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随心缘》 玉随心缘第1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玉随心缘 作者:昕欣 第一卷:高门华府幽幽院 醒转千年 五月的阳光透过枝叶暖暖地洒在身上,印下满页晃动班驳的光影。清风温和拂过面颊,留下淡淡的兰花馨香。 我放下手中的书本,深深地吸了一口萦绕鼻端的留香,惬意地平摊开因久坐而酸麻的四肢。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四周宁逸的气氛与心里那份久违的平和。 来到这里已有三个月,然而由最初的难以置信、惊恐彷徨到现在的平和宁静、随遇而安也不过短短的三个月罢了。不得不感叹人的适应力之强。 就在三个月前,自己还在丛立的钢筋水泥与充斥着消毒水味环境中陀螺转个不停,谁知不过一场意外,再次醒来竟已是满眼的古韵古香了,而更莫名的是还变作了一个刚满十一岁的稚童! 要说一直来,自己的生活可谓有序而单调了——生长在普通的医药之家,按部就班地入学医科,毕业后从医工作也已两年。家中一室堆满四壁的书籍和从小伴到大的围棋盘算得是唯有的消遣与爱好了。实在想不通,这般离奇的事又为何偏偏会让自己撞上? 一千两百年的岁月沟壑,十五载的年龄变差……仅仅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我就渐渐接受并适应下来…… 睁开眼,抬头望了望天边西斜的红日,我不由轻呼了口气,看来是又错过了午膳的时候,蓁儿那丫头怕是就快找来了吧…… “……小姐……小姐,你怎么又跑来这里看书,还不记得用午膳!” 果然,心中方才想着,便远远听见那脆生生大呼小叫的特色声音。这丫头也真是够守时的,不过刚刚过了时辰便急急地寻了过来。得,又得有着一番罗嗦了! 摇了摇头,我扶着树干站起了身,转头就见着梳着双髻,穿着一身桃粉色布衣小褂的小身影风风火火地一路跑着到了近前。 人还没待站稳,已是一口气吐豆般地念道,“小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这么偏僻的地方!真不明白就这么一颗大槐树有什么好看的?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你怕是又忘记时辰了吧?这总是误过用膳对身子也不好的……” 因着一路急跑尚余着粉色的苹果脸,睁得滚圆的黑漆漆的大眼睛,加上那微撅着喋喋不休的小嘴,看上去真真称得是娇憨可爱了。可惜,却偏偏让人头疼无奈的很! 唉……我确是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年仅十岁的稚童怎么竟也会有如七旬老太般的罗嗦。 “蓁儿,这便回吧。”趁着那丫头换气的空隙,我忙开口打断她意犹未尽的话。挥手轻拂过裙摆上几点草屑,转身疾步向着来路走去,更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今日可曾学了几分手艺?” 素日这院里的膳食都是母亲亲自做的。蓁儿这丫头近几日初掌了勺,却是热心的很。 “当然,奴婢今天和五夫人学了两道新菜,‘鲜菇清笋汤’还有‘肉沫豆腐’,都是小姐素来爱吃的!”蓁儿有些兴奋地炫耀道。 我不觉轻声一笑,到底是小孩子,很容易便被转移了视线。嗯,总算是不用被她念到头痛了…… 这处我常来看书的地方其实就在我与母亲住的院子‘薇芜院’后方不远。‘薇芜院’本以地处偏僻,平日除了院中的几人很少再有人踏足。而这里,便更是无人问津了。 然这份清溢与宁静,却也正是自己看中它的原由…… 沿着绿荫遮掩的小路疾步而行,很快便到了院门。四合院似架构的小院子,东西两厢是我与母亲的寝室,南面则是蓁儿和母亲的贴身丫头碧云所住的屋子,西南处一角的小厨房,再加上正中不大的庭院,简朴却很是温馨。 “蓁儿,你去厨房里帮着碧云看好药火,随着也一同早些用了饭吧,这里便不用伺候着了。”简单地打发过小丫头径自去了,我回身独自掀了帘子步入屋内。 堂中,母亲正亲自忙着布下饭菜,漆红的梨木方桌上已摆好了两道小菜与米饭,热腾腾的冒着诱人的香气。 “娘,”上前接过她手中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中,我回身扶着她坐下,“这些事有我和蓁儿来做就好了。”母亲这几日的身子不大好,可却怎样劝说都不肯闲下来静心歇养。 “不过是点小事,”母亲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慈爱地笑望着我,“娘今天已经觉得好多了,碧云带回来的药倒真很是有效。”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小心这两日不要太操劳。”我摇了摇母亲手臂,撒娇般笑着叮嘱道。 碧云带回的药,实则全都是自己开给母亲的,对于药效我自是清楚的很。 母亲的病其实不过是偶感风寒本并无大碍,只不过因其几年来心情郁结,这次一并发了出来便显得重了。大夫人叫人请了大夫来走过场似地看了一回,丢下一张祛寒褪热的常见方子就再是寻不见人了。 好在我本就没有指望了她们,报给大夫人知道求她找了大夫来诊治,也不过都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会医术这一事罢了。 前世所学的医学知识可说是自己带到这个世界最大的保障了。只是可惜大多的西药所学在这里是完全的派不上用场。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反复记忆研究着,也追想着一些曾经涉猎过的中医知识,又托了碧云尽可能的在外面寻了几本这里的医书来研读,以期让自己记忆中的所学尽量与这里的溶合。这次便是正正用到了。 “知道了,娘会注意着的。”母亲轻拍了拍我搭在她臂上的手,重复着一贯的应话。转回身执筷为我往碗里不停添着菜,“快吃吧,你学了一上午了,早便饿了吧?” “娘,我自己来就好了。”知道她是根本没有放在心里,可是,我除了时刻多留意地劝着却也别无它法。 侧头望着身边的母亲略显苍白的面容和其上几条淡淡交错的纹络,心里便禁不住地泛起一丝酸涩。只看这般面有沧桑的容貌,谁又能想到她尚年不及三旬…… 母亲原是这府里大厨房的一个小丫头,因着人本分勤快手也灵巧,其后便被调到了府里老爷的房中伺候,算是做了个大丫头。可一场荒诞而烂俗的酒后乱情,却是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所有的人都认定了是她借机引诱家主。全没有人相信,没有如花美貌也没有过人才情的丫头竟会是被强迫的。如果不是怀有了身孕,不知其后又会是怎样一番更加凄惨的下场。 因着府里子嗣稀少,出身贫贱而又丝毫不得宠爱的母亲便这样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刺史府堂堂四品大员的五夫人。人人都道是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可我知道她心里从未真正开怀过。 所谓的丈夫十年来从未多加一眼的冷落,几位夫人不时的欺压刁难,周遭众人蔑视的白眼……这所有的一切皆可忍,可到底心中几许怨滞难平…… 用过晚饭,亲手喂母亲服过了药,又陪着她在房里说了些琐事,我方带着蓁儿回了西厢。 红日西斜,房里已是渐沐昏暗。蓁儿燃了两只烛台放在桌上,提了茶壶出去烧水。我取过午间看的‘大华时记’,自顾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这本介绍着大华朝基本风土人文的书也是我托了碧云在外面寻来的。 来到这一千两百年前的古都,唯一让自己稍显兴致的便是这些古书了。府中北书房的藏书也是不少,都是专门供府里几位小姐阅览的。可惜除了寥寥几本史册,大都是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甚或一些夫义妇德的书。至于那些自己感兴趣的讲解这个世界民俗风物、地志人文甚或是一些杂文游记、稗史野集,统统收藏在父亲的南书房。 而那里,却是自己决不能、也不想,更不会踏足的地方。 “小姐……”蓁儿走进来倒了杯热茶放在我面前,撅着小嘴有些欲言又止地低唤了声。 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我闭目偎在了椅背里,全当没有发觉她的欲言又止——这丫头要说的事不外乎也就那一件。 “小姐……”蓁儿在我面前转来转去地晃了足有盏茶的时间,许是见我始终埋头书册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终是忍不住主动凑了上前,“您就不打算练一会琴么,明天张先生可是要考校的吧?” 果然吧……睁开眼,我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那这张急切的小脸。倒底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就是强了些。 “也好,去取了琴来吧。”虽是没多少抚琴弄曲的兴致,可也总好过这丫头在耳边不住地啰嗦。而且,我也确是好些日子没再练琴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渐渐好容易熟悉起来的一点指感又要生疏了。 “好!”蓁儿脆应了一声,欢快地几步小跑取了琴来,又小心地平放在了我面前的桌案上。 摇头笑了笑,我放下手中的书册正了正身子端坐椅间。捻指稍试琴音,闭目略略回想了遍‘月秋辞’的谱子,手下缓缓拨动起琴弦。 ‘月秋辞’不过一首入门的曲子。可虽是简单,却几乎包含了全部基本的指法,这几个月里我练琴时大都只弹了此曲。毕竟,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夜晚空静,琴声又轻灵悠远,很容易被人听了见。 对于古琴,那一世的自己是从未接触过的,可因着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一些基本的指法、谱子倒也都领会得了。只是最初练琴时不免生涩一些,不过三个月的熟练下来,却反倒比原本还要强上了些许…… 一曲毕,细细地体会一番。我侧头瞥过站在一旁的小桃,示意她将琴收了下去。 “小姐,您每次都是弹奏这曲,不如……再试些新曲吧。至少,也练练明天即要考校的曲子啊……”见我已是无心再弹下去,蓁儿微有些发急地上前再次劝了起来。 这丫头…… 懒懒挥了挥手,我索性未再应声,只重又拾过手边的书卷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小姐,您总是这样躲起来一个人看书或是下棋,这可有什么用啊?” 蓁儿兀自不死心地嘟囔着,“您也当是学学二小姐 ,经常在大家面前弹弹曲、作作诗,这样才会得了老爷赏识器重啊。” “唔……”以书掩口轻打了个呵气,我无力地看着那张一副恨铁不成钢般容色的粉嫩小脸,挑了挑眉,放柔了声音缓缓道,“乏了,你下去将水备了吧,这就沐浴歇了。” 拜托……一番话这丫头已说了无数回,明知道起不了作用仍日日的锲之不舍,论起这份毅力,还真倒让人佩服的很…… “……是,小姐。”蓁儿尚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蔫蔫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嘟了嘟嘴,却终是没敢再多说些个什么。 看着小丫头鼓着一张小脸走出房去,我不禁轻笑着暗自摇了摇头。这丫头的用心自然是好的,可到底是年纪还小,有些事情终是无法看懂的…… 在这府里,即便是再得器重、再受宠爱,那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枚更高的筹码、一件更有价值的器物…… 这三个月来我不知有多少次暗暗庆幸自己所取代的这个身份不过是一个众人眼中过于平凡,丝毫不得家主重视,沉默寡言而又内向得甚至有些自卑的庶女。 要说,这崔府的三小姐崔娴凝,论资质却也说不得是多差,至少在我看来,要比十岁时的自己强上多了。只不过,在她那位望女成凤、一心借此攀附权势的刺史父亲眼里,那便差得太远了! 据说当初之所以惹了风寒而至昏迷巧得我来到这里,也是因着没有达到她那位父亲大人的要求而被罚跪了一夜的结果。就是直到最后气息奄奄快咽了气,也没见那位父亲大人来瞧上过一眼。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豪宅深院,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的眷恋可言。即便这脑中残存着零散的记忆,但每每回想下来,却只让自己越发地想逃离这个牢笼般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若想要顺利地离开这里而又不会引至过多的追寻,那么首要的,便是牵不起那位家主丝毫的重视…… 每日一课 清晨,天色方刚蒙蒙亮,我照例是由蓁儿自舒适的被窝里强挖了出来。迷迷糊糊地任她服侍着穿衣、擦脸,再在头上简单的梳上一个童髻。直到一身由头到脚都被打理妥当了,人才渐渐有了些清醒。 走出屋外,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晨沁爽的空气,带丝湛凉的晨风总算驱走了自己那最后一丝睡意。抬头望着灰蒙的天边那隐然若现的几点星光,我不得不再次无奈感叹一声,即便已来到这里生活了三月有余,自己依然是无法适应了古人这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简单活动了下身体,和母亲一起用过早膳,我便带着蓁儿匆匆赶往了‘书香阁’上那例行的每日早课。 ‘书香阁’位于刺史府大宅的西北角,是平日府中几位小姐上课的地方。 说起这崔府的子嗣,可谓稀少的很了。除了大房两位嫡出的小姐,便只有我这个误打误中的女儿了。虽然我那位父亲大人也曾为无子而一连娶了三房妾氏,可惜都未能孕有一儿半女。大概也正因如此,我和母亲即便受他冷落,到也能僻居一院、三餐温暖,每月还可按例领取份月银。而我亦有机会与两位嫡出姐姐一同进学。 府里亭台楼榭,庭院重重,沿着九曲回廊匆匆而行,不算很远的距离却足用了大半柱香的时辰方绕到。 尚未踏入院门,便听到院中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琴音,正是张先生前几日教授的新曲。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练琴的,想来也只有我那位大姐,崔府的大小姐崔婉莹了。 微顿了顿脚,我略略放缓了脚步轻声走近大厅,果然见崔婉莹正坐于窗边专注地拂着琴弦。窗外的阳光映射在她身上,清秀淡漠的面容却也尽显出几分秀丽出尘。 她的婢女青荷站在案旁,看到我们走近屈膝无声一礼。 我微微点头应过,也没有继续迈步走入厅中,只是轻倚着门栏静静听着琴曲…… 崔府大小姐崔婉莹今年已满十四。容貌虽称不上绝丽倾城但亦可谓是清秀佳人,加上多年来孜孜以勤而换得的一身不俗的才情,在众多高门权贵的大家闺秀中也算得出类拔萃了。 只可惜……这样的她,却偏偏身边有着一个处处胜过自己、完美的难以较越的妹妹。在那一心盼女成凰飞入王庭的父亲心中自然便划开差距而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身为嫡长女得不到父亲的倚重、母亲的疼宠,在妹妹的光环下也日渐变的疏冷淡漠,不再与任何人亲近。 曲声渐歇,我收敛了心神走到她桌边微俯了俯身,“大姐。” “恩。”她淡淡应了声,便低头顾自翻看起案上的曲谱。 我笑笑,也未再多言,起身径直走到自己的桌边坐了。而蓁儿将小心抱在怀中的瑶琴仔细地放好,便自站到了我身后。 我随意地翻了翻曲谱,算着上课的时辰就快到了,抬起头时正巧看到二姐崔媛歆带着侍女心兰急步匆匆走了进来。 一身火红的滚纱罗裙配着鬓间几点瑰红花钿越发衬的姿容的明艳娇丽。微昂的小脸虽是尚显稚嫩却已隐有几分国色天香般绝世风华的雏姿。微微上挑的一双凤眼略略于屋内环视了一周,许是看到先生还未到,薄抿的双唇不禁微翘了翘。 待到她走进,我忙站起俯身问安道:“二姐好。” 看她照例是挑了挑眉,视而不见般的样子,我亦故作讪讪地低头重新坐回了一旁,心里却是半点不已为然。 说起这位二小姐,小小年纪便已名扬了整个苏州,更是被全府上下的人珠玉珍宝一样的捧在了手心里,这般下来养成的性子,总难免是娇持矜傲了些。与崔婉莹仿若隔离了一切般的淡漠不同,对崔媛歆来说,却是除了那种寥寥几个看得上的,余下的人,全然半个影入不到眼里。 而自己嘛,无疑也就是入不得这位二小姐贵眼的人了。无论是零碎的记忆中还是这三个月来切实的相处,多少的照面下来,这位二小姐可是连个正眼也没曾施舍过了,真真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我自然是不会在乎这般不痛不痒的事,倒是觉得如此相处,可正让自己省下了不少应对的功夫了。 那边几个丫头已都分别问过了安,崔媛歆微微转过身向着崔婉莹的方向道了一声,“大姐,你来的可是早,刚刚在母亲那里都没曾看到你。”声音婉转软腻,稍显稚嫩的语声中却自透着一股清傲的味道。 崔婉莹也仍只是轻应了一声,微点了下头便继续看回手中的书册了。 对于这位大小姐淡漠的性子,府中人人都已是清楚了解得很,崔媛歆自也早熟知了她的脾性,微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径自走到中间的位置坐了。 待到她这边刚坐定了,那边教授古琴的张先生方也掀了竹帘踱步走了近来。寥寥几句开场,依然是传授新曲前的例行考校。三人依次都要弹上一遍上次学的曲子。 崔婉莹仍是像方刚一人时那般弹了一遍。琴音清越流畅、婉转动听,指法也很是娴熟,听的出是用心练过了的。 张先生欣然称赞了一番,却也没看到她有何喜悦之色,漠然的脸上始终看不出什么表情。 待到崔媛歆时,便见她自信地微扬了扬头挑唇一笑,玉手轻抬一一拂过琴弦,十指连动,清雅悠扬的琴音刹时间行云流水般倾泄而出,缭转绕耳却又似直抵人心。 同样的一首曲子,在其指间便似自具一股别有的浓浓韵味,引人痴然入醉。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实是怎样也无法想到这样天籁般动人的琴音竟是出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之手!即便是自己凭着两世的记忆、成|人的心智再介以勤练数年怕也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比的。 张先生更是连连点头夸赞,满脸的欣慰之色。看的出他对这个得意门生真真是满意至极。 崔媛歆微扬着小脸神定气闲地坐在那里,只是眼中免不得闪过几丝丝得意。 十二岁之龄便有如此高超的琴技,的确是足以自傲了。只此琴艺一项便已不负她那盛传整个苏州城的才女神童之名了! 接下来便是轮到了自己。我故作紧张地握了握拳,轻吁了口气,方伸指轻捻缓缓拨弄起琴弦。曲调平平淡淡偶有凝滞,甚至远不如崔婉莹琴曲中的婉转流畅。这便是这位三小姐素日里一贯的水准了。虽多少是自己有意为之,但我心中亦知,即便是用尽了全力,自己的琴艺也绝是不能与那位崔二小姐相较的。 抬头用有些不安又略带着期许的目光望向张先生,眼角的余光却不意外地瞥见崔媛歆嘴角淡淡的一抹不屑。 “曲韵不错,指法也略有进步。”张先生微笑着鼓励道,“要继续努力啊。” “是,先生。”仰面灿烂一笑,我全作兴奋地点了点头。 呵,什么曲韵啊?这位张先生还真是好人。若换作了那位责教诗书的阎老夫子,恐怕便少不了是一顿训斥了。 接下来的时间张先生逐一作了一番指导,看着已近休息的时辰了,交待了几句,便自去了隔壁专供先生歇息的小间。 按照规矩,这课时的安排是琴、棋、书画、诗书四门每日轮换着,每天上午两个时辰,中间可以休息上半刻的功夫。 先生出了房门,这屋里立时便显得几分沉闷。那两姐妹一个清冷淡漠,一个娇宠自傲,在一起一向也没什么话好说。崔媛歆起身带着心兰转去了屋外散步,崔婉莹依然自顾练着琴头都没抬。我自然更不会主动上前搭话,只是站起身简单活动了下四肢,心里却是禁不住的微微叹气,这就是所谓豪门大院的姐妹手足间的相处相容了…… 后半堂课张先生又教授了一支新曲,反复弹奏练习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待下了学,大家一番见礼后便各自散了。我照例放慢了脚步走在了最后。直到转过了院墙,方加快了脚步匆匆向着‘薇芜院’走去。蓁儿抱着琴跟在我身后,一路上都顾自不开心的嘟着嘴,想是定在心里埋怨着自己没用心练琴,又在考校中落了下乘了。我也只管当作未见。 路过北书院,我稍顿住了脚,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进去。虽然有兴趣的书大都已是翻看过了,但总也聊胜于无吧。 挑拣着选了两本史册与一本大华地志,都是些几个月里已被自己翻了数次的书册了。 说起这些书,也不知是因从前那位三小姐本就对其未加留意过,还是因脑中那几分残留的记忆实是太过的模糊零碎。刚刚醒来那几日,我竟对这个所谓的大华朝全然无知得很,甚至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无所认知。 好在这北书院里,在那让人看了只会头疼眼晕的大堆书册里还能翻的出那么几本史传、地志这样有得用的。 ‘华’朝,这个在我上一世的记忆中全然无痕迹的朝代,自是不会是存于我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中了。不过,若说它是全然陌生的古世界却也不尽然,因为在秦末之前两个世界的轨迹竟是完全重合的。这其中的因果原由即便再三思酌我也仍是理不通! 好在对这些费脑筋而又没多少意义的事自己倒一向也不执着。 现今这华朝距那分领的一点已过了有近千年的岁月,不要说这其间的朝代更替、史事变迁,既便是如今的风物人文、疆域地貌也都与历史上的完全不同了。 每每对着大华地志上那副比历史中大唐盛世时期仍广博三分的领土地域图,我都会不禁有一种茫然陌生而又心奇无比的感觉。想着有一天若能离开这座深院,踏遍那每一寸山水土地,乐尽逍遥……当也算不枉这一场奇世轮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流水的一日……快进,快进…… 话里话外 第二日,我是浑浑噩噩地急步赶往着‘书香阁’,昨晚摆棋谱入了迷,睡的有些晚了。想到今日是阎夫子的课,便由不得一阵哀叹。 一路打着呵欠,待赶到‘书香阁’却是见大家居然都还未到,索性便倚着桌子稍打起了盹。可直过了足有盏茶的时间,却仍是没见到有人来。不紧有些奇怪,吩咐着蓁儿出去打探了一下。 不多会,蓁儿匆匆跑了回来,“小姐,府里这几天突然要忙着弹尘翻饰,这几日的课都暂且停了。”喘了口气,又气呼呼地接着续道:“听说是昨天晚膳时老爷吩咐下来的,居然都没有人来‘薇芜院’告知一声,害的小姐早上还要白跑上一回!” “停课了?” 我欣喜地站起了身。我可没那么多心神为这种事生气,到是窃喜终于可以有几天不用早起了。要知道平日除了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可是每日都要准时来上课的。 “是啊……”蓁儿似对我的兴奋很是不解,“小姐,你难道就不……” “那就快回吧!”哪有心情再听她啰嗦,未待她说完我已疾步往外走了,可赶着回到院里去睡上个回笼觉呢。 一路所过,这时留意方看到确是多了许多丫头小厮在清扫着庭院。往来的下人行走间亦都是步履匆匆的。 想到府里往常也只有年前才会这般大肆清扫,现在这个时候离着年节未免也太远着了些,这般大肆全府弹尘翻饰,却不知是有着什么大事呢? 回到‘薇芜院’,自和母亲交代了一声,我便回了房间自睡我的回笼觉了。这一觉睡得真真是久违的舒畅,直到午膳时分方才在蓁儿的催唤下起了身。 去到母亲房间,午饭都已摆上了桌。母亲见我进来,心疼地打量一番道:“可睡醒了,是不是这些天功课太紧累着了?” “不会,”我笑着挨在她身边坐下,“只是昨日看书看的晚了,没有睡好而已。” “恩,用心功课是好的,不过也要注意着身体。”母亲一边往我碗里夹着我素日爱吃的菜,一边不放心地嘱咐。 嘴里含得满满的,我点着头含糊应了。稍侧头却瞥到蓁儿那丫头站在一旁正不断地冲我翻着白眼。这小丫头,真是被我宠的早已不记得什么尊卑之礼了。 待用过膳,我亲手泡了茶,便坐下陪着母亲说些家常。说是茶,其实也不过是我平日闲来收集的一些花瓣晒干了自制的罢了。不过虽比不得那些名茶的芳香甘醇,却也自有一股清新香甜。 与众人讲了几个自己擅改过以前见到的笑话,几人正笑作一团时却忽闻院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响。接着便听有人高声唤道:“三小姐在吗?” 不知是有什么事?叫蓁儿去应了门,我心里不由思忖着。‘薇芜院’平日很少会有人来,只在府中有什么大事时才会派人来知会上一声。 “娘,你歇着吧,我去前面看看。”对母亲宽慰地笑笑,我转身走向前厅。快跨出门槛时脚下微顿了顿,回过头看向碧云道:“碧云,你随我一起来吧。” 到了前厅方坐下,便见蓁儿转了回来,后面跟着走进一身穿着青绿色布衣裙褂的女子,一身标准的崔府丫鬟打扮。仔细看去倒觉出几分面熟,好象是大夫人身边侍候的,至于什么名字我却是叫不出了。 那女子走近几步,微俯了俯身道:“给三小姐请安。”态度虽是有些倨傲,到也算得有礼了。“婢子是来传大夫人话的,府里这些天要做番大清扫,许多地方还要翻新改建,几位小姐的课会暂歇上几日。” 哦?这个时候方派人来传话吗,应该不止是这件事吧。 “哼!” 我这里正暗自想着,却突地听身后响起一道冷冷不满的鼻音,这一声虽算不得多大,但已足够让屋里的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微皱了皱眉,趁那丫鬟没注意,我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蓁儿一眼,旋即转回头淡淡笑了笑道:“有劳你跑上一趟了,大娘可还有要别的吩咐?” “大夫人吩咐,府里这番打扫,前面的人手怕是不够,要从后院各房里都抽一人调去前面帮应。晚上也暂时统一宿在前院了。”那丫鬟轻扫了蓁儿一眼,声音平板地回道。 果然是没什么好事。我望了碧云一眼,缓缓颔首道:“我们院里能用的上的人也就只有碧云了,便让她同你去吧。” “是,小姐。”碧云躬身轻应了一声,双眉却微微蹙起,略不放心地看着我。 宽慰地点头一笑,我站起身轻拉着她的手对那丫鬟道:“我们这院里病的病、小的小,所有事都靠碧云一个人打点,等前面忙过了,可让她早些回来,这院里可离不得她。” “三小姐放心,等忙过这些天就会将她们调回各院了。” 我点点头,看着她们出了房间,若有所思。 “哼,说什么各房都抽调一个下人凑人手,其他几房里哪个不是四五个丫鬟仆从伺候着,惟独我们院里里外外就靠着碧云姐一个。”蓁儿瞪起圆溜溜的双眼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声音恨恨道,“她们把碧云姐调了过去,那夫人……” “夫人自有你伺候着。”我淡淡打断她的抱怨,回身往里屋走着,“这几日里材食就由你去取,除此之外,不要在外头乱跑。” “知道了,小姐。婢子会伺候好夫人,也不会在外面惹事的。”蓁儿忙应了一声,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却仍自有些不甘地道:“奴婢只是想……” “你只要想着怎么照顾好夫人也就够了。”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不由微沉下面色转身盯向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在外人面前记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都要考虑清楚了后果。” 对蓁儿自己的确是太过宠惯了。虽然我是很喜欢她纯挚率直的性情,可在这高宅大院之中以她这种性子再这般放任下去,早晚会惹出麻烦。 许是第一次见自己动了真气,蓁儿有些慌了神。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以后再不会乱说话了,求小姐不要生婢子的气。” “唉……”轻叹口气,我伸手扶了她起来。本是想借这机会约束一下这丫头的性子,可看着她那张惶急委屈的小脸,又不免有些忍不下心。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原也是情有可原。 我伸手捏了捏她有些急红的小脸,“蓁儿,你要记得,在这府中他人面前,你只是崔府一个无势主子的小丫头。” “是,小姐,婢子明白了。”蓁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满意地一笑,蓁儿的聪慧我是知道的,亦相信她一定会想的明白。 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前厅与里屋的门帘,想了想,我轻声对她道:“蓁儿,你先下去休息吧,晚膳时再过来便是。” “是,小姐。” 看蓁儿应着去了,我方微顿了顿脚,挑帘走进了里屋。 绕过屏风,便看到母亲倚着床头半躺在床上入神地想着什么,神情有些郁郁。 “娘,”我轻唤了一声,也靠坐在了床边,握起她的手,“你都听见了?” “凝儿……”母亲回过神来转头凝视着我,双眼泪泫欲滴,却踌躇着没有说什么。 知道她心里始终介意着我因她这个母亲的身份而不得父亲宠爱。刚刚听到我与小桃的话怕又引的她难过了。 “娘,你知道我早已不在意父亲怎样看待我这个女儿,”我将头轻倚在她肩上,“即使得他看重,那也不是我所渴望的父爱;即使得这府中尊荣,那也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唉……”母亲轻叹一声,抬手轻拂着我早已散开的长发,“凝儿,自从上次你病醒后,就仿似一夕间长大了许多……这段日子里,你的懂事、聪巧,娘都看在眼里。虽你没说过什么,但娘知道你做何事已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娘没什么学识,很多事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母亲顿了顿话音,将我揽进了怀里,“你要记得,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都会支持你。” 我抬头望了母亲一眼,对她这些话心中并无多少诧然。母亲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所谓母子连心,很多事情即便瞒了所有人也是瞒不过母亲的。其实,抛开那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我也从未想过特意瞒她些什么。 母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也是自己系于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牵绊。即便将来我要离开这崔府,也定是要带着母亲一起的。而之所以没有早些将自己离府的打算告诉她,也不过是因着时机还尚早,不想她过早为此事而忧心费神罢了。 “娘……”我抬起头对她灿然一笑,转而又扑进她怀里磨蹭了一通,“女儿可是打算赖着娘一辈子的。娘你日后可不能反悔哦。” “你这孩子!”母亲轻点了点我的额头,唇边亦漾起一抹浅浅而慈和的笑意。 看到母亲重又展了笑颜,我不由暗舒了口气,放松了心情陪着她另说起一些好笑的趣事,连连讲了几个玩笑逗她开心。 。” 但闻君声 刺史府这一番大扫便足足用了五日。几日里,‘薇芜院’倒依是平静如昔,丝毫没受到府中那份忙碌紧张气氛的影响。 只是碧云不在,蓁儿这丫头要做的事便也多了起来。 说起这丫头,原本我还有些担心那天被自己说了几句会让她在我面前也难免拘束了起来。谁知不过两天,这丫头便恢复本性地依旧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罗嗦了个不停。 好在出了‘薇芜院’却也谨慎收敛了许多,几日里去大厨房领取食材也是速去速回没有与人发生什么口角,这番长进倒也足是让我欣慰了。 母亲的病终于完全康复是令我最为开心的。而且经过这一病,母亲那心中的郁结好似也随之发散了出来,整个人都变的轻松了许多。 而我嘛,这几日无疑过的是逍遥似神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心满意足地爬起来,用过膳便陪母亲聊聊天,亦或是懒在榻椅上独自看书布棋,品着清香花茶,用着精致小点,伴着初夏暖暖的熹阳和熏熏醉人的软风,说不出的惬意悠然…… 碧云回来时却是带了些细碎的消息,说是府里几日后要大摆宴席以待贵客,而这一番大动作的清扫翻饰也是源自于此。这倒是让我心中不免亦有了几分的好奇。 要说我那位刺史父亲,放眼整个苏州,这官做得最高的也便属他了。素日里那些大小官员争相宴请于他还来不及。即便偶尔几次于府中设宴,也从未见有过这般大肆铺设的。真不知这一次来的会是怎样尊贵的客人。 不过,左右这些与我们这‘薇芜院’是扯不上半丝关系。既然到了现在都无任何人来知会一句,想必这场大宴照例是不需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列席的。 既是仍不用上早课,更没有闲人烦事来扰心,我自是乐得悠闲。嘱咐了碧云和蓁儿这几日里若非必要都不要出了这个院子,免得在这个时候冲撞了什么,到时怕不只是一顿板子便能了事的了。 只是,我倒也偶尔仍会去那颗常去的大槐树下看书歇息。不过是想到这样杂草丛生、荒旧而僻远的地方,想来那些尊贵的客人纵是怎样绕也总不可能绕到的。 可又怎知……这世上便偏偏就有这般不合逻辑常理的事。 这日午膳后我照例来到槐树下,半倚着树干惬意地享受着周围的那份静谧。可手里的书册不过翻了半卷,却远远听到几声隐隐约约传来的话语声。待仔细辨听,那声音倒像是出自于我那位二姐崔媛歆口中的。 这位天之骄女般的二小姐又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我心里不免诧异的很,却也不由轻轻起了身,紧贴着树干将自己全身藏于了树后。 我可是不想在这里迎面与她碰上!也还好这颗老槐树足够的粗壮,听辨声音以她们走来的方向是绝然不会看到藏身树后的自己的。只希望这位二小姐走近后看到这片幽僻的景色能很符合她身份性子的立刻调头离开。 可惜,今日看来是注定了诸事皆与愿违…… 片刻间,那窸窣纷沓的脚步声已是越至越近,细碎的话语声也愈加的清晰了。我不禁微蹙了蹙眉,极力放轻了呼吸,越发地贴近了树身凝神仔细听着那渐近的话语声。 “王爷,这里荒僻的很,实是没什么好看的。若要赏景不如去前面园子的好,此时园里的几株兰花正是开得最艳的时候。” 崔媛歆娇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竖起的耳中,却是不由令自己心中一怔。 王爷?哈,这位怕就是府里几日来一直忙着准备宴请的客人吧,还真是有够尊贵的! 难怪我那位父亲大人会这般费心费力的大肆铺设,还由着掌上明珠般的宝贝女儿亲自陪着游园。 呵,这下子自己却是更不能露面了,只拜托这些人能快些离开的好。真不知这位王爷怎么游府也会游到了这里来? “哦?崔二小姐不觉得这里却是别有一番景趣吗?”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随之徐徐传来,清朗中微带了点点的磁韵,透着些许的慵懒随性。 “有吗?嗯……”崔媛歆的声音略带着迟疑,似想说些什么相应,却又实是寻不出哪里好来。 “华园幽槐自合天,草长风舒绕云屯。平凡之中却是自有其韵。” 那位王爷却自顾低声自语般浅吟了两句,也不待崔媛歆答话,又漫不经心般低笑了一声,转而言道:“崔二小姐想是不会欣赏这种平凡的了。呵,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也免得扰了这里的一份清静。” 也未听到崔媛歆怎样的回话,可脚步声确是已渐渐远了。哎……我心中不由得几分纳罕,这位二小姐怕是从未有过这般无言以对的哑忍过何人吧 玉随心缘第2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以这位二小姐一贯高傲的性子,能这般宛然相就,当不会只单单是因着对方尊荣的身份吧…… 心下禁不住稍转过几许好奇,耐着性子,直待远处步履声已是渐不可闻了,我稍稍探出了头凝目向着那众人远去之处看去。隐隐约约里却是只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跟随于后众多丫鬟婆子的彩褂叠裙间只隐有一角皂玄色的长衫扬扬。 回身背靠向树干,我轻轻舒了口气,缓了缓在方听到那两句随意而作的诗句时,心中便泛起的一丝诧然。 真的是想不到呢,竟会这般遇见一个与自己同样一般欣赏这里的人。而且这个人,竟是还有着如此尊贵的身份。想到刚刚那人两句不过随口而作的诗句,所道出的却也恰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里时而为之深深吸引的。呵,不知这是否能算作英雄所见略同呢?生于富贵,长于荣华,却是能领略了这般的平凡之韵,倒是也不矢为一个妙人呢。 不过……微摇了摇头,驱掉心中那最后一缕的好奇,我弯身拾起书册匆匆向‘薇芜院’赶去。 再多奇妙的人也罢,不过都是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的。这一刻我已是打定了主意,这几日里自己是如何也不会再踏出半步的院门了! 还好回院的一路上再没有遇上什么意外。将院门牢牢地插严了,我不由轻舒了口气。可待进到屋中时,却是怔然见着房内几人脸色都是沉沉的,而母亲更是眉间一抹难掩的凄色。 问过蓁儿方知道,是大夫人刚刚派人传下话来,交待了今日府内盛席宴客,却也同时吩咐下了‘薇芜院’内所有人一日不得擅出得院门。 只不知为什么这贵人都到了府中了话才传了下来。也好在碧云机警,一番推搪倒是未让来人注意到这院中正少了个人。 这样的待遇于‘薇芜院’实是早已习惯了。母亲和碧云都好说,笑语宽言几句也便好了。却是蓁儿这丫头照例依如往常般,始终黑着一张小脸。 晚上回到房间后,我早早便将她打发了出去,唯恐这丫头忍耐不住又好一番不绝于耳的牢马蚤砸下来。 烛火摇曳、明灭案头。 静坐于窗案前,听着前院远远传来的隐隐鼓乐声,我不禁失然而笑,于心中第一千零一次的幸谢自己这不得父亲丝毫重视待见的身份。 抬头望着幽深夜空中那一轮皎皎明月,脑中竟不觉间又莫名浮起了午间那两句偶然所听到的诗句。 一时的心血来潮竟是难以抑制,我回身取过叠放案头的纸笺平展开来,推砚研磨、提笔舔毫,细细地将那两句诗文书写其中。 凝思微顿,复又续笔自填下了未尽的两句—— 华园幽槐自合天, 草长风舒绕云屯。 往来喧嚣纷尘堕, 落繁深处揖清芬。 望着素白的笺纸上四行端正的蝇头小楷,我不禁失笑出声。这两句续的倒是顺手,说到底,却不过是借了他人的诗引续尽了自己心底的一分慨盼。 天高云淡、草长风舒,纵身自在而畅心悠然。这样的逍遥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得现呢? 喃喃复又低念了两遍,摇头轻笑一声,将笺纸轻折随意地夹入了书册。 侧过身斜倚着窗沿,望向夜色中府墙外那点点隐隐阑珊的灯火。良久,我不禁缓缓轻吐了口气,继而扬眉轻笑出声……于心中默默自语道‘那一日,定不会太远的!’ 难得机会 一连几日,我都在依自闭门紧锁的小院内支榻卧读,可谓是两耳不闻身外事。直到上房再次来人敲开了院门,直接传话让自己即刻赶到了主院的大堂听候父亲大人示话。 轻言闲语地套了几句,竟是全府各院的主子都被下话赶了过去。虽不知究竟是何故,但终归不会是小事。 和母亲简单交待了几句,只由着蓁儿略作了一番打理,便随着来人疾步赶了去。心中隐隐的一丝感觉让我竟不觉有几分期待。 进到大堂时,三位姨娘已都到了,正聚在一起小声的谈论着什么。见到我走进,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视若未见地转开头故自聊着话。 微低了头,不甚在意挑了挑唇,我略牵起一丝怯怯笑意上前恭敬地对几人福身见了礼,便自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垂眸默立。 远远的亦听到她们零零碎碎的一些话语,说得却大都是前几日那场大宴的事。 按定制,妾室是没有资格参加那样的宴席的。可这显然丝毫不妨碍她们互相打听议论,八卦着不知何处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却也是记得场合不敢过于张扬,声音都放的很低。隔开了些距离,我听得倒不是很真切。只是多次听到几个不断重复的字眼,像什么‘老爷’、‘二姑娘’的,当然更多的却是那‘王爷’二字。 待到我等得易发无聊,想稍稍移近听得清楚些时,堂外一个小丫头急步匆匆跑了进来,“几位夫人,老爷和大夫人这就到了!” 堂里瞬时静了下来。稍刻,几个女人纷纷飞快地理了理鬓发或整了整衣襟,齐齐躬身迎到了门口。 “给老爷、姐姐请安。” “父亲安好,大娘安好。” 我自是随着众人一同迎在门前。特意放低了的声音夹在一片娇声脆语中几至不闻。 “行了,都坐吧。”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伴着沉稳的步履声由身前滑过。 我随在众人身后步入堂内,恭身站在堂下一侧的末椅旁。这个位置本应是母亲坐的,只是她从未被允许踏入过这间大堂一步而已。 悄悄抬头向堂上正中的主位看去,我心底却是禁不住泛起冷冷一抹嘲弄。这样一个冷酷而自私的男人,却偏就生得一幅温文儒雅的好相貌。四旬不过的年龄,一方的高官大员,怎样看都算得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彦士俊杰了。 他身旁的女子更是袅柳纤腰婀娜姿,皎皎一副花容月貌。那明妍秀美的容颜纵堂上燕瘦环肥、绮罗叠翠亦丝毫不掩其风华。唇边温温一抹慈婉和柔的笑容,可眼底,却是幽幽冷冷一片精明算计。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告知你们。”端坐首座的男人双眼略略于堂下环视了一圈,看得几个女人顷刻收束了脸上或娇媚或哀怜的神情,本就很是端正的身子越发直了直。 “前几日,府里的设宴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朝廷此番已下了调令,几日后我们全府将举家迁往都城。你们等下回去将要带的东西收拾齐了,这几日里许你们回亲探望一番。” “迁府?” “迁往都城?” “老爷这可是又高升了!” 乍闻此讯,堂下本是正襟危坐的几人顿时纷纷难抑地询问出声。 崔老爷也未理会众人或讶异或惊喜地询问,只缓缓端起茶盅自顾轻呷了一口,再次放回几案时却‘咔’的碰起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却已足让大堂里瞬时寂静无声。 “出了府门都别忘了什么叫规矩。近日府中已是忙乱得很,谁若是届时再添了乱……” “是,老爷。妾身会谨记着规矩的。” 三位姨娘都慌忙起身跪到了堂前。我也只有暗叹一声,随着跪于一旁。心中亦不得不佩服这位崔老爷不怒自威的本事。只不知这份本事用在女人之外会是如何? “哎,几位妹妹快起。老爷的话记在心里也就是了。”崔老爷没有出声,甚至眼角都没往堂下瞥上一眼。倒是一旁的大夫人顺势接过了话,语声亲切和顺的很。 “老爷的话总是为了各位妹妹好。‘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至言明理总不会错的。妹妹们回家探望告别时,也莫忘了将话传于自家,这苏州城今后毕竟不同于往日了……” 话音微顿,大夫人缓缓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片刻,方复慈颜笑道:“还有便是,妹妹们都别忘了带上句话,我们崔家即便此番入了都城,也依是会顾得各家亲戚的。” 呵,好一个恩威并施。随众起身径自垂首立于一侧,我亦不禁于心底暗暗轻赞一声。 既能入了这崔府的门,这三房妾室的娘家里自也都是苏州城数得上的门第。此番崔府举家入了都城自是不会就此舍弃。但总也不会任其惹了祸事而牵连上身……这位大夫人真真是容不得人小看半分! 接下来便是就迁府一事些许细致的交待与一番看似热络的嘱咐。我却没心思再细听,脑中禁不住反复转着都是‘迁往都城’这四个字。 几日里看着府中连场的忙碌,自己虽已隐隐感到了会有什么变动,却也未料到竟会是调任这般的大事。 按理说既是朝廷传下的调令,没理由会限制的这么急。先不说政务上的交接,单单是这诺大的府邸要几日内收拾停当已是不易,再加上里里外外牵扯盘连的关系……的确是有够乱上一阵子的了。也许…… “……好了,都回去准备着吧。” 我这里脑子不停地琢磨盘算着,两耳倒也留意着堂里的情况。崔老爷总结性的一句话令我立时收敛了心神。 “这次上都,一路将会与璃王同行。你们都给我守紧了礼数,约束好各自下人。若是有谁在王爷面前丢了崔府的脸面,别说崔府再容不下她!” “是,老爷!” “是,父亲!” 虽是半垂着头,我却也明显感到那凝于周身警告般的威冷视线。 嗳,看来崔老爷的这句话大多是说与我听的了。是怕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女儿露丑于人前吧。不但有损崔老爷的脸面,也连累同为崔府小姐的另两位千金也遭人低看了一眼。 将头垂得更低了低,我随在几个女人身后恭敬地退出了大堂。直走出主院不见了众人身影方直起身长长吐了口气。 呵,说什么‘崔府再容不下’?若能这般便离开这座深宅,我倒很是愿意试上一试!不过可惜……到时想必也不过是徒惹一份皮肉之苦罢了。 ‘物尽其用’可是崔老爷一贯的作风,在没有用尽我这个女儿仅有的一点价值前,又怎会白白的舍弃呢? 轻牵了牵唇角,我微摇头丢开了那些只会让自己感到好笑的事,脑中转而想到却是刚刚一番话中提到的璃王…… 这样说来,那日我与幽槐下听到的声音,应便是那位璃王爷的了? 再想到这次迁去都城竟是与璃王同行,倒真算得上是件稀罕事。也难怪此番调任迁府竟会赶得这般急了,原是打定了主意一路驾着高枝入都。崔老爷这番费心费力的安排,心中的算盘倒是敲得精细。 不过说起这位璃王爷,我倒是听‘薇芜院’中唯一有机会出得府门的碧云提起过。好像是一位为百姓交口盛赞、威望很高的王爷呢。 据说这位王爷十四岁便随军征战疆场,十六岁便已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是大华朝‘战神’一般的人物。更深得其父皇看重,朝廷上下亦是对其恭仰有加,可以说这下一任华国的帝位已确由其继任无疑了……呵,这可真是一颗通天的高枝! 只是……也听闻这位王爷方于去年成婚。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吧,一位真真才华名满天下的骄女。二人十里铺红、万家挂喜的盛世婚宴可是直到今日仍为民间喜闻乐道的佳话。 不知我那位父亲大人这般作为又是为何打算呢?即便想为崔媛歆日后入宫打下些基底,也不至急在这个时候吧? “呵……”摇摇头,我不禁仰头轻笑一声。管他作何打算,这崔府的事今后都将于自己再无半点牵扯关连了。无论怎样,此次的迁府实是上天赐予的一个难得机会,我定是要牢牢握紧的! 回到‘薇芜院’,我首先叫过了碧云细细交待一番。看着她一脸难抑的诧异渐渐转为了坚定,肃然点头应过出了院门,我方是深吸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母亲的寝室。 我很清楚自己将出口的一番话对母亲来说有多过突然。原本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便断然离开,毕竟自己现在的年龄终是小了些,很多事情做起来难免多有阻碍。可是,这次的时机到底难得,如若错过,日后倘入了都城再想寻得这般机会怕就更是难了。 我已是反复的计较过,此番迁府如此的仓促,全府上下定都忙乱得很,想必在离行前的一刻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原就甚少人关注的‘薇芜院’。而待到离行时,即便是发觉,崔老爷也纵不会因我和母亲的不知所踪而延误了动身的。 况且此次可是与璃王同行,以崔老爷好颜媚上的性子,定当不会张扬。最多,不过是派下几人悄悄搜索一番。可几日的时间已足以让我们走出这苏州城了。到时天高海阔,崔老爷又怎会不惜花费大量人手去四处搜寻我这个没有多少价值的女儿呢…… 从母亲房间出来时天已近晚,我吩咐过蓁儿备了晚膳分送于母亲与自己的房里。这一晚,我想,母亲终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 想着刚刚与母亲的一番长谈,我不禁微微油然而笑。虽然一直都有信心会说服母亲与我一起逃离这所大宅。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又总不免了些许忐忑。 想到在这极端男权之地,有几个女子会为了自身争取些什么呢?即便是只徒有了痛苦,怕也是从未有想过挣脱逃离吧?虽然大多只是为了我这个女儿,但母亲能这般轻言应允,仍是让我在庆幸的同时由不得几分感佩。母亲她,或许比自己所想的更要果敢坚强呢…… 晚膳时碧云已赶了回来,却是带着一脸的喜色,“小姐,都照您交待的安排好了!”声音里有着些微轻颤,少不了是因着几分紧张,但更多的怕也是有着几分难抑的激动吧。呵,早时我便留意到,这崔府之外尚有着个这丫头心心念念的人呢。 对于碧云和蓁儿来说,若能离开这崔府,想来无疑也都是值得开心的事。而且,我亦坚信在我同母亲与崔府之间,她们定会做个怎样的选择。这份信任,也正是源于‘薇芜院’里多年来同甘共辱般的濡沫之情。 看着一脸焦喜相映的碧云与满面疑惑茫然的蓁儿,我不禁欣然一笑。有母亲和她们的相伴,院墙外那片广博而陌生的天地意味的将不再仅仅是逍遥与自由,那更将会是一份惬意而真实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也来说两句好了…… 首先是文本身。想来看到‘王爷’二字,大家便会想到了宫廷。不过,喜欢看宫斗戏的亲怕是要失望了,这里基本是不会有这样情节的。(其实是自己完全写不来那些复杂的东西~) 另外,文到了这章,第一卷便是结束了。希望看到这里的亲能多说说对文的意见,俺也好适时调整,以期进步啊_ 第二卷:机缘巧合都城行 白驹过隙 站在‘醉云楼’二层临街雅间内凭窗而望,东西交错的蜿蜒水港,宽广整洁的街衢陌巷,各式林立的商铺酒楼,往来如织的熙攘人群,还有沿街奔走叫卖的摊贩行商,各色的吆喝声,欢杂的笑语声……好一派繁和热闹景象。 “买鱼沽酒,行旅如云;走马呼鹰,飞尘蔽日。晚村人语,远归白社之烟;晓市花声,惊破红楼之梦。”喃喃低念了两句已是记不清了出处的遥远词句,缓缓收回视线,我轻叹一声转回桌边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看起剩下的半本帐册…… “小桃,去请刘叔进来。” “是,公子”一声轻应,小桃上前一步将我杯中的半盏茶水蓄满了,方才转身下了楼去。 我端起茶盅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闭上眼,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白驹过隙岁匆匆,转眼已是六年……当初我和母亲几人离开崔家后一路辗转,途中也经过许多大小城镇却都未多作停留,直到这已近海岸的水乡之城方停下了南行的脚步。 幸而一路从官道行来倒未遇到什么大的麻烦。只是奔波了近一个月,几人都乏累的很,尤其是母亲毕竟才病了一场,我更是担心她的身体,想着这里距离苏州城已算不得近了,便决定在这个繁华的小城定居了下来。 随身带的银两一路花费已所剩不多,我便将几张一直小心收藏的首饰样稿卖给了一家颇有规模的珠宝店。交易谈的很愉快,几番讨价还价收益居然比我预想的还要多些,足足三百两的银子。临走店老板还不停嘱咐今后如有新的样式一定要再去他的店里。 怀揣着那刚赚到的三百两银票,沿着繁华的商街一路回往客栈,心里却不由盘算着今后的生活。 在这里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年的花费大概只需三十两银,奢侈些的五十两也是足够了。这笔钱除去买座宅院所需,剩下的也足可维持我和母亲四人近一年的用度了。 只是这样下去无疑是坐山吃空,无论怎样总是要有一个财源方可。 原本我是打算开家医馆的,既可治病救人又能养家度日。可是以自己眼下这般的年纪,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敢上门求医的。而至于首饰到也是很好的财路,可惜的是任我绞尽脑汁也再想不起更多前世那些精美新奇的花样,可谓是江郎才尽了…… 这般几番思忖,毫无头绪间,却正巧是看到街角一家不大的二层酒楼旁那斜挂着的待售的木牌子…… “公子,刘掌柜到了。”小桃的轻唤声牵回了我渐已飘远的思绪。 睁开眼,正看到刘叔跟在小桃后面走了进来。 “刘叔,坐吧。”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我侧过头示意着小桃上茶。 刘叔虽方不惑之年却已是在这间酒楼做工有十几个年头了,在自己还没有买下了‘醉云楼’时,他便已是这里的掌柜了。 当初,我打听到这家酒楼的生意一直都还算得不错,而店主之所以急着出手不过是准备举家迁移不方便再照顾这里的生意。我便将酒楼原貌大体延用了下来,也没有更换什么人员,只多少在装饰、摆设等一些细节方面以及菜色上略做了增改。 至于经营方面,开始时自己还有出点主意,后来见刘叔在这方面很是有见地,为人又是忠厚老实,索性便将一切都推了他打理。 我本就心性懒散惯了,这几年更是多花心思在医术上,酒楼的运作基本是从无过问,幸而有刘叔一力操持,是以我也一直很尊敬他。 “东家,”刘叔微欠着身子在椅上坐了,略为无奈地叹道,“这不过半个时辰,这些帐东家你可都仔细看了?” “哈……大致看过了,”笑着点了点头,我将几本帐册推还至他身前,“都没有什么问题。” “唉……”刘叔轻叹一声,接过帐册仔细地摞好小心放在了一旁,顿了顿道:“那酒楼扩张的事,东家是怎么个打算?” 我端过茶盅轻呷了一口,缓缓道:“我刚算过了,店里应可再出五百两的银子。” “呃?东家算得不错。”刘叔脸色微喜,这方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东家这次确是真有认真看过了!那此次的扩建,东家你可是……” “啊,这件事就拜托刘叔您了,”知道他是想由我来主持,我忙挥手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只要不超出预算,怎样建便全由你来决定。” “那酒楼扩张后的修葺呢?”刘叔的笑脸一凝不由瞬间转苦,“还有扩张后,现在的人手恐怕也不够用了,东家你总要拿些主意。” “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手支额倚着桌沿,我略想了想道:“修葺方面只要维持‘醉云楼’原有的风格便好。人手么,如果不足,便再招一些适龄的穷苦家孩子,只要勤恳能做事就好。工钱给足了,也可让他们多个生计。” 看着刘叔苦着张脸,还要再说什么的样子,我忙直起身正了正神色道:“刘叔,我相信凭你的能力,这些问题都可轻易解决的。而且这些事也只有教给你我才放心不是。你只管放手去做好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们再商量着。” “东家……这话你已是说过很多次了……” 嗳?这次居然没起作用吗?我不禁微怔,以往每次听自己这般说,刘叔不是总会很感动地说上一些‘多谢东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不会令东家失望,不负东家所托’什么的吗? 呃……看来这不管什么法,用多了都会使人麻木了……我瞪了眼躲在旁不住咧着嘴偷笑的小丫头,心底暗自盘算开这次合该怎么好应付过去…… “少爷,少爷!” 正皱眉寻思着新的推脱之词,兀地忽听到房门外传进一声高唤。小桃已移步过去开了门。我抬眼看去,却是家中的小厮小豆子。 “什么事?”一本正经地问着话,唇角却是不由微翘了翘。 “时辰晚了,夫人遣小的来唤少爷回去用晚饭呢。” 果然!来的可正是时候。 “知道了,这便回吧,免得母亲等着急。”我忙火烧火燎地起身,头也顾不得不回地向刘叔简短道,“这件事便先这样定了,一切就有劳刘叔多费心思了。”说完也不待他回话,便疾步出了雅间向楼下走去。 一路匆匆穿过略显拥挤的大厅,连店里的伙计和几个较熟识的客人来打招呼,我也只是点点头算作回应了。直到步出酒楼大门,方才舒出了口气。 ——看来这‘醉云楼’,以后自己还是少来的为好…… 夕阳的余辉铺泻长空,映的天际一片火红。此时正是近用晚饭的时辰,‘醉云楼’门前已是人流如织,远处却仍有三五人群陆续结伴而来。也难怪刘叔如此急紧着扩张的事。 一边感叹着酒楼红火的生意,一边欣赏着残霞映照下的街景,我渐渐放慢了脚步向家里踱着。 “公子,酒楼扩张这么大的事你真的就一点不管了?”小桃已经打发小豆子先自回去传话了,这会见没了外人便又恬噪开了。 当年的小丫头这几年里没少随着自己在外帮打着下手,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便也让她如我一般改过了名字。‘小桃’这名字还是她听着人念过‘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而自取的。我却觉得此名衬着她那粉嫩嫩的一张桃子脸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丫头几年来年纪是长了,样貌也出落的越发乖秀可爱,可那性子却是一点也没变。 “有什么关系,刘叔一人完全有能力应付。”我有些心不在焉应着,不过,这一句倒确是自己的心里话。 “依我看,最重要的根本是公子你想偷懒嘛!”小桃在我身后有些忿忿地嘟囔着,“每次有什么事都是能推就推,还总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顿了顿,又不由轻笑了起来,“呵,现在连刘掌柜这样的老实人也是认清公子你的面目了。”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转过身,伸出两指轻弹了她一记响头,“本公子这叫知人善用。” “唔……”小桃揉着刚刚被我敲痛的地方,轻声不满道:“总叫人家小丫头,你还不是也一样……”抬眼见我正竖目瞪着她,方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笑着上前讨好道,“是、是、是,公子是知人善用,公子更智谋绝伦,公子最英明神武……” …… 我和母亲现住的这所院子是两年前新买下的,就在临街的一条巷子口,离酒楼也不远。和小桃一路说笑着,言语间便已到了门前。 小桃上前去叫了门,来应门的竟是碧云。 “公子爷,你怎么才回来,小豆子一早就回来说你们已往回赶了。”碧云迎上前来,轻笑着埋怨道。 碧云已早在五年前便嫁了早已心属的把式人庄忠。当年也是多亏庄忠与他弟弟二人一路护送我们平安到得此地,其后为了碧云更是索性入院做了护卫。兄弟二人都是极憨厚、朴实的人。 而自从搬了这所院子,我见只有碧云和小桃两人忙不过,也让碧云收了几个丫鬟小厮,平日便让他们负责些打扫、清洁的活计。同时也招了几个护卫,由庄忠带着,毕竟一院子只有几个妇孺也怕不安全。人呢,都是选的老实、本分的。而碧云已俨然成了府里的管家,不过母亲身边的事却仍是由她亲自伺候着。 “有劳碧云姐在此久候,小生真是失礼了。”我玩笑般地抱拳躬身一礼,故作调笑地道。 “别贫嘴了,”碧云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我,顺势牵着我手便往内院走去,“快走吧,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一边被她拉着急步往内院赶,我一边回头对小桃无奈地眨了眨眼。小丫头却是回了我一个大眼白,继而捂着嘴在后面一路偷笑着。 玉名姻缘 这座院子算不得很大,普通的二进格局,只是胜在清新雅致。沿着碎石小路在一片青竹翠柳中穿行而过,不过片刻便到了正屋的堂前。 小桃先上前几步打起了门帘,碧云也松了手跟在我身后进了屋里。 绕过迎门而立绘着松山青石的画屏,便看到母亲倚着矮几坐在窗边软榻上径自入神,脸上的神情时悲时喜,不知在想些什么。堂中红木圆桌上已是满满布下了饭菜。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唤母亲,却见她已回神转过了身来,看到我走进,笑着起身唤道:“凝儿,你回来了。” “娘,孩儿可是回的晚了。”我上前几步扶着母亲到桌边坐下,“让娘久等了。” “不晚,饭菜不过刚刚上桌,正是时候。” “那就好。”我灿然一笑,接过碧云递来的巾帕擦拭了试手,“娘,这几天常常见你想事情入了神,可是有什么事?” “还是先用过饭再说吧。”母亲笑笑,却没有多说。接着转头对碧云和小桃道:“你们也坐吧。” “是,夫人。”二人躬了躬身,便各自笑应着坐了。 碧云和小桃虽身份是丫鬟,但这么多年来大家在一起,说不上相依为命也算得荣辱与共了。感情早已似亲人一般。何况,离了那高墙深院,自也不必再小心守着那么多规矩。 几人说笑着用过晚饭,碧云和小桃收拾起碗碟,母亲径自拉着我进了里屋。 扶着母亲坐于松木雕花的大床边,我倒了两杯花茶放在床头一侧的小几上,脱了鞋子,也挤身坐进了床里。 知道母亲是有事要说,我拉过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静静等着她开口。 母亲笑望着我片刻,缓缓道:“凝儿,母亲没本事,这几年家里的事都靠你扛着,真是苦了你。”许是见我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她轻挥了挥手止住了我欲出口的反驳,轻声续道:“娘知道你有本事,不论才智、学识都胜得过世上大多男子,但……但你到底还是个女孩家,迟早总是要嫁人的……” “娘……”我不由轻叹一声。唉……果然,又是为了这件事! “先前你不是答应了我,一切凭女儿自己心意吗?”我撒娇般地在她肩头磨蹭了几下,心里却多少有些无力。“这事便随缘吧,如果不能遇到心中的那个人,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就这样一直陪着娘,逍遥自在也很好啊!” “傻丫头!”母亲不赞同地悌了我一眼,眼里却也含着一丝笑意。 “娘怎么可能陪你一辈子……听娘说完,”母亲竖起一指阻在我的唇边,轻声道:“娘并非是要悔当初的话。娘早便知道,以你这般的心性必不会像别家女儿一样听从了父母之命。娘倒也不在乎那些。” 母亲放下手指转而轻拂上我头顶束起的男子发髻,“娘只是担心,你一直这样的打扮,终会误了你的终身。” 见母亲顿了话音,轻锁着眉头望着我。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向她不停地眨着眼。 “说吧!”母亲略舒了眉头,嗔怪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我故作夸张地长吁了口气,转了转眼珠嘻笑一声,“女儿心中那个人必得是一个知我、懂我的人。娘,你放心好了,也许就有人欣赏女儿的与众不同呢!” “不知羞,”母亲终于恢复了些许笑意,轻点着我的额头道:“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将来有什么人能容的了你!” “娘……”我一头栽到母亲怀里一通撒娇打滚,心里却轻舒了口气。 笑闹了一阵,母亲将我从怀中拉出来,轻理着我已披散凌乱的长发,微笑着道:“前些日子,娘去玉真坊想给你挑个玉饰,进了铺子却打眼便看中了一枚心形的玉佩。娘觉得很是有眼缘,便问了掌柜的。没想到竟是块姻缘玉!” “姻缘玉?”我不由好奇,这所谓姻缘玉不会就是指什么能带来姻缘的玉吧? “恩,据那掌柜说,这玉天然便成心形,十分稀罕珍贵,能给佩带的人带来美满姻缘,故此方称作姻缘玉。” 哈?还真是…… “娘,你不会买下了吧?”我无力道。这根本就是店家为了提高价钱的噱头而已,全然是些无稽之谈吗! “娘知道你不信这些个,不过那玉通灵剔透,看起来不似凡品,娘到宁信其是真的!”母亲难得态度如此坚决,“娘已为你买了下来,并送到了法光寺请高僧开光加持。明天便是期满之日了,你要与娘一起去趟法光寺,亲自将玉佩取回!” “遵命,大人!”我忙笑着一口答应。即便自己已认定了那玉是假的,但如果能让母亲因此而安心一些,倒也算得物有所值了! 夜里,我仰身躺在宣软舒适的梨木大床上,反复辗转,却依是无法入眠……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原有的一点清冷月光也被乌云遮掩的丝毫不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雨,越来越急的雨丝敲打在窗棱上,沉闷而零乱的声响更添了自己心中的几许烦乱。 想着之前与母亲的一番谈话,我不禁于心底长长叹息一声…… 其实,那些话,大抵也不过是些托词罢了。 对于生活在这个女子地位低的可怜的地方,我早已是决定了要以这男子的身份来过一生了。毕竟要像这里女子一样过着那种三从四德以夫为纲的日子,是我连想象都无法忍受的。更何况,无论前世今生行医诊疾都是自己的理想,而在这里,女子却是更本不被允许就医出诊的! 至于母亲最担心的、怕自己错过的姻缘,我更是一早便放弃了。 对自己来说,感情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既得不到那最诚最真的一种,那么倒不如孑然一人潇洒随意而活的痛快。前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自己的感情世界至终是一片的空白。而到了这里,我更是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只是,自己的这种想法母亲定是不会理解的。而此时我也只好顺着母亲的话尽力拖延了。待到再无法敷衍时,自己便离家几年,出外游医天下。再回家中时,也早已过了婚龄,到时再慢慢开解母亲希望她能够接受已定的事实吧…… 唉,也许自己的这些念想在这里的观念看来可谓是不孝了…… 第二天,晨曦微露,小桃便依我昨晚的吩咐尽职地将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加之昨晚又未睡好,脸上便顶上了偌大的两个黑眼圈,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小桃那丫头一边帮我梳洗打理着,嘴上却也抓着机会好是一顿窃笑。 待到收拾妥当,我方准备着去到母亲房里,未待跨出房门却是见碧云匆匆地由外小跑了进来,满面焦急神色,“公子,夫人好像是受了凉,你快去看看。” “什么!” 我不由一惊,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立时清醒了过来。顾不上多问什么,忙起身疾步出了房间向母亲的卧房走去。 从我住的东厢到中院的正屋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匆匆赶到屋里,正见母亲已穿戴整齐地靠坐在床上,微阖着双眼,脸色看去很是苍白。 “娘,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紧走几步坐在了床边,伸出两指搭在母亲腕上。 “咳……不过是有点咳嗽,不用这么紧张。咳,咳……”母亲睁开双目看了我一眼,微摇了摇头轻声安慰道。只是话一出口,却是数声难抑的低咳轻溢而出。 恩……脉象看来确是风寒之状无疑,想是昨晚雨夜里受了凉。见母亲咳的厉害,我一边为她按揉着|岤位来缓解,一边将另只手贴在她额上。 “还有呢?有没有头疼、身子可是酸痛?”还好没有发热,休息几天应就无碍了。 “没有,不过有些乏力罢了。”母亲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太紧张。 看母亲的这身装扮,怕不是还想着要出门吧?我不由挪了挪身,贴着她轻声劝道:“娘,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法光寺由我自带小桃去也便是了。” 见母亲皱眉仍是要反对的样子,我忙拉起她的手左右摇晃着撒娇道:“娘……你总不想孩儿担心吧!” “是啊,夫人,便听公子的吧。”碧云也在一边附和地劝着。 母亲微皱了皱眉,凝目望了我片刻,见我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终是略带无奈地点头应了。 