可不能看着成君也变成这样。我这当娘的要帮她考虑周到,不该留的人,还是应该早点帮她除掉。只要下手快,就算皇帝知道了也不能怎么的。对,此事宜早不宜迟。 第二日,霍显精神抖擞地醒过来,然后把莲心唤道身边。 “你去取些砒霜过来,用纸给我包好了。” “是,夫人。”莲心奉命去取了砒霜回来,发现霍显已经整装完毕,却是一副要往宫里去的样子。莲心也不敢问她入宫带砒霜做什么,低着头把砒霜送到了霍显手上。 霍显手握砒霜大摇大摆进了未央宫,她如今的身份自也无人真正去搜她的身,看她究竟携带了什么东西。她于是轻轻松松地来到了椒房殿。 她倒没急着去见霍成君,只在椒房殿里转了一圈,叫来一个霍府出身的宫女,她素来知道这宫女喜欢到处窜门,最是好人缘,便将那包砒霜递给了她。 “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人也熟了不少吧?”霍显看着她,问道。 “是认得了一些。”那宫女低着头应道。 “有金华殿的吗?” “有几个粗使宫女。” “那就好。你什么时候去金华殿玩耍,就把这东西洒到皇子吃的点心或汤汤水水里。事情办成了,少不了你的赏赐,便是放你出宫跟你爹娘团聚,也不是不行。”霍显眯着眼睛说道。 那宫女手抖了抖,却不敢拒绝霍显的吩咐,只得轻轻点头,心中却已经暗暗叫苦,怎么偏是她遇上了这档事呢。手上这药分明是催命符。 “你要是办不好。”霍显看出了她的害怕,“别忘了你全家的命都握在我们霍家手上。” 自以为得计之后,霍显才心满意足地去找霍成君,但见她正在听詹事的回禀,处理着宫内的杂务。霍显一边心满意足于女儿的能干,一边想到自己方才为女儿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越想越觉得得意,脸上笑容满满。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自己越写越琼瑶了。捂脸。可是又不是琼瑶在男女主角身上,忒囧。 第九十章 上林苑对话 跟着小宦官从金华殿出来,一路到了上林苑。路途远得让王蘅君几乎怀疑小宦官是否在假传圣旨。刘病已想见她,和她说说话,至于绕这么远,一路从未央宫跑到上林苑来吗?而且,刘病已可不是个会享受的皇帝,登基之后,一直在未央宫里忙于政事。汉武帝最喜欢的宫苑到了汉宣帝时代形同摆设。 “到了。请您在此稍等。陛下随后就来。”小宦官将王蘅君带到鱼鸟观,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温顺地对王蘅君说完话,就自顾自出去了。 鱼鸟观里陈列着从天下各地搜罗过来的奇珍异禽,王蘅君权当来了一次动物园。刚才绕了一趟远路的不高兴倒是瞬间抹平了。 ”等刘病已坐稳了皇位,就出宫到全国各地走走了。总不能白来一趟古代。“王蘅君且走且看,这些闻所未闻的鱼鸟让她大开了眼界,脑海里也冒出了新主意。 从前她没奢望过可以在这个时代当驴客,在以马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出行实在不便,光是那颠簸的道路就能把人震成脑震荡。况且她一介平民在外面行走,万一得罪了什么土豪恶霸,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等刘病已坐定了皇位,那事情又不一样了。她有了全天下第一硬朗的大靠山,横行天下不敢说,辗转山水之间大抵是没问题的。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宫里得来的赏赐也有不少,足以让她为自己制造一辆这个时代最高科技的防震马车出行了。 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临水亭子里挂着一个鸟笼,里面装着两只鸟儿,一只翡红,一只翠绿,两鸟交颈而眠,十分恩爱的样子。王蘅君稀罕地围观,她见少识不广,倒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只觉得它们羽毛的颜色鲜艳得炫目。 王蘅君看得有些心痒痒,她四下看了看,从一边地上折了一根绿草,拿起来穿过鸟笼的空隙,去挑\逗那两只鸟儿,引得它们扑哧扑哧煽起翅膀,越发漂亮。两只鸟被她撩\拨得急了,动作幅度也大,鸟笼上的挂钩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鸟笼一砸到地上,门就大开了。两只鸟儿趁此机会立刻逃出了牢笼。 “糟了。”王蘅君脸色一变,慌忙去扑那两只鸟,她笨手笨脚的,当然没可能扑住它们。就在王蘅君捂住脸,认命地看着那两只鸟飞远的时候,忽来了一位救星。 他两腿一蹬,跳跃起来,那手也不知道是怎么扑腾的,反正就跟变魔术似的,两只鸟就没法逃离他的掌心,就跟杨过向小龙女学天罗地网式时扑腾麻雀一样。不一会儿,两只鸟就乖乖地停在他的掌心,温顺得像在笼子里一般。 “把笼子拿过来。”那人开口说话后,王蘅君才发现这声音有点耳熟,再一看脸,不禁啊了一声。 金赏见王蘅君还傻在那里,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声,“再不把鸟笼拿过来,翡翠鸟就飞了。” 王蘅君这才反应过来,忙把鸟笼提过去,两人合力重把鸟关进了笼子里。金赏把鸟笼重新挂到亭下,王蘅君只能站在他身侧看着,没办法,身高不够。 王蘅君略有些尴尬地找话题。“这鸟叫什么?” “雄的叫翡鸟,雌的叫翠鸟。”金赏把鸟笼关上,转身在亭子里坐下。 “哦。”王蘅君点了点头,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上次跟金赏碰面,她还是上官菀君的宫女,金赏还是刘弗陵信重的臣子。那时见面的机会自然多,偶尔也会闲聊几句。现在一晃几年过去,再见面,人事已非,似乎说什么都很尴尬的样子。 “你长大了。”倒是金赏先开口说话了,“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 王蘅君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还是她跟金赏认识这么久,金赏第一次主动提起中元节那晚相遇的事情。 “那年中元节,我是为了敏儿而去放河灯的。结果却意外认识了你。”金赏坐在栏杆上,随手拨弄着池子里的水,“她的事情,你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吧。” 王蘅君不知道金赏为何会提起这个,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有血丝,神态也很疲惫的样子。 “你……出了什么事情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只是旧事重演,让人心里空荡荡的。”金赏仰着头,看着笼中的翡鸟与翠鸟,面无表情。 “又是你心爱的人吗?”王蘅君听到旧事重演四字,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金赏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本来以为可以忍耐着过一辈子。结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却发现原来之前的伤口一直就没有好过。它埋在心底,渐渐腐烂,轻轻一抓就开始流脓出血。原来有些事,这般拖着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王蘅君听罢,知道他最在意的终究是先前敏儿之事,那是他这些年来试图放下却始终放不下的。金赏和霍成君之间,也不知是谁折磨了谁,才落到如今这般地步。这是金赏的悲哀却是刘病已的幸运,若不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把霍光信任的女婿掌握在手呢。 “阿蘅,为什么现在还要在宫里进进出出?你知不知道一旦让霍家的女人想起了你,你的性命会很脆弱,几乎就捏在她们的手心。”金赏站起身,走到王蘅君身边,伸出手轻抚她的脸,“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早点走吧。” 金赏忽然出现的柔情,那英俊的脸上怅然若失的笑容,让王蘅君一瞬间迷失了。 “你……”王蘅君才张嘴。一声清咳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话,王蘅君感受到金赏的手僵硬了下,他几乎是瞬间恢复到了正经应诏的状态,立即转身向来人行礼。 “臣赏拜见陛下。” “免礼。”刘病已大踏步向前扶起金赏,态度很是亲昵,“朕听说爱卿近来有些烦恼,尽日将自己困在房内。这样可不利身体,所以才特意叫你来这上林苑散散心。” 王蘅君眉头一挑,知道皇帝怕是对金赏府上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今天的安排目的无非就是彻底收服金赏。 只是他要收服金赏,却又为何要把自己也叫来。莫非是为了借助自己与金赏的那段旧相识,来卸下金赏的心防吗? 想到这一点,王蘅君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她真心把刘病已当了朋友,纵然收服金赏一事她是愿意帮忙的,一旦发现自己成了对方手中的棋子,缺少了一丝尊重,心中还是会觉得难受。 王蘅君没了观赏花鸟的兴致,也没心思去听那君臣二人谈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只是金赏离去时的神色来看,刘病已定是大功告成了。 “陛下,若无旁事,阿蘅先告辞了。”王蘅君低着头,不想看他的面容,急急说完了告别的话,转身就想跑。 “阿蘅,等一下。”刘病已快步跟上她,“你听朕解释。” 王蘅君既想听他的解释,又怕他拿出哄骗旁人的态度来应付自己,更怕自己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是坏了目前为止的和乐气氛,便只求快快离去,待心平气和了再来与他说话。 “阿蘅!”刘病已见她没有留步的意思,慌忙伸手去抓她的衣袖。结果落了空,脚上一个颠簸,摔到了地上。 方才他们三人谈话的时候,又把左右都屏退了。四下无人,皇帝摔倒了,王蘅君可不能不管。她只得停下脚步,俯下身想把刘病已扶起来。却发现他面色苍白,竟然已经昏过去了。 “病已!”大惊之下,王蘅君也忘记了尊称,直接把昔日的称呼带出了口。她连忙抓起刘病已的手把脉,发觉他四肢厥冷,显然情况有些不妙。王蘅君伸手去按其人中,然后高声将周边伺候的宫女宦官们唤来。相信他们就算走也不会走得太远。 果然,不一会儿,明德就带着几个宫女小跑过来。他看到刘病已昏厥,也是大惊失色,连连跺脚道:“早跟陛下说,今日须得好好休息,偏又逞强过来,竟然又昏了过去。快快,扶陛下去边上休息。” 待几个宫人七手八脚把刘病已抬起后,王蘅君赶紧拉住明德询问。 “又?陛下先前昏倒过吗?” “回阿蘅姑娘的话,陛下来鱼鸟观之前就昏倒了一次。奴婢将他扶回去休息,又请御医诊脉。御医说可能是这些日子日以继夜,太过疲累的缘故。可是陛下说,请了您跟金赏大人来说话,硬撑着也得来。” 把皇帝搬回最近的建章宫后,王蘅君便写了药方让人去煎药,又找明德细细问了皇帝近来的作息,发觉他这真是疲劳过度再加高度精神紧绷惹的祸。 刘病已这时已从昏厥中悠悠醒来,见王蘅君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这才安心了。当王蘅君转过头来,他忙摆出虚弱的样子,当然实际上也的确有些有气无力。 “阿蘅。朕没有利用你,绝对不会。”王蘅君一靠近,刘病已马上开始解释。他敏锐地感觉到王蘅君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不高兴。他了解王蘅君,纵然这种情绪只是一时的,但是一旦王蘅君对他落下了那种印象,往后他们之间就会越来越疏远。 “朕请你来,只是想问你金赏的事情。结果朕过来晚了,你又逛到了他那边去,才让你们碰上的。”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王蘅君心中的那点小情绪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些许无奈,“虽然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还是应该注意身体。若你倒了,对皇子和公主来说,才是真正的劫难。” “朕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刘病已点了点头,随后略微犹豫,又开口问道,“阿蘅,你这么多年未嫁,是不是和金赏有关?朕知道你对成亲一事一直都是淡淡的,先前那些婚约夭折了,其实你也并不可惜。”方才他闯进去的时候,总觉得金赏和王蘅君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这回轮到王蘅君大吃一惊了,她从没想过,会有人把她跟金赏联系到一起的。他们之间充其量也就是有过一次私下偶遇的规矩同事而已。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了。 王蘅君的反应迟缓,却让刘病已误会了。 “金府太危险了。那不适合你,阿蘅。金赏对着霍成君太过软弱,已连害死了自己两个骨肉,他根本保护不了你。” “停,停。”王蘅君连连摆手,“你这都哪跟哪啊。我跟他压根就没什么。最多算是曾经扮演过一次知心姐姐。我没嫁人只是因为没碰上值得的人。再说,”她撇了撇嘴,“比金府更危险的应该是未央宫吧。我还不是照样进进出出。” 王蘅君发现刘病已听得身子一僵,便立刻收了口,知道这句话大约是戳到他痛处了。 “……你说得对。其实未央宫你也不该来。”刘病已的声音有些涩。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刘病已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紧握双拳,“其实这里早就不关你的事了。我自己落到了这深渊里,已是够了,根本不该再把你也拖进来。朕会让人收了你出入的令牌,往后你就别进宫了。” “不行。”王蘅君哪会在这种时候离开,根据历史来看,这三年是最凶险的三年。要她在宫外心焦着急,还不如卷进来呢。 “别在这种事情上和朕犯倔。这是为了你好。”