碧云一面上前伺候着母亲从将头饰卸了,一面笑着对我道:“还是公子有办法,奴婢方刚可是劝了多次,夫人都不肯听。” 我轻声笑笑,这种撒娇之法怕也只有自己才用得了。 见那边小桃已备好了笔墨,我起身走到桌旁低身写下了药方,再让小桃直接去了院角的库房去取药。这丫头几年来一直随着自己看病、研药,一些普通的草药倒也早都识得了。 这么一番下来,直到与母亲用过早膳,看着她把药喝了,我方带着小桃上了马车向法光寺而去。 架车的是院子里的护卫,名庄实,和庄诚是亲兄弟。到是人如其名,长的高大壮实,人也憨憨的不怎么多话。 法光寺建在离城足有百里的岷山中,即便是一路驾车急行,也需得一个时辰的车程。 昨晚的一场急雨使得路面有些湿滑泥泞,出了城后的土石小路便更是难行。马车一路颠簸摇晃的厉害,好在车厢里一直按我的要求铺着厚厚几层的棉褥软絮,倒也避免了磕碰。 我抱着一个厚实的棉布软垫靠在小桃身上,随着马车的摇晃而昏昏欲睡。 “公子,这到法光寺怕还要走大半个时辰呢,不如你先睡着吧,等到了奴婢再叫你。”见我不停的点头打着瞌睡,小桃在一旁开口轻声道了句。 “也好。”我点点头,向旁蹭了蹭,不客气地将头枕在丫头腿上,团着身子侧躺了下来。 小桃也向一边挪了挪身,好让我躺的更舒服些。又欠身取过一件薄披替我盖在了身上。 舒服地轻吟一声,我用脸摩蹭了几下怀里抱着的宣宣软软的厚垫子,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临入睡前迷迷糊糊地似隐约听见半句轻声的嘟囔—— “这么颠簸也能睡得着,也就只有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更新的问题: 嗯,一般会是每周更四到五章,大约在晚上六点左右更新(周末会更早些) 途中险遇 一路昏昏睡过,直到了岷山脚下被小桃叫醒,头还有些晕晕沉沉的。 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我步下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感受着微风拂颊而过的丝丝沁凉,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岷山起于城西南五百里旷郊,峰奇谷险风景秀丽。自城郊向西蜿蜒数百里而不绝,更是层峦叠嶂、绵延无尽。法光寺便建在其地势较平缓的南麓山腰一处空旷广地中。 因山路狭窄,难以容车马并行,四处而来的香客一般都会将马车停在山脚,步行上山。法光寺香火鼎盛、游人不绝,岷山脚下也因此多了许多茶寮食铺,供人停泊车马休息聊天。 我嘱咐了 玉随心缘第3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我嘱咐了庄实自去茶寮休息,带了小桃沿着山路径直向寺庙而去。 许是雨后路面泥泞难行,而今日又非拜寺祈福的大日,山路上往来之人不似平日般繁多。 道路湿滑,我与小桃相互搀扶着一路谨慎慢行,虽不时要小心避着脚下积水,却也不禁心醉于雨后岷山那缭绕飘渺的翠色……慢步而行了小半个时辰,方来到了法光寺门前。 庄严古朴的寺宇肃穆的立于无尽的青葱苍翠间,使得森然古寺平添了一缕悠然空灵,更显得几分神秘而超脱俗世。 我亦不由心中添起了一份庄重,跟着周围的香客上了香,拜过菩萨,又让小桃去添了些许香油,方寻了寺中僧人问起玉佩的事。 随着一小沙弥去了专供香客歇脚的偏殿。进到其中一间静室内,小沙弥奉了两盏茶便宣礼告退了。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山路也确是有些累了,我靠坐在椅上,让小桃也同在对面的椅中坐了。 茶方用过半盏,抬眼便见一披着红袍袈裟,长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迈步走了进来。他手中提着一个漆黑檀木的正方小盒,想必其内就是那枚玉佩了。 我与小桃忙起身见了礼,待再次确认了我物主的身份后,老和尚将盒子递了于我,笑望了我几眼,也不待我打开看过,便留下一句什么‘缘之一字,随心而已’便转身径自走了。 我不由微微怔忪,觉得这句话多少有些莫名,便只当他是故作高深,也没有放在心上。见小桃正满面困惑地望着自己,对她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想。我现在的心神已全部被手中的檀木小盒所吸引了。 略略扫过一眼盒子上雕刻的精美花纹,轻轻伸指将其打开。 只见盒内暗红丝绒上躺放着一枚鸽卵大小的||乳|白色心形玉佩。说是心形也并不完全,看其轮廓到更似一圆润的正三角形,而且边缘的线条也并不规整,可却是因而更多显了几分古朴自然。伸手将其提于眼前细看,确是未有半分人工雕琢的痕迹,看来那店家说的天然而成此形到是真的。 “公子,这玉佩好漂亮啊!”小桃在一旁轻呼着赞道。 我应同地点了点头,这玉佩仔细看去中间多少有些杂质,颜色并不够纯正。不过,其光滑圆润、触手温凉,||乳|白色的表面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似有朦胧莹润的光华流转,也可算是难得的好玉了。更兼其天然成形,又负有神奇浪漫的传说,不难猜想其不霏的价值! 想到母亲平日连贵重些的首饰也舍不得戴,这次却只为了此玉的姻缘二字而不惜花费,不由暗暗叹气。 将玉佩小心地贴身戴好,出门看着天色已过了午时,也便与小桃直接留在寺里用了斋饭。 法光寺我曾经也陪母亲到过几次,记得后殿南侧一处庭院里种着大片的桃树。想到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不由心意微动,匆匆吃了几口尝不出什么味道的素斋,便拉过小桃疾步往后殿去了。结果一时的贪恋美景,竟是至忘了时辰,待恍惚自那一片浓淡相间、香色满园的丽色中回过神来,天色已是近晚了。 一路被小桃拉扯着回了大殿,寺里只剩寥寥几个香客还在祈愿,大部分人都已回返了,我们也未再耽搁片刻,直接出了寺门便向山下去了。 快到山脚时,看到庄实已将马车停在了路边,怕是等了有好一会了。看到我们走近,他急跑了几步迎至近前,“公子,可是山上有什么事?” “咳……”我轻咳了一声,只当未见一旁丫头的白眼,摆摆手道:“没什么,遇到点小事耽搁了,这便回吧。” “哦。”庄实憨憨应了一声,当下也不多问,只待我和小桃先后坐进了车厢,便自翻身上了马车驾座,扬鞭往家驶去。 回程的路一样是坎坷颠簸,不过我的精神可比来时好了很多。掀开车帘探头望着车道两旁葱郁的林木,听着不远出洧河滔滔的水声,偶尔开开玩笑与小桃拌上几句嘴,别有一番的易趣。 马车行不至半途,天色已渐渐暗沉了下来。斜阳残照,火云交织,铺染的整个林间一片朦朦红晕。 我不禁醉心于这晚霞映照的林间,方想着也卖弄上几句应景的诗词,兀地,前方林中‘扑啦啦’一群飞鸟掠过,却是瞬间打破了这一方宁溢。 微皱了皱眉,我心内不禁隐隐泛起几丝不安。这群飞鸟好似被什么所惊而起呢,那么林内…… “庄实,先停一下马车。”我掀开车帘,探身出去唤道,“你可记得在我们之前不久,是否有马车先行往这路回城?” “回公子,”庄实依言停了马车,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却也依言仔细想了想认真回道,“我们回的晚了些,大多去寺里的人家一早便已返回了,只一架马车在我们之前大约半柱香的时候是往这条路上走的。” “半柱香么……”我抬头望向那群鸟掠起的方向——应该,便是那架马车不远的地方了。 咬了咬牙,我沉声道:“掉转马车,回法光寺!”若真是如自己所想,那无论前方究竟情形如何,我们去了也都是无济于事。更枉论,便是我们自己,即便此刻离开,恐怕也已是来不及! “是,公子!”庄实也变得一脸肃穆,想是也醒觉到了危险。只小桃那丫头还有些迷糊,却也因我们的神情而满脸地紧张,“公子,出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也许是我多心而已。”心里却无法放松丝毫。 马车飞快的沿着原路驶回,车身剧烈的颠簸摇晃着,怕是就快到了极限。不过刚刚转过一个弯道,已是隐隐听到身后有急速纷沓的马蹄声传了来。 果然……我不由暗暗哀叹一声,心中却反而冷静了许多。 示意小桃不要出声,我再次掀开车帘,小心地移到庄实身边的驾位,快速吩咐道:“庄实,等下我和小桃下了马车,你便驾车继续往前赶,行的越远越好。但如果被马匪追上,一定要立刻斩断缰索,独自驾马赶去法光寺求援!” 这是自己所能想到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这辆马车虽然驾有双马,可奈何我与小桃都不会骑,而庄实一人又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时带我二人驰马而去的。 “公子,这怎么可以!”庄实神色焦急地回道,“庄实怎能一人先走!我定要留下来护……” “不必多言!”我厉声打断他的话,“照我说的去做,停下!”听远处的马蹄声,少说也有十几骑,庄实也不过会一些庄家把式略为恐武有力的普通人罢了,又怎么可能敌得过。 “公子……”想是也知道这个时候是容不得半点犹豫的,听我语声坚决,庄实紧紧攥了攥手里的缰绳,终是将马车停了下来。 我回身叫过小桃下车,自己也准备着跳下去,却见庄实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匕递到我面前,“公子,请务必保重!庄实定会尽快带人回来!” 轻点了点头,我伸手接过匕首,望着他的双眼肃道:“拜托了!”转身跳下了马车。 看着庄实奋力驾着马车继续向前奔去,我俯身匆匆掩盖了下痕迹,带着小桃向路边的树林跑去。一边小心避着惊到林中鸟兽,一边掩饰着脚下的足迹,刚刚于树后藏好了身形,便见有二十余个壮汉骑着马匹,手中挥舞着各异的兵器,呼喝叫喊着从马车刚刚停过的地方奔过。 透过林木交错的缝隙,我甚至能隐隐看到他们脸上贪婪狰狞的神情,以及那些铁器上殷红未干的血迹。 闭了闭眼,我轻舒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确定他们已去的远了,方拉着小桃继续往林中深处跑去。 这条去往法光寺的道路沿路两侧都是树林,而贼匪不知道我们是何时离开的马车又是藏往哪个方向,要想搜找到我们怕也不那么容易,希望他们取走了车里的财物能够就此知足的离开。 我带小桃进的是路南一侧的林子。这片树林比起西侧的要稀疏很多,而且林子也不深,再往前不远便是奔流而过的洧河。 之所以选这里不过是根据人的惯性去想,那些贼匪定认为我们会藏往林深枝密的西面林子,即便要找起来,也会主要将人力集中在那一侧。 与小桃藏身在一处比较隐蔽茂密的树丛后,我蹲下身子掩盖好了行迹,不禁长长吐了一口气。现下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侧头见小桃那丫头脸色有些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必定是吓到了。不过倒也难怪她,论是谁蓦然被一群手持凶器、满面凶戾的大汉追杀想必都会害怕吧?她没有失控地慌乱叫嚷我已经很是欣慰了。 轻拍了拍丫头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些。我方想轻声安慰两句,耳中却再次听到由远而近传来的马蹄声,接着树林四处也随之响起了凌乱嘈杂的声音。 暗叹一声,看来马车里留下的那些碎银是无法满足这群马贼的胃口了!这番费力搜寻,不会是以为我们将财物都带在了身上吧。唉……可惜,我除了那刚刚取回的一枚玉佩便再也身无分文了! 呃,想到那玉佩我就禁不住地直想抚额长叹…… 它能否带来姻缘我是不知,可这霉运却是已实实地找上门了。苏安城内外几年难得遇见的马贼竟也会被我们碰到,可真是有够运气的!就不知,这次能不能全身而回了…… 所托难负 躲在树丛间,我正自无奈地胡思乱想着,耳边却蓦地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一道粗哑的抱怨声。 “奶奶的,这么大的林子要怎么找?也不知马车里的都是什么人,身上到底有没有油水?要俺说,不如回去算了!” “没办法,这趟出来捞的油水太少了,老大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了。”另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回道,“别抱怨了,刚刚让那小子跑了,怕是等下就会找了人来!你仔细在这边寻着,我去那头看看。快着点!一柱香后自己回去会合。” ……庄实已经跑掉了吗? 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一柱香……如此说来只要坚持过一柱香的时辰不被他们发现,便有救了!听刚刚二人的对话,应是只一人留下来搜这片林子,但愿其不会找到了这里。 虽然我是这般在心里不住地期念,可远处搜寻的声音却仍是事与愿违地越渐清晰了起来,不时的还伴着几句粗鄙地抱怨咒骂声。 可以听出,来人搜的分明并不仔细,可却偏偏便被他碰对了方向! 我不由心中苦笑,看来今天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差透了……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只要此人一身高呼,我和小桃的命运也便注定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我不由紧了紧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只要拖过一柱香的时辰,即便这群马贼再发现有何不妥,为了安全也定然会即时撤离的。如若只能在杀人与被杀之间作个选择,那么……我断然选择前者! 将食指竖于唇上,我对着小桃轻阖了下眼,示意她闭上双目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出声!旋即微微抬起身,透过层层繁密的枝叶,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个马贼的一举一动。 虽已做了决定,可……要一刀划断对方的喉咙!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份本事和胆量? 紧握着匕首的手中已满是汗水,我深深地轻吸了口气,却依是无法平缓那急剧波动的心跳! 前方越来越近的身影却已容不得自己再有丝毫犹豫!紧紧咬了咬牙,趁那马贼暂时尚未注意到这里,我闪身跳出树丛,抬手挥刃便向其颈间刺去。 利器划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乍然感到匕首那端传来的刺入骨节而遇的阻力,我持刃的手不禁微颤了颤,一时间却再也无法加大气力…… 只是这一刹间的犹豫,形势便完全逆转。 随着肩膀处传来的大股巨力,我不由向后连退了数步仰面一头跌倒在地,短匕也已然脱手,此刻正卡在那满面狰狞地瞪着我的马贼脖颈之处。 未待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道带着寒气的刀光便已迎头而来! 完了!我不由暗叹,看来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被森寒的刀锋迫得无力闪避,我正待绝望闭目,耳边却蓦然听得“叮”的一生脆响,笼罩周身的压力霎时间消失无形。 疑惑地睁开眼,却只见那马贼大睁着双目,直挺挺的仰面栽倒在地上,显是已然死透了! 我慌忙爬起身,举目四处望去,四周林木声声,却是不见任何其余的人影。心中不免略感诧异,但此刻我所感更多的却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乏力。 没有心力在此刻去深究原因,略略平复下心绪,我疲惫地转身自树丛旁唤出了小桃。 这丫头到是一直依言闭目蹲于原地,刚刚瞬间发生的事并未看到。这会突然见一狰狞大汉喉插短刃、满身是血的躺于眼前,不由惊得瞪大双眼,怔怔定在了那里。好在她及时将双手掩在唇上,阻住了将要脱口的惊呼。 我拉着小桃在不远处另寻了一隐蔽的地方藏身,直待时间过了,也未再见有人搜到这片林子。不久,便隐隐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我终是松下了悬在心头的一口气。 这些马贼果然都是些凶残而凉薄的人,即便有同伴生死未明,为了个自的安全也不会多留下半刻的功夫而犯险。 复又等了片刻,在确定那些马贼是真的已走远后,我走出藏身的地方,收敛了心神不禁仔细思索起刚刚那莫名获救的原因。 忍着胃间轻微的不适,我仔细地查看过那马贼的尸体。方是发现,那把被我浅浅刺进的匕刃此刻竟已全然齐柄而入,显然,这马贼正是因此被刺穿喉咙而死。 想到当时听到的那一声脆响,我不由看向脚边不远处一块尤带血迹的碎石,略想了想,禁不住暗暗于心底轻赞一声。 闭上双眼,想象着锐石划过的轨迹,我直起身,快步向着林中一侧走去。 这个方向却是正对洧河,未走出数步,便已清晰可见那穿林而过的浩浩奔流。 微皱皱眉,我心中却是不禁泛起几丝疑惑。 一直不明所以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桃这时却兀地惊呼出声:“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稍敛心绪,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河边不远的草丛中一人正趴伏其间,一动不动的,不明生死! 急忙紧步跑到近前细看,但见此人一身黑色行衣,浑身浸湿,衣服业已是大都破碎,仔细看去全身尽有着无数的伤口。 我亦不由低呼了一声,微俯下身,伸指想查看清此人是否仍活着,却忽听其人轻微地发出了一丝呻吟,好象是感到了有人靠近,竟用力撑起手臂挣扎着似想坐起身来。 我忙伸臂扶住了他,并叫过一旁的小桃帮忙一同将他翻身移靠在近旁一棵矮树上。直到这时,我方才看清了此人的面孔。 大约三十许岁的年纪,样子很是普通。只是面色看去满面的苍白之中竟是泛着隐隐青色,几是与死人无异。直待见到他那微开而清明的双眼,方知原来此人竟一直是醒着的。 仔细为他把过脉,我不由深蹙起眉,目光快速地扫了一遍他全身无数的伤口,最终定在他胸口下方一足有寸长的剑伤上。 这一剑刺的很深,已伤及内腑,只此一处便足以致命,加之他好似在水中浸泡了很久,又失血过多,现下即便是一切药物、器具都在手边,我怕也没有能力救他!更何况…… 其实,他能坚持到现在并还清醒着,已可谓是奇迹了! “是阁下救了我们。” 轻叹口气,我低声问道。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耗尽最后的力气来救自己。 “在下有一事想托付公子,” 那人靠在树边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方艰难开口道,“还望公子成全!”声音嘶哑而低弱,望着我的眼中却是坚毅执着,隐隐闪过求恳期盼之色。 我不禁微有动容,略微迟疑后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只要我能作到的,定当尽力。”虽不想牵入任何是非之中,但无可否认的,如若没有此人相救,我与小桃此刻怕都早已命丧黄泉! “多谢……”他好似如释重负般,竟些微扯起毫无血色的唇角淡淡笑开。稍抬手臂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包用鹿皮裹敷的东西递于我,郑重道:“请公子带着它前往都城,交于……当朝漓王……” ——漓王! 我不禁心头一跳。看来此事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上几分! 伸手接过包裹,薄薄的一层,也不知里面究竟为何。就是此物让一个人能在如此重伤下仍一直坚持到现在吗?我是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很敬佩他的忠勇坚毅,可是……看着他那满身的狼狈伤痕,我真的很怀疑自己能否不负所托! “公子放心……” 那人却像是看出了我的顾虑,开口简短解释道:“原本的信函已被那些人取回,这个是在下之后抄写的,没有人知道……而且,他们必认为我已死……断不会想到……噗……”他声音越来越小,话音未尽竟是吐出一口鲜血,人亦晕死了过去。 知道其所剩之时已是不多,我忙用力掐按上他的人中将之唤醒,并双手按住他周身几处要|岤,希望能略微拖延些时间以便他将未及出口的话续尽。 似已没力气将话说得完整,那人最后只是又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轻吐了几个字,“公子你……定要亲自……亲自交给漓王……”勉强落下一句,便已闭上了双目。 他是说……要我定是将此物亲手交到璃王的手上吗?即便没有他最后的小心叮嘱,这样的东西自己也不敢轻易托给了他人吧……垂眸轻叹一声,我将手中的包裹小心收入了怀中。 起身沿着周围转了一圈,我细细想了想,挥手叫过了一旁眼睛有些红红的小丫头。 与小桃一同将那人的尸身抬起又轻放入了河水中。眼见着河水湍急,瞬息便已飘流不见了踪影。我微阖了眼帘,压下心底转瞬滑过的一丝黯然,返身走回原处,匆匆又将周围的血迹清洗了一番。 想来在那些追踪的人眼里,此人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便已被看作是个死人了。只要将其尸身放回河中而不落了一丝的痕迹,那么便应不会有人想到这里发生的事…… “……公子,你们在哪里?……公子……” 刚刚清洗掩盖过所有的痕迹,便听到林外遥遥传来庄实急切的喊声。 ——已经赶回来了吗?我不由微微扬起了唇角。 侧头看了眼身旁已换上一脸喜色的小丫头,“小桃,刚刚的事……”相信应不需自己多说什么,这丫头也当会明了此事的严重! “公子,你放心!小桃明白的。绝不会与任何人提起!” “恩,”我点了点头,稍顿住脚,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荡着粼粼波光的浩渺长河,“走吧……”语落,转身大步向着林外行去。 临行之夜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入都了,所有人物都齐聚在那里了~  月影西斜,星光暗垂,屋中几盏烛火明灭。 借着满室莹莹淡淡的烛光,我倚在案前,仔细地理着出行将要带上的各样医具、药物。 从法光寺回来已有七日。那日后来回城的路上,沿路竟是连遇了四辆被劫的马车。马贼不但掳走了全部财物,还残忍杀光了所有的人,一片血腥,满地的狼棘,四下竟是未有一个活口留下。直到现在我依然是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心中的那份惊悸与愤怒。 那晚匆匆回到城里,我首先便去了趟官衙将马贼一事言明。苏安城一向繁华安宁,连偷盗的事都鲜有耳闻。这次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府衙上下亦都很是着紧,当晚便调集了所有人手前去追查。 可惜连着搜索了几天也未再发现那群马贼的踪影,只查到他们也曾在其它城镇周边犯下同样的案子,当地的几处衙门也都下了告示缉拿,只是这群马贼从不在同一之处劫掠,做案谨慎又来去无踪,是以一直都未能追捕到…… “噼啪……” 案上的青烛爆出几声脆响,我捻起一根银针轻挑了挑烛芯,整理好桌上零碎的东西,起身从床头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崭新的医箱。 这箱子是我前两日特别定制的,外表看去与一般的医箱无任何区别,普普通通的漆黑檀木所制,只是底部却加了薄薄一层夹层,而那封重要而又危险的信笺便是收在了里面。 说起那封信,那信的外层我倒已仔细看过,很薄的一张,感觉不过一页笺纸而已。封皮有火漆封缄,漆上更点有一个圆圆方方很是复杂看不出是个什么的印记。信笺倒看得出保存的很是仔细,当日我接过这信时,外面是严严覆着一层防水的鹿皮的,里面竟是未浸有一点晕湿的痕迹。 信的内容我却是自然无从而知,既想不出也懒的多费心思在上面。不论怎样,既是已做出了承诺,这一趟都城之行无论如何也是要走的。 这几天来,除了应付官府不时的传唤,我大多时间都用在了出行的准备上。毕竟是路途遥远,所去的时日怕也不短,很多东西需要备着。酒楼的事情自己也要有个交待。更头痛的是母亲自从听闻了马贼之事便再不肯让自己出城,为了说服她同意我远行拜访名医的借口,很是费了一大番的时间与口舌……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推开来,我转头看去,见着小桃正端着水盆由外走进。 “公子,该就寝了。” 她将盆放在一边的木架上,绞了条热巾递于我。 点点头,我转身将箱子轻放到案上,接过她递来的布帕,走到水盆边。 简单的梳洗后,我继续回到案前整理着药品,小桃一边端着水盆往外走一边道:“公子,你歇着吧,一会由奴婢收拾便是了。” 我轻笑了一声,“差不多了,你等下也不用再过来了,早点回房去睡明早还要赶路呢。” “嗯,那好吧……那公子你也要早点歇息啊。”见确是没余多少要整理的,小桃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方关上房门去了。 打开医箱,我仔细将桌上理出的药品一一放于里面摆好,想着明日开始的行程,心思却不由有些飘忽。 当年,由于调任,崔府举家迁至了都城,此后便一直定居于那里。这次前去王府送信,不知自己又会否遇到一些旧识呢? 将最后一个药瓶放进箱子,轻合上箱盖,我缓缓起身,走到床侧立着的一人高的平雕铜镜前。镜面昏黄的底色,在明暗跳动的烛光下越发令人看不清镜中的容颜。念着心事,我望着镜里那倒映的模糊晃动的身影,不禁思绪纷飞…… 当年离开崔府时,我与小桃的年纪都尚小。六年过去,如今无论是相貌身量都与当初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倒也不担心会被人轻易认出。 虽说自己眉目间是越发像了那位所谓的父亲了,但是以现在的男儿打扮,根本不会有人知晓了女子之身,又怎么会进而想到崔府失踪了几年的那个三小姐呢…… 说起来,也不知究竟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以这样一副浓眉凤目,挺鼻薄唇的少年样貌,加上略微低沉的嗓音与比之大多女子都要高出些许却又有欠了玲珑的身形……换作了男子装扮,真的是无需再于脸上添丝毫的妆容掩饰,也不必担心会从外貌上惹人起疑了。 而在其他之处,便更是没什么破绽可寻了。无论是在性情气韵上,还是从言行举止中,亦都很难在自己身上寻到这个时代纤柔女子的温顺与娇持了。而我也一直很小心地注意着细处,即便平日没有外人,也是不会有丝毫的懈怠。 也正是因此,几年来除了母亲、小桃与碧云这些从小在一起的人,再无他人知晓亦或怀疑了自己女子的身份…… 看着镜中那模糊不清的影子,视线却渐渐停在了喉间依稀可见的微微突起上。目光微凝,我不由皱了下眉,苦笑着摇了摇头——呵,竟是差点忘了,至少有一个人是看穿了的…… ——那应是两年前吧…… 一次我到本城最大的一家医馆寻购草药。方刚付过钱,正待出门,却正遇见两个浑身浸血的人相扶而入。听其中一人简短诉说是因遇到盗匪商货被劫,而主子身受重伤。而那位他口中的主子却至始于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微闭着双目由着两位当堂大夫查看伤口。 我站在药堂内稍远的地方也依稀看到解开衣裳后,那人肋下显出的一条足有七寸余长的狰狞刀口。血水正不断地涌出,两人衣上大片的鲜红怕是大都来自此伤。 伤口很深,虽未伤及内腑,但出血严重,普通的上药包扎根本无法止住,两位大夫也不免束手无策。虽然很怀疑他们遇见盗匪的说辞,但救病扶伤,医者本职,我不禁主动上前提出了医治。 仔细看过一眼,伤口由左肋右斜至腹部,深可见骨,必须进行缝合。其实这种外科治疗手法在这里早已出现过,只是所传不广,一般的大夫大都所知不多。而普通的百姓便更是闻所未闻了。 是以当我提出来时,在场几人包括那两位大夫都面露诧异之色。唯那伤者却只是凝目看了自己片刻,便淡淡点头应下,平静的面容上没有显了丝毫情绪的波动。那缓缓睁开望向自己的双眸也是冷然淡若,可却又隐隐透着几丝难以遮掩的深锐与凌厉。 近三十针的缝合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睃巡在我脸上锋刃般的视线和唇畔随之挑起的一抹探究般的浅笑,让我不由难以抑制地自心底泛起几丝恐慌,甚至几次下针都偏离了应本的位置。 仿似第一次施针般紧张地缝合后,匆匆交代了几句,我便一刻不待地匆忙离开了。 一整晚不断地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相信那个人实则并没有看出了什么。可是,第二天我便收到医馆派人转送来的一个密闭的精致小盒。打开看后,也唯有不得不无奈苦笑——想不到自己那许久来未有人发现的秘密竟是会轻易的被人一眼窥破! 盒中所放的是一非常精致的肉色的喉结,旁边另有一小瓶无色的药水,自己仔细看过,却均是看不出究竟由何做的。 而将那喉结捻起,触手竟是感觉与真的无异!我亦是惊奇,试着用药水将它粘在颈间,更是很快地便与肌肤溶成了一体,无论大小颜色都毫无破绽可寻,其甚至可以随着说话动作而上下滚动,仿若天生…… 收回思绪,我不禁抚了抚依然粘在喉间的小小突起上。想到小桃那丫头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时满脸惊惧的神色…… 至于那个送了自己此物的人,却是自那之后再也未有见过。而这无疑也是自己最希望的。 对于那个人,我始终是难解心中几分芥蒂,虽是很感激他没有将自己的事说出去,并送了自己这个最需要的东西。可是,每次想到此人,我心底却总难免感到丝不安。也不知是因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识破自己女子身份的人,还是因为记忆里那让人脊背发寒般深锐的目光…… 阖了阖眼,收回心中渐远的思绪,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挥手熄了房内四角悬空高吊的烛火,独留下了案上的青光一盏,借着微弱的光亮挪步回了床边。 侧身躺在萱软舒适的梨木床上,隔着薄薄的帷幔望着暗室中那一点盈盈跳跃的火光…… ——都城,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呢…… 入都之途 ‘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 从苏安城一路行来已有半月之久,可路程却是尚未走出多远。出行不过数天,便被突然而至的滂沱大雨阻在了乡间小栈。阴雨连绵,几日不绝,让人心里也不禁渐渐泛起了几分焦躁。昨日午后终是天光放晴,未再多作耽搁,一行人便匆匆打点了行李继续上路了。 没想到一路行来,却是远山翠林,鲜碧如画。 探头望着雨后官道两旁淬洗的郁郁葱茏的林木,感受着空气里静谧飘荡的芳草清香,几日来堆积的沉郁烦闷也不由随着那雨烟云雾淡淡而消散…… “公子,前面有间茶寮,要不要暂时歇息一下?”庄实一手架着马车,一手抬起指着路边,大声询问着道。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露天茶寮隐在前方不远的大簇树荫下。赶了半日的路,也确是颠的有些乏了,便点了点头,“就去那里歇歇吧。” 茶寮不大,生意却是很好,坐着的大多是些往来的客商,三三两两地围了十几桌。我寻了个角落的空桌,唤过小桃和庄实一起坐了。 这趟出行我只带了小桃和庄实二人,依然两马一车,与那日去法光寺没什么不同。不过,此次一路行来都是走的官道,往来行人繁多,自是不必担心安全。 叫了一壶清茶,清清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倒也清暑消渴。略饮了几口,我放下茶杯,轻倚着桌沿一面径自闭目养神,一面侧耳倾听着周围几桌商客谈论的逸事游闻。 “哎,这雨竟下了这么久,耽误了这么些时候,此趟怕是亏定了。”紧临的一桌刚坐下的一行人中有人出言大叹,在一片碎碎的嘈声中入耳格外清晰。 “比起浔口一带的百姓,这点损失又算什么。”另一个较年长的声音接道。 “我就说这雨下的邪乎,准没好事!这次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遭难!”一道略粗犷的嗓音扬起,嗓门却是大了些,一时间整个茶寮都静了下来。 我亦不禁心中微惊,浔口百姓,难道…… 抬眼望去,那一桌四周已是陆续聚集围拢了好些人,都纷纷追问着刚刚那句话的原由,仅余几个未离座的也都满面好奇地端望着那里。 “大家还没听说吗,这几天洧河暴涨,浔口已经决堤了,淹了足有十几个村子……”大嗓门的声音再次扬起,一句话让整个茶寮瞬间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更有几人则是满面焦急地不停追问求证着。 我亦不由深蹙起眉,浔口决堤,附近十几个村子,万顷良田怕是一息之间尽成泽国,数万百姓将流离失所…… “当然是真的,我们前天离开泯城时,那里已经涌进了不少逃难的百姓……” 没有心思在听下去,我起身快步走出茶寮,“庄实,去泯城。” 既然碰到了,那么无论能否帮上一些,我都想去尽力做点什么。那种惨剧便在眼前发生,而你却只能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到的无力感,我不想这么快就再尝一次。 从此处到泯城不过两日的路程,一路急行,第三日午后我们便赶到了那里。 进到城中,却是没有感到丝毫难民拥挤、物价轰涨的气氛,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未有见几个衣裳褴褛、面带愁容的人。我不禁微感疑惑,待寻了人问过方知道,大部分精壮的难民都由泯城县令亲自带往城南五百里处的一片荒地开田造屋,剩下的一些老人与妇孺则统一暂时安住在了城南的两座大院子里。 好个雷厉风行、躬亲为民,这位县令大人倒不失为一个能吏,我不由在心中轻赞。 依那人指的方向沿着街道往南而行,绕过两个巷子,直走到最深处方见两间相邻的院落。这里位置很是偏僻,附近已没有其他人家,院子也有些陈旧了,但占地却是很广。想必便是临时安置难民的地方。 吩咐了庄实先去刚刚经过的悦欣客栈定下房间,我与小桃带了医箱和一些银钱向里侧那间紧闭的院门走了去。 门方敲了两下,便‘咣当’一声被人由内急推了开来。 门后站着一三十许岁的妇人,一身破旧的罗衣布裙,稍显憔悴的面容上神色间满是焦急。她飞快地打量我们几眼,看到小桃手中提着的医箱,不禁略微舒展了神情,欣喜地看向我:“大夫?”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没来的急说什么,便被她拉住袖子直向院子里带去,“大夫,您快来看看,我家那口子昨儿用过药后也没见好转,夜里更是发起了高烧……” 听这妇人的话语和口气,想是将自己错认了什么人,不过这倒也无所谓,既是有病人待诊,最要紧的当是先赶去医治。没有多说什么,我疾步跟着她一路往院子深处走去。 这所院子的确很大,前后三进,里里外外加起来有四十多间房,可是要容纳下数千的难民,却还是过于拥挤了些。院子里原本的两个花园和一些空旷的地方都临时支起了很多军用帐篷,一路走过,看到不少的难民坐在帐篷边,果然都只是些妇孺与老人,她们衣衫多少带着破损,神情也略含愁苦,不过面色看上去倒都是还好。 跟着妇人直走到最里面一排房前,那妇人推开其中一扇房门,未待多说便小跑着冲了进去。我稍顿了顿脚,只站在门口向内环视了一眼。 房间很宽敞,除了正中的一张大床,再无其它家什,只是左侧靠墙的一面间隔着铺放了七八张席子,每张上面都躺着一人,而那张大床上更是横着躺了足足四人。晌午充足的阳光透过右侧两扇格窗漫射在屋内,映的房间一片明晃。站在门外也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些人脸上憔悴苍白的面色,看来这几间正房却是专安排给一些伤病住的。 房间内除了十余个病人,另还有几个妇人散坐在一旁,不时地帮着众人端水擦汗,看见我走进,都纷纷站起身来,满脸急切又期许地望向了自己。 我对着众人微点了点头,“大家放心,在下自会尽力的。” 大致看了一下,应是床上的四人病得重些,其中数那位妇人的丈夫病况最为严重,其浑身滚烫、头渗虚汗,甚至已神志不清陷入了半昏沉的状态。 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他身上除了左腿关节偏上的位置包着厚厚几层绷带,其余几处都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没有犹豫,我直接动手拆开了包扎,果然见伤口四周已经红红肿肿,有的地方甚至已流有脓水。 好在还来的及,如果在晚一些这条腿怕是就保不住了。我略舒了口气,回头对一直站在近旁,紧张地望着这里的妇人道:“这位……大嫂,麻烦你去准备一锅开水,再找一张席子与些帘布或衣服将这里隔起来。”伤口周围的腐肉须用刀割除,这样的场面实是没必要让太多人看见。 “哦,好,我……我这就去弄。”那妇人一面应着一面忙不迭地脚步略显些慌乱地往外赶。 “周大嫂,我们去帮你。”其他几个妇人纷纷上前扶了她一起匆忙出去了。 “小桃,你去药房抓几服退热的草药,就是我平常开的那种,你都记得吧?”我转身对站于身侧的小丫头吩咐了一声。没有纸笔写下药方子,也只有让这丫头去一趟了。 “记是记得,只是……”小桃迟疑着一脸的不放心,“公子你一个人在这里……” “有什么关系?你快去快回,这人烧的很重,拖不得太久的。” “那,那好吧……只是公子你一个人,可要小心着些。” 我点了点头答应着,心中却不禁颇为无奈,这丫头自从法光寺一行回来,不知是否被惊吓得很了,如今凡事做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看着小桃犹自不情愿地出了门,我好笑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径自打开一旁放着的医箱。从内取出一方干净的棉布平铺于地,再将要用到的器具药物一一仔细地摆放在了上面。 这些东西可都是自己花费很多心思弄出的。好比这些大小不同薄而锋利的割刀及缝合用的针线,又如那尝试了无数次才提纯出了一些的酒精,还有 玉随心缘第4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特别以羊肠皮缝制轻薄柔韧之极的手套……这箱里的所有,可谓是自己耗了几年的心血所集了…… “大夫,水烧好了!” 周嫂和几个妇人抬着一锅热水走了进来,“还有席子和这些衣服……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再去弄来。” “没什么了,你们把席子铺在这里,”我指了指右侧光线最是充裕的地方,“把他平方在上面,再将衣服围挂起来便出去吧。”见周嫂仍一脸担心的样子,我安抚地冲她笑笑,“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小手术其实很是简单,不过是割除腐肉,消毒,再缚上伤药从新包扎起来。伤口不深,甚至不需要缝合,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弄好了。 将器具简单地收拾在一边,洗净了双手,我走出门来,对围上来的众人笑了笑道:“没事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众人皆是面现喜色,纷纷道过谢,急急地挤了进去。 我独自在门外又等了片刻,才见小桃那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上前接过一个药包打开看了几眼,见没什么问题,我方进屋递给了周嫂让她拿去煎好。 “小桃,你也跟去看着,”转过头,我看向一旁刚顺过了气的小丫头:“顺便把那些使过的器具用沸水煮了。” “哦……”小桃撅着嘴应了一声,却也宝贝似地小心捧了器具跟在周嫂后面去了。 微末之力 见房里余下的几人病况并不严重,我便转到另外相邻的三个房间看了一下。几间房都是相同的布置,每间里都躺着十余个病人,男女老少都有。此外也都各有几个妇人在房里照看着。 逐一查看过,除了几个外伤较重的,便都只是一些轻微的发热、腹泻,也不是什么传染性的病,应只是着凉或吃错了些东西,而且早先也都有大夫诊治过了,都有药方留下。我便只在心中对照着药方略微添改了几种草药,想着明日来的时候一便带过来。 见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病,我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却又不免些许疑惑,问过近旁一位姓余的妇人方知,原来那些受了重伤、染了大病的人早在逃难的路上便去了,少数坚持走到泯城的,也在被拦在城外的两天里受不住饥寒而死了。 “你们被拦在了城外两天?”我不禁诧异。 “是啊,我们到的时候城门已是关上了,除了最早趁乱涌入的一批,其余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余嫂面色稍有悲凄,她微顿了顿,舒缓了一下神色才接着道,“好在城门只闭了两天便从又打了开来,县令大人亲自下的令,不但安排了房子给我们这些妇孺住,每天两顿米粥供应,还请了大夫每日里定时前来看诊。”她脸上渐渐浮起了丝笑容,“听说,大人不但命人将浔口的堤坝重新筑好了,还亲自带了村里的男人们去开田建房子,用不了多少时日我们也就能有个新村子了。” 筑堤治水、安置难民、赠医派食、开垦新田,短短几日内能做到这些,足以显示出这位县令大人的仁德与能力了。 只是……他当初又为何要高闭城门,将逃难而来的百姓拦在城外两日不闻不问呢? 想不通的事我一向不会迫着自己苦想,收敛了心思,我转了一圈后回到原来那间房里。 那伤者已经吃过药睡下了,呼吸平稳了不少,脸色也不似原本那样赤红,看来烧已褪了许多,应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宽慰了周嫂两句,我走到大床边,正准备给屋里其余几个病人也逐一查看一番,却听见急促地脚步声逐渐清晰的传来。 “大夫……大夫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回头看去,只见着门外急步跑进一个穿着粗布裙,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许是跑的急了,进屋后便站在门口一手指向外面一手抚胸的喘着粗气。不多时,便见一个五十许岁的老大夫背着医箱晃晃悠悠地也小跑着进到屋来,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水。 “大夫?大夫不是早已来了吗?”屋子里的众人都一脸奇怪地望着那刚进门的老大夫,之后又纷纷诧异的转向了我。 “恩……”我正考虑着要如何解释,那边略微缓过了气的老大夫已急着说道,“真是对不住,方出门时遇到一个急诊所以来的迟了,还望诸位见谅。” 难得这位老大夫对难民的态度亦能如此谦抑,我走上前两步,对他笑道,“老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也是一个大夫。我已为这里的病人都大致查看过,病情都未有什么大的起伏。” “那就好,那就好。”老大夫明显似松了口气,又对着我谢了两句,便急急地逐个房间的查看了一遍。见确是没有什么大碍,留下几副草药就又匆匆地告辞回去了。 到是屋里的众人尤其周嫂在知道是自己搞错了后,开始都很是过意不去,随后却又是对着自己一番千恩万谢。 听周嫂说了我方明白,原来到这里给难民看病的大夫都是城中各家医馆每日轮换着派出的,医药都由官府出钱,这也是县令大人硬性下的令,当日轮到的医馆必须准时派大夫前来看诊,如果因延误而耽搁了什么病情,医馆却是要受罚的。 难怪刚刚那位老大夫那么紧张,我不由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县令大人更加的好奇了几分。 将余下的几个病人查看完,见天色已是不早,我便告辞了众人与小桃返去客栈。 走出大门时,却正遇上了派粥的车队。四辆木板车依次停在大门前,每辆车上都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大木筒,车边护运之人掀开了其中一个盖子,白色的热气便立时滚滚蒸腾而起。 我稍稍走近看了一眼,米粥熬的确是很香,只是粥水未免稀了些,里面也多掺杂着一些杂粮与菜叶。这样的吃食怕是根本不能添饱肚子,最多不过勉强充饥不至让人饿死。 微皱了皱眉,我心中却也明白,这怕已是官府最大的努力了。 其实这次的救灾,泯城府衙真的已经做的很好了。三万多人一年所需耗的粮食不是少数,城里储存的粮草毕竟有限,即便从附近的城镇调运粮钱也不会筹到多少。而朝廷多年来备战关外,国库消耗很大,怕也无法调集过多的银子用来赈灾。 暗叹一声,没有多作停留,我带着小桃继续向客栈行去。一路上却不禁盘算着究竟自己有什么力所能及的可以帮这些难民改善一下困境呢? 清晨天刚微明,我便早早地起了床,留了庄实在客栈守着行李,迫不及待地拉着小桃赶去了街市。昨晚想了一夜,终是让自己想到一个算是可行的主意。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要有了手艺那么走到哪里也都不会饿死。 选购了一些蔬果,又买了两副石磨、几个木桶和不少的锅碗杯碟都托人运去了难民住的那两座院子。我又带着小桃转了几家杂货铺买了些盐与调味的东西,再去药铺抓了几副昨日记下的草药,方步履匆匆地赶去了院子。 敲开了院门,见我先前让人运来的东西已都堆放在门口,四下已围了很多的难民。余嫂与昨日见过的几个妇人走了过来,见到我们都很是欣喜。知道是我们让人送来的这些东西后,更是又一番感谢。 我拦住了她们,让她们多找了些人将两个石磨和其于的东西一并搬到院子偏僻的一角。虽是有些不解,她们也都不犹豫地照做了。 其实,我不过是想到要教她们做一些简单而新奇的吃食而已。常言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吗,一些既好吃又见着新鲜的东西想来应会很受欢迎才是。 虽然这种事靠我是做不来,但有小桃这丫头在,就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丫头从小便喜好厨事,而且于这一项上可谓悟性奇高。无论什么菜式,她试过两次总能做的像模像样,味道更是丝毫不逊任何大厨的手艺。便是我想到的一些前世的菜式小吃,说与她知道了,只要条件允许,她也一并都能做得出来。甚至于时常触类旁通,自己琢磨出更多的样式。 来时的路上我便与小丫头说了,这丫头倒是拍着胸脯一口应了下来,很是一副开心自得的架势。 看过病人更换过新的药方后,我便选了十几个看起来精明、厨艺又好的妇人统统交于了小桃。周嫂、余嫂还有在列的个妇人都是昨日见过的。 这些小吃只要知道了方法做起来倒也简便,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都有成品陆续出炉了。周嫂她们尝过后都不由啧啧称奇,连说好吃。“没想到这些常见的蔬果还可以这样吃,而且味道居然这么好!”最为沉稳的余嫂也是一脸惊诧地赞不绝口。 我轻声笑了笑,借机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们。 话音方落,在场的十数个妇人却是齐齐跪了下来。“林公子,您不但赠医施药特意前来为我们医治伤病,还这般出钱出力帮我们筹划谋生之路。”余嫂满面感激地道,“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恩德!” “大家快请起。”我忙将众人扶了起来,“这些不过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你们这样的谢意我可当不起。何况,我也只是出了点主意,这条路能否走的通还是要靠众位自己……” 费了好一番口舌安抚下众人,又一同商定好了明日开张的事。约定下时间,我这方与小桃在众人相送下离开了院子。 第二日上午买了两辆推车赶到院子时,余嫂她们已经全都备好等候在门口了。看来她们是天没亮就起了,连我昨晚后又让人运来的一批蔬果也都摘洗好了,满满的装了几大盆。 将几个木盆抬上车,再装上院子里仅有的几副桌椅,带上余嫂、周嫂与另两个妇人,一行人说笑着走去了街市。 选了一处热闹的地段临时用帆布支起个小棚子,摆上桌椅,让余嫂在摊子前吆喝着。看着四周陆续聚集而来的人群,我轻松地笑了笑,总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与小桃在附近的集市转了一圈,再返回小摊时,摊子里外已都围满了人。我将一打油纸袋交给余嫂让她备着,又交代了几句便先返身回院子了。傍晚前,天色尚未转暗,余嫂她们便推着木车满面含笑地回来了。一切却是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听她们说起,午后县衙里竟来了人告知,她们的摊子是免了税的。甚至还有几个差役特意送了桌椅来并帮着又将摊子扩了很多。 听这些话,却也让我不禁对那位知县大人的印象更是好上了一层。 接下来两天我没有再去摊子,只是依然每天都会与小桃去院里帮些忙。这一晚,与众人围在一起很是开心地吃了顿周嫂与小桃一起琢磨着愈加改善的小吃,待返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是昏暗了下来。 刚刚迈进了客栈的大门,便见着跑堂的小二急匆匆地直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林大夫您可回来了!下午来了两位客官找您,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这会还在后面的小院等着您呢!” “是什么人?”我不禁些微疑惑,除了余嫂她们,自己在泯城几天来再未有什么相识的人了? “小的也不知,不过看样子倒像是贵人!”小二一脸欣羡地回道。 贵人? 在泯城会有什么贵人来找我的?见小二这样一副神情,我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随手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他,未再理会他一叠声的道谢,直接转身步向了后面的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这章放了一小雷,大家若是承受不能尽管提哦~~俺回头改~ 有客突至 这所客栈规模不大,更称不上精致豪华。后面的这一小方院子自然也不会种有什么名贵的花草,不过是两行杨柳、一席幽草,再加上一副青石桌椅,单调清冷,平时很少有客人会来。 不过,我到是很喜欢这份幽静清逸,这几日晚饭后总会来此静坐片刻。 从客栈后门穿出,绕过几棵遮挡视线的柳树,便已依稀可见院中石椅旁一坐一站的两人。 那站着的一人正是面向我与小桃走来的方向,他应是早已注意到我们走近,却只是微微抬眸掠了一眼便漠然地将眼光转开,仿似全然未见般,依然垂眸默立一旁,冷俊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我略略扫过他腰间悬挂的长剑,也未有出言作声,反而放缓了脚步,不由自主地望向另一侧坐于石椅上那不觉间牵引着我目光的身影。 那人一手支头轻倚着石桌,袖口微垂,略宽的衣袖遮住了面容。另一手正轻举着只酒杯,杯就于唇,头微略仰,复缓缓轻放于桌沿,慵懒随意中浸透着不尽的不羁之意。 一身简单的兰纹青衣也难掩那满身的慵容贵气。黑发简单的以一白玉簪束起,松松的散落着几许鬓发,晚风抚过,丝丝缕缕张扬地飞舞于幕色中。宽大的衣袖与襟摆亦随风而荡、临风御虚,落日余辉下恍似飘然若仙……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其垂下支于额间的手臂缓缓转过身来。 一瞬间,我竟觉周身的空气仿若凝滞,不禁顿下脚步,深吸了口气舒缓有些不畅的呼吸,凝眸望着那人起身向着自己缓步行来…… 夕阳最后一线余霞映染在他的脸上,无可挑剔的五官宛若精琢的瓷石玉塑熠熠晃过一抹惑人的泽晕。薄如削刻的双唇牵起淡淡的笑意,柔和了他面上略为锐逸的锋角。一双淡而含笑的星眸正直望过来。幽深的瞳孔深处却是漆黑如夜,广无边际而又藏着窥不见底的深邃。 我不禁微微一凛,这样深不可测让人无法捉摸的人,一向是自己敬而远之、避之不及的! 快速地收敛了心神,我淡淡望向已走至近前的二人,微抱了抱拳道:“在下林沐秋,不知二位此来所谓何事?” 沐秋是我离开崔府后自取的名字,却是延用了自己前世的姓名,也只是想留住一份记忆罢了。而林这一姓却是随的母亲。母亲自从十岁入崔府为婢便做为家奴被改为崔姓,想必崔府上下都不会有人知道母亲原有的姓氏。 那当先之人亦微抬了抬双臂抱拳于胸算是回了一礼,动作却慵雅已极满是随然。“林公子,冒昧来访,还望见量。”声音低低沉沉却又透着一股淡如流水般的清朗,“在下王景宣,与随从途经此地,偶然在一小摊内听到林公子义助难民之举,心中仰慕,特此前来拜会。” “阁下实在高看了。”我微还了一礼,客气地回道,“在下不过略尽绵力,所做的也不过些微末小事,不敢当阁下谬赞。”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他人所未想,为他人所未为,也能算作微末小事吗?”他漆如子夜的双眸笑望着我,未待我答话,却又轻笑一声自带过了话题,转而朗声言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林公子共饮一杯呢?” 望着眼前之人脸上那种随意淡然却偏让人感到几许肆意飞扬的神情,还真是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不过…… “实在抱歉,在下刚刚回来,略感疲惫不适,怕是不能与阁下共饮与此了。”这样的人怕是极少被人拒绝过吧,我心中不禁微有惴惴,不知此人会作何反应。 谁知那人竟是一副意料之中般的神情,好似早以料到了自己会拒绝,眼中的笑意反而越发浓厚了几分,“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林公子休息了。只是,若有缘再聚,还望林公子莫再推辞。” “……好”除了这个字,我也不知自己还能再推说什么。不过,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泯城,怕是也难再有机会遇见了。 “告辞。”他含笑轻吐两字,微微点头示意后,也未再客套多礼便自转身离去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隐于暮色中,我方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一直静立于我身后的小桃。却见这丫头依然两眼发直地望着那早已不见人影的小路,双颊泛红,就差流口水了。 我不由好笑,伸出两指轻弹上她的脑门,“回魂啦。” “呀!”小丫头好似吓了一跳,原地蹦了个高,捂着脑袋委屈不解般看着自己。 我轻笑一声,促狭地对她眨了眨眼,还未待说什么,就见丫头那原本粉粉的一张嫩脸瞬间涨红了一片。她轻叫了一声,也不待我再说什么,捂着脸飞快地跑回了客栈。 愣愣地望着小丫头那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剪影眨眨眼,这丫头的腿脚竟也能这般快的吗?我微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方轻笑着亦随之踱步回了房间。 绚丽明朗的春日,晨光煦暖,翠色幽然。几抹淡云,轻点着碧蓝如洗的晴空,微风阵阵,清清爽爽拂过袅袅馨香。 我带着小桃早早的赶往了余嫂她们的小摊。毕竟今天是第一天推出几种新食物,不知道反响会如何,虽是对周嫂的手艺有信心,但总是要去看看方能安心。 抬头望着万里晴空耀目的,心情也不禁淬染了几分舒畅愉悦。如此难得的好天色,应是预兆着一个好的开始吧! 摊子距客栈不远,转过一个街角便能看见了。远远地便见小摊前黑压压挤了一群的人。呵,看来我的预感还满灵,生意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赶了几步走到近前,我隔着人群翘脚从空隙间看到,摊子里也是坐了满满的人,余嫂几人里里外外地跑着,忙个不停。 我轻笑了笑,这些小吃既然这么受欢迎,自己也可全然放心的离开泯城了。 本是想着再尝一回周嫂的手艺,可见摊子里外都这么多的人,我也无心再凑这一分热闹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是听到余嫂的唤声隔着人群传了过来。 “林公子您来了,”余嫂侧着身子从里面挤了出来,“到里面坐吧,我帮您腾个位置出来。” “不用麻烦了,不是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指了指周围的人群。 “不麻烦,这些人大多是等着出锅便带着走的,里面很快就有人用完了。”余嫂一手分开人群将我和小桃往里带,一手却不时的揉着额角,声音有些无力地说道。 我这才注意到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步履间也有些微的蹒跚晃动。“余嫂,可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去一旁我帮你看看。” “不用劳烦了,林公子。”余嫂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头晕,大概是这段日子没睡好,不打紧的。这里现下这么忙,我也闲不下。” 见她坚持,我也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跟着她进了摊子里。 这摊子几天里已经连着扩了几次,可依然算不得多大,勉强摆了十几张桌子便已显得很拥挤了。现在这几张桌上好像都已是坐满了人。 “林公子,我去后面取张椅子,您先在这坐一下,很快就有位置了。”余嫂有些歉意地说道。 我摆了摆手,“不要紧,我在这站一会便是,你去忙吧,不用顾忌我。” “可是……” “林公子,若不介意的话,不妨与在下同坐。”一道清朗而微带几分磁韵的声音打断了余嫂未出口的推让。 我寻声望去,只见角落一张桌旁绰约而立着一袭雪青的修长身影,俊逸的面容上一双湛然星眸正含笑望着自己。正是昨晚方见过的王景宣。 如此相邀 好巧…… 我不禁暗叹了一声,却也不便推辞。对余嫂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去忙着,转过身向着那处角落走了去。 “林公子,想不到这么快便能再见。”王景宣的声音中淡含了一丝的欣悦笑意。 “确是很巧,没想到王公子也会对这街边小摊感兴趣。” 走近后少了几桌遮挡才看到这一桌余下的三张木椅竟都是空着。不过,这却也难怪,我心中暗暗嘀咕——像王景宣这般布衣素服也难掩的满身华贵,这里的寻常百姓又有谁敢与他搭桌呢! “这样的地方同样也会尝到独具风味的美食。”王景宣抬手示意我身旁的座位虚让了一下,便径自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指了指身前摆了半桌的碟盘,轻笑道,“就像这些小吃,味道都很是不错又极具了特色。呵,走南闯北这久了,我还未尝在哪里见过这些样式呢。”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未就此多言,只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小桃那丫头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坐了,径自跑到了后面去给周嫂帮忙去了。 刚进来时尚未留意,此刻坐在了这里,我却明显地感觉到四周聚集而来的道道目光,可那作为视线集中点的某人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一般,依然是一副随然自在不过的模样。反倒我这个坐在他身边无故受累的人,被周遭的视线看得是浑身都不自在。 看来我之前却是想错了,也许今天根本就是不宜出行…… 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声,我别扭地四处望了望,转头间却正见余嫂端着托盘向这边走了过来。托盘上面放着的一盘刚刚出锅的油炸鬼和大碗的热豆浆。 见她步子似比刚刚还凌乱了些,身形更也晃动的厉害,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一样。我忙站起了身,上前一步正想扶过她去一边看看,兀地,就见余嫂突然踉跄了一大步,整个身子便直直地向前倒了下去。手中的托盘也随之脱手而飞,却恰恰是向着正站在她前面的我兜头洒了过来。 一时间想要错身躲开根本已是不及,望着兜头而来的杯子、盘子,还有满满一大碗冒着烘烘热气的浆汁,我不由心中苦笑,自己可真真是可以摆个案子开摊算命了! 尽可能地侧过了身,我只抱了头闭了两眼。只是……一刹间,我只觉得脸侧一阵劲风呼地掠过,待过了半会儿,头上、身上却是没感到了半点烫到的痛觉。 眨了眨眼,疑惑地转过头,就见着王景宣单手托着托盘站在自己身前,正扬眉笑望了过来。而托盘上的杯子、盘子都依原样地摆在那里,甚至那碗我明明看到泼洒而出的热豆浆,竟也依是满满的没有溅出了半滴!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这……这究竟是什么功夫啊,太夸张了吧? ‘哗……’原本稍显喧闹的小摊也在一瞬的寂静后蓦然爆发出了阵阵热烈的叫好声。 小桃和周嫂几人也都慌急地跑了过来。“公子,你没事吧?”“余嫂你怎么了?”“余嫂你醒醒啊!” …… 四周纷乱嘈杂的叫喊声也令得自己晃过了神,我合上兀自圆张着的嘴巴,这方想起了余嫂还尚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情况如何了? 没顾得上道句谢,我忙起身先去查看了余嫂的状况。却见她双目禁闭、呼吸紊乱,苍白的面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额发间不时流过的汗水已洇湿了几缕鬓发,看样子很是痛苦。 忙仔细为她把过脉,翻看了眼睑舌苔又试过了体温,我方是略略放下了心。余嫂她应当只是风寒加上过度劳累所至的虚脱,只要休息几天就不会有事了。对周嫂她们解释安慰了几句,我唤过小桃,准备和她两人一起先将余嫂扶去了客栈休息。 只是刚刚使大力气将余嫂半托起身,斜刺里却兀地伸过一双手将人从我怀中扶过,直接托抱了起来。心中微微一讶,我抬起头望着那横抱着人已向门口踱步而去的轩然身影,不禁些微忪愣。 王景宣停步立于门侧,转身回头望向我,依然淡含笑意的面容上一双剑眉轻挑了挑,“还不走?” “哦,走……”我忙敛了心神,点了点头,起身大步跟了上去。 “先送她去我住的那家客栈吧。”没有想到像他这般的尊贵公子竟也会如此躬身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贫苦百姓,我自然免不得几分诧异。 “好。”王景宣含笑应了一声,看着我微一颔首,抬脚当先便向客栈走了去。 我略侧过头看着他脸上那分随然而淡逸的神情,仿似丝毫未介意了怀中之人一身带着点点油渍的粗衣陋服,心下不禁略有几分侧目。 到了客栈,王景宣让掌柜开了一间新房。将余嫂轻放到床上后,便转身径自出了房间。 余嫂仍旧昏睡着,我吩咐小二端了盆开水进来,沾湿手巾帮她简单地擦了擦脸。本想解了她领口几颗扣子以便透气,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了。 再喂她喝过一些温水,我坐到桌边等着之前被我打发去抓药的小桃。 医馆与这家客栈不过错街相对,盏茶时间,小桃便赶了回来。看着余嫂喝过药后睡的安稳绵沉了很多,我便嘱咐了小桃在一旁照看着,自己起身步出房间径直向一楼的大堂走去。 此刻早已是过了饭时,大堂里只寥寥坐了几人在桌边喝着茶。走过楼梯转角,我一眼便看见了斜倚在窗旁自斟自饮的王景宣,他果然还没走。 微牵起唇角,我缓步走至他桌边,抱了抱拳,诚谢道:“今日有仗王公子两番相助,真的不胜感激。”见他应声抬眸望了过来,我复指了指桌上的酒壶,笑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借此以敬王公子一杯,廖表谢意?” 望着自己的一双星眸中点点笑意越渐浓聚,王景宣轻扬了扬眉稍朗笑了一声道:“能够与林公子共饮,自是求之不得。” 唤过小二新添上一副酒盅,我执壶将酒斟满,与他对饮了一杯。 这酒到也平常,不过是当下百姓常喝的杂酒,尝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只是酒性微烈。可是,比起自己后世喝过的白酒纯度上却是差得远了。我的酒量虽算不上多好,但饮上这样几杯却也是全然无有所谓。 不过三杯过后,我便也推辞酒量有限不欲再饮。王景宣倒也不多勉强,只径自自斟自饮地与我一番酣笑畅谈。 而令自己微有诧异的是,虽一望便知王景宣其人定非是等闲之人,但其言语间却是难得的亲和自然,全然没有半点的凌然之气。而且,其为人自有着一股洒脱随性,与他相处在一起竟是丝毫不会感到半点的拘束。一席交谈,倒也可说是颇为相契愉悦。 “林公子明日便要离开泯城?却不知是要去往何地呢?”听到我以离城为由拒绝了他再次相邀的话,王景宣微微沉吟了稍刻,出言问道。 “在下此番出游不过四处游历、随意而行,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行程。”虽然此刻我对其的印象不坏,但也没必要凡事具坦言相诚。 王景宣单手支额侧头似略想了想,复又轻言笑道:“在下近日也将离开泯城返回建安,既然林公子没有确切打算,不如与在下一同而行,前往都城游览一番。” 都城建安……这还真是巧了。 我不由心下苦笑一声,口中却仍是推拒道:“只怕会耽误了王公子行程,还是……” “不要紧,在下所行也并无紧要之事,沿路尽可与林公子好自畅游一番。”他轻声打断我欲拒绝的话,望向我的眼中相邀之意甚诚。 可是……你是不急,可我急啊! 我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随口一句搪塞之词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一时不知该要如何应话,我微垂下了眼帘,只无奈于心中暗暗筹措思量起下面的推拒之词。 “主子。” 一道清冷的声音却是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随声转头望去,只见了一席黑衣劲装之人快步向此桌走了过来,却正是昨晚跟在王景宣身边之人。 来人仿似全没有看到自己一般,余光都未曾瞥向我这里半分,只径直走到王景宣身边,俯身在他耳旁简短说了句什么,便垂眸默自立于了一侧。 我不由轻眨了眨眼,心下不禁有些好奇,难道自己的存在感当真有这么低? “呵,”低低一声轻笑于耳边响起,侧过头去,正看到王景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他微摇了摇头,仰头喝尽了杯中余酒,推杯起身道:“在下今日尚有些微琐事待办,便先告辞了。明日辰时自会来此相寻,以待同行。”话落,也不待自己答话,已是转身大步扬长而去了。 ……我好像从始自终便还没有答应过吧?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我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看来这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果然,到底还是脱不了骨子里的一丝凌人之气,容不得人驳拒吗? 终是同行 第二天,尚未到辰时,我便带着小桃还有庄实套了马车打算从客栈后门绕出去,谁知方一打开大门,却见王景宣和他的冷面随从正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等在了门前。 “时辰尚早,林公子到是格外守时啊。”王景宣侧倚着门墙懒懒地望着我笑道。 “……哪里,哪里,比不过王公子。” 我勉强扯了扯唇角,慌忙跳上了马车,“既然人已是齐了,我们这便起行吧。”说完即弯身钻进了车厢,并回手放下了束在厢门上的竹帘。 王景宣倒是未多说什么,只是那清晰透进了厢内的轻笑声,足也让我好是一阵气闷——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样…… 七分烦闷三分窘然的情绪让我一路上都窝在车厢里没出声,直到马车晃悠着已出了城门,心情才稍是顺畅了一些。 看了眼自上了马车便坐在角落里也没言语过的小桃,这丫头正两眼没有焦距地直望着车帘发呆,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想想自己好像尚未跟她提过会与王景宣他们同行的可能,大概是一时惊到了。这小丫头,还真是做足了几分花痴样…… 摇了摇头,我微微掀了一角窗帘,转过目光从缝隙中瞥了一眼骑马跟在车旁的两人。 这二人从起程也是一路静默着。王景宣驭马不急不徐地缀在车厢侧旁,双眼似睁似闭,脸上的神情倒是一派悠闲。 他那随从则错着一个马位跟在他身后,依然是一脸冷然的样子,看不出半点情绪。 “唉……”暗叹一声,既然同行已是即定的事了,我也没必要再让自己心里不痛快。轻舒口气,我挥手将帘子整个掀了开来,探出头去张望起四周的风景。 王景宣侧过头看向我,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开口,牵起唇角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便偏头望向了身后渐渐远去的城楼。 没有让周嫂她们前来相送,昨晚送余嫂回去的时候我便与她们告别过了,却没有告诉她们离城的时辰。想到这次来泯城多少总算帮上点忙,我不禁轻扬起唇角。也算是不妄此行吧。唯一有些遗憾的却是始终没有机会见到那位众人口中的县令大人。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不禁轻声喃喃,心中对这位大人始终抱着一点疑惑与好奇。 “什么人竟会引得林公子这么大兴趣?”一道清朗的问声在耳边响起,我侧过头看去,正对上王景宣七分笑意三分探寻的眸子。 “嗯,没什么……”本想随便应付了一句,可转念想了想,我不由反问道,“王公子可是听说过这泯城的县令大人?” “泯城县令?”王景宣的声音透着些微的不解。 “对,就是那位众人称赞,治水首功的泯城县令。”总不可能没听说过吧? “呵,竟会是他。”他似有些诧异地轻声嘟囔了一句,眼中随即闪过一丝浓浓笑意,“林公子当是尚未听闻吧,这位县令老爷已经卸甲还田,辞官归乡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不是昨天还说他尚在荒郊亲自开田吗?怎么会? “据说是昨夜上的辞呈,呵……”王景宣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般道,“好像是因为连日来坚持亲躬于田,烈日当头也不肯稍歇,终至晕倒田间。新病加上旧疾,是以无力再继续为官了。” “啊?好可惜……”我愣愣地咕哝了一声,除此之外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位大人的作为还真是让人——很无语…… 不过,虽是觉的其人有些舍本逐末,但毕竟也是一心为民。而且,从他治水的种种策略看来,应当也是位有才能、有魄力的人。便这样辞官了,倒真是未免可惜。 王景宣亦未再接话多言,一脸淡淡笑容全然的不以为意。 马车一路急行未曾稍歇,直到傍晚赶到一座县城,才停了下来。 我推脱说昨晚方打听过都城风貌,心幕以极想早日见识一番。自己都不信的说辞王景宣却也没多说什么,跟着我们一路马不停蹄,仍始终一副悠悠然的样子,谈笑风生。 虽然先入为主的印象让我对其难免有些提防疏离,但心中亦不得不承认,王景宣真的可谓是一个极好的知交游伴了。 与他在一起总是会让人感到轻松畅快,而且其人博闻广识,好似无所不知一般,不论话题谈到何处,都能娓娓以对,别抒几见。几番言语下来,竟也让我颇有莫逆之感。 而其更是洒脱随性之人,不过寥寥几句对谈后,便改口直以名相称了。一日的行程下来,两人间倒完全没有了前两次相见那般的疏礼客套。 小县不大,在唯一一间客栈订了房间后,我选了对街一家看起来尚算入眼的酒楼打算慰藉一番自己那啃了一整天干粮的肚子。 酒楼生意果然很好,早已过了饭时,大堂里却依是坐了大半的客人。 没有上二楼的包厢,我挑了一张靠角的桌子坐了下来。有时候这样听着周围纷乱嘈杂的谈论声,也能得知许多有用的消息。 王景宣也未有异议,随我一同坐在了大堂里。 小桃和庄实见我与王景宣对面坐了,都喏喏的不肯同席。我只好让他们在一旁另坐了一桌。只有王景宣的那位冷面随从依然是面无表情地侍立在他身后,不动也不语的。 我不禁有些头痛,有这么一个冷面神杵在了面前,怕是有什么好东西也吃不下了! ……难道他就不用吃饭的吗? 我无奈地抬头望了望那人,见其是真的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只好转而望向王景宣,示意他来发话。 王景宣会意地笑了笑,也未回头,只挥手指了指小桃二人坐的那桌,“冷玄,这一路你便与他们同坐吧。” 冷玄吗?还真是人如其名! 侧头看了一眼在冷玄坐下后动作明显有些僵硬的小桃和庄实,我不禁在心里无限同情二人——恐怕这一路他们都要食不知味了! 这间酒楼的菜色确是不错,味道也好,一整天没有正经用过饭了,我自是胃口大开。王景宣却是没怎么动筷,只是自顾悠闲地饮着酒。真是不明白单是喝酒也能饱肚子吗?而且,这酒我也是尝了一盅,不是上次喝过的那种杂酒,但味道同样很一般,为什么看他饮酒的样子便会让人觉得壶中装的理应是琼浆玉液呢!我放下酒盅,微微撇了撇嘴。 “沐秋不善饮酒,不如上一壶清茶,倒是提神解乏。”王景宣扬手招过小二点了一壶我素日常喝的花茶。 正和我意,我不由笑了笑。其实于席间小酌几杯倒也别有风味,只是,这酒的味道我实在无法恭维。 “听景宣兄刚刚所言,应是于棋道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了。不如回客栈后,你我也对弈一局如何?”我接回此前的话题,出言相邀道。自从法光寺回来便再未与人弈过棋了,难得碰到此道高手,自是不能放过。 “求之不得。”王景宣爽快应了一声,含笑道,“沐秋很喜欢弈棋吗?” “是啊,这棋……”说到棋盘上我不禁兴致浓浓,可话刚出口了一半,却被斜前一桌蓦然传来的一道喝骂声断了下来。 “娘的,这是什么马尿,居然也敢拿来给爷爷喝?”随之又是震天响般“啪啪”几声拍桌子的声音,“小二哪?还不给爷滚出来!” 我不由微微蹙眉,略扫了一眼那个方向,只见三个大汉围桌而坐,其中一满脸落腮胡子的正拍着桌子对那急惶惶跑来的小二叫道:“还不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爷端来!” 小 玉随心缘第5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小二不敢拒绝,喏喏应了两声,苦着张脸跑回后面去了。 看那表情,怕是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酒了。这种小地方,能有这样的酒菜其实已是很不错了。 想到刚刚听见的那句叫骂,我却又突觉一阵好笑,不禁收回视线转目向对面所坐之人看去。 王景宣面上倒是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是背对那一桌而坐,也未见他好奇回头张望,依然一派悠然地喝着刚刚被人叫作马尿的酒水。这个家伙倒真是好气量…… “老五,收敛点。”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随即从方才那桌传来。 声音不高,却一瞬间令我仿若雷击! 我蓦地转过头再次向那桌看去,凝眸仔细观察了一番三人的身形相貌,却是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猜想。 再遇马贼 紧紧攥了攥双拳,我深深吸了口气,未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略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对背向而坐的小丫头道:“小桃……不必回身也勿要出言……你只将药箱于我便好。”这药箱一直是小桃不离身地提在手边的。“告诉庄实,等下无论发生何事,你们都不要出声,自行离开便是。” 小丫头的身子明显微僵了僵,随即用力点了点头,方从桌下将箱子递了给我。想必已是明白到遇到了什么。 我接过药箱回转过身,余光里却是正瞥见冷玄淡淡收回的视线。呵,这样也能听得清楚吗?看来这里的武功还真是很神奇。 抬头看向对面的王景宣,见其也正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笑望着我,不用想也定然是听见我刚刚的一番话了。还好这里除了他二人周围再无人有所觉,尤其是那桌的三人,仍自倨案大嚼着,没有丝毫注意到这里。 没有多作解释,我伸手取过王景宣面前的酒壶。打开看了看,酒液剩的不多,但足够用了。 遮掩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将其内的粉末小心地倒入酒壶里,掩好壶盖,再上下轻轻摇晃了一番,使药粉完全溶解在了酒液中。 收好一切,我将酒壶重新放回桌上,方吁了口气。抬头正对上王景宣望向我的目光,淡含笑意却又似闪着丝丝兴味。从始至终他便只是这般静静望着我的一番动作,没有出言询问半句。 “二位客官,您要的茶来了。” 我正打算着先与王景宣通通气,转头便见小二提了壶热茶一路小跑地到了我们桌前。 这倒是个好时机! 转了转眼珠,也顾不得与王景宣多说什么,我只微微向其打了个颜色,不待小二将茶壶放稳,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故作醉酒的样子,扬声喝道:“茶?谁要喝茶?少爷我只喝酒!” 推开茫然怔愣住的小二,我拿起桌上的酒壶,摇摇晃晃向大堂门口走去,“你不陪我喝,少爷我自己回去喝!” “沐秋,你喝醉了。” 踉跄着不过迈出几步,便听身后王景宣很是配合地唤了一声,接着便是脚步声随之而响。 我不禁微扬起唇角,这王景宣果然是聪明,不需要多说,只是一个眼色便自知如何帮我演上一场看似莫名的戏码! 那面三人所坐的位置正在我们斜前方,要步出酒楼,第一个经过的便是他们那桌。身后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我也刚好晃到他们桌旁! 瞧准了方向,我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脚下一个踉跄,一头载靠在桌沿上,手中的酒壶脱手而出,正砸在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头上!酒水淋漓,顷刻洒了个满头满脸。 “娘的,哪冒出来的兔崽子!敢淋你大爷,不要命了!”大汉一蹦而起,扬手便向我挥了过来。 不想看他满脸狰狞的样子,我微闭上眼睛,心中却全然没有半点的恐慌。 “这位兄台,还请手下留情,” 果然!耳边随即传来王景宣清朗的声音,“在下的朋友酒喝得多了,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多包涵。” 他说着侧过身将我从桌上扶起。我顺势微靠在他身上,借着两人身体的遮挡,伸指轻轻在他胸口写下一个‘走’字。王景宣会意地紧了紧扶在我腰间的手臂,好似从袖口掏出什么东西放到了桌面上,接着只又听他朗声道:“打扰了各位酒性,实在抱歉,这桌酒便由在下请了权作赔礼。” 原来是银子。奇怪,这样的说词那个莽汉也能接受?竟然没再出一言反驳叫骂! 一边斜靠在王景宣肩上,由着他半扶半抱地将我带向门口,我一边不禁有些好奇地倚借他臂膀的遮掩,微眯了双目向后望去。 只见那大胡子一脸惨白坐在椅上,刚刚扬起的那只手臂正极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不住轻微颤抖抽搐着。他目色狠戾怨毒地瞪向我们,却始终未有上前半步叫嚣阻拦。而另两人则站在他身旁,却都侧头盯着桌面一角,神色间变换不定。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方看到桌上一角摊着的一锭银子,只是这一银锭却深印着两道指痕明显变了扭曲的形状!呵,果然无论多凶狠的野兽面对比他强大的猎手都一样会畏惧吗!我不禁于心中冷冷一笑。 走出酒楼大门,我微微挣脱了王景宣的搀扶,抬手微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鼻端依稀还缠绕着他身上那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 刚刚一路被他扶在怀中走过尚未觉得什么,这一刻二人分开来对面而立,却兀然不自禁地感到些许的尴尬…… “公子,你没事吧?” 我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说起,却听身后传来小桃的声音。回头就见小桃、庄实还有冷玄都相继的走出了酒楼。不知为什么,心中竟好似些微松下了口气…… 对神色略带惶急的小桃微微摇了摇头,我转回身目光平静地望向王景宣道:“景宣兄,我们还是先回到客栈再细说吧。” “好。”王景宣依然只是淡淡随然的一笑。 客栈二楼单人客房内,我与王景宣分坐在桌案两旁,冷玄依旧垂手静立在他身后,至于小桃和庄实,早已被我打发各回房间休息了,酒楼发生的事他们应该已都想到原由了。 “不知景宣兄是否听闻了,近年洧河以南至淮岭一带常有马贼出没。他们隐于小路拦截过往客商,不但洗劫财物还屡开杀戒,所洗之处从无活口!”抬手斟下两盏茶,微顿了顿,我首先开了话音。 “马贼?”王景宣微眯了眯双目,幽深的瞳孔深处似划过一丝淡淡寒芒,却也只是一转即逝,他取过茶盏就唇轻抿了一口,“刚刚那三个便是其中之人吗?” “不错,我曾侥幸在其刀下逃生。虽是未曾看清过他们的样貌,但其中一人的声音却听的很清,绝对不会认错。” 那时在我与小桃藏身的树丛附近对话的二人,一人已死与短刃之下,而另一个也就是今日酒楼中其后出言的那人。 “哦?”王景宣抬眼看向我,双眸中复又涌上浅浅的笑意,“见沐秋方才所为,必是已有定计喽?” “这些马贼心性谨慎,又仗有快马之利,加之无人见过他们的容貌,官府也是奈之如何,始终追查不到他们的踪迹。今日既能恰巧遇见,自是不可放过!”我点了点头,想到在苏宁城协助府衙一连追捕数日,始终徒劳无获,今日竟能这般毫不费力便遇到,亦不禁微扬起唇角。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们聚集的地点。我淋在那大胡子脸上的酒水中混入了一种特制的香料,这种香料的味道人是查觉不出,但许多嗅觉敏锐的动物譬如猎犬却是可以轻易追踪到。而且,这种香料一旦染在身上,除非用特制的药液清洗,否则香气溶入肌肤,久日不散。” “呵,果然好方法。这样一来定能轻易找到他们的聚处了。”王景宣轻声赞了一句,望着我的双眼中也似蕴了几分赞许。微顿了顿,复又轻声言道:“这件事最好还是交由当地官府来办,而且易早不易迟。沐秋以为呢?” “当然。我是打算明日一早便赶去当地县衙。”我赞同地点头以应,“那香气虽是经久不散,但若让那些马贼跑远,追捕起来必是要多费一番周折。” “既是如此,何不今夜即往呢?有夜色遮掩,缉捕也可更省力些。”王景宣似有不解地问向我。 “今夜?”我也想啊,可以我这样身轻言微的小人物,县老爷肯为了我一句话,深夜调集全县衙差出城搜索吗?我不禁摇头苦笑,“可以的话自然最好,只是……” “这件事便交于我吧,”见我神色,王景宣方似恍然地接过话,轻言一笑道:“我与这里的官员倒是有点交情,应当请得动他们。” 话落,他侧身对身后一直默然而立的冷玄微点了点头。后者当即会意地躬身一礼,径自退出了房门。 “放心吧,天亮之前便可有消息传来。”王景宣回过身对我宽然一笑,顿了顿,伸指轻点了点案上摊放的棋坪,笑道:“沐秋若是无心睡眠,不如便与我在此手谈几局,以待消息如何。” 原来这般 不知情况进展如何,我心中难免紧张。坐立都已难安,自更是无心棋局了。一盘棋下的是错子连连,惨不忍睹…… “我输了。”轻叹口气,我放下手中的棋子,推坪认输道。 “沐秋你这样相让,倒是我胜之不武了。”王景宣眨了眨眼,抬手执壶为我续了杯香茶,挑唇笑道,“时辰尚早,可不知我今晚还得机占得几局之利呢?” 推脱不过,只好与其继续连弈了两局,却是连弈连败。只是,心绪却也莫名渐渐平静了下来。王景宣倒是好耐性,陪着自己接连下三盘滥棋,却依是兴致不减。 他并没有开口多说任何安慰之言,可望着其脸上那种始终闲淡而悠然的笑意,我心中便好似自然而然地也感染到了几分的轻松平和。 接下来的一局棋却是黑白对垒、互不相让。 王景宣的棋力果然很强。他棋路大开大阖,攻伐凌厉,偏又随然超脱,无迹可循,看似随意的一步棋往往暗藏玄机。我也惟有步步为营,谨慎布局,思虑周详方敢落子。二人你来我往,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一个时辰过去,棋局不过方过了大半。 凝神思索了一番他刚刚一步棋的深意,我拈起一颗棋子方准备落于棋枰上,却听门外“咚,咚”响起两声轻扣门板声。一瞬间好似所有的紧张都纷涌而回了,我悬在棋枰上方的手臂不禁一颤,“啪”棋子直落而下,乱了一局的棋面。 王景宣略有可惜地看了一眼被打乱的棋局,抬头对我安抚般摇头笑了笑,方轻声道,“进来吧。” 我亦微微压下心中的几分紧张,转过身看着冷玄推开房门,默然地走了进来。 冷玄走至王景宣身前,躬身行了一礼,简短地禀道:“马贼共七十八人,其中七十二人已当场授首,另六人同七名被劫女子具已被带回县衙。” 只一句话,我不由长呼了口气,悬了一晚的心也终是放了下来。 本想再细细问些经过,可对着冷玄那一张冷漠木然的脸却是感觉什么也问不出口了。而王景宣也没有出言多问,只懒懒对冷玄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他面上神色始终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便好似这一切都早已在了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沐秋应可安心了。” 待冷玄退出房间,王景宣收了棋坪,亦站起了身,对我笑道,“夜色已深,沐秋也早些歇息吧。至于这棋局……就留待明日再一决胜负吧。”话落,也不待我答话,便径自转身步出了房间。 ‘当……当……当……’窗外响起了三声清脆的梆子响,在漆静的夜色里远远传荡了开来。已是三更天了么…… 这一晚先是紧张剿匪的进况,后又沉浸于棋盘对弈,竟是未感到一丝的睡意。这一刻放松了下来,方是觉浓浓的困倦袭来。 我仰面平摊在木床上,轻阖了双眼。今夜应可是做个好梦了…… 果然是一夜好眠,便这般一觉沉沉睡到正午,直到肚中已是饥鸣大震了,我方自睡梦中昏昏醒了过来。 晃晃悠悠地走到窗边,伸手推开木窗,我侧倚着窗沿静立了片刻,直到脑中最后的一丝睡意也被窗外那刺眼的阳光与嘈杂的车马声驱赶的无影无踪了 ,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准备去楼下慰藉一番兀自轰鸣个不停的肚子。 手尚未触到了门柄,门却已是被人自外推了开来。 便见小桃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见到自己不由嘻嘻一笑道,“公子你果然是起了。” “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径自回身走到桌边坐了下。这丫头来的倒是时候,我正打算叫小二端了热水上来呢。 小桃掩了门,跟在我身后走进屋来,“公子你快擦擦脸,王公子他们已在楼下等了有好一会了。”她放了水盆在桌上,拧了块帕子递给我。又翻出梳子,站到我身后帮我梳理起睡得满头蓬乱的长发。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奴婢就知道,公子就是再嗜睡,到了午饭的时候也一准会起的……” “咳,咳……”我清咳了两声打断她,出言转过话道,“马贼的事,城里可有传开了?” “一早就传开了!”提到这个,那丫头果然立刻转了话头,很是有些兴奋地叙道,“整个客栈都在谈论着呢,听说这次县老爷连夜调了大批的官差出城剿匪,连城卫军都出动了呢……” “城卫军!”我不禁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不过这次却是十足的惊讶——这城卫军是当地一个小小县令能调动的吗? “是啊,足足出动了五百人呢!将那些马贼围的是水泄不同、插翅也难飞了……据说是一个也没跑的了的……”小桃是越说越是兴奋,只是明显没半分听出了我话中的疑问。 “……行了,不是说都在下面等着吗?还不快走。”有些无奈地丢下手里的帕子,我站起身径自向楼下走了去。若是让这丫头再这般说书般的讲下去,还不知是要说到什么时候了…… 待到楼下,果见几人都已坐在了大堂里。冷玄与庄实靠在一个角落里相对坐着,而王景宣则独自一人坐在了靠窗的一张桌边。 他本是背向着梯口,可我不过刚刚转下了梯阶,便见他回过头来向着自己含笑点了点头,就好似背上生了眼睛一般。 “早啊,”王景宣笑着招呼了一声,“所谓好梦留人睡,想必沐秋昨晚定是一夜好眠了。” 这人,分明是在取笑自己起的迟了…… “自然,”我轻扯了扯嘴角,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更所谓,能睡是福,璟瑄兄难道不觉得吗?” “呵,的确是福气!这世上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要说,沐秋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心悠自身闲,景宣兄亦是逍遥之人,又何必羡慕他人呢?”我抬头望向他,两人不由相视一笑,俱都未再多言。也不知自何时起,我与他二人间竟似有了那么一种所谓的默契流转在了其中…… 简单地点了一碗阳春面,我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留神听着周围众人显得有些乱哄哄的谈论。 正是午饭时侯,大堂里用餐的人不少。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高谈低论的都是昨夜洗剿马贼的事。神情看上去也都是一如小桃那丫头一那般地兴奋。 “看来此次剿灭这群马贼,真可谓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了。”王景宣随着我环顾了一眼四周,轻笑出声道,“呵,这些人怕是不会想到,这剿匪的首功便坐在他们面前吧。” “这首功的确是坐在这里,可却是轮不到我。”我意有所指地睨了他一眼。 的确,如果不是连夜调集大批官兵围捕,若不是出动了城卫军……根本不可能将这些马贼一举成擒。 王景宣淡淡一笑,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水,没有推说什么,我也没有再追问。该知道已都知道了,至于其它的事……又与自己有关系呢? 就不知,在泯城时,那布下了一系治水之策让我极为感到好奇的人,是否便如自己所想,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县令大人。而正是……眼前这个一身素衣,坐在破旧小客栈里,品着廉价杂酒,正正与自己同桌而食的家伙。 这样一想,那原本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便也都自然而然地理顺了。那位县令大人为何对难民的态度前后反差那么大,又为何要舍本逐末、亲躬于田而至伤病辞官……呵,什么辞官,那亲躬倒许是真的,不过怕根本不是出自己愿,最后更是累的半死不活,被一脚踢回老家了才是吧…… 只是,若真如此……我不由侧目瞥了一眼对座那个满面悠然自得的人,这人的身份怕是比自己之前所想的还要尊贵上几分了! “沐秋是要在此盘恒两日,还是即日起程呢?”王景宣放下酒盅,微眨了眨眼带过了刚刚的话题,含笑看着我道。 “马贼的事既已解决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不如午后便继续起程吧。”毕竟还有要事在身,还是尽快赶路要紧。敛下一番心思,我抬头轻声回道。 不管这人是如何的身份,与自己而言其实也没多少的区别。撇开了那些不谈,只想到泯城治水之事,对于其人却反让我越发觉得不失为一可交之人了…… 土山仙境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小雷……  时入六月,天气已渐渐炎热。虽是一路北行,却丝毫感不到什么温差的变化。北方的夏季缺雨少水,比起阴雨连绵的南方水乡,反而越发让人感到几分燥热难忍。 马车一路急行,颠簸了近两个月,终于临近了都城建安。 常时间的颠簸行程加上严闷酷热的天气真是叫人苦不堪言!沿途的风光景致也早已没了兴致欣赏。好在一路尚能与王景宣棋盘对弈、畅谈古今。让我不禁反是有些庆幸起这一路上有他同行,倒是减缓了不少旅途的单调与枯燥。 “这一局是你赢了,”王景宣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匣,笑着认输道,“沐秋的棋艺可是越发精进了。” 自那晚的对弈后,这人便以切磋棋艺为由堂而皇之地挤坐进了车厢里。还好我为了路途舒适将马车改造的格外宽敞些,倒也不会因多他一人而显得太过拥挤。 我拿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懒懒地靠回车壁,回道,“侥幸而已,论棋力我依然比不得景宣兄。” 不是自己谦虚,这一路行来与王景宣也下了大小棋局无数,自己能赢的不过十之二三。在遇到这人之前,自己还从未曾在棋局上败的这么惨过。 “呵,沐秋也不必妄自菲薄,能让我输的口服心服的人,迄今为止你还是第二个。”王景宣轻摇着手中折扇,唇角微挑。 “哦?有机会,倒是要会会璟瑄兄口中之人才好。”听他这么说,我倒真是对那个能让他亦心服口服的人生起了几分好奇。 “定然会有机会的。”王景宣似有所思地轻笑了一声,却也不再就此多言,一边漫不经心地收着桌上的棋坪,一边提起茶壶为我蓄了满盏, 接过茶盏,我不由侧目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小丫头。那个丫头,还真是没有半分的自觉啊。 说起来,自打王景宣上了马车,小桃这丫头便缩在了一角里不言也不动的。这沏茶倒水,擦桌端碗的事还都是我与王景宣自己动的手。看小丫头坐在那里一脸的不自在,毫无所觉的样子,想来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只我二人单独留在了这车内,一早便要跳出车厢外了。 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探过身与王景宣一起将棋坪拾掇了起来。再探出头望了眼车窗外正当空的烈日,缩回身不由举茶又一口饮了个尽,几分无力地摊卧在了桌面上,“真是好热……” 此时正当晌午一天中最为燥热之时,即便躲在照不进烈阳的车厢内,却依是感到闷热难忍。 王景宣亦掀帘向外望了一眼,回过头却是对我笑道:“以这个速度,傍晚之前定是可赶到城中了。现在正是烈日当空,不如便先寻了一处清凉之地暂歇上片刻。” “嗯……也好。”既然今天是定能赶到了,也就不必在急于一时了。想必庄实与冷玄在车外顶着烈日赶路,更是辛苦,能错开这正午最热的时段小歇片刻是最好不过了。 王景宣笑了笑,再次将我的茶盏中蓄满了水后,竟起身径自走出了厢外。我微怔了怔,待挪到门旁探头看去,却见他已翻身坐在了车辕另一旁,并从庄实手里接过缰绳,竟是亲自驾起了马车。 马车一路却是被王景宣直赶入了斜右方岔开的一条林荫小道。这条小道路面多有坎坷不平,看的出平时行走的人定然不多。道路也不甚宽广,但好在尚可容了一辆马车通过。 也不知,他这是欲将车赶去了哪里?虽心下疑惑,我却也未出口多问,蔫蔫地直倚着桌沿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停地摇着扇子,只等着马车停下,自然尽解所惑。 就这样沿着小道走了约有半刻的功夫,马车这方渐渐停了下来。我掀起门帘径自跳下车来,待抬头环顾四周,却方发现此地竟是一座矮山脚下。 “沐秋可有兴致同我上山一游?”王景宣亦翻身下了马车。他走到我身前,手中扇柄轻点了点身侧的山石,挑眉问向我道。 我抬头仔细环望了一眼身前的小山,只觉那漫山的葱翠、悠悠绿意直逼眼帘,不禁几分心痒意动。 这一路上只顾着急行赶路,沿途都没有顾得什么风景山水,既然此刻有如此美景在前,又怎能就此错过了。而且这山看去不高,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山丘。且山势平缓,应该很容易攀爬的,倒也不会误了进城。想到此,不由当下点头笑道,“自是最好不过了。我这就快僵直的腰腿,也是时候松动一下了。” 王景宣吩咐了几人在山脚树荫下歇息,连冷玄亦没让了跟随,便带着我沿了一条蜿蜒草径向山上步行了去。 这一路,山道虽不陡峭却也很是狭窄崎岖。许是很少有人行走的缘故吧,路面杂草茂盛,与两旁的草木相衔,很难辨别了路途。好在王景宣似很熟悉了这里,兜兜转转间却也没有丝毫迷了方向。我却是早已辨不得去路,只顾跟在他身后专注欣赏着途中山色。 放眼漫山的悠悠苍林、茵茵绿草,于悄寂秀美中透射着无尽的山野情韵。山风拂面清爽怡逸,草木松香娓娓而至。烈日透过繁密的林木枝叶滤洒下的点点光晕,也失了灼人的炙热,只留下暖暖熏然的惬意。我不禁陶醉于这纯然的葱郁蓊勃中,渐渐放缓了脚步。 “呵,沐秋这么快便已身醉其中了?”王景宣回头对我略有神秘地笑笑,“前面还有一番惊喜相待,沐秋你可要跟紧哦。” 在这林间山色中,他口中的惊喜想必定是一番怡人美景了。难道在这座少有人问津的小山中还有另一番更美的景色?我不禁睁大双眼望着他,“真的?” 见他含笑点头,我不由加快了步子紧跟在他后面,不时还出言几句催促着他快些。 沿着蜿蜒小径又兜转环行了小半刻,鼻端渐渐萦绕起阵阵浓郁的花香,耳畔也隐隐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让人不禁越发期待起前方的景色…… 直到绕过一个急转的山弯,但觉眼前豁然一片眩目的红。我微闭了闭眼,骋目望去,只见前方平缓开阔的山坡上绵延林立着无数烈火般盛开的花树,盈盈簇簇、漫坡绽放。如火霞云浪,在阳光的映射下荡曳着灼灼耀目的虹光。 “好美……”我禁不住惊叹出声,快步奔进了林海间。 穿枝拂花,顺着流水传来的声音漫步而行,绕过几株林密的花树,方看到其间穿林而过的蜿蜒溪水。碧水澄澈,轻轻浅浅倒映着漫坡燃烧般的红。 我斜倚一株花树静立在溪水岸旁,抬头望着漫天旋舞纷飞的火焰花雨,听着四周清脆悦耳的莺莺鸟鸣,不禁深深迷醉其间。这里仿如便是我一直期待的林源花海了…… 脑中随然地浮现出一首很喜欢的诗—— “山花照坞复烧溪,树树枝枝尽可迷。 野客未来枝畔立,流莺已向树边啼。 从容只是愁风起,眷恋常须向日西。 别有妖妍胜桃李,攀来折去亦成蹊。” 诗中的意境与眼前的景色交融相和,一时间我不由竟自痴了。 “好一句‘别有妖妍胜桃李,攀来折去亦成蹊。’”恍惚里,一道清朗的声音于耳畔扬起,令我一怔下,不由蓦然回过了神来。 侧头回望,只见王景宣席地坐在相邻的一株花树下,修长的四肢舒展从容,意态慵懒而随意。他背倚着树干,侧身微仰着头望向我,眼中笑意浓浓,却又带着点点兴味与探究,“想不到沐秋不但棋艺高超,在诗词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 “景宣兄的称赞我可不敢当,这诗却不是我作的。”我不在意地笑笑,也撩起衣摆坐了下来,身体后仰放松地靠在树干上,“只是一次偶然听人吟过,觉得喜欢便记住了。想不到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与诗中所绘如此相契的一番美景。” “此诗此景的确相得益彰,”他收回凝在我眼中的视线转而环望四周,低低的复吟了一遍那首诗,声音低低沉沉,平仄悠然,自有着一股韵味透于其间。 静默了片刻,他复又望向我,含笑问道,“不知此诗是何人所作?如有机会,我到是想拜会一番。” 呵……怕是不可能有那机会了。 我暗撇了撇嘴,随口搪塞道,“嗯……我也是不知所作何人,想来是什么隐居的高士吧。” “哦?如此看来是无缘一见了。”王景宣轻叹一声,似有遗憾地摇了摇头,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复又意有所指般望了我一眼,笑言道,“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才学之士或是结庐山野、隐居林泉,或是埋名市井、遁入黎庶。若想与之相识、相交,还颇需了几分运气与机缘。” 喂,我可当不起了你这种名头。 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眼白,只装作没听出了他话中所指,我点头笑了笑,转着话题道,“真是想不到,在这样的荒郊之中竟还藏了如此美景。” “呵,是啊。”王景宣倒也未再继续纠缠,只轻笑一声,随着我转过了话头道,“这座小山低矮寻常,又地处偏僻,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寻赏景色。我也是十几年前一次偶然上山,才有幸见到这番美景。说起来,这里的景致十几年来都没什么变化。”他顿了顿话音,好似回想着什么。片刻后又轻朗一笑道,“我便知道,沐秋定然会喜欢这里。” “当然。这般美丽的地方,想来任何人都会喜欢的吧?”十几年前便来过吗,难怪那么蜿蜒崎岖难以辨识的山路他走的这般熟悉通畅。 “却也不是人人都会欣赏了这份美丽,比起那些名川胜水,这里可是平凡了多。” “哦?可是……我倒是觉得这种隐于平凡中的美更显了清韵。”我拾起几片飘落于身上的花瓣扬手将它们洒回空中,看着那点点随风飘荡的红,呢喃轻道,“平凡之中自有其韵……” “呵……看来,我带沐秋到这里果然是对的。”王景宣的唇角依然是漫不经心般淡淡轻扬的弧度,一双眼中却似浮涌着一抹深浓而似纯粹的笑意。 微微怔忪,我不由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望着眼前那一道似含了几许欣赏与相惜般的诚挚目光,我心中却似隐隐浮现起另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 ‘平凡之中自有其韵’,依稀在记忆深处里,曾经有一个人也似那般说过…… 都城建安 都城建安,自华朝立国伊始定都于此,二百多年来作为皇城之所据,经几代帝王不断扩建兴修,自是巨制恢弘、繁盛无比。 沿边城池宏伟、雄浑壮丽。城内外三重城墙,周回八十余里,将皇城、内城与外城区格开来,形成了三重城的格局。倒是与记忆中,另一世隋唐时期的长安城格局极为相似。 外城主要是坊区与市区,被南北、东西各十二条大街分割成棋盘状,布局严谨、罗列有序。内城则多为官署府邸,架有高墙相隔,贫民无法擅自出入。而皇城作为天子居所、权利中心,对外城的百姓来说自是遥不可及。 重重环绕拱立下只遥遥可见其中最高大的一座殿宇,据说是为皇帝举行登基大典之所。作为权利的象征,其高耸于重重楼阁之上,无论于城中任何地方凝目而望都清晰可见。 就好比我现在所在的客栈房间,虽地势不高,又有无数商铺屋宇相阻,仍全然可见那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巍峨大殿,旭日朝阳下琉璃金顶反射着灿灿辉华,于堂皇华美中张显无尽的帝王威严…… “公子,你要的糕点好了。”清脆的唤声于门外响起,也唤回了正望着远处森峨帝宫出神的自己,回转过身,便见着小桃正推开房门,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小丫头拧着一双眉头,面色也似带上了几分不豫与焦急。 坐回桌边,我伸手拾了盘中一块香糯桂花糕放入口中,细嚼了片刻方道,“可问得清楚了?” “恩,奴婢刚刚在后面和小二仔细打听过了,璃王的确是奉皇命于城郊的西军较场练兵三月。如今已去了一月有余。”小桃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好似抱怨一般,“这样算来璃王怎么也要近两个月才能回府。公子,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除了等,还有别的办法吗? 西军较场戒卫森严,又岂是寻常百姓能靠近的。而如要将此等重要的信托于他人转送,我又怎能放心。我亦不免在心中苦笑,早知到了都城一样要等,又何苦一路赶的这么辛苦! “为今之时也只有一个‘等’字了。”我轻声叹了一句。抬头见小丫头嘟起了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由轻声笑了笑,“即便多等几日于我们也没有丝毫损失,该急的人也是璃王,你这丫头又这么心急做什么?” “奴婢当然是担心夜长梦多了!”小桃想是真的急了,见着我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鼓起腮帮对我翻了翻眼睛,赌气般撇开了脸不再作声。可不过片刻,便又凑到了近前,苦下张小脸道,“公子,不如我们不要管了,还是早些回苏安吧。” “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真有危险……也不会等到现在了。”捏着丫头两颊直将一张小脸扯成张大饼,我笑着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虽心中本意是‘如果真要有危险,那走到哪里也都是一样’,但没必要出口让小丫头更添啰嗦了。何况,我也真的觉得没必要太过担经受怕的。无论如何这信是一定要送的,留在手里只会是更麻烦。 “你去通知庄实,让他在客栈选一间独院先包下两个月。等下你随我去街上转转,这两个月我们便好好领略一番都城风貌好了。” 来到建安已两日了,还没有去街上走走。那天傍晚入城后,我谢绝了王景宣相邀借住他府上的好意,由他帮着选了一间规模不错的客栈住了下来。本想着先寻机会认识了解一番璃王为人,没想到旁敲侧击地打听后竟得到人不在府中的消息。 “是,公子……”小桃犹带着几丝不情愿地揉着脸离开了房间。我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小桃的担心也并非全是多余,毕竟这信多留在手中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只是从得到信函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看来那个将信托付给自己的人说的很对。相信只要我们自己不露出马脚,是不会有人起疑的。唯一让我担心的反而是这信所关系的事,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是否还来的及…… 都城内的商区都被限制在外城,主要便集中在东西两条主商街内。东街是商铺林立,集市繁华,沿街摊贩难以计数。而西街则酒楼茶肆鳞次节比,街尾深处更是坐有十数间勾栏花坊,每到晚间红灯高悬,热闹非凡。 而王景宣选的这家客栈,便正也落于西街。此时正当清晨,各花楼柳坊尚都禁闭着大门。我与小桃便也直奔了东街热闹的商铺集市。 两人沿街一路由西转到东,总算是彻底领略了什么叫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不愧是一国帝都,论繁华即便如苏州那般交通枢纽的大城也远远是无法与之相比。 一路上随意地逛过几间铺子,在沿街铺设的众多小摊中选了一堆小丫头喜欢的小物件,又买了几样她盯着直流口水的诱人小吃,看着这丫头很快恢复的灿烂笑脸,我不由心中莞尔。 走出一家书坊,凝目四处望了望,见对街不远处一间店铺白墙黛瓦、木檐雕花,高悬的匾额上红漆着‘古玉坊’三字,门面很是典雅。不禁兴致微扬,信步走了过去。 古雅的店面,内里更是宽敞开阔、明亮堂皇。漆绘雕花的橱台内陈列着玲琅满目的玉石玉器,看上去全然都非凡品。一旁的伙计更是热情的介绍着我目光所及的各种玉石的来历价值,从我进了门起便没有停过嘴。 我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这家店果是不俗,只看这店中伙计也都要胜上一筹了。更别说这铺面装饰、玉石种类还有质地都高过了其它同类玉器店,应当是城中数得上名号的高档店铺了。 看着橱台内标记的高昂价格,我禁不住抬手摸了摸一直贴身垂带于胸前的玉佩。挥了挥手打断了店伙计的话,示意他不必再跟在一旁了。 呵,我可没打算再花上大把银子买上这样一枚! “公子,你看……”正随意地欣赏着橱台内陈列的各种古玉,身后的小桃却突然轻扯了扯我衣袖,凑在我耳边轻唤了一声。 不解地回头看向她,却见小丫头古怪地向门口努了努嘴,圆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丫头又搞什么鬼? 我狐疑地转身望向门口。门前的店伙计正热情的引着两人走进店来。待看清那一先一后踱进店内的二人,我却也不禁微愣了愣。 当先一人一身白色锦帛长衫,脚下同色高底全缎靴,头带文士冠,手持白玉扇,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打扮。可观其娇小纤细的身姿,细致乖巧的眉眼,雪玉般莹润娇嫩的肌肤,分明是一乔扮男妆的女儿身…… 难怪小桃一副见了鬼似的样子,连我也是不禁怔愕,想不到在这深受清规礼教束缚的封建朝代,竟能看到这样一个不顾礼法章典女扮男装走街过市的大家小姐! 要知道,这里可不像小说电视中所描述的那般随处可见的假公子、俏红颜。 这华朝虽不比记忆里明清一般对女子束缚级深,可但凡大家闺秀、甚至哪怕贫苦人家的女子,倘有着一丝生计也断是不会轻易的抛头露面的,至于换作了男子装扮上街游逛的更是闻所未闻。 而且,看这女子本就是生的娇俏甜美,就这样简单地束上发髻、换一身文士袍,眉眼肤色都没有半分修掩,行走间甚至能隐隐看到玲珑的曲线,不是生怕别人识不破吗? 其身后跟着的一穿青衣书童打扮的还好些,五官平平,肤色微黄,只是好像很不习惯那一身装束,双手微拧着两侧的衣摆,神色扭捏极不自然。 我不由暗暗好笑,真不知这两位是怎么想的。 但见那店伙计面上倒没有半分惊讶神色,好似完全没有看出身边之人的女子身份,我心中微感讶然。略略转过视线环顾了一眼店内其他人的反应,三三两两的客人中,只有几个略抬头向门口瞥了一眼,却也只稍瞬便重又回转了视线,显然都没有察觉了什么…… 呵,想不到这样粗陋的妆扮竟未有人识穿,看来 玉随心缘第6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来这华朝对女扮男妆之说还真是鲜闻寡见,一般人根本不会往其上连想! 倒是小桃这丫头本就一直跟在了我身边,多年的耳濡目染才会一眼看穿的吧。可是……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喉间微微的突起,为什么自己当初便会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呢? 微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为自己这一刻略略的不平感到好笑。瞥眼见小桃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杵在那里,我微微侧身挪了一步,挡住了她直勾勾盯着对方的视线。蹙眉凝了她一眼,暗含警告的目光终是让丫头回过了神。直到她吐了吐舌,完全收回了脸上夸张的表情,我方将凝在她眼中的目光从新转回了橱台。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这丫头刚刚那副样子,不然岂非徒惹人起疑。我不想平添麻烦,更不想这女子因而被人揭穿,既然没有他人看出什么,自是最好不过。 率性女子 没再向那两人投去一眼,我敛了心思专心地观赏着每一块玲珑别致的玉石。 本也没打算买些什么,可当我走到拐角处一柚木雕花方角的橱台前时,目光却是禁不住地被其上架列的一枚白玉簪牢牢吸引了去。 住足橱前良久,眼光凝聚在那白玉簪上,心底却是不免有些疑惑着它吸引了自己的原由…… 许是看出了我的心动,一旁的店伙计再次满脸笑意地走上来,很是热心地将那玉簪取出递到了我手上,“这位爷真是好眼光,这支玉簪是白岫玉所制,玉质虽说不上最佳,但也可谓百里挑一了。更难得其简洁的样式,简单而不失高贵……” 原来是岫玉,难怪会放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比起店内众多的羊脂白玉确是差了一着。亏得这样也能被夸赞了好眼光…… 没有理会店伙计一旁絮絮叨叨越发夸张的解说,我仔细将手中的玉簪看了个遍。这支玉簪通体莹白、平滑圆润,簪首飞翘而簪身修长略弯,样式高雅自然却又透露出丝丝飞扬的感觉。 盯着玉簪看了良久,脑中却是隐约浮现起了一个人那随然不羁的一副笑貌。怔了怔,我不禁摇头轻笑出声。 呵……原来如此,不过是两个月的朝夕相对,竟已至这般的熟于脑中了么?那个人倒确是一直都随意不过地斜插一支白玉簪用以固发,这支玉簪与之相配倒真是最最适合不过了…… “便是这支玉簪了,本公子也要同样的一支。” 正考虑着要否放回手中的簪子时,耳边却兀地传来一声清脆的问语。我诧然下偏头看去,却是刚刚进店的那位假公子。 便见她匆匆几步走到自己身侧,一手以扇尾点了点我手中的玉簪,侧过头寻问地睨向跟在她一旁的名伙计。 “这位爷,我们店的玉饰每款都仅只一件,”那伙计瞥了眼我执于手中的玉簪,一脸堆笑道,“不如您再看看这其它的样式,我们这里间还有着很多名贵的……” “本公子只要这个!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不如将你们掌柜的叫来说话。” “呃……”那伙计为难地向我这里望了一眼,苦下张脸道,“实在对不起公子,我们掌柜的今儿不在。您看,要不这样……公子您若实看中了这个样式,倒也可在我们店定做的,这个……只需稍等上个几日……” “不必了……” 见那女子面上隐忍的怒气已是愈浓,我扬声打断了店伙计越发结巴的话,转身将手中的玉簪递至了那女子面前,“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这位公子如此喜欢,这支玉簪,我想更适于公子。”本就有些犹豫着是否要买下,既是有人更加钟爱,我也无谓夺人所好了。 “真的?”那女子面色霎喜地抬头望向我。见我含笑点头后,开心地接过玉簪,一边拿在手中反复翻看着,一边嘴里不停地轻声嘟囔起,“太好了,这下投其所好,可不用担心再被他罚了!” 呃,这女子还真是……这一开心,所有女子的娇憨都显露了出来。而且……我禁不住揉了揉鼻子……这一身馥郁的幽香,只要离的稍微近些便不难闻到了。再配上她这样的一副装扮,还真是…… 我好笑地摇摇头,也没了再观赏其它玉石的兴趣,侧目睇了在一旁不时往对方身上偷瞄的小桃一眼,转回身径直向店外走去。 “这位公子请等一下!” 快要走出店门时,刚刚那女子却是小跑着几步拦在了自己身前,“我还没有向公子你道谢呢,”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簪,微扬起脸望向我,灿然一笑,“多谢公子相让啦!” 望着她脸上明丽中带了几分狡黠的笑容,我也不禁微扬起唇角,真心展颜笑道,“小事而已,不必言谢。” 未想再多耽搁,微点了下头致意,我侧身绕过身前不知为何好似有些呆怔怔的女子,直迈步走出了店门。 再转了两家别有特色的店铺,看着时辰已是近了正午,我便与小桃返回了西街。选了一家豪华气派的酒楼,依然是在大厅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几个特色的招牌小菜,一边添着肚子一边凭栏观望着街上人流熙熙、车马鳞徇的繁华景象。 倚着围栏与小桃正临窗观看着街边一处沿街卖艺的杂耍,身后却“蹬蹬蹬”有轻快的脚步声渐近地响了起来。 本我也没有去多想,只仍自兴味盎然地扫眼看着窗外。可当那股留给自己留了很深印象的馥郁幽香伴随着越近脚步传来时,我不由心中微愕,讶然地回转过头。 “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一身雪衣,手摇折扇的娇俏公子此刻正巧笑倩兮地立在自己桌边,身后依是跟着她那神色越发不自然的小书童。 “既然有缘又在这里碰到,不如这一顿便由我来请,权当答谢了公子的相让之情了。”她转了转漆黑灵动的眼珠,慧黠地扬唇一笑,“还望公子万勿推辞。” 呃……你都是这般说了,我还可以推辞得掉吗?只是,为了那点小事便做东答谢,这算不算得是小题大做了些呢? “公子太客气了!既然公子盛意拳拳,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我起身拱手微施一礼,指了指对面的空座“请。” “嗯,我姓顾名英亭,你尽管叫我英亭也就是了。”她看了一眼我所指的位置,却没移步过去,而是直接坐在了我右首近侧的空位上,很开心地顾自笑道,“却还不知你要如何称呼呢?” ……这么快就由公子改而直呼其名了?这女子,是不是也太过自来熟了些…… 我不禁有些好笑,抬头看了眼对方一脸纯挚再自然不过的神情,只得轻咳了一声,略有些无奈地顺应着道,“林沐秋,便直唤我沐秋即是。” 要说,这女子倒还真是有些与别不同,率性中而又不免带了几分的纯稚。只是说像这般和一个不过见了两次面的男子坐在一起,这般的女子在这世上怕是也绝无仅有了! 我随之坐回原位,转头见小桃那丫头还兀自立在一侧,眼睛在我和那自名顾英亭的女子身上转来转去,一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样子。不由低笑一声,对她觑道,“还不坐下。” “这位姑娘是?” “哦,是我的丫鬟。我素来不是一个很在意规矩的人,出门在外更是随意惯了。”我简单地解释了句,毕竟在这里丫头与主子同席而坐是很越矩的事,“英亭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了,”她摇了摇手,抬头扬起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呵呵,其实我也一直觉得那些规矩烦得很,明明大家坐在一起用饭会更开心。”她回身指着余下的空位,对站在她身后扮作书童的丫头道,“你也坐吧。” “怎,怎么可以!”那丫鬟好似被这一句惊了一跳,忙不住慌乱地摇头,结巴着,“婢……呃,小的怎么能与公……呃,公子同坐呢!” “怕个什么?这里又不是在……家里。” 顾英亭瞪了她一眼,嗔道,“还不快坐下!” “这……是……是,公……公子”丫鬟无奈,只侧着身子贴着椅边坐了下来。 顾英亭看着她一副小心惶恐的样子,却似很不满意,还要待说什么。我有些疼痛地笑阻道:“就随她吧,有些事便要适应也总是需个过程不是。” “哼,难得的出来一趟,却一路都这么小心翼翼的,真是扫兴!”顾英亭不满地撇了撇嘴,“真是的,出了家里不知她还在怕个什么?” ……当然是怕你这花样百出的主子了! 我看着坐在对面那浑身僵直的小丫鬟,这么坐着怕是还不如是站着舒服呢……还有那一身好笑的书童打扮……哎,跟了这样一个刁钻古怪的主子,还真是有些个可怜! 想到这里,我不由侧头瞥了眼一旁的小桃,果然见那丫头正一脸‘你比她那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得多了,我才是最最可怜的一个!’的表情地望着自己。 我只当了没有看见,佯笑着转回头扬手唤过小二重新上了一桌的饭菜。 “林大哥是刚到的建安吧?我从前都没有在城中见过你的。”几盏茶的工夫,这称呼便再次升了级…… “哦?英亭平日常会出府的吗?”我略有疑惑地看向她。看她这副打扮便知是偷跑出来的,这样的机会怕是也不会多吧? “也不是啦……我只是这两个月才有机会溜出府。”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已然是因而尽显。“每次出来我都会在城中转上个大半天,但都没有见过林大哥啊。” “呵,原来如此。我确是这几天方到建安的。”我轻笑了笑,暗中轻叹一声,却也只作若未见地淡点了点头。 “那林大哥可是会在这里长住?” “呃……应是不会,我来建安也不过是途径路过罢了,最多几月便会离开。” “哦……”闷闷地一声应过,顾英亭低了头兀自扒着碗里的饭菜却是不再说话。 看着不知为何情绪突然转了个弯的女子,我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正想着问上一句,却因着近旁一桌越来越大的喧嚷声不禁将眉头皱得越深了! “听闻李兄你近日常去城西顾家的绸庄私会那位大小姐,不是想娶了她做正房吧?” “哈,不过玩玩罢了,这种女人娶了做妾都会有辱家声,我又怎么会娶她做正房!” “呵呵,这到是!要说这邢家大小姐长的到是蛮不错的。啧啧,可惜啊!这样抛头露面镇日混迹男人的生意场,谁会肯娶了她啊?” “可不是!女人吗,老实待在家中等着嫁人也就是了,要靠着几分姿色与男人抢生意那还不如去青楼为妓,不是得的更多!哈哈……” 轻蔑到刻薄的话语配上流里流气的语气,真的是让人很不爽。我握了握拳,抬头看向一旁的顾英亭。 这样的话往日里我也尝在一些自命清高实则下贱无比的士家公子口中听过了不少了,到也沉得住这一口气。可是眼前这位大小姐……怕是不会忍得下吧? 果然……只看那一副柳眉倒竖、双目喷火的样子,想来定是也听到了。看这样子,怕不是下一刻便要跳起来冲上去暴打那几人一顿了。 我忙是伸手轻拍了拍顾英亭的手臂,只试着安抚下她恼怒的情绪。实在是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而生什么大气,这样的人也见得太多了,如果要气怕也早就气死了。 更何况……如果闹僵起来,她这个偷溜出家门女扮男装的大小姐绝是占不到半点便宜。实在想要出口气,以后也总寻得机会。怎么说,但若出了手,便不能让对方有了一丝反噬的机会不是? 本想着以这位大小姐率直的脾气怕不会轻易善了,自己还正打算着说些什么安抚之词。抬眸间,却诧异见着那顾盈亭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怔愣着兀自出起了神?不过,总算是消敛了火气,应该不会冲动地跑去那边桌上,掀了桌子砸人了吧? 收回手,我蹙眉向隔桌望去,那一头围桌而坐着三个年轻公子,羽扇纶巾的看上去到是一副风流雅士的模样。只可惜,满嘴的污言秽语加心肠,好一副人模狗样。 三个人只顾着饮酒说笑,倒未注意了刚刚一旁射来的杀人般的目光。不多会便结帐起身相并离去了。边走边还兴奋地说个不停。 “赵兄、李兄,今晚小弟我做东‘巫雨阁’,两位可一定要赏脸啊。” “哈,徐贤弟尽管放心,如果是‘巫雨阁’多少次我都定是会去的!” “赵兄说的不错。只可惜去了这么多回,也无缘得见了娉嫣姑娘一面!唉,如果能有幸一睹芳颜……” 声音已渐渐远去不闻,但想来也不过是些下贱话罢了。倒是,他们口中那位‘巫雨阁’的娉嫣姑娘…… 先前便听客栈的小二提过了,据说是名盈整个都城的花楼明魁,不但是倾国之色,一曲琵琶更是天下无双,寻常人便是再多金银,也难得一面的。坊间传闻种种,足堪得传奇……不知道,是否便如上一世所见那些书中撰的一般,当为风尘奇女子呢? 酒楼相谈 “林大哥,刚刚你为何不让我去教训教训那三个败类?莫非……你也同他们一般的想法,认为女子只有守在家中,走出院墙便是有辱了门风?” 顾英亭已回过了神来,想是刚注意到那三人不知何时已走得不见了影,这下没了出气的对象,只有怨到我这个刚刚阻了她的人身上了。 “……当然不会。”我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力地回道。 自己还真是最不可能有这般想法的人了。看着眼前的丫头一脸带着些忿忿又似几分莫名紧张的神色,我不禁好笑地摇头,“我从不认为女子要整日闭门不出,困死在一方天地里。很多事实则女子做起来也并不就会逊于了男人,这点不是自古已有很多奇女子证明了。” 见她眼中越来越亮的光彩,我想了想未再多说些什么,只略压低了声音道了句,“据闻当今皇后就曾与今朝天子共赴沙场抵抗外族的入侵,更深得百姓爱戴与帝王荣宠。” 当今皇后顾氏的传奇在民间流传很广。当年先皇在世时,北方突荑入侵边境。尚为皇子的今上率兵赴边应敌,与战场中邂逅了私自随父出征的将军千金——也就是当今的顾皇后,之后自是一番的浪漫传奇。 据说当年顾小姐被她父亲发现,责罚过后被暂锁于后方城池中,却因此而恰遇了设计绕过前方战场的突荑军队。那一战能够守到大军回援,保住城池和全城的百姓概因这位小姐领兵死守、智计退敌。因此凡提到当今顾皇后,百姓无不称颂!没有人会不和适宜地揪了她以女子之身混入军营的错处…… 说来好笑,当年的顾小姐一路藏在粮车内混入军队,竟没想着换身男子士卒的装扮,因而入了边城不久便被发现了形迹。真不知是她当时没有想到,还是到底不敢太过有违于世……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挑目看了眼身前的女子。 “嘻……我就知道林大哥不同与那些凡夫俗子!我果然是没有看错!”顾英亭兀自笑得很是开心,“顾皇后可一直都是我努力的……啊!咳咳……”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忙清咳了几声掩饰了下,又小心地仔细看了我一眼。见我自顾喝着茶并未注意到她话中的漏洞方偷偷舒了口气,转了转漆溜溜的眼珠,笑着岔话问道,“那么林大哥定也是很欣赏那般的奇女子了?” “呃……算是吧……”我随意地接下了一句。其实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不过是早已知道她女子的身份,实在也做不出什么吃惊的表情罢了。 “林大哥你刚说的话却是与我三哥好像啊!嘻嘻,今天偷溜出来果然对了,不然岂不是难以遇到了林大哥!”顾英亭很自得地笑了笑,又小声自语般咕囔着,“恩,回去后跟三哥说了林大哥这番话,说不定他还会引为知己要我引见呢。嘻,这样便用不得担心被他罚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一脸得意之色……原来是有这般的哥哥疼宠,难怪敢屡次的偷出家门了。 其实,有一句话却是在心底没有出口——那顾皇后得到当今天子的欣赏宠爱又是如何呢?还不是三宫六院,广纳无数妃嫔…… 大概是难得遇到投契的人,顾英亭显是兴致很高,一直兀自兴奋地说个不停,直到日暮西山了才在她那小丫头百恳千求下万般不愿地起了身。 在酒楼门前告别时,瞧着她确认过天色,后知后觉般急惶惶地小跑着奔内城而去,我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方转回身带着小桃慢步悠悠踱向了客栈…… 回到客栈,问过掌柜的,知道庄实已是定好了一间独立的小院并将行李都已移了过去,便在小二的引领下直接去了后面的院子。 ‘青竹院’是客栈六间独门院落之一。 院如其名,林林密密植满了苍翠笔挺的青竹,清幽雅致、景趣盎然。虽然其间费用高昂,但客栈前楼内众人往来间嘈杂喧闹。想到要停留在这里两月之久,还是狠狠心出高价将之定了下来。 尚未靠近院门,便看到庄实已从院内快步迎了出来,“公子,您回来了!王公子下午便来了客栈找您,已经在院里等了一个时辰了。” “恩,我知道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脚下步子却不由加快了许多。怎么好像每每王景宣到客栈寻自己,总要等上个大把时辰…… “景宣兄,可是又要你久等了!” 一走进院门,便看到了那林林青竹下一席月白昂然的身影。我轻笑着扬声唤过一句,快步踱了过去。 “沐秋这两日可已是在城中游览过了?”王景宣听到声音回身轩然一笑,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枯等了一个时辰的不耐。 “我本还想着一尽地主之宜,带沐秋游览一番都城景色呢。可惜,这两日却被一些积累的琐事绊得脱身不得。” “我也是今日才养足了精神去东街转了转,至于景宣兄提过的那些景致可还没得机会一游呢。”我笑了笑回道。 在路上便曾听他简述过都城几处有名的景观,早是心痒得很了。只是这两日只顾探问璃王的消息,倒没容下时间与心情去四下转转。 “哦?那便正是巧了。随后几日里我都空闲的很,倒是正可与沐秋同游一番。”王景宣轻挑了挑眉,低声笑道,“既是我力邀沐秋同来建安,自是要一尽这地主之宜,不论如何,也总要让沐秋尽兴而归方可。当然,如若能令沐秋你乐不思蜀从此只愿长居了都城,那便更称得好了。” “呵,好碍…有景宣兄这样地道的都城人相伴同游自是最好不过了。”我笑着应了一声,倒未多留意他的笑语,只顾心下禁不住地转了起来。微顿了顿,不由眨了眨眼看向身前的人,“嗯……景宣兄今日来此,便是欲邀小弟同游的?” “恩,不错,本是想邀沐秋你同游那翠鸣湖的。”王景宣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到一旁的石椅前径自撩衣坐了下来,“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倒是没必要再特意跑去了那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吟了一下,方望向我轻挑了唇角,“却不知,沐秋可否有兴致与我同游一场这都城夜色呢?” 呵呵,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了! 我不禁高扬起唇,“我早便想一赏都城夜景了,景宣兄此话正是深得我意!”说着,也不待他答话,径直拽起他的衣袖便向院门外走了去,“此时天色正好,有一处地方定是要有景宣兄同去,方有可能一尽所兴呢。” ‘巫雨阁’建安城内最负盛名的花楼,曾是与‘红袖楼’‘倚怡院’齐名盛传于都城。但自从两年前柳娉嫣首次于‘巫雨阁’登台,一曲歌舞、艳惊全城。‘巫雨阁’也从此遥领于其他二间,一跃成为三大花楼之首。 而柳娉嫣以清倌之身艳压群芳名倾都城,更是令天下男子倾慕垂涎。众多王孙公子不远万里赶来都城只为得见红颜一面,为求其一曲清音不惜重金相投。但往往便是千金重银亦是博不得佳人一晤。 好不容易支走了小桃那丫头,费了一番唇舌方邀到王景宣带着自己前往这久慕其名的‘巫雨阁’,心中自是几分兴致盎然。 要说,这一遭‘巫雨阁’之行,更多的却是为了那柳娉嫣三个字。市井坊间传的那般传奇甚至可说是神乎其神的女子,这般机缘下,又怎能不好奇一见呢?就不知,这一行可否能真的得见佳人了…… 随着王景宣一路漫步到西街巷尾,一片红灯深处,远远便看到一座碧瓦朱楹、花窗含秀的三叠彩楼。豁敞的大门前车马攒动、人流如织,生意看去远远胜过了他家,想必便是‘巫雨阁’了。 我匆匆走近两步细看了一眼,果然,在门楼两旁高高悬挂的红油纸灯笼映照下,门牌上龙飞凤舞的‘巫雨阁’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方想迈步随人流踱进大门,兀地却被横里伸过的手臂拦了下来。我不解地侧头望向身旁的人,这人不是这时候方想返悔退走了吧? “……随着我就是。”王景宣轻一挑眉,声音里犹有一丝无奈,不过倒也未多说什么,只转身避过人流却是向着一侧转角的小巷走了去。 这条巷子到是很宽阔,足可容下两驾马车并行了,而且巷内沿路两侧依然有红灯高悬,明亮耀眼得很。但却少了很多车马行人,显得幽静了许多。 “沐秋应也听闻过都城的三大花楼吧,其实这几家都各有着侧门与这小巷相连。”王景宣简单道了一句,没再多说。 不过,也不用他多说什么,只看着巷内往来间零星而过的几两豪奢的马车,想也知道,这侧门当是专为那些显赫的达官贵人设下的。 我不由抬头看了身旁之人一眼,他既会这般带我由此门而入,想必也是知道我早已看出他身份的不凡了吧。上都的一路上,他虽是未多说过自身什么,而我也从未想过多问。不过彼此间,有些东西早已是相互的心照不宣了…… 巫雨阁行 随着王景宣在一三叉路口处右转行不出多远,果见一侧院墙上洞开了一月洞形宽敞的入口。两扇朱红大门齐敞,中央门额上漆刻着‘巫雨阁’三个金红的大字,院门两旁悬挂的却不是前门那样硕大的红油纸灯笼,而是四盏玲珑别致的八角琉璃红罩灯,看上去少了几许热闹却别添了一分的雅致。 大门沿街两侧停靠了十几辆精致豪华的马车,看的出到这里寻欢的显贵也是不少! 门口站着两个身穿灰衣的大汉,绸箭袖袍、束腰扎背,完全不同前门口招客的龟奴那副打扮,到像是护卫更多一些。看到我与王景宣走近,没有招呼、亦没有拦阻,只是恭敬地弯身躬行一礼,好似早便对我身侧那个人是熟识不过了。 “王公子,您可真是有好段日子没过来了!” 迈进院子尚未来得及打量,便听里侧一道娇转妩媚的声音响起,伴着阵馥郁的香风,一席碧色婀娜的身影款款走入了眼帘。 “呵,翠娘,几月没来,‘巫雨阁’的生意是越发好了。” 王景宣淡笑着应了一声,转回头对我笑道,“翠娘便是这里现任的老板娘了,这里所有的姑娘可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啊哈? 青楼的老板娘也就是影视剧中俗称的老鸨喽?可……我看了看眼前不过二十许岁,琼姿玉貌、婉转含情的女子。那浅施脂粉的面容妩媚天成,眼波流转间万种风情下透着缕缕精明,完全没有想象中浓妆艳抹、风马蚤作态的青楼老鸨的影子啊?这颠覆的也未免太大了些…… “这位公子好是面生啊,不知如何称呼呢?” 耳边幽柔娇脆的寻问声将我从惊讶呆愕中唤醒出来。我忙正了正面上的神色,轻扬唇角勾起一个温温款款的笑,端言道,“在下姓林,尚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想不到这响誉都城的‘巫雨阁’,老板娘竟是如此年轻,且又这般的风姿卓约、丽质天然。” “咯咯,林公子的嘴还真是会哄人呦,”萃娘巧笑了一声,一双如丝媚眼缓缓于我身上打量了一圈,彩帕掩唇,叠声娇笑着打趣回道,“偏又是生的这般俊雅绝伦,怕不是要乱了我这所有姑娘的芳心了!” ……冤枉啊,我不过是说了句实在不过的话罢了…… “呵……” 耳边传过王景宣一声轻笑。我双颊不禁微微一热,有些气闷地侧头瞥了他一眼。 见了我望过去,王景宣却是挑了挑眉,湛湛双眸中那股笑意是越深了! “王公子可还是去‘倚萍苑’?”还是翠娘看出了我的些微尴尬,轻移了话题转而娇声问向王景宣。 “恩。”王景宣淡淡一应,终于是转开了凝在我脸上揶揄般的目光。“你不必跟着了,我们自去便可。” “也好,奴家这便先去叫她准备一番,两位公子尽请自便就是。”翠娘嫣然一笑,盈盈屈身一礼后转身步进了院子深处。 “少了这‘风姿卓约,丽质天然’的美人陪同,沐秋不会感到失兴吧?”王景宣移步转到我身前,一边引路一边不忘了打趣我道。 “唉……到是让景宣兄见笑了,”我佯作懊恼地叹了一句,“在景宣兄面前卖弄这样的口才,真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这个家伙!从刚刚两个守门的态度和翠娘的对话中便也知他是此间常客了。看他这副仿若在自家院子般闲庭信步的样子,明明他才是那风月场中的多情客,竟还反过来取笑自己! “呵呵,沐秋太过谦虚了。”王景宣倒好似完全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依旧打趣道,“以沐秋这般的才学相貌,我到认为翠娘的话完全可能成真。” “可惜可惜,”我惋惜地摇了摇头,“却是来晚了几步,这里一众姑娘的芳心,怕是一早都全已丢给景宣兄了!” “呵,沐秋的嘴还是这般不饶人。”王景宣挑眉笑了笑,没再无聊地继续与我斗嘴,转回头看着前方,低声自语般喃了一句,“只是没想到沐秋也会对这样的地方有兴趣。” 这样的地方……九成九的男人都会感兴趣吧?难道我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些入圣脱俗吗? “很奇怪吗?”我不解地看向他。但见其兀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指望了他会回答。转回头自顾将目光投向四周的景色中,心神很快便完全被眼前这彻底颠覆我想象的美景吸引了! 这深阔的庭院明显与前面那座浓漆重彩的三层楼阁不同。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曲廊环玉阁、亭台绕水榭的琼宇仙苑竟是了青楼内院…… “只是种感觉,总觉得沐秋与一般的男子很是不同……”耳边淡淡的一句话将我瞬间自景色的迷醉中惊醒。他……这话什么意思? 冷静、冷静,暗暗吁了口气,我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故作满副疑惑的神情望向他。 “呵……我也说不是很清,不过是种感觉罢了……”王景宣亦自困惑般地摇头笑了笑,“只是觉得,沐秋你……” “景宣兄,果然是你!” 一句话却是尚未落下,兀地,突被转角处响起的一道清越声音蓦地断了下来。 看着身侧之人仿若微松了口气般转开了目光向着传声处看去,知道他此时是不会再继续方才的话了。不过,知其并非是发现了什么,我也便安心了许多。 轻舒了口气,我也随之转过头看向了那个出现的极之不和时宜的人。 “刚刚见翠娘急匆匆去了‘倚萍苑’,我便料着是你到了。”