刘病已笑得很是酸涩,“是朕原先太忙,没为你考虑。” “……我倒不乐意你为我考虑这个那个。平白生分。”王蘅君扭不过他,只得转过头去生闷气。要被人远远推开的感觉并不好受,纵然知道对方纯是好意。 “阿蘅。”刘病已还想再说两句什么,王蘅君已起身向外走去,他知道她是生气了。伸手想去拦她,但是指尖才触及裙摆就又收了回来。 罢了,闹脾气也罢,生气也罢。她安全离了这地方,才是真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九十一章 晴天霹雳 鸡鸣三声之后,刘奭被宫女明茹从被铺里抱出来,温热的毛巾覆在他的眼睛上,细心地从眉眼一路擦到鼻尖下颚。然后帮他把身上的专用睡衣脱下,换上常服。这时候,刘奭就会打着呵欠,慢慢清醒过来。 “明茹。” “在,殿下。” “蘅姑姑,最近怎么都不进宫了?你帮我去请她过来,好吗?”刘奭揉着眼睛,嘀咕道。他已经好些天没看到王蘅君了,不觉有些想念。 “奴婢也不能随意出宫啊。殿下若是想阿蘅姑娘,不如跟陛下提吧。” 王蘅君最近忽然不来了,宫里谣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她不知礼数,得罪了皇帝。现在刘奭说要见她,明茹当然不敢随意应承。要知道皇帝对这个儿子最是用心,他接触什么人,不接触什么人都是亲自出面过滤的。 “好吧。”刘奭穿好衣服后,伸了个懒腰,“今天,吃点心的时候,你要记得提醒我。” “是,殿下。”明茹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乖巧地退到刘奭身后。 走出金华殿的时候,刘奭看到一人正和殿外的郎官说着什么,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也正看向自己。 “见过殿下。”却是霍皇后的贴身宫女绛紫,她看到刘奭出来,便笑着迎上来,众目睽睽之下,刘奭身边的宫人倒也不好拦她。人家毕竟是霍皇后身边的红人。“最近天气转寒,皇后娘娘亲手为殿下和公主制了几件衣衫,特命奴婢送来。” “啊。”刘奭略微一愣,随即咬了咬唇,轻声道,“奭多谢皇后娘娘。”他已得了刘病已吩咐,公开场合须得敬着这位新皇后,是以对待她的宫女也不太敢随意。 “娘娘的心意殿下知道就好。她还盼着新年守岁时,能看到殿下穿上它呢。”绛紫刚才被阻在外面,心中本有些郁闷。这会儿看到正主,自然要立刻替自家主人表功。落落大方打完招呼,绛紫也知道不能多事,转身便走了。 倒是刘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在明茹的提醒下想起自己还要去萧望之师傅处上课。 刘奭的师傅萧望之是当世大儒,刘病已自己虽然不是儒家信奉者,不过并不妨碍他欣赏儒家的修身理论,在他看来儒家的道理是最适合给儿子启蒙的。先修炼出端正的品性,然后再学其他一定能事半功倍。 而萧望之也把给皇长子发蒙的差事看成是一份至高荣耀。虽然现在每天的课程还只是手把手教皇子识字练字,但是他相信未来一定是光明而灿烂的。毕竟,皇长子是元后嫡子又深得皇帝喜爱,现在皇帝虽然没给他萧望之一个太傅的名号,可从各种待遇上来看,皇帝的心意是再清楚不过了。皇子刘奭也异常懂事而好学,教他的字基本不需要盯梢,他就会自己在那临摹十遍二十遍直到记住。反而,萧望之这个师傅常怜他年纪小,经常提醒他休息。 “殿下,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萧望之提醒道。 刘奭抬起头,鼻翼上沾了一点墨汁,额上带着些许汗水。他张嘴脆生生道:“还不累。” “可是殿下的手需要休息了。”萧望之上前拉起刘奭的手,听得刘奭轻呼了一声,显然是手僵掉了,“臣给殿下揉一下,休息片刻再开始吧。” 师徒二人相对而作,萧望之一边给刘奭揉手,一边与他说那宫外的趣闻奇闻,引得刘奭时而愕然时而惊呼。 “……新太守到来后,于公向他说明了东海孝妇的冤情。太守杀牛祭奠孝妇冢,天上才终于下雨了。” 听到故事的结尾还算完满,刘奭意犹未尽地说道:“可惜,东海孝妇还是死了。如果她没死就更好。那个于公也好厉害,能一直帮她伸冤。” “在给奭儿说东海孝妇的故事啊。”刘病已不知何时来到了师徒二人的身旁。 萧望之一惊,立刻要起来行礼,被刘病已摆手制止了。 “萧大人,不必多礼。朕来看看奭儿学得如何。” “殿下天资聪颖,敏而好学,识字颇快。” “哈。”虽然儿子被人夸赞让刘病已十分高兴,他还是惦记着,“萧大人别因为他是皇子就放低要求,还是要严苛些才好。” “父皇,那个于公好聪明好厉害。”刘奭拉着刘病已的衣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刘病已点了点头,说道:“在狱讼一事上,于家倒算是家学传家。这位于公的儿子于定国如今也在朝中,朕前些日子刚见过,也是个决疑平法的好手。奭儿若有兴趣,回头让他到金华殿给你说说断案的故事。” “好。”刘奭听得父亲这般许诺,高兴极了。断案故事无论在什么年代,总是很受欢迎。 “父皇,蘅姑姑什么时候再进宫给我说故事呢?奭儿还想听蘅姑姑说的童话故事。你告诉她,奭儿很想她好不好,让她进宫好不好。” 刘病已心中一跳,他柔声道:“可是你蘅姑姑最近很忙,怕是不方便进宫。不如……”他眼角瞄到儿子练字的稿纸,“不如你给她写信吧。蘅姑姑看到奭儿会写这么多字,还写得这么好看,会很高兴的。” “这么忙吗?”刘奭失望地撅起了嘴。 …… 椒房殿内,霍成君正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霍蕊,有些不可置信。 “娘娘,这就是从她房内搜出的砒霜。这贱婢也不知有什么居心,竟然在房间里私藏这种剧毒。”绛紫寒着脸把手上的纸包奉上。 她从金华殿回来,就有小宫女来报信说这霍蕊这些日子神色不对,行踪诡异,似乎有什么不对。绛紫想到前朝传说的宫斗什么,生怕自家主人被暗算,便带人去搜了她的卧房,没想到还真找出一包砒霜来。她便赶紧把人带到霍成君跟前,让她亲自处罚。 “霍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霍成君颜悦色地询问。她对于霍家出身的宫女还是比较信任了,还是打算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奴婢,奴婢……”霍蕊害怕极了,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霍蕊,娘年宽大为怀,你还不快说是谁指使的?”绛紫走到她身边喝道。 “奴婢,奴婢不敢说。”霍蕊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她这些心理精神压力极大,如今又被绛紫抓来问罪,精神立刻陷入了完全崩溃。 见谈话无法进行下去,霍成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霍蕊是自己宫里的宫女,她也与绛紫一样,怀疑是什么人心怀不轨,收买了她试图对自己不利。可是,霍蕊被抓住之后,竟然不敢招供幕后之人。那岂不是说,那人在霍蕊心目中,比自己这个皇后分量更重?皇宫之中比皇后分量更重的人…… 想到这里,霍成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娘娘,你怎么了?”绛紫见霍成君脸色不好看,也顾不得霍蕊,忙上前扶住霍成君。 “没事。”霍成君定了定神,“除了绛紫,其他人都退下。” 其余宫女在她一声令下,立刻窸窸窣窣离开了正殿。 “现在没有旁人了。霍蕊,你老实告诉本宫,是谁给你这砒霜的。本宫答应你,决不追求。” 没了旁人,又得到了霍成君的许诺,霍蕊这才敢说话。 “是大将军夫人给我的。” “什么?”霍成君吃惊不小。 “是真的。”霍蕊怕霍成君不信,“前两日,夫人进宫的时候看到我,便把这砒霜给了我,还让我寻机送到金华殿去。” “胡说!”霍成君这下可真的有点怒了,“霍蕊,你别乱编胡话。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也不敢的,所以才把这药一直藏在房里。真的是夫人那样吩咐我的。”霍蕊感受到霍成君的努力,立刻把头磕得砰砰响。 “绛紫,先把她带下去关起来。”霍成君深吸了一口气,“找几个可靠的看着。然后,派人去北甲第请我母亲入宫一趟,就说我有话和她说。” 绛紫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领了命立刻就去办了。 霍成君一个人在房里来回踱步,六神无主。她时而自我安慰,母亲不至于做这种事,时而又想起先前母亲劝自己的解决皇子的话,一时间分寸大乱。 时间慢慢流逝,霍成君终于冷静了下来。 没事,没事。即使母亲一时糊涂,生了那心,可终究没成事。自己已拦下了,一会儿母亲来了,自己细细与她说道理,让她下次别莽撞,也就是了。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包网 当霍显姗姗来迟,霍成君已经想好了劝诫的话语,总之是软的硬的都用上,务必让母亲断了念头。 “成君,急匆匆地叫娘来有什么事?”霍显笑呵呵地走到女儿身边。 “母亲。”霍成君握住霍显的手,又给绛紫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 “今日,我宫里抓了个人。她手上有些砒霜,说是母亲您给她的。”霍成君委婉地说道。 “不错。是我给的。”霍显爽快地承认,然后她皱起了眉头,“这都几天,她还没动手吗?真没用。” “母亲,你怎么可以如此不懂分寸!”霍成君见她毫无悔意,又气又急,“谋害皇子这种事情,是能等闲胡为的吗?万一被人知道,我们霍家会被千夫所指。” “别人不会知道的。”霍显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脸上有些茫然无措。 “你让我宫里的人去做这事,你以为皇帝是瞎的聋的,查不出来吗?”霍成君见母亲一如既往的无知,满腹怒气化作了哭笑不得的酸涩。 “他查不出来的。你放心吧。”说到这个,霍显立刻轻快起来。 “母亲倒是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霍成君忍不住违背了为人子女的本分,嘲讽了霍显一句。 霍显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听墙角后,便走到霍成君身边。 “有件事,娘现在就跟你说了吧。”她附到霍成君耳边轻声细语,说完之后,也不顾霍成君苍白的神色,洋洋自得道,“你看,那件事娘做得天衣无缝,你也顺顺利利当上了皇后。这次也会一样。你就安心等着生太子吧。” 霍成君一阵晕眩,若不是扶着霍显怕是早就倒地不支了。 “母亲,你是开玩笑的吧。”霍成君紧紧掐着霍显的手,“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这样无法无天。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们全家的!” “你怎么回事?”霍显见女儿这样,不高兴了,“娘都是为你好。你反倒说我害你了。” “母亲,你,你,你为什么不明白!”霍成君但觉眼前天旋地转,便昏了过去。 待再醒过来,天色已暗,身边只有绛紫一人照顾。 “娘娘,你醒了。”绛紫立刻奉上茶汤,“先喝口茶。”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霍成君还有些恍惚,“母亲她……” “夫人守了您半日,刚刚回去了,现在可能还没出司马门,要不奴婢去请她回来。” 昏倒前的记忆瞬间回笼,霍成君高声喊道:“不要。我现在不要见她!” 绛紫被她的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敢言语。 霍成君曲起膝盖,双臂环绕自己,她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 原来许皇后是这样死的。原来自己的后位是这样得来的。手段如此肮脏。难怪皇帝不肯与自己交心,不让自己亲近皇子,自己的确不配。母亲竟做下这种事。 “绛紫,扶我起来。我要去见陛下。”霍成君哑着声音道。 “现在?”绛紫为难道,“娘娘,可是陛下已经在合欢殿宿下了。怕是不好去打扰吧。” 合欢殿像一声惊雷,惊醒了霍成君。 是啊。去告诉皇帝会怎样。皇帝早就因为父亲秉权的事情,对她,对霍家都有了心结。若再让他知道许皇后被害,母亲只怕要遭殃。她为人子女,怎么可以害自己母亲性命难保。 “那回家,我要回家去见爹爹。”霍成君改变了主意。 回家去跟爹爹说。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过了十二点。这章算4号的。 第九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76通知: 我感冒了。头疼流鼻涕。今晚更新困难。大家不要等。我明天补。特此通知。 拿着儿子用心写就的信,刘病已想了想,唤来明德。 “把这封信给阿蘅姑娘送去。最近天气转寒,再到库房里取些好的锦缎布匹一起带上,注意别越级就行了。数量要多,王家每个人都要照顾到。”刘病已叮咛道,“你亲自去。看看王家是否还缺什么……再看看阿蘅姑娘的心情如何。” 明德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一直贴身伺候刘病已,当然不会像宫里其他人那样有诸多揣测,他非常清楚,阿蘅姑娘圣眷依旧,而且皇帝对于将她远远推拒道宫门外这件事情,似乎抱有异常的愧疚,甚至有些担心阿蘅姑娘会生气的样子。听听,多新鲜,君临天下的皇帝会担心一个小女子生气。 明德领命出了大殿,但是旋即又转了回来。 “陛下,刚才掖庭派人来,说余长御没了。”明德知道此事重大,一得到禀报立刻亲自来回报了。 “什么?”刘病已吃了一惊,脚下不停立刻往余长御的住所赶去,“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提早回报?混账!”这些日子,余长御的身体一直在拉敬拜。他便吩咐照料的人,一旦长御不行,一定要及早回报,让他可以去送她最后一程。 “说是早起想给长御吃药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没了。大约是昨夜睡梦中去的。”明德紧紧跟上。 赶到余长御住所时,发现她安详地躺着,脸上还带着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刘病已有些沉重地将宫人准备的白布覆在她的脸上。