随着带丝惊喜的话语,一身穿绯红绛绸衣,头带玲珑翡翠冠,手摇坠玉美人扇的华贵公子由回廊一角缓缓踱步转出。 ‘唰’来人手中的折扇轻合,一边向这里踱步,一边遥指了指我身侧的王景宣,转瞬换上了一副哀怨的腔调,“晌午我约你今晚来此,你尚推说有事,转身却自己跑了来了,还真是好兄弟啊!” 呵,此人还真真是有趣。穿戴如此的华丽张扬,再配上这么一副怨妇般的幽怨语气,真是……我好笑地看了一眼王景宣,这个人应是他的朋友没错吧? “这个时候你还在苑外游荡,不用说定又是吃了闭门羹了。”王景宣斜睨了来人一眼,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想是已熟悉了其人的这副腔调。但从他微扬的唇角,也看的出两人的感情确当是很好。 “咳,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景宣兄,兄弟我今晚倒真是好运!”淡淡的一句话却是令来人瞬间再次换了语气,出口的话语里已满是了示弱般的讨好。“既然难得遇见了,今晚这顿一定要由兄弟我来请,景宣兄可万不要推辞了!” 似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王景宣淡淡一笑,倒也没有推辞。 我也懒得去想这二人间打的什么哑谜了,不过倒是从他们对话听得出两人间是熟捻亲近的很,更像是了常一同出入这胭粉地寻花问柳的伴档。 二人几句话间,那人已是走至近前。我这才借着沿路两侧悬挂的两排琉璃绣角灯看清来人的相貌。 饶是我已看惯了王景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也不由不得暗赞一声——好一个‘美’男子!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可以用‘美’来形容的男子。他面色如玉,宛若莹瓷。斜飞的双眉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竟比女子还妩媚了三分。不点而朱的两片薄唇斜斜挑起,轻勾着一抹慵慵痞痞的笑。一席绛红衣,满身风流气,嗯……能将这一身大俗的红衣穿得如此魅惑风流的男子,怕也只眼前这一位了! “这位是?”许是注意到我直投去的目光,那人转过头来饶有兴致般打量了我一眼,微似不可思议地问向一旁的王景宣,“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带人来这‘倚萍苑’吧?” “肖逸宸,”王景宣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是没有答话,只是侧头向我简单介绍了一个名字。顿了顿,方又转向他道,“林沐秋,我此次出城结识的知交。” “知交?看来你这次出城也算是有收获了。呵呵,既是景宣的朋友也便是我肖逸宸的朋友了。”肖逸宸轻勾起唇角对我点头一笑,眼中的光芒亦随着唇畔的笑意而微微闪动,流转间竟似带了些许挑逗。而转头对向王景宣时却又换回了之前那一副幽怨的表情,“晌午推了我,原来是另有佳约,你还真是厚此薄彼啊!” 我是对此人变脸的本事佩服的很了。而且,刚刚的那眼光还真是……我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既然知道,你还不闪身让路?”王景宣伸臂隔开了他,只对我轻道,“我们走吧。”侧身便从其身边绕了过去。 “不是吧,怎么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是这么对我吧?”肖逸宸在身后哀叫了一声,也不管王景宣的脸色,不错脚地紧跟了上来。 倚萍苑中 庭院深深、楼阁重重,‘倚萍苑’便位于其中最深的一重。 沿路景致秀雅迷人,走走逛逛间竟足用了半刻时间方到。真的想不到,一间青楼花坊竟会有这么深阔的院子! 一路上多了个肖逸宸,耳边的话音便没有停过。 我也从中知道了原来这处庭院与前面那座三层楼阁是隔开的。前楼就不必说了,与一般的青楼差别不大,最多不过更堂皇富丽一些。而楼后这座庭院方才是‘巫雨阁’十几年来名列都城三大青楼的因由。所谓三大青楼果然名不虚传,想来另两家也定是各别具洞天。 这庭院布局雅致,山水石林掩映间几曲回廊通连着六座阁苑,分别住了楼里最红的六位姑娘。 除了柳娉嫣,其余五人会每人轮流一日去前楼大厅表演歌舞助兴,而平日便只会在自己的苑内接待客人,当然也只有那些有身份地位或花的起大把银子的人才进的来这里。至于柳娉嫣那便纵是有银子也未必见得到了。 听过这些,我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好运。幸而邀了王景宣同来,不然怕是我也只能坐在前楼,根本进不来这里。只是不知这‘倚萍苑’是哪位姑娘的芳阁,听刚刚翠娘那番话,王景宣来这‘巫雨阁’ 好似常会去那里。 走近‘倚萍苑’,却见翠娘领了两个丫头装扮的标致姑娘亲自迎在外头。见到我们走近,盈盈屈了一礼,侧身将我们让进房。看到跟在一旁的肖逸宸,却娇笑了一声,很熟捻地对他脆声道:“咯咯,肖公子,奴家可是好久没在这见到您了!” “哎呀,翠娘,”肖逸宸又是满副哀怨的语气“这次你总不能再将可怜的我挡在苑门外了吧? “冤枉啊,肖大公子,奴家可是向着您的!咯咯,每次奴家可都是帮着说了情的!” “哦?果然还是翠娘你心疼我,不枉本公子疼你……” 天啊! 看着这两个同样绝色妖孽般的人物在面前打情骂俏,这种刺激还真不是普通人受得了的!我偏过头匆匆快走了几步以尽量离这两人远点。 “呵……”绕过王景宣身边时听到他一声低低的轻笑,我也没有回头,几步走进了房里。 “翠娘,可以去传酒菜了。”身后王景宣淡淡的声音响起,瞬间让二人顿下了话音。“便上这里的八珍四素和清玉寒髓好了。嗯……再附一壶花茶与一碟脂濡桂花糕。” “不是吧!”话音方落,便听肖逸宸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叫“有必要叫这些吗!景宣,这一顿你不是打算……我请吧?” “你不是积了多日的银子无处花吗?”王景宣迈步进了房间,头也未回地丢下一句。 “你不是这么对我吧?我……” “是,奴家这就去叫人上菜。” “等等,翠娘你先别走,等……啊……我可怜的银子……” 呵,我挑眉瞥了眼走进屋来的王景宣,从前倒没看出他还真是会整人啊。 什么八珍四素,三个人有必要叫这么多吗?听肖逸宸那般惨戚戚的声音便知其价格了!到是后面的两样,呃……不会是特意为我点的吧? “‘巫雨阁’的八珍四素与清玉寒髓可是名声在外,沐秋第一次来这里,自是要尝过。”他走到我身边轻轻道了一句。 哦? 既是这里独有的名菜,倒确是应见识一下。而且,以后我怕是也不会在来这里了,仅有的一次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恩。”我点了点头,瞬间将之前的想法抛掉。 这‘巫雨阁’的效率倒是快,不过片刻,酒菜已由八位少女端着一一摆上桌了。我也只有停了游赏苑内景色的步子,走回了大厅一侧端放的红漆檀木八角圆桌前。 不过,就刚刚匆匆瞥见的几眼,足已看出苑内景色的隽秀与淡雅。那遍植的紫色藤萝将整个阁苑点缀的宛如幽谷仙阁,隐隐透着主人的那份无适俗韵、不染纤尘。 而这待客的前堂大厅却是瑶窗绣幌、锦帘珠悬。 一侧是红漆檀木雕花桌椅,桌裙镂雕着鸳鸯与彩蝶的图案;另一侧横设着楠木透雕的四扇屏风,分别绘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时令花卉。中间隔着一方空地,红木铺就、朱幔彤飞。整个房间布置的华丽而不失雅致,装饰的简约而暗蕴风情。 一重轻清雅淡一重华贵妖娆,一方天地尽容两种极至的美。我对这苑中的女子是越发好奇了。 走回桌边,王景宣和肖逸宸已都就座桌前了。 在紧邻王景宣一侧的椅前坐定,我环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不禁哑然。在苏宁时,虽也偶尔参加过几次酒宴,可还真没见过这么多艺术品般的美食! 这十二道菜肴,每一道都是色泽艳丽、香味怡人,且造型精致至极。就连那盘脂 玉随心缘第7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连那盘脂濡桂花糕也与我素日食用的很不同,那颜色瑰丽宛如胭脂,上面撒着碎碎的桂花,浓浓的桂花清香自糕中溢出,诱人已极。 翠娘行在最后,用朱漆托盘端了一羊脂的雕白玉酒壶和三只白玉杯走到桌前。“三位公子爷,这酒可是现在斟上?”她一边将酒杯一一摆放在我们面前,一边娇声问道。 “恩,斟上吧。”王景宣望了我一眼,淡笑着应了一声。而肖逸宸仍是盯着满桌玲琅的菜肴兀自哀声叹气。 翠娘应过,双手执起玉壶注酒。酒液倾将出来,一股寒气凛冽的清冷奇香便瞬间在空中弥漫开来,紧随着一种醉人的淋漓酒气开始向四周挥散,芳香馥郁、清芬盈鼻。 我好奇地执起酒杯凝视着其内的酒液,冰晶翠石化开一般,绿沉沉的,晶莹剔透。隐约中更可见一股氤氲寒气顺着玉杯边缘流动,难怪会叫清玉寒髓,果然是如碧玉般清透如冰髓般沁寒! 有些迫不及待浅尝一口,入口清爽滑润、沁冽芳醇。冰冽的酒液入腹之后,竟化一股暖气从腹中缓缓上升,然后蔓延全身,唇齿间亦萦绕生香,徊留不去。 “好香的酒!”我不禁奇声赞道。 “这酒液里溶有冰髓花,因此会有奇香残留于齿间,须臾不褪。”王景宣亦端酒自饮了一杯,侧头对我轻声解释道“这酒中的寒气也是原于此。” 冰髓花!我不由暗暗咋舌。 这冰髓花不但花开冰莹娇美、香气清芬持久,更难得是将其花叶入药可缓解百毒、辅治诸病。然因其生长环境苛刻,成长缓慢而又花开即败,得之极为不易,其价值可想而之。也难怪适才肖逸宸会叫的那般凄惨……单只这壶酒,怕也不下百两了!呵,想不到我第一次见识此花竟是在这杯酒之中。 “几位公子,可要再另叫两个姑娘相陪?”翠娘意有所指的望了我一眼,暧昧地笑道。 王景宣和肖逸宸既都是这‘倚萍苑’的常客,那翠娘此番话中所指的便只有我了。特意叫两个姑娘来陪我?不必了吧! “呵,不必了,”王景宣眼含笑意地看向我,对上我瞥向他的略带懊恼的目光,低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对翠娘吩咐道“都下去吧。” “那奴家便先告退了,”翠娘福了福身,转身带着八位少女退出了房,回身阂下门帘前,又微屈了一礼,娇声笑道“几位公子便请慢用,娉嫣姑娘很快就到。” “咳咳……”我正举杯欲饮,听到她这句话,却是不由手腕一颤,一杯酒就这样倒进了嗓子里,呛得我好一阵咳。 “没事吧?”王景宣起身取过茶壶倒了盏热茶递给我,语带关切地问道。 嗓子里火辣辣的难受,我摆了摆手,接过茶连喝了几口,方是缓过了一口气。 呃?奇怪,明明是刚上的热茶,入口竟是温的? “我说小秋儿,你这样喝此酒真是好生浪费啊!”肖逸宸一脸心疼地看着我的酒杯,夸张地叫了一句,一双桃花眼中却含着觑意。 果然是人以群分,不愧是湛璟瑄的朋友,这一回了魂便即不错机会的调侃人!而且,这样肉麻的称呼也真亏他唤得一脸自然! 悄悄抚了抚臂上的鸡皮疙瘩,我抬手取过茶壶为自己复续了一杯。看着杯中腾起的缕缕热气,微微笑道:“有你肖大公子在,即是如何挥奢,想来也是不打紧了。” “哎?小秋儿,你这口气怎么与景宣兄如出一辙啊?”肖逸宸唉声叹气地叫了一声“你可莫要轻易被他带坏了才是!” 轻笑一声,没有再理会他那作怪般的哀怨声,我侧头看向一旁的王景宣。却不意正正对上一双隐含笑意的深眸。 “嗯……”我不由微微一怔。偏开头,端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方复开口道:“这‘倚萍苑’住的便是柳娉嫣?”虽然之前便也隐隐猜到了,可当刚刚听到翠娘话真正确定下时,心中却仍是不免微讶。 “自然是了,”却是没等王景宣开口,肖逸宸已于一旁抢着话来“怎么小秋儿不知道吗?” 知道我还会问吗?我斜了一眼他“不是说她从不轻易见客吗?” “的确是不会轻易见客,不过……”他斜目瞥了眼身侧正一脸悠然地饮着酒的王景宣,挑了挑眉,对我眨着眼笑道:“有景宣兄在,自是何时来都能见到!啧啧,小秋儿定是有所不知,这……” “逸宸今日这么好兴致,怕是这一壶清玉寒髓难以尽兴啊,不如……” “不用,不用……哈,我闭嘴!” 王景宣淡淡的一句话立时截住了越趋兴奋的声音,肖逸宸瞬间苦下了张脸,又对着我眨了眨眼,一脸哀怨地自去埋头吃菜了。 我侧头看了一眼身侧依然自顾饮酒之人,不禁暗自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神秘的!即便他人不说,我自也可想到。能有这般待遇,不是身份显赫尊崇便是得佳人青眼相睐了,亦或……两者兼有! “铮铮……” 突地,两声琵琶轻响自屏风后传出,紧随着便是衣裙磨擦地面的“沙沙”之声。我蓦地敛下一番心思,放下筷箸,抬眼向对面望去。 不用说,这即将由屏后转出的女子定然就是柳娉嫣了!禁不住有些心跳加速,也分不清是期待还是紧张,我微微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对侧的屏风…… 何谓绝色 什么叫国色天香,什么叫风华绝代,这一刻我算是领略了。盛名之下无虚士,柳娉嫣果然名不虚传! 望着眼前徐徐盈盈走来的女子,我脑中唯剩的只有这般的感叹了…… 淡淡梨花面、绯绯杏蕊腮,蛾黛柳弯、淡入云鬓,双眸剪水、婉转含情,樱唇一点、淡笑浅蕴,青丝高绾、云苏垂鬓。一席曳地的紫纱轻衣,裙袂迭迭,衬以百般婀娜的身姿,宛如瑶池仙子、月宫素娥。好一个无双绝色、倾国红颜! “娉嫣见过几位公子。”她怀抱一淡紫色曲颈琵琶施施然娉婷一礼,声音盈淡清柔,婉转如莺。 “娉嫣姑娘就不要多礼了,”肖逸宸抢先接了一句,语气哀怨,却总感觉与方才玩笑般的做作有丝不同,“想一见姑娘玉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娉嫣两月来研磨新曲,闭门谢客。有怠慢肖公子之处,还请见谅。”柳娉嫣侧身对他微福了福身,疏淡有礼地回道。起身时,眼角却是望向了静坐一旁的王景宣。 “娉嫣姑娘今日既已见客,定是新曲已成了。呵,今日不是有幸可大饱耳福了!”肖逸宸轻笑了一声,转瞬恢复了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侧过头对我笑道,“小秋儿你还真是有运气,第一次来便可听到娉嫣姑娘的新曲。” “恩,娉嫣姑娘一曲倾城的传闻沐秋素日已闻,今日得以聆听佳音,实乃毕生幸事。”我点头低应了一句。 的确是好运,就这般轻易欣赏到倾城的佳人佳曲!都是托了某人的福,我微微偏头看向一旁从柳娉嫣出现后便始终静默的人。这一刻,我已是万分确定佳人芳心向系了。 “两位公子过誉了,娉嫣蒲柳之姿,愧不敢当。”柳娉嫣绝色的脸上始终蕴着淡淡的浅笑,双眸中却是一片清冷漠然。只有望向王景宣时方才有几许光华幽转。 “娉嫣琴艺超绝,不必妄自菲薄,”对上佳人幽然含情的目光,王景宣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柔淡然透着一分欣赏之意。听称呼便知二人较之肖逸宸要熟捻亲近很多。“我也很久没听到娉嫣的琴音了,既然有佳作问世,定要一闻为快了。” “娉嫣多谢几位公子抬爱,”佳人双眸微微一亮,樱唇牵起一抹灿然的笑意,一瞬间只如梅蕾初绽。“那娉嫣便现丑了。肖公子、王公子都是音律大家,娉嫣曲中有何谬误,还望几位公子不吝指点。” 屏风后走出两个丫头打扮的女子将一锦藤楼雕绣墩摆放于正央一方红木铺就的空地中。柳娉嫣盈盈微施一礼后,转身走到绣墩前,侧身端坐其上。斜支起琵琶,素手轻捻,行云流水般的曲声便缓缓流泻而出,婉转飘荡、幽咽缠绵。 如泣如诉的琵琶曲中似诉说着一份醇浓隽永的相思情愫,情思若梦、脉脉含情,一弦一声都似有诉不尽的情意蕴荡其中…… 无怪柳娉嫣能一曲倾城,我不禁心中点头暗赞。不但琴技娴熟精湛,更难得是曲中含情,自引人沉醉其中。一曲琵琶倾万千忧柔心语,天籁之音无愧! “好!”一曲毕,肖逸宸率先击节高声赞好,“闻此一曲,只怕我今后是再也听不进那些凡俗之曲了。” 我微点了点头以作附和,却没有再开口多说什么溢美之词。这个时候除了一个人,怕是他人说什么柳娉嫣都根本不会在意。从她抚琴时,不时瞥过的目光便知,刚刚一首情意缠绵的琵琶曲不过是为一人而作罢了。 “娉嫣在此愧谢肖公子的盛赞了。”果然,柳娉嫣有些神不思蜀的福身谢过,便侧身些微期待又似些微紧张地望向王景宣,双颊晕染,眉目间竟似一抹娇羞轻笼。 我不由转眼看向一旁倚桌而坐的王景宣,暗自撇了撇嘴角,能得这样玉质坚贞、绝丽多情的女子倾心相慕,他还真是好福气! “几月不见,娉嫣的琴艺越发精进了,如今已可谓臻至化境。”王景宣淡笑着赞了一句,眼中是全然的欣赏,却淡淡避过了曲中情意未谈。 “王公子过誉了……”柳娉嫣微垂双眸福身谢过,神情似有几许欢喜却也隐隐流露几分失望。 房间里瞬时陷入了一瞬的静默…… “哈,娉嫣姑娘就无需再谦虚了,”肖逸宸站起身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痞气的低朗声音蓦然划破了房间内些微滞流的空气。 他侧移了一步让出了自己的位置,魅惑似地笑道:“姑娘还是快入席吧,今日如此机会,肖某定是要与佳人共饮几杯方甘休的。” “娉嫣理应敬几位公子一杯。”敛去了脸上一分失落,柳娉嫣微微颔首,莲步轻移至肖逸宸让出的椅前。 她侧身将手中琵琶递于伺立在旁的一绿衣女子,接过另一粉衣女子取过的一盏新的白玉杯,执壶注酒,遥举香杯道:“娉嫣多谢几位公子抬爱,权以此酒敬各位一杯,以做微报。” 杯酒过后,柳娉嫣落座在王景宣与肖逸宸之间。不知是否饮酒的原因,她双颊微熏,娇颜更是添了一抹丽色,,姿容绝丽,明妍不可方物。 所谓‘秀色可餐’,有如此美人在侧,理应食欲大增方是,可……再次抬头环看了一眼桌前三个各具不同风姿却同样得天独厚的俊男美女,我却觉得再没了半分的胃口,桌案上原另自己惊羡垂涎的珍馐佳肴似也都全然变得淡而无味了。 ——总是觉得,几人之间似流转着一层是很微妙诡异的气息…… 席间只有肖逸宸不时的挑起话头,侃侃而谈。柳娉嫣虽会一一应答,却明显有些神思不宁,眸光不时瞟向另一侧,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而王景宣更是只自顾饮酒,间或应上几声却也是漫不经心,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好像每个人都自有一副别样心事,就连笑声话语不断的肖逸宸,那轻佻邪痞的笑容后也偶尔隐隐泛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这样的氛围让我不免有些气闷,兴致也是渐渐消减至无,只低了头闷闷地用着已索然无味的酒菜,对肖逸宸的问话也只简短含糊地应上几声。 许是感到了我的沉闷,王景宣似放下心中所思,不时偏头与我谈笑几句或帮我添上一些酒菜。只是,注意到佳人随着他的动作而转来的目光,我顿是觉得更加的不自在了! 既然难以忍受,没必要委屈自己再坐在这里虚应以对。 仰头喝尽了杯中残酒,我起身辞道:“景宣兄、肖兄,今日美酒佳人在席,小弟一时忘形贪杯却是不胜酒力,未免唐突了佳人,便就此先退席了。”我作出些微酒醉的样子支手揉了揉额角,歉意道,“几位继续慢饮,切莫因小弟而坏了酒兴。” “哈,小秋儿不用急着回去,这里的香阁雅间可多得……” “既是如此,沐秋便先回客栈休息吧。”王景宣点头笑应了一声,轻言打断了肖逸宸未尽的笑语。 呼……我微微轻舒口气,还好没有因肖逸宸的话而被推到哪个姑娘的房里去!我不禁感激地瞥了一眼身侧之人。 王景宣正抬头觑看向我,薄唇轻勾起一抹揶揄的浅笑。 两个月的同行,其早已清楚了我的酒量,不过三杯酒水,他自然看的出我借醉酒遁的打算。不过,想必是也早注意到了我的不自在,他倒没有出言说穿,反而帮我拦了肖逸宸的话……我也总算可以离开这个让人窒闷的房间了。 肖逸宸被堵了话,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取笑了几句我的酒量之差。柳娉嫣倒是盈盈起身对我微福了一礼,“林公子先请慢走,”她望了一眼仍自安坐的王景宣,对我歉然而含礼道,“请恕娉嫣失礼,不能相送了。不若娉嫣唤人来送公子出去。” “不必了,我正想一个人走走,也好醒醒酒。”我含笑推拒了一声。心中不由好笑,这好像还是她今晚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呵,虽然佳人的目光整晚未曾投注在自己身上一分,却是不掩了我对她的点点欣赏之情。“希望日后有幸能再得闻娉嫣姑娘的仙音妙韵!” 迈过‘倚萍苑’的院门,微微直了身,我尚未及得舒上口气,却巧,正迎面对上了不知从哪里转出来的翠娘。 “哎呀,林公子,可是姑娘招待的不周,为何这么早便一人独自先回啊?” “何来不周之说,是在下不胜酒力,恐防唐突佳人才是。”我忙整了整神色,笑着回道。 “咯咯,林公子莫要见怪。我们家娉嫣也是好久未见到王公子了。二人旧别相逢,难免情难自禁。若有何处怠慢了贵客,还请见谅则个!”翠娘媚而明的双眸幽幽自我面上滑过,以帕掩唇,吃吃轻笑着道。 “翠娘实是太客气了,在下并未感到任何怠慢之处。嗝……”轻打了个酒嗝,我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微微拱手笑道,“见笑了,在下实是酒力不支,这便告罪而辞了。” “咯咯,那奴家便不强留公子了,林公子日后若有雅兴听娉嫣的新曲,自可随王公子常来。” “自然,告辞!” 转过一道弯口,微顿住脚,回头望了一眼隐在转角的院落,我不禁深深的呼了口气。要说今晚的‘巫雨阁’之行,收获不可谓不丰。不但见到了千金难求一面的仙子玉容,聆听到一曲世间难闻的天籁之音,还品了冰髓花酿自的美酒,尝了精致华美的珍肴。恩,还结识了肖逸宸这样一个有趣的人…… 一切的一切远远胜于自己所想的,可,为何我此刻心中竟还是一分难以开怀呢?尤是,刚刚翠娘的一番话语,说不出是她言辞间的语气,还是不经意间别有深意般滑过的眼神,总是让我感到阵阵的不舒服。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算着怕已有戌时了。 夜空月隐星疏,苍穹间已是一片幽暗。好在庭院内处处悬挂着精致的八角琉璃灯,烛火明灭,无数摇曳的宫灯将整座庭院照映的一派明煌迤俪。 沿着来时的路漫步在碎石铺就的小道上,我一路悠然慢赏着院内的叠山辅池、水榭廊台,偶尔也会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片刻。刚刚来时走的未免急了,许多的景致都没瞧仔细,想着自己今后大抵是不再有可能来此了,如此秀雅别致的庭院自然要趁此时好好赏鉴一番。 虽无朗月繁星,但今晚倒是一个难得凉爽的夏夜。阵阵清爽的晚风伴着馥郁的花香拂颊而过,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舒畅起来。 沿路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辰,脚步竟渐渐踉跄起来。我伸手扶上一侧的栏杆,微晃了晃有些晕沉的头。呵,本是假意醉酒,没曾想被风一吹到真的有些醉了。 轻倚着栏杆略缓了缓,直到眼前的景物依稀恢复了清明,我方直身继续迈步而行。谁知走了不过几步,竟一脚踩在颗滑润的细石子上,本就有些不稳的身子顿时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双手下意识的向四周胡乱抓着,可除了穿指而过的习习凉风什么能借力的东西也没有抓到。看来这一跌是没的救了,我尽力侧过身禁不住闭了眼睛哀叹一声…… 眼看就要摔在满是碎石的路面上,却兀地,感到一股温热紧紧缚住了我那尚在挥舞的手臂,身子瞬时被一股大力向一侧拽去,随之跌进了一个坚实而宽阔的胸膛。 熟悉的草木清香萦绕着冲入鼻端,我不禁微微脸热,虽然很庆幸自己再次得以幸免,只是……为什么好似每次自己出丑都会被这个人瞧见? “呵,”低低一声轻笑滑过耳际,我微微侧身挣出了他的环抱。庆幸、感激、懊恼几番情绪在心中转了个遍,我微仰起头,神色有些复杂地望向了他。待要开口道谢,却见对视着的那一双星眸里满满是揶揄的笑意。“还以为沐秋是借醉而遁,没想到真真是醉的不轻,竟已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个家伙……我不禁暗暗咬牙,刚刚尚存大半的感激立时不翼而飞。“这个时候,景宣兄不是应在雅阁内伴着佳人共醉良宵吗?怎会出现在了此地?” “我若不在此,沐秋岂不是……”王景宣瞥了一眼满是碎石铺就的小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眼里却满是轻笑,“若是因此而伤破面相,到时不知会有多少女子惋惜伤心。” 我挑了挑眉,知道他不想多作解释。可,也不必一直拿我这糗事打趣来转着话题吧?这样想着,心中的懊恼不由又添了几分,没有再搭话,只转身继续沿路向院外走去。 刚刚跨出一步,手臂却是蓦地被紧攥住,“我既是与沐秋一同相邀而来,自然也要一同结伴而回了。”淡淡的话语在耳畔拂过,我不禁一怔,侧转过头,正正对上一双蕴满笑意的眸子。 虽然知道不过是敷衍之词,但总是比方才的话顺耳了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此刻头脑越发不清楚的缘故。何况,我也未曾真的想知道什么他与柳娉嫣之间的事。 心情莫名的好了些,我点了点头,也玩笑似地谢道:“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景宣兄这一扶,免了小弟的破相之危。” 王景宣低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放在我臂间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侧转过身将另一只手也轻环上了我的肩。“清玉寒髓虽入口清淡,却后力十足,沐秋第一次喝,难免有些不适,还是我送你回客栈吧。” 知道其是一番好意,又合情合理,我也不好推辞。而且,我这头真的是越来越晕了,站立都已不稳,也只好尽量避免着更多身体的接触,由他轻扶着一路向客栈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有人看,俺便在一片凌乱中继续更吧…… 娇客临门 炎炎夏日,如火骄阳。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最闷热的时候,好在院子里尚有这一片葱郁的竹林铺满凉意。阵阵暖风掠过婆娑起舞的林林苍竹,竟带上了几许沁凉拂透人心。 斜倚着放置在竹荫深处的躺椅上,享受着这习习凉爽的微风带来的惬意,我不由再次感叹这银子花的真真是物有所值! 自那晚从‘巫雨阁’回来,一连几日王景宣都会巳时一刻准时到我这‘青竹院’来报到,说是什么邀我同游这都城的各处景致。虽然我对都城的风貌的确心向往之,但连日来顶着炎炎烈日四处游逛,可让我这长久来懒散惯了的人不由不大呼吃不消…… 难得那家伙今日有急事抽不出身,我总算可以落得一天清闲,而这座高价定下的院子也终算派上了一番用场! “呼……”放下手中的医书,我懒懒舒张了一下四肢,对一旁侧坐在椅上,板着张黑脸削着水梨的小丫头讨好地道:“小桃,麻烦你去前面厨房取一碗冰镇梅子汤来吧。” “奴婢要在这里陪伺公子,脱不开身。公子还是唤庄实去好了。”小丫头瞥了眼我一脸讨好的笑容,不为所动地转回头继续削着手中的梨。 唉……我不禁心中哀叹一声! 这丫头自从那晚见我醉醺醺地被王景宣半扶半抱着送了回来,并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是去青楼喝的花酒,便再没给过我好脸色。不但天天用一张黑得不能再黑的冷脸对着我,还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紧身盯人,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我甩开了她转身就会再跑去喝花酒似的,连着王景宣也跟着我吃了她几日的臭脸。 唔,这丫头平日见了王景宣不都会变成大红脸,手足无措的吗?现在居然也能板起脸来,不为所动了?虽然认识到自己在小丫头心中的分量之重让我很是感动,但……这样的小桃怎么越来越让我觉得像个老妈子呢! “他去有什么用?我要的梅子汤是什么口味只有你才清楚,少不得还要你在边上指点着。”我翻了翻眼睛,无奈地摆着道理。 见丫头仍是没什么反映,只好叹了一声,改而采取哀兵政策,软下声音苦着脸道:“好小桃……你再不去,你家公子我就要因着暑热而瘫在这里了!”话落,我故作不支地软软侧靠回椅上,背向着她,粗粗喘了两口气。 想是这一副可怜的样子终是让小丫头动了那么点恻隐之情,等了片刻,小桃总算是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好吧……奴婢去就是了。不过,公子可不要趁奴婢不在自己溜出院去……” “放心吧,我都这副样子了,就算有人来抬,也决计是不会再出去了。”我忙有力无气地保证道。 “恩,那好,公子稍等,奴婢马上取了汤来。公子若是渴了,便先吃个梨子解解吧。”说着将手中已削好的水梨递入我手中,急匆匆地起身跑出了竹林。 “呼……”长出口气,我翻了个身,仰面舒服地躺在靠椅上,“总算是走了……” 颇无奈地咬下一口水梨,如今我这公子当得真是越发没有地位了,就是想喝碗汤都这般的不容易! 支走了浑身怨气的小丫头,我也终可悠然安享这份难得的静逸悠闲了。 几口将梨吃了,用丝帕拭过手,我舒服地躺在椅中,闭着眼,静静地感受着这舒爽、惬意的夏日午后。 “公子……” 舒风拂面、暖意熏人,快要入梦之际,却听见庄实的声音于竹林外传来。 “……何事?” 微蹙了蹙眉,我不由轻叹一声。这个时候庄实来唤,定是没得清闲了。 “院外有一姓顾的公子求见,自说是公子的朋友,不知公子是否接见?” 姓顾的公子?我凝眉略想了片刻,难道是她? 到都城短短时日,我认识的人也不过区区可数的几个,这其中姓顾的也只有这一位了。只是……算来我们不过仅见了两面,虽然交谈尚算投契,但也说不上什么交情。当日她说会来客栈找我,我也不过一笑置之,全当客气话了。没想到这大小姐竟真的寻来了!还来得如此是时候。 “恩……带她先去前厅吧,不要怠慢了,我很快就到。” 唉……不舍地在软枕上轻蹭了蹭,我缓缓爬起身。略理了一下衣襟和鬓发,无奈地拖着步子向前厅踱去。 缓步走近前厅,正碰到庄实提了壶新沏的热茶走了过来。 “公子。”他立住脚步,对我肃然躬了躬身。 “恩,你先下去吧,茶水交给我就好了。”我点头笑着应了一句。唉,可怜的庄实,小桃不在,他这个护卫竟也要兼职做起小厮来了。 “是,公子,庄实告退。”庄实恭敬地将茶壶递到我手中,低头转身大步退了下去。 这庄实,真真是个实在人,除了涉及到我安全的事,对他吩咐什么都是一律老实地遵从,从不多说多问。有了小桃那丫头的反例摆在那里,我倒很是满意着他这一点。 提着茶,我转身步向大厅,刚掀了竹帘迈入一条腿,便听到顾英亭欢快的声音。 “林大哥,总算又见到你了!” “英亭今日怎么有闲到我这来?”走近桌边,将茶壶放至桌上,我侧身望着她温言一笑,“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便不能来此吗?我们那日在酒楼不是已说好了吗?”她微撅了撅嘴,略带了些委屈不满地看着我。“这几日家里看的严,我试了几次都出不来。本还担心林大哥会怪我失言,却原来……林大哥你根本没把那日的话放在心上!” “咳,怎么会呢?”那种话会放在心上才奇怪吧?我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温言笑道,“英亭到此,我自然欢迎。” “真的?” “当然。”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看着她脸上瞬间重新绽开的笑容,不由些微好笑。真真是个小女孩,竟是比小桃那丫头还好哄。 转过身正想去倒茶,却总觉得似有哪里不对。我再次转回头凝目仔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张笑靥…… 呃?这也…… 手不由微颤了颤,我忙将茶壶放下,真怕会控制不住将壶水洒溅出来! 难怪总觉得怪怪的!顾英亭今天的装扮倒是与那日没什么不同,依然一副白衣偏偏佳公子的扮相,依然的漏洞百出。只是……看着这一张脸上红粉菲菲的样子明显是涂了胭脂,那雪肤桃腮蔻丹唇配上一副风流公子的扮相,天!这位大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啊? 惊疑地转目看了一眼站于她身后微低着头的小丫鬟。唔……还好,这个总还算正常,虽仍是一副古怪书童的装扮,但好在没有像她家小姐一样在脸上涂抹些什么。 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我转过身,暗自顺了口气。方刚好悬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真怀疑以她这么一副打扮是怎么走到我这里的? 这街上虽也偶尔可见几个会在脸上敷脂涂粉的公子哥。可她这本就如花似玉的女儿模样,还做这么副打扮就不觉太惹眼了吗?真怕人看不出她是女子吗? “……先坐下喝口茶吧。”重又提壶倒了盏茶给她,我顺势在桌边另一侧的椅上坐了下来。 “谢谢林大哥,”许是真的渴了,她灿然一笑,接过茶匆匆吹了两口举杯便饮,也不怕烫到!好在这夏日,我饮茶从不用了沸水…… 待一口茶入了腹,顾英亭方转眼环顾了一圈房间,后知后觉地道:“林大哥,你这屋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居然还要你自己提茶倒水的?” “出门在外,身边本就没带什么人,这样的小事就不必假手他人了。”我淡淡一笑,多少有些心虚地随应了一句。其实有小桃那丫头在屋里时,我是从来都懒的多伸了一下手的。 “那你那个小丫鬟呢?就是在酒楼见过的那个?” “小桃吗?她去前面取梅子汤了。估算着也快回来了,等下英亭正好也用上几碗,虽然东西普通,但消暑退祛却是不错的。” “梅子汤?好啊!我一路匆匆跑来,还真是又热又渴的。”顾英亭说着仰头一口将盏中已渐温的茶再次喝了个见底,靠在椅上舒服地长吁了口气。半会儿,又转着眼珠望向我很是期待地笑开,“不过,我难得出来一趟,林大哥等下一定要陪我去城中转转才好!” 早便料到了…… 从听到她来,我便知今日又是不得安歇了。虽然我更愿赖在了院中一人自在,可看着眼前那一张狡黠笑脸,眼中闪烁着大有你若不应我便赖在这里了的架势…… 抬手揉了揉额角,我扯着唇角作似不甚在意地一笑,轻点了头应道:“……好啊,不知英亭又想去哪里游玩?” 顾英亭溜溜转着眼珠很似认真地想了想,片刻,拍掌叫道:“对了,我们就去‘翠鸣湖’游船好了!”她睁大眼睛兴奋地望向我,双眸亮闪闪的,“好不好,林大哥?” ‘翠鸣湖’?呵,自己前几日方巧与王景宣游过的。湖面荷花遍开,景色确是很美。而且河风清爽,泛舟湖上倒也惬意。 “好吧,就去‘翠鸣湖’。”我点头很是干脆地应了。比起顶着偌大的太阳在街上四处闲晃,这个主意当真是不错! 站起身,我笑了笑道:“那英亭你先在这里稍坐,我去换过外衫,待一会儿饮了汤水,我们便即刻前去。”身上的这件白色丝质长衫轻薄宽松,当初缝制时便只是为的清凉。在院子里穿穿倒还罢了,可要这么出去,就未免太过显眼了。 “呃?我觉得这件就很好啊!”顾英亭抬头仔细看了一眼我这身装束,又渐渐将目光转到了脸上……片刻,竟是微微红了脸,低声喃喃着转口道,“恩……林大哥你还是换过一身好了……” ……这丫头? 我不由微蹙了蹙眉,只是脚下不停,未动声色地转身进了里屋。 作者有话要说:呼……俺今天竟然连更了两章…… 不可思议啊~自己呱唧呱唧~ 哭笑不得 选了一件最不打眼的暗青色素纹外衫换上。毕竟以顾英亭那身装扮走到外面定会引得众多眼目了,我还是尽量穿的素暗些,越低调越好,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想到刚刚顾英亭脸上那一丝粉色,我不由得暗叹了声,只望是自己的多心了。但是不管怎样,也确是该更注意一些自己的言行了才是。 倒底现在的身份不同,若是在不自觉的情形下让别人有了什么错觉,那可真是麻烦大了!唉,扮作男子这些年,除了小桃,我还真没机会与什么女子接触,这个距离究竟要如何拿捏…… “哎呀!” “啊!” 正蹙眉思忖着些一直来忽略的事……兀地,忽闻得两声娇呼于前厅那头传来。听声音,却像是顾英亭与小桃的? 几下系好了腰带,我匆匆推门回了前面。便见着厅中三人满是狼狈的样子…… 顾英亭仰面摔在门里,她那丫鬟正跪在一旁试着托了她起来。而小桃则贴墙站在门廊上,好似还没反过了神来,一副呆呆的模样。手中捧着的大瓷碗中只残留了一个汤底,大部分的……已都招呼在几人的身上了…… 走过去的时候,小桃方刚回了神,看到我在近前,忙开了口道:“公子,奴婢……” 挥手打断了她急出口的话,我指了下厅中的梨木方桌示意她先进屋里把碗放了下。 其实不用再听丫头说,单看几人的样子也想到,定是顾英亭等不及跑出厅外张望却正与在竹林没见到自己而急着寻来房间的小桃撞在了一起。这本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淋上点汤水,可顾英亭却偏偏一脚踩在了门栏上,结果是摔了个结实…… 见顾英亭已直身坐了起来,想来没什么大碍。我略弯下腰扶上她另一侧手臂,轻声问道:“没事吧?” “林大哥……啊,好痛!”她就着我与丫鬟的扶持想站起身,可双脚微一使力却失声痛呼了出来。看样子应是伤到了脚踝。 “别急,我先看一下。”扶她重于地上坐稳了,我抬起她尚搭在门栏上的左脚放在膝上,仔细褪了布靴,略想了想,并未再褪下那层足衣。 伸指在她脚踝周围轻轻按揉了几下。恩……微微有些肿胀,但好在没伤到筋骨。轻呼口气,我对着因这一番动作而疼的快皱成张包子脸的顾英亭,笑了笑道:“还好,不过是轻微的扭伤,休息几日就会没事了。” “呼……” 顾英亭尚未说什么,到是她一侧的小丫鬟长舒了口气,满脸惊惶的神色缓和了很多。想来如若主子在外面有了意外,她们这些贴身的丫头必是受罚不轻,看来这顾英亭家中规矩倒是很严。 再看了一眼盯着自己那搭在我膝上的脚,不知在想什么而入神的顾英亭,我不由略皱了下眉,一边帮她从新套了鞋子,一边续说道,“不过,这两日你左脚切忌用力,怕是只能在家中静养了。” “啊?那我们刚刚说好的游湖……”顾英亭这下总算有了反映,开口急急地问向我。 “还游湖?”我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心中却是暗自松了口气,“难道你是想这样一只脚跳到翠名湖吗?” “可是……” “呀!公子……” 顾英亭犹不死心地还想争说着什么,方开口却是被她那方从惊惶中回过神的小丫鬟一声惊呼打断了。那小丫鬟一边急急倾过上身挡在了我与顾英亭之间,一边有些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连说带比画着,“公子……你,衣襟……” 我正奇怪着,却见顾英亭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比画低头看后,竟也惊叫了一声,双臂紧紧的环上前胸并将身子贴进那丫鬟怀里,只埋头瞥了我一眼却又迅速地转开了目光,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更是红了大片。 看着这主仆二人的动作反映,我心中不由暗暗好笑,却也禁不住更是感到一阵头疼…… 看来那碗梅子汤多是洒在顾英亭胸前的轻衫上了。刚刚我倒是没留意,可她们这一番夸张的动作下来,就是想不注意也难了! 夏天的衣衫本就轻薄,沾水贴身后,她那本就没有裹缚的玲珑曲线自也显露无疑了…… 也不知是因着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又或者是本就同为女子的关系,自己刚刚竟是没有半点察觉了。 唉……如果这时我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不知她们又可否会信呢…… “……先扶了你家公子去里屋歇息下吧。” 这种时候也只有自己先离开了,简单地对小丫鬟吩咐了一声,又示意地瞥了眼一旁的小桃,我顾自头痛地起身步出了房间。 “公子?” 刚于院中站定,小桃便已跟了出来。 “你帮着扶顾公子去到里间,从药箱取一瓶药油给她缚了。”我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力地道,“记得再取件外衫给她换上。” 我的衣服顾英亭穿着怕会大上一些,不过也无法了,这个时候就算去买也很难找到适合她那么娇小身材的男衫。 “公子……” “行了,快去吧,待都妥帖了再来叫我。”挥了挥手打断小桃未出口的话,我转身径直回了竹林。还真是混乱的一天……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来缓缓自己脆弱的神经…… “公子,公子……” 歪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朦朦胧胧中便听到小桃近在耳边不住的唤声。 这么快就弄好了? 我张口打了个呵欠,百般不愿地撑开眼皮,入目却正对上一张放大了的拧着眉头的夜叉脸,不由吓了好一跳,这下可是彻底醒过来了! “公子!你竟然还有闲心在这睡觉?那顾家小姐已是知道你看出她女儿身了,公子可是想到如何应对了!” “……有什么好应对的?看出便看出了,这样相处起来到也少了些麻烦。” 自己已是想好,如今顾英亭女子的身份揭晓,今后碍于身份断是不会再这么私下跑来客栈,这样少了接触的机会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呃?”小桃瞪着圆溜溜一双眼满副气恼不满的样子,可偏偏又碍于语塞,“那……那刚刚的一出,公子你又要怎么说清?” 说什么?我明明就什么都没看到……再说,就算被我看到,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在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句,对着一脸怒气的小桃,却是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唔,顾英亭能几次三番女扮男装溜出家门,想来也不是世俗寻常的女子,应是不会将这种男女之防的事看得过重的。” “……这种事,只有公子你才会不介意吧?” “唉……”我睨了眼看着就要跳脚的小丫头,长长地拖了着尾音叹了一句,“谁又想到她的衣衫 玉随心缘第8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被碗汤水淋个透呢……” “那……那奴婢又不是故意的,谁料到她会从里面冲了出来……”小桃立时蔫了下去,微低了头小声在一旁咕哝了句。 我摇着头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本公子知道你是无心之矢不会多怪你的,便只罚你再去取了一碗梅子汤来吧。” “……” 在回到前厅时,厅里只有顾英亭主仆二人在,方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正坐在桌旁发呆的顾英亭。 她已换了一身宝蓝色的云纹绸衫,衣袖与下摆略显过长了一些,但好在我的衣衫大多都是这种宽宽松松的,穿在身上即便大了些,倒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英亭的脚伤可有好些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径直走到她对侧坐了下来,见她好似还没回神的样子,不由轻声出言唤了一句。 “啊!林大哥,你,你来了……”听到声音,顾英亭这才回了神,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对我唤了一声。看上去好似方刚看到我一般,想必是也没听到我的问话了。 “恩,”我淡淡笑着应了一声,温声将刚刚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英亭的脚上过药后可觉得好些了?” “啊,好多了,林大哥的药很管用,涂上后便不觉痛了,反而凉丝丝的很舒服。”她晃了晃扭到的左脚,对我扬了个笑脸。 “那就好。不过,这几天你还是要注意些,不要让伤处过于承力,尽量少做走动。”我轻声叮嘱道。 “哦……”顾英亭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出声言语,自顾低着头想着什么。 许是在想怎么捅破了那一层已经透明的窗纸吧。我微扬了扬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略向后倾身舒服地靠进坐椅中,静等着她开口。 “呃……林大哥……” 过了半晌,在我以为自己就快睡着的时候,顾英亭总算是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 与君相约 “英亭也知道我是个大夫。”微微坐正身子,我缓缓将一早想好的说辞道出,“这男女骨骼间的些微差别细看之下难免会查别出丝毫。” ……这自然是假话,只是说给顾英亭这样完全不通医理的人,倒也糊弄的过去。没办法,如果实说自己一早便已看出了,只怕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原来是这样……”顾英亭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微有些脸红地喏嗫着问道,“那刚刚……林大哥可是……” “啊,刚刚却是只顾着惊讶,不知英亭想问的是?”我接过了她吞吐的话,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反问道。 “哦……没,没什么,既然没注意就算了。”她飞快地摆了摆手,抬起头对我扬唇一笑。面上仍有些余存的绯红,神情间似是松了口气,却又好似还有一些其它的什么。 我也没有过多的细究,心中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好在这顾英亭为人单纯,又果如自己所想的不是很在意那些男女大防。否则要认定自己看到了什么,可真是要头疼了。 “林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穿着男装又在外面四处走,很……呃,不好的?” 正于心中暗自庆幸着,却听到顾英亭微带了分紧张的问话。不过大概是从未想过自己这样做有何不妥的,最后那个词她足想了片刻也只想到了笼统的‘不好’二字。 我不由暗暗好笑,这位顾小姐的脾性倒真的是与自己很投缘。如果不是我现在这身男子的装扮,倒或是可与她结为手帕至交呢。可惜…… 在心中略有惋惜地叹了一声,抬头看着她有些急切的面色,我摇头笑了笑道:“林某本就是山野之人,难拘于世俗法礼,倒未觉得有何不妥。” 虽是想着与其划开距离,但在这些于世俗的看法上我却很难说出什么违心之言。而且,呵,她刚刚说的那几点好像我自己是都占得全了,甚至远远过之。 “真的吗!林大哥你真的这么想?”顾英亭睁圆了眼睛,求证地望向我。见我点头确定后却是长长吐了口气,雀跃般拍掌笑道,“太好了!我就知道林大哥不同与那些世俗酸儒。那……我以后也可再来找林大哥同游喽?” “呃……”我轻噎了下,抬眼却正对上一张碌碌转着眼珠的俏皮笑脸,不禁心中好笑。“说起来,英亭的性子倒确是与我投缘,记得英亭提起过你两位兄长,想来当也意兴相投才是,我可是期待可以一会,自也随时欢迎着你们同来。” “嘻嘻,”顾英亭会意地皱鼻一笑,想了想,却又吐了吐舌头,“只这偷溜出府的事,我可是不敢让他们知道……” 两人说笑着又闲聊了几句,直到一壶茶见了底,我瞥了一眼她的脚伤,“英亭今日也早些回去吧,多做休息,好的自然也会快些。” “哦……”顾英亭却是犹有些不情愿地应了声,赌气似地瞪了两眼自己扭到的左脚,“那我今日便先回去了,等好了再央了三哥来寻林大哥一同游船吧。”说着便伸出手在一旁小丫鬟的扶持下站起了身。 “恩,走的时候便雇顶轿子吧,免得让脚太吃力。”我也随之站起身,轻声叮嘱了她一句。想了想,复又稍拦下她道:“哦,对了,你先等一等,我去取了瓶药油给你。” 差点忘记了,那药油是我依着现代的一些跌打秘方融合这里的传统疗药配制的,效用要比这里的伤药好了很多,还是让她带一瓶回去的好,敷上几次应该很快就痊愈了。 转回里间取了瓶药油递了给她,巴掌大的白瓷小瓶,药量却足够她用上几次的了。“早晚各揉敷一次,不出三日便可行动如常了。” “三日便可了吗?太好了!”顾英亭开心地接过药瓶拿在手中好奇地左右翻转着看了看,再小心地收到了怀里。“林大哥,你的医术一定很厉害,单看这伤药便知道了,比起那些太……咳,那些大夫,可是强多了。若是要让那些大夫诊治,没个七八日我都别想能到处走了。” “呵,不过各善所长罢了。”我不禁摇头失笑,不过是一瓶药油而已,怎么听她的口气,我便好似成了什么盖世神医一般…… 送英亭出了‘青竹院’的院门,正午的日头已然西斜。我也没了那份倚竹而卧的兴致,便直接返身回了前厅。 不多会,小桃也重新端了碗冰镇梅子汤走了进来,只是脸色依然臭臭的。见着厅中只剩了我一人,怔了怔,却是满面诧异。 “那位顾小姐已经回去了吗?公子你是怎么应对她的啊?” “呵……山人自有妙计。”我漫不经心地淡淡敷衍了一句,眼中已只剩那碗随着她的动作落于桌上,足足让自己盼了一个时辰的梅子汤了。 也未再等小丫头动手,自己直接取过个瓷碗满满地盛了,仰头咕噜噜地一口倒进了肚里。呼……真是太不容易了。 “公子!”小桃在一旁竖着眉毛鼓着眼睛地瞪着我。 我只权作未见,稍放缓了动作重又满舀了一碗…… “林大哥、林大哥!” 第二碗汤水刚刚送进了嘴里,耳中却清晰传来门外那本该远远走了的人很是急切的唤声。 不是吧,怎么又回来了? “噗……咳咳……”卡在喉中尚未及得咽下的汤水不由一口喷了出,呛得自己更是连连一阵急咳。那洋洋洒洒漫天喷洒的汤水也正正大半落入了面前的大瓷碗里,看的我眉稍禁不住一阵抽搐。 瞪了一眼在旁边兀自直翻着眼白偷笑的小丫头,我无奈取过丝帕擦了擦嘴角,万般不情愿地起身迎出了门去。 也不知这顾英亭突然又折返回来是为的哪一出? 一出厅门,便见着顾英亭由她那小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匆匆走了来,两人都是一脸惶急的神色,不时地还回头向后张望着,活像有什么猛兽追在后面一样。 “英亭你……” “林大哥,这里有没有什么后门能离开的?” 一句问话尚未及说完便被她急急断了下,“我在前头竟看到三哥进了客栈,呜……要是被他逮到我就惨了!” 得,看来也无需自己再问些什么了,见着她这一副急得就快哭出来的样子,我不由轻言道,“别急,这里还有别的小门可以出去,不会撞着的。” 转身唤过一旁看热闹的小桃,让她一边领路一边帮搭手扶着急于跑路就快忘了脚伤的大小姐忙向着侧门去了。 ——也不知道这所谓的‘三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是将自家小妹吓成这个样子? 看着三人身影渐去得远了,我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回身往屋里走。唉,这来去一阵风的,活像了出闹剧,只可惜了我那碗得之可谓不宜的梅子汤…… “沐秋……” 前脚刚刚迈过门栏,这后脚还没跟上呢,却又听得院门处传来一声轻唤。只是,这声音…… “景宣兄?” 我诧异地转过身,看着施施然踱步而入的王景宣,“你今日不是要事缠身,怎么又会到了我这?” “呵,却是有些事要来知会沐秋一声。” 他双目似淡淡瞥过远处小桃三人离开的方向,那里依稀还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微顿了下,又不甚在意地转回了目光,直走至我身前,轻声笑道,“沐秋不会又要怪我扰了你的清闲吧?” “我这里哪还来的清闲?”我颇懊恼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即便你不来,今日也注定没得那份清净了,倒是…… “有什么事还要你特意跑来一趟?”我侧身微让了一步,“不如里面坐下说吧。” “不必了,”他略一挥手,“我只是来知会沐秋,因着些事急于应对,我需离城一段时日。即刻便得动身,也就不多叨扰沐秋了。” “离城?这么急?”我不免诧异。既如此……有必要特意亲自来此相告吗? “嗯,要离开多久?” “少则十日,多则月余,”王景宣作似十分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顿了顿,复又望着我挑眉轻笑了声,“这下,沐秋可是不必再担心我扰你的清闲了。” “唔,这倒是……” 的确,少了他的每日必到,我总算是可以恢复了以往一般懒散的日子了。只是……为何心里却反而不见开心呢?想一想,或是因着这城中尚有着许多景致自己还未及赏到?如果他此去一月有余,自己怕是也要离开这都城了…… “这都城四下几处景致,月余后却正是当时。”王景宣却似看出我心中所想一般,“我定会在那之前赶回,以同沐秋共赏。是以……”微顿了顿,他凝向我的双眼,复又略沉了声音笑言道,“沐秋可不要在我回来之前离开哦!” “嗯?” 看着他眼中认真的神色,我不由微愕,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恩,既是有那般美景定要一见方是无憾了,我自是要待景宣兄回来引路同游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呵,大家应都已想到这丫头什么身份了吧~ 一面巧遇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炎炎夏日,酷暑难当,闷热的天气更是熏得人昏昏欲睡,提不起半分精神,令我整个人亦是越发懒洋洋了。 王景宣离城已有五日,顾英亭也自那日后再未登门。少了外人叨扰,数日来,白日里我是坚定了闭门不出镇日躲在那片竹林里避暑纳凉了,只入夜后偶尔会带着小桃晃去几处食肆茶坊,点上几款特色小食,已补补自己这被酷日烈暑折磨的有些亏损的精神。 要说了这几处食坊,还都是王景宣几日里带着自己去过的,一去之后便是念念难忘。那几款特色小食真的是味道独特、别具滋味。只是铺面看上去不甚起眼,店里很少有几个穿着体面的人在座,真不知这王景宣是如何慧眼识珠、寻得这些去处的? 想到当初泯城时,便是在那临时搭起的摊铺再次见到的这个人……不得不说,于吃这一项上,这人倒是与自己一致共识——独在美味而无乎贵贱呢。唔,在我认识的一众世家公子、殷商富户里,还是第一个。 昨夜一场期盼了日久的夏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至,雨水绵绵淋淋直到今日近午方才稍歇,算是下了个透透彻彻,终于将闷热的空气一扫而空。凉爽的清风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拂颊而过、沁透人心,另人精神不由一醒,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难得的好天气,雨水方歇,我便携了小桃直奔了烟雨湖而去。记得上次与王景宣同游此湖时,他曾说起过此湖之所以名为烟雨,正是因了那雨后独有的朦胧诗境。 这烟雨湖位于内城,而内外城间环竖高墙相隔,往来盘查甚严,寻常百姓如无通行木牌是根本不得入内的。进入都城当天,王景宣便给了自己这样的一块木牌,以便着往来出入。不过连日来几次入得内城时都是随他一起,这木牌到是从未用过,以至我都快忘了这一说。好在小桃提醒,在屋内遍翻了一通,终于在裹衣服的包裹底将这被遗忘的木牌找了出来。 一路穿过西街,特意绕过了一小片坊区,我携了小桃沿着城门口的主街步往内城。 连月里难得的凉爽天,这街上游人亦是骤增。往来行人可谓摩肩擦踵,车马更是络绎不绝,甚至有很多平日素少一见的香车软轿穿插其间,好似满都城的人都挤在了这一日出门了。 与小桃二人一路穿梭于行人中缓步挪动着,虽没了烈日当头,却也别是一番感受…… 慢行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隐隐约约看到了内城的城门。尚未及得感叹上一声,兀地,却莫名感到周围人流骤然聚集,许多人竟是相互拥挤着向沿路中央的两侧拢了过来,不时地,还伴着几声兴奋的叫嚷与嘈杂的碎语声。 我与小桃本就走在了外侧,这下更是身不由几地直随着人流挤到了最前面。 莫名望了小桃一眼,见小丫头也正满脸茫然地对着自己,我不由皱眉,转目望向周围看上去莫名兴奋激动的人群——这四下里围拢过来的,没看错,好似多是些书生公子啊? 正自心下疑惑,身后恰有几句切切议论声传入了耳中,许是因离得近了,这样嘈杂的环境里,我竟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看到了吗?真的是崔府小姐的马车吗?” “恩,白壁缀金、碧帘垂丝,不会错的,确是崔府小姐的香车!” “在下到这都城不过三天,想不到竟有幸在这里得见崔府小姐……” “你确是好运了,这崔府小姐的车驾已是很久没经过外城了。” “尚书府上崔二小姐惊才绝艳之名在下可是慕闻已久。哎……却可惜有车帘相隔,若是能幸见芳容……” “别妄想了,这崔府小姐可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能见得的?那内城里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想寻机求见都不得其门呢。” “呵呵,毕竟是尚书千金,整个都城怕也没几人跨得过尚书府那道高高的门槛了……” 声音渐渐嘈杂模糊了去,而我也没什么心思再继续听了,早在那一句说道崔府小姐四字时,我的大部分心神便已都牵去那辆渐渐驶近的艳雅华贵的马车上了。 崔府小姐,惊才绝艳,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我自然地便想到了自己那位自小便鹤立鸡群般耀眼的二姐了。 如果是她的话,想必是当的起这般轰动的。 “林大哥,真的是你。” 马车擦着身前而过的一瞬,紧闭的车帘却是突然掀了开,从内更是探出了大半张娇悄粉颜。巴掌大的小脸,细致精巧的眉眼,可不正是几日未见的顾英亭。 “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急声叫停了马车,丝毫不在意周围聚集的人群窃窃的私语和纷杂的目光,尤自探出头来,惊喜地冲我挥手叫道。 “英亭?”怔了怔,我略上前一步,在距马车两臂的距离间住了脚,微点头回了一声,余光却是在马车两侧策马环护的十几个护卫身上轻转了圈,“还真是巧。” 过了最初的惊讶,再看向车中的人我方留意到,今日的顾英亭竟然换回了一身女儿妆。乌黑的秀发由桃红花钿蕾成了双环发髻,几束淡粉的丝带垂于脑后,越发衬得容颜娇悄可爱。 “是啊,是啊,我难得出门一趟呢,没想到竟能遇到林大哥!”顾英亭看上去很是开心,双眸莹亮,一脸灿烂的笑容。浑然没注意到四周众多被她笑容晃到的目光。 感到人流聚集的越发多了起来,四周的议论声亦是越渐嘈杂,我不由微皱了皱眉,毕竟顾英亭现在是作女子打扮,这样当街露颜与男子谈笑,难免惹人非议,更何况是在这本就引人注目的环境下了。 便是有什么事也没必要急于此时说,还是让她先驱车离开的好。 “小姐,您快放下帘子!这,这……这样不合体统的!” 正要开口之时,却听到马车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急切地好似就要哭了出来。微侧身退开一步,不着痕迹地自车厢内环看了一眼,却看到马车里除了顾英亭尚有着三个婉约的身影隐坐其间。 离得近的原因,透过半开的车帘从我这里可以依稀看到三个女子隐约的面容妆束。除了与顾英亭同坐一侧靠在里面的女子,其余二人应是随伺的丫鬟,而刚刚说话的正是顾英亭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有什么关系?还不让开!”顾英亭与她的丫鬟挣扯了几下帘子,不悦的斥道。 “可是,小姐……” “英亭。” 许是见着丫鬟劝说无用,坐在里侧的女子转过头来望了她一眼,淡淡而有礼的一声轻唤,却让顾英亭身子微顿,对我轻吐了吐舌,将头缩了回去,但却依然没有将帘子放了下。 我却在那女子转过头的一瞬不由微滞,眼前这个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黛、眼似凤羽的绝艳女子依稀还有着记忆中六年前的影子,崔府小姐、崔府小姐,果然是她! 那女子抬头淡淡斜睨我一眼,本是漠然的眸光却突地顿住,脸上神情微诧,不过转瞬便恢复了容色,在我面上淡淡扫了一遍,便不甚在意地转开了目光。对另一侧的丫鬟略点了下头。 ——看来是没有认出了自己。我不由暗松下口气,浅浅勾起唇角。 “还不快走!”得到女子的示意,那丫鬟掀了另一侧的帘子唤了一声,车夫立刻松了口气般甩开了马鞭,马车缓缓继续向前行了去。 “林大哥,我那天被三哥逮到关在府里,几日都没机会出来。今日还是靠崔姐姐说项才得以一同去法缘寺进香。等过得几日看得松了,我再去央了三哥寻你一同去游湖。”顾英亭口不换气地匆匆说了几句。见我点了头,便挥了挥手,尤不情愿地放了帘子随马车去了。 待马车渐渐去的远了,四周的人群也陆续的散开,只是很多人离去前都不免好奇地望上自己这里一眼。我只能视若未见,觑着围拥的人群松动了些,赶忙带着小桃快步离开了那里。 一路上小丫头都闷闷不吭声,知道她定是也想到了车中女子的身份勾起了心事,我也没有多言。想着适才崔府小姐面容上那一瞬的变化,不禁暗自低笑一声。 崔府,来都城前我便想到也许会有相遇的一日,只是未想会这么快,而且,首先遇到的便是这崔府的明珠,我今世血缘上的二姐。 对于崔府,从入了都城,我便持了顺其自然的态度,没有留心探问,亦没有刻意了回避。 六年未见,无论是在我与小桃外表气质上的变化,还是自己现在的身份装扮,我都不担心会被他们轻易认了出来。毕竟当初的三小姐僻居一偶、素受冷落,接触的人本就不多,如今记得的怕是更没有几个了。 就如刚刚与自己对面而视的崔二小姐,那一瞬的微诧,应也只是为了这张肖似其父的五官面相吧?既然连她都没有认出,我便真的没什么可担心了! 却是没想到顾英亭竟会与崔府小姐如此熟捻。我是不想与这崔府再有任何的瓜葛,看来以后无论什么原由,我都应与顾英亭隔开距离了。 唔……还是早日递上信函,离开都城的好!算起来,璃王还有一月时日即可回转都城了。只希望到时一切顺遂,尽如所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崔二小姐再度登场~~呵,俺也借势吆喝一声~~不要霸王啊~~~~ 求医之人 过了一个难得的凉爽天,天气又瞬息复了往日的炎热,我也只好依然缩回竹林里闭门不出。四五日一晃而过,王景宣尚未返城,顾英亭也没有再次登门,日子平淡如水,好似回到往日苏安家中一般的安宁惬意,我便也捡起了被扔下月久的医书从新翻看起来。 小桃那丫头自从那日回来始终有些闷闷不乐的。 虽然她并未在我面前多什么嘴,我也知道几日里这丫头是在几个客栈小二的口中打听了许多崔府的消息。 也不知是都听说了些什么,想来不会是些开心的事。这从小丫头连日来撅着嘴绞着眉,越发快皱成了团的小脸上便看的出了。 对崔府的事,我倒没多少的兴趣,毕竟都是些再不会有何交集的人。每日对着小桃那副急于倾诉的样子,亦是直接选择了无视。不过算着日子,这丫头怕是也再难忍得了。 “公子,奴婢听说这全都城最具艳名的女子虽是那柳娉嫣,但……要说这最是另全城王孙公子径相追逐的……却是另有其人呢!” 果然是再憋不住嘴了吗?我好笑地看着小桃一脸的故作神秘。 “哦……”懒懒翻了个身,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医书手迹,唇角却不由微微翘起。 “公子……你难道都不好奇的吗?”小桃不甘地绕过躺椅,再次将一张放大的脸凑在了我眼前,“听说这女子可是惊才绝艳得很,不但姿颜绝丽,才华更是另得众多才子大为叹服呢!” “嗯,是吗。”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我转了个身再次将背转向了她。这丫头,有必要这么清楚再脸上表达出不屑两个大字吗?要说我那二姐,这样的评价,还是完全当得起的。 “公子!”小桃有些跳脚地跑过躺椅,一把抢过了我手中的书卷,瞪着圆溜溜一双眼睛气臌臌道,“你都不想知道吗?那可是公子熟识的人!” 这丫头,既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卖的什么关子?我无奈翻了翻眼皮,瞥了一眼被她抢在手里的书,干脆阖了两眼轻打了个呵气。 呵,适时逗逗小丫头,倒也是这无聊日子难得的调剂了。 “公子!那……那可是崔府的二小姐。你的姐……呃,故人呢。”小桃跺了跺脚,到底还是半嚷着叫了出来。 我好笑地睁开眼,正见小丫头尤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后,臌着张脸坐在一旁直窥着我的反应,不禁轻笑出声。这丫头鼓鼓一张红皮桃子般的俏脸果然是可爱,还真是另人百看不厌啊。 “那又如何?”见着火候差不多了,我稍稍支坐起身,漫口应了一句。 “那又如何?公子你怎么都不在意呢!”小桃显然很不满意我的态度,翻着眼睛,脸也越发红了,“那位二小姐一向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从前便只用鼻子看人,现在更是不知会傲成了什么样子呢!”显然是越说越气,小桃顿了下,粗喘了口气才接着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依奴婢看,她根本比不得……” “小桃!”我瞥了她一眼打断她越说越没边的话,“又有什么好比较的,至于气成了这样?”实话说,这崔府小姐确是有着自傲的本钱。 这丫头我看也是气的晕头了,这一会儿是全然忘了她平日里瞠目跳脚的由头了。 小桃吐了吐舌,兀自有些不甘地嘟嚷道,“奴婢就是看不管她那副总是用鼻子看人的嘴脸吗。现在崔家那位‘大人’又升做了当朝尚书,这位二小姐这下不定连鼻孔都朝天了呢,真不知这满城的名流公子是不是都蒙了眼?” 知道小丫头不过是为了自己和母亲鸣不平,压抑了这么多年,又听说了崔府如今的富贵荣华,崔家小姐更是名扬都城,再想到当初在崔府倍受冷落欺压的日子,难免心气不顺。我也便尤得她一次发泄个够了。 其实,跟了我这么久,她自然知道那般的风光我真是半分羡慕不来,当避之仍尤恐不急的。 “……公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听着小桃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近半个时辰,我抑制不住地打了几个呵欠。正昏昏欲睡,小丫头却突然将头凑到我眼前大叫了一声。 “唔,说完了?现下这心里可是舒坦了?”我不客气地捏了捏她自动送上来的俏脸,眼含趣意地望着她。 “如果公子能稍微认真点,奴婢也就舒坦了!”小桃缩回了脸,低声怪怨地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看来这怨气、火气连着力气是都泄的差不多了。 “你家公子我忍了你半个时辰的牢马蚤,可要记在了账上。” “公子,你……” “公子,院外有人寻,说是顾公子派来的。” 眼看着小桃又要跳脚,竹林外庄实的一声低唤却硬生生将她按了回去。 “顾公子,怎么又是她?”小桃皱起了眉头看向我,刚刚冒火的由头顿时眨眼忘的光光了。 这庄实唤的还真是时候,我好笑地瞥了眼小桃,径自起身随意地取过一旁的乌木簪束起了披散的长发。 “带人去前厅相侯,我这就过去。” 这顾英亭迟早是要来,没什么好意外的。只是这次她没有自己亲自跑来,却派人前来传话不知是为的何事? 与小桃来到前厅,却见等在里面的正是顾英亭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今日换回了女子装扮,看上去到也有几分标致,只是此时满脸挂着焦急的神色。 庄实早以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她一个人正不安难耐地在厅里转着圈子。看到我走进,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突然就这样一下子跪在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听的我心不由随着一颤。 “林公子,求您救救我家夫人!” “怎么就惶急成这样?”我伸手扶了她起来,“有什么事也不妨起来说。” “是,”她急急地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用带着些哭腔的声音道,“林公子,我家夫人几日前突然染疾,所有大夫都说是伤寒,可是几日过去了,各种汤药服了无数却都不见着好转,反而是愈见重了,如今已是……已是……呜……”说道这里竟是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林公子,我家小姐说您医术高明,只有您才能救得夫人,特遣奴婢来请公子进……进府走一遭。呜……府里的大夫现在都束手无策,只有靠林公子了。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呃……”听着这丫鬟断断续续的话,我不由得一阵头疼,眉梢眼角都不禁跟着跳了跳。 