过去与余长御相交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转,对于这位多次帮助过自己的长者,他一直非常尊敬。而今,一直受病痛折磨的她能够在睡梦中安然离去,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对着余长御默哀了一会儿,刘病已缓过神来,询问道:“皇后怎么还没来?没人去通知她吗?”因为余长御与霍家的特殊渊源,霍成君入宫以来对于余长御也是格外照顾,最近余长御病重,她更是关心。没道理现在人没了,她却没了人影。 “回陛下,奴婢方才派人去了椒房殿,可是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出宫去了。”负责照顾余长御的宫女清儿连忙回答,生怕被皇帝误会自己做事不仔细。 “出宫?”刘病已略有些惊讶霍成君竟然没和自己打一声招呼就出去了,他转头看了明德一眼。 明德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可能是为了昨天那个私藏砒霜的宫女。奴婢这就让人去查皇后的去向。” 刘病已对于他的消息迟缓略有些不满,不过转念一想他一早被自己叫到跟前交待这个那个,然后又跟着自己奔波,霍成君又在大清早出宫,来不及查探清楚也是可以谅解的。只是,这给他敲响了警钟,明德现在要关注的事情太多,他须得指派个人分担下他的工作才是。尤01 昭宣路人甲第27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尤其是霍成君的行踪与动向,这关系到奭儿和雪儿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马虎。 “陛下。”宫女清儿送上一封书信,“这是从长御枕畔找到的。” 刘病已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霍光亲启,大概是余长御留给霍光的临终遗言。刘病已略一犹豫,便将信封拆开了,一目十行扫过之后,他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长御,现在再说这些已经迟了。如果忏悔和道歉能让死人复生,朕就能原谅。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他自言自语道,“我说过要霍家十倍百倍地偿还。君无戏言。” “嘶”的一声,信纸被刘病已撕成了碎片,雪白的碎纸片被他轻轻一吹,在半空中飘飘扬扬。 “余长御没有留下这封信,而你们也没有找到这封信。” “是。陛下。”他这么说了,余人哪敢有其他的话,当然是纷纷点头了。 “派个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大将军余长御去了。”刘病已抿着唇说道。 最近,霍光身体不适,出了长安,往甘泉山养病。从长安过去,颇有一段路程。 …… 霍成君赶到自己在甘泉山上的别院时,发现门外挂上了白幡黑布,仆人们也穿上了素白丧服,她不仅心里咯噔了下。 “绛紫,去问问出什么事了?”霍成君知道父亲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便害怕再接到什么噩耗。 绛紫也是心中一紧,她的命运已完全和霍成君联系到了一起,若霍家的顶梁柱倒了,霍成君在宫里只怕举步维艰,她这个贴身宫女就更讨不了好了。 待绛紫下车问过,知道霍光无碍之后,霍成君才放心。她在别院管家的带领下,走到霍光的卧房里。 许久不见的霍光令她大吃了一惊。干练而智慧,永远沉稳可靠得像座高山的父亲,此刻竟然两鬓全白,手持一封书信,神色悲伤而痛苦。 “父亲,你怎么了?”霍成君忧心地靠近他,不禁对于母亲没有跟随父亲来别院修养了一丝丝的抱怨。即使父亲再怎么拒绝,母亲也应该跟随才是。 “成君?”霍光抬起头,脱口而出,随即醒悟过来,便要起身行礼,“臣拜见……” “爹。”霍成君连忙扶住他,“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再受你的礼,岂不是说女儿不孝吗?” “礼不可废。臣光拜见皇后娘娘。”霍光倔强地行完了礼,“方才报丧的人原来是与娘娘一块来的啊?” “报丧?报谁的丧?”霍成君一头雾水。 “余长御。”霍光眉头微皱,女儿入宫前自己明明嘱咐过要善加照顾余长御,结果现在人去了,霍成君还毫不知情。他不禁有了些许不满。 霍成君惊讶得捂住嘴,这却是她没料到的。果然是什么忙乱的事情都会挤到一块。 “陛下是个有心的。他信上说,余长御的葬礼还是让我们霍家来办。我已让管家准备行囊,一会儿就出发回长安。余长御虽未与你大伯正式完婚,不过你们在她的葬礼上,须得以正经的子侄辈出席才是。包括成君你,切不可以身份自傲,忘了本分。”霍光不自觉教训起了女儿。 霍成君无从辩解,只得苦笑着点头应了。 教训完了女儿,霍光也觉得有些无趣,不禁叹息道:“人老了,真真可怜,眼睁睁看着老朋友辞世,一个又一个。虽然子孙满堂却是欢浓之时愁更浓。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爹爹,您还不老。” “不必安慰我。我服老了,原先还想帮衬着当今这位做些事情。结果他成长得比我想像得要快得多,很多地方都已经用不着我这个老头了。这样也好,至少我没什么可忧心的,死后也能安心地去见先帝。”霍光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成君,你如今是皇后。今后霍家想靠你飞黄腾达的人怕是不少。平日在宫里,有些话爹还不好说,今日你既然单独来了,也就不得不说。霍家如今已是盛极,今后如何就得看子弟是否乖顺了。也是爹的不是,只想着施展自己的抱负,只想着自家人好办事,却忘了韬光养晦的道理。我虽然一尝夙愿,却给子孙种下了祸害。我去后,陛下定是要削弱霍家之权柄,你到时须得约束霍氏子弟,安心接受这种变化才是。” “爹爹,看你说的,好像明天就要弃我们而去了似的。”霍成君的语气有些涩涩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霍光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说道,“从前没日没夜地勤政,咳咳,早伤了身体。而今是病来如山倒,咳。”一张开手,上面竟有些许血迹,霍光倒是淡然地冲霍成君说了一句,“你看吧。” 霍成君却是心慌意乱,忙拿出手帕擦拭那暗红的血迹。 “回宫之后,我就派少府的御医去给爹治病,派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材。爹,你是我们霍家的顶梁柱,你可千万不能丢下我们。”霍成君慌了。她本就抱着满腹的心思,而今父亲又说,无论如何皇帝未来一定会对霍家下手。 “别怕。皇帝并非无情之人,霍家对他有拥立之功,无论如何他总会给霍氏一条活路。为父虽然在立后一事上阻挠过他。不过说到底,也没有什么私心,而且最后也让他如意了。想来,他还是承这份情的。”霍光淡淡地说道。 可是,如果皇帝知道,许皇后是被母亲暗害的,他还会放过霍家吗? 看着手帕上鲜红的血迹,这个问题,霍成君不敢问出口。父亲病体支离,能受得了这种打击吗?他一生孤高,对家人管束极严,自己的妻子却做下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说不定,听了这个消息,还没想出化解的法子,倒减了几年阳寿。 女儿怔怔地不说话,霍光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吓到小女儿了。 “成君莫急。为父会慢慢想办法的,说不定为父能多撑几年,也可为你们多担待几年。待你和陛下感情渐深,再诞下皇子,也就没事了。陛下爱惜子嗣,必不会对儿子的外家下重手的。” 霍成君僵硬地点了点头,脑海一片混乱。 皇子,一个皇子,无论如何都应该先生下一个皇子。 第九十三章 十靶全中 余长御之后,是许夫人,两场葬礼结束后,又一年的冬天来临了。 本始四年,后宫又多了两位受宠的婕妤,原先的张婕妤则加封为夫人。三个宠妃加上霍皇后让整个后宫陷入了波诡云谲的争斗中,原本一直大度容人的霍皇后竟也开始针对三个妃子处处挑刺。经常借着各种由头阻止她们侍寝,引得三个妃子与她势如水火。 看着一切照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刘病已不觉十分满意,他时而顺着霍成君的意思在椒房殿多留宿几日,时而到三妃处许诺谁能对抗霍皇后便大加奖赏。通过来来回回的挑拨离间,看着霍成君在宫中越发寸步难行,刘病已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意,在处理政事的时候,心情都愉悦不少。 “咦?”刘病已听完大鸿胪韦贤举荐之人的名字后,脸上难掩诧异的神色。 “魏相虽然曾入狱,不过的确精明能干,在河南任上政绩突出。若陛下既往不咎,将其召回,相信他定会感激陛下恩德,勇于任事。”韦贤误以为皇帝不欣赏自己所举荐之人,便开口点出了自己举荐的原因。 霍氏掌权近20年,而今皇帝流露出倒霍之意,为人臣子的自然会按上意而行。举荐魏相固然有他整顿吏治,刚正不阿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魏相是个和霍家不对盘的。相信单单是为了这一点,皇帝也一定会重用此人。 刘病已知道是自己的表情让人误会了,便连忙含笑点头,说道:“大鸿胪乃是邹鲁大儒,你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传令下去,河南太守魏相即刻进京,提任大司农。” 如果不是韦贤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这位离开茂陵之后,转任河南太守的朋友。若是一年前,他自然没可能任用这样一个和霍家有过纠葛的年轻臣子。不过如今,他在朝廷的人事任命上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提拔魏相却是无碍。 “明德,去取玉如意一柄赏赐给韦贤大人。” 韦贤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愉悦和赏赐有些莫名,便连忙推辞道:“老臣举荐人才不过是分内事,当不起陛下重赏。” “放心,你当得起。” 长期以来,刘病已在朝中一直有些捉襟见肘,左支右绌,霍光柄权多年,朝中几乎全是霍党,他只能以谋算人心的方式,以名利引诱让某些人为自己所用,然后慢慢打开一些局面。但是,在这些人中却没有真正能让他信任的心腹。 韦贤而今推荐的魏相,却让刘病已忽然眼前一亮。与魏相的交往还历历在目,知根知底的魏相比起其他人显然更可信赖。而从地方初回中枢又与霍家结怨的魏相除了提拔任用他的皇帝,显然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靠山。 处理完朝政,刘病已看了一眼天色,想起自己答应儿子今天要带他出宫去见阿蘅。他略有些踌躇地起身,若不是被儿子缠得没办法了,他还真是不敢去见她。 这几个月,儿子每日给她写信,自己也派人送了不少礼物过去。可是,除却给儿子的回信外,阿蘅是连个口信都没带给他这个做爹的。显然对于被强行推到未央宫之外这件事,她是生气的,而且是非常生气。 小刘奭一出宫就像出笼的小鸟,小胳膊小腿跑得飞快。刘病已让他骑马或是坐马车,他都不乐意,出了长安城跑了好一段路,实在累了,才不情不愿地爬上马车。 “爹,我还记得这条河,以前娘带我来过。” “那里,那里,过了桥有棵歪脖树。” “转个弯,就到蘅姑姑家了。不知道王章哥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能带雪儿妹妹一起出来玩就好了。” 刘奭的记忆力让刘病已有些吃惊,照理说,孩子对于2周岁之前的记忆应该是模糊地,但是刘奭的记忆显然非常清晰。 看到熟悉的篱笆墙出现在眼前,刘奭没等马车停稳,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若不是车夫及时提了他的后襟一把,这位小皇子肯定要摔倒。 “蘅姑姑,蘅姑姑。”推开篱笆门,刘奭一路小跑,闯进了印象中王蘅君的房间。 “奭儿?”正在对着刚买到手的人体|岤位图认真研习的王蘅君吓了一跳。 “姑姑,我可想你了。”刘奭冲进王蘅君怀中,满足地蹭着。 “你又一个人跑出来……”王蘅君话说到一半,就看到站在门外,脸上略有些局促的刘病已。 “奭儿说很想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刘病已轻咳了一声。 王蘅君白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只低头与刘奭说话。 “奭儿在宫里乖不乖啊?” “乖,很乖很乖。”刘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着王蘅君,像只乞食的小狗,“蘅姑姑真的很忙很忙吗?忙到没时间来宫里看奭儿?十天来一次可不可以?一个月来一次也可以。” “对不起哦。蘅姑姑接下来争取多去宫里看望奭儿好不好?”王蘅君当然不会向小刘奭告他爹的状,“你跑过来的啊?头上都是汗,头发解下来,姑姑给你擦干,不然你会感冒的。” 刘奭幸福地窝在王蘅君的怀里,头靠在她的腿上,任由她在自己的头发上轻轻地揉着。 “咦,你耳朵脏脏的。该掏耳朵了。”擦完头发,王蘅君发现小家伙的油耳朵该清理了。 “我最喜欢姑姑给我掏耳朵。”刘奭舒服得眯起眼睛,心里暗暗得意自己这些天不肯让宫女给他掏耳朵的决定。 刘病已知道王蘅君一时不会搭理自己,便自己寻了个扶手靠着,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和乐融融的画面,看着王蘅君低着头的样子,因为笑容而变得弯弯的眉眼。刘病已发现,原来不止儿子想见她了。 掏完耳朵,刘奭又缠着王蘅君给他讲童话故事。王蘅君想了想,便开始说《喜羊羊与灰太狼》,显然穿越了两千年,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和灰太狼的魅力依旧。 “……慢羊羊校长拿去毒药一看,发现原来是这种毒药。”王蘅君说着说着低头去看,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把刘奭放到一旁,抬头去看刘病已,发现他也靠着扶手正用一种极端别扭的姿势睡着。 