听她所言,那位夫人必是已病入膏肓,以至全……府的大夫都无能为力。这顾英亭又凭的什么认定了我会有办法与能力去起死回生呢?不会就仅仅凭借那一小瓶治跌打的药油吧……呵,对于这么一份‘看重’,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唉,小桃你去准备了药箱,等下随我一同过去。”揉了揉额头,我侧身对小桃吩咐了声,又转向小丫鬟道,“别急,我这就与你前去,路上再将你家夫人的情况细细说过一遍好了。” 不管怎样,是否有着顾英亭的一份交情与莫名的信任在里头,遇到求医上门的人,我都不可能轻言拒绝。而且,这一次,怕也是容不得自己拒绝吧?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比那些顶尖的医术圣手有多强,但如果真的是伤寒的话,也许我还是可以略尽一些绵力的。只是这遭去的地方……哎,只有走上一步算得一步了。 快速的进里间换了一件外出的长衫,头发也从新束整齐了,出来时正见着小桃提了药箱过来。这箱子从始至终都是由小桃贴身保管的,连了我都不清楚平日里被她藏在了哪里。 与庄实交代了一句,三个人便匆匆上了停在客栈门前一辆很是显眼的红木精雕马车。 一路上听这个叫碧儿的丫鬟描述,我大致也了解了一些那位夫人的病情。几日来高热不褪、咳嗽不断,这些的确是伤寒的症状没错,但那么多大夫以此所开的药方均效用不大,怕也不单单是伤寒那么简单。 具体的情况碧儿也说不清,据她说服侍那位夫人的贴身丫鬟竟也有两人随之病倒了,病状亦似。为了避免病气过了府里其他几位贵人,除了大夫和一些侍候的下人,主子们都被隔离了开来。 顾英亭几番吵闹是都进不得院子,碧儿自然也随侍在外,并不清楚了里面的情况,只是听说病情愈重,甚至已陷入晕迷了。 我也未再多问,一切总要见到了人,仔细查看试脉后方能定论。 马车一路急行,很快便赶进了内城。车速并没有稍减,依然沿路疾驰着。 碧儿满脸惶急的神色中渐渐又添起一抹踌躇,不时地偷眼窥向我这里,嘴巴张了又张却好似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直到马车再一次停下来,碧儿从怀间掏出一块金色的巴掌大的令牌,探出头对外晃了晃,没有片刻耽搁便被放了行。 马车继续前行,不过速度慢了很多。碧儿缩回头望了我一眼,深吸了口气终于喃喃地开口道:“林公子,其实……其实我家小姐……身份……” “是当朝的五公主吧。”我淡淡地接道。要等她把这句话说完,也不知在这马车停下前能不能说的明白? “您知道!” “公子!” 碧儿和小桃两声诧异的惊呼同时响起。 我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望了她们一眼,最终目光停在了车窗外那连绵的宫宇殿阁间,“起初不过一些猜测而已,此刻既是人都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再猜了吧?” 几次接触,从她们话语里偶尔露出的东西,还有那日在崔府的马车上,那崔二小姐对顾英亭略感无奈却依然有礼的态度,我便已隐隐连想到了一些。但那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可现在,马车都以进了皇城,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到了此刻,这碧儿才算开了口。可这个时候,说还是不说,已都没什么分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啊……假期…… 嗯~祝各位亲都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来之安之 “恩……林公子,您不要怪公主,殿下她不是有心要骗您的!”碧儿过了最初的诧异,说起话来倒是比刚刚流利了多。 “公子!这……”小桃尤自有些不能接受地在旁低唤了一声。 对小桃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没时间理会她那惊诧的心情,我转向碧儿,“公主召草民进宫可是为皇后娘娘诊治?” “是的。皇后娘娘身体一直都很虚弱,前几日一场急雨更是发起了高热……” “我知道了,这你已是说过。”我打断了她后面重复过几遍的话,无奈揉了揉额角,接着问道,“那公主召我进宫为娘娘诊治又可得了皇上的旨意?” “呃……这个,皇上带领百官去了太庙为娘娘祈福,此事公主还未及得告禀皇上……”碧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渐渐低了下去,想是也知道此事不合着规矩。 何止是不合规矩,简直是越天之矩。这样不得皇上圣谕而召民间毫无名气的大夫为皇后治病,治好了还好说,治不好怕是有几颗人头都不够了!不知这位仅凭着一瓶药油将我召进宫来的公主大人到时又能不能保得下我?哎……我的头又有些痛了。 “呃……公主已经与那些太医商与过了,众人都没什么意见,一切由公主做主,所以……”见我没有开口,碧儿犹豫着又添了一句,想是要让我放心。可听在耳里,我却唯剩下苦笑了。 那些太医当然是没意见了,一切有公主在上面顶着。左右已都是束手无策了,召我进宫为皇后医治,有这样一上杆的替罪羊送上了门,又何乐不为? 唉……算了,现下想这些又有何用?自顾英亭找上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已是没有退路了,既然眼前只这一条路可走,也惟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既来之,则安之,还能如何? 下得马车时已是立身在宫门前,两扇漆红鎏金的厚重铜门威峨立于眼前,两侧各有八名甲胄威严的宫庭禁卫肃穆而立。 碧儿走上前将令牌交与其中一统领模样的人仔细看过,很快便被放了行。 走进宫门的那一刻我不禁深深呼吸了口气,在今日之前自己还从未想过会与这座代表世间至高威权的宫城有交集的一天。 进了宫门自然不能再乘马车而行,我与小桃紧跟着碧儿,三人快步疾走在皇宫内曲曲折折的水榭廊台间,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宫廷殿宇穿梭而过,身边不时有侍卫、宫人错身而行。只是这般情形,我也没多余的心思再观赏这皇宫内院的景致。 一路急行几乎没有停歇,偶尔遇到几次盘查也都在碧儿的令牌下轻松放行,可这皇宫委实太大了些!尚未走到地方我已是气喘连连。 碧儿和小桃还好,尤其是碧儿,一人在前领路走的飞快,丝毫不见半点脚软的迹象。只可怜我这懒惰惯了的人,何时靠着两条腿急赶过这么长的路。 等到了皇后的坤羽宫时,我已是满头大汗、又累又热,简直比前世念书时体育课上那痛苦的千米长跑还辛苦。 守在殿门处的一个小太监见到我们几人走近,立刻迎了上来,“碧儿姐,你可算回来了,公主正等的急呢!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们通禀一声。”说完也不待我们反应,转身奔进了西侧的殿宇内。 碧儿走上前与另一个守门的太监询问着皇后的情况,我是没精力凑上去听了,只在一旁扶着殿墙喘着粗气。 小桃从怀里掏了一方细棉纺的素帕递了我擦汗,自己也取了一方抹了抹脸。这丫头也是累的不轻,和我在一起时从没这样赶过路,更何况她手里还提着那么大个药箱子呢。 “林大哥,你可算是到了!” 这边厢还没容我回过了气,便听着一声急切而略带丝欣喜的唤声由着殿内传来。转头看去,一道粉色的身影正快速向着殿门处跑了来,身后还拖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呼啦啦一堆人小跑着追在她后面。 我不禁轻叹一声,上前两步迎上顾英亭的身影,躬身施礼道:“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林大哥,你不必这样多礼。”顾英亭忙上前一步就要扶了我起来,手伸到一半却是被站在她身后一年纪颇大的宫女拦了下来,“殿下,这样不合礼数!” “哦,”顾英亭倒好似几分忌惮她,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依言缩回了手,只是复道,“林大哥不必多礼,快起吧!” “谢公主殿下。”这个宫女想来有些身份,能让顾英亭如此听话,许是她的母后或皇兄派来看着她的吧。哎,依她这份性子,也还好是有这么一个人看着。 碧儿与小桃也都上前见了礼,只是看小桃的样子好像尤接受不能似的。 顾英亭挥手让二人起了身,开口有些急切地转向我,“林大哥,你……” “殿下,这称呼不合礼数!”话刚一出口却被那宫女打断,再次纠正道。 “哎呀,这会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顾英亭倒底不耐地挥了挥手,只再开口时还是依言改 玉随心缘第9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是依言改了称呼。 “林……公子,”好似对这个称呼很是拗口,她不满地对我皱了皱鼻子,“你先去看看我母后吧,她在里进的寝殿,那些太医说这个病气会过了人,父皇派了侍卫守着不让我进。你进去也定要注意些!那些笨蛋太医这么多天都医不好母后,林大……公子你医术比他们强多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这份信心?’怎么一听到她口中这‘相信’二字,我这额角便一跳一跳的疼呢。 “草民尽力而为。”微低下头,我轻吐了口气,复抬起时已强换上一副肃容。“公主殿下,在为皇后诊治前,草民有一事要向公主殿下禀明。草民年纪太轻,于医术上所学尚浅,不敢与众医界前辈相比,更且宫中各位太医都是医界泰斗般人物。”见顾英亭一脸的不认同张口欲驳的神情,我微微摇头示意她容我将话说尽。“草民既已入宫自当竭尽全力,只惟恐能力有限,惟有尽己所能协助众位太医为娘娘诊治。” 在这里先将话说清,无论等下我如何为皇后医治,那一屋子的太医都也是撇不清的。这样既不影响了我为皇后诊治又避免了做那出头鸟,也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我是不想被那些太医顶到最前面,自己一介草民,就是想顶也顶不住啊!只有跟在众人后面,到时有整个太医院撑着,也许尚有一条活路。当然,这只是往最坏的方面想,是在皇后的病情确是无法医治的情况下。可是,万事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好,都依林公子所说!”顾英亭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她是否明白到了我话中的那些暗含之意? 未再多说什么,我带着小桃快速地转身往后面的寝殿走去。 坤羽宫共分两进,前进为正殿,东西各一偏殿。出正殿走过长廊,绕过花厅便是皇后起居的寝殿。此时花厅前已有十几个侍卫把守着。刚刚那个颇似有身份的宫女上前交代了一声,众侍卫便很快让出了厅门,示意我与小桃二人通过。 “林大哥!” 跨进花厅前却被顾英亭轻声唤住,听的出她声音中那一丝焦虑和紧张,称呼也不自觉地换了回去。我转过身看向她,此时方留意到她红红的双眼及憔悴的面容,几分脆弱不安的神色就仿若个无助的孩子般。 我不由暗叹一声,心里仅存的几分怨念也淡了下去,安慰地对她颔首一笑,“请殿下放心,草民自会尽力的。” 初入寝殿 穿过花厅,复行一段长廊,寝殿面阔连廊的四间房室便跃然于眼前。 未等我思量着该进哪一间,最西侧的一室房门已霍然由内而开。 “这位想必便是公主口中的林神医了!” 一位穿着六品服色花白胡子的老者从内走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身穿官服年纪不等的人,最年轻的一位看上去怕也四十有余了。 想来这些人便是来此为皇后诊治的太医了。 那老者走至我身前,在看清我面容后神情稍显诧色,旋即温声笑道:“想不到林大夫竟如此年轻,果然是后生可畏啊!”笑容虽尚算可亲,可眼底的一份不信任却浓浓流露了出来。 至于他身后的几人,脸上那深浅不一的轻屑则更是露骨了。 “草民年轻学浅,于医术上所知尚少,此次有幸蒙公主殿下青睐得以为皇后娘娘诊治,各位前辈大人都是医坛圣手,若草民有何诊断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前辈指点。” 神医?真不知这顾英亭是怎么向众人介绍的,看着面前这些太医不善的神色,我也惟有苦笑了。 他们如何看待我这个在他们眼中过分年轻无名的乡野大夫到是没有所谓,但若是因此阻碍到我为皇后医治,便会另人很困扰了。只好先将公主抬出来压压场面,提醒他们自己可是有公主渝令在身,再如何不屑面上的工夫众位也是要做的。 “林大夫过谦了,既能得公主殿下盛赞,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娘娘的病就有赖林大夫了。”这个看上去一把年纪,精神却霍霍矍铄的老者堆起一脸慈善的笑容,眼中精芒一闪而没。 看他的服色应就是太医署的署令了,果然人老成精,怎么看都更像个老狐狸,言语不但没有半句轻慢,反而一句话将我顶在了前面。呵,果然是抱了这番打算啊,仅凭轻轻一句话便想将整个太医署撇清吗? “草民自当尽力。刚刚于前殿公主殿下已授命草民极力配合诸位大人诊治,草民自是不敢怠慢。”我忙低头应命,再抬头时却平平对上老者的目光,唇角亦微微扬起。 “……既如此,林大夫这便随老夫前去为娘娘断症吧。”老署令与我对视了片刻,满是皱纹的面皮抖了抖,终于死心地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敛了起来,一挥衣袖,径自当先往东侧的房室走去。 “是。”我恭身俯首应声,唇角的笑意却是不由加深。示意地瞥了眼随在身后的丫头,抬脚跟了上去。 随着众人走到最东侧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当先的老署令在距那扇朱漆雕花的大门一臂的距离间停步,俯身恭声道,“臣太医署王逾杨请为皇后娘娘诊脉。” 众人具躬身施礼,我与小桃自也不能例外。站在众人身后,微低着身子,我侧头打量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四间房室。此时离得近了,仔细打量下方注意到东侧的两间房门为单扇的朱漆木门,而西侧的两间却为双扇。看来这东侧的两间便是皇后平日的起居之所,而西侧应是书室之类的。 皇后这病已过了两人,是以寝殿都已暂时封了起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自也出不去。这些个为皇后诊治的太医当然也惟有都留滞在这里了。 嗯,看这人数怕是大半个太医署的人都在这了。皇后这病了几日,他们便在此困了几日,还要随时小心防着病气,更是唯恐救治不力娘娘有个万一,怕是所有的人都担待不起。整日的提心吊胆,也难怪是挤不出什么好脸色了。 “吱呀……” 正想着不知自己也要在这里困上几天?一声房门轻响传来,门由内侧轻轻推开。一个神色有些萎靡的小宫女立在门侧,向着众人微福了福身,“众位大人请进,娘娘刚刚清醒了一些。”声音很轻,好似怕惊到什么一般。 老署令点了点头,当先跨步走了进去,众人纷纷相随而入,我也忙敛了心神随在众人身后跨进了房间。 莆一入房门,一股浓重苦药味便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是湿闷憋热,蕴着满室苦鼻的药气,熏得人头一阵发昏。 微皱了皱眉,我侧头瞥了一眼房东侧的两扇格窗。果然,两扇精雕细镂的菱花窗都严密的闭合着,房门也早在众人走进的一刹那瞬间从新合拢,整个房间密不透风,好似个药炉般蒸腾着热气。 这样的地方便是身强体健的人待久了也会头疼吧? 房里守有两个宫女,侍立在正中的一架屏风前,躬身随时候着里面的吩咐。 众太医进了屋后便没有再向里走,全都垂首恭身默立于门内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声音皆无。整个房间一时静悄悄的,只隐隐听见里间传来几声的时断时续的咳声。 随着众人立身于一侧,我不由借机环看了一眼房内的布置。 这间房是由着一排八扇的金丝翡翠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布置的很简单,不过一榻一几、一架一椅,却是紫檀刻画、镂金嵌玉。其上一张古琴,几件玩器,寥寥可数却件件皆是珍品。房角四壁雕花飞罩、锦帘凤扉,整个房间布置得极尽奢华雅致、贵而不俗。 我不禁透过这些布置暗自想象着这位素慕已久的华国皇后会是怎样的姿彩。正自胡乱的想着,突然感到袖口被人轻微扯动了几下,侧头看去却是立在身后的小桃。 对上我询问的眼神,小丫头略似无奈地向着里侧悄悄撇了撇眼。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王署令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屏风前,正双眼怒瞪地盯在我脸上,一副恨不得盯穿两个窟窿的模样。 嗬!不就是稍稍走神一下吗,至于这么大气吗?低下头暗自撇了撇嘴,我老实提步跟了过去。 绕过屏风,我与小桃随在王署令身后走进里间,晃眼间只觉入目一片明晃晃的金灿。未容我觑眼细看,身前的王署令已双膝一屈,跪身于地,“臣太医署王清杨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自是不敢再作打量,忙携了小桃随之伏跪于地,“草民林沐秋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心中却不觉想着这套说辞倒是与前世影视中看到的没多大分别。 “咳咳……”房间里的咳声一直没有停歇,直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方且稍缓,一道极轻的声音于咳声后响起,“起身吧……”虚软无力却也丝毫不失了威严。 “谢娘娘!” “谢娘娘!” 一先一后的叩谢,我与小桃完全是慢了半拍的现学现卖。 直起身垂首默立于一侧,静等了片刻却没有再听到皇后有什么指示,只有咳声时断时续的传来,隐隐间好似间杂着几句低语,声音极轻极微,不可能是说与我们的。我不禁略是好奇,见没何人注意着,便维持着垂首而立的姿势尽可能的翻着眼睛调聚视线向左侧方那片灿金望去。 那明晃晃的一片原来是由床中顶壁直铺而下的层层浅金色鲛绡幔帐。纱幔低垂,层层重重环床叠绕,隔断了我探向其内的视线。只影影绰绰的隐见两个身影。 “王太医,娘娘问你带来的这位林公子可便是你午前所提之人?”一道轻柔沉缓的女子声音响起,声音微哑,透着点点疲惫。 这传话的女子应是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吧?看来这皇后竟是病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回娘娘,他便是公主殿下玉口盛赞的神医,臣依娘娘的意思直接带他过来了。”王署令的声音很是恭谨,可在说道‘神医’二字时,话语中分明有着一瞬的迟疑。 幔帐内的声音顿了片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从中传来的打量目光,忙收敛了视线,垂下眼帘,恢复到最标准的姿势。 “恩,既然能得公主盛赞,医术定是不俗,娘娘的病就拜托林大夫了。”那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倒似没有因我过于年轻的外貌而看轻什么,言辞有礼而恳切,听的出其中所含的几许希翼。 “草民定当尽力而为!”我忙恭声应了,这句话却不知是我今日说的第几次了? “恩……”那女子轻应了一声未再多言,转而略放低了声音恭敬向内问道,“娘娘,可是现在便令其诊脉?” 没有听到皇后回答,但想是点了头的,一个女子掀开了那片浅金色的幔帘一角缓步走了出来,“有劳林大夫了。” “不敢,此乃医者之责,草民分内之事。”我略微抬头望了一眼女子走来的方向。那片纱幔已在她身后从新合拢,依然看不到帐内之人的真颜。倒是眼前这徐徐走来的女子,让我不禁感到眼前一亮。 高束至腰的碧纱罗裙,腰间打着淡青色的束带。低低的垂云髻几星翠玉珠钗稍点侧畔。装束简单而清爽,面容亦是清丽而素雅,秀眉杏目、玉颊樱唇,精致的鹅蛋脸面眉宇间隐含一股英气,于温婉玲珑中透着几许倔强坚毅。整个人看上去别具一种动人的美。 这样的女子,只是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吗? 切脉断症 那女子幽亮的眸光在我面上睃了几巡,微微颔首后又悠然一转,看向站在我侧前的王署令。 “王太医,你也再为娘娘请次脉吧。娘娘适时稍醒,奴婢也正想着传人去唤呢。看娘娘的精神似好了一些,不知是否有了好转?” “是、是,老臣这便再为娘娘请脉!”老太医看似有些激动,点头连应了几声。 在进宫的路上便听碧儿说到过这皇后已昏迷有两日了,今日能稍醒,也无怪他会激动成这样了。只是…… “王太医你先请吧。”那女子转身取过一张锦凳放在了床幔前,端身侍立一侧,又在我与老太医之间转了一眼后轻声说道。 “有劳萍儿姑娘。”老太医起步走到椅前,竟客气的对那女子点头还谢一礼。 看来这女子却不是普通的宫女呢,但看其衣着打扮还有言辞又不似主子,还真想不出究竟是怎么个身份? “皇后娘娘,请容老臣为娘娘请脉。”老太医再次恭身向幔帐内施了一礼。 床幔内缓缓伸出一只纤细荏弱的手臂,在明黄的丝锦袍袖映衬下越发显得病态的苍白。 侍立在旁的那位萍儿姑娘忙将一只大红色寿字锦的迎枕垫在那手臂的腕下,轻挽起衣袖,又用一方素薄的帕子垫了,方回身示意诊脉。 老太医侧身微坐于锦凳前端,伸指搭于那方素帕上,凝神闭目,不过片刻眉头便不觉皱在了一起。收回手指,并未再细查什么,抬头对那萍儿姑娘摇头轻叹了一声,起身愧道“娘娘的热症并没有稍退,体内的心肺之疾也未以尽去……” 果然,对于因热症而病入昏迷的病人,这样短暂的清醒很多时候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王太医的意思是娘娘尚未有好转?”女子一句话总结了他罗罗嗦嗦没有重点的说辞,原本满是希翼的脸也瞬时沉了下来。 “娘娘虽已醒了过来,可这……” “够了,”女子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蹙眉问道“这会娘娘醒了,王太医的方子上可是要有什么添改?” “呃……”老太医沉吟凝思了片刻,低声道“这药方是老臣与整个太医署集思群议商定的,娘娘的病没什么变化还是先服着,若……” “好个集思群议,用了这么多天的药竟全无任何起色,这便是你们整个太医署的本事了?”女子再次打断了他未尽的话,声音虽轻但话语却很严厉,隐隐夹着一丝莫名的激动与怨愤,好似并不止为了皇后的病?让我不由越发好奇起她的身份。 “老臣无能……”老太医喏喏低应了一声,一脸的愧色。 “算了,”那萍儿深吸了口气,面色缓而柔缓下来“是奴婢一时失礼了!王太医请先行稍歇。”说着转而将视线对向我“林大夫,再来便有劳你了。” “是” 我低头应了一声,迈步走至幔帐前依刚刚王太医的样子躬身一礼,轻撩衣摆,稳稳端坐于锦凳上,伸出三指分搭于皇后手腕的寸、关、尺三部,凝神静气感觉着其脉象的变化。 稍刻,我亦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皇后的脉象浮紧而数、细弱无力,的确是风寒袭表,肺气失宣之象,倒是让我心中安定很多。只是,其症已因延误失治而使病邪鸱张,医治起来却是有些麻烦。 暗吁口气,我缓缓收回手指,不禁自顾凝眉沉思起来。这皇后大体的病症我多少已有了数。可,要确症…… “林大夫,依你所见,娘娘的病究竟如何?”许是等的急了,片刻后,见我仍径自端坐椅上,凝眉不语,那萍儿姑娘不由有些担忧的开口催问道。 “嗯……请恕草民无礼,”稍许沉吟,我缓缓起身道出了自己的犹豫。“自古以来,行医治病,讲究得都是望、闻、问、切。要确切断症,草民觐请娘娘允草民束之幔帐、以观面色。” 单把脉息、不观气色舌苔,所察之了了对病者未免儿戏。诊病断症容不得半点疏忽,即便在这礼教森严之地此举未免越礼,可作为医者,我依然不得不提出。更况论,此番断症是关乎自己性命之事。 “这怎么可以!”话刚出口,第一个跳起反对的却是那同为医者的老太医。“林大夫怎可说出如此逾越之言……” 我与那萍儿姑娘不由都侧头向他看去。老太医方似意识到失礼,忙住了嘴,只是尤自睁圆了双目瞪向我。 见他那恍似不可思议般的激动与满面的怒容,我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太医齐汇于此竟诊治不了如此一个寒症! 没有理会这老人家,也没有在意那芳姑娘脸上稍显犹豫的神情,我转回头将目光放向那幔帘之后。这决定除了皇后本人,没有人能下得了。当然,那尚在太庙念经的皇上除外。 寝殿里一时无人说话,诺大的房间里只有那一直断续响起的咳声回荡。我目色坦然地直视着幔帘后,不闪不避的迎视着其后那一束分毫不失威严的视线。 片刻,帘后传来一道极缓极轻的声音“萍儿,束起幔帘……”淡淡的话语虽是低弱却容不得任何人违抗。 “是,娘娘!”那萍儿忙福身应过,起身时却微带诧异地匆匆瞥了我一眼,抬手轻撩起床头一侧的幔帘缓缓束在了侧壁鎏金的凤掾状帐钩上。 浅金色的鲛绡纱幔随着她的动作点点掀开,紫檀镂雕的大床连同床上的锦被玉席都豁然于眼前。一个身影侧卧其间,金丝绣凤的锦被铺盖全身,直掩于肩头,唯露出那松松低挽的发丝与苍白憔悴的容颜。 一眼之间,入目虽是满面的病容,但丝毫遮盖不了那眼内的点点精光与一身的贵气威严。 萍儿束好幔帘,急步取过一件赤青色云纹绣披风,回身将床上之人缓缓扶起,轻轻为其披覆。复扶之靠坐于床头,又取过一个软枕放在其身后,拉高锦被细细盖了。做好这一切,方退至床侧,向我微微颔首。 我微点了点头,面向床上半倚半卧的人躬身浅施一礼“娘娘,请恕草民越逾了,” “林大夫不必再多礼,本宫亦认为林大夫的话有理,而且本宫信得过林大夫的医术,咳咳……”一句话伴着咳声说的断断续续,最后更是被一阵难抑的急咳打断。 “是”低头恭应一声,我缓步走至床头,望着这位病榻上的女子,心中不禁满满的欣赏与敬佩。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一面之间,但却足已让我见识到了这位华国皇后睿智、果断的一面! 一一仔细查看了皇后的面色、舌喉、耳廓等处,又问过萍儿一些发病的原由和几日里的情状,对其病症已是心中了然,与我之前的判断出入倒是不大。皇后面色苍白、双颊却赤红,舌淡苔白、前有红点加之其高热不退、咳声不断,确是寒症入体而引致的肺疾。 其实,这病若放于现代并算不得什么大碍。可在这里,却已足致人命。皇后的病情本就很重,加之一向身体荏弱,之前太医诊症又是颇多忌讳,更不敢轻下重药。刚刚见过太医开具的方子,所开之药显然就是病重药轻。如此一来,病邪之滞、正气已伤,要治此症便更是不易…… “林大夫,有何诊断不妨直言,咳咳……”萍儿已扶皇后从新躺下,幔帘也再次随之放下。 刚刚我一番查看又问了很多问题,却一直没有开口断症,萍儿的脸上已满是焦急之色。那自从幔帘束起后便一直垂头立于一旁老太医此刻更是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可,皇后却始终很有耐心。我不说,她也不急着问,直到我要过太医署开的方子,翻看后不自觉地微摇了摇头后,才淡淡的出言相询。 “回禀娘娘,”我归拢了脑海中的几番计较,收敛思绪,正容向幔帘内一礼,起身对视着帘内那道目光,缓缓而清晰地道“娘娘此病,草民……可治。” 作者有话要说:呜~后文在有这样的场景绝对的一笔带过~这章写得也太痛苦了~呜~俺对医学是一窍不通啊啊啊~~~ 坤羽宫中 湘妃竹榻、锦衾软枕,悠悠一夜好眠。 抱被撑坐起身,惬意的伸个懒腰,我抬手取过叠放在榻边的外衣披上,又静坐了片刻方缓缓起身挪下地。 日头已偏近正中,小桃这丫头竟没来扰人清梦,看来也是得了萍儿的话了。看看人家的丫头多贴心!连这竹榻、枕席也是依了我的喜好备下的,还有这眠香……这一夜还真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好眠呢。 “公子,可有醒了?” 门外传来小桃的一声轻唤,与往日叫门完全不同的低柔声音让我险些没听个出来。 “小桃吗?进来吧。” “公子,”小桃端着鎏金铜盆低顺着眉眼走了进来,一关上房门却立时换了副嘴脸,鼓着双颊一边将盆小心的放在临时支起的檀木架上,一边不满地瞥了我一眼,闷声抱怨道:“公子你可是起了!奴婢真是佩服你,在这地方……”她拖长了声音,圆睁着双眼向着四周环视了一圈,“你也能睡得这么塌实!” 嗯,对于这点,我确是也很佩服自己…… 这封禁只是封了寝殿而没封了整个坤羽宫,自己要歇便也只能歇在了这空着的书室里。皇后的书室自然不比寻常,这房里陈设虽不多可件件都是玲珑别致华贵已极,每一件带出去都够得我与小桃花上一辈子了。可是睡在这里却没感到半点的不适,真的不得不感叹自己随遇而安的本事。值得庆幸的是,昨日已将那些太医都放出了寝殿,不然要与那些人挤在了一间房里……唔,那可有得受了。 “不过是富贵了些,有什么睡不塌实的?”东西再好也只能看不能碰,还不如眼不见、心不乱。 “富贵了些?”小桃将拧得半干的丝帕塞到我手里,睁圆了眼睛,“这可是皇宫啊!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寝殿啊!呆在这里,正常些的人也都会不自在的吧?” “小桃,你不会是正常的一夜未能入睡吧?”我看着小丫头一双圆圆的红眼睛,打趣着道,“难怪火气这么大了,呆会煎药时记得也给自己带上了副祛燥的。” “公子!你……” “咚咚……” 几下敲门声适时打断了丫头未出口的抱怨,小桃恨恨翻了下眼皮,深吸了口气这才匆匆转身走去应了门。 不一会,两个提着八宝松寿膳盒的小太监跟在丫头身后走了进来。 “见过林先生,奴才们将膳食给您端来了。”两人躬身道了一礼,将膳盒放于一旁的木几上,由内取出一道道由青瓷盘碟所盛的玲珑佳肴,足足十二道,铺满了这个临时搬来供我就食用的檀木矮几。“萍儿姑娘说了,现下是非常时候,有什么怠慢的还请林先生见谅。” 这也叫怠慢了? 我看了一眼那满满一桌琳琅满目、精致华美的菜肴糕点。不愧是皇宫啊,不能比啊不能比……默默念了句,将视线转到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身上,“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说吧。” “是,萍儿姑娘说,让林先生午膳后去娘娘那里看看。” “知道了,告诉她我一会就去。”我点了点头,本来也是要去看看皇后今日服过药后的状况的。想了想,复又多问了一句,“娘娘的膳食可都按我交待的备下了?” 昨日开过药方后,我按着前世记忆里所学为皇后列了一系列对伤寒还有些肺疾有辅助疗用的食谱,皇后的身体虚弱,用食疗的方法倒更是能帮她调理恢复身子。 “是,都是按林先生吩咐备下的,早上便已照着端给娘娘了,错不了!” “恩,那就好。”这皇宫效率倒是蛮快的,我列的那些食谱这御膳房怕没一道见过的,想不到这么快就都做出来了。我点点头,对两人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去回话吧。” 用过这丰盛午膳,我带着小桃提了药箱去往东侧皇后的居室。昨日,我虽是在皇后面前淡然说了可治二字,其实心里也未有了十成的把握。皇后好似早年曾有过场大病,当时虽是闯过了一关,身子却早已伤了根本,往日里便时常会有些病、医药不断。这次的一场急病更是将荏弱已极的身子掏空了大半。 也是怕她身子受不住,我所开的药物大抵是些温和的,再伴以食疗之法辅助。祛邪之药却是不敢多用,这么视时而行,要待病愈怕得有些时日了。且便这病去了,身子也需得慢慢调养恢复着,往后怕也再经不起什么大的折腾了。 算起来皇后尚未至天命之年,却已是这般神虚气弱、病疴缠身。想到民间盛传中那荡寇杀敌,挽胜败于顷刻的女子,不由不让人心中喟叹。 寝殿的四间房室具是由长廊一字相连、面阔而设,由最西侧的书房移步至东侧的居室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站在敞开的高浮雕花门前,我敛了敛心神轻吐口气,压低声音缓缓向内道,“草民林沐秋前来为娘娘请脉。” “林先生,您快请进,萍儿姑娘早已吩咐过了。” 应门的仍是上次来开门的那个宫女,好像是叫什么香的,见到我亦忙屈膝施了一礼,侧身将我们让进了房内。 房间里早已没了昨日那般浓重的苦药味,尚余的一缕也被氤氲满室的淡淡甜香冲散的渺不可闻。 昨日我将着一些护理的要点与当注意的地方详细说与了萍儿,这其中一个便是通窗。太医们许是怕皇后再次受凉不敢让见了风,却适得其反,反而滋生了病源。像前几日那样窗门紧闭,半丝风也不敢漏进,也难怪会那么快就倒下两个了。 望了一眼檀木几上紫砂香炉内缓缓升起的袅袅青烟,我闭目深深呼吸了一口,不禁扬唇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错,淡淡清爽的香气夹着丝缕甘甜与我亲手配置的香蕈也丝毫不差,能照着我列的几样草药和简单的说明在一个早上就调配了出来,只这一点,这萍儿也当得慧质兰心了。 见我走进,另一侍立在外间的宫女也慌忙屈膝施了一礼,我挥了挥手示意起身。这外面便只留了她们两个,而内间更是只萍儿一人伺候着。毕竟这病终是会过人的,没必要当尽可能的少些接触。即便是她们三个还有现留在寝殿不多的宫人,包括我与小桃在内,每日里也都会服了剂草药作着预防。 至于寝殿之外的人……我倒是觉得隔离的这一项做得当真是不错。 小宫女直接将我引到了屏风前,没有通禀示意我直接进去。点点头,我瞥了身后的小桃一眼让她留在了外间,径自绕过屏风转进了内室。 “林先生,” 莆一转过屏风,便见着萍儿已迎立在侧。蹲身施礼后,她侧头看了一眼幔帘内,轻声道:“娘娘刚刚睡下,要不要等一下再来请脉?” “不必,”我笑笑摇了摇头,“有劳萍儿姑娘将娘娘的手臂搭于帘外即可。不过片刻,不会影响了娘娘休息的。” “恩,也好。”萍儿点了点头,走回幔帘前依言做了。 不过是每日循例的请诊,又问过萍儿一些皇后服药后的细况,我心里便已有了底。 “怎么样,娘娘的病可是有了好转?什么时候方能去了热?”萍儿从新为皇后掖好被角,转过身压低了声音问道。 “恩,好转自是有,可要完全去热却也没那么快。”我淡淡一笑。皇后服药后的情况与自己所想相距不多,甚至还要更好一些,也许是凭着一股超于常人的韧力吧。这样看来,虽药温而治病不速,但不过十几日也可病愈了。也许过得四、五日,便可将封禁打开了。当然,再之后血气的调理,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就是说,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了。”萍儿也也没细问那些她不懂的医术上的东西,只是简单地向我求一句保证,好似这样便可彻底安下心了一般。 “放心,”我对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出二十日,娘娘即可病愈。” “呼……那就好。”萍儿长呼了口气,轻抚了抚胸口展颜一笑,“这次多亏林先生您,如果只靠那些太医的话……哼。”她没有说下去,一声轻轻的鼻音却已道明了不满之意。 “呵,其实我与那些太医不过所长不同罢了。”摇头笑笑,总觉得这个萍儿似对那些太医有很深的成见呢。 “若换作是其它内症,我却是如何也比不得那些前辈的。”直起身,我一边踱步向外走一边轻声于她道。 萍儿微低了头走在我身后,不见接话,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我倒也不是很在意,不过是又被人强加了顶高帽子多少有些无奈。可待走到屏风后,抬脚便要跨出里间了,却是被萍儿低低唤住了,“林先生……” “恩?”停下脚转身看向她,却见她依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不禁几分奇怪,倒也没有多问,只静默等她开口。 片晌,萍儿抬起头,唇边勾着轻浅的笑容,眼中却似一抹若有若无的黯色滑过。她侧头向内望了眼静谧的幔帘内,转回头对我笑了笑道:“娘娘一时怕不会醒,奴婢送送林先生吧。” “好,有劳萍儿姑娘。”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讲,我自是不会推拒,点点头当先步出了内室。 轻言慢谈 “萍儿姐?” 我与萍儿先后转出了内室,外间里的两个宫女忙迎了上来,脸上都微带着惊讶。毕竟萍儿两日来都随伺在皇后身边,几乎没有走出过内间。 先头两个内间伺候的宫女相继染了病后,为了避免病气再过人,那些贴身的活计其实都是萍儿一人在打理,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身子骨也真可说不是一般的好。 “恩,我与林先生有些事要谈,你们守在这里就好,如果娘娘醒了,立刻到书室来唤我。”萍儿简单对两人吩咐了一句,便随着我与小桃回了西间。 “小桃,去沏壶茶来。”净过手,在矮几前坐定,我将小丫头支了开,随手从几上拣了个柑橘剥着,静等着萍儿开口。 “林先生,”萍儿侧身坐在矮几的另一端,一边用湿巾拭着手一边看着我缓缓道,“奴婢只是很好奇,先生的医术如此不凡不知是师承何人?” “哦?”没想到开口却是这样的话题,我不由微愣了下,顿了顿方淡笑道,“我的医术大都是医书中自学来的,谈不上什么师承……” “自学?自学便可以如此年纪治愈整个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难症么?”未待我话落,萍儿便急声出言打断,眼里满是不信之色。 “呵,”我笑了笑,虽然不知她为何对这些如此有兴趣,但对此类疑问,我早于几年前便已想好了说辞。“其实论起医术药术我都是不能与太医署的老前辈比的。”见萍儿一脸不赞同又待张口反驳的样子,我忙挥了挥手示意她容我把话说尽。 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这话并不是自己谦虚。 在前世自己主学的是西医,对中医只勉强算得是略有涉猎。而来到这里后,我学医的时间也只是离开崔府的六年。论起在中医上的造诣自是不能与那些精研了数十年的老大夫比。而西医……除了一些简单的伤口缝合,我实在想不到在这没有器具、没有药物的古代还能用上什么? “我不过是对几种病症的诊治较擅长罢了,而娘娘的病恰好便是其中一种。”将之前她完全没听进去的话又重复了遍。瞥了眼走进屋的小桃,我淡淡说着这两年前从自己第一次施医后便已对母亲与小桃她们圆过的说辞,“至于治这几种病的方法也是机缘下偶得的一本医书上看到的,只那医书已是残缺不全,名字更是无迹可寻,当真是可惜。”说罢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的确是可惜,早知会有这样一天,当初自己就该转学中医才是…… “三年前……”萍儿突然低了头,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什么。 “萍儿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橘子都下了肚了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我不禁出言轻唤了两声。 “嗯……没是。”萍儿抬起头淡淡一笑,可我却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流转的点点水光。 “是我又起了执念,只是想到几乎是同样的病症,皇后娘娘能得遇林先生,可当年……却是没有人救得了他……” ……他?还是她? 看萍儿那强忍泪水的模样,想必定是至亲的人了?这便是她对那些太医极是不满的原由吗? “呼……到了今日,再想这些又如何呢?”萍儿长吁了口气,略缓了神色,“真是抱歉,林先生,问了这么多无谓的话。” “无妨,亦非什么不可说的。”我笑笑,执起小桃放于几上的茶壶注于她面前云青薄瓷的茶盏内,“尝尝看,小桃沏的花茶味道还是不错的。” “好,”萍儿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恩,好浓郁的菊花香,还有点点甘甜,真的很可口!不知是什么茶,奴婢从前竟是没有见过?” “呵,这只是我自己调配的,不过是一些花瓣、花蜜再稍加些许的草药。萍儿姑娘若是喜欢尽可带些回去时常沏来喝。”微微一笑,我端起面前的青瓷盏缓缓轻啜一口,慢声道,“这茶虽普通,却有着疏风去热、清心润肺之效,对娘娘这病气也能起到几分防护之用。” “林先生真是个雅人,喝的茶也是这般不同。”萍儿将手中的茶仰头喝尽,轻舒一声对我笑道,“既有这诸般的好处,奴婢就不客气了,多谢林先生的相赠了。” “呵,不过一些花茶而已,萍儿姑娘也与我这般客气?” 见她脸上从新舒展开的明婉笑容,我心里也不禁轻舒口气。帮她从新将茶杯注满,这才转向从刚刚沏茶回来后便一直立在案旁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桃。 “有什么事,说吧。” “公子……”小桃噘了噘嘴,看了眼一旁的萍儿,没多说什么只低头乖顺回道,“奴婢才刚沏茶回来时在门前碰到了来递话的小德子。”说到这里,她微顿了顿,复又瞥了一眼正在端着茶盏研究着的萍儿。 小德子?不是守在寝殿门前专负责向殿内外递话的小太监吗?他来我这……这丫头,这又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好笑地侧过头睨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小德子说,宛宁公主执意想要进来寝殿,被侍卫们拦下,吵闹了半刻不得法,最后传命要公子你去门前问话。” 嗳?果然,又是这位公主!这两日忙着为皇后诊治,差点就将她给忘了。 “呵,”萍儿放下了茶盏,轻笑一声,道,“这位公主几日里已是吵闹上数回了!哎,也是难为她一片孝心。您就快去吧,奴婢也该回去侍候娘娘了。” 说着,她站起身微施了一礼,没等我答话已向门外走了去。可走出两步却又微顿下了脚,回身望向我道:“对了,林先生,奴婢也正想着问呢,娘娘这病既有了起色,这封禁什么时候可以打开呢?” “呃……这要看皇上什么时候回宫了。”算一算,在过个三五日应该就可解封了。可是这封禁是皇上圣口亲下的,没有御令谁又能说解就解? “哦,皇上亲率百官去太庙为娘娘祈福七日,如今已有三日了。” 还有四日吗?足可。 “想来在皇上回宫之日,便可打开封禁了。”我点了点头,想想,起身走到萍儿身边轻声问了一句,“我进宫为娘娘诊治的事,应尚未禀告过皇上吧?” “恩……皇上身在太庙,外人是不得进去的。若不是这样,娘娘有了好转,皇上定是已连夜赶回宫了。”萍儿点了点头,看到我脸上些微的无奈转而笑道,“不过您放心,娘娘已补了一道宣先生进宫的懿旨。更何况先生治愈了娘娘的病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圣上回宫后定是会有重赏的。” 哈……赏就不必了,能够平安出宫我已是很知足了。 “娘娘既已下了懿旨,我也就可安心了。”这悬着的半颗心总算可完全落下了。 同萍儿走到房门口,再侧头看了她一眼,我忍不住提醒她道,“这几日里萍儿姑娘侍候在娘娘身边一定要格外小心了,记得我叮嘱你的几点,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即刻告知与我。” “先生放心吧,奴婢心里有数。 玉随心缘第10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 ”萍儿淡然地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 哎?也不知她是根本不在意还是真的对自己的体质很有着信心? 摇摇头,我走回桌边重又执壶续了盏茶慢饮着,“唔,小桃,记着等会送些花茶于萍儿姑娘。” “知道了,公子!”小桃瞪了我一眼,撇嘴道,“公子你到底还要不要去见那位公主啊?” “唔,自然要去。” 公主有令,我说不去成吗?而且,想到临进寝殿时,顾英亭那红红的双眼与苍白的面色……仰头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我随手放下茶盏转身向门外踱去。唉,也是该去让那丫头安下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没有亲猜到萍儿说的是谁啊~~~ 花园漫步 隔着花厅的大门,听着顾英亭……恩,现在是该叫湛盈婷亦或宛宁公主了……听着她絮絮叨叨又哭又笑的,足足大半个时辰,几番劝慰又几番保证,反复再三的确应四日后便可让她进了寝殿看望皇后了,总算是将人劝离了坤羽宫。 坐在中途让小桃特意搬来的墩椅上,倚着厅门,我不禁长长吁了口气,这安慰人的活计真是比连看十几个病人还辛苦,至少不是自己这样不善言辞又少有耐性的人能胜任的! 抬手揉了揉微痛的额角,缓了片刻,方起身唤过站在一旁直打瞌睡的丫头抬了椅子离开。 回房灌了整整一壶茶,微打了个盹,我复又带着小桃绕去寝殿后面被隔离开的两间下人房看过那两个被染了病气的宫女。这两个宫女的症状比起皇后可就要好得多了。一番查诊,待闲下来时竟已是晚膳时分了。 依旧是两个小太监恭敬地提了膳盒来,依旧是精致繁盛却与之前绝无重样的菜肴糕点。 哎,也许在这皇宫中最幸福的便是这用膳的时候了!当然,对我这个刚住进宫一天的人来说,可寻的乐趣倒是很多。 匆匆用过晚膳,倚在竹榻上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昨夜尚未看完的几册孤本,这便是我所发现的乐趣之一了。 小桃一早被我打发去歇息了,不然要她看到我擅自翻动皇后的藏书,定是又要在耳边念上个天昏地暗了。说起来,昨日在看到这一室书卷的瞬间,我竟对被禁在这皇宫里反有了一丝的窃喜? 单看这满室的藏书真的很难想象是一国皇后的书房呢。除去一些史书、诸子和杂文传记,竟有很多是当世才女也不会看的天文历谱、五行数术甚至兵法韬略,只是好象已尘封了很久。放在最前沿、经常被翻阅的到是一些诗赋、曲谱还有几本佛经。 却是便宜了我,虽然我感兴趣的只是其中一些传记和史书,但能选到几卷自己喜欢却于民间看不到的珍本真的很兴奋。昨日点着烛灯坚持到三更一气看了十几册,直到眼前模糊的再也看不清字迹方不舍地放了回去。 用了大半个时辰将两册昨夜没有读完的兵书翻看了一遍,我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累的眼睛,回味思索了片刻,方一面舒展捶捏着四肢一面起身至架前将书仔细的按原位放了回去。 唔,书是看完了,可时辰却尚早,有些后悔昨夜一口气将书看了个大半呢。 蹙眉在房内转了一圈,走至窗前时侧头向外望了一眼,却见正是月华满天。突地想到寝殿西侧那座独属坤羽宫的皇家花园,不禁心痒,我索性提了一盏小巧的琉璃宫灯独自出屋往西面踱去。 坤羽宫后进的这座小花园,与花厅之间仅一影壁相隔。沿花厅西侧一直通到寝殿,虽不是很大,却精致纤巧、极具匠心。假山亭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处各色名贵花卉争奇斗艳,芳香幽兰、醉人心脾。 我提着宫灯从寝殿西侧的月洞门而入,沿着这幽幽小径漫步在满园浮动的暗香间。 此刻正是赏夜时,长空澹澹、满月如盘,恬淡的月色如柔纱般洒落,泄下一地的银霜,眼前的景致亦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如真似幻,宛若人间仙境。步行其间,不免痴痴陶醉在这天地一色中。 当我从这花香月融中回过神来,已是站在与花厅相隔的影壁前了。而另我回神的却是花厅那一侧传来的几声急切的敲门声。一时间,人不免微微有些怔忪。 尚来不及感叹刚刚那一刻好似物我两忘的心境。影壁另一侧又低低传来了几句简短的对话声,相隔稍远声音模糊听不真切。可在这样的夜晚却仍显得很是突兀。不知道是什么人竟会这个时候来敲殿门,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传禀? 摇摇头,没有多想,我转回身打算去园深处的亭阁坐坐。可,尚未抬脚转瞬却听到一声推动大门的‘吱嘎’声! 咦?我不禁微微诧异,这花厅的大门除有皇上和或皇后的口令,任何人都是敲不开的,即便后妃甚至公主都无例外,此刻入夜而开,难道是皇上突然回宫了? 轻轻熄了手中的灯火,我放轻了脚步转身隐于影壁旁的矮丛后。 这座花园与寝殿前廊间没有砖砌花墙,只是以灌木、矮松作隔,蹲身在后面,可依稀透过枝桠间的空隙看到另一侧的回廊。 刚刚将身形隐好,便见一道身影由花厅内转出,步履匆匆向着寝殿去了。我忙屏了呼吸偷眼望过去,可到底相隔的有些远,又有丛丛枝桠作挡,夜色里根本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影子,应该是个男子,而且莫名的有些熟悉。看他不过只身一人,连个灯笼都没提,想来应不是皇上? 蹲在原地凝眉想了片刻,直感到腿都微微酸麻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却少有的让我越发起了一分好奇。见那个身影早已转过弯角不见了影子,索性绕过了影壁,直接去花厅找小德子问个究竟。 “什么人?”小德子刚刚将大门重又关拢,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大声问了一句。 “小德子吗?”我淡淡应了一声,走到他近前。 “呀,是林先生啊……”看清是我,他忙俯身施了一礼,弯着腰笑道:“这么晚了,先生还没歇息呢。” “恩,见月色好,出来走走。”笑了笑,我简单的答了一句,没在多绕圈子直接点话道:“方刚在花园那侧,听到这花厅的开门声,便好奇着过来瞧瞧。” “先生真是好兴致,”小德子笑着奉应了一句,机灵地顺着我的话道:“才刚那是瑄王爷进了寝殿。”见我微有不解的样子,又低声接了一句“娘娘病时,瑄王爷正去了城外忙差,今日这是刚赶了回来。” 瑄王?皇后所出第二子,华国现序位上的三王爷? 这皇家与一些当权大臣的资情我进都城前也仔细作了打听,能知到的当然不多,大都是些台面上众所皆知的事。 这华国目前在世的七子九女中,除璃王、瑄王已在宫外建府,四个公主嫁出宫门外,其余几位因年龄尚幼,都尚住在宫内。而这璃王、瑄王加上宛宁公主都是由皇后所出,也是最得当今圣上赏识与宠爱的子女。 只是两位王爷这几日里恰巧都不在都城,晌午时我还听湛盈婷不断抱怨着她的父皇与两位皇兄呢!到这晚间人便已赶回来了。 不过,我不解的却不是这个…… “即便是王爷,没有御令也是进不得寝殿吧?” 这才是我奇怪的地方,寝殿的大门是皇上御口亲封的,要是这般容易打开,湛盈婷也不用在殿外闹上几日了。 “啊,先生您是不知,这瑄王爷可是有着皇上特赐的御用金令,在皇宫内没人能阻拦的。”小德子满脸堆笑地回道。 看他的表情这也是宫内尽人皆知的,算不得秘密。看来这位瑄王爷倒是很得今上信任啊,而且权利也是不小。只是以前都没怎么在民间听过这位王爷之名呢,百姓们交口相赞的从来都只是璃王…… 呵,摇摇头不禁觉得好笑,收回了全然没必要的思量。 这瑄王也好、璃王也罢,全然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最多不过似两条相交的直线,交点过后,不可能会有再一次的相遇,我费心思想这些又作什么? 抬头看了看天色,与小德子招呼过,我略想了想还是慢步回了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亲的支持啊~俺会尽力多写些的~ 话说,俺家男配啥时才能出场呢~~急啊~~~ 月色滋香 坐在园内架于石桥上的‘滋香亭’内,不在去想那世间烦乱的纷扰,抛空了思绪沐浴在水雾纱幕般的月华下,感受着四周幽柔的静美与缠绵的暗香。一时间,好似身已不在这架古亭,不在这座皇宫,甚至不在了这凡尘俗世,而是融于了那天地一线的朦胧迷离间,时空都仿佛于这一瞬静止。月转花移人亦非,浮生若斯……我怔怔地看着摊开的五指间那徐缓流转的朦朦银辉…… “沐秋……” 一声轻唤好似于时空之外传来,似梵音入耳,蓦然打破了这一方凝滞的空间。 我诧异回头望去,竟见王景宣一席素色袍衣、广袖宽服,于月色下缓缓走来。修长的身影在银色的清辉中透着股超脱凡尘般的清逸傲然。 “你……”他径直走至我身前,只迟疑似地轻吐了个字便顿住了口,随即就那么默不作声地望着我双眼,眸中似有些什么说不清的一转而过。 “景宣兄?”我有些忪愣地站起了身,看着身前直直望着自己的人,不明所以地唤了他一声。 “哦,没什么……”顿了顿,王景宣轻摇了摇头方似回转了神,却是没再多说,只微微勾起唇角一抹笑意,转言问道,“沐秋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什么?嗯……自己也无从而知吧?却是想不到如此轻柔纯澈的月色竟是让人的心也不觉酥软悠远起来,于刹那间仿若化开所有坚硬的外壳,裸地暴露出掩藏心底最深的那一缕虚妄。 “景宣兄,你……又怎么会在此处?” 敛了心神,微滞的脑子也重新转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最该惊讶的是此时此地加之眼前这个人……这个家伙,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沐秋已是想到了吧。” 没有答话,王景宣对视着我双眼,缓缓加深了唇角的那一抹笑意,轻挑了挑眉,月辉下眉宇清扬,“在这里看到沐秋,我也很是惊讶呢。” “原来……是瑄王爷,草民真是失礼了。”这个时候了,不用想也知道了。呵,看来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却不知这于王爷见礼是否要行跪礼呢? “沐秋不会是怨我一直没有秉明身份吧?” 似看出了我所想,王景宣笑了笑,牵我坐于一旁的石凳上,“我非是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沐秋并不会在意了这些。” 我很在意,如果早知道你是王爷,我一定会躲的更远一些。 “而且我于沐秋相交只因性情相投,以友相称与身份全无任何关系,我到是更希望沐秋不会因了我这个身份而避着我。” ……还敢说不是刻意隐瞒? “不过想来是我多虑了,沐秋本是超脱之人,定不会介意这些世俗身份的。” 不必套这样一个高帽子给我,便是我想介意现在也来不及了! 可恶啊……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自己竟都没有看出他的身份呢? 细想下来,相处间许多细处足以让自己猜测出几分了。可是,我不过单单只是想到他定然不凡的出身,却是从未曾有将他与这森峨皇宫连想在一起过? 禁不住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抬头望进他透着认真与坚持的眼里。对视了片刻,我终是无奈轻叹一声,侧过头转开了目光,“瑄王爷……” “叫我璟瑄就好,”刚一开口却是被他笑声打断,“虽是身在皇宫,但既没有外人,沐秋仍唤我名字便是了。”他伸出食指在青石桌面上缓缓勾写了两个字。 ——‘璟瑄’,这方是你本来的名字吗? 看着那凝着月华透明般的指尖沿着光鉴桌面轻勾慢划下的二字,我暗暗叹了口气,微点了点头轻声应道:“也好,璟瑄兄既然都不在意沐秋高攀,沐秋自是从善如流了。” 我倒是不会拘泥这些个称呼,他那王爷身份在我眼里除了麻烦更是什么也算不上,若能像从前那样相处自然是最好了。如果每次见到了都要下跪请安问礼的,那……那还是不见吧。 “高攀?呵,能与沐秋为友是我之幸才是。”他唇边依然是挂着淡淡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是一片坦诚,“我还没有多谢沐秋治救母后的性命之恩呢。” “这没什么好言谢的,不过是我分内的事,你若要谢倒大可去谢公主,若非她硬是认定我能救了皇后先斩后奏地将我拖进了宫来,我怕也没可能出现在这里。” “呵……盈婷这次倒是难得任性对了一次。”看到我略显无奈的神情,他唇畔的弧度却越深了几分,眼里亦是浓浓的笑意,“我这个妹妹虽很会是惹麻烦,眼力却是极好的。而且……眼界也是颇高,对天下男子皆是入不得眼。她能对沐秋一见如故,也可见沐秋的不凡之处了。” ……怎么这话听着就这么怪呢? 对了,这个家伙上次来客栈便看到他那宝贝妹妹在我那里了!想来也是早知我与盈亭相识了。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算了,是我不该提起了这话题。 瞥了他一眼,我故作自然地转开了话道,“你刚刚是见过娘娘了,萍儿也将病况都与你细说了吧?” “恩,我出来时母后方吃了药歇下,精神也还好。”他倒是也没再多纠缠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很自然地随着我转了话题,“听萍儿说,母后这病再过十几日便可痊愈了?” 听到他话音微顿,以为是向自己求证,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抬眼间却见他已微微侧转过头,目光亦随着投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低声兀自轻道,“也听她说了母后前几日病得如何凶险,整个太医署都已束手无策,父皇也……如果没有沐秋,我真的不敢想象……” 呃……这个时候……自己合该说些什么吗?望着月辉下他玉刻精雕般的侧脸,那般锋锐的棱角、坚毅的弧线……实在想不出这样的男人会需要什么样言语上的安慰。 无言静默了片刻,湛璟瑄转回头再次看向我,神情已如往日般风轻云淡,只是星眸流转,湛湛清辉,漆遂深处几分感激、几分庆幸,甚还有几分的欣赏一一转过,“沐秋不但才识过人,医术也是这般高明。所以说,能与沐秋为友应是我的荣幸才是。” “璟瑄兄过奖了……”对于这医术我真是懒得再解释了。而说到才识,比起面前之人我自认是差的远了,真不知他这话是由何而来。说起来,这兄妹俩有些地方倒真是蛮像的! “璟瑄兄这次出城的差事可是都办完了?”我只好再次转着话,干巴巴地问着与自己全无干系的事。看他眼里那点点的红丝与眉宇间隐现的疲惫,想必是一路连夜急行赶回来的? “呵,算是吧。”笑着觑了一眼,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又侧过身单手支头斜倚在桌沿上,懒懒低道,“这次总算可以在府里闲上一段时日了。唉,和沐秋相处了数月,方知道什么叫作自在。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这个人,怎么总是能将话绕到了自己身上?与他相处的那段时日,那般苦哈哈赶路的日子又有什么好羡慕的?睨了他一眼,我干脆转过头自顾欣赏着月色,再不搭言。 “沐秋昨日是歇在书室吧?” “恩” “在这里可有什么不惯的?” “还好” “听萍儿说再过四日父皇回宫后,便可开了封禁?” “不错” “呵,沐秋到时作何打算呢?” “没……呃,打算?” 我不由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他问这话的意思。 自己要什么打算?到时还不是在哪个偏殿或是太医署暂住下来,在皇后病愈之前,不用想出得皇宫了……呃,等等……我蓦地转回头凝目看向身前的人,他这样问…… “沐秋该是不惯住在这宫里吧?”他看着我语气肯定地问了一句,“我也觉得沐秋不适合这座皇宫呢。四日封禁开了后,不如住到我那里吧。呃……”微顿了顿,他伸指轻点了点桌沿,继而扬唇一笑,“除了伙食好上一些、藏书多上一些,想来与沐秋住在客栈里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了。” 对啊,我双眼不由微亮,只想着要为皇后医治定是要困在皇宫里,竟是忘了如果由他这个王爷去与皇后说项,倒真的可早日离开这里呢。 唔,住在王府也总好过这皇宫里吧,我自是求之不得了。 “那,便有劳璟瑄兄与娘娘说起了。”我很是干脆地点头应了下来。 “呵,好说。”他轻眨了眨眼,眼中更有几许笑意流转。 汤药一碗 与王……呃,湛璟瑄随后越说越远的闲谈了不知有多久,直到月光隐翳、夜色渐浓,方并肩沿园中小路返回了寝殿。 湛璟瑄也没打算在这几日里离开寝殿,之前便已着宫人备了枕榻,便歇在我隔壁的另一间书室里。 走到寝殿前,却见小桃正面有急色的等在门外,看来真的是有些晚了。 小丫头看到我回来脸上神情方松缓下来,皱在一起的眉眼平展开随即又不满似地向上翻了翻。可待侧移目光看到我身侧的湛璟瑄,翻了一半的白眼却蓦然僵住,再次转化为了十足的惊讶,眼睛和嘴巴都夸张的睁了个滚圆。 一瞬眼的工夫完成了几次大幅度的变脸,倒也只有小桃这丫头能做到了! 微挑了挑眉,我好心地上前伸手在丫头的眼前晃了晃,看着她的表情终于回归了自然状态,方清咳一声,缓缓道:“还不给瑄王爷见礼。” “王……王爷!”小丫头立时再次面色全变的结巴了起来。 “呵……”湛璟瑄低笑一声侧头看向我,眼里亦闪过几丝笑意。不甚在意地抬臂一挥,示意小桃不必多礼。只是还没回神的小丫头怕也根本没看见。 微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低声转向我道:“夜色已晚,沐秋也早些歇息吧。” “恩,璟瑄兄也要早些歇息。”看着他那满面难掩的疲色,我亦轻声回了一句。真不知这人明明已疲累至极,为何还有心思与自己闲谈了那么久。 “呃……等一下。” 见他点头向房间移步,我方转眼想到一事,“璟瑄兄方刚在娘娘那里,不知萍儿有没有端了汤药与你?” “汤药?”湛璟瑄顿住脚,转过身看向我,“可是那防着病气过身的药?” “正是,”微微低头轻扬了扬唇角,我略舒了口气,稍肃了面容方复抬头望着他,“璟瑄兄定是还未服过了。”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了。真是,真是……正和我意啊。 “这个……咳,不必了吧?这样的病气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不是看错了吧,我轻眨了眨眼,湛璟瑄的面上那极快地闪过的一丝神色不会是怯色吧? “当然不可了,如果璟瑄兄要留在寝殿就必须每日服药一次。若不愿,也可暂先离开这里。不过……今日的药,一样是要服的。” 一边用最严肃的神情说着这番话,我一边于心中暗暗盘算着——以这湛璟瑄的身体素质的确是不服药也没多大的关系。可是……看着他刚刚那一闪而过神色,竟似极抵触服这汤药呢。呵,这苦药的滋味他怕是从没机会尝过吧,这难得一次,可需让瑄王殿下印象足至深刻了才当是呢。 “小桃,你去取一碗我那‘精心’配的汤药来给王爷。”转过身对着终于已回过神的小丫头低声吩咐了一句,刻意加重了些语气,又对着她微眨了眨眼。看着丫头神色间由微愕转换为明悟,方才转回身一笑,“璟瑄兄便稍等片刻吧,药都是配好了的,很快就可端来了。” “……好” 药的确是配好的,不过多添两味草药而已,费不上丝毫工夫。几句话的时间,小桃便端了药碗回来。黑浓浓的满满一碗,与我们服用的完全看不出区别,呃,除了多少满了些……看来小桃这丫头也是对其人积怨满深呢。 湛璟瑄接过药碗,眼中似转过一抹挣扎之色,抬头看了我一眼,终是无奈般轻叹一声,举碗就至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他那转瞬皱起的两道剑眉,我不由微垂下眼,紧抿着双唇,极力抑制着自己眼角唇畔那就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这药看上去是没什么不同、药效更是完全一致。而唯有的不同之处,便只在味道了。 从前我也仅只一次给位病人混世魔王般的儿子加过这两味药,嗯……没记错的话,那个惹人厌的家伙后来好像是连吐了几日,一连数月食欲不振,从此后看到汤药便气虚反胃、头晕胀……唔……好像,这后果是严重了些? 湛璟瑄看起来怎么也还比那人顺眼多了。我心底不由泛起一丝丝心虚,不过呼吸间,已立时被报复后的愉悦冲刷得丝毫不见了。 “沐秋这下可是消气了?”湛璟瑄放下手中的药碗,对我微微扬了扬唇,眼中竟还有笑意闪过? 不是吧……怎么这反应竟会差了这么多?再强的抑制力也至少要缓上个一时半刻吧!而且……他怎么会看出我是有意的? “呵,这可是我喝过最可怕的汤药了。”湛璟瑄摇了摇头,将药碗放回一旁满脸不能置信般怔愣住的丫头手中,“看来我从前用过的那些与之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嗯? 他这话里的意思,难道他从前常常服用些汤药?那便难怪会尝出草药不对了。只是……仔细看着眼前那轩挺昂然的身影……又怎么可能? “沐秋可是满意了?”湛璟瑄却淡淡一转将之前的话掩过。 他举袖揩去唇边的药渍,对我微露出一抹苦笑,“不会要我连着喝上四天,方肯饶了我这隐瞒之过吧?” “呵,璟瑄兄想的过了。这药虽是苦了些,药效却也是好上许多。普通的人受不了这苦味,只得错过良药。”我忙快速地调转了心思,一脸正容的说着临时编起的胡话,“我不过觉得璟瑄兄不比凡人,定是受得了这苦药……” “呵,沐秋真是费心了,”湛璟瑄挑眉笑了笑,眼中透着几分揶揄,却也没有拆穿我这明显的胡言乱语。“不过我自认也不过普通血肉凡夫,至少……不比沐秋胜在哪里。这药,还是与沐秋服用同样的便好。” “呵呵,那便依璟瑄兄的意思……”权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我扯了扯唇角回以一笑。随后简单地丢下一句,“璟瑄兄一路劳顿,就不耽误你歇息了。”也未再等他回话,当下径自转身大步回了房间。 跨进房门的那一刹,却是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低低而清朗的笑声。 这个家伙……喝下一大碗那样的苦药也能笑得出来,还敢说自己是普通人! 接下来的四日,寝殿里平静的很。皇后身体好转,殿里上上下下的宫人也都随着松了口气,再没了几日前那种人心惶惶的忧慌与压抑。 皇后的精神渐好可以下床走动后,每日午后的例行请脉便移到了外间,也没有再以幔帘作隔。皇后只简单得着一身淡雅宫装,发丝高绾,端坐于案边的榻椅上由我诊脉,虽脂粉未施、珠钗不点,却不掩其一身的端庄雍容、高贵威严。 我也至此方有机会仔细看清了她的容颜—— 许是保养得当亦或丽质天成,年近五十的皇后看起来却不过似三十方过。唇畔眼角虽已鉴上纹路但丝毫掩不了其风韵尤存的美,‘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不难看出其年轻时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待皇后咳症得缓,为其请脉时也多了一些交淡皇后言语间和善亲切没有丝毫凌人之气,唇畔亦时常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感觉很舒服。 看得出湛璟瑄那时刻挂在唇角的浅笑完全便是传至其母,只不过他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的闲散随意与漫不经心。 皇后也询过我一些家世、医承、所学等问题,倒似满有赏识之意,语意里也隐隐地有想让我入了太医署甚至晋为朝官的意思。不过一次说起时被陪在一侧的湛璟瑄宛转地错开话后却也再没有提过,想来是湛璟瑄对她说过了些什么。 我这几日到是闲散的很,除了每日午后于皇后的例行请脉,便就是查看一下两个宫女的愈况,偶尔依了萍儿的请求指点她作些花茶药膳,此外便是彻底的无所事事了。每日里只是看看书、逛逛小花园,实在无聊了便逗逗小桃那丫头。 湛璟瑄白日里常伴在皇后身边,晚间皇后入睡得早,他便会拖着我去花园亭间共赏月色。往往还要布上酒水糕点,或月下吟诗小酌或闻香品茗对弈,直到夜幕深沉尽其所兴方以得归。 每日里可睡到午时方醒,日子也尚算得悠闲。直到第四天,这日一早,辰时方过便被小桃从被窝里硬是强拖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发觉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好难写啊~~~ 俺是希望两人感情快些发展啦~像现在这样,深情不行,淡漠也不成,两人又都是那种恶劣性子,说话都拐着几个弯~ 啊啊啊~俺写不来了~真是,真是自找罪受啊啊啊!!! 圣驾回宫 “公子你还睡着!今日皇上便回宫了,不定下一刻就会到了寝殿呢!这会全殿上下都忙着准备接驾,公子你怎么能还赖在床上!”小桃一口气噼里啪啦地在我耳边连声唤了长串。 “唔……”揉了揉有些耳鸣的双耳,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全寝殿忙着接驾也和我们扯不到关系,我们只要老实在这里静候着皇上宣召也就是了。” 强撑了撑眼皮……可惜,无果…… 唉,不是我不想起,可昨晚与湛璟瑄对弈连输几局一时意气直下到三更已过赢回了一盘方满意而归。现下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又如何爬的起来。闭着眼睛晃了几晃,终是歪着身子抱着被又倒回了榻上,“左右都是要等,坐着等不如躺着等,反正也没人瞧得见……” “公子!” 