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走到旁边的房间里,取了两件薄被回来。先给刘奭盖上,待轮到刘病已的时候,被子还没覆上他的身子,刘病已的双眼忽然睁开,反手抓住王蘅君的手。 王蘅君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上传来的痛楚感让她有一种骨头被碾碎的错觉。但是,更让她害怕的是刘病已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 “是我。”因为怕吵醒刘奭,王蘅君不敢高声。 刘病已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松手。“对不起。” 王蘅君看了眼手腕,一片紫红,估计会淤青得厉害。 “对不起。药酒在哪里?我去给你拿。”刘病已看到那片淤青,心痛极了。 “左边的柜子里。” 刘病已打开药酒瓶盖,倒了一点在自己手心,轻轻地为王蘅君的手腕揉着。 “对不起。我以为是旁的什么人。”刘病已一边揉,还一边道歉。 王蘅君看着他,有些无奈。“你在宫里睡觉的时候,都是带着这么高的警惕性的吗?” “因为怕那些女人趁我睡觉的时候乱来……”刘病已顺口一说,然后赶紧刹车。 “乱来?”王蘅君先是怔怔地重复这个词,然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不会是……” 看着刘病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王蘅君顿时有些晕眩。这算是那门子的后现代玩笑。大汉皇帝在未央宫为了避免被自己的后妃霸王硬上弓,在后宫保持高度警惕性睡眠。即使在后世,男人担心被□也是难得的笑料啊。 “噗。”实在忍耐不住,王蘅君只得捂着嘴轻笑。 “咳,奭儿睡着了?”刘病已连忙摆出正在睡觉的儿子,提醒王蘅君注意影响。 “嗯。听故事听睡着了。”王蘅君好不容易止住笑,才想起自己方才是在与他生气的,而且是打算就他的独断专行好好教训他一番的。结果这一笑之后,再摆出怒气冲冲的面容就不合适了。 王蘅君只得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你没有发现奭儿对我太过依赖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刘奭从前虽然和她亲,但是绝不像如今这么腻歪。从许平君去世之后,他对自己的依赖就在不断增加,刘病已娶了霍成君之后,这种依赖更是达到了巅峰。 刘病已对儿子如此用心,怎么可能没发现呢。他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他大约是把你当成了母亲的替身。你知道,他年纪还小,我这个当爹的对他再好,他也还是需要一个娘亲。” “你一边把我隔离在未央宫外,一边又放任他依赖我,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皇帝陛下。理论上,奭儿有不少后娘了。” “比起后宫那些心怀叵测的女人,我还是比较放心把奭儿交给你。因为你绝对不会伤害他。”刘病已诚挚地说道。 “还真是多谢你的信任。”王蘅君无奈地起身,“你在这儿看看书,我去厨房做饭。家里没人,陶芷也跟着我娘走了。不做饭,等会儿,我们三个都得饿肚子。” “家里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刘病已跟在王蘅君身后进了厨房。 “过年了,爹娘去了舅舅家,大哥大嫂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小弟也带着新妇回岳家去了。反正家里也没事,我就让他们多玩几天再回来。”王蘅君从水缸里舀了了水倒在锅里。 “王骏成亲了?”刘病已吃了一惊,说道,“怎么没人跟我说?” “你现在是日理万机的皇帝,这种事干嘛特意告诉你啊。” “那至少你也应该说一声,让我送份贺礼过来。”刘病已一边给灶上点火,一边抗议。 “算了啦。我爹娘那种老实人,要是婚礼上收到从皇宫专程送来的贺礼。他们会吓死的。你这段时间有事没事送来的那些礼物,他们都老老实实地供在家里,已经成很大的负担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送了。不能吃不能用,堆在我家很占地方诶。” “……知道了。”被嫌弃的刘病已有些悻悻的,“你怎么没跟着王叔他们去舅父家过年?” “这么大龄的女儿跟他们回去,平白让人说闲话。还不如我留在家里清净自在。”见药酒擦好了,王蘅君收回手。 谈及王蘅君婚嫁一事,刘病已恍然想起,从前自己和许平君一起热心地为她张罗婚事,结果这一年来,自己只想着报仇的事情,竟然全都忘记了。而杜延年似乎也已经续弦了。 见刘病已不说话,王蘅君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王蘅君有些奇怪地回了他一眼,“稀奇古怪的。” “那个,阿蘅会希望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我以为你已经没兴趣做月老了。”王蘅君皱了皱眉,不过最终还是回答了,“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标准。可能只要感觉对了,就会想嫁吧。”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刘病锲而不舍地追问。 “简单来说,我是他心中最好最美的女人,看到我就会心跳加速,心情愉悦。他能给予我十二万分的信任,彼此没有隔阂,绝对不互相隐瞒,能包容我一切的优点和缺点。即使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他也不会嫌弃,一定包揽我惹下的全部麻烦。能和我手牵手看夕阳,一直到白发苍苍,然后幸福地老去死去。”也许是因为刘病已的眼神很认真,王蘅君忽然低低地把少女时代曾想过的说了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对他也一样。” 刘病已听完王蘅君的形容之后,不禁愕然。 “你那是什么表情?”王蘅君眯起眼睛。 “咳,要他觉得你是最美的女人,估计挺难的。”刘病已脑子急转地说道,“毕竟你长得也忒普通了点。睁眼说瞎话,怕是……” “你!”王蘅君恨现在灶上放的不是平底锅,不然直接就敲在这个不会说话的汉宣帝头上了,“我只是懒得打扮而已!” “哦?”刘病已满是质疑的尾音,让王蘅君更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土包子!她真打扮起来,画了裸妆,来得有妆胜无妆,可不比你宫里那些白面红唇跟贞子似的妃子漂亮多了。不说其他,光是比发型和衣饰,作为一个受了多年古装剧熏陶的现代人,也不能输啊! “不和你计较。我让事实说话。”王蘅君从牙缝地漏出这么一句,转身专注地去下自己的面条去了。 她转身之后,刘病已松了一口气,盯着王蘅君的背影开始发呆。 心中最好最美的女人。√ 心跳加速…… 心情愉悦√ 十二万分的信任√ 彼此没有隔阂,绝对不互相隐瞒√ 能包容我一切的优点和缺点√ 做了很糟糕的事情,他也不会嫌弃√ 一定包揽我惹下的全部麻烦√ 能和我手牵手看夕阳,一直到白发苍苍√ 然后幸福地老去死去√ 十个中了九个,只差一个。 刘病已抬头看着王蘅君因为水蒸气,脸上微汗,她撩起袖子擦汗的样子,心跳忽然加速。 十靶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我不止感冒,还发烧。 补更新要过段时间。 今天终于在十二点前更了。胜利。 第九十四章 暴风雨前 皇帝最近有些奇怪。这是后宫一后三妃的共同感觉。 走神的时间比以往多了,眼神经常在奇怪的时间奇怪的地点奇怪地柔和起来,据宫女回报无人时还会傻笑。当然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的发火,毫无痕迹可循,引得后宫的人都提心吊胆的。 派人去打听外朝的事情,发觉一切正常,没有特别的烦心事也没有特别的喜事。几番打听,没出什么结果后,她们也就只好生受着了。只是难免在肚子里腹诽皇帝越来越难伺候。 这一日,刘病已正在宣室殿看奏折,翻到水衡都尉关于上林苑周边近来被附近农家越界开垦的事情,扫完内容,写完批示。然后,目光锁定,水衡都尉,水衡都,衡,蘅…… 想起那日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经历,刘病已的心情莫名好转。原来,长久以来,符合阿蘅要求的人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们却一直缘木求鱼,平白错过了年华。 阿蘅说,奭儿变得太依赖她。其实变的人不止是奭儿一个人而已。他也比从前更在意她,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够真正全身心放松下来。他以为这是因为全心全意的信任。原来不止是信任而已。 想起初相见,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原来她早如春雨一般,无声地浸润到了自己的心底深处。就像呼吸一样,那么自然地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其实,很久以前就觉得不放心,不放心把阿蘅交托给其他男人。怕她吃亏,怕她受伤害。现在,还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照顾她,保护她,永远不用再为她担心。 刘病已坚毅的目光又落到了旁边的奏折上。 等他真正地君临天下,再接阿蘅入宫,将大好河山与她共享。在那之前,他得好好努力,修炼出一个风刀霜剑都拦在外面的保护罩才行。 另一厢,王蘅君难得地不再宅在家里,而是出门逛街去了。 “姑娘,这个漆奁做得很漂亮,里面脂粉的质量也好,你试试看吧。”陶芷兴高采烈地跟在王蘅君身边给她推荐。难得一贯素面朝天的姑娘有了化妆的想法,她一定要尽职尽责,最好让她完全心动,以后好好打理自己。 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类古代首饰盒、化妆盒,王蘅君忽然有些心虚,觉得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跑出来买这些东西的行为很傻。 “陶芷,我们还是回家吧。” “别啊,还什么都没买呢。”陶芷的宏伟计划还没开始,坚决不肯就此撤退。面对他陶芷的坚持,王蘅君毫无办法,只得由着她拉着自己东逛西荡。 一个时辰后,看着满满的购物清单,王蘅君不得不感慨不管什么年代,女人的钱果然都是最好赚的。幸好先前刘病已心虚之下,赏了不少钱财,否则今天还真挥霍不起。 “可以回家了吧?”王蘅君有气无力地拉着陶芷说道。虽然穿越了,她果然还是逛街无能星人,可惜这年头没有淘宝可以让她网购。 “好吧。”陶芷依然意犹未尽的样子,让王蘅君心里发毛,看着这个小祖宗终于挪步往回家的方向前进的时候,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集市里的人流突然惊恐地向两边散开,当中有两骑飞驰而过。 “陶芷,快到边上来!”王蘅君脸色一变,连忙冲陶芷喝道。可是,手上提着刚刚买来的战利品的陶芷,明显动作迟缓,眼看闪躲不及。她害怕得蹲下身子,捂住头,尖叫起来。 想像中的痛楚并没有来到,陶芷这才害怕得睁开眼睛,发现马的前蹄高高跃起,整匹马呈倒立状。原来是骑马者及时地控制住了飞驰中的马。缰绳一拉,掉转马头,马蹄子在陶芷身旁落下。 “吵死了。又不会踩到你。”骑马的男子不屑地说道。 “陶芷,你没事吧!”王蘅君冲上前,把陶芷一把抱住,转头一看骑马的,竟也是个熟人,霍禹。 陶芷惊吓过度,扑到王蘅君怀里就想哭,可是眼看着骑马的人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又不敢哭,只能委屈地扁着嘴。 “禹叔,没事吧?”另外一位骑马者这时也缓缓驱马来到这边。 “踩是没踩到。哭哭啼啼着呢。”霍禹皱着眉头说道。 “是吗?”那人于是下马,走到王蘅君和陶芷身边,从怀里扔出一串钱,“这个拿去,别太贪心了。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 王蘅君不快地抬起头,看了霍禹一眼,想着不好多生事端,还是把气忍住了。陶芷却不耐受这样的侮辱,拾起地上那串钱,就冲骑马者扔去。 “谁要你的臭钱!” 大概是没料到陶芷会反击,霍禹竟然直接被砸中了头部,额头立刻红了一块。 “死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看到霍禹头上红了一块,另外那位也吓了一跳,当场就抽出腰上的剑。 “中郎将大人,我代她道歉。”王蘅君连忙拦着,“还请公子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莫和她一般见识。” “过往的情分。”霍禹听得来人一口道出自己的官职,便捂着头盯着王蘅君看了许久,才在脑海里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像,犹豫不决地唤道,“阿蘅?” “是。”王蘅君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妹妹?”霍禹看着陶芷气鼓鼓的样子,挑了挑眉。 “我是姑娘的侍婢。”陶芷方才一闪而过的勇武已经消失了,看清楚眼前人的衣饰,她已经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便急急澄清身份,免得拖累了姑娘。 霍禹听了这话,轻轻一笑,满脸说不出的嘲讽,说道,“早听说你如今走运了,和从前大不相同,竟也有侍婢跟前跟后了。” 王蘅君感受到霍禹身上散发出来的莫名敌意,有些奇怪地皱起眉头。 “好吧。看在过往你伺候我妹妹的情分上,这回便不和你们计较了。”霍禹冲那个怒而拔剑的青年招了招手,说道,“阿云,走吧。” 王蘅君这才确定,另外一个是与霍禹同样担任中郎将的霍去病之孙霍云。这两位公子哥大约是相约赛马,才一路跑到这闹市里来的。 “禹叔,她是谁啊?”骑马跑出了一小段距离,霍云才好奇地询问道。 “一个背主求荣,贪恋富贵的小人。”