小桃‘呼啦’一声将那珍丝独绣的锦被一把扯了开,双手齐上连拖带拽地将我从又提了起来。 “有公子你这样躺在被榻里听候传召的吗?若是让人知道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压下来,公子可是扛得住了?”边说边用力将我前后左右地晃了晃,最后很干脆地直接拧了方湿帕糊在了我面上。 “唔,”无奈地撕下脸上尚滴着水的湿帕,借着微凉的湿意蕴了蕴前额和双眼,好一会,我方勉强撑开了惺忪的眼皮,瞥了眼鼓着张脸作怒火中烧状的小桃。 哎,这丫头还真是难得抓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辩驳我,瞧这眼里的得意和偷笑都快抑不住了,亏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好。 “还不过来伺候着你家公子我更衣梳洗!”故作恨恨地瞪了眼小丫头,倒也没拆穿她。这丫头难得一次说得尚算占理,便让她多得意一阵好了。虽然说,要等着皇上想起我们来,怕不知得等到几个时辰后呢。 “是……公子!”小桃长长应了一声,一脸的笑意终是抑不住地绽了出来。我只当没有看见,倒是难得这丫头在知道即将面见皇上的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说来那日小桃受了湛璟瑄的刺激后整个人便有些呆愣愣的。这本也难怪,这丫头入了都城前前后后只认识了两人,却一个是公主、一个更是王爷,也难怪在接连几番的刺激后会变成那么副样子。本我还有些担心,可这丫头的粗神经到底是经得住考验,呆了几天后变自动修复,更是比从前越发大条了多。 用她的话说,现在已是自认做到了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在我看来,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简单梳洗后,小桃端了些早点于我。我一向没有这么早用膳的习惯,此时头尚有些昏昏沉沉的也没什么胃口。挑挑捡捡拈了枚桂花糕,不过用了两口,便听外面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骤然传来,接着便是满院子的脚步声、齐齐的恭请圣安声,又齐齐的叩谢声……直到整个殿中从又恢复了平静……也没我和小桃什么事。 嘱咐了小桃留意着门外的传召,也不再理那丫头的白眼,我从又倒回了塌上和衣小憩了起来。 直到神清气爽一觉睡到自然醒,也没听着外面任何的声息。小桃皱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快贴在门板上了,那股紧张急噪坐立不安的模样看得我不由一阵好笑,亏得我还以为这丫头多少有了些长进呢! 午膳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小桃有些紧张地去应了门,可来人却不是什么传召的太监,而是…… “沐秋真是好生闲适。” 彼时,我正一手举着蹄膀,一手平伸着筷子努力够向矮几遥遥的另一头,心里还奇怪着小桃这丫头去应门怎么都没喊话传来的,便听着耳边响起一道似调侃般带着笑意的声音。 近在耳边的声音让我不禁吓了一跳,转头便瞧见湛璟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矮几边,正满面笑意地看着自己。 “璟瑄兄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我这里?”稳了稳神,我直回就快倾在了几上的身子,又丢下了手上已被自己啃的支棱破碎的小蹄膀,看着面前这个笑的一脸促狭的家伙暗暗咬牙地问道。 这个家伙进人房门不知要通传的吗,而且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哦,父皇想一见医术超群的林神医,我不过是来传个话的。”湛璟瑄倒是自在,径自走到了我对面撩衣坐了下来,又抬手将那盘让我探出半个身子也没能够到的菜换到了手边,眨了眨眼道,“不过,等沐秋用过午膳再去倒也不迟……” 撇过头,我只当没看出了他眼中笑意,维持着面上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扯唇道:“这种事随便个‘小太监’传上一声就是了,哪用得王爷你屈尊降贵亲自走这一趟了?” “哦,我只是想着沐秋昨夜睡的晚了,怕是这个时辰尚在好眠,只有自己过来了。” “还真是劳璟瑄兄费心了!”我绝不承认,如果不是有小桃那丫头在,自己真是可能会一觉睡至了这个时辰。 看着晃动在眼前那张笑意越浓的俊脸,真的很有让人印上记拳印的冲动…… 眉梢禁不住地跳了几跳,怕是再说下去也维持不住这副表情了,我拾过桌旁的丝帕擦了擦尚余着油渍的唇角和两手,“既是圣上召见,草民可不敢耽搁,这便请王爷引路吧。”也不待了湛璟瑄答话,忙起身先自往门口走了出去。 走过门拦时,我侧头恨恨瞪了一眼站在门侧的小桃,看着小丫头一副好不委屈的神情,不由好气。这丫头也太是没骨气了,原本在青楼之行后见到湛璟瑄尚能强板着的一张脸,再知道了其王爷身份后也是彻底地蔫了。 “唉,你就不用随我过去了。”见圣驾的确没必要让她随着,更主要的是,我对这丫头真的是没多少信心。“便留在这将东西收拾齐了,待我回来也好直接出了宫门了。” “是,公子!”丫头这一声应的倒是干脆。 随着湛璟瑄走到皇后的那间寝室前,等着守在门外的太监进去通报后,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好似欲张口说些什么。可望向我的一瞬,眼中却似转过一抹诧异,随即又转瞬化为点点笑意。微挑了挑眉,也未再开口,直接回身便进了房里。 微低下头,我稍抿了抿唇角,看湛璟瑄那副神情,想来是我此刻面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吧。毕竟这些许期待加好奇甚或还有些激动的神色确是不适合出现在了这里。可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紧张又还有何用呢? 这一刻,我对这位即将面见的大华皇帝倒是好奇远远多过了畏惧。而这份好奇更是全源了民间流传的那神话般的爱情传奇。 深吸了口气,我稍稍正容端肃了面上神情,保持着颈部微垂,板直了身子恭谨地迈步而入。 “父皇,这位便是林神医了。”跨过门扉,便听到湛璟瑄低朗的声音简单的介绍道。 我微微抬眼环看了一眼屋内,陪着皇后端坐于榻上的人想必就是皇上了,房里似没有留人侍候,包括萍儿在内一个宫人也不见。湛璟瑄见礼后已站至了一旁,正眼含笑意地望着自己。 不敢多作打量,我敛下眼帘走至榻前依着向萍儿请教的宫廷之礼双膝及地恭声道:“草民林沐秋叩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 “免了,起身吧。” 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于耳边响起,打断了我后面尚未出口的一长串的叩拜之词。 “谢皇上。”我不由暗舒口气,这跪礼行起来当真难让人舒服!几日里与皇后请脉,除了那第一面,皇后都是免了我行这大礼。可面见皇上,这礼自是免不了的。 “林先生此次治愈皇后之疾,实乃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沉缓威仪的声音里竟似隐透了几许感激,让我压下的一丝好奇不禁再次涌了上来,便趁起身的瞬间,以极难察觉的姿势偷偷抬眼向榻上端坐之人快速地瞥了一眼。 御前应答 一席锦缎常服,满身英武霸气,举手间隐有摄人的威严与气势。看上去似五旬之龄,两鬓微白,棱角深刻的面庞上已有掩不住的岁月痕迹。但英挺的眉宇、锐利的双目另其丝毫不显了老态,反添一股岁月沉积的沉稳与庄肃。 果然啊,能令顾后这样传奇般的女子甘愿束身宫墙、倾心以伴的男人,的确是有其傲人的资本。 感觉到那道锐利双目中投射的几许打量,我忙垂下眼眸,恭谨的立身站定。 “听皇后说起林先生不过弱冠之年。如此年纪便已医术超凡,几日里治愈了全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难症,果然是英杰出少年。” “承蒙陛下圣赞。”我肃声应道。这弱冠之年也不过是虚说的,自我以男子身份于外行走便将年岁自提了三年。毕竟年龄太小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更不用说是行医了。而我本身由于两世为人,若非刻意,言谈举止间也无多少少年稚气,是以也从未有人猜疑。若不是这副皮囊所限,我倒是想更多提上了几岁。 “草民只不过对这种病症的诊治较擅长罢了,实不敢就此当圣上赞誉。”这样能压死人的高帽子我是绝对不会让它套到头上的。 “林先生不必谦言,任何医者想来也非诸种病症皆为所长。次此整个太医署无法可施是实,你治愈皇后之疾亦是实。朕不管你们所长为何,只看到这一实情也就够了。” 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的语气,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分明就是说‘朕就这样认定了,你难道还有疑义?’ “是,皇上圣明。此番恰遇草民所长,能治愈皇后之疾实乃草民所幸。”好吧,既容不得反驳,我只好故作不解地将话意往另一个方向转了。 皇上似有意外地微顿了话。不知在他的定义中这算不算得是有意曲解圣意呢? 一瞬间,屋子里仿似落针可闻。感到座上那审视的目光透着几许威压再次凝于周身,我唯有将头垂得更低了低。恩,不得不承认,这无声的威严的确是蛮有压力的。 “皇上……” 直到侧倚在榻上的皇后轻唤了一声,皇上这方再开了龙口,却是淡淡转过了刚刚的话。 “……听瑄儿说,你不想入太医署,更无意效力朝廷,可是如此?” 低低缓缓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怒气,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 湛璟瑄你不是就这样与皇上说的吧? 玉随心缘第11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确定是在帮我么! 我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那个家伙一眼。却见着他一脸的轻松悠然,望向我的双眼更是笑意流转。好似察觉到了我瞥去的目光,竟还似促狭地向着我眨了眨眼! 可恶啊,这个时候他到是于一旁悠闲看起了戏!果然,这个家伙很是有让自己变脸的本事。不过……却也莫名的,让我的心瞬时安定了下来。 “草民山野之人,心性懒散,不懂朝廷礼数,自难居身于庙堂。”我仍微低着头姿态恭谨,声音却已是平缓淡然“但草民愿与太医署诸位前辈互作切磋、共研医术,以期补所不足。望陛下成全。” 让我入太医署不过是因着我懂得一些他人所不甚解的医术,揽为几用也是为着以后做个保障。只要我将这些医术付之于众,自然也再没什么非留我于此的必要。 对于那些先于这时代的医术,我倒是从未想过囊闭自珍,能够传于世造福世人反而更是我所愿见。只是那几个治伤寒、腹泻的中药方子还好说,至于那些西医之理……还是算了吧,毕竟有过违于传统医理,那些老太医能不能接受是小,引起了皇上的兴趣再不放人是大。 我可不想被逼着入了那太医署,先不说自己这女子之身一但被发现会是欺君砍头的重罪,单说让我一辈子困在这皇城里,也万万是自己难以忍受的。 “林先生志不在朝堂,朕自也不会勉强。只是可惜,如此少年英才却不能为朝廷所用……” 果然,皇上再发话时语气已是软和了很多,话里也明点了放人的意思,至于后面那些客套虚词听听也就算了。 “承蒙陛下赏识,我大华盛世昌隆、人才济济。草民不过通些医术,实不值一提。与其在朝堂上碌碌无为,不若于民间发扬医道,救治于民。”客套话谁都会说,而且,要说的再漂亮也可以,这下坡的梯子总要我主动架好了才是。 “难得林先生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宏志。既如此,朕自不好多作强留。只是皇后的病尚未痊愈,还需林先生费心。” “是,草民定当竭尽全力。”我忙躬身肃声应了,起身后方续道:“往后些许时日,娘娘主要将是调养,草民建议最好是由太医署选几位擅于调理之人与草民共同商议着为娘娘用药。草民也可由此与诸位大人多交流研讨些各自的医术。”早些将自己所知道的几个药方都交付清了,也就早日与这什么皇宫、朝廷、太医署的撇清了! “恩,也好。便有劳林先生了。” 皇上的话音落下,我忙再次躬身连道不敢。 唉,这面圣的事真希望不会再碰上第二次,那最初的几分好奇过了后,全然便只剩折磨。不说这句句都得斟酌着应对得当,单这恭身立上大半刻还要不时的躬腰稽首的也够累的。 “刚刚瑄儿提起已邀林先生于王府暂住,这王府距皇宫倒也不远,先生每日午后再入宫为皇后诊脉即可,林先生以为如何?” 湛璟瑄已与皇上说过了吗?看他那一副自顾看戏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早将此事忘了呢! “是,草民会于每日午后准时来为娘娘请脉。” “恩,林先生这次救得皇后实乃大功,朕自会拟旨重赏。随后会与入宫令牌一齐送去瑄王府交于先生。” “谢皇上。”只要不赐什么‘神医’的名号赏什么都不重要!当然只赏银钱就最好不过了。看来,还是得要湛璟瑄帮之从旁提上一句。 微微颔首,皇上将话转向了一旁的湛璟瑄道:“瑄儿,你刚刚回宫便连在这里守着你母后多日,等下便一同回府吧,也便好生安顿好林先生。” 这皇上与自己儿子说话的语气倒是柔和的很,完全没有丝毫君王的架势,便是如同寻常慈父一般。 “是,父皇。”湛璟瑄微微躬身应了。声音却似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之后,便是每日为皇后历行的请脉,再向皇上细禀了一番病情和应注意的细节,便告退出了房间。回房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桃,直接便随着湛璟瑄出了宫门。 本是想着由他与皇上稍提一下赏赐的事,没想到却得到他一早已言禀过的答复。 “沐秋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替你拦了那些封名与官职吧?”湛璟瑄一脸笑意地望着我。疑问的语气,可眼中却已分明写出了答案。 “我谢璟瑄兄还来不急,何来的怪罪。” 这声谢我确是道得万分诚意与甘愿。好在有他帮我拦了这一拦,不然旨意一旦下了,即便你再如何不愿,也唯有乖乖领旨的份了。 只是,能在我尚未出口前便先想到了我会拒绝……这个人,未免也太过了解自己了吧? “璟瑄兄是如何猜到我不想要那些名头,更无意入那太医署呢?” “不过是,觉得沐秋不需、不喜、更不适而已。”湛璟瑄微挑了挑眉,轻笑出声,“唔,还好是没有猜错了。” ‘不需、不喜、不适’吗?我心下不由微怔。是说,我不需亦不喜了那些虚名、更不适拘于朝廷为官吗? 这个家伙…… 虽相识尚不足三月,但我却觉得他比起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更要了解自己。有时,我甚至觉得这份了解已胜过了我自己。 从最初相见时的忌禅与刻意的疏远,到现在这种有些莫明的相知与信任。说不清这份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只是源于淡淡的潜移默化。 不过这种相知、相惜的感觉,却是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感受到的。不……甚至在另一世,我也从未有过这般深刻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是否就是所谓的‘知己’呢? 不过笑言 ‘上诸之症皆有数种,而方不尽治之变,是故应审其具细,推而衍之以尽其全。’ 在上好的雪色笺纸上写下最后一笔,我丢下手中的青竹笔,靠进椅背里缓缓轻吐了口气。 总算是写好了! 由皇宫转进王府的这五、六天里,每日我都是要写下这样三四个方子,在去为皇后请脉时便交于那里当值的太医。今天这已是最后的几个了,前世所记的不多的中药方子也只有这些在这里用得上了。 其实,这些方子大都是针治些像伤寒、腹泻等这些在现代已经算不得什么而在这里却时会危及性命的病症的。至于其它的方子,要么对治的是些在这里还没有听说过的病症,要么是自己也没多少把握能够治愈的,实在也没必要再拿出来惹眼…… 唉,不管怎样,今日将这最后的几张交上去,我也总算可省下一分心力了…… “公子,该用午膳了。”一旁,小桃正走近桌边低低催唤了一声。 “恩,知道了。”轻声应了,我抬手略微揉了揉稍感酸涩的双眼,转过头看了眼屋内另一头矮几上满满铺摆开的各色菜肴。不出所料的,再次看见了那一碟糯红莹润、晶糕透明的水云烧小蹄膀。 这道菜打从我住进这王府,每日午膳里便没断了过。 眉梢禁不住地跳了几跳,我不由得再次于心中将湛璟瑄那张可恶的溢满了笑意的嘴脸恨恨印上两个五指印。那个家伙,分明就是借着这个打趣自己。偏生,自己还抱怨不得! “公子,快用膳吧,这些菜凉了味道可就不好了。”小桃瞥了一眼我摊在案上的几张笺纸,撇了撇嘴道。 这丫头到现在还是认定了我是被皇上逼着交出这些方子的。要讨理自是不可能了,可一口气却是憋在肚里直闷到了现在。 随着我走到几前,小桃绞了帕子于我净手。一边帮我布着饭菜,一边笑道:“公子,你看这饭菜,可都是你喜欢的!”说着,还双手捧了那道水云烧小蹄膀特意递到我眼前晃了晃。 小桃,你真的确定不是被湛璟瑄收买了特意来这里气我的吗? 我侧头狠狠睨了她一眼。这丫头却是笑得一脸的灿烂。对上我的视线片刻,方渐渐很是后知后觉地敛了笑容,换上了一副很是茫然无知的表情望了过来。 唉……好吧,我承认自己刚刚那样想也实在是高看了这丫头了。叹气地摇摇头收回目光,无力道,“把它拿远些,我看着太倒胃口。” “嗳?公子,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菜吗?”小桃讶声,见我低头静默着没理会,又兀自嘟囔道,“也是,这菜都连着上了六天了,也难怪公子倒胃口了,这几天奴婢都没见公子怎么动这菜呢。这王府的厨子也真是,都不会想着换点花样……” “小桃,还麻烦你倒了杯茶来。”紧捏了捏手中的筷箸,我抬起头冲着丫头柔和地笑了笑,“听你说这么些话,我都感到口渴了呢。” “嗳?哦,是,是!奴婢这就去!”丢下盘子,小丫头已似见鬼了一般提着茶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这丫头倒是安静了许多,帮我倒了茶便自去一边收拾着我方刚用过的纸墨,难得老实的没再多嘴。只时不时地偷眼瞟上我这里几眼,一副很想开口却又不敢多话的委屈模样。 难得安静地用了顿舒心饭,净过手,等着小桃叫来几个小丫鬟将桌盘收拾下复又退得净了,我方侧目看向那撅着嘴鼓着张脸的丫头。 “有什么话,说吧。” “是,公子!”闻声,小桃立时换上了副笑脸,一面取了外出的袍服递给我,一面飞快道,“刚刚瑄王爷身边的侍卫来传话,说王爷午时有宴,不能与公子一同进宫了。不过稍后亦会赶到宫里的。” “恩。”点了点头,我不甚在意地低应了一声。 这几日,湛璟瑄都是下了早朝回府办公,午时各自用过膳后,便会与我一同进了宫里看望皇后。不过,在我看来,这要不要一同进宫根本就没什么所谓。他不在府里,我为娘娘请脉自也不会去等他,完全没必要特意着人来传话。 “公子,”小桃取了把檀木梳子一边为我理着长发,一边几分故作着神秘地压低了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瑄王爷对公子你的事很是上心呢……” 这丫头…… “又胡说什么呢?”我倒只看出了,那家伙对一些能打趣挤兑自己的事还真的很是上心。 “你看啊……这房间布置,每日膳食还有这几日里陆续送来的书卷,可全都是依着公子的喜好的。这些公子和奴婢可都没提过,庄实那闷葫芦就更不可能了。你说,这若不是王爷平日里上着分心,怎么能这么清楚公子的喜好呢?” 小桃理直气壮地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落还兀自嘻嘻笑了几声,“而且,每日里都特意与公子一同进宫看望皇后,再一同回府。又共用晚膳,之后还常邀……” “唉……小桃,”我叹了口气断下丫头越说越是没了谱的话,侧过头目光有些沉重地看着她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脑子越发地不够用了呢,原来心思是都用在这上了,你这丫头成日都在乱想些什么呢?”难怪这几日里,总是觉得这丫头有些神兮兮的。 “公子!奴婢哪是乱想,这……” “这什么呀?”我摆手打断她,玩笑着道,“这瑄王爷虽据说是浪荡风流、花名在外,可也还未听闻过什么喜好龙阳之说吧?” “呀,公子你说什么呢?”小桃捂着脸叫了一声,跺脚嗔道,“那当然是不会!可是……公子你本就是……” “别‘就是’了,”轻打了个呵气,我不甚在意地接过话头,“以后记得莫在想那些不着边的事。还有,这样的玩笑话也莫要在浑说。怎么说,这瑄王爷也是已有了佳配的人。” “啊?怎头会?这瑄王爷尚未娶妻,府中甚至姬妾也没有一个,奴婢可都是打听了清楚的!嗯……难道是已有定了姻的?看来奴婢还得再仔细着打听打听……” “‘打听’你个头啊!”我‘咚’一拳敲在丫头额头上,气哼了声道,“还敢说,随意打听王爷的私事是嫌命太过长了吗?你立刻给我收了那分心,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然就给我收拾了包袱趁早一个人回了苏安去。” “公子……”小桃双手捂着额头兀自不死心地看着我,见我渐冷下了一张脸,这方低了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奴婢知道了。” 看这丫头一脸的委屈,心里不定怎样腹诽着呢,怕是也根本没将自己的话放进了心里。正想着开口再告戒她几句,却忽听着门外传来了一声中规中矩的唤门声。 仔细听那声音,却像是王府那位姓徐的总管事的。 小桃立刻转身去应了门,待引了那徐管事进到屋里,便自觉地去取了瓷杯奉茶。一副慧巧乖觉的样子,全没了之前让人恨得咬牙的迷糊劲。不得不说,亏得这丫头在外人面前还懂作几分样子的。 “林先生,这是王爷昨个交代小人兑的银票。总共三千两,您过过目。” 徐管事进了屋便当先对我见了礼,座也推辞着未落。接了小桃奉的茶,道过谢却将茶盅轻轻放了身旁的桌上动也未动。只是从怀中掏了几张票子规矩地双手递了给我。 这位徐总管还真是一个严正规矩的人,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一副端方中正的相貌,只是一张脸却是恭肃平板的紧,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 真是想不通,以湛璟瑄那样随意而不羁的性子,手下的人怎么反都是这样的一副僵板面孔? “有劳徐管事了。”客气地应了一声,接过银票随意底看了一眼,我点了点头诚谢道:“这银子兑换原也不急的,想不到徐管事办来这样快,希望没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这银子是前日里皇上宣旨派下来的封赏,整整有满满的一大箱子。说来这番赏赐果是合了我的心意,大都是一些黄白之物,另不过几件珠宝玉石,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除此之外,再无别附。 湛璟瑄倒是说因着前几年边境战乱不断,国库至今仍很是吃紧,这些封赏自也拮据得多,算不得什么。可再我看来,单是这些,已足够自己一家几口吃上一辈子的了。 想着这些东西带在身边总是不便,亦加是不安全。我便请湛璟瑄帮我将其中的银赏经他府里转兑成了票子。不过是昨晚提的事,想不到今日便办好了。 这瑄王府办事的效率到着实是快得很。 “林先生客气了,王爷亲自交代的事,小人自是要办得妥当。”徐总管躬身应了一句。态度是屈恭谦卑的很,可那一身的气度怎样看来都显着不卑不亢。“林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没有什么麻烦的。” “恩,我会的。多谢。”我笑着应了一声。 客气了几句,徐管事便躬身施礼告退了。 我坐回案边,待小桃返身回了屋里,将那几张银票递了给她,“你将这些票子连着那几件御赐之物都交了庄实保管着,你便只安心的守着那药箱子就是了。” 这庄实,早在我与小桃留住于皇宫后,我便已着人知会了他。进住王府时,湛璟瑄更是谴了人执着我的物件将他的人,还有马车行李统统都带进了王府。如今也都是住在这一处院子里。 “知道了,公子。奴婢等下便去。”小桃接过银票仔细地收到了怀里,连点着头应了下来。这丫头虽是一向着紧着银子,倒也知道眼下什么是更重要的。 喝尽了杯中余茶,将案上写好的几张药方归叠收进了袖笼里,我起身取过那一直未有机会用到过的入宫令牌,缓步踱向门外。 走过小桃身边时,我稍稍顿住了脚,伸出两指弹了弹丫头那微垂的脑壳,“记住我方刚说的话,做好自己的本分,少再想一些乱七八糟没边的事。” “是……公子,奴婢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几日更的慢了些~各位亲亲抱歉啊~ 俺会尽力多挤些时间更新的~ 入宫复诊 瑄王府位落皇城之西,离城门不出五里,算得上是附近距皇城最近的府邸了。出了王府大门,不过沿街直走两柱香的工夫便可到了城门口。前几次入宫,我与湛璟瑄也都是舍了马车步行而去的。 依然是一路慢步而行,这入宫的时间自己是一早算准了的,皇城内的路虽是长了些,却也不急。 这样慢步走着,脑子里却是不觉地转过了之前与小桃的那番对话。却是越想越觉得好笑,我禁不住摇头轻笑出声来。 实是想不通,那丫头为什么会有那般莫名的想法? 虽说,我亦承认湛璟瑄对自己确是多有照顾。可是,若因此便连想到那么不着边际的事,实在不得不佩服那丫头的想象力。 我与湛璟瑄实可谓是君子之交。要说那几分所谓的上心,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因着他本人特有的细彻敏锐罢了。其他不论,单单就只说我眼下里这男子的身份,便不可能令他对自己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再说我自己,虽得承认与湛璟瑄在一起时确是很随意、很舒服,那种相契相知的感觉更令自己珍惜。但是,这种感觉也只能停留在知己上,不可能再有任何的界越。湛璟瑄身于皇家,贵为王族,身份的差距便已摆在了那里。更何况,那个人又是心性随然不羁连带着便是点透于身的放浪风流。说起这位风流王爷,名声在都城也可是响亮得很。单从那日‘巫雨阁’一行便已知他是此间常客了。想来与那柳娉嫣更是早已情意相合…… 只要是想想如若入了这王府里,豪门深院从此没了自由不说,更要与柳娉嫣甚或更多的女子共侍一人……哈,到时自己怕只有抡刀砍人的心思! 想着自己举刀追砍着湛璟瑄,众女哭着叫着追在身后的情景……天,好可怕!禁不住浑身从头到脚激灵灵地打个冷战。我忙摇摇头,甩掉那些越飘越远、已是飞得不着了边际的荒诞想象…… 待回过神,抬头间却兀地发觉自己已是站在了坤羽宫的殿门前,我不禁怔在原地好一阵愕然。 想不到不觉间竟已是走出了这么远!而且这一路下来,进城门、过宫门,沿路兜转间自己竟是全无印象?难道这一路,我这脑子里竟都不自觉地想着那些荒诞无稽的事了? 真是莫名其妙!莫不是自己也受了小桃那丫头的影响? 再次用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的情绪彻底丢开。我轻呼口气,静下心来向着坤羽宫的殿门走去。 “林大哥,林大哥……”刚至殿门,与守在两侧的侍卫打过招呼,尚未来得及迈步而入,却听身后传来了几声轻快的唤声。只听这唤中的称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我转身弯腰轻施一礼,心中却是略为无奈。 “林大哥不必多礼,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湛盈婷努了努嘴,不甚在意地抱怨道。 嗯?我瞥了一眼立在殿门两侧站的笔直的八名侍卫……真不知在这位公主眼里,什么样的情景才算得是有外人了? 暗自轻叹一声,却也依言未再多礼。没有能压得住这位公主的人在,枉你说什么也不过徒做唇舌。说起来这几日入宫却是每每都会遇上她。哎!此时方觉出与湛璟瑄一起入宫的好处来。 而且,这遇上她倒也罢了,只是……我转眼向其身后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暗暗轻叹一声,我再次微微躬身点了点头见礼道:“崔小姐有礼。” 唉……这便是让自己更为无奈的所在了。 虽然几次见面倒并未有哪里惹到这位崔二小姐起疑,但这样的碰面总归是越少越好。如果可以,我实是不想再与崔府的人有任何可能的接触。 坤羽宫的封禁是解除了,但未免扰了皇后娘娘歇息养病,皇上已是下令,没有皇后的应许任何人都不可擅往打扰。可这位崔府的二小姐却似与这皇家有着非浅的关系。不但与湛盈婷交情颇深,甚至于皇后也对其很是喜爱,竟是允了她每日探访之请,这可是仅后宫里少数的几个妃嫔及皇女才有的恩准。 而原本,即便是每日都会同入这坤羽宫,倒也不意会遇见。毕竟如那些宫妃一般这探问请安都应是赶在了辰时的,午前便早已散尽了。可谁知这位崔小姐除去第一日辰时入宫,余下几日竟是都随着湛盈婷一同赶在这午后看诊的时辰方来。即便自己想避也是无从可避。 “林先生有礼了。”崔媛歆姐亦微微颔首、淡淡而礼数周全的轻应了一声。 绝丽而娇艳的面容上虽仍是透着一丝难掩的清贵孤傲,可看向自己时却已全不似了那日偶然一瞥间居高的漠然,甚至于,眉稍唇角间竟微带了点点示好的浅笑。虽然这笑意未溶进眼底,却也足令我受宠若惊了。 “林大哥,我三皇兄今日没有与你一同进宫吗?”湛盈婷左右看了看,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 “瑄王爷午时许是有事,晚些时候会自来看望娘娘的。”我轻声答着,微微瞥眼间有意地掠过崔媛歆,不意外地看到她微微轻蹙起地眉尖。 唉……禁不住于心底长叹一声,果然啊……这湛璟瑄,真真便是一个蓝颜祸水! “哦,他不在才好,免得总是碍着我与林大哥说话。”湛盈婷倒似很开心,走到我身侧俏皮的皱了皱了鼻子,轻快地招呼道,“林大哥、媛歆姐,我们进去吧。” 一路便听着这湛盈婷轻快的笑语声,我不过间或简单地应上几句,却也刻意地与她隔开了距离。对于湛盈婷,还真的是很难说清了自己的感觉。 本是有些欣赏她的特例独行和纯稚爽直而将她视作了妹妹一般。可是,自我治愈了皇后的病,在看到这丫头望向自己时越发似仰慕般的灼亮目光,便忍不住直想抚额叹气。虽是觉得荒谬难以思议,却也是尽可能地避着了她…… 步入正殿,王署令与另两位太医已一同疾步迎了过来。这三位便是太医署选来专为皇后调养身子的太医了。 “林先生,你可是来了!”几人在对湛盈婷与崔媛歆分别见礼问安后,便都围在了我身侧。王署令更是抢先急切地对自己问道:“这最后几张药方林先生可是都带来了?” 看着眼前这张布满皱纹却红光满面的脸上满溢的渴索之色,我不禁有些好笑,竟是觉得这位老太医原也是有着这般可爱一面的。 “都在这里了。”笑着点了点头,我从袖中掏出几张纸笺,“这是最后几张了。还请各位先研看着,待我为皇后请过脉后便来。” “好、好,”王署令忙伸手接了过去,一边迫不及待地展开翻看着,一边笑容满面地应道:“林先生自去便是,我们去偏殿那里等着。” “有劳了。”我笑应了一声,见几人已堆在一起自顾翻看起来,便也没在多说什么,转身对那头竖着双眉的湛盈婷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步继续往寝殿去。 这湛盈婷每每见了这番场景都会是这般一脸的不逾,起初还不时出言讽上几句,但到底她父皇的旨意是不敢违的,不过独自生着闷气罢了,以至几位太医到现在也不甚在意她那番脸色了。 只是,虽说不敢埋怨她父皇,却也每每会对其兄好一番抱怨。 而湛璟瑄,倒是从来都不曾多解释上什么,每次只是看向我笑笑,我多也会淡淡回之一笑,二人心中都知这交出药方是彼此均乐见之事,殊无半点的强迫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崔二小姐再度登场~~话说,这位二小姐喜欢的可是瑄瑄哦~(果然狗血= =~) 呵呵,应该有很多亲一早便猜到了吧~ 宫中曲声 到得寝殿时,皇后午睡方起,正倚在案边金纹紫漆的檀木榻上翻看着书册。待我们见过礼,坐起身笑着扬手道:“行了,都坐吧。” 说着又转头对站在她身后为她揉捏着双肩的萍儿道:“去吩咐膳房将哀家一早让备的百合雪莲羹端来。” “是,奴婢这就去。”萍儿笑着应了,起身出了房门传话。 这封禁解了后,当初寝殿里被皇后下令散出去的那些宫人也自都回了原值。只是素日里近身服侍的两个大宫女却都还病养着,令派上的几个皇后又不喜,这身边便依然只留了萍儿一人近身侍候着。 “瑄儿今日没有与你们一同来么?”皇后微有诧异地问道。 “皇兄午间有事吧,过后会来的。”湛盈婷坐至皇后身边的榻上,接了萍儿刚刚的活,一边双手揉捏着一边嘻笑着接言道。 “哦,”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看了端坐在一侧的崔媛歆一眼,意有所指般笑道:“也好,你们便多坐些时候,也好陪着本宫说说话。” “娘娘,公主与崔小姐特来探问,草民实是不便打扰。这便为娘娘请了脉,便告退了。”我侧身站在一旁并没有落坐,待皇后停下话后立时上前躬身禀道。 “偏你这孩子如此多礼。”皇后微摇了摇头和蔼地笑道,看着我的目光当真便如看着孩子一般,“这羹还是照了你列的单子做的。本宫尝着好,才叫人多备了些。你等下也一同用些,不必太过拘礼。” “娘娘喜欢就好,这羹确是有些清咳润肺之效。”我笑着应了一句,复而转过话道:“草民多谢娘娘的赐食。只是几位太医尚在偏殿等草民研议药方,实不便久留于此。望娘娘见谅!” 拜托,我可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多待哪怕片刻。前几日有湛璟瑄在时,我尚是请脉后便即告退。今日这样,自是更不想多停留了。 “便让他们等好了,本就是强取了别人的东西,便是让他们等上几个时辰,还敢有什么埋怨不成!” 未待皇后开口,坐在一旁的湛盈婷已语声忿忿地抢过了话。 “婷儿!”皇后侧头淡淡望了她一眼。湛盈婷立时住了口,撒娇般地努了努嘴。 皇后似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又转目在我面上睃了一眼,微微颔首,伸臂轻搭于案沿,“既然如此,便依你的意思。” 为皇后请过脉,又简单交待了几句,我便匆匆告退出了房间。转身而出的一瞥间看到湛盈婷很似不开心般撅起的嘴巴和皇后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由好一阵头痛。 也许皇后也早有所觉了吧,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还有崔媛歆……许是心里始终有些担心露了身份,和她相处得近了,总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唉……看来这入宫之事日后还是能免则免的好。皇后的病如今已算得上康愈了,剩下调养的事有没有自己在也都没什么所谓。那些方子今日更是已都交待清楚了。恩……也许我也该与皇后提出请辞了。想来,这也会是她所愿见的。 出得房门,迎面正遇上了萍儿带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走了过来。见到我,萍儿微顿住了脚,笑颜问道:“林先生不用过一碗羹汤再走吗?” “不了,多谢萍儿姑娘了。在下急着去偏殿不便多耽搁。”我亦笑了笑。这萍儿怕是我在宫中唯一能轻松言谈的女子了。 “哦,那奴婢也不多言了。不过林先生等下前殿的事忙过,能否再来此一趟呢?”萍儿对我微拱了拱双手,求恳般道:“奴婢按着先生给的方子试做了几道药膳,却不知对也不对,想着让您帮着看看。” “呵,不过小事,等下我过来帮你看看就是了。”我低笑一声,点头应了。 “那奴婢便在此谢过先生了!”萍儿躬身轻施了一礼,一脸盎然的笑意,“等下先生来了,叫个宫女进来唤奴婢一声便是了。” “好。”我微微颔首应下。萍儿这样说想是也看出我不愿与那屋中的几人多有接触了,果然称得上是蕙质兰心。 到了偏殿见了几位正围在一起讨论的太医,便被他们一连追问了好些问题。毕竟这些方子都是我前世记忆所得,是现代几千年医学中总结而来的。难免有些地方会超出了这里的理解。 坐下来一一以我所知的尽可能地答了他们,又一起绕着方子仔细研讨了一番。 方子上的药物名称我已按着这里的叫法做了修改,有些没有的药物我也都尽量找了药效相近的替代。不过有时反而他们会提出几种更好的配法,效用甚至比原本方子上的更好。听着他们各抒己见,往往我也能从中学到很多。 这么一番讨论,待结束时,不觉间便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不知道湛璟瑄是否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几人可是已经散了? 几位太医告辞离开后,我一人独自坐在偏殿一边端了茶盅慢慢轻啜着,一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一盅茶一连续了三遍,方起身缓步踱往寝殿。 沿着长廊漫步而行,穿过花厅时,我却隐约间忽闻一缕琴音飘然传来,泠泠袅袅、流泻满园。 心下不由有些好奇,我稍提了步子,闻着琴音、沿着回廊,这般循声一路却是到了皇后的寝殿门前。 “林先生,您可是要面见娘娘?要奴婢现在去通禀吗?”守在门前小宫女的问安声让我自琴音中稍回了神。 摇了摇头,我指了指耳朵又将食指竖在唇前。那宫女明白地点了点头,便重又退回了门前垂头静默而立。 我放轻了脚走到门的另一侧,微阖了双眼静心听着房内传出的铮铮之声。 琴音跌宕、激昂慷慨,起承转合间回旋跌宕,听得出操琴者技艺之高超。料来,定然是出自琴冠天下的崔府二小姐崔媛歆之手了。 说起崔媛歆的琴艺,早在六年前便已是闺阁中声名鹊起。如今,更是琴动都城、盛名远扬。 有不少好乐之人将其瑶琴与柳娉嫣的琵琶,共列为天韵仙音。虽说将尚书千金与青楼名妓相较,在士人看来言语颇失荒唐。想来既是崔二小姐本人知道了,怕也只会是一番气怒。不过,无论如何,总可从中看出这二人于乐艺一途,已是远远凌于众女子之上了。 柳娉嫣的一曲琵琶我已有幸聆听,想不到今日更是能巧闻这位二小姐的一曲琴音。 仔细听这曲子,风格与柳娉嫣的却是全然不同。如果说柳娉嫣的琴曲婉约悠扬、缠绵悱恻,似风月清雅。那么崔媛歆的这支琴曲便是激亢高昂、回肠荡气,若海天苍阔。本也是各有千秋,难分轩轾。只是……细细品来,我却总觉得这曲子里似少了一点什么。 呃……要说,以着崔媛歆的性情,本就不适合弹奏这样大气豪放的曲子吧? 记得从前,她也只是喜欢弹一些清音雅曲。冷傲清泠,隐隐透着几分俯瞰众生的味道。明明那样的曲韵才最适于她,可其今日却偏偏反其道而行。难道,是全然为了迎合某人的喜好? 可是,情不尽而曲无魂,相较起来,反而不如了柳娉嫣真情尽覆的一曲琴心。 而且,我真的很怀疑这崔媛歆是否真的了解了她那意中人? 这曲中,虽有粼光剑指、铁骑枪鸣的昂扬,却没有仗剑凭酒、斜舞疏狂的豁远;虽有远山迷漫,碧波横卧的苍阔,却没有驱风驾日、醉卧山水的悠然。 这样的曲子,真能入了那个家伙的心? 暗暗摇了摇头,我转过身,兴趣索然地想着离开寻了一僻处等着萍儿。只是抬脚间,蓦地,却又听到琴曲中随之嘤然转起了一缕箫音。 收回方抬起的步子,我微屏了气息复又凝神侧耳细听。可是,却越是细听越是禁不住地蹙了双眉。 这箫声称得上清越流畅、飘逸悠扬,可却只是那般不疾不徐地随着琴音流转。高低时缓、承合回转间完全是只简单地配合着琴音的节奏,非但没有将琴曲中的不足弥补、宣尽曲中未尽之意,反而随了琴曲一起将之尽掩。 搞什么? 想来这吹箫之人定是湛璟瑄无疑了。可是,他不会只是这样的水平吧? 即便我从未闻过他的箫声,却也听得出,这完全是没有尽心么。虽然这一曲听上去好似琴箫配合得完美无缺。但若解其为人、知其本性,便一闻可知这曲子根本没有尽舒其胸意。 崔媛歆弹不出那曲意还可理解。可湛璟瑄也吹奏成这样,若不是有心屈意相和,那便完完全全是敷衍了事了! 技艺如何纯熟精湛,曲调如何跌宕优美,这样未尽全意的曲子,听上去终是让人觉得怪怪的。我更是没有什么兴趣再听下去。想了想,索性转身离开,迈步到了殿侧的小花园内。 本想着待人散之后再去寻了萍儿。 可是直到曲声渐歇,又足足坐等了大半刻,却仍是不见寝殿内的几人离开。 唔,看来今日是不便再见萍儿了。 轻叹一声,我走回门前,唤过守在一旁的宫女,让其等下为我于萍儿带话。便推说今日已晚,尚有琐事于身不便耽搁,明日定与她试过那几方药膳。 这样交待了一番,我复抬头望了一眼那与室内相隔的悬垂于地的翠玉珠帘,微顿了顿,便转身匆匆离了寝殿,直出了皇宫。 琴箫相和 回到王府,到用过晚膳也没再见到湛璟瑄,想是被皇后留在宫里用饭了。 这几日我都是与他一同用的晚膳,之后或是品茗对弈或是揽卷畅谈,又或由他陪同着游赏于府内的各处景致。今日人不在,一时间我竟是觉得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习惯,真的是一种很莫名的东西…… “小桃,记得离家时,我让你备了张瑶琴,可是一直带在身边呢?” 一连换了几本书卷却无论怎样都似看不进去,脑中不时浮现了之前于宫中听到的那首曲子。 “嗳?公子是要练琴吗?”小桃看去满是惊讶的样子。 也是,对于琴艺我兴趣本就不大,平日里偶尔弹奏一曲也不过是抒发缓解一下心情。当初让小桃将琴带在路上,不过是怕路途无聊,备着解闷的。可这一路与湛璟瑄同行,有了空闲大多时亦都是与他对弈谈笑而过。这琴却是一次也没碰过,如今也不知是被小桃收在哪个角落里了。 “恩,如果还在,便取来吧。”我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好啊,那琴奴婢一直都有好好收放着的。公子你稍等,奴婢这就去取了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对着一首曲子如此执念?总觉得若不能畅快地将它弹奏一场,便是难以静下了心来。 想了想,应只是对未能听到曲中尽有的意境稍有可惜吧?如此大气豪放、意境高远的曲子,如不能将其抒尽,心里总是些许的憋闷。让人忍不住的也想弹上一番,将自己心中所感尽情抒泄出来。 待小桃将琴取了来,轻放在了临窗的桌案上。我随之轻捻了两下琴弦,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琴本就不是什么名贵的,原还想着小桃或会如自己一般不当心呢。没想到这丫头保存的倒是不错,许久未用,琴面亦没有蒙尘,更没有什么磕划的痕迹,只是琴弦稍有些松落,稍稍调试一下也就好了。 挥手拦下了要去取香炉的小桃。不过是随意的弹上一曲,实没必要弄得那么正式。 打发了她自去做自己的事。我闭目端坐与案前,在脑中回想了一遍那支曲子,将一些过于高亢激昂之处按着自己的喜好调缓了些,使整个曲子少了几分激昂豪迈,却更突出了一份恣意悠然的意境。 再复将几处技巧要求很高的地方稍作了调整,毕竟自己的琴艺是怎样也达不到那种水平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暗自吐了吐舌,几个月没碰过琴了,即便这样改过,还不知自己能否顺畅地弹出来呢? 静下心来,让自己融进那份意境中。十指随心而动,或拢或捻,翻飞于琴弦间。 初时指法果然稍感生疏,渐渐方顺畅了些,可几处承转间仍不免微有滞涩。 玉随心缘第12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我索性也不再束缚于那些技巧,双手只是随心而走,勾拢捻拨间全凭这一刻的心境,想象着踏歌山水的逍遥,天地任我翱游的惬意……渐渐竟似忘情于琴中…… 待曲过大半,我恍然回神时,却不禁惊讶地发觉,不知何时竟有一缕轻扬的箫声融入了琴声中! 这是…… 呵,难怪我会觉弹得比往日顺畅许多呢,还奇怪着数月未练自己的技艺何以不退反进了。却原来是得了这箫声的引领,几处滞涩之处不觉间都被其轻巧引带着,自然地转顺而过了。 这吹箫之人的技艺之高与自己根本是天壤之别。在他的带引下,我只要随着自己心意而弹即可,便似无论自己弹成怎样都可被他的箫声引转的完美无暇。 好厉害! 这便是湛璟瑄的乐艺么?果然精湛绝伦,难怪柳娉嫣会尊说他是音律大家。 而更令我感到讶然的却是这箫声中所蕴的意境,竟是与我的琴意如此契合。让我竟是有一种得遇知音的感觉。 湛璟瑄此时的箫声清远而飘逸,透着点点不羁的豪情,于悠然中更添了一份洒脱之意,竟完全不似他日间吹奏时的感觉? 压下心中稍许的不解,我静下心让自己再次沉于了指间的琴弦中。 琴音与箫声相辅相陈,曲韵相和、意蕴相融。如云翼交辉勾勒出一副副广袤的图画——峰峦叠嶂的远山, 奔流浩瀚的江水,黄沙漫漫的大漠,平野壮阔的苍原…… 碧海连天间,浪遏飞舟,凌千层碧浪;奇峰入云处,独步丹梯,卧九霄之巅…… 飘飘然畅翔于穹苍之下,悠悠然醉倚于天地之间…… 直到一曲结束,我依然沉浸在那份意境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缓缓长舒一声,自余韵中回转过神,我微微抬头向敞开的格窗外望去。便见湛璟瑄手执着一支青竹萧长身立于院前,一席月色的广袖袍服迎风而舞,几缕未束的散发挟风恣扬,皎皎月色下荡起几抹流光华转,飕飒飞扬、恣意狷然。 一时间我竟有种呼吸微滞的感觉,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仿似虚幻一般的身影,竟是转不开了视线…… “想不到沐秋的琴艺也是如此了得,今日也算一饱耳福了。”他缓缓踏着月色走近,一步一步,笑意悠然里自透着入骨风流。 “璟瑄兄实在过奖了,论这乐艺我与璟瑄兄实在相差甚远,倒是班门弄斧了。”暗暗深吸了口气,我微敛下心神,丢开那一瞬莫名的心悸,起身回笑道。 “琴为心声,其来有自。在我看来指法技艺倒不过些花头,能够借以展现心境也就够了。”摇了摇手中的竹萧,他扬眉轻笑道,“沐秋之琴,意境深远,绘之淋漓,让人闻之忍不住执乐相和。呵……说起来,沐秋不会怪我擅自以曲音相和,扰了你的雅兴吧?” “当然不会,璟瑄兄不嫌我的技艺粗糙就好。能与如此音律大家共奏一曲,我是求之不得。”摇头轻笑一声,我诚心赞道,“想不到璟瑄兄的乐艺如此高超,刚刚一曲若无你的箫声相引,我怕也弹不出那份意境。倒是……” 微顿了顿,我侧过身微倚着窗沿,凝目望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不解。“同一首曲子,璟瑄兄箫声中的意境何以前后相差如此有别呢?” “哦?沐秋在宫中时听到了?”他挑了挑眉望向我。见我点了头,低声笑道,“沐秋的琴声意境悠然,尽透纵意逍遥之意,让我颇有相惜之感,是以忍不住与之相和。呵……”轻笑一声,他稍顿住了话,一双星眸却是凝住我的双眼,眼底幽邃湛然,尽透着相惜之意,“心曲只为知音奏,沐秋以为呢?” 唔…… 知音吗?那琴箫和鸣时灵犀相通般的感觉便是所谓的知音吧? “高山流水,曲意相通么……”低声喃喃念了一句,我回视着他的目光亦扬唇轻笑出声,“也只有与璟瑄兄合奏,方能一尽这曲中的悠然洒脱之意了。傲啸川野、纵意江山……这首曲子的确很适合璟瑄兄呢。” “哦,沐秋真的这么觉得?”他眼中似有些微诧异一闪而过,转瞬又化作了浓浓的笑意,“看来沐秋不仅是我知音,更是我的知己呢!” “啊?”会这么觉得很奇怪吗?他这一身的逍遥之意,与其相识久了都自然感觉的到吧?我不禁微有诧异。不过对他,我早时便已有知己之感,听到他如此说,自也欣喜。 “能得璟瑄兄引为知己,实为人生乐事。”能够在这里得遇一知己,的确是出乎我意料的幸运。牵了牵唇角,亦不禁扬起一抹源自心底愉悦灿然的笑意。 “沐秋你……” 湛璟瑄却似一瞬间有些微的忪怔,微张了口却没有多说什么,便那样凝目静静地望着我,双眼透着些许恍惚,似又带着点点迷惑、点点矛盾,还有几许幽深的我亦看不出、读不懂的复杂。 被他这样的目光望住,让我一时间也不知该要说些什么,怔怔地便这样与他静默着隔窗相望了许久…… 待我疑惑愈深终忍不住欲开口相问时,他却低转了头,似轻嘲般地摇头低笑了一声。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掩尽了一切情绪,唯剩下几许淡淡的笑意。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能得遇沐秋确是我一生之幸事!”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每一个字都似重若了千钧,听起来更仿似说与他自己一般。语毕,也不待我答话,径自转过身背向了我,“夜色已深,沐秋也早些歇息吧。”轻声道了一句,便举步而去了。 搞什么?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是,即便真是说了什么谬话,他也不用这般反应吧?真是让人莫名其妙,呃……好似自从那次花林归来,这湛璟瑄便越发地奇怪了。 坐回案前,蹙眉思忖了片刻。湛璟瑄刚刚眼中微显复杂的神色和那声仿似自嘲般的低笑,让我莫名有些介意。可是,无论怎么琢磨,我却也依是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唔……算了,想来大抵与我也没有多大关系。若真有什么,以湛璟瑄的性情,自当会与自己开诚布公地说个明白的。 摇摇头,将那些莫名地情绪抛开。我侧目瞪了眼静默站在一旁却不停挤眉弄眼的小丫头,在她开口前忙是将她赶出了房间。 看这丫头一脸古怪的神情便好气,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闹腾的,今日里我竟觉得自己也好似变得很不对劲。脑子里总是乱乱的不时浮现一些荒诞莫名、却又似不愿深想的东西。 理不清、道不明…… “呼……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长舒口气,我倾身躺倒在床上,喃喃自语般低念了一句,渐渐地,方自沉入那无梦的酣眠中…… 作者有话要说:哈,雷啊雷~话说,这俩丫总算是有了那么点暧昧,俺也终于彻底被自己雷焦了= =~ 咳咳~各位亲亲请看这里~~ 嗯,俺下周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了,只有在此先跟各位亲亲告个假了~鞠躬…… 万分抱歉~~不过不会拖太久的,一周左右,俺一定会回来哈~内牛满面~~ 恍然之间 隔日,用过午膳我依例入了宫,请脉时便与皇后提了请辞。 皇后也果是如我所想的简单问了两句便允了。湛盈婷却是连着追问了好一阵,在确定了我仍会继续暂住在瑄王府才肯放了离开,还偷偷说会去王府找我同去游玩,让我好是哭笑不得。 崔媛歆也仍是同湛盈婷一起入的宫。却只是顾自坐于一旁没怎么开口,神情间带着几分淡淡阴郁。 也是,今日直到午时也没见湛璟瑄人,我仍是一个人入的皇宫。也是听萍儿说了方知原来湛璟瑄今日早朝后便直接过来看望过皇后了。也难怪这位二小姐会不开心了。 再与萍儿试过了所有的药膳,与她简单的道了几句,我便匆匆离了坤羽宫。 倒是不得不再赞一回萍儿的聪敏。那几道药膳的火候、味道掌握的都是极好,完全看不出是初学者的手艺。却不知她这几道健骨强筋的药膳是打算着做给何人的? 出得宫门时方觉无事一身轻。本想着回府后与湛璟瑄商议下寻日去郊外赏景,可直到用过晚膳也没见了他身影。我本也未多想,可谁知此后竟是一连着几日都没再见到人,却让我不由得几分奇怪。 隔了两日,徐总管事却送来了一张瑶琴。 这琴琴身略短,呈蕉叶式。琴身通体幽紫,木质斑驳,当是千年古木所制。而琴音亦是透彻而空灵,更兼别具一种独有的空远的音韵。琴身的木质更是散着一股独特的淡香,清幽淡雅,凝而不散。虽无过多奢华的装饰,却自也看得出华贵非常。 整张琴通体一色,看上去素雅古朴的很。除了琴身与琴首边沿的雕刻外再无一点漆饰。而那雕刻的仅有的图纹……却是栩栩如生般如火的山花,颜色很新,分明是新近添上的。 “有劳了,还请徐管事替我回话于瑄王爷,沐秋谢过他的馈赠。”手指轻抚过琴身细碎的边纹雕花,犹豫了片刻,我终是没有拒绝。 “不敢,小人定会为先生回话的。”徐管事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若无别的吩咐,小人这便告退了。” “呃……敢问徐管事,这瑄王爷近来可是很忙?”想到一连几日不见踪影的人,我不禁随口问了一句。 “王爷的事,小人并不清楚。不过这几日王爷都很少在府里,想来是忙的。”徐管事话说的很是谨慎,甚至连目光都未有丝毫的闪动。 “恩,我知道了。再没什么事了,徐管事也请回吧。”我点了点头,客气地道。不过随口一问,本也没想能从他这里打听了些什么。 “小桃,先将这琴小心收着。”待到徐管事退出了房门,我侧头轻声吩咐了句立在一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地小丫头。 “知道了,公子。”小桃蔫蔫地应了一声,走上前将瑶琴放回了同质的木盒内,双手捧着放到了一侧的架子上。 这丫头,果然有事藏在心里!这若是平日,得了这样的宝贝,她怕是早已眉飞色舞地说不住嘴了。 “可是有什么要说的?”瞥了丫头一眼,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不是很在意地问了一句。 “公子……”小桃走回案前,抬头觑了我一眼,杵在那里似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方犹犹豫豫着道,“呃……公子你说,这瑄王爷……呃,送来这么张瑶琴是什么意思呢?” “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别绕圈子了。”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我放下茶盏,将视线转回了摊在案边的书卷上。 “公子……哎呀,不管了!奴婢不说出来,这心里便堵着不舒服。”小桃吞吐着唤了两个字,终是抱着头懊恼地叫了一声,再忍不住话的一口气嚷了出来,“公子,你可知为何几日里在府中都不见这瑄王爷的面?” 哦?竟是为了这事? 看来这小丫头是没少费心打量着湛璟瑄的事。我那日交待的话,是彻底地被她忘在一边了。 缓缓翻过一页书,我依是将目光凝在书卷上,并没有接话。 对湛璟瑄为何连日不见踪影,我虽是有些奇怪,可也并无多少兴趣探究。他是这王府主人,而自己不过是暂住在了王府的一闲人,自然不是何事都要与自己交待的。 “公子,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奴婢说啊?”小桃凑近了几步,微曲下身凑过了一张皱成了团的脸,“听说,这瑄王爷几日里都没露面,那是因着他根本就没回过王府。而是,而是……连日都宿在了那青楼里。”说到后面,小丫头声音不觉带上了一丝愤懑。 “哦?” 翻着书页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倒的确,是有些出乎了意料。轻阖上书简,我抬头对上小桃一张放大在眼前愤愤然的脸,淡道,“是‘巫雨阁’吧?” “嗳?公子你是早知道了?” 小桃很似惊讶,转瞬却又换回一脸怨愤的神色,“公子你说这瑄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前几日他还与公子把酒言欢、琴箫和鸣呢。转眼间却又将公子一人忘在府里,自己去那什么阁的,一宿数日,连面也不露上一回。这即使是普通的客人,总也要说上一句吧?更何况……” “何况什么?你这丫头又在乱想什么呢?”我伸指将那张贴在了眼前的脸远远推了开,“我们也不过暂住王府的客人罢了。即便我与王爷有几分相交之情,也没道理何事都知会与我。记得了?” “什么呀……前些时候,明明是他自己事事都要过来知会一声的……”小桃不服气地咕哝着,感到我睨向她的目光,终是渐渐消了声。撇了撇嘴,又兀自不死心地道了句,“公子,你真的就一点不在意?听到这些,都没有什么感觉的吗?” 感觉么? 若说感觉,刚刚有一瞬间一闪而过的情绪快的我亦看不清,自也无从体会了。不过,这一刻,我却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心中的那一份豁然。一时间,好似所有错乱纷杂的思绪都恍然平复了下来,竟有一种恍似拨云开雾重现天光般的明朗之感。 “我要有什么感觉?倒是你这丫头反应未免过了。”轻轻一句避过她的问,我抬手捏了捏她气鼓鼓得脸颊,微沉下声音道,“记得,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若再这般打听那些不该随意打听的东西,我会让你立即回了苏安。” “公子……” 小桃当下有些紧张地看向我。拖长了声音佷似委屈地唤了一声。圆溜溜的一双眼不时在我面上扫来扫去。许是见我始终一脸的平静,终是死了心,微低了头,怏怏道,“知道了,奴婢以后再不会多作打听了。”说完又自语般低声咕哝了一句,“也没兴趣再打听了,根本都不在意的……” “好了,去打了水来,你也早些歇着吧。”我站起身伸了伸腰,“明日一早随我出城去郊外走走。” “嗳?去城郊?”小桃一脸诧异地看向我,“公子是要去那座小山包吗?就我们自己去,怕是很难找到的吧?” “无所谓,不过随意走走而已。”的确是想再去那片花树林看看。不过那处地方确是隐秘的很,道路曲折难识,虽然后来自己也与湛璟瑄去过了多次,可至今依然是转向得识不得路。 “这些日子忙着皇后的病,好久没出去转转了。也许过几日我们即会离开都城了,趁现在容了空,便好好游赏一番吧。” 算时间,璃王再过几日便会回城了。到时候,也是该离开都城的日子了。 转过身,我抬头望向窗外漆深茫茫的夜色。 清淡的月辉下,依稀间可以隐隐辨得不远处那皇城巍峨森阔的影子,朦胧却依是那般肃重……微微摇头,我轻转过目光。这至高所在的一方都城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帝都外那更远处的苍茫一线,方是了可任意翱翔更广阔的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这篇是ho亲亲为瑄瑄写的番外独白~~征得亲同意俺放在了这里,也好让更多亲亲看到~~ 话说,亲的文采很好啊~~写的瑄瑄也很有爱~~大爱之~~~ 小瑄內心戲 得知浔口决堤,數千萬百姓無所住處,而縣令還日日笙歌,夜夜狂歡,放任城外難民兩天兩夜不聞不問,尸祿害政一怒,特意在他床上與人狂歡嬉戲,斬斷萬惡之源,以示懲戒。 避免發生易子而食,折骸以袌慘劇,親自擔任縣令之責,進而得知有人醫治流民,施以湯藥,這還不打緊,進而還跟他們共處、共活,並想他人所未想,为他人所未为,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不識此人,必定之憾。 沒想到他這麼年輕,長長黑髮隨風而揚,同色素髮錦帶垂落於肩旁,隨著細微做左右搖晃,舉手投足之間顯得擁雅隨意,第一眼印象極好。好到明知不願意跟我同往都城,也無視回去。 這時也只不過想於結交的心。 簡單又明瞭。 而驚覺自己不只有結交念頭,是在土山之行,在別人眼中平凡之景,而他卻看出其中之韻,山風吹過,拂過她口中喃喃吐出之詩。 這一動,不止有結交念頭,而想進一步認識的心。 這一夜在房裡我側夜難眠,閉上眼都是他清爽怡逸的臉龐,淡淡微揚嘴角,清澈無垢雙眸在我眼前盪來盪去,他永遠不知道土山後在馬車上,偷覷他的臉不知已經有多少回,盯他喉結有多少次,他永遠不會知道。 而巫雨閣卻是這一輩子想忘也忘不了一夜,雖然他眼中對柳娉嫣讚嘆與欣賞,卻掩飾不過隔著一層紗觀察眼前虛幻一切淡然,彷彿是他只是過客,不論這裡人、事、物都不存在。 不喜歡,非常不喜歡這樣感覺。 自己與他距離變得很遠,彷彿一場夢虛幻。 發覺自己被他引起太多不該有情緒,刻意距離,徹夜未歸,狂跑巫雨閣,提醒自己是正常,企圖澆熄那不該有念頭。 偏偏一一 不該聽到他的琴,更不該相應他的曲,這樣一來更知自己與他的距離是這麼近,近到沒有任何空隙。 心猛烈跳動,情翻滾不已。 就是他,沒錯!就是他。 老天待他不薄,讓自己年少時光尋覓知己;老天待他很薄,為什麼知己卻是… 眼神流轉,目光一直徘徊他的臉、眼、唇以及… 脖子上喉結該死那麼礙眼,像根刺插進迷惘心,隔河千里遠,花開不見懷還。這樣一來前幾天刻意拉開距離,巫雨閣浸潤全都…盡棄。 哈…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能遇到沐秋确是我一生之幸事。自嘲般地摇头轻笑了一声,我知道這句話不是要跟他說,而是要提醒自己。 該醒了。 風從哪裡起,雨從哪裡落。未來夜晚更加難眠 不禁一一想起那晚縣令萬惡之源,這時… 該斷是他,還是一一 自己。 山中偶遇 作者有话要说:嘻~亲亲们有没有猜到是谁~~ 第二天一早,我便带了小桃和庄实驾着马车出了王府。 在城郊转了一天,连午膳也是在郊外的一处茶寮里简单用的。不过到底是没有寻到那处花林。 好在我对此也没有多少执念,寻到与否也都没什么所谓,便权当是郊游赏景了。 晚膳时回到王府,徐管事早已等在了那里,禀说午后湛盈婷与崔媛歆来王府里寻过,等了一个时辰方回去了。让我不由在心里好是道了声侥幸。更是决定以后的几日还是都少留在这王府里的好! 随后连着几天,我亦都早早起了身,驾车出府。或是游赏于城内的各处景致,或是兜转在城郊的一片小山包里,赶巧几日里天气阴爽,倒也随适惬意的很…… “公子,今日还要出城吗?” 马车已经驶出了外城的城门,小桃这丫头方才后知后觉的抱怨着,“那片山包都快被我们走个遍了,依奴婢说,不如直接找瑄王爷打问清楚的好。” “你若是烦了,大可自己留在王府里。”我侧躺在马车内舒适的软榻中,眼也未抬地懒懒接了一句。 “奴婢只是随便说说吗,又没说不愿出城。”小桃坐在一侧帮我摇着扇子,闻言闷声回道,“去哪也好过留在王府里。若是碰到公主或是那崔二小姐再来府里寻公子,奴婢可应付不来!” 那日之后湛盈婷倒是没在来过王府,反是崔媛歆自己登过一次门。说是公主出不了宫门托她来交待一句的。不过这传话的小事又何时须劳尚书小姐亲自来做了,一番话显然不过是托词罢了。 这崔媛歆来王府,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其想见之人定然也不会是我。只不过,结果都是一样见不到而已。 “那就别抱怨了。去告诉庄实,到了前面的岔口,将马车赶去了南面那片没去过的小山里。” “嗳?那个山包不是在西面吗?这点奴婢可还是记得的。嗯……公子,你今日这是不打算再去找了?” “不是刚抱怨过么?这会又这么啰嗦。”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传话,我微微翻过身将头更深的埋进软软的枕垫中,继续着每日马车上的补眠。 小丫头有些话说的倒是没错。那处花林几日也没寻到,倒是那一片大大小小的山包几乎已被自己和小桃踏个遍了。也没必要特意再去那里转什么,不如索性改去一些尚未到过之处,说不定反倒能见到另一番别样的美景呢。 马车停在了一座陌生的矮山脚下。是一座一眼看上去寻不出任何特色的小山包。 这四周众多的矮山绵延成片,漫眼都是同样的绿色。除了每座山的形状多少不同,再看不出什么区别。可是,每当亲身融入其中时,却又总会发现些许与别不同的美。 依故留了庄实守着马车,我与小桃简单带了些清水点心,复在身上撒了些驱避蛇虫的药粉,便随意选了个方向上了山。 都城西郊这一带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包环绕。景致虽说不上有多秀丽壮美,但漫山的苍翠、郁郁葱茏,混着泥土和草木地松香,却也令人心旷神怡。只可惜都城的百姓似乎对这些野景没多少兴趣,这一片小山包显然是鲜少有人问津。 少了足迹,自然也根本没有什么山路可循。我与小桃便只随意的拣着一些草茎稀疏的小道一路折转着绕上山,不时还要做些记号以免迷了路。 一路欣赏着沿途的点滴风光,醉心于那种自然地山野情韵中,兜兜转转,不觉间便已走的过深了。转头望了望四周,我稍顿住了脚,只怕继续走下去会迷了方向,便想着就此回转下山了。 回过身,我正待回唤过小桃,开口间,却忽而微察竟有几缕淡淡的幽香随风扑鼻而入。 “咦?”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真的是花香! 我不禁一阵好奇,但更多的却满满是欣喜。要知道这些山上虽是草木茂密、灌木丛生,可却甚少能看见花丛的影子。至少除了与湛璟瑄去过的那处花林,几天里转下来,我都再未有见到过。 “小桃,你跟着我。”辨别了一下风吹来的方向,没作丝毫犹豫,脚步一转,我转身快步向一侧小道行去…… 望着眼前的景色,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想不到这片山丛深处竟真真藏有这样的美景!丝毫不亚于那片如火般花树林的美景! 一片开阔而平缓的山坡凹嵌在四周繁盛的松木、灌丛之间。五颜六色的野花铺漫成甸,漫坡开放于其中,宛如云海叠浪般随风翻滚、绵延而望不到边际。香氤氲、舞迷蝶,彩漫潋滟、婀娜摇曳,熠熠阳光下放纵恣肆般漾起片片五彩炫目的璃光。 不知就这样痴痴而望了多久,直到小桃一声兴奋的高呼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我方敛回了痴醉其间的心神。 “好漂亮啊!公子,这就是你说的那处花树林吧?” “你也会说是花‘树’林了。真是笨丫头!”我好笑地回身敲了她一计脑壳。 对于那处花林,湛璟瑄似有着一份说不清的执念,从不轻易让他人踏足。是以几次去那里,都只是我与他二人。小桃这丫头每次执意的跟出了府,也不过是随着车夫守在山脚下。这几日里有时我甚至怀疑,之所以一直找不到那里,会不会是那家伙在四下布了什么惑人的阵法。 “不是就不是吗!”小桃跳开了一步,一手揉着头,“难道那处花树林会比这里还美?” “嗯……”我凝眉认真想了想,抬头笑道:“各有千秋吧!若说起来,这世间的美景又何止万千。只是想不到这样不起眼的小山群中,便已藏着几多的人间仙境。” 想找的虽未找到,却误打误撞间让我们转到这样另一番幽境,这算不算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可不是,这荒郊野外的地方竟也有景色这么,这么……呃,这么好看!”小桃皱着眉似想寻个贴切的词,可磕巴了半天到底放弃了。“嘻,这样的野景,奴婢还从来都没见过呢。” “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我意有所指低声念了一句。见小丫头收回了目光疑惑地转了过来,不由轻笑一声,淡淡地带过了话,“我们再走近些看看吧。” 蹲身在花海的边缘低头细看。这些野花大都是些随处可见的,单看上去并没什么稀奇。可这样各种颜色、不同种类的野花杂生在一起、竞相绽放,铺绵的一望无际,便附上了一重震撼人心的美韵。 我探手拣了几枝色彩各异、婀娜讨喜的捧在手里。回身却看着小桃那丫头不知何时怀里已是堆摞起了满满的大捧。 “你这丫头,”我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还不跟上了,我们上那处断崖去。站在那里,应该看得到这片全景。” 于这里是怎样也望不到这片花海的边际的。环望四周,只有左侧山壁耸出一处断崖,不是很高,看上去也算不得陡峭,而角度却是刚刚好。 “真的吗?好啊!公子,我们这就去!”小桃顺着我指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欢呼一声,也不待我应声,当先便向那里跑了过去。 这丫头!抱着那么一大捧的花,也亏的她还能跑得这么快! 好在这处断崖斜壁平缓的很,确是容易行走。虽间中多有灌木覆盖,倒也不至完全遮了路面。不过盏茶的功夫,我与小桃便先后上到了崖顶。 “公子,我们还是下去吧!” 不过刚刚转上了崖顶,我还未及得仔细看上一眼,便见先一步上来的小丫头急慌慌地由崖边返身跑了回来,脸色也微微泛了白。 顿住脚,我侧过头目带询问的看向她。这丫头平日对些蛇虫鼠蚁什么的就从没见怕过,或者说,凡是比了她弱小的,这丫头对上都不会怕。想这山上也应没什么东西吓得到她吧?怎么这一会功夫脸色都变了? “那,那里……”小桃伸指点了点身后,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着。 搞什么?侧身绕过小丫头,我迈步向崖边踱去。与其等那丫头将话捋顺了,我还不如自己到近前看个明白。 绕过高大繁茂的灌木丛,一角青色的石碑突兀地恍入眼帘。我不禁微顿住身,了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未敢再走近半步的丫头。 这丫头正在那里不住地转着圈圈,一脸苦恼的样子。看样子正犹豫着是要过来叫我还是干脆独自返身下崖了。呵,早知道这小丫头怕些个神神鬼鬼的。可这里不过孤坟一座,又何至便怕成了这副模样? 没有理会那丫头,便让她在那里独自转个够好了。转回身,我略微放缓了脚步,轻声走近那座墓碑。 这算得是一方简碑了,藏青色的石面没有任何雕嵌亦无丝毫装饰,只简洁而清晰镌刻着七个遒劲刚韧的墨字‘爱妻雅儿之衣冢’。 字是用刀剑刻上的,笔笔深刻仿似要穿透石碑一般。而每一笔每一划间,尽透的仿似无尽的悲怆与思念,让我这素不相识的路人即便单单是这样看着亦不由体会到其中阵阵感触而心酸。 究竟是怎样深沉的情意呢?会让人如此刻骨铭心,痛入肝肠。微蹲下身,我伸指沿着字划的笔迹轻轻拂过。一时间竟不由对墓中的女子禁不住的浮起几丝好奇。 将手中的一捧野花轻放于墓前,我侧过身转头望向仅一步之遥的崖外。 果然啊,于这里瞭望那一片花海方是最美的。那原本望不到边际的花色这一刻看去仿似束凝成带,蜿蜒绵伸绕崖而舞。 这里应该是属于那二人独有的空间吧?也许藏有几多独属于他们的故事与回忆…… 轻轻吁了一口气,我起身缓缓弯腰对墓碑拜了一礼,回身向来路转去。 “公子,我们这可是回去了?”小桃远远迎上了几步,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问着,仿若生怕惊到什么似的。 “走吧!”我轻敲了她一记脑壳,将之拍远了一些,“小桃,公子我最近可是越发觉得你这丫头不中用了。” “什么呀,这怎么能说是奴婢不中用?”小桃不服气地反唇道:“难道公子就不觉得这荒无足迹的地方立着那么一座孤坟很是渗人的吗!” “笨丫头!”懒的与小丫头解说这其中的那分苦心深情,叹息地摇了摇头,我略加快了步子绕过这丫头,径自往崖下走去。 “公子,你等等奴婢啊!”小桃立时慌地忘了再回嘴,急声叫着撒脚追了上来。 下到崖底也未再多作停留,我与小桃一路寻着来时做的记号便这般沿原路而回了。 一路上,我仍是会不时想起那矗望一片花海的墓碑以及那碑上苍劲而深刻的字痕。小桃这丫头也未像来时那般唧咋地说个不停,好似真的有些吓到了,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样各浸所思、静默地走着,转了半程时,耳边却忽地听见一缕呜咽般的箫声隐约传来。 这山上竟还有人在? 微微有些怔愣,我不禁顿住脚步凝神侧耳细听,这缕箫声好似是由刚刚那片花海之处传来的? “小桃,我要回去看看。你不必跟着了,等在这里就好。”不知是被这幽咽的箫声所吸引,还是禁不住对那筑碑之人的几许好奇,这一刻我竟未作多想,只想再转回去看个究竟。 “啊?公子,你还要再回去?那奴婢……” “你安心等在这里便是,我很快就回来。”挥手打断了丫头未完的话,也未等她再多说什么,便急急转身折返而去。 一边注意着脚下的山路,一边仔细地聆听着那越渐清晰的箫声。低沉幽转的曲音,萧瑟而苍凉。凝着浓重的仿似化不开的悲伤与深远的却无从诉说的思念。那么深、那么沉,让闻者亦难以自禁的随之动容而落泪。 将步子放轻到极致,一步步重又迈上那处断崖。 蹲身躲在一笼茂盛的灌丛后,我抬手拭了试不觉间竟已微有模糊的双眼,凝目向那崖边望去。 清寂的孤坟前,一男子执萧而立。一袭素玄色袍衣,墨色长带束发。颀长的身影混融于落日的徐徐斜晖中,几许寂落怅然。 观其年纪应不出三旬,五官英挺而清俊,稍显儒雅之相。可眉梢鬓角间难掩的风霜磨砺却又为其添了几许刀剑般的锋锐与沉石般的坚毅,于一身书生俊雅中更透出一股萦散于身的凛然威严。微拢的眉川间深刻着一丝仿似化不开的沉郁,带着一抹淡淡的沧桑,更显了周身几许内敛沉炼的气质。 这样的男子不用猜想也可知必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女子会让其如此倾心相付、殇情而不忘……而能得一倾心之人如此全心相爱,这女子又是何其的幸运呢。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可以相伴白头他们应该会是一对偕伴红尘的神仙眷侣吧?只可惜…… 禁不住心头一丝惋惜,暗自喟叹一声,我悄然返身下了断崖。 再次望了一眼那片绚烂的花海,殷霞断霭、映染如洇,落日斜晖下竟别具了一许凄情的苍美。耳边仍一遍遍回旋着那同一曲怅然而催泪的箫声,幽幽咽咽,散荡在空寂的小山间。 想不到这世间竟真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也许,在那些更多我所没有见到的地方也会有许多真挚动人的感情吧?可是……这样的感情相泯与这世间的形形种种、红尘叠丈,终是太少太少了。要怎样的幸运才会遇到其中点一?至少,我从不会奢望自己能有这样的运气! 终究是,无欲则无求,逍遥自在心…… 王府相见 自那日郊外回来,几日里我虽仍会出府四处转转,却再没有出过都城城门。最主要的原因,也是自己一直来最是关注的——璃王已是结束练兵回到都城了! 这两日我一直不停盘算着要如何求见璃王方不显了过于突兀,或者说究竟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将信交给对方才最是合适。这封信实在是拖得太久了,迟则无用,其实也没什么时间再容人仔细计较的了。 白日里在城中茶肆间听众多嗑闲的人碎碎地谈论着近日的些许趣闻。像是璃王回城的事便是其中谈论最响的。这璃王早已是百姓心目中神祗般的存在,凡是有关他的消息,无论巨细均是坊间喜闻乐道的事。 而另一道稍引我注目的却是突荑派遣使者入朝觐见的消息。 这两年边境虽不像之前那般纷争不断,却也一直很是紧张,这个时候派遣使者入都总让人直觉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更多的信息却是无法在这里听闻的了,毕竟普通民间百姓是不可能知道里面什么细由的。 让我哭笑不得是,皇后重病由民间大夫治愈的事竟也谈论在其中,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坊间消息挖掘传播的能力。想不到自己也有一日会成了那话题人物。 好在,总算是没有传出了具体的名姓身份,至于样貌也更是无人可知。倒是因此更引了人们好奇而凭添多般揣测,现下里自己早已是被传成了年逾百龄、鹤发白须的活神仙了。 看着一旁圆睁着眼睛掩嘴偷笑的小桃,我也唯有无奈摇头。 晚间回到瑄王府时天色已沉,进得府门尚未走出几步,却见许总管快步由着里面迎了过来,看样子似已等候好一会了。 “林先生,王爷吩咐小人在此候着传话给先生,”他俯了俯身,动作间依是一板一眼的很,“王爷在后园的‘聆荫亭’摆下了酒席,请先生移步前往。” “酒席?”湛璟瑄已回了王府了吗?这一连数日都没露过面的人,一回来便设酒款宴,究竟在想什么呢? “不知王爷都宴请了些什么人?”在这里我认识的人加起来也出不了一只手,不知那湛璟瑄又为何会要自己同席? “只先生与另一位贵客而已。王爷一早吩咐过,如果先生问起,便回说——是先生一直想与之较量的人。” 哦?我一直想较量的? 除了棋盘上,我好像从未有心思争过什么。回想着入城前一路上他提到过的,难道是…… “好,有劳徐总管了,我自行过去就是。”点了点头,我吩咐过小桃回了房间,一人独自慢步径直往后园走了去。 这瑄王府内整体的布置简洁雅致,清新而幽静。细心溶于其中,自可体会当中步步皆景、丝丝入画的绝妙。看似普通的一木一石都别有韵致,却偏又寻不出丝毫刻意的痕迹,每一处景致皆尽透着一股自然之意。 就好比这‘聆荫亭’,极普通的四角石亭,掩映在一片松林环绕下。凭栏而望,入目除漫眼的绿色再寻不出什么。可倚卧在亭间石榻之上,听着清风拂过松枝的阵阵摩挲,感受着清寂中的点点沉静,颇有一番林海听涛之意…… 入得亭中,却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不要说湛璟瑄与所谓的贵客了,便是府中下人也寻不到一个。正中的石桌上倒是已布满了酒菜,三副碗碟已是摆列在上,却皆是丝毫未有动过的痕迹。 坐等了片刻,仍未见有人走近,想着这般独自坐于酒席上未免失礼,我索性起身步出石亭四处转赏起后园内的景致。 这般四下随意走着。待转过两道弯路,不经意的抬头间,我却隐约见了前方山石旁有一角玄色衣袂晃过。 虽只模糊一个背影轮廓,我却已可确定那身影并不是湛璟瑄,再想这一路都没遇见半个下人,定是已得了湛璟瑄的吩咐。那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园中的,也便只有那一位贵客了…… 稍想了想,我转身绕过了身前几颗疏密错落的青竹,略是放重了步子提脚跟寻了过去。心中终是对这位能让湛璟瑄亦是称服的人怀了几分好奇。 怕那道身影去得远01 玉随心缘第13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远了诺大的后园寻起来免不得多费分功夫,可是张了张口,我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合适了,只好越发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方急急绕过那座石山转角,却忽见着那道身影不知因何又转了会来,正巧便这般迎面对上。那人倒是及时收住了步子,可待我想顿住身形,却因着过急的脚步怎样也收不住了。 天,眼看便要这么一头撞到对方身上……这下可真是洋相出尽了! “没事吧?”低沉而温润的声音响于耳畔,待我于这眨眼的瞬间回转过神时,已是稳稳立在那人身前一臂间,一只有力的手正牢牢扶在了我手臂上。 “啊,没事,”不着痕迹地脱开他臂间的扶持,我略略退后了一步,稍稍沉缓了一下被惊到而骤然过速的心跳,抬头有礼地谢道:“有劳阁下相……是你!” 竟是……那日于花海间吹箫的男子!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几日前方给自己留下了极深印象的面容,一瞬间,我只感觉难以置信之极,这份惊讶甚至远胜过当初我于皇宫中遇见湛璟瑄!尚未平缓的情绪下,话不觉地便这么脱口而出,在看到眼前的面容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与疑惑时,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多谢阁下相扶,却是在下失礼了。”忙低了头敛去一脸的惊诧,我顺势拱了拱手轻声谢道。 等了片刻,却是没有听见对方回话,我稍是不解地抬头看去,却见那人眼中之前的几许疑惑已转作一分若有所思,稍刻又化作了抹恍然。 “也许该道谢的,应是在下才是。” 嗳? 看他转换的神情与所说的这番话,难道是认出了自己了?可是,那日山里他应是根本没有看到自己才对吧? 那人却也未多说,只对我微点了点头道,“在下当要谢过公子那日所祭的花束。”温和的低语让他看去更显了几分儒雅之意,清朗的面容上也没有了当日那抹浓浓悲郁,只是眉川间那一缕蹙纹却似怎样也难以化开一般。 “呃……哪里。”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已是点的明白不过,我压下心中诧异,也无太多心思追究他倒底是如何认出了自己的,便只笑了笑道,“阁下不要怪我擅入扰了那里的清净就好。” “那处地方也并不是独属在下的,况且,我也一直都觉得那里过于凄清了。能遇到公子这般真心喜欢那里的人,想来她也一定会很开心。”话音说到后面已似带了些微恍惚,却亦可听得出其中的诚意。 可是,一时间我却不知该如何接上他这番话。亦或者,也本就不需要自己说些什么。 “沐秋,你可算是到了!” 正微低了头踌躇着措辞,耳边却突闻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瞬间打破了周间那微微凝滞的气息。 是湛璟瑄! 我忙转过头向着传声处看去。便见那个人正转过围廊沿着湖面九曲的竹桥踱步走来。他身上仍是一席月白色的广袖长衫,步态间闲逸恣然,看上去明明行的很慢,却又似仅仅几步间便已到了近前。 顿步在我身前,湛璟瑄转目在我与对面之人身上左右巡了一圈,脸上仍是不变的淡而随意的浅笑,只是此刻这一抹笑意里却是多了几许柔暖,幽深双眸中也似融进一抹温温暖暖的光彩。 “二哥,沐秋,你们已是认识了?” 二哥?原来他二人竟是兄弟吗? 看着湛璟瑄面上少有在寻常人前流露的神情,看来他们兄弟感情定是很好了,却不知……呃,等等……二哥! 我不禁霍地抬头,再次诧异地直直望向那人,湛璟瑄的二哥不就是—— “你是璃王!” 亭中酒宴 难道这就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白日里尚踌躇着要怎样求见,这晚间人便已近至眼前了。面对这突然来的顺遂,这一会,我却不知该是喜还是惊了。直到人已坐至‘聆荫亭’,心神仍有些恍恍惚惚的。 “原来公子便是那位林先生,”璃王的声音很温和,低低的却自引得人注目,“先生之名几日里在下可谓是如雷贯耳了。”说着,他目光微微掠向一旁。 我也不由随着璃王的目光转向身侧的人。 “呵,可不止是我一人说起吧。”湛璟瑄轻眨了眨眼,一脸的笑意,“沐秋难道还不知自己现在的名声有多大吗?不要说那宫中已是无人不知,单说这坊间的传闻也足以另沐秋之名当得起这‘如雷贯耳’四字了。” 同样的话由两人口中而出,怎么听在耳里便完全是两个意思呢? 我木然地转过头,没有理会湛璟瑄话语里的几分调侃,这个时候我也实是没那份心情。 “却是传闻太过夸大了,倒让王爷……” “沐秋,你这样的称呼就未免太过见外了。”湛璟瑄轻笑着揽过我的话,插言道,“这里既然没有外人,你我又是早已兄弟相称,权可随我一同称呼二哥便是。” 哈? 让我称呼眼前这位大华朝的兵马大元帅、未来的大华皇帝二哥?你说的还真是轻松。我不由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 “恩,璟瑄说的不错。既是以友论交,当不必太过拘束。” 没想到,璃王却也是点了点头,“那么我也便托大称呼一声沐秋了。沐秋自唤二哥即可,若是不惯也可直以名相唤。” “呃……”直唤了名字……那还不如便唤上一声二哥…… “既如此,那我就冒昧称呼一声二哥了。”轻呼口气,我笑着轻声应了下来。既然他二人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太过拘于这些俗礼,反而有违本性倒显得做作了。 “好,便应如此。”璃王颔首微微一笑,笑意轻浅却很是温然。他侧身亲自取过一旁的酒壶为我斟了满盏,“如此,我便先敬沐秋一杯,多谢沐秋治愈母后的大恩。” “王……二哥实是言重了,”微怔了下,我忙慌手举过了酒杯,“沐秋身为大夫,所做不过分内之事。这一杯既是要饮,也理应由沐秋敬二哥方是。” “呵……沐秋你今日怎么权没了平日般的巧舌利齿?”一声满含笑谑的话音再次突兀地插了进来。 我皱了皱眉头,终是禁不住,抬头凝目瞪向一旁正摇着头自顾饮着酒的湛璟瑄,“璟瑄兄多日不见,倒是越发的能言善辞啊。” “过奖过奖。”他轻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句,倒没再多言调侃。 意会到他目光所指,我亦未再多说什么。自己今日确是有些莫名的紧张了。也许只是因为初见璃王的缘故? 我与璃王其实算来,应称得上是已有两面之缘了。两次里,这个人留给自己的印象虽多少有些不同,却是都同样的深刻。从未想过会有机会接近的人,能这般坐在一起饮酒笑谈,并兄弟相称……这种感觉,不免很是……离奇! 没有再理会湛璟瑄一旁揶揄的目光,我举杯转向璃王,道,“二哥,请。” “这酒可不适了沐秋你哦。”酒杯方举至唇边却兀地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全全覆住。若只这样倒也罢了,偏偏…… 杯已就至唇边,便是想避开也是不及了,自己双唇便这般直直碰上了那温热的手背…… “你,”蓦地松了手,我下意识地仰头后侧了一步,抬头嗔目看向那滋事的家伙,“璟瑄兄这是何意?” “呃……”湛璟瑄却也似一刹里怔了怔,盯着手中的青玉杯兀自出了神,星眸低垂更似转过了几许复杂难明的神色。直到璃王询问的目光也转向了他,方似回神。 “呵……我不过觉得,这酒不适合沐秋罢了。”低低笑了一声,他单手将酒杯举至我眼前晃了晃,挑唇笑道,“这干坛醉辣烈无比,绝非了沐秋这般文雅之人可饮的。还是像‘清玉寒髓’这样的淡酒更适合了你。”说着,竟径自举杯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再抬手取过一旁另一白玉酒壶执壶将杯注满,便那般自然地将杯盏又推还至了我眼前。 看着递在面前乘着翡翠般酒液的玉盏,我不禁瞪大了眼,紧抿了抿唇竭力抑制住了将它挥手扫开的冲动。 好吧,这整张石桌上便只列了这三樽酒杯,我的确不该奢求堂堂王爷能轻移尊步为我再取上一副。况且,这种出格的举动对湛璟瑄来说怕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况论,以自己掩饰的身份大家同为男子,也确是算不上什么,算不上什么……默默在心中念叨着,我暗暗咽下梗在心头的一口气,状作不在意地伸手接过酒杯。只是,指尖的轻微相触间,却仍感到指头禁不住轻轻一颤。 举杯至唇边,微顿了顿,我仰头就杯而饮。清冽沁凉的酒液顺着杯沿流入口中、滑过喉咙……直入腹中,即刻化作一股暖流于腹中缓缓升起,渐渐蔓至全身,直到,双颊也不禁随之阵阵烘热…… 放下酒杯,轻轻呼了口气,我稍稍转头瞥向湛璟瑄。却见那人仍是一脸悠然随意的浅笑,其面上那再自然不过的神情让我心中不禁莫名地松了口气,突涌而至的酒意也渐渐散了许多。 其后的酒宴,气氛可谓融洽之极。璃王性情谦朗随和、言语温然,全不似民间所传那般威严刚硬的形象,让人不自觉便生一股亲近之感。 而湛璟瑄,杯酒间更是谈笑风生、随意之极,兴之所至甚或纵酒放歌、恣意淋漓。有他同在,便似全无了拘束,轻松而畅意…… 清风朗月、松海听涛,美酒珍肴、佳友良朋,人生快意怡然不过如此。 被这样酣畅的气氛所引,我亦不免多饮了几杯。只是多少记得一个量,口中与二人海阔天空地畅谈,间或与湛璟瑄相互调侃几句,心里却始终记挂盘算着交出那封信的契机。 今日里这一场酒宴实是在好的时机不过。不但见到了璃王,而且一番相谈下来,更让我认识了其人的随和谦善。更何况……我转目看向一旁杯酒不停的人…… 不知为何,有这个人在,便让自己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安。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是真的已把他看作了可交付真心的知己吧。 看他与璃王把酒交欢间眼底深处的点点暖色,那纯然的喜意绝不似作伪。这种直达眼底的温温笑意,认识以来我也只见他在屈指可数的几人面前流露过,甚至,便是在他父皇面前也是未曾有过的。 想到当初自己在洧河附近遇到的他……我心中不禁笃定了几分猜测。 “沐秋不过略饮了五杯,依你的酒量,当不至如此便醉了吧?” 耳边熟悉的轻笑声传来,心中募地一跳,我方注意到自己盘算着心事一时竟至愣住了神,目光更是不偏不倚地凝滞在了璃王正对着自己的侧脸上。 “咳,”轻咳一声,我微低下头撇开了目光,心中却是禁不住转过了几许尴尬。顿了片刻,方抬起头,也没有接过湛璟瑄打趣的话,而是复将目光转向了璃王,“呵,许是刚刚饮的急了,此刻确是有些不胜酒力,倒让二哥见笑了。” 抬臂对二人略抱了抱拳,我歉声道,“二哥与璟瑄兄慢饮好了,我想自去园中走走祛些酒意。” “哦?沐秋若有兴致,我和璟瑄与你一同去园中游赏一番也好。”璃王倒是丝毫没有在意,许是更本没有注意到我刚刚的失态。 “呵,不必了,多谢二哥好意。”我笑了笑,轻声谢绝道,“没必要因了我而扰了此间酒兴,我自去走走便好,方刻即回。” “嗯……那好,沐秋随意便是。”璃王没有稍疑,略微沉吟了一下颔首应过。湛璟瑄双眸中却似转过一抹探究,但也没有多言,只是看着我含笑点了点头。 他是知道我的酒量的,而且我于席间稍显的神思不属,璃王也许不会注意到,可以他对自己的熟知,定然是早看出了。不过我也相信,若自己不说,他便亦不会多问…… 走出‘聆荫亭’,我并未在后园停留,而是直接移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桃这丫头像是一直候在院子里,见到我回来,立时小跑着迎了过来,一脸八卦的好奇。 “去将药箱取来!”简单吩咐了一声,没有理会显得过于兴奋的小丫头,我径自挑帘入了房间。 “药箱?有人受伤了吗?公子你没事吧?还是…… “让你去就立刻去好了,哪这么多的话?”回过头,我不由瞪了一眼跟在身后进了屋来的小桃。这丫头什么时候若能戒了这份絮叨,我真要去寺里烧香还愿了。 “哦,奴婢这就去便是了……” 摇摇头,坐到案侧,我自斟了一杯温茶一边慢慢饮着一边计较着心中之事。待到小桃提了药箱回来,亦未多言,直接抬手接过将之放于案上,一件件、一瓶瓶将里面的器具、药物具都取了出来,微顿了顿,缓缓伸指揭开了箱底那层隔于暗层间的木板。 “公子,你,你怎会这时候将它取了出来了?” 没有答话,我低头自顾看着手中这封引来此番入都诸多事端与巧遇的信函,良久,不由轻轻叹了一声。过了今晚,此间的事也总算是告下了段落。希望一切顺遂,从此我与这都城内的一切也便再无纠葛了…… 指尖轻轻拂过信皮上那封签的朱红漆印,我侧头望向正满面诧异盯着自己的丫头,沉声一字一顿地道:“小桃,等下你依我说的,去后园将它亲手交于璃王的手中……” 信中因由 夜色渐沉,静室内一灯莹莹如豆。 我倾身斜倚在桌案上,对着那一点恍惚跳动的烛火兀自出神。脑海中亦不知都飘过了些什么,纷乱错杂亦或只是空白一片……直到一声‘吱呀’推门声于静寂中由显突兀地响起,方怵忽回过了神来。 “公子,奴婢已按公子吩咐的将信交与璃王了。”小桃走到案前,俯低了身子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 这丫头脸色尚有些红红的,也不知是因着紧张还是她那让人头疼的花痴毛病又犯了。 “好了,这个时候哪还用这般小心翼翼的。”我微微坐起了身子,指了指对侧的案椅,“先坐下吧,将刚刚的情形与我说说。” “哦,”小桃应了一声,走到对侧贴着案几坐了。可待说时,却仍是将大半个身子倾了过来,声音也是压得低低的。 “奴婢进了‘聆荫亭’,先推说公子酒醉已回房歇下了,代公子告了罪。又按公子交待的直接将信给了璃王。并等在一旁直到璃王看过信,又如实回过话后方回来的。” “恩,璃王看过信后可是将信给了瑄王爷?” “是啊,璃王看过后直接便给了一旁的瑄王爷。两个人都很是诧异呢!璃王还要奴婢带他说一声‘多谢’,还说几日后会亲自来谢公子的。依奴婢看,这璃王爷人……” “那璟……瑄王爷可有说了什么?” “哦,瑄王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直低头看着信。奴婢按公子交待的也没多待,回过话后便告退了。不过依奴婢说,瑄王爷定也……” “好了,我知道了。”我挥了挥手,轻捏了捏丫头的脸颊,“你做的很好。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等下我会自己吩咐人打了水来,你便早些回房歇了吧。” “啊?可奴婢的话还没说完啊?” “可公子我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哦,那好吧……”小桃瘪瘪嘴,委屈似地应了一声,起身一步三回头朝门口挪去。待好容易蹭到了门前,又似想起了什么,返身几步小跑着回到案前,“公子,那信既已交给了璃王,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都城回苏安了?那王爷……” “嗯,此间事已了,我们自是要离开的。至于什么时候……”我瞥了眼圆睁着眼睛,一脸不知是喜是急的小丫头,“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么……”微顿了顿,我扯了扯唇角,轻笑着柔声道:“还烦请小桃姑娘容公子我一个人静一静,嗯?” “哦,是,奴婢这就告退!”话音落下,人已瞬间消失在了门扉外。 房里瞬时又恢复了一片沉静,只有案头的青烛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摇头叹笑一声,我拈起一旁的银签挑了挑渐暗的烛火,重又倾身倚回桌案。 小桃最后那句问话实则我自己也同样没有答案。信是很顺利的递出去了,可事情是否就此结束了?现下,我也是无法得出结语了。 那封信的内容自己虽是不知,可它的重要却是心中早已明了的。如今,听小桃的描述我更是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湛璟瑄的确是为了此信方亲身前往洧河一带的。可见这信甚至比自己所想的还为重要!而又究竟会因此引出些什么牵涉,亦无从可知……此时可做的,也唯有个等字。等那个,能解此疑问的人。 我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正自胡乱想着,恍惚之间,忽闻得一阵箫声于院中徐徐传了来,曲声悠扬却似近在耳边响起一般。 我起身向窗外望去,果见湛璟瑄执萧倚在院角一棵青柳旁。如练月华下,一席月白长衫几与月色融为一体,交映流辉。 深吸了口气,我缓步推门出了房间。步过隔间时,略顿了顿脚,瞥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小桃那好事的丫头这个时候还没有探出头来,看来这箫声是只得我一人听见了。 稍稍放轻了脚步走向那道融于月色中的身影。不过刚刚迈步院中,湛璟瑄却已停下了曲声,缓缓转过身来。 他没有开口说什么,也没有稍动一分,便只是那样倚着树干静静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至近前。 停步于他身前,我亦未有开口多言,便这样与他默默地对视着。两臂间的距离,月色里可清晰地看到他面上淡淡而纯然的笑容,望向我的星眸中更是光彩湛然,流动着诸多难解难辨的情绪。 “沐秋……”良久又好似便只一瞬,他启唇于齿间低喃般轻吐出两字。只一刹那,却让我陷入瞬时的恍惚。 “呵……” 直不知多久,低低响起的一声轻笑方打破了这一方莫名迟滞的空间。 凝目看去,湛璟瑄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微扬的眉稍唇角间更是挂着一抹玩笑般的笑意,“有时我真是觉得,沐秋便如上天赐于我身边的一颗福星。” 对着不解的我眨了眨眼,他轻笑着续道:“沐秋的两次相助,一则恩、一则援。之前你救母后性命自不必说。此一次,却又是为我尽解了燃眉之急。呵……沐秋说,不是福星又是什么?” “哦?依璟瑄兄所言,不如说是救星更是合宜了?”微微敛了心神,我亦轻声笑了笑打趣着回道。 “呵,倒也无有不可啊。”湛璟瑄轻笑一声,竟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沐秋的两番相助的确当得是救命之恩了,只是可惜……”话音顿了顿,他满眼揶揄地觑了我一眼,很似惋惜地叹了口气,自哀道,“可惜……只怨生得男儿身,沐秋这样的恩惠在下却是无以为报了……” 这个家伙…… 我嗔目瞪了他一眼,却先个几分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说起来,与这人逗嘴自己好像从就未站过什么上风。自认也算得冷静自持的性子每每在此人面前总会破功。他说我是福星,我倒觉得他是自己的克星方是! 不过不管怎样,几句笑言,确令自己此刻的心情比之前一刻轻松了许多。 “咳,”清咳了一声,我略正了正神色,将话转向了正题,“报答一事就不必说了。事实上,我亦不过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而已。” “嗯……”闻言,湛璟瑄略一点头,也未再多戏言。他微微站直了身,亦稍肃敛了容色,望着我缓缓道,“那托信于你之人……” 他的话里没有询问,听得出只是对已下的判定作个求证而已。我亦未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湛璟瑄微侧过头闭目未语,静默了片刻,方又望向我,轻道:“沐秋若不介意,可尽将始末说与我知……” 院中石桌旁,我与湛璟瑄相对而坐。我简单地将遇匪、得救、受托、上都直到遇到他的经过都略诉了一遍。而湛璟瑄亦是将自往洧河一带查询信函无果,后遇到我的前因解释了一番。 “唉,我只道要将信亲手交于璃王,若早知如此,也不必兜这样大的圈子了。” 听到他是受任璃王特去追查信函下落的,我不禁抚额长叹一声。自己究竟是为何要不远千里、日夜不辍的赶到都城,并在这里苦苦等了近两月的时日啊! “是啊……本以为取信之事已杳无所获,却不知所寻之物一直便近在咫尺。倒是枉费了多番无谓的布置了。”湛璟瑄亦摇头轻笑了笑,随即又意有所指地望向我道了一句,“不过,这一番周折却也是别有所获了。” “……没有因此而有所耽搁就好。”我微微转开视线,避过了他似有所指的话,“如今我总算功德圆满,也是时离开都城了。嗯,不若今日便在此与璟瑄兄请辞了?” “如果可以,我却望沐秋能再暂留一段时日。”湛璟瑄却是面有沉吟,稍刻,轻叹一声道,“我知道沐秋怕是对那封信的内容避之不及。但实则,即便说与沐秋知道也并无不可。”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欲出口的拒绝,不甚在意地自顾言道,“其实,那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份名单,一份突荑几年来苦营于华国的细作名单。” “突荑?那这次突荑使者入都……”虽不知他为何会与自己说起这些,但听到这后面的话,我自然地便连想到了几日里于坊间听闻的那则一直想不通的消息。 ——安稳了两年,边境终是又要战起了吗…… “沐秋已想到了吗?”湛璟瑄望向我笑了笑,续道,“不错,此次突荑使者入都名义上是为谈解两国纷争。实则,便是为了这份名单上的几人。一年前,自我与二哥察觉时起,便已暗禀了父皇,并于都城内外遍布结网,相信这里的任何消息都是难以传出城外的。而那些人更是不敢稍有异动……” “是以,此番突荑方会派人入都接取消息。” “不错,所以说沐秋此番相助是一解燃眉之急。”湛璟瑄点了点头,“早先,我与二哥是怕打草惊蛇而没有妄动,如今却是可一举尽敌了。只是……”他凝眸望入我双眼,“都城几日里怕是有的一番纷争。我希望沐秋能够避开这段时日再离开。毕竟,我相信没有哪里会比这王府更为安全了。” “……我明白了,我会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后再行离开的。”没有再多犹豫,我很干脆地点头应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心中直觉地便感到留在这里方是最安全的。这种莫名的信任,或许便是源于眼前之人吧? “那么,这段时日便还要叨扰璟瑄兄了。” “呵……乐意之至。”湛璟瑄含笑而应。话落,与我四目相视一笑,彼此间自有一份难言的默契流转于相视的眸中。 使团入都 午日夏阳,炎炎熏炙。 坐在酒楼二层临窗的位置,我一边慢慢品着杯中香茗,一边漫不经心地放眼望着窗外繁闹的街景,倚着窗沿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这两日天气是越发的闷热了,本想着无事一身轻,几日里正好懒在府里养闲。可偏偏天不从人愿,不想一大早便要这般慌慌避出了府外…… “这位客官,您可还要点些什么吗?” 一道半冷不热的招呼声响在耳边。转头看去,却是酒楼跑堂的小二。坐在这里近两个时辰了,这一壶茶也连着续上了三回,也难怪这小二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我也不想将时间都耗在这里来发呆,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顶着太阳在街上四处闲转。唉……若不是湛盈婷不知如何又溜出宫门一早跑去王府,我这会儿定在王府后园伴着绿荫清风同榻共书眠呢! 唔,想起湛盈婷我便禁不住一阵头疼……不察觉时倒还没什么,可如今,实是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了。现下,我也只有想着几日后离开都城便不会在有任何见面的可能了,这几日也只尽量避着好了。 揉揉额头轻吁口气,我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再上一壶花茶与两碟糕点便是,剩下的便赏你了。” “好咧,客官您稍待,马上就来。”得了银子,小二立时换了副灿烂笑脸,高高应了一声。不过却没有立刻转身退下,却是哈下腰一脸讪笑着道:“客官,您看,小店现下这窗边的位置都已满。您不介意的话,跟这两位客官拼个桌可成?” “哦?”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再环顾一眼四周,确是不知何时多了很多客人。其它处的桌位倒还有些空着,只靠窗的一侧却已是坐得满了。 奇怪啊,现在已过了午饭的时辰,怎么这酒楼里的人反而越发多了?而且,这些人又为何都执意挤在了窗边的桌位上? “两位随意便是。”我客气疏离地对二人点了点头。左右不过一个人发呆,我倒是不介意与人拼桌,各自互不相扰也就是了。 二人也只是拱了拱手,便自坐于一侧点起了酒菜。我自顾转过目光重将视线投于了窗外,默默算着回府的时辰,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着。百无聊赖之际,却渐渐发觉到街上的人流竟好似少了很多。再凝目仔细看去,却是有不少的城卫军于街上四散走动着。 正心下疑惑着,耳边忽闻得那同桌的二人低低的对话声。“突荑使者已是入都了吧,看着城卫军都已出动了。” “恩,若不是城卫军里有些熟人,还真不知道这消息。” “哼,这帮蛮子入个都也是偷偷摸摸做贼一般。而且竟还要出动璃王的部曲亲自护送他们入城,说是避免百姓拥街围观。” “那当然,若是让百姓围聚,不定会闹出什么呢。毕竟凡是大华百姓对这些蛮夷可都没什么好印象!” “可不是,听说现在边境还对峙着呢,真不知突荑这个时候派遣使者入都是何目的……” …… 二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这么近的距离,稍稍留心听起来却也清楚得很。我也因而恍然,想不到无奈出府一趟就被自己这般巧的遇到突荑使者入都。 呵,倒也算没白白无聊地虚度这半日了。 一边状似无意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一边凝目向城门的方向望去。果然,不多时便见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由长街那一头行了过来。再回头瞥一眼酒楼内,几乎所有临窗的人都探头看了过去,更有些人已是站起身来挤在窗前探身张望着。 看来这些人里也大都是与那二人一般一早知了消息,特赶着时候来看热闹的。 不过这却也难怪。 因大华与突荑前些年一直纷争不断,这两年虽是缓和了些,但边境却始终有着摩擦,两国间更是几乎没有任何的往来。对于这突荑二字,大家听是听得多了,可若说亲眼见到那些突荑人,对大多安居都城的百姓来说这次怕也是第一次了,总归是会有些好奇的。 这一点于我当然也不无例外,只是这两日湛璟瑄自有着一番忙碌,很少有机会见到人。闭门闲居在王府,我竟也不知这突荑使者会是什么时候入都。今日能这般遇上,倒纯是巧合了。 片刻的功夫,那队人马已是走至近前。望眼看去,竟是有大约二百骑清一色的黑甲骑兵列队护持着使团而行。这些骑兵四马一列排着整齐的长方兵阵,动作间严整有序。一色的玄甲黑骑伴着沉重划一的铁蹄声,更显得森威而肃穆的气势。 这便是璃王的亲卫部曲吗? 果然军容肃整、凛然而威。仅仅二百骑便已有如此气势,若换做千军万马真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威慑! 被护卫在其中的那二十几人便是突荑使者了吧?看他们的装束确是与大华国人有些不同。短衣、长裤配着革靴,与大华士人长衫宽袍不同的是一身束腰紧袖的短打布衣装扮。腰间更都系有革带,上面悬挂着许多算袋、刀子等饰物。而大多人的短衣更是半袖甚或无袖的,看起来可是比大华国的装束轻便凉爽多了。 不过这装扮虽是不同,论样貌看上去倒是没多大区别,最多不过比华国大多的人粗犷高壮了一些。至于五官轮廓吗……我不由一手支着窗棱,稍稍探头于窗外…… 不得不说这间酒楼临街实是近了些,这样探出身去便已依稀能看到每个人的眉目了。仔细凝目望去,方刻,终是让我瞧出了稍许的不同。 这些突荑人的五官确是比之大华人深刻了些许。高鼻深目,棱角分明,而肤色也偏黑了些,而除此之外,却再是寻不出什么区别了。 那驾马走在使团最前面的大胡子想必便是此行的正使了。嗯,除了满脸虬髯倒看不出有什么的特别来,也不知是否被环绕的铁骑震慑住了,看上去很是紧张的样子。论气势尚不如了随在他身后的那些护卫呢。唔,尤其是走在中间的那个人,看起来…… 嗯? 我不由微蹙了下眉,这般仔细看去那个人竟似又没有何处不同了?可是,原何刚刚一眼看去,不自觉地便会注目到他呢? 眨了眨眼,我禁不住有些疑惑地再次凝目看去,却不想那人竟似有感应般倏然转过头来向这里扫视了一眼。 双目便这般不期然地对上一双仿若鹰隼般深锐的眸子。 心蓦地一紧,我忙缩回了头转开视线。刚刚那一瞬间,我竟突兀地有一种如堕冰潭的感觉。怎么会这样?这般令人禁不住凛然心颤的锋锐视线为何竟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匆匆翻了遍记忆,却是毫无所获。这个人的容貌自己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即便相貌再如何的普通,见过一次也是绝不容人忘记的。 只是,那种感觉…… 感觉到那束令人心悸的视线竟似凝在脸上久久没有移去,我不禁心中越发疑惑。取过茶盅仰头一口饮尽,暗舒了口气,我尽作自然地转过头重又向窗外看了去,只是,却再不敢与那束眸光相对。 双目望着窗外,眼底却是空然一片。直到那股令人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许久,使团的队伍已远远去的不见影了,我方缓缓深吸了两口长气,转回头支倚着桌沿暗自蹙眉凝思…… 酒楼里的客人渐渐也陆续散了。与我拼桌的二人更是早已离开了多时。我却仍自坐在桌前,独自品着茶打发时间。 对于刚刚那一双好似莫名熟悉的深眸,我已在记忆深处翻寻了许久却仍是没有多少头绪。依着自己一贯的心性,便也暂丢于脑后随其自然懒得再多费心神了。 待到酉时宫门即关的时辰,想着湛盈婷纵是再任性也终该回了宫了,我这方起身略微舒展了下腰,缓步踱下酒楼。 夏日的白天渐长,酉时已近,天空依然灼亮的晃眼。街市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熙攘,穿行其间,不时听到四周切切嘈嘈对于那早已走过多时的使者团意兴不减地议论声。 在酒楼里一坐大半日,我这腰都已快僵了,心头更是憋闷的很。到了这个时辰,天气总算不至再炙闷得人心烦,便也索性放慢了脚步一路走走停停的在各个小摊前晃过。 快入内城时,却不意听到身后一声清泠娇冷地轻唤。 “林先生,请稍留步。” 微微一怔,我停步循声望去,只见身侧后一顶翠纱碧帘的软轿内正探出半张芳袅姣姣的芙蓉面。 作者有话要说:重量级人物终于登场了~(哈,算是吧……)不知大家有没有想到这人是谁呢~~~~~ 莫名对话 随着软轿一路由街头走至‘古玉坊’,再到此时坐至二楼的单室里,我心里早已没了初时的诧异。只是,却仍禁不住几分的莫名与好奇。 玉坊掌柜亲自端来了上好的香茗,恭敬地施过礼便掩门退了出去。房间里便只余了自己与对面相对而坐的那个绝丽女子。 轻抿了一口杯中极品的香峰茶,我抬眼望向对面至始微垂眼帘静默不语的女子,淡淡一笑,顺其意地率先打开话引道:“不知崔小姐邀在下来此,所为何事?” 呵……想不到躲开了湛盈婷,转头却是撞上了崔媛歆,真不知是得是失了。一直来,我都是尽量避着与她的接触。在她几次来王府时,亦都是小心的没有与之碰面。却不想,今日走在街上竟是这般地遇上了。 只是…… 心中虽是几分无奈,我倒也不由对她将出口的话题多少有些好奇。不知究竟是何要事,竟会令得这位二小姐亲自邀了自己于这里相谈。 嗯,说起来,我也是此时方知,‘古玉坊’这家在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玉石店竟是崔家的产业!想这崔府入都不过短短几年便能将根基深扎都城,不论这其中有多少崔府大小姐幸嫁世家侯门的功果,单只凭这副玲珑手段,那位崔大人也着实是了得了。 “林先生,我今日冒昧请先生到此实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先生实言。”崔媛歆向我微微颔首算作还了半礼,并顺势接过了话,语有客气地开口道。 “哦?崔小姐不必客气,有何想问,若在下相知定当知无不言。”我亦顺着她的话同样有礼地回了一声。心中不禁越发地奇怪,直觉她想问的事定会是与一人相关。 “那便多谢林先生了。听闻,林先生此番入都一路是与瑄王同行的?” 果然,崔媛歆稍顿了片刻,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提到了那个人。 “不错,在下确是与瑄王爷一同上都的。”点了点头,我侧身将手中的茶盅轻放案上,回望着她轻笑了笑,没有再过多言,只静等着她即将出口的正题。 “既是请了林先生来此,我也不想再多绕舌。”崔媛歆微垂着眼帘浅浅抿了口手中的茶。片刻,方复抬起,“我只是想知道,林先生你们这一路入都,可是曾遇到些什么……妙人趣事?” “……嗯?”微微一怔,我有些不解地望了过去。真的是辨不出她这语焉不详地话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哦……我只是觉得,王爷此番回都好似多了些许心事。”崔媛歆略顿了顿,稍稍偏转过头淡淡道,“而且,这些日子我亦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却是不便相问。今日既巧遇了林先生,只有唐突问过先生了。” “哦,这本就没有什么,崔小姐想知道在下尽相告之便是。”我点头笑了笑,语调轻松地接下话来,只是心中转了几转,却是不由颇感到几分好笑诧异。 崔媛歆这样问不会是觉得湛璟瑄离都一趟变了情谊,想知道这一路是否是得了什么红颜佳遇吧?这位崔小姐也未免太过直接,太过……有勇气了些。 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即便寻常家的女子也是羞于问出口的,更何况是她这种名门大家的闺秀呢! 不过,她这一份爽直的性子倒是蛮值得欣赏的。七年前的崔媛歆便是一个不懂做作,更不会违心屈就的女孩,不管这份‘真’是源于自信也好、自傲也罢。倒是难得,这么多年仍是没怎么变过。 这样想来,便也难怪古灵精怪的湛盈婷会偏偏与她结为手帕之交呢。 “在下与瑄王爷这一路都赶得稍急了些,再怎样的趣事妙人也是难有时间理会了。” 实话实说,这一路行来除了遇上了一伙马贼,真的是再没什么可说道的了。至于崔媛歆想的那些事就更是无从说起了。 “哦?那……王爷可曾与林先生说起些什么呢?” “……王爷与在下所言亦不过是些山水风景,实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句也是实话,湛璟 玉随心缘第14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璟瑄与自己相谈时确是从未提起过任何女子,即便是崔媛歆甚或柳娉嫣亦都是只字未曾提过。 只是……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凝目望着自己的女子,心下不禁暗叹一声,看来她今日是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方会结束这个很是莫名的话题了。 略作沉吟,我稍稍偏转了话,语有迟疑地道:“这些日子,瑄王爷许是诸事缠身,即便是在下暂住王府,也是很少有机会见到……”所以,就是见不到人也很正常吧,你是不是多心了? 好吧,这一句说得虽是多少有些违心,但此刻我只想尽快结束了话题回府好好睡上个一觉,这样的一番谈论在我与崔媛歆之间……这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 “是吗,”崔媛歆复垂双目,蹙眉兀自沉凝不语,绝艳清傲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一丝掩不住的晦暗,“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 唉,果然,情之一物最是伤神!即便如崔媛歆这般骄傲的女子也是难以例外。这样的神色,虽只是一瞬间,但真的很不适合她呢。 看着对面的女子已是自陷了沉思之中,想是没有什么再多说了,我不由暗舒了口气,便欲起身告辞。只是,未待身子离了座,不想耳边却又传入了一道轻问,“林先生又可否知道,近来王爷都时常是去了何处呢?” 半抬起的身子只得又坐了回去,我微垂了头于不经意处轻皱了皱眉,却也只是淡回道:“在下亦是不知。” 其实,对于湛璟瑄这些日子的行踪,拜小桃那丫头所赐,自己可是在清楚不过了。倒是崔媛歆会这样问,却多少不由令我有几分不解。 要说那个家伙时常的出入巫雨阁,本就没有丝毫刻意地掩饰。而其风流王爷的名声在都城亦是响亮的很,以崔媛歆对其的关注又岂会不知了? 心中虽是有些疑惑,不过我倒也没有多想,不管怎样都好,这种事自己也是没有兴趣更没有道理多嘴的。 淡淡扫了一眼身前端坐的女子,我取过了案上的茶盏,复垂下眼自顾抿了一口。 说起来,崔媛歆较之七年前确是变了许多呢。又或者说,是更为的出彩而夺人眼目了吧。比起七年前,虽是一样的倨高清傲,可是举手投足间却已没有了当初盛气凌人、目空一切般的感觉。再配上了一张越发娇丽绝艳的容颜,真真当得上是所谓的红颜绝色了。 只是……若要比之柳娉嫣,即便这般倾城的容貌与气质却仍是不免要落了一筹了…… 实则,只看湛璟瑄他刻意地疏离开崔媛歆,却时常会去甚至久居于巫雨阁。截然不同的态度,其实已可说明了很多,不是吗? 只可惜的是,纵是柳娉嫣再如何的惊才绝艳,却终是脱不出了低贱的出身。即便湛璟瑄是如何不以为意,以之她的身份亦是绝无可能成为皇室正妃的。如若崔媛歆并无介意,只看宫中那位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她倒确是很可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呢。 “在下亦是别无它知,实难为崔小姐一解所惑了。”实在无意在这般耗下去,我抬手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趁着崔媛歆未再开口前,当先站起身微微拱手作别道:“多谢了崔小姐的香茗,在下便此告辞了。” “嗯……”崔媛歆似真的还有话欲问,但想了想,终是起身略还了半礼,“如此,便不耽搁林先生的时间了。” 话落,她略微一顿,却又好似无意地转而随口轻问了一句,“不知为何,我竟是觉得林先生很是面善呢,却不知先生从前是否有到过这都城呢?” “哦?在下久居海边小城,此次入都还是第一次出外游走。”我稍顿了下脚,继而牵唇笑了笑,故似疑惑地反问道,“却不知崔小姐是否去过江南呢?” 从第一次见面时,只见崔媛歆面上微诧的神情我便知其迟早会有此一问。不过,也是因着她这一问,我倒是更确信了她此时定然是没有认出了自己来。 “我倒是于苏州长大,不过海边却是从未去过。许是我的错觉吧,林先生不必在意。”崔媛歆略点了点头,移步送我走至了门前,“先生慢走,我就不便相送了。” “崔小姐敬请留步,告辞了。” 出乎意料的谈话对象,出乎意料的谈论话题…… 走出‘古玉坊’,一路直到回了瑄王府,我心中仍是感觉古怪不已。 适才方是想起,记忆中当年的崔媛歆喜欢的明明是璃王吧?如今却不知是为何又会换做了湛璟瑄?嗯……当然,她心仪何人倒都与自己毫不相干。不过,却是让我免不住要感佩长叹一声的是——这湛璟瑄的艳福,也未免太过盛了些…… 柳娉嫣自不必说,如崔媛歆这般矜傲的女子亦是为他而如此放低姿态……这份魅力还真是容不得人不佩服!便不知,这是否亦当称得上那所谓的蓝颜祸水了? 进到王府,我首先问过门房,湛盈婷果是早已离开了,这总算让自己的心情宽畅了一些。只是,却未想到,几日里忙得不见身影的湛璟瑄竟会一早等在了自己房里。 “沐秋这番出府可是让我一日好等。” 许是听到我掀帘步进房间的响动,湛璟瑄由窗旁的竹榻上微微直坐起身,偏过头对我扬眉笑了笑道。 “不知是何要事,竟劳璟瑄兄睡在这里等?”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张挂着一副懒散笑意的俊脸,心里便无由地一阵好气。 “唔,倒是没想到会等这么久,竟是不觉睡了过去。”湛璟瑄斜倚榻上凝眉望了我片刻,轻轻一笑,起身步下了竹榻。 他一面以指为梳随意地梳拢着披散开的长发,一面步态优雅地走至我坐的案前,径直撩衣斜坐在了桌案的对侧,“沐秋莫不是这一整日在外面晒得久了,这么大的火气?” ……有火气也只会是被你气的! 知道这家伙是有意调侃自己,只是此刻,我却是没半分与他斗嘴的心思。 闭了闭眼,压下心底莫名的一丝烦躁,我略微端凝了神色再次放缓了语气问道:“究竟是何要事需璟瑄兄特意于此等我,璟瑄兄近日应很忙才是吧?” 湛璟瑄眨了眨眼望住了我,眼底似闪过几丝疑惑,片刻,又好似了然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方开口将话扯入了正题,“该准备的都已备齐了,现在只需静等猎物上钩便是了。”淡淡的语气里却依是几分不变的漫不经心。 “今日本是想与沐秋一同过去到二哥府里。”顿了顿,他伸手取过案上也不知放上了多久的清茶,径自倒满了一杯仰头一口喝了个尽,再缓缓长吐了口气,这才续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再去却也是不迟。” “嗯?”我不解地望向他,不是很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总不会这人在此等上一天,便只是单单为了寻自己去璃王府上饮酒吧? 湛璟瑄却只淡淡一笑,并未多加解释,反是问道:“沐秋今日在外,可曾有见到突荑使节入都?” “恩,确是恰巧遇到。”点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句,我静望着他等着他接下去的后话。 “沐秋也知道,这次突荑使者入都必是要引起一番乱子。”湛璟瑄一手支着头斜倚在案上,语调亦是慵慵懒懒的,“接下去的几日,这瑄王府怕是也难以清净了。” “所以是要我暂时移居于璃王府。”终是明白了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我接下他后面的话,直望着他的双眼低声道,“你莫非,是决定自己站出去做这个引子了!”虽不知他的布局究竟是如何,但从他这淡淡的几句话里,也知这瑄王府接下来的几日里必是会有一番血斗。 “与其静而坐等,不如引之入瓮。”湛璟瑄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淡淡带过了话没再多说。他稍坐直了身子,望着我挑眉笑了笑,“沐秋这几日便居于二哥那里,安然养精蓄锐便是。几日后,我也好与沐秋转遍都城四处景致,到时可不要再抱怨我扰你的清闲!” 他是不想我知道太多卷入纷争,我自也承他这份情乐得清闲。看他一脸悠哉闲淡的笑意,想着以他与璃王的智计手段,的确也是没什么可容自己费神担心的。 压下心底那一丝隐隐地担忧,我点了点头,亦扬起一抹轻笑,“好,我便于璃王府闭门静候就是了。” “呵,那便一言为定了!”湛璟瑄清朗一笑,随即起身径自走到我身前,略低下头拍了拍我肩臂。 “恩……”微抬起脸,双眼便这般撞进那双溢满笑意的漆邃的星眸。垂散的墨发自我颊畔轻轻滑过,留下几丝柔柔轻痒与那萦绕鼻端的几缕熟悉的草木清香。 “那我这会也就不再多扰沐秋了,明日我便与沐秋同去二哥府里。” 也未待自己回话,湛璟瑄已径自踱步向外走了去。只是临跨过门栏时却又忽地顿住了脚,回过头对我眨了眨眼,眼底蕴了丝促狭地笑意,“沐秋往后在都城的这段时日,我自会为你拦着盈婷的,绝不至再让沐秋如今日这般避在府外归不得的。” “……”待我至他那一番话中回过了味来,湛璟瑄早已的走得不见了身影,徒留了自己一个人仍自坐在原地暗暗咬牙。 这个家伙,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只是,那样一副了然的语气加上一张戏谑笑脸,真是怎么看也让人抑不住地一阵火大! 作者有话要说:二小姐这里,算是先打个伏笔吧~~ 入璃王府 第二日,依然是天晴日朗、碧空万里,灼眼的阳光透过格窗铺洒下满室耀目的金。 湛璟瑄像是掐准了时间,我这边不过刚刚漱洗过齐整了衣衫,他那头便适巧推门走进了房来。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是一早便起了,却偏要赖在了我这一同用那不知要算作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顿。 用过饭,天也快近午了。没有再多耽搁,我唤过小桃随着湛璟瑄一同向璃王府行去。 不过是暂居几日,本没打算带上多少东西。自家那架马车还有皇上赏下的那一堆也统统都仍放在了瑄王府里,庄实也同留了下来。至于,小桃那丫头为何仍能实落起半人高这么大一个包袱,便真是无从而知了。 两座王府均坐落内城本就相隔不远,我与湛璟瑄都有意步行过去。本想单派了马车送小桃与她怀中那硕大的行李先去的,奈何小丫头却执意不肯,硬是要亲自抱着包袱随了我们一路。也不知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可宝贝的,拿这倔丫头无法便也由得她了。只是,一路走走停停间,看着身后之人怀中那快掩住了半个身子的大包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湛璟瑄只手帮我提着药箱,看着小丫头实是吃力有意接过包袱,可这丫头却只是定定地瞪大了眼,呆愣愣地摇着头说不出话,反倒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桃子。我真是对这丫头无语了……便这样行至中途,终是忍无可忍,到底雇了顶轿子将这丫头连着她那大包袱和药箱一同打包先丢了上去。 近午的日头炙烈的很,再加上现下里正是紧张的时候,我与湛璟瑄也都没什么心思耗过多的时间于路上。打发了拖后腿的小丫头,便也不由稍是加快了步子。 “哈哈,瑄王爷,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刚刚转过个街角,前方却突兀地传来一道粗犷的笑问声。 抬头看去,只见四五个身穿布衣长衫却面目深阔,身形高硕的大汉迎面走来,当前说话的一人却正是昨日我方在突荑使臣中见过的那个大胡子。 “原来是车正使。”湛璟瑄顿住脚,一脸淡笑地略拱了拱手,疏而有礼地笑应道,“却是本王眼拙了,几位使者果真是入乡随俗啊。” “哈哈,早便听说华国地美物丰,难得如此机会自然要见识一番。”大胡子抱了抱拳,走上前大笑着回道:“这身打扮也不过为少些麻烦罢了,哈哈哈……” 听这大胡子一口的大华官话说得倒很是流利,口音亦不过稍有怪异而已,若不留意着听倒也辨不出什么。看他自顾与湛璟瑄在一旁叙着话,笑容满面,话里却是暗含机锋,倒是有趣的紧。 我自退在一侧饶有兴致地听着。眼看着那大胡子渐已脸皮发紫额头渗汗,湛璟瑄却仍似全无所觉般挂着一脸浅淡的笑意,我亦不禁在心里万分同情这位无知而无畏的突夷使臣。 正自暗暗好笑,可不意间却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透体而过,周身亦不由自主般地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惊疑地转过头,我循着那种感觉望过去,却不期然再次对上了那一双另自己印象极深的锐眸…… 瞬间地惊诧,我极力镇定故作自然地转开了视线,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是禁不住紧紧地攥握成拳。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强烈的心悸,足以让我于这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回想起记忆中那一双同样的深眸。 ——竟然是他! 虽然是两副看去完全不同的样貌,但那同样深锐偏褐色的双眸与凝束在自己身上不曾稍移的视线已可让我万分确定,他便是那个两年前我偶然遇见并施针相救的男子,更是那唯有一个识破了自己女儿身却也帮衬着自己隐瞒掩饰了下来的人! 这个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颈间那与喉结相连的一点禁不住一丝丝泛起麻痒,我微微偏开了头,四下随意扫过带了些慌乱的目光却是准确地对向了湛璟瑄所在的地方。而他亦巧似有所觉般侧过了头来,淡而含笑的眸光让我不觉有些慌错的心一刹时安定了许多。 微微抿唇,我略低下头暗吁口气。感觉到那束凝于周身的视线依然没有移开,我抬起头故作疑惑地看了过去,一副好奇不解的样子。果见那人稍顿了下,缓缓移开了目光。 我也似毫无所觉地收回了视线,直到湛璟瑄牵过我手臂从众突荑使臣与那个人身边踱步而过,也未在向其投去一眼。 转过长街,确定那些人已再看不到后,我方松驰下了心神,缓缓于心中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两副全然不同的样貌?更没有想到当日自己所救之人竟会是突荑人?这些都暂且不论,而最令我担心的是,很明显那人已是认出了自己!就不知他是否会信了自己并没有同样认出了他来? 想那人刚刚之所以会转开了视线,怕也是未免暴露了身份吧。如此,应当也不会节外生枝地揭破了自己方是。但如果…… “呵……沐秋,前面可就是璃王府了哦,我倒是不介意……” 一声笑谑于耳边轻轻响起,拂耳而过的温热气息另我轻颤间回转过神来。 转头便看见湛璟瑄那一脸促狭的笑意,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直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正紧紧攥着了湛璟瑄的手不放。 蓦地松开全然不记得何时握在一起的手,我反射般侧开一步,前一刻盘旋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刹那间统统不翼而飞,心中只觉一阵大窘…… “咳,”清咳一声,我快步越过他走在了前面,掩饰地高声道,“平白耽搁了些许时辰,璟瑄兄还是快些跟上的好。”话落,也未回头去看他的神情,匆匆地径自往前方已依稀可见的璃王府走了去。 有些奇怪的是,一段算不上长的路,湛璟瑄始终老实跟在了自己身后静默而行,却不知在兀自想些什么?待行到璃王府大门时,我心里的那一丝尴尬也算是平复了下来。 进了府门,湛璟瑄打发了等在门房的管家自带了我往院内走去,一路直到了内书房。我微有些迟疑地看向他,这内书房一般都是府中重地,便这般带着我直走进去,未免不妥吧? 湛璟瑄看了我一眼,却只笑了笑,一副满不在意的神色。也未待下人进去通话,径自推门走了进去。我也只好跟在了后面一同进了房门。 “璟瑄、沐秋,你们可是到了。” 见到我们走进,璃王竟自案后亲自起身迎了过来。他对湛璟瑄微点了点头,便转向我温言道,“璟瑄可都与沐秋说了?这几日沐秋住在这里,也尽管随意便是。” “恩,有劳王爷费心了。”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没有称呼二哥,语气也稍显了客气。 进门时我便已注意到房间里除了璃王还坐了好几人,聚在一起好似正在讨论着什么的样子。我随着湛璟瑄便这样直直闯了进来,明显是打断了众人的议事。 “沐秋就不必这般客气了,能出现在这间房里的亦都不是外人。” 璃王尚未答言,湛璟瑄已于一旁插过了话来,又对着我向一旁撇了撇头,“喏,那几个沐秋也都早已见过了。” 哦? 顺着他的视线仔细看过去,我这才看清竟还真是有几个熟面孔。 “小秋儿,我们又见面了。” 只听这肉麻的称呼便知是哪位了,再附上那略带痞气的嗓音,除了那位风流魅惑的肖逸宸肖大公子不作第二人想了。想到他当初与湛璟瑄那般相熟的情状,会出现在这里也确是不足为奇了。 没有理会笑得一脸妖孽的肖大公子,权当没有听见他的问话,我平平将视线自他身上扫过,移目看向了角落里默然而立的另一位‘熟人’。 冷峻漠然、面无表情,想不到两个月未见的冷玄竟也出现在了这里。说起来自从入都后,自己便再没有见过这个人了,想必是被湛璟瑄派出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吧。 这样看来,那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定也都是些心腹人物了…… “二哥你们先谈,我带沐秋去过客院后再来。”湛璟瑄对璃王道了一句,转过身很自然地牵过我手臂,便这样径直又出了房门,却并没有为我介绍众人相识之意。 看着身旁对自己轻眨了下眼的人,我抿了抿唇角暗吐了口气。这间房里的人,看装束也知若非文臣即为武将。虽知道都是亲信不过的人,我却也不想与之扯上太多关系。 再随着湛璟瑄直沿着长廊步往后院,听他随口介绍起王府内各处的院落景致。那处为自己备下的院子倒是距这主院不远,转过了两道回廊、穿过一扇角门也便是了。 远远的见着一个碧衣女子侧身立在院门旁,未待我们走近,已微低着头迎步上前屈膝轻施下一礼,“瑄王爷、林先生,奴婢有礼了。” 这声音…… 本未多作留意的我听到这般熟悉的声音不禁凝目看了去,正巧那女子亦抬起了头来,对上我微讶的目光盈盈一笑,柔婉中带着几分清英之气,“林先生,这么快便又见到您了。” “萍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好似自己此番入都来相识的人竟都于这璃王府汇齐了。 “奴婢本就是璃王府的丫头,会在这里也没什么可稀奇呀。”萍儿笑着答道,明慧的双眸中竟也闪过几丝俏皮。 “呵,原来如此。” 早便觉得她不似一般的宫女,却是没有想到会是璃王府的丫头。许是当日皇后的病情紧急而萍儿又有着些许经验才会被临时调到宫中的吧。想来,于这璃王府中,她定也不只是个普通的丫头了。 萍儿浅浅笑了笑,便微垂下头转向一旁的湛璟瑄,恭敬有礼地道:“瑄王爷,院内都按您交待的布置好了,您尽管放心便是。王爷与各位大人都还在书房等着您呢,奴婢自带林先生过去也就是了。” “嗯,也好。”湛璟瑄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望向我笑道,“沐秋便随萍儿去好了,若是有何不如意的只管与她说就是。”稍顿了顿,又极自然地抬手轻拍了拍我肩头,面色却是少有的认真,“这几日里如非必要,沐秋亦不要轻易出府的好。” 我自是不会去涉那无谓的险,该当心的倒是你这局中人吧? 听他说的这般郑重,我不由皱了皱眉,正想着是否要说些什么叮嘱的话,却见他转瞬便又换上了那么副漫不经心的容色,转过身挥着手自顾去的远了。 这个家伙…… 我长吐了口气,摇摇头,却又不觉轻笑出声。对静立一侧的萍儿微点了点头,亦转身往院内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汗~~都出来走个过场吧~~(再不出场大家估计都快遗忘了= =~) 园中身影 所谓闲来不觉时日度,果是不假。转眼匆匆几日,我闭门悠居璃王府中或是当风览阅或是漫步闲庭,悠哉游哉,确是有些不知时日、忘却今夕的感觉了。 足不出户的日子便似与世隔绝般,外界的一切纷争亦都与己毫无相关。只是有小桃这丫头在,一些零碎的消息却仍是源源不绝传入了耳中。什么接连几员朝臣的问罪抄家,还有瑄王府的一夜血战,等等……每每打听到些什么,这丫头总要在我耳边绘声绘色地描述上一场,眉飞色舞可谓夸张之极,也不知其中可信的又能有多少? 在璃王府这几日却是很少会见到了璃王,即便偶尔遇到,彼此亦都很默契地从未谈论起过朝堂之事。萍儿倒是时常会到我这院中来。在宫中时我与她几番相处也算愉快,此时少了些规矩约束,更是言谈颇欢。我也从她口中知道了许多王府内的事。 说起来,这萍儿还是璃王身边管事的大丫头呢。她本是随璃王妃陪嫁入府的丫头,入府前便已与璃王妃情同姐妹一般,之后亦是很得璃王信任。璃王妃病逝后,府中亦无其他侧室、姬妾,这管事一责便也落在了她身上。我也是此时方想到,当日宫内她提起的已故之人愿来便是璃王妃。 总的说,这璃王府中的日子过得依然是自在,只是……这自在日子再好,这般下去我却也再耗不起了…… 轻叹口气,我丢下手中残局的棋子起身走至窗前,望着天边烟霞中那一抹浮动的红云,禁不住心底恍惚泛起的几分无奈。 此次入都已比预计的多耗了太多的时日,迟迟不返想也知母亲会是怎样的担心!此番事了,怕是还要如入都时那般一路急行着赶回苏安方可了。 “公子,奴婢端了晚膳来了。”小桃的唤声隔着门帘传了进来。这丫头今日一整天的不见人影,直到这晚膳的时候方现了身,也不知是又跑到哪里磕牙去了。 摇摇头,我收回了凝于窗外的目光,转过身便见着那丫头正掀了门帘走进房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 接过食盒,打发走了两个丫头,小桃一边一一取出碗碟来摆放于桌,一边扬着张笑得灿烂的桃子脸看着我道:“公子,今日这晚膳可是奴婢与萍儿姐亲手做的,你可要好好尝尝。” 哦?这丫头什么时候会有这种自觉了? “难为小桃姑娘今日竟得闲亲自洗手做羹汤。”走至屋中央的黑漆檀木桌前,我取过湿帕一面净着手,一面直视着小丫头笑谑道。 “嘿嘿,”小桃吐了吐舌,微低了头嚅嗫着道,“其实是萍儿姐今日亲自下厨,奴婢不过在一旁搭把手而已。” 便知道你这丫头没这份乖觉!觑了一眼笑得满脸讪讪的人,我回身坐于桌前没有再多说什么。萍儿的一手厨艺早在宫中时我便已领教过,确是了得的很,即便较之御厨也是不遑多让了,和小桃这丫头倒有得一比。也难怪她们这性格可谓南辕北辙的二人,每每聚在一齐亦能话题多多。 尝过一碟碟入口及香的糕点羹肴,我不由在心底赞了一声。觑眼看向一旁难得安静的小丫头,不禁好笑道:“怎么今日这么老实,不用再去做你的‘包打听’了?” “嘻嘻,这两日都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而且今晨突荑使臣便已回程离都,日后也就更没什么……” “等等,你是说,这突荑使臣今日离都了?”我顿下手中的筷箸,转而认真的盯向面前的丫头。这笨丫头,此事才是最为要紧的大事吧! “是啊,”小桃依是一脸茫然,“这有什么重要的吗?前几日和公子说到那些轰动帝都的大事,都不见你有什么反应的……” 当然重要了!这么些天你所说的便数这句最有用了。 没有多理会小桃一旁不解地嘟嚷,我此刻心里是真真松了口气。突荑使臣离都也就意味着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呵,终于可以返家了吗……再想到那个人也已随使团离开了都城,此后应是再无见面的可能,心情更是轻松起来。 “……萍儿姐也是很开心的样子,” 待我稍敛了喜色,回过神时却见小桃仍兀自喋喋不休的自说自话着,“还说什么好在总算是赶在明日之前离开了,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问了她又不肯再说,还拉着奴婢去厨房里折腾了一整天。呃,不过大都是为璃王殿下而备的,公子你不过沾了个光而已。” 嗯,萍儿会开心是因她亦是此中知情人,料来,她知道的怕是比我还要多多了。至于她所说的明日之前是指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些与我也都没什么关系。此刻,只是想到也许明日湛璟瑄便会来此接自己回府,几日后待离开都城,自己的生活便可回到原有的轨道上了,心情不禁越发的愉悦。 摆了摆手,我少有的满面悦色地打断了小桃那一经打开便再难收住的话匣子,“今晚的月色想来定是不错,等下你便随我去后花园内转转好了。” 夜空澄墨净如洗、银月清霜水粼粼,果然是难得的好夜色…… 与瑄王府的清雅自然不同,璃王府的布局规制严整、朴拙之中更透着一股雍容与大气。厚重恢弘的气势让人行走其间亦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份肃重。不过,这府中的后花园却是布置的玲珑雅逸、秀致幽丽,与整座府邸的气势全然不符,却是更平添了那么一抹钟灵之气与沁暖的柔意。 带着小桃踏着细石小径漫步于园内,看着四周的亭台轩榭、叠山辅池,奇花绮绣、翠幛峦碧……不知是月色的掩映,还是心境的关系,几日里转赏过多次的景致,我却是从中感受出了几分更胜寻日不同的韵味来。 “公子,那好像是璃王爷!” 转过一道弯角,受了我胁迫难得安静了一路小桃却突然于耳边急急低喊了一句。声音虽不是很大,却足让醉心于美景中的自己不禁惊得一颤。 “哦?你这丫头又这么激动作什么?”揉了揉耳朵,收回凝在身侧一株花树的目光,我不由偏头瞪了这一惊一乍的小丫头一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一瞬恍然了这丫头为何会那么大的反应了! 不远处的一座角亭旁,一道昂然的身影负手独立于廊前的一片花丛间。微风细拂,卷过一地纷零的落花,点点沾染于墨色的衣摆发丝间。颀长的身姿于月色下竟凭显了几分遗世独立般的寥落孤寂。四周融融的景致也似为其所染,弥漫出了一方独立的萧冷与凄清…… “公子,我们要不要过去……呃,打声招呼?”小桃迟疑地嚅嗫道。 