霍禹不屑地撇了撇嘴。当初在霍府,他对王蘅君的感观原还可以。后来王蘅君跟着上官菀君进了宫,又莫名失踪,待新君继位,王蘅君的身份立刻升级换代,从低人一等的奴婢变成了许皇后的义妹。霍禹便更觉得对方十分懂得投机,一味攀附权贵,对她便有了三分不喜。待知道她常以许皇后义妹的身份进出金华殿,而他妹妹霍成君身为皇后却也不能随意接近皇子公主,那三分不喜便转为十分厌恶。既然知道帝后关系不和谐,而皇帝信任你,皇后又是你的旧主,你好歹也出几分力,为他们俩说和说和啊。结果她倒好,安享着皇帝的信任,却没看顾皇后半分。妹妹当年对她的好,真是全白瞎了。 “这种人禹叔干嘛还跟她讲什么情分啊?”霍云听霍禹说完前因后果,比他更愤慨三分,“我们转回去教训她!” “算了。打一个女人,说出去不好听。”霍禹摇头否决了。 霍云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教训女人,也不一定要用打。还有其他更狠的办法。要不,小侄来帮禹叔和皇后姑姑出这份气吧。” “你别太乱来。皇帝可是很信任她的。事情闹大了,她去皇帝那告状,反而难堪。” “那男婚女嫁的事情,皇帝也管不着啊。”霍云得意地指了指自己,“她不是21岁了吗?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本中郎将这么个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容貌有容貌的少年郎去求婚,估计她家里得上赶着答应。到时候,皇帝也不好帮她回绝吧?” “你是说娶她做正妻?”霍禹吃了一惊,“阿云,你爹给你找了不少名门闺女,你要是娶了她这样的。看他不抽你。” “没事。我回去跟爹说清楚就是了。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出气嘛,估计我爹也不会反对的。”霍云胜券在握的样子,“等她进了门,我就好好教她什么叫三从四德。她要是熬不过去,那就是她福薄命贱。到时候,她人在我霍家门内,难道还能跑到皇宫去跟皇帝告状吗?” 霍禹一听,便觉得眼前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好计算。” 扶着陶芷走在回家路上的王蘅君,忽然打了个寒战。 “姑娘。”陶芷望着王蘅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冷。”王蘅君抚着左臂,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这趟难得的出门,似乎惹了不小的麻烦回来。 第九十五章 再入宫 … “咣当!”从殿内连续不断传出的声音,让椒房殿外走廊里的绛紫心惊不已。绛紫加快了脚步,来到殿外时拉住门口的小宫女,轻声问道:“娘娘又怎么了?” “刚送上的莲子羹味道不好,所以摔了。”小宫女小声回报。 绛紫听后,叹息了一声,撩起裙子,跨过门槛。看到里面几个宫女正伏着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碟碎碗,霍成君则脸色不好地靠在一旁的扶手上休息。一个宫女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角,立刻就被霍成君煽了一个巴掌。 “你怎么做事的?”霍成君正欲大肆发作,绛紫连忙赶上来打圆场,“娘娘,我回来了。” 看到绛紫出现,霍成君的心气略平,狠狠瞪了小宫女一眼,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家里一切都好吧?”霍成君起身让绛紫扶着她到外面走走。 “都还好。”绛紫点了点头。自从几个月前发现霍显夫人偷偷带砒霜入宫的事情后,霍成君就下令不准再让母亲霍显入宫了。为了安抚霍显的情绪,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绛紫带些礼物回家去探望。偶尔自己也会亲自回去。反正离得近,皇帝又不拘着她。 只是,这几个月,霍成君一边承担东窗事发的压力,压制着家里面霍显的动向,一边又要在宫里面对另外三位妃子的明争暗斗以及皇帝若有若无的挑拨,两厢压力之下,生生让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了。长期求子无果之后,她又开始怀疑是报应来了,心情越发阴沉。现在椒房殿里的宫女们做事都提心吊胆的,颇有些动辄得咎。 绛紫是她的心腹宫女,对霍成君的心事也略知一二,当然明白她现在的一切行为失常都是因为压力过大的缘故。她一边痛惜,一边也只能更尽职尽责地做事,并用心化解椒房殿里宫人们的情绪,免得他们对皇后产生什么不满。只是,纵然她如何努力,关于皇后娇纵蛮横,不得人心的流言依然传扬了出去,想也知道是后宫里的那几个人做的手脚。 “倒是有件事,也不知霍云公子是怎么想的,听说他命人去王蘅君家中提亲了。”绛紫想起霍府里的小姐妹们的闲话,有些忧心地跟霍成君提及。 “阿蘅?”霍成君怔了怔,“小云怎么怎么会去向阿蘅提亲?他父亲也答应了?” “听说原先是不允的。不过,禹公子强力支持下后来也就允了。”绛紫回道。 “胡闹。”霍成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岤,说道,“你马上派人去把他给我叫过来。这小子没个定性,娶了阿蘅事小,万一两个人相处得不好,最后闹出什么来。陛下的怒气终究是要发到我们霍家身上的。” “是,娘娘。”绛紫屈膝应道,“对了,娘娘,你让我去尚冠里寻访的那位女神医已经不坐诊很久了,医馆也关门了。问了旁的人,都说不清楚那女神医的去向。” “是吗?”霍成君皱起眉头,“你再让人去找找,务必要把她找来。听说她治病很灵,唉,我是等不起,也拖不起了。” “娘娘,你还年轻,其实也不用那么急。再说,宫里的御医也一直在给娘娘开药调养。听说,心情放松一些,对身体会更有帮助。”绛紫劝慰道。 “但愿吧。”霍成君怅然地遥望天空,却觉得看不到希望。入宫一年多,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到前朝那么多无子被废的皇后,她实在不能不急。 这时,一个小宫女凑到绛紫耳边细语了几句。绛紫忙与霍成君说道:“娘娘,南婕妤来请安了。” “又是她。”霍成君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她回去吧。就说本宫累了,不想见她。” 绛紫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劝道: “娘娘还是见一见吧。她算是如今后宫妃子中难得规矩的。还知道定时来请安,娘娘还是虚应一番,笼络住她才是。” 霍成君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人心隔肚皮。说不定会咬人的狗不叫,她才是最阴损的那个呢。好了,我知道,即使果然如此,本宫也还是得应她一应。让她进来吧。” …… “霍云公子派人来求亲?”王蘅君听到父亲王奉光说完话,不禁呆住了。她最近没听刘病已提起说要给自己找对象的事情啊,怎么就来了个权贵求亲,而且还是姓霍的。 “要不是我狠命拦着,那管家今日差点把聘礼也抬上门了。”王奉光说到这里还有些心悸。那霍府管家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不像是来提亲的,倒像是来送份通知的。 “爹,你可不能答应他。”王蘅君又不是闲自己的命长,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跟霍家人扯上什么关系呢。再说,这个霍云她根本连面都……不对,上次好像是见到了面,就是跟在霍禹身边的那个小子。难道因为上次那一面之缘,他就跑来跟自己求亲?开玩笑,她又不是什么万人迷,哪来这么大魅力。这背后肯定有鬼。 “爹已经帮你拒了。不过,看霍家的样子,似乎不容易推。万一他们来强的,我们家也没资格跟人家硬抗啊。”王奉光忧心忡忡。 王蘅君知道王奉光说得对,现在正是霍家势力最鼎盛的时候,人家要是来硬的,他们哪里有资格说不呢。去找刘病已商量?不行,人家来求亲算是一番好意,就是当皇帝的也没理由拦着不让吧。又不能明说他根本就 打算对付霍家的事情。 “先拖着吧。再说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如果霍家人真的有意,我反正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为了霍家的求亲,王家很是愁云惨雾了几日,一直到某日一位从未央宫来的客人到来。 “听说这几日你家里有喜事?”廉姜一过来脸上就带着点看笑话的意思。 王蘅君冲他挑了挑眉,知道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好像又有不怕死的打算娶你?” 廉姜一脸怪笑凑到王蘅君身边。 “你哪里知道的?”王蘅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椒房殿那位把霍云叫进宫训了一顿。不过霍小侯爷倒是很执着的样子。所以,我来看看你,顺便听下你的感想。你这算不算是铁树开花啊?” “大哥,你就别调侃我了。”王蘅君无奈,“没看我这都快烦死了吗?都不知道怎么回绝好。” “放心吧。要回绝是一点也不难。早有人帮你想好了。”廉姜闷笑着说道。 “怎么说?” “你忘了,长乐宫中的那位吗?凭你和太后娘娘的交情,你去求她出面拦下此事,她十有八九是会允的。”廉姜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叶障目,难道你忘了太后也是半个霍家人吗?你和太后的渊源人尽皆知,她出面保你,任谁都无话可说。” “这……太后不理俗事这么久了。这种事她会管吗?”王蘅君有些疑虑。虽然说她和上官菀君交情不错,这些年偶尔入宫也常去长乐宫坐坐。不过上官菀君似乎很享受如今的平静生活,这种闲杂小事,又牵涉到霍家,人家也不知肯不肯管。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出现在你家?”廉姜瞅着她似笑非笑,说道,“皇帝陛下特意让人把风放到了长乐宫,就是想让太后知晓,出面帮你挡上一挡呢。太后是个念旧情的,她还清楚记得你的好。这事虽然繁琐,不过她如今是全天下最 昭宣路人甲第28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贵的女人。长乐宫门一落锁,任你是天子也不得擅闯。所以,霍家那群人虽然罗嗦,她倒也是不怕的。” “这样啊。”廉姜这么一说,王蘅君便觉得放心多了,阴云了多日的心情一下子阳光明媚起来。 “赶紧准备准备走吧。出宫前,太后吩咐了,说好长日子没见你,都惦念你了。让你去她那儿多住一阵子,陪她说说话。” 进了宫,上官菀君果然在长乐宫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王蘅君略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歉说道:“给太后添麻烦了。” “添麻烦倒是没什么。”上官菀君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这算是皇帝第一次的请托,又关系到你,我这做太 后自然要为他办好。不过,皇帝对你可真是花了心思。竟然能想到我这儿来。” “陛下他?”王蘅君好奇地看了看左右,确认的确没有刘病已的身影,便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刘病已的性格,既然知道了霍云求亲之事,又私下安排了这些,这会儿照理说应该也在长乐宫等着她才是。 “陛下去金华殿接皇子和公主去了。”上官菀君知道她在找谁。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刘奭的叫喊声。人没到,声先至,不一会儿人就扑到了王蘅君的怀里。然后是刘病已抱着小公主雪儿跟在后面。 雪儿长大了很多,不过依旧雨雪可爱,只是对几个月不见的王蘅君有些陌生的样子,王蘅君伸手去碰她的脸颊,她竟然害羞地把头埋到了刘病已的胸口。 “你看看,都是你拦着不让我进宫,雪儿都跟我生分了。”王蘅君不满地冲刘病已抱怨,语气自然。 “对不起啊。”刘病已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女儿的背,让她转过头来,“雪儿,别怕。这是阿蘅姑姑。你认识的啊。她抱过你的。” 雪儿在皇帝老爹的一再鼓励下,这才怯生生地转过头看阿蘅,最后也不知她到底想没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反正在老爹的鼓励下稀里糊涂地在王蘅君脸上香了一口。被亲得一脸口水的王蘅君也就没和刘病已计较之前被拦在宫外的事情了。 第九十六章 好春光 二月春风吹散了冬的寒冷,冰雪消融后,天渐渐放晴,春花处处,绿草茵茵,端是个出游踏青的好天气。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你把梦想带身上。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轻风吹斜阳。一千年,年年花开放,天天好时光,一次人间也匆忙,小风大浪地狱天堂,还有你的灿烂脸庞。开心一刻也是地久天长,痛痛快快向前走绝不回望……” 稚嫩的童声和着笛声,在太液池旁飘荡着。王蘅君抱着雪儿,看着刘病已吹笛,深黑的衣袖随风翻飞,与笛上红色的飘穗相映成趣。他旁边是盘着小髻的刘奭,正仰着头,唱得兴高采烈。 只给刘病已轻轻哼过一次曲子,王蘅君真没想到他竟能全记住,并化为笛音。看着刘病已的身影,她想,虽然相识十数年,可是眼前人好像还有许多自己没注意到的另一面。 那边一曲唱罢,刘奭立刻转身去看王蘅君,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 “奭儿唱得真好听。”王蘅君从善如流,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她举起怀里的雪儿,“你看,雪儿听得眼睛都亮了。” 刘奭看着妹妹雪儿果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巴巴望着自己,她将原本放在嘴里吸吮的食指□,指着刘奭咿咿呀呀的,似乎是在催促刘奭再唱。 “雪儿喜欢听吗?”刘奭兴高采烈地上前去握妹妹的手,见她眼睛发亮,便高兴地转头对刘病已说道,“父皇,再唱一首给雪儿听好不好?” 刘病已微微颔首,刚放下的玉笛重又放到了唇边,清亮的笛声再度响起。欢快的曲调一遍一遍的重复响起,轻风吹拂脸庞,让人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起来,背靠大树,王蘅君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发现已到了黄昏时分,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怀里的雪儿不见踪影,倒是腿上趴着的刘奭正淌着口水打呼噜。转过头,是刘病已的背影,他面朝太液池静静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余晖映在太液池上,从池面反射的光芒晃得王蘅君眼睛刺疼。只是,这一刻的静谧以及刘病已的背影传来的那种莫名安祥让她片刻也不愿移开眼睛。多久没有在刘病已身上感受到这种安祥了?王蘅君忽然觉得自己的进宫是对的,至少刘病已身上那锐利得伤人的暴戾之气慢慢消解了。 腰间忽然一紧,原来是刘奭打了个滚,靠到自己身边,两手凑上来把她搂了个结结实实。这番动静也惊醒了刘病已,他转过身,见王蘅君已经醒了,便轻轻一笑。 “醒了?看你睡得香甜,便没叫你了。只是怕你累着,也怕雪儿吹风受凉,方才让人把她抱走了。”刘病已背对着夕阳,昏黄的光晕让他的笑容带着些魅惑的味道,有些不真切。 王蘅君这一恍神,再清醒过来,刘病已已经走到她的身旁盘腿坐下,伸手轻触她的额头,“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事。”王蘅君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有些发憷,头微微向后退了一点,“你好像,心情不错?” “嗯。”刘病已并不讳言,他怅然地转头遥望太液池的水面,“大概是因为离开了未央宫的缘故吧。这里让朕感到舒心。” “你应该常出来走走,可以试着把心思放一点到别的地方。别太苛待自己,陛下。” “等一切大事尘埃落定,朕就会照你说的,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刘病已抿唇一笑,说道,“到时,希望……”刘病已说到此,忽然停住了。 “希望什么?” “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刘病已凝视着王蘅君,轻声道。 王蘅君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忽然不自称朕了,不过刘病已声音里的专注与认真让她不觉点了点头。“好。只是不知道陛下想阿蘅答应你什么事?不如现在就说出来,阿蘅若能做到,肯定会答应。” “朕知道阿蘅生性温柔,重情重义,朕的任何要求只要在阿蘅能力范围之内,你都会答应的。只是这件事,朕想留到那时候再问你,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按照本心来回答。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朕都接受,绝无他言。”刘病已缓缓摇了摇头,“现在就让朕保留一个小秘密,好吗?” 刘病已坚持不说,王蘅君观他神色也不便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道:“皇子殿下在这儿吹风也不好。陛下不如叫人来把殿下抱回去吧。” “让朕来抱。”刘病已说着自己动手把人抱起,“其实早想跟你说了,你是奭儿的长辈,又是从小抱过他的。大可以叫他的名字,跟朕一样叫奭儿。总是殿下殿下的,你没发现你这么叫的时候,奭儿的神色都很别扭吗?他是不知道怎么答你应你呢。” “这……”王蘅君迟疑了一下,其实她倒是没有像纯古人一样,有那么强烈的尊卑意识。一直称呼刘奭为殿下,也不过是随大流,省得被人挑剔,惹来无谓的麻烦。 “要是怕人说闲话,那就私下换个称呼吧?”刘病已了解她的顾虑,退一步要求道。 “好吧。”王蘅君只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刘病已原本准备了许多劝说的话语,听得她如此简单地就答应了,心中忽然很高兴,脸上的笑容不觉洋溢了出来。“走,回去吧。” 刘奭靠在刘病已怀里,微微睁开眼,看到是刘病已抱着自己,而王蘅君就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他,安心地嘟囔了一声“父皇,蘅姑姑”复又傻笑着沉沉睡去。 “这孩子。”王蘅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并肩而行,缓缓向一旁的宫殿走去。走了好一段路,才见到在外圈守卫的宫女宦官。刘病已的贴身近侍明德正对着几个宫女训斥着些什么,见到刘病已走近,慌忙跪下请罪。 “出了什么事?” “陛下,方才南婕妤带了宫女来求见陛下。奴婢尊奉陛下的意思,不许她打扰。结果她带着宫女明着退下,却绕了个路,躲过了奴婢们的守卫,进去了。方才从另一侧角落出去,被这几个宫女碰见。” “朕并没有看到她呀。”刘病已微微皱起眉头。 “南婕妤说是初次来建章宫,里面又没个宫人引路,因此上转了一圈,没找到陛下,才又出来了。”明德吞吐道。 刘病已心中不快,“她倒是大胆。朕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她还敢偷偷进来,又大摇大摆出去。你也是个没用了。碰见这种违旨之人,就应该直接拿下,等候朕惩治。” “陛下恕罪。因为婕妤娘娘她……”明德一听,慌忙跪下。 “是她这个婕妤大,还是朕大?亏朕如此看重你,竟连这点尊卑都分不清。朕给你一次补过的机会,拿了朕的旨意,回去把南婕妤拿下,杖责三十,以示惩戒。” “是。陛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明德听皇帝肯给他机会,又亲口说是看重他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南婕妤她……”王蘅君听出了刘病已的恼怒,她知道刘病已说了这样的话,那明德定然不会轻饶了南婕妤。说到底,南婕妤也没犯什么大错,刘病已这般迁怒,她总觉得有些不妥。 “你不必为她说好话。她是个不安分的。朕早想处置一番,这次不过是个由头。刚刚轻松了一会儿,这些恼人的事情马上又卷了上来。真是……”刘病已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蘅君不明白南婕妤不安分在哪里。她只知道南婕妤分明是近来刘病已最宠爱的妃子,在宫里风头无二,刘病已也是不吝赏赐,各种珠宝玉石流水般地往她宫里送。如今,只为了这点小错,刘病已就对枕边人翻脸无情,她脸上不觉得有些惧意。 刘病已心细如发,马上注意到了。他伸手轻轻搂了搂王蘅君的肩,轻声说道:“你跟她不一样。朕这么做是有原因,以后再跟你解释。相信朕。” …… “南婕妤,不好了。明德常侍他……”宫女的话来不及说完,明德就跟在她后面进了正殿。 南婕妤淡定地起身,冲明德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常侍此来,所为何事?” “婕妤娘娘恕罪了。”明德面色冷淡,“陛下有令,您违背圣旨,杖责三十,以示惩戒。” 南婕妤听了这话,面色一白,身子略有些发抖。杖责是宫里拿来对付宫人的重刑,但从未上过妃嫔之身。皇帝此举,简直…… “来人,请婕妤娘娘卧倒。”明德见她吓白了脸,直接挥手让身后孔武有力的粗使宫女动手。原本这些事情应该让宫里侍卫来做,只是南婕妤究竟是妃嫔,他便调了些力气大的粗使宫女来。 “一、二、三……”堪堪重重打了五杖,便有一个声音阻断了刑法。 “明德,慢着。” 明德身子一震,慌忙上前行礼。“明德参见皇后娘娘。” “明德,不知道南婕妤所犯何罪?劳你大驾行刑?”霍成君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明德听她话里有维护之意,心中不禁一凛。 明德将事情的缘由简略一说,霍成君道:“原来是这样。南婕妤虽然违背了旨意,不过到底没有惊了圣驾。陛下这般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明德你暂停用刑,让本宫去和陛下说说,不如就饶过南婕妤这次吧。” 皇后如此说话,明德还能如何,只能讪讪地答应了。过了一会儿,霍成君便重新回来,说道:“陛下应了本宫的请求,饶了南婕妤这一次。明德你可以回去了。” 明德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人匆匆回到了金华殿向刘病已请罪。 “陛下恕罪,奴婢又没把事情办好。”明德有些诚惶诚恐。 “无妨。”刘病已淡淡扫了他一眼,“往后,朕不想再看到南婕妤出现在眼前。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朕问你,皇后为什么如此维护她?” “南婕妤是三位娘娘里唯一对皇后执礼甚恭的,每日的请安从无遗漏。大约是因为这样,皇后才对她另眼相看吧。” “只是这样?她跟皇后没有其他的瓜葛了?” “只是这样。陛下命明德注意宫中三位娘娘的动向,明德一直命人盯着呢。” 刘病已听后略有些放心,嘱咐道:“这南婕妤是个难办的。你多注意她和皇后的动向,想个法子分隔了她们。别让她们再来往了。” “是。陛下。” 另一厢,霍成君冷冷地扫视着躺在榻上的南婕妤,问道:“你说有要紧事向本宫禀报,是什么事?若没有让本宫一救的价值,本宫可以让宫监再把那剩下的二十五杖补上。”她也已看出刘病已对这南婕妤并没什么怜惜之心,也就不愿在掩饰自己心中的厌恶。 “皇后娘娘心中对我们这些夺了陛下宠爱的妃嫔,想必是厌恶得紧。女人嘛,将心比心,臣妾也能理解。”南婕妤躺在榻上沙哑地笑着,“可惜,娘娘的这份怒气却放错了地方。臣妾等人不过是陛下放出来的烟雾弹而已。陛下心中另有其人。只要娘娘肯放臣妾出宫,再赠黄金千两,臣妾就告诉您那人是谁。” “你嘴皮子上下一碰,本宫就要相信你吗?你若是眼看着失了圣宠,信口雌黄,本宫若放纵了你,岂不是白白惹天子恼怒。”霍成君挑了挑眉,说道。 “臣妾可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陛下从未宠信于我,他所作的一切都是演给外人,不是演给皇后娘娘你看的。娘娘大可找几位老宫人来检查臣妾的身子,臣妾仍是清白之身!”南婕妤倒也光棍,阴阴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新工作。忙碌了一阵子。 第九十七章 讨好 本始四年夏四月,霍光呈表请求病休。 刘病已拿着奏折,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心中有着一丝特别的快意。 “魏卿,你看看这个。”刘病已将奏折递给侧立在他身旁的魏相。 魏相恭敬地拿过奏折,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抿唇说道:“臣以为,大将军虽然谦虚请退,不过他辅政多年,经验丰富,依然是陛下不可或缺的臂膀,还须再三挽留才是。” 刘病已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的愕然之后,他便冷静了下来,很快就明白了魏相如此谨慎的原因。 “魏卿说的是。朕的确不应该马上就答应大将军病退,否则朝中大臣十之六七都要在家中惴惴不安了。”刘病已冷笑一声,“朕且留他一留。” “陛下,大将军一日未去,霍家一日不可动。”魏相略一犹豫,进言道,“陛下不要忘了,长乐宫中那位是有废立之权的。”他可以看得出刘病已收到这份奏章之后的心情变化,实在担心他会克制不住,提早动作而导致功亏一篑。 刘病已上前拍了拍魏相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若不是顾虑这个,朕何以要隐忍这么久。待霍光去了,霍氏土崩瓦解,便无人敢再提废立之事。长乐宫中那位与霍氏余人素不往来,朕从此远远地敬着她便是了。” “陛下圣明!”魏相见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 “对了。老夫人的身体还好吧?前日阿蘅还与我提起,说想抽空去你家为老夫人看看,也和嫂夫人叙叙旧。”刘病已话锋一转,气氛顿时不再凝重。 “家母的身子尚可。有劳阿蘅姑娘记挂,她若要来探望,臣扫庭以待。”魏相微微一笑。 闲话毕,刘病已又与魏相说了一些边关如何防范匈奴入侵,去年大旱的灾民如何救济之类的问题,君臣相谈甚欢,都忘了吃饭的时间,直到阿蘅派人来催,他才放了魏相回去。 回到金华殿,看到阿蘅正照顾两个孩子吃饭。刘奭已经可以自己动手,雪儿却吃得满嘴都是饭粒,阿蘅为了照顾她,自己怕没吃几口。 刘病已上前把雪儿抱过来,想让阿蘅安心吃几口饭。 “让宫女照顾雪儿吃饭便是了,不是有奶娘吗?”刘病已一边喂饭,一边说道。 “大忙人,你啊。”王蘅君摇着头,瞅着他,“自从不再吃奶,你见她在奶娘怀里待过几日?除了你、我、奭儿之外,这孩子根本不喜欢亲近别的人。若让奶娘给她喂饭,她非哭得惊天动地不可。” 刘病已仔细回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他笑着低头点了点女儿的鼻翼,说道:“小丫头片子,这么难伺候。” 刚长了几粒小牙的雪儿只呵呵傻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撒娇。 “这样妹妹就不会像姑姑说的有些小孩那样,被人一根棒棒糖就拐走了嘛。”刘奭还是护着妹妹说话。 “反正妹妹怎么样你都夸。她以后不被我们宠坏,倒要被你这个当哥哥的宠坏了。”刘病已责怪儿子道,只是语气却严肃不起来,实在不像是责骂。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让宫里人烧了开水,两人一人负责一个,陪着两个小的洗澡。且不提王蘅君这边,单看刘病已与刘奭父子共浴。 刘奭舒服地眯起眼睛,任由老爹在他身上头上清洗折腾,他最喜欢每天跟父皇一起洗澡的时间了。这个时候,父皇是完全属于他的,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有先生或宫人说他什么举动不合礼法。 “好了。”刘病已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该你给爹擦背了。” “嗯!”刘奭兴奋地点头,回答的声音又脆又响。他拿着丝瓜筋在刘病已背上东擦西搓,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兴致勃勃。 洗完澡,父子俩换上新的衣衫走出来,见王蘅君已经带着雪儿在外面玩耍。雪儿刚学会走路,正是最好动的时候,她牵着王蘅君的手步履蹒跚地走来走去,发出清脆而响亮的笑声。刘病已带着刘奭过来后,兄妹俩很快玩到了一起。刘奭做鬼脸搞怪哄得雪儿乐不可支,兄妹俩手牵着手一起看花花草草去了。 两人跟在孩子们后面,笑着对王蘅君说:“坐着说说话,今天都在忙什么呢?” 王蘅君瞧了他一眼,说道:“整日困在宫中,能有什么事?只是陪着雪儿玩玩,等着奭儿放学了,陪他说说话。” 刘病已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抱怨意思,觉得有些歉然,但是如今这个形势,他实在不敢放王蘅君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片刻。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怕是要追悔莫及。 “等一切结束,朕便不再拘着你。朕保证,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刘病已连声承诺道。 “很快?”王蘅君一愣,看着刘病已,“你是说……” “霍光病危了。”刘病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弯,难掩得意,“他一去,霍氏将再也不是问题。” 王蘅君虽然早知会有这一天,却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她怔怔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吧。孩子们在叫我们了。”刘病已趁她发愣,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趁机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 夜深人静,刘病已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一字摆开的礼物,明德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今日送来给阿蘅姑娘的礼物。” 刘病已随手翻出一件玉如意,似是怜悯又似快意,“她倒是舍得下本钱。”把玉如意丢回原地之后,刘病已又道:“阿蘅知道这些礼物的事吗?” “王姑娘并不知道。按照陛下的吩咐,所有椒房殿的消息都没有透给阿蘅姑娘知道。”明德答道。 “如此便好,也省得她心软。”刘病已轻声说道,“知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忽然着急讨好阿蘅?” “奴婢查过了。”明德答道,“可能与那位南婕妤有关。皇后虽在陛下杖下救了她一命,不过随后就把她放逐到了永巷为奴,命人日夜看管。此后,皇后就不再和张夫人针锋相对,转而不断地给金华殿送礼。” 刘病已心中一凛,霍成君转而讨好阿蘅,看来并不是单纯的想让阿蘅在后宫之争中为她说好话。那个南婕妤莫非…… “看来,得给皇后找个地方待着,度过这段时日。”刘病已沉吟道,“你去唤太医令过来。” 椒房殿内,霍成君听绛紫禀报完去金华殿送礼之事,面沉如水,也看不出什么神情。 “娘娘,绛紫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绛紫怯怯地看着霍成君。 “说吧。”霍成君闭上眼,显得很是疲惫。 “为什么要送礼给那王蘅君?娘娘是一国之母,难不成还要去讨好她吗?再说,她还是从娘娘府中出去的,有什么事,娘娘一句话吩咐下去。谅她也不敢不从。” “今时怎同往日?我有求于她,当然要讨好她。”霍成君自嘲般地笑了笑,“可惜,你连面都没见到就被堵回来了。看来你是见不到她了。还是得本宫亲自去,金华殿的人才不敢阻拦。” “娘娘,奴婢办事不利。可是,您怎么能亲自……”绛紫有些惶然地看着霍成君。这些日子,绛紫都搞不清楚霍成君心中的所思所想,只觉得她身上的悲凉感越来越浓重,令人不安。 霍成君挥手挡住了她要说的话,让绛紫退下。“不必再说了。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吧。” 第二日,霍成君梳洗完毕,就命绛紫带她去金华殿。 赶到金华殿,门口的郎官十分客气地说道:“皇后娘娘来迟了。陛下一早带了殿下和公主去建章宫玩耍,说是要到晚间才回来。” 霍成君没料到皇帝的动作如此迅捷,忍着气问道:“这么说,阿蘅姑娘也不在?” “阿蘅姑娘也跟着去了。” 霍成君身形一个踉跄,若非绛紫在一旁扶着,怕是要当场倒下。 “娘娘!”绛紫惊呼。 “没事。”霍成君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有的人连这个讨好的机会都不给我,存心让我坐困愁城。” “娘娘,我们怎么办?” “去建章宫。”霍成君潮红着脸,也不只是气的还是闷的,她咬了咬牙,说道,“我非见到阿蘅不可。她是现在唯一能帮我的人了。霍家生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间,阿蘅若能代为说话,便可救我霍家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再难再苦我也得去求她。” 绛紫无法,只得又命人准备銮驾,一行人又匆匆往建章宫赶去。 只是行到半道上,绛紫忽然发现霍成君的情况不对。 “皇后娘娘!你这是怎么了?”绛紫一摸她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娘娘,您病了,来人,停车。快回宫,宣太医。” 不久,皇后因为生父重病之事忧思成疾、陷入昏迷的事情就在宫里内外传开了。皇帝对此事关切非常,委派了数名亲信太医亲自照料。 霍氏众人数次探望,都未见皇后病情转好。家族中的两大主心骨都卧病在床,其余众人都没了主心骨。少数脑子好使的,开始不断向长乐宫递牌求见。可惜,太皇太后无心外事,宫门深锁。 第九十八章 繁华散场 诡异的平静朝廷内外弥漫着,大将军的病退请求虽然未被允许,可是因为他病重在床,始终也没能再上朝视事。皇帝命人流水般地往霍府送去的奏章,也未见他批上什么处理意见。这导致了事实上的皇帝完全亲政,一应军国大事都由皇帝决断。 虽然如此,皇帝却依然对霍氏族人保持了足够的尊重。在霍光病重后,多次优容,给霍氏族人的赏赐也如流水一般。皇帝更数度亲临霍府,以半子身份,为大将军亲奉汤药。所有人都为霍氏烈火烹油的富贵而目眩神迷,朝中内外于是盛传陛下不忘霍氏扶立之恩。 不久,郡国四十九地震,情状之惨震惊天下。全部人的注意力都从大将军患病一事上转移到了祭天与救灾上。赈灾过程中,朝臣们渐渐熟悉了皇帝的做事方式,习惯了遵从他的命令行事。关于赈灾事宜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完成后,朝中上下一片赞颂皇帝贤明的声音。从前对皇帝个人能力的些许质疑都在这一次的突发事件中湮灭了。 朝廷处理完了堪灾和赈灾安排后,已到了六月。在霍光病重的敏感时刻发生地震,实在让刘病已冷汗了一把。这种地动山摇的天灾,很容易被有心人拔高到皇帝失德的高度,若霍家有心,他只怕是危险了。幸而,霍光和霍成君先后病倒,让霍家上下六神无主,并没有任何人想到此事。 不过,他依然十分紧张,一边处理赈灾的同时,还要分神监控霍氏一党的举动。而今尘埃落定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一直等着他放松下来,是日入夜,霍府派人夜叩司马门,报说,大将军病危,请陛下与皇后前去相见。 刘病已刚放下的心,又端了起来。他一直让人用药控制着霍成君的行动,就是怕她回家与霍光相见,胡言乱语些什么,坏了他的大事。而今,霍光病危要见女儿,若不让她去,只怕霍氏反有疑心。再三思虑之下,刘病已咬牙带着霍成君回了霍府。 一路上,霍成君都很是沉默,卧病在床两个月使她的脸色蜡黄,看起来很不健康。 到了霍家,二人在下人的引领下,直奔霍光的卧房,果然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看起来有气无力,已是病入膏肓。 “爹。”霍成君见父亲这般情状,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霍光强支起精神,冲他们笑了笑,转头对身旁的霍显及霍禹等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跟陛下和娘娘单独说说话。” 霍显脸上余泪未干,她握着霍光的手不愿离去。她这一生都是以夫为天,万没有想到霍光会有离她而去的一日,而今只觉得天崩地裂,旁的什么事情都听不进耳,入不得心。现在巴不得日夜跟在霍光身旁,片刻不敢离开。 “去吧。莫忘了我刚才吩咐的话,不管今后如何,还是要谨遵家训,好好度日。”霍光叹息着摇了摇头,对霍禹说道,“带你娘出去。”在儿子的半拉半扶下,霍显才哭着离开了。 霍显去后,霍光才把目光转向刘病已。刘病已站在逆光处,他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招了招手,说道:“陛下,老臣动不了,你过来一下可好?” 刘病已这才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屈膝跪坐下来,与霍光平视。看着须发皆白的霍光,刘病已忽然想到假太子案那一年,自己偷入中央官署,碰见的那个信步走来风度绝佳的当朝第一人。 霍光,果然是老了。 “这次赈灾听说陛下处理得很好。”霍光握住刘病已的手,“如此,老臣也有脸见先帝于地下。自从病了之后,老臣常想起先帝。回忆往昔,才明白先帝是一个多么有容人之量的君王。得遇先帝,是霍光一生之福。人之将死,老臣就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先帝八岁登极,武帝命臣为辅政大臣。臣与先帝名为君臣,实际上情同父子。先帝薨逝后,老臣之痛也与丧子无异。陛下登基后,老臣不免将您与先帝比较一二。陛下自幼长于市井,自与先帝不同。可老臣总拿先帝的标准来衡量您,操之过急,对您也多有无礼。所以,老臣之心固然是好的,所作所为却不免骄横,让陛下受了许多委屈。” 刘病已看着垂垂老矣的霍光与自己细数过往,心中百味杂陈。若无许平君之事,霍光今日这番话说罢,便是霍家在骄横百倍,他感念霍光扶立之恩,辅国之功,也会将所有一切一笑置之。可是如今……罢了,平君之事之事霍显这毒妇一人所为。看在霍光的面子上,只清算她一人便是。 “老臣要走了。先帝曾与我说,希望他与我君臣相知,善始善终。而今,老臣把这句话也同样送给陛下。”霍光看着刘病已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我君臣,善始善终。” “大将军放心。”刘病已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朕自不会负你。” 霍光见他这般,知他心中终有不甘,他握着刘病已的手紧了一紧,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但是,刘病已是一诺千金的性子,既然亲口承诺不会负他,霍氏其他人又不曾与他有什么干碍,想必也无事。只是…… 霍光有些歉然地看向一旁的女儿。只是这个女儿,占据了中宫之位,只怕今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说了这么多话,本就油尽灯枯的霍光更加乏力,他勉强伸手把霍成君的手又拉过来,与刘病已的手交合在一起。 “成君我儿,好自为之,好自……”话未说话,手上一松,两眼已没了神采。 “爹!”霍成君尖声大叫,顿时泪如泉涌。 刘病已跪坐在一旁,怔了怔,随即伸手为霍光合上的双眼。 霍光一去,一个时代结束了。 …… 大将军宏大的葬礼持续了整整两个月。在这件事上,群臣看到的是皇帝毫不怜惜钱财,为大将军在茂陵起了不次于霍骠骑的陪陵。加上霍氏多年积攒的钱财也不断花费在霍光的葬礼上。这个葬礼在霍显夫人的主持下,很多地方逾越了为人臣子的礼制,最终竟然不输帝王。而对于这件事,皇帝由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葬礼完毕后,皇帝大肆封赏霍氏众人,更让霍山领尚书事,霍禹为大司马。只是,他同时也诏令吏民奏事,可以不通过尚书,直奏皇帝,大臣亦可直接参见皇帝,尚书被彻底架空。不久,又把掌控着兵权的霍光的几个女婿以各种借口调离了宫廷,同时又封以厚赏,令霍氏一族不明真相。 混乱之中,霍家人便聚集到了霍府,商议对策。 “陛下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霍山大哥,你年纪最长,你觉得呢?”二女婿邓广汉问乐平侯霍山。 霍山也是唉声叹气,说道:“霍家秉权二十余年,陛下要收回也是正常的。其实大家也不必太过恐慌。我们霍氏有拥立之功,陛下虽然收了我们的权,可赏赐却也没有停,想必也是安抚我们。” “是啊。爹爹去逝前,也吩咐我们,不可贪恋权势。最好能主动放手。而今陛下有心收权,姐夫和兄长们何不顺势退让呢。”霍禹虽然年轻,但是作为霍光唯一的儿子,在这种家族内部的议事会议上也颇有话语权。 霍禹此言一出,他的几位姐夫均是面有难色。他们当初娶霍氏女正是为了一逞凌云志。而今竟然要他们退,正当壮年,对权力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要他们退,哪有这般容易。 “禹弟所言虽然有理。可若我们就这么退了,只怕今后有些人会以为霍氏可欺。这般软弱反而连累了泰山大人生前的赫赫威名啊。”五女婿范明友忙出来说话。 “是啊。便是退也得缓缓来才是。若任由陛下施为,那就不是我们霍氏明理识趣主动退让,而是陛下强行夺权了。”四女婿赵平也是附和。 众人一番对谈下来,却也没人能拿个主意该如何应对。毕竟原先霍光是个一言九鼎的性子,家族中的大事都有他一言而决。二十年来,其余人都已经养成了附和跟随的习惯。 正纷扰的时候,霍显忽然带着几个女儿闯了进来。 “都要大难临头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说闲话。”霍显心急火燎地闯进来喊道。 “岳母大人!”“母亲!”“老夫人!”的称呼此起彼伏,众人对霍显的焦急都是一头雾水。 霍显刚从宫中探望霍成君回来。她见女儿脸色不好,心情郁结,便刨根究底询问。霍成君本就心里压力极大,被母亲死缠着追问,不免把心中的责怪与怨恨说了出来。她一面哭泣一面责怪母亲,为何当初要对许皇后下毒手,累得她如今无论如何都没法取得皇帝的原谅。 霍显得知此事后,心中的惊涛骇浪自是不提。她满以为当年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全没想到皇帝早已知悉一切。霍显知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皇帝与许皇后夫妻情深,只怕对这件事不会等闲视之。想到皇帝这些年来的隐忍,她不禁越来越害怕,脑海中不断想象着自己会被如何报复。 这么一想,她连未央宫都不敢待了,带了几个女儿,叫嚷着回家。坐上马车后,霍显在极端的恐惧中拿定了主意。皇帝既然要杀她报仇,那她就先下手为强。 于是,一到家,她就闯到议事厅,问几个女婿和霍云霍山。 “皇帝既然要夺我们霍家的权,那我们反了他便是。”霍显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狠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其他人虽然烦恼权力的失去,可毕竟这么多年都被灌输着忠君爱国思想,根本没有人想到造反一条。况且,一旦造反失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没有退到悬崖边上,谁又会想到那里去呢。 “岳母大人慎言!”范明友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高声喝止,“陛下要夺权。我们退下做一富家翁便是。” “只怕,你们要做富家翁也不可得。”霍显冷笑一声,十分光棍地把自己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时,轮到霍家众人白了脸。有了这个原由在,皇帝这一步步的进逼,都变作了报仇的前兆。若霍氏不反击,就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岳母大人,你这是害了全族人的性命啊。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赵平愤怒了。他实在不能理解,霍显怎么会有如此的胆量,杀害当朝皇后。难道她做事之前,没有考虑过事发之后的下场吗? “现在说这些话都迟了。”霍显这时倒很是决绝果断,“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与其责怪我,你们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在大厅里蔓延,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的脑子都在高速运转。 “时也,命也!”许久之后,不知道是谁嘶哑着喉咙说了这句话。 …… 地节三年九月,大司马霍禹谋反。诏曰:“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侯霍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冠阳侯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等谋为大逆。显前又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杀共哀后,谋毒太子,欲危宗庙。逆乱不道,咸伏其辜。诸为霍氏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 十月,皇后霍氏被废,移居昭台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最后一章,陌上花开 第九十九章 陌上花开 本始三年,皇帝以霹雳手段镇压了霍家的造反之后,其个人的威望达到了巅峰。随后大半年,整个朝廷都忙着平复霍氏倾覆后留下的余震。忙忙碌碌一直到本始四年春,所有一切回归正轨,刘病已才可以稍稍让自己轻松一点。 这一年的清明,刘病已带着两个孩子,邀请已经回家的王蘅君一起去鸿固塬拜祭许平君。摒退了一应跟随的宫人,只有四个人简简单单地为许平君燃上几柱清香。刘病已上完香后,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嘱咐道,“奭儿和雪儿来给娘磕头。好好跟她说几句话。” 刘奭听了这话,立刻跪下来,规规矩矩地回禀道:“娘,爹一定好好听爹的话,听蘅姑姑的话,好好读书,您在地下不要担心我。” 已经能够走路说话的雪儿却没动,她巴着王蘅君的腿,仰着头问道:“雪儿为什么要给她磕头?蘅姑姑不是说,雪儿只需要给父皇磕头的吗?” 王蘅君蹲下来,看着雪儿,笑着说道:“这是你娘呀。她生了雪儿,雪儿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生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雪儿的人。雪儿要尊敬她,孝顺她,当然要给她磕头。” 雪儿滴溜溜地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昭宣路人甲第29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未知 儿,然后小脸露出一副做出了重大抉择的表情,大踏步上前给许平君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她细声细气地说道:“娘,你好。我是雪儿。姑姑说你是最疼我的人。可是雪儿都没见过你。”她掰开小指头计算,“姑姑很疼我,父皇也很疼我。不过哥哥才是最疼我的,肯定不是你哦。你不可以抢了哥哥的位置。可是哥哥很想念你,喜欢你,姑姑也叫我要尊敬你。所以,你排第二位好不好,就排在哥哥后面,还在姑姑和父皇前面呢。” 王蘅君和刘病已在一旁听着这小小孩子的商量口气,不禁相视一笑。雪儿自打学会说话,他们就发现,这女孩子没有刘奭的拘谨,天真浪漫得很。刘病已见女儿并没有因为缺乏母亲的照顾而受到什么影响,已是松了一口气,更不会在意这孩子的性格是否符合淑女规范,在他的纵容下,雪儿就完全随着自己的天性成长起来,性子是越发的精灵古怪。 正正经经地拜祭完毕后,雪儿就待不太住了。刘病已叫来明德带着她和刘奭在南园里玩耍。难得出宫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虽然是陵园之内,两个孩子还是感到很新奇。刘病已自己则与王蘅君继续在陵前陪许平君说说话。 他拉着王蘅君一起坐下,摆上三个杯子,拿出酒壶斟满,给自己和王蘅君各一份,然后把最后一杯留给许平君。 “平君,这杯酒敬你。毒妇霍显已经伏诛,今后也没有人能再威胁到孩子们,你可以安息了。前些日子,我封了奭儿作太子,封了爹为平恩侯,二叔为博望侯,三叔为乐成侯,再也没有人敢以爹身有残疾之事为借口阻碍我了。”刘病已举杯敬了一敬,翻过杯子洒在地上,“我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给奭儿请个明师,让他成为一个好太子。你放心吧。” 刘病已敬完酒后,拿起自己的酒杯,低着头喝着。王蘅君看他情绪好像有些低落,便担心地问道:“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只是有些怅然。”刘病已抬头轻笑着,“这两年来,我从没像今天这么安心过。终于给平君报了仇,终于敢直面她说话。可是做了再多的补偿,她也不会复生了。所以忽然想起从前很多事情。如果没有跟我进宫,随便嫁给什么人,以平君的性格,都能够相夫教子,夫妻和睦到终老吧。所以,我在想,我做了皇帝,是不是不应该再奢望找个人白首相依,是不是不应该再祸害别人了。” “……所以,你废了霍成君之后,不顾朝臣反对,把张、南二位也放出了宫,就是为了不再祸害别人吗?”王蘅君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她们本来就只是拿来掩人耳目的。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自然要早点放人家走。误人青春,害人姻缘,太过罪过了。我做不来为了我一个人,让这些后宫女子守到青丝变白发。因为,我只能跟一个人相守一生。”刘病已凝视着王蘅君,目光很是温柔。 王蘅君被他这目光盯得心跳漏了一拍,她忙低下头。 “阿蘅,我说过,等一切结束,想请你答应一件事。”刘病已放下酒杯,伸手握住王蘅君的手,“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王蘅君默不作声。刘病已的想法,她并非真的迟钝到一无所知。即使一开始没有想到,被迫暂居未央宫的那段时间,宫人的窃窃私语也该让她开窍了。而且,不知从何时起,刘病已与她独处的时候,再也不自称朕了。再加上他平时无微不至的体贴,便是白痴也该明白他的心意。 答应还是拒绝,已在脑海中盘旋了几个月。 来到这个年代也有二十年了,她一直随波逐流地沉浮着。对于终身大事,一直没有积极主动过,主要还是怕放下了感情之后被无意伤害。刘病已是她在穿越后接触得最多的男人,对她来说,他不仅是汉宣帝,还是当年陪她爹一起斗鸡的男孩,还是掖庭宫里陪她刺绣的少年,还是尚冠里照顾重伤的她的恩人,更是后来无数风波中一起相守的亲人。 所以,当刘病已提出这个请求时,王蘅君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不觉得排斥,反而一切好似顺理成章。只是,就像刘病已所说,他是个皇帝。这个身份成了王蘅君唯一的顾虑。嫁给个皇帝,真的能幸福吗? 刘病已见王蘅君双手握成拳,很是纠结的样子。他伸手挑起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然后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声道:“答应我,好吗?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可是我……”王蘅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你来自何方,我都不在乎。”刘病已阻断了她的话,“你是仙也好,妖也好。我只认你是阿蘅。” 王蘅君感觉冷风吹过,方才还有些罗曼蒂克的气氛猛然一转。“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可以预见过去未来。”刘病已决然地说道,“不必否认,我自己会看的。所以,你对这世间事都是那么的淡漠疏离。可是,我想抓住你,让你陪我一生。” 王蘅君因为逃过惊讶而发了一会儿呆后,扑哧一笑,说道:“什么仙啊妖啊,你真是想太多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唉,这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 “只是普通人?”刘病已听了这话,精神放松了许多,“话长也没关系,你慢慢说。” 王蘅君刚想说话,那边雪儿的惊叫声就起来。 “父皇!姑姑!你们快来看啊!” “来了。”“就过去!”两个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地高声回应,然后起身。 谈话只得中断,果然有孩子的人就不能奢望有什么私人空间。 刘病已在前面走着,王蘅君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衣袖随风摆动,她心中一动,上前半步,牵起了他的手。他略有些讶然地回头,迎上她笑意盈盈的眸子,忽然懂了。 “阿蘅,我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听你解释,对吗?” “嗯!” 这个人连仙凡之别都不介意,都有豪气去逾越。自己难道要被世俗的身份之别困住吗? 既然想牵他的手,那就牵吧。 少年时,幻想过很多关于那个人的存在,以为自己会经历轰轰烈烈的爱情,以为会有反反复复的曲折,以为过很多很多。 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这平平淡淡的真实,才是自己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巧是在第99章完结,总算给了一个天长地久的结局。 去年10月在晋江发文,到现在正好一年。 一鞠躬感谢一年来不离不弃跟下来的大家。 很抱歉我的更新速度不稳,让大家追得很辛苦。真是对不起,其实我内心无比的愧疚。以至于每逢断更就不敢看留言。其实最近好多章的留言都不敢看。 现在完结了,终于可以回头去好好看看大家提的意见。 本文有很多的不完满,最后结束回头看,其实距离自己最初的想法有不小的距离。可能是我太拖的缘故,很多最初的想法写到最后都变形了。叹气。 下本书,我会吸取本次教训,争取尽快出戏肉,免得戏肉被我自己拖成肉干。 新书的构思目前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正在写开头。 大概过几天就发,还是一个穿越故事。女主角还是姓王的皇后。= =!(其实我本来想写现代文了。划拉了好几个开头了都。结果时间一长,又歪到穿越了。) 书名叫《帝后和谐生活》预计下周发布。 简单来说是穿越的皇帝陛下和穿越了的皇后娘娘从相逢不相识,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然后再日久生情,发展出j情的一个故事。 对我还没绝望的同志可跟。。。其实我写开头还是能保持稳定更新的。 挠墙,天生对开头有爱,对结局无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