我斜睨了小丫头一眼,没有说话,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入另一侧的小道。要去你自去就是了,我是没有勇气闯入那自成一方的独立天地的。 “公子,我们……呃,你不过去吗?就这样绕开不太好吧?”小桃脚下不落一步地跟着我转入了小径,嘴里却兀自嘀咕个不停。 难为这笨丫头也感觉到了么,竟然一句话便将自己撇开了。我回过身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弹了丫头一个脑壳,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停。 刚刚那一眼所给我的感觉与那日小山里的好像!那个身影,周身就仿似与尘世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容不得外人的靠近。那是一种让人只能远望而无法触涉的隔离感…… “林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只顾着想着心事,不觉有些入了神,直到听见一声轻唤,我方注意到立在小径一侧满面既惊且喜地望住自己的萍儿。 “啊,不过是见月色不错,闲来走走而已,这便要回去了。”我笑笑答过,便想着沿路回院去了。萍儿会在这里应是为了那个人吧?也不知她在这里已站了多久了。 “请等一下,林先生。您……能不能帮奴婢一个忙。”萍儿叠声叫住了我,上前几步拦在了我身前,“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嗯……您能不能……”她没有将话说完,只是向那头璃王所在的地方望了过去,随即又一脸恳求地转向了我。 “萍儿你是说……”你不会是想让我过去吧? “王爷已在那里站了近一个时辰了……拜托了,林先生!”萍儿回视着我询问的目光,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啊,公子,你就去劝慰一下好了……”一旁的小桃也插话进来,这丫头也不知又再盘算些什么,那一脸的兴奋即便竭力抑制着,放光的双眼里也清清楚楚地泄了出来! 狠狠瞪了一眼小丫头,直到她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低头退回了一旁,我方转回头面向萍儿,踌躇着措辞道,“呃,不是我不想,只是……”如你这般亲近之人尚都无法,我去又有何用啊? “如果是先生的话,应当可以的。”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未待脱辞出口,萍儿便先急急抢言断下了话。 “……”嗳?萍儿,你这份信心是从何而来啊?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恳切的清颜,我不由心头一阵无奈。再转头望向远处那道孤寂的身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是很难将这个人与传闻中那沙场战神般的男子连想在一起。 他真的很不适合这般的伤怀呢。 一番思忖,我终是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就是。”想了想,又向微舒了眉头稍绽喜色的萍儿道,“就麻烦萍儿姑娘为我取一架瑶琴来吧。” 深吸了口气,我缓步走近那片花丛。 近了,才看清脚下是一片彩色纷斓的花草,却是让我不由地想到了那日小山里的一片花海……抬起的脚迟迟没有再迈出,我终是停步于花丛边,寻了一处平地坐了下来。 本想便这般安静地坐上一会儿,可倒底是惊扰了那个人。似是听到了声音,璃王回身向我所在之处望了一眼。眼光扫过我时,面上似转过一抹讶异之色。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微点了点头便再次转回身,一如之前那般静默地望着那片花丛。 我也只有默默坐在原地,没有再起身上前,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心里却不知为何竟似松下了口气。 便这样一个静默而立,一个无语而坐。直过了两炷香的时候,待我已禁不住犹豫着是否便这么起身悄悄离开时,璃王却是转回了身,缓缓踱步向我这里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俺对霸王真的是彻底无力了……不知是不是俺写的太过平淡无趣,让大家实在懒得说些什么呢…… 送君一曲 “沐秋今晚亦有兴致游园静赏月色吗?” 璃王在我身前站定,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却是避过了自身未提。语声温然,眉目间亦是温温朗朗,周身已是全然寻不出一丝片刻之前的那份寥落之感。 “恩,今日听到消息,说是突荑使臣已经离都了,我这心情亦是越发好起来,便乘兴来这花园中走走。”点了点头,我面上含笑应着,心里却不停地踌躇着自己是否还需要说上些什么? 看璃王的样子的确是没多少必要了,而且……我根本也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可是,到底是应人所托,如果走过来不过是坐上了大半个时辰,到头来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上一句…… “呃……不知是否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色也有了差别呢。同样的景致我今日竟似看到许多平日不曾注意到的美丽。”想了又想,我终是说了一句听上去有些不搭的话,也不管璃王是否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径自道:“也许世间一切事物本就有着诸多的侧面吧,端看人如何去看罢了……”就如有些回忆,悲中有痛却亦美好无比。” 本是希望他能多看到那另一面地甜蜜,可说到后面,我亦不由觉得这样的话说着未免太显苍白。一些事说起来是很容易,可世间上真正能做到的又会有几人呢?如果换作是自己,怕是也难有那份豁然的心境吧…… “……是萍儿让你来的吧?”璃王温言打断了我已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的话,望着我的双眸中竟似闪过了一丝笑意! 哈,我果然很不适合作这安慰的角色吧!之前便是安慰起湛盈婷那般纯稚的小丫头我都是头痛无力,更枉论是璃王这样性格坚毅的男子呢。 “……恩,二哥还是不要在意我刚刚的胡言乱语,这样冒昧的走过来却是没有打扰了二哥才好。我这便……” “多谢。” 本想告辞的话未待出口便被璃王再次打断了。只轻轻的两个字,却另我心中不由轻微一颤,禁不住垂下头低低会心一笑。 “沐秋如不介意,便陪我于亭间小坐片刻吧。” …… 月色融融,花影朦胧,清风袅袅拂过面颊,缕缕轻柔缕缕香,诗画般的惬意。 我与璃王相对坐于亭中石桌两侧。静默了片刻,却是璃王先开了口,可淡淡的一句话却另我蓦然尴尬不已,“明日是我亡妻之忌日,是以不免有些情难自禁……” ……萍儿,你莫不是在害我。让我来劝说,却又不将这些说个清楚。忌辰里遥祭哀思纵是如何伤情,又何需全然不解此情的外人来多言相劝呢。 我不由抬手请揉了揉额角,怎样都觉得是自己太过多事了,“是我鲁莽打扰了,还望二哥不要介意……” “不会,是我要多谢沐秋今日此番的相陪才是。”璃王轻一摆手,很是诚意地说道。稍顿了顿,他复望向我,面上竟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来,我两次遥祭亡妻竟都被沐秋看见,倒是让沐秋见笑了。” 我忙摇了摇头,“世间痴心难寻,如此真情让人感动尚不及又何来见笑之说呢!”一句话确是全然出自真心。 满身才情傲骨却又偏偏一心的柔转情痴,像璃王这般男子,怕是世间再难寻得了! 璃王没有再接言,微微偏转过头,静默地望着远处。过了片刻,却轻轻道了一句,“沐秋刚刚说得那番话确是很有道理……” “呃?”我不禁微微一愣,想了想方醒过来他指的什么,“我不过……” “公子,你的琴奴婢已取来了。” 未待我一句话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桃却抱着一架瑶琴,蹑手蹑脚的走入了亭中。 呃……真亏得她还送了过来,我都快将这一桩给忘了!这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了,真不知这丫头是与萍儿去了哪里取的琴! “放下吧!”我不禁侧目瞪了丫头一眼。 小丫头却撇了撇嘴,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可,一双从不知掩饰的圆眼,眼珠却滴溜溜地乱转着,也不知是又在琢磨着什么。待放下了琴,也未等我再说些什么,便急急躬身退了下去。 这丫头…… “沐秋,你这琴……”璃王却是全然没有在意小桃的失礼,他双目自始便凝于那张放落在石桌的木琴之上,一副似有所思的样子。 “这琴?”我也是此时方注意到这架木琴正是湛璟瑄当日送于我的那个!小桃那丫头竟是将它也带了璃王府来,这么多天我却是一直没留意到。这丫头……真难怪当初转入璃王府时她会足足拾整出那么大的一个包袱…… “呃,这架瑶琴还是璟瑄兄送于我的,二哥可是曾于他那里见过吧?” 看璃王的样子,这架琴莫非真的有什么说道?前些时日诸多事情烦扰,我却是忘了要问湛璟瑄这一回事了。 “这架瑶琴是璟瑄六岁生辰时母后赐予他的。”璃王收回了投于琴身的目光 01 玉随心缘第15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身的目光,转而似有所思地望向我,温声道:“璟瑄也一直很是珍惜。不过他自对笛箫有了兴趣后却是很少再抚过。我却是记得他曾说过,会将此琴送于一真正的知己。”话音微顿了顿,他唇边再次缓缓牵起了一抹笑容,很浅却很是温然,“如今此琴既是已归于沐秋,可见璟瑄是真心将沐秋视作了知己。 知己吗? 微垂下眼帘,我伸指轻抚过琴身边沿那如火的雕花,心中蓦然间似缓缓滑过一股说不清的融融之意,“能得璟瑄兄此般相待,确是沐秋之幸。” “哦?我倒觉得是璟瑄他有幸才是。”璃王语含笑意地驳了一句。微微沉吟了片刻,又似轻轻叹息了一声,复道:“璟瑄他虽看似温和、与人为善,实则很少有什么人能让他真正放在了心上。除了亲人,能倾心的知交好友可谓少之又少。如今他能有幸得遇沐秋这般知己良朋,足可谓一生之幸事。” 听璃王这般说,我脑中亦不禁浮现起最初见到湛璟瑄时,他那张总是挂着淡然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幽深漆邃的面容。嗯……璃王还真的是很了解也很疼爱他这个弟弟呢。 “二哥太过盛言了,能与璟瑄兄知己一场,沐秋确是亦感幸甚。”我笑了笑,真心地说道。 微低了头,我抬手轻轻滑过琴弦。‘咚咚’两声,清泠至极的琴音击缀着夜的迷蒙清寂。 “果然好琴!说起来,我亦是第一次抚奏此琴呢。”我轻声赞着抬头望向璃王,笑着带过刚刚的话题,“沐秋当日有幸闻得二哥的一曲箫声。今日既当此机会,二哥若不嫌弃,便由沐秋为二哥弹奏一曲吧……” 纵歌载酒行、天地尽胸中,悠然荡阔的曲声缓缓响彻着这一方浩邃的夜空。 我所弹的这一曲正是那日与湛璟瑄合奏的一曲。不过今日没有他的箫声牵引,曲中一些转寰承接之处难免有了些凝滞。这首曲子对我来说确是难了些,可此时我却仍是想将它弹奏出来,想将曲中的那份另我当日亦震撼至深的豁远悠然之意淋漓尽致的畅洒狷泻。总觉得,这首曲子是最合此时此刻的那份情景与心境了…… “沐秋技艺生疏,却让二哥见笑了。”曲歇音落,我轻按琴弦,抬头微含歉意地晒然一笑。与那日花海前听到的箫声相比,我这一曲的确有些献拙了。也不知以自己这样的琴艺,能否能将曲中那份意境尽皆传递而出? “沐秋之琴,意舒淋漓,让人闻之入境,实为佳音。”璃王倒是毫不吝啬地诚挚赞了一句。 未待我再开口,复又微带了一丝笑意地续道:“倒是此曲……却是我几日里第二次听闻了。” “哦?”我不禁有些诧异。转瞬想了想,听过这首曲子的人纵称不上多亦不可谓之少,可会有意为璃王吹奏此曲的…… “几日前,我却是听璟瑄吹奏过这同一曲。”果然,璃王一句话正应了我心中所想。 “豪迈开阔、悠然豁远,与沐秋之曲不仅音韵相和,意境更是如出一致。沐秋你与璟瑄果然不失为知音知己。” 几日前方合奏过的曲子,自然是曲意相融了。而且,湛璟瑄会奏此曲与璃王,想来用意与我也是相仿的吧。 “我……” “多谢沐秋……” 璃王再次的一声轻谢打断了我尚未出口的话。他神色温然地望着我,轻声道:“这首曲子我很喜欢。” “嗯,那就好。”我笑了笑,也未再多言。有些话并不需要说之于口。 轻舒口气,我抬头望了一眼越浓的夜色,轻道:“天色已晚,二哥也早些歇息吧。” 璃王也随之望了一眼夜色,微微颔首应过,起身与我一同步出了角亭。 一路上我与他都静默着未再多言。出了后花园的月门,璃王却未转去自己寝院的方向,而是一路送我回了院子。 “沐秋,”待我点头告辞,抱着瑶琴转身欲跨进院门时,璃王却轻声开口唤住了我,“明日,我会去那处山间拜祭亡妻。沐秋如不介意,亦可随我一同前去。” 明日是璃王妃忌辰,璃王自然应去拜祭一番。只是,他会让我随行却是另我不免有些讶异。是意味着并不将自己视作外人吗? 不过不管怎样,我都没有道理拒绝。何况,我也确是想为璃王妃祭上一炷香。“好啊,我也很想再去看一眼那片花海,便有劳二哥带我同往了。” 府外一行 月隐西沉,熹光初升。 次日一早,天色蒙蒙亮,我难得自觉地早早起了身。简单的梳洗、用过早膳,便在小桃叠声的絮叨中匆匆出了院门赶往大厅。结果,却仍是最后到的一个。 大厅中,璃王正端坐于主案旁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萍儿更是早已备好了出行的一切,正站在一侧侍候奉茶……见到我走进,二人只是或点头或笑笑都没有多说什么,相互问过礼后,也未再作耽搁便直往府外去了。 府门处,早已备好了一驾蓝篷素布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双驾马车,车身旁更有着四个一身黑色劲服的王府侍卫牵马肃穆而立。 此次出府,随行的便只有我与萍儿,此外便是这一个车夫另加四个随身侍卫了。一行人驱车驾马不疾不徐地向着城外驰去…… “子子连环、稳中有奇,二哥的棋艺果然超俗,沐秋佩服。”轻叹一声,我再次投子认输道。 上了马车方见一侧的矮几上竟已备下了棋局。于璃王府这么多日,却是第一次得机会与璃王对弈。可一连两局下来,却皆是未到关子便已胜负分明,由不得我不佩服。终是领会湛璟瑄那句输得心服口服是何意了。 “呵,王爷的棋艺当然是不凡了。便是瑄王,这棋艺也还是与王爷学的呢。”一旁观棋的萍儿笑着插言道。她是听自己说起过,在瑄王府时我与湛璟瑄对弈可谓五五之分,互有胜负。 “哦?” 我还真不知有此一说呢,“倒是没有听璟瑄兄说过。” “沐秋不要听萍儿胡言吹嘘。璟瑄当年六岁时便离了宫,与我所学不过是一些启蒙的东西。”璃王接过话,不以为意地答道。许是看出我面上越发的不解之色,微有诧异道,“难倒璟瑄没有与你说起过么?” “恩,我与璟瑄兄相谈很少论起过这些。”我摇了摇头。 的确,我与湛璟瑄相识这么久,竟都从未想过了解彼此的过去,倒真是应了那句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少时便离宫随其师学艺。十年方得回宫。”璃王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声音依然温温郎朗,神色间却似转过了一丝怅然,“这些,他日有机会,还是让璟瑄自己细说与沐秋吧。” “恩……呵,若有机会,我倒是也想与二哥多讨教些棋艺。”点了点头,我转言揭过了那个话题。只是,心中却不免残留了些许疑惑。 身为皇子,怎么可能轻易离宫学艺,而且一去便是十年。再想到当日骗湛璟瑄用苦药时,其无意中说起过的话……看来这其中,似另有一番故事呢。 待到了山脚下,我们几人先后下得马车。车夫与几个护卫被璃王留在了马车旁,只我与萍儿随着他沿着一条小路进了山中。 刚刚下了马车时我便注意到,这马车所停的位置与当日自己与小桃来时根本不是一处。也难怪当初我们都没有发现了这条小路。想到这样都能被我们寻到那片花海,不得不说是一种机缘了。 同样的叠浪彩锦,同样的绚烂迷离。 我与萍儿分别于墓碑前上过一炷香、拜了几拜便下了断崖,将那一方空间独留于了那一人。 稍稍走远了一些,与萍儿各自倚坐在一片花海的边沿,听着她断断续续、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些许璃王同王妃二人的故事。即便如我这般身在其外之人,也不禁倾动于那样娟美的爱情。更禁不住为那样一个玉质兰心、婉柔明慧的女子这般红颜早逝而可惜。 没有插言半句,由始至终我只是静静地听着萍儿兀自或喜或悲地低声自语着。 良久,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望了我一眼。笑了笑,却是自己转过了话题,“对了,林先生。昨日,奴婢见着小桃抱的那架瑶琴,呃,好像……” 见她神情已复了往昔,我亦领会地笑了笑,未作多言,直接顺着她的话点头应道:“恩,是瑄王爷赠予在下的。” “果然是那一架琴啊,”萍儿轻呼了一声,转而低低笑了起来了,“呵,想不到瑄王爷竟是将它给了先生。” “嗯,我也听璃王说了,瑄王爷是意将此琴赠与知己。”看萍儿的神情,难道……并非如此吗? “是赠与知己没错。不过……”萍儿稍稍顿住了话音,面色有些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方轻笑着道:“这话,却是在瑄王爷拒绝了将此琴送于崔尚书府上的那位二小姐后说的……” “哦?”我不由诧异出声。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怎么竟又会牵扯到了崔媛歆了? “呵,是在去年,崔府小姐一次入宫为皇后娘娘抚琴,恰巧瑄王爷也在。娘娘很欣赏她的琴艺,便让二人合奏了一曲,又笑说让瑄王爷将瑶琴转赠了崔府小姐。可未想,瑄王爷却一口便回绝了,还言道什么‘此琴只赠知音’……” 微顿了话音,萍儿抿了抿唇没有再就此多说。可我已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崔媛歆的脸色会是怎样的难看了。 “好在当时除了奴婢与几个宫女,在场的便只有娘娘、两位王爷与宛宁公主了。不过……呵,”萍儿轻笑了一声,方道,“先生日后还是莫要在那崔府小姐面前弹奏此琴为好。” “……”这点,便是没有她的提醒我亦心知——以崔媛歆那般高傲的性子,又怎么会毫无芥蒂地全然放下了此事呢。 嗯,这样说来,璃王也是知道这回事的。难怪他昨日看到这架琴时会那般的诧异。不过已他的性情子,未与自己细说过多倒也在情理之中。倒是湛璟瑄,明知自己惹下的好事,将琴送出却又不把此间情由说个明白,是嫌着我这里麻烦还不够多吗? 唉……不论怎样,日后,自己是再都不会轻将此琴示于人前的了。 点了点头,我与萍儿相视一眼,彼此默契地绕开了这些话,各自说起了一些全不相干的趣闻杂事…… 今日里,却是没有再听到璃王的箫声。远远地望去,也只能模糊地看到断崖上一个孑然而立的身影。听萍儿说,每次来这里,璃王总是要这般站上了大半日。 晌午时我们便直接于山间简单地用过了些随身带着的点心。之后,我与萍儿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又在花海四处转了转。红日将西时,方见着璃王慢步徐徐走下了断崖…… 回程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与来时亦没有什么不同。萍儿在一侧泡制着花茶,芬香扑鼻。我与璃王仍讨教着棋艺,亦是受益匪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此时的璃王看上去身上仿若轻松了那么几许。 在他下得断崖时,面色看去便已与素日没任何不同的,依然是温温朗朗,看不出丝毫的郁郁之色。那一刻,我真的很难将其与片刻前墓碑旁那孑然而立的男子连想在了一起。也许这也是一种出于习惯地伪装吧。可璃王的这份伪装却又与湛璟瑄的不同。 湛璟瑄的笑容下隐藏的是一份漠然,一份对世事的漫不经心。而璃王,却似背负的太多,而不得不将自己的一切埋于深处。温然而坚毅的面容下隐藏的伤痛究竟又有多少?也许,只能有其自己才会知道。 没有多想原因,无论因何之故,但若他真能放下一些什么,总归是好的。 马车一路悠悠而行,‘嗒嗒’的马蹄声衬着晚霞余晖山野的清寂,显得格外地清晰。 萍儿端上了沏好的香茶,也侧身坐于了一旁,一面奉茶,一面笑看着我与璃王探讨棋艺。偶尔适时地几句嘴,惹得车厢内更是一片欢语温馨。 正这般谈笑间,兀地,璃王忽是微抬起头,执杯的手更是与空中兀然顿了一顿。 他放下茶盏,闭起了双目像是在仔细听辨着什么。片刻,眉峰却是微微一蹙。 我心中不由随之一紧,正待要开口询问,萍儿已侧身倏地一把掀开车帘探头向外望了去。回过头时,脸上已是掩不住地焦色,“王爷……” 未待她将话说完,马车已骤然急停了下来。剧烈的晃动,震得几上的杯盏摇晃着相继滚落,‘嘣’地一声,碎裂满地…… ——这个时候,便是不需任何人说,自己也明白是遇到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编编通知,文18号开始入v…… 嗯,愿意继续追文的读者,欣子非常感谢~~因此而不再看下去的读者,欣子也可以理解~~无论怎样,真心感谢大家的一路以来的陪伴与支持! 55 55、遭遇刺客 果然,不过片刻,外面便传来一道高声呵斥,“你们是何人,竟敢于帝都附近如此猖狂!”可却未听到有人答话之音,转瞬响起的却已是‘乒乒乓乓’的兵刃相交之声。 “萍儿,你护着沐秋先躲于隐蔽之地。”璃王接过萍儿递上的一柄黄缨长剑,沉声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随即又转目看了我一眼,眼中隐含一丝歉意与担忧,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微微颔首,一转身,掀帘步出了厢外。 “王爷……请您务必保重!”萍儿望着已经阖下的门帘,满脸急色地轻念了一句,复又咬了咬牙,转头望向我道,“先生,等下您便跟在奴婢身边,”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掀开马车一侧的暗格取出了两把长剑,并将其中的一把递至我面前,“无故将先生牵连了进来,事后自于先生请罪。此时,奴婢便是一死也定当护先生周全。” “有赖萍儿姑娘。”我伸手接过长剑,并没有多言推辞。这种时候,再说那些也未免太显矫情。 刚刚扫得一眼厢外,璃王与其四个侍卫已将那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引离了马车,此时正于山道一狭窄之处交战在一起。刀来剑往,只是看着便足已让我眼花缭乱。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个拖累,还是老老实实躲在一旁,少为人添乱的好。 下得马车,我与萍儿不约一同向都城的反向跑了出去。 萍儿侧头看了我一眼,面上一转而过一丝诧异。其实这点道理又何需她说。刚刚那一眼便已可看出,这些人全部是黑衣覆面,手持长刀,一言不语便攻了过来,并大多齐齐围攻于璃王,很明显便是冲着璃王而来。而且,是有备而来。这个时候向着都城跑定然会被拦截,但若逃于反向,却是没有人会多在意几个小人物的。 想是这样想,而开始时,事实也确是如此。 我与萍儿下得马车众目下便这般跑了出去都没遇上任何人相阻。可谁知,待我们跑出了不过半里路,那些与璃王斗在一起的黑衣人中竟突然分出了两个,直向着我们一路追了过来。 没有功夫诧异,更没心思多想原由,这一刻,我只能尽力加快了步子,头也没工夫再回一下地跟着萍儿往前跑。 这段山路一侧正是都郊闻名的深谷断崖,而另一侧又恰遇一段少有的陡峭山壁。眼下,也只有跑过这段峭壁,入了前面一座草深林茂的矮山方有机会躲藏起来。 可即便使足了全力,有我拖着后腿,我与萍儿终是在矮山脚下被那二人追了上来。 萍儿转过身,将我挡到了身后,二话未说,抽剑便抢攻了上去。以一对二,手中一把长剑竟也是舞的虎虎生风。 早已想到这萍儿是会功夫的,却不知她的功夫竟这般好,对起两个蒙面大汉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渐渐已显了居上之势。这份武艺比起璃王身边那四个侍卫,怕还要高上了一筹。 可是,我转过头眺目看去,远远的亦可看到,璃王那边已有两个侍卫不支倒地,容下的两个黑衣人却没有趁势向璃王强攻上去,反而是,竟也纷纷相继追着我们这里而来? 为何会这样?我心中完全不解,而更多的也有满满的焦急,不仅为璃王那边的险象环生,亦是为自己这里的无计可施。想也知道,待那两个黑衣人也追至近前,一旦被几人围上,纵是萍儿功夫再怎样高强,定也敌不过这四人联手的。 “先生,您先走!”萍儿头也未回地高喊了一句,空中一个折转,竟不顾砍向她的两把长刀,不退反进,挥剑迎了上去。 ‘咔、砰’相继几声,两个黑衣人已是倒地而亡。只是……萍儿亦是踉跄着连连退了几步,勉强支剑方稳住了身体。但见她拄剑而立,身体已是摇摇欲坠,显是已是受了重伤。 “萍儿!” 我未待多想,起步回身,扶起萍儿便向小山里跑了去。 “先生,您自己先走吧,寻一处隐蔽之地躲起来……带着奴婢,先生您亦是走不远的。”萍儿一边无力地随我挪着脚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而且,奴婢,奴婢想留在这里,为,为王爷多杀几个,几个……咳……”话未说完,却是咳出一口鲜血,人也越发无力了。 唉,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连我都不如,路都走不稳了还说什么杀敌呢…… “不管萍儿姑娘想做什么,这个时候怕你也只能听我的了。不如省下分力气,少说些话的好。”半是玩笑却不容拒绝地轻道了一句,我换了个更为省力的姿势半拖半架地扶着她径直往树木深密的林间走去。 待到一处勉强能够容身的树丛,我蹲来,放开萍儿时,才发现她已是双目微阖,昏昏沉沉了。慌忙伸指搭了她的腕脉,又匆匆查看了一下她肩上的刀口,我方是微微松下口气。还好伤的并不是很深,应该只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昏迷。 掏出怀中随身带着的几瓶伤药,为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血是很快止住了,性命应是无碍,不过她的内腑却是受了不轻的震荡,当要好好静养上一段时日方能痊愈了。至于眼下里……怕是想走上几步路也难了! 失力般地然蹲坐在地上,我粗粗喘了几口气,此时方感到自己亦已是气消力竭。果然,以自己的体力能这般一口气地跑出了这么远,已经足以自傲了!可是,侧头看向一旁偎倒在地的萍儿,我不禁轻叹了声,现在还远没到了可以松口气的时候。 也不知璃王那边又如何了?能在璃王身边做近侍的自然都是武艺出众之人,可便是这等武艺仍是难敌了两名黑衣人的联手,足可见这些黑衣人的武功定皆不凡!那么,饶是璃王的武功再如何高强,他一人对上八人,甚或十余人…… 而此地偏又是山路幽静,方圆几里怕是也难有人烟,都城更是遥遥而不可及。这样下去,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 ‘踏踏’一阵脚步声隐隐传入了耳中,心中蓦地一紧,我瞬即抬起上身,透过眼前横斜的枝叶缝隙凝目向声响处望了去……果然是那两个黑衣人追了过来么。 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为何会对如自己这般的几个小人物亦是如此的穷追不舍?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原由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脱出眼前的困局! 萍儿此时昏迷不醒,若要带着她在那二人面前离开……想都不用想了。可若是,只是躲在了这里怕也很快就会被找到了,到那时一样是个死路难逃。 呵,看来怎样都是脱不开一个死局了! 我缓缓捡起放于一旁的长剑,紧紧攥握在了手中。一人死总好过两人亡。而且,不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我是断不会轻易放弃的,怎样也要拼尽全力试上一次才行。 拾过身旁的断枝落叶草草覆在了萍儿身上,我起身悄悄移开了几步,深吸了口气,放开步子向另一侧的林间跑了去。 脚下不停,匆匆回过头向身后瞥过一眼,不出意外地见到两道渐近的黑影。都已是追来了吗?抽出手中的长剑,我闪身藏于一颗粗壮的树后。 本就没想着能这样跑掉,只是希望尽可能地拖延些时间罢了。如果璃王无恙,他定然会寻上山来。如果他已然…… 我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用力咬了咬牙……那么,任自己再如何用尽心力怕也无济于事了。毕竟,要对付如自己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些人中只要随便站出一个,只需着一只手也便够用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不禁暗暗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等不及吗……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这次,怕也远不是上一回那般马贼能比的了。 抓紧了手中的长剑,没有再多犹豫,我闪身跳出大树,用尽全力挥剑向那道已近在咫尺的黑影斩去。 ‘当’一声脆响,长剑脱手掉落于地,我整个人亦不禁连连跌退几步摔落在一旁。果然,巨大的武力差距下,没有丝毫的侥幸可言…… “唔……”支坐起身,我一手扶着不停颤抖发麻的手臂,仰头看向那两个俱已汇聚过来的黑衣人。 那二人互看了一眼,好似微点了点头。其中一个黑衣人便两步跨到我身前,半蹲,抬起了手来……却是,没有用刀,反是伸过另一只手臂徒手向我抓了来? 嗯? 心中瞬间一怔,可未容我多想,身体早已是反射地抓起地上的长剑向其猛力掷了出去……长剑出手的那一瞬我便后悔了,早知到对方没有杀意,我是断不会如此鲁莽的。这下怕是连那一线莫名的转机也错失了。 想起身继续能跑多远便是多远。可是,尚未待我直起身来,耳边却已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声。转目看去,刚刚抓向自己的那个黑衣人竟已是直挺挺地颓倒于地了。 不可能吧?总不会是自己刚刚的那一剑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了!看着黑衣人背上插着的那柄缀着金黄流苏的长剑,我心里不由得骤然一松。 “沐秋,你没事吧?” 伴着急切的问询声,一抹挺俊昂然的身影凌空跃至了我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嗯~先传上一章~~晚上的一章俺还需努力~~(﹏ 玉随心缘第16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的人吧,危机下也只会想到自己所在意的人而已。对这样的结果,我竟已是感到庆幸了。 叹息一声,我轻摇了摇头,站起身亦准备径直下山了。可是,尚抚在心口的手却不由得略顿了一顿,怎么……总觉得好像是少了什么?再细细摸索一番,片刻,方恍然到却是自己一直佩戴在胸前的那枚玉佩竟不见了。 对这所谓的姻缘玉,我是早早便想丟之一旁了。可身边有小桃那丫头牢牢盯着,而其身后更是有母亲坐阵,无奈也只得一直安分佩在了身上。这番若真是不见了,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不知会被那丫头怎样着一番念道呢,尤其是想到母亲…… 唉……看来自己还是得仔细找寻上一番才成。 想想,这玉佩怕是在自己于奔跑的途中掉落的吧。只是,任我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寻下了山来,却仍是没有寻见了半点影。 “沐秋,可是有何事?” 自己四处张望的举动许是被一同下山的湛璟瑄留意到,他走近过来低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已集结好的大队骑兵,我摇了摇头,“我们也快走吧,璃王还有萍儿的伤也还都需回府仔细包扎才是。” 既是找不到,我也没有什么所谓,实在没必要为此再多作耽搁。 “好。”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逞强两个字,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笑了笑径直向马队走了过去。 我不由暗暗撇了撇嘴,抬脚疾步跟上了他。 本已是想着便这般弃了那玉佩不再理会了,可不想,不过刚踏出了两步,转头一瞥间,眼角余光里便扫到落于断崖旁丛丛绿色中的那一点莹白。 没顾得与湛璟瑄打声招呼,我径自转身跑了过去。匆匆拾起看了看,还真看不出这玉佩倒是蛮硬实的,这般掉落在地上竟是不见丝毫的损裂。 “小心!” 我正自低头暗道着侥幸,耳边却突闻得一声急喝。瞬即,我只感到一道寒光夹着呼啸之声迎面向着自己劈了来。 直觉地向旁一个侧身,险险地,竟也让我躲了过去。可是,刀锋是避过了,脚下却是因这一急闪而收势不住。还未待我看清了眼前情势,人已踉跄着直直地向着崖底栽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乍响,视野里只余一片天旋地转……我空茫茫一片的脑子里瞬间滑过的念头只有一个—— 若这次还能侥幸脱生,我定再不迟疑地将这枚所谓的姻缘玉一早丢得远远的! 58 58、赠玉于君 各种借力的可能混乱试了遍亦都是徒劳无功,身子仍是在不断地下堕。这处峡谷,又究竟是有多深? 在自己上一世的记忆中,所谓跳崖不死好似已成为定论,就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幸运了…… 无计可施,脑中唯剩下一番胡思乱想。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时候竟还能想到这般荒谬的东西! 苦笑一声,我紧闭了双眼直待凭天由命是全看运气了……便这一瞬,蓦地里,却突然感到腰间一紧,下堕之势竟是骤然而缓。 “抓紧我!” 一声低喝响于耳畔,身体已瞬时被温热的气息所包笼。淡淡盈鼻的清香,那般的熟悉。 这个家伙……便这般跳了下来吗! 这峡谷有多深,下面会有些什么都全然不知,若是运气不好,怕真是要两人一同葬身谷底了!我心中不由暗暗抱怨,可双手却下意识地便依言搭上了他的肩背,紧紧地环握住。 贴在他温热的胸前,不知为何,断崖深谷,这一刻心底竟是感到股莫名的安心。 没感觉到湛璟瑄有什么动作,只耳边不住地传来那‘呲呲’金属般刺耳的摩擦声,下堕之势却是越渐减缓,直到兀地一震,蓦地停了下来。 身子似随湛璟瑄于空中荡了两荡,随即又被他揽着几个折转腾旋,待停下时,我双脚已是稳稳地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眨了眨眼,又抬腿用力跺了几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轻松地落于了实地! 仰头回目看去,渐浓暮色下我只依稀看得到身前那一片暗色的漆影,直耸入天般,根本望不到顶端。绝壁深崖,回想起之前那不断下堕之感,不禁有种恍似梦中的感觉。 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武功的神奇,可奇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沐秋,可有伤到哪里?” 湛璟瑄的声音蓦然于耳边沉沉响起,温热的呼吸便那般喷薄于我的脸侧,另我瞬时想起了现在两人紧密相拥的情状。心里不由得一悸,脸颊也似微微热了起来。 “没有,”我稍显慌乱地脱开他的怀抱,微偏开脸避过了他的视线,“幸有璟瑄兄在,不然真是死得冤枉了。” “那就好。”湛璟瑄似松了口气,倒没注意我的些许不自然,径自走开几步,斜身靠坐于一旁凸起的一块大青石上,沉声道,“是我没有查看清楚,想不到竟还有刺客隐于山道间!” “刚刚那个黑衣人……”虽不过眨眼的功夫,我却也隐隐看到了那模糊地黑影和那兜头而下的长刃。 “嗯,这些刺客隐匿的功夫倒是不弱。”湛璟瑄点了点头,语气里少有的带了一丝懊恼,却也转瞬即逝。微顿了顿,他复看向我,又转而换上一脸笑意道,“若不是沐秋你突然间那般走了过去,他大概便可逃脱了。说起来,还真是得谢过沐秋你呢!” 呃……这么说那个黑衣人是以为被我发现了,才暴起攻击的吗?还真是冤枉!我之所以走过去也不过是为了捡回……攥了攥尚一直被我下意识握于手中的玉佩,一时间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着湛璟瑄那一副虽是笑着,却怎样看都让人不由有些发怵的神色,我不禁轻叹一声,走近到他身前,真心歉声道:“是我不该那般不小心,便那么跑到崖边。”微顿了顿,偷眼瞥见他眼中的那抹不知是怒是急之色稍缓,我举了举手中的玉佩,笑了笑,试着岔开话道,“唉,说起来却都是为了此物……” “……哦?”湛璟瑄斜睨了我一眼,静默了片刻,却是低叹一声,无奈般轻摇了摇头,方转眼看向我手中的玉佩。伸手取过,单手举至眼前仔细看了看道,“这玉的形状倒也特别。” “嗯,不过样式独特些,玉质却算不得上乘,不值当什么的。” 这玉是母亲花了大价钱买下的,不过那些银子对湛璟瑄来说却也是算不得什么。我更是没有提什么姻缘玉之说。若让他知道自己以着这么一个大男人的身份却带着这般小女儿的物件,免不得又是一顿笑话。 见湛璟瑄面上已全然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正兀自盯着手中的玉佩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由转了转眼睛,心下一动。 “咳……”轻咳一声,我微正了正容色看向他,“既是蒙得璟瑄兄相救,我便借此玉相送,权当谢过璟瑄兄此番救命之恩了。还望璟瑄兄不要嫌弃才好。”面上虽是摆出一副诚挚的样子,心下里却是不由暗暗一阵偷笑。 这玉佩,刚取到了手中时,自己便于山道间遇上了马贼。而这一次,又是为的它,更是一头栽落下悬崖…… 我是认定了自己与此物相克了!这般于他送做人情倒也是一举双得了。想来,也只有湛璟瑄的本事才能压得住这所谓什么姻缘玉,觅得那宿世良缘了。 “既是沐秋一番心意,那我便不客气了。”湛璟瑄倒未多作推辞,只似有所思般看了我一眼,便笑了笑,很是干脆地翻手将之收于了怀中。 “璟瑄兄肯收下自然在好不过。”轻呼口气,我微微一笑,侧身也同他一般坐于了大青石上,转目环顾起四周。 群山环绕,苍谷幽幽,夜色下只觉周遭林木茂密、蓊郁荫翳。凉风舒爽,伴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凝神细听,一片虫鸣雀语中隐隐夹着溪水的淙淙声响,竟是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可眼下里,便是怎样的幽谷仙境,也不是欣赏的时候了。 “现下该当如何,璟瑄兄可有了主意?”我侧过头看向身侧之人。 “唔……”湛璟瑄亦环看了眼四周,略微想了想,方回道,“此时天色已暗,无论如何今日是难以出得这山谷了。不若先寻了水源再说。”说着径自站起了身,复又望着我挑眉笑了笑,“沐秋应不会介意露宿于这山野之中吧。” “幕天席地,这里又是这样一番世外景致,倒是偷得了一番野趣。”我笑着回了句,能与这世外桃源般的山谷间宿留一宿,心中确是反生得几分喜色。 随之站起身,只是,脚下尚未跨出了一步,转目间眼角的余光所过,却是不由令我面色一凝。 “你受伤了?”我蓦地探手抓向湛璟瑄背于身后的手臂,“让我看看!” 刚才起便奇怪着他为何一直将手臂背在了身后,直到转目间瞥见他靛青色的衣摆间那格外显目的点点殷红,方是想出了原由。 “不过一点小伤,没什么可在意的。” 湛璟瑄侧身避过我的手,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们还是先去找了水源,等下我自行清洗一番也便是了。” “眼前便有大夫在侧却避之不用,莫非璟瑄兄是信不过在下的医术?”我静立于原地未动,只眸色微沉定定看着他。 “呃……呵,好吧。”直对视了好半刻,湛璟瑄终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回过身复又坐于石旁将手伸至了我面前。 “嘶……” 看着眼前这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手心,我不由倒吸了口气——这个样子,还说是小伤!我蓦地抬头狠狠瞪向对面那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家伙。 “并未伤到了筋骨,无碍的。”湛璟瑄微微动了动手指,一脸无关痛痒地望着我双眼笑道了句。 伤到了筋骨你这只手怕就废了!只有那般才算得是伤吗? 心里虽是有气,可手上动作间却也极力放到了最轻。让湛璟瑄直接撕了中衣的袖子,细细擦拭过伤口,可待掏出药瓶时我方想起,之前给璃王与萍儿上药,竟是一气将那些上乘的伤药都用上了。剩下的这些,对湛璟瑄这样的伤势却也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蹙眉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复又瞥了眼那皮肉翻飞的掌心,终是将一瓶伤药统统洒了上去。怎样说也是聊胜于无吧。 仔细地包扎过,我长长吐了口气,抬头凝向那双由始至终便只是静静望着我的含笑的眸子。低声道:“是刚刚堕崖时震伤的吧。” 那时,耳边一直传来的摩擦声便是源自于此吗? “呵,这么深的断崖,不过一点小伤便得以安然落地,沐秋难道不觉得已很是了不得吗?”湛璟瑄轻笑了一声,打趣般岔开了话意。 我是为他因自己受了这般重的伤而心有歉疚,可是看着他脸上那一副漫不经心甚至带了点点促狭的笑意,不觉间心情便也随之松了下来。说起来,也确是这个伤方让我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罢了。 我牵了牵唇角,亦说笑着回道:“我还真当璟瑄兄会虚空而行,轻松松便飞身落定了呢。” “呃……”湛璟瑄支手摩挲着下巴,很似认真地想了想,“容我再修炼个百十年,也许可以……” …… 一路说说笑笑,顺着水声,我与他两人很快便寻到了一个水潭。 这一弯半月形的小水潭,想是由两壁潺潺而下的山溪汇流而成。潭水亦不是很深,不过刚刚没膝,清莹澄碧,映着点点繁星透漾着水中细碎的沙石粼粼。 在距溪潭不远之处选了一处靠着大石的背风之地,简单的清了清四下杂草,便算做是这晚间歇息之所了。 作者有话要说: 59 59、山谷暮宿 湛璟瑄去林子里转了一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两只倒提着的又肥又大的野兔。 看着他侧身坐在潭边,于袖中翻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一只手比比划划的却似怎样都借不上力。我不禁轻笑出声,走至他身边好笑地出声问道,“嗯,你这个样子能清理得干净?” “唔,看来是不行……” “还是交给我吧。”蹲,我伸手取过他手中的短刃。虽是怎样看他都夸张的过了些,可到底是担心他不小心弄湿了伤口。 “你只需负责烤熟它就是了。”对于这点,我是怎样都帮不上忙了。 “哦?沐秋还会这等粗糙之事?”湛璟瑄一脸兴味盈然地看着我。 “小看我吗?”我睨了他一眼,转了转手中锋利的薄刃。怎么说也拿过几年的手术刀,难道解剖个兔子还能难倒我。 “那倒不是,不过是以为沐秋见不得这些血腥气。” “我又不是和尚,可没有什么佛祖般慈悲万物的心。”我轻笑了声,侧过头斜睨着他。可在看到他眼中转瞬滑过的几许探究,方是一分恍然。 “还有……”凝着他双眼,我咬牙道,“也请璟瑄兄你莫将我与那小女儿家的怜悯心想在了一起!” “呵,”湛璟瑄眨了眨眼,偏转开头低低笑了一声,自语般轻声道了句,“有时候,想要分清了还真是……”声音越渐减小,到后面我已是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你说什么?”我偏头疑惑地看向他。 “哦,没什么。”湛璟瑄摇了摇头,却是不再多说,甚至没有再转头看向我这里一眼,便兀自起身走向了远处,“我去生火就是,这里便交给沐秋了。” ……又是这样! 看着那一道渐隐的背影,我不禁微微皱眉。想到刚刚那隐隐只听了半句的话,更是越发的疑惑不解。莫非,是哪里被他瞧出了破绽?可是,没理由啊…… 抬手轻拂了拂颈间的喉结,我闭目缓缓轻吐了口气。这一刻,心中所转过的竟似于不安外更多了些自己也理不清亦道不明的心绪…… 月色蕴纭、繁星漫空,朦朦清辉中点点荧光闪烁萦舞,仿似探手可及。 背倚着青石,我一面欣赏着这山野间的夜色,一面不时地撇几眼不远处那篝火旁的人。 湛璟瑄微低着头坐在那里,单手执着穿了野兔的长枝,不停在火上翻烤着。苒苒火光将他俊逸的面容印得几分虚渺而不真实。 “沐秋莫不是等的急了?”再次瞥眼看过去时却正对上一双过来的星眸。湛璟瑄轻勾着唇角,眨眼对我笑道:“放心,很快就有得吃。” “呃……”心中微微一窘,我忙侧头错开了他的视线,心里却是不由得几分气闷——这个家伙,总是冷不防说些莫名奇妙的话,挑起了别人的好奇,自己转瞬后却又若无其事一般! 甩了甩头,我支吾着找过一个话题,“咳……我们便这样掉了下来,也不知上面会是如何?” “有二哥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湛璟瑄随意地接过话,一副漫不经心地口气,“只是这处谷底很深,即便是冷玄,想这般下来也是不可能的。我想他们应是会回府备下绳索。待明日天明后,自会有人下来寻到这里。我们只要在此静候也便是了。” “恩。”我点了点头,轻声应过。实则,我本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随口那样问了一句,却没想原来他早便将前后一切都想好了。 “璟瑄兄可是知道那些刺客的身份?”想了想,我还是问了出来。料来这些,他定然也已看出了。 “应是突荑派来的吧,或者说,便是此番入都的那些突荑使节。” 果然,湛璟瑄开口便道出了答案。“这次却是我的疏忽,没能及早发现突荑的这番算计。” 听出他话中隐隐的自责之意,我不由侧过头转目看向他,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这次的行刺怕也只是个开始,后面怕是还有着更多的麻烦。”湛璟瑄也没有细说,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带了过去。 “璟瑄兄是指边境吗?”我轻声接过他的话。突荑此般费尽心机,刺杀璃王,自然也不过是为了边境战事。原本以为密信之事已乱了他们的计划,却没想到对方竟会这么快的变招。想来,这一仗亦是在所难免了。 “沐秋也想到了。”湛璟瑄看着我微点了点头,头疼般地抚额轻叹了口气,“唉,这下真是有个忙了。” 摇了摇头,他稍敛了容色,缓缓低声道,“不过,能这般瞒天过海,避过都城内外布下的层层眼线……这突荑此番定计之人也确是好本事。” “嗯……”听他这么一说,我脑中不禁转瞬闪过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辨不真切的面容上一双锐如鹰隼的眼眸却是那般的清晰。 复想到那人离开时别有深意般的一眼以及那时微微顿在自己身前咫尺间的长剑…… 略低下头,我不禁微皱了皱双眉。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那一刹间微微地顿滞是否只是自己恍惚的错觉。可是,若是真的……那又是为何呢?如果没有那轻微的一顿,或许我根本不可能那么安然无恙地等到湛璟瑄赶来…… “呵,想什么这么入神?”湛璟瑄蹲身至我身前,笑着将手中那整只烤得金黄油亮的野兔递了给我。浓郁的肉香随着热气扑鼻而入,诱人之极。 “这个时候想什么亦都无用,不如放开心思,得逍遥时尽逍遥才是!” “哈,璟瑄兄这话说得再好不过。”我伸手接过烤兔,大笑着点头。没错,眼下里想什么皆是无济于事,多想也是无益。 轻撕下一块兔肉入口中,细嚼了两下…… “唔,好香!” 我不由诧异地脱口赞道。肉质外酥而内嫩,虽是没有任何的调味,却也尝不出了半点腥膻的味道,反而带着一股肉的原香,鲜美之极。 “想不到璟瑄兄还有这样一番好手艺,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不禁有些古怪地看向身旁那一脸笑意的人。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呵,沐秋不用这样看着我。”湛璟瑄轻笑一声,起身取过火架上另一支烤兔,径直在我身侧翻身坐了下来,“若是你在山野中住上几年,自然也有这么一番手艺了。” “哦?”我偏头疑惑地看了看他,蓦然间不禁想起璃王曾说起的那番话。 有心借机问个清楚,可是,又不知这样问起他的私事是否会显得唐突了。稍稍迟疑,终是耐不住心底的些许好奇,我低声踌躇着道:“呃,我也听曾璃王说起过,璟瑄兄少时曾离宫学艺近十年……” “怎么?沐秋有兴趣知道吗?” 湛璟瑄却是一脸的无所谓,看上去反而有些欣然的样子。“陈年旧事,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直觉得沐秋不会在意这些,是以并未提起过而已。” 嗯,湛璟瑄这话说的倒是不假。我与他相识以来,彼此间确是从未谈起过自身的事。二人相交,也不过全因性情相投。对彼此的过去却都是一无所知。 如果说对于湛璟瑄,我多少还知道个身份、家世。那么他对于我,怕就真的是全无所知了。 “恩,”我微微点了点头,摇了摇手上的烤兔,笑着道,“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璟瑄兄究竟是如何入了山学了这么些的本是。” “哈,沐秋听了只怕是要失望了。” 湛璟瑄懒懒地靠坐在那里,一面嚼着手中烤肉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当年我之所以离宫入山,也不过是为了存命而已……”他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低低笑了一声,解释道,“呵,我那时身中冥香之毒,宫中无人可医,便也只有随先师入山解治了。” “冥香!” 耳边全然不经心地话音落下,我却是不禁脱口惊叫出声,心中更是讶异之极。 ‘冥香’此毒我亦是听闻过,却是于一位老大夫家中珍藏的医典内翻看到的。据述此毒无色无味,入水即溶,普通的验毒之法根本无法查出。毒性尤烈,中者多则致命,少则即便不致立死,若想根解亦是尤为不易。那本医书中甚至没有丝毫的记载那解治之法。 而且,记得书中说过,此毒发作时,中毒者全身筋脉绞错,疼痛非常。算起来那时的湛璟瑄应不过六岁稚龄,他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而那日宫中我骗他服下苦药时,他话语间不经意透漏出的常服草药一说,便是指于此吗? “对了,沐秋可是神医呢,定然也听闻过此毒了。”对上我惊诧的目光,湛璟瑄却似故作着一脸恍然,轻笑着眨了眨眼道。 这个家伙,总是这个样子!避重就轻也就罢了,还偏偏要带上几句调侃。一副漫不经心的嘴脸有时真让人不禁恨得牙痒。 “不敢当,”我没好气地回道,“冥香之毒我虽是听过,但若说道解治,却是全无所知。” “哦?连沐秋亦不知,看来那毒确是解之不易了。还好,还好,总算当初那十年我不是白白忍了。唉……沐秋是不知。要说师傅他老人家的藏酒倒还不错,可要说到那吃食……” 湛璟瑄面上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神情,言语间却是轻描淡写地便带过了之前的话题,“为了能够果腹,漫山遍野的珍禽走兽怕是被我吃个遍了。”他抬手指了指我手里提着的烤兔,轻笑道:“现在沐秋可是知道我这手艺由何而来了?”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想着这个! 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我定定地盯着他的双眸,沉下声道:“据我所知,冥香之毒世间极为罕有,璟瑄兄又是如何会中的此毒呢?” 不知为何,这一刻,我蓦然间很想知道他过去的每个经历。 “……呵,皇宫历来便是非之地,权诈纷争、勾心斗利自是屡见不鲜。”湛璟瑄似有诧异地看着我,片刻,却是轻笑了一声,淡淡而简单地一语回了。 他说得真是简单不过,可一句话也足以让我明白了,正是如自己所想一般,因由也不过是些再俗套不过的宫廷戏码。 “尹氏之乱吗……”我低低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过节怎么也要爬上来更上一章不是~~各位亲亲圣诞快乐啊~~~ 60 60、谷中夜话 这些称不得什么秘闻的皇家事,我自也多多少少听闻过一些。 前任皇后尹氏,今上未登基前的嫡王妃。孕有一子,嫡长之身,出生便已被立为世子。可今上登基后,本是顺理成章的太子之位却是迟迟未决。后更不知因何,兀然下旨废后。其子后与尹氏串谋谋反,事败身死,并由皇籍除名。尹氏一族更是尽皆抄斩。 此事当年牵连甚广,又有圣旨明昭天下,故而传得沸沸扬扬,世人尽知。当然,其中内里的原由自是无几人可晓。可是,这种事情我实是在前世的影视剧中看得太多了。想也知道绝不是面上那般简单。 “沐秋果真称得上聪慧锐敏。”湛璟瑄赞叹着看了我一眼,笑道:“我不过随口一句,你便已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十年前那一场谋乱,想必沐秋也曾听闻过甚至想到了些因由吧。” “我……” “呵,左右出不了那些宫廷倾轧。”湛璟瑄摆了摆手打断了我欲出口的话,不甚在意地道:“说与沐秋知道也无不可,倒是……沐秋听了可莫要嫌烦才好。” 他笑了笑,随手将穿着烤肉的长枝插于一旁的地上,身子略微后仰背倚在了青石上,两腿交叠平伸着,微阖了双目懒懒叙起:“尹氏一族,势力盘根错节,朋党成群,可谓权倾朝野。但,若非后位不保、大位无望,却也万不会轻动那谋反之心。” “看来这尹氏一门也不过是钻了他人布好的局罢了。”我轻声接过了他的话。总觉得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敛锋藏芒的。 “呵,不错。”湛璟瑄看向我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微顿了一顿,稍沉下声道:“废后与其子不过是咎由自取,而整个尹氏也都只是个陪葬罢了。”一语落,却是话音一转,微缓了声音道:“沐秋之前为母后诊治,当也看出母后身体沉疴痼疾,积弱难消……母后本是将门之女,一身武艺丝毫不弱任何威武将军。” 我顿下手上撕扯着兔肉的动作,微皱了皱眉,心中已然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顾皇后当年以侧室身份嫁入王府,独得宠爱,定然引得嫡妃尹氏的记恨暗害。我当日为其诊脉时便已看出,她的身子已因早年大的病故而伤了根本,若不是一身的习武底子,怕早已香魂芳尽了。 “沐秋当也知道,我于兄弟中的排序为三。” “恩。”我点了点头。之前便一直听湛盈婷三哥三哥的叫。还有他自己也是称璃王二哥。而尹氏之子早已被于皇族中除名,并不算得序位,也就是说…… “其实,我与二哥之上,本还有一同母胞兄。”湛璟瑄微微侧开头,双目转投于了远处,声音更是越发沉缓,“大哥他自幼便机敏好学,最是得父皇器重。去不想十岁后便连逢灾劫,十四岁一年更是无故身染重疾,终不治而亡。” 稍顿了顿,湛璟瑄却是低低轻笑了一声,“呵,想到我那时方不过四岁,却是什么事也不懂,便只知道素来极疼自己的大哥不在了,整日里哭闹个不休。” 他的话语里含着笑意,便仿似真的在说一件好笑的事一般。可是,看向远处的双目中却只是一片漆邃的幽深。“倒是二哥担起了所有,也因此渐渐为人所注。我那次中的冥香,便是于二哥房中误食了汤羹所致。” 原来竟是误中副车吗?那个尹氏……又该说她是太过自负还是愚蠢呢?以为除去所有与己相争的人便可高枕无忧了吗? “那……皇上他……”我迟疑着问了半句,却是将后面的话重又咽了回去。其实不用问也可知,以当今圣上的精明,妻儿无故而疾,断无可能不知因由的。会那般放任而不闻不问的原由,想必也不外乎一个…… “权势与亲情的轻重,在那个人心中也许不需丝毫衡量。”湛璟瑄的声音很低,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为了登上皇位,仰仗尹家的权势,而至自己挚爱的女子与亲儿于不顾……这,便是男人的野心吗? 微低了头,我不禁暗暗轻叹一声。却是明白为何湛璟瑄对他父皇始终是淡淡的了。 倒是,皇上面对他时神情语气都很是温善,而对皇后病情的紧张与关切更不似作伪。可见,其心中也总归是有情的。只是这些,到底都比不上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当年尹氏一门被定下谋反之罪,九族内尽皆抄斩。这其中除了其势力日长的隐患外,更多的,怕也是因当初种下的那种种恶果!可是,即便是数千族人竟皆屠戮、满门尽灭,也不过是枉死更多的无故受累之人,对于那些已无可挽回的一切,又有何用? 侧头瞥了眼一旁静默下来的人,我微张了张口,却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我稍稍挪了挪身,同他一般背靠在青石上,舒展开四肢,放松了语气玩笑地道:“唉,以二哥那副性子,怕是会自责上一辈子了。” “哦?沐秋倒是很了解二哥吗。”湛璟瑄回过神来对我笑了笑,面上已是素日里一贯的云淡风轻。 “二哥他确是一直觉得对我有所歉疚。呵,其实要算起来,却是我欠了他许多才是。我是早早便脱离了是非之地,他却不得不一人担起所有。而他那时也不过方十岁,心性又是最是温善,一向对武艺战略都没有半点兴趣。谁又可想到,如今竟已是沙场上众军士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 “恩……我一直便觉得璃王与传言中的形象相距了太多,却原来是这样。”我不由微点了点头。想到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断崖上余晖里那一抹持萧而立的寂然身影……那个男人,的确是背负了太多。若说亏欠,那么他所欠最多的也只是他自己。 “二哥便是那般什么都要背上身的性子,大至家国天下,小至身边一人一事,都硬要揽在肩上。就如当年二嫂的死……”似是意识到说漏了什么,湛璟瑄突地顿住了口。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许是看出了我满面不掩的好奇,不禁微挑了挑眉,旋即伸指缓缓一下一下敲着下巴,倒是吊足了胃口。直过了半晌,开口却是道:“唔,沐秋若想知道,他日便亲自问过二哥,让他仔细说与你听好了。” “……”可恶!这个家伙…… 不方便说也就算了,又何必这般挑起别人好奇! 我狠瞪了他一眼,暗自好气偏又发作不得,不由轻讽他一句,“是啊,闲谈还是莫论他人事的好!璟瑄兄还是单捡着自己的事说就是了。” “哦?我的事?那又有什么好说的。”湛璟瑄满脸的揶揄,对着我眨眼笑道:“难道我的性子,沐秋还不清楚吗?” 我合该很清楚吗? 不由翻了个眼白给他,我无语地撇过了头——是说,你这一副不正经的性子吗? “呵,”湛璟瑄却是不在意地低笑一声,旋即略缓了声音道:“我这性子却最是简单不过了,随性散漫便正正与二哥相反。在我眼里,也唯有那些自己在意的方才重要了,其余一切又与我何干?若非自己最亲之人都脱不开了那座皇城,我一早便离了这里,逍遥自在了……”说着,更是夸张地长长叹了一声,“所以说,我是羡慕沐秋得很呢。” “我?”我偏头不解地看向他,却感到他看向我的眼里,笑意中满含着认真。 “不错了,沐秋方才是那真正逍遥之人。”湛璟瑄对视着我双眼,微微笑道:“身心均是自在悠然,方是真正的逍遥。这世间能真的做到又有几人?沐秋说,又怎能不令人羡慕呢?”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点点不知是真的羡慕还是别些什么的光亮,不由随口接道:“璟瑄兄他日定然也可得到自己所要的逍遥!” 早便觉得他那一身的随意不羁是完全与那座皇城不合。嗯,或者说他本就是那种不为所拘也拘之不住的人。或许,也只有眼前这人方最适于逍遥那两字了。 “呵,希望如此了。能够纵游山水地、老死花酒间,也便是我此生所愿了。当然,若能得一知己相伴,便更是当无所求了……” 凉风绕梦,舒爽怡怡。 迷迷糊糊间,我伸手摩挲向四周,却怎样也没有触到往日里那惯于抱在怀间的宣软。待够的急了,却只觉‘砰’的一声震响,随即额间更是传来一阵剧痛,人亦是刹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眨了眨眼,我怔愣了好一会,方想到是自己与湛璟瑄说着话间便那样倚着青石睡着了!嗯,看这地上铺的一些青叶干草,想来是之后被湛璟瑄移来的了…… 撑坐起身,我取上披覆着的靛青长衫,转目看向四周。 此时月色正明,如银月辉下周遭的一切看起来竟是比入夜前更清晰上几分。可四下里任我环目寻了个遍,一片的影影倬倬里却是半点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家伙这个时候又会跑去了哪里? 我不由微皱了皱眉。再仔细留意听着四周的动静,却依是毫无所寻。之前的鸟语虫鸣此刻都已隐不可闻,静溢的夜色下只那流水的淙淙声依稀传入耳畔…… 那个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61 61、月色撩人 微晃了晃头,我也懒得再去多想那个不知跑去了哪里的人。从又翻身躺了下,我闭了两眼只想着继续补上一觉。可是…… “可恶!” 腾地翻坐起身,我心里不禁气闷——为什么那个家伙不在,自己便似再无法安心入眠了呢? “呼……”缓缓吐了口气,左右是睡不着,嗓子里又干的紧,我索性起了身直往着水潭边走了去。 湛璟瑄选的这一处栖身之地本就在溪水潭边,百十步的距离,待打着哈气晃到溪边时,我这脑子尚自有些迷迷糊糊的…… 近溪的一侧枝叶繁茂、花草丛生,层层颜色应着皓月清辉,影影倬倬间透着朦胧的幻韵。 绕过水潭旁掩映的草木,我望了眼脚下撒着银星碎光的澄澈溪水,俯身伸手探入,指间的一丝凉意令自己浑噩的脑子亦是蓦然清醒了几分。 唇角不禁牵起一丝笑意,我双手掬了捧水就至唇边,正张口欲饮,可抬眸间无意地一瞥……只是一眼,却是令我整个人不由蓦地定住了身形。 眼前不远处,溪水中央的那一抹身影,不正是自己刚刚遍寻了不到的人! 只是此刻……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却又恍似从未见过一般散发着种灼眼的陌生。 粼粼水面反射着月光的清辉,潭水中那静立的身影便仿似融于了那片莹莹月色中之中……墨黑的长发披散,丝丝缕缕垂贴于的周身。串串细密的水珠顺着发丝滴滴垂落,沿着浅蜜色紧实的肌肤蜿蜒而下,滑过宽阔的肩胛,精实的背脊,紧韧的腰身……沿着修劲的腿线直没入刚刚过膝的潭水中。银澄皓月,将那道身影全身亦镀上了一层莹莹淡淡的薄辉,映着水珠点点,银银碎碎折烁着惑人的光泽…… 那犹如发光般灼人眼目的景色让我不禁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目光便这般怔怔地凝滞在了潭水中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之上。直到……那个人好似亦有所觉地缓缓转过了身来…… “啊……” 一声惊呼在静溢的山谷间传得格外响亮。惊天动地般的音量直震得四山皆是回响,刹那间鸟散虫飞,惊鸣阵阵,可真谓得上是山鸣谷应了…… 触电般醒过神来,我一把捂住了大张的嘴,霍地转身飞快跑了开去。 跌跌撞撞着直至跑回青石边,急喘了几口气,我这才渐渐感到了心口一阵‘砰砰砰’地急跳,竟是慌乱的厉害! 刚刚那一瞬,虽只是一眼,但清朗的月辉下,那该看的不该看的也是都尽皆看得分明不过了…… 倾坐于地,我手抚着胸口,心里不禁很是一阵窘然与懊恼。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便那般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家伙看,而且竟还看得愣住了神! 虽然未看到湛璟瑄的神情,但在自己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后,那家伙会是什么样的脸色不用想也能知道了…… 不过……要说到底也都是那个家伙的不对。荒郊野岭的,深夜里做什么无故的跑去了裸浴?而且,明知道有人在附近,也不知要避忌一下。 “可恶!” 暗自咬了咬牙,在心里不停地自我安慰外加狠狠腹诽一番,我总算渐渐平缓下了那慌乱的心跳。长长呼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仍有些发烫的面颊……不过一转瞬间,脑中却又再次拂过了那些匆匆一瞥间的画面……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双手揪住头发,用力地左右摇晃起头来。为什么脑中转来转去都是那些画面啊! “……沐秋,你……还好吧?” 一道稍显迟疑地声音突兀于耳边响起,那股熟悉的嗓音另我不由身子微微一僵。有些木怔地缓缓抬起了头,迎头正正是对上一张近在咫尺间的放大的俊颜…… “啊!”我不禁轻呼了一声,反射般地手脚并用着蹭蹭后退了几步,“你,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呃……”眼前的人却是怔了一怔,随即似全又化作了几分的疑惑与好笑。顿了片刻,方缓缓直起了身,望着我道,“只是想看看沐秋是否还清醒着。还好、还好,我还当沐秋你刚刚是中了什么邪术呢。”说着,还故作一副心惊的模样夸张拍了拍心口。 “……中了邪的是璟瑄兄你吧!荒山野岭的,便那般……那般赤身于天地人前。”这个家伙 01 玉随心缘第17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这个家伙!刚刚的那一出,他倒是没事人一样,竟反还在这里打趣起我了! “呃……我不过是借着那水潭一去这满身的血腥气罢了。又怎会料到沐秋会如此知机地跑了进来。”湛璟瑄满不在乎地笑着摊了摊手,“而且……便是那样,你我同是男儿身,沐秋怎么也不至叫的那般夸张吧?”他转头四顾望了一眼周边丛林,旋即又转回头来看向我,一脸的心有余悸的样子,出口的话更是噎得我险些岔了气。 “啧啧,真是称得荼毒万物生灵了。” 可恶!听着四下里此时尚未停歇下来的虫鸣鸟叫声,我面上亦是不禁微微一热。咬了咬牙,方抬起头恨恨地瞪向他道:“我是没有璟瑄兄这等气度,那般情境下亦能依然如此的气定神闲!”混蛋家伙,如果他敢再说一句什么戏谑的话出来,我不介意让他见识到什么叫真的荼毒‘生灵’。 “呵……是、是,都是在下的不是总成了。” 那家伙倒是知机的很,只是轻笑了一声,更是无奈般地拱手讨起了饶,也不再多说。绕过几步侧身径自坐到了我一旁,直过了好半会,方低声自语般念了一句,“说起来,便是要叫,那该叫的人也当是我吧?” 心下突地跳了跳,我偏着头只作全未听见。这一会渐渐静下了心来,心底却也是不由转过了几分的疑惑。仔细想想,便如那家伙所说。若论吃亏,那亏的也该是他这个被……看了个光的人,自己实是没道理要这么大的反应才是? 好似……每每只要碰到这个人,自己便总是会变得一反平常。莫名的很…… “喏。” 正自胡乱地想着,却见面前递过了一截臂粗的断竹,内里乘着汪清水,盈澈清透。直到这一刻,我方是记起了喉间的干渴。刚刚的一场尴尬,竟是另自己将这一茬都给忘个干净了。 “沐秋会去潭边,应是感到了口渴吧?”湛璟瑄笑了笑,对着我眨眼道,“放心,这是我于石隙间取的清泉。” 谁在想这些了……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家伙有时倒确是蛮细心的。 “谢谢!”闷声瞥了他一眼,我抬手接过竹筒。泉水清冽入口甘甜,一口饮尽,浑身都似舒爽了些,便连心里的那份烦躁也似平息了很多。 稍稍静下了心,我这方想起一件忽略了的事,不禁抬头看向一旁歪倚在青石上的人,微微沉下声音道:“把手给我!” “嗯?”湛璟瑄好似正兀自出神,听到我的话不由微怔了怔。仔细看了我片刻,方有所悟地轻笑了一声,很是无奈地伸出手道,“还以为沐秋会记不起这茬了。” ……记不起的是你吧! 我睨了他一眼,稍稍移了移身,拽过他那只被自己包得严严整整的手仔细端看着。素白的棉布上点点晕染开的水渍尤为的显眼——果然是浸湿了! 禁不住沉下脸来,我抬起头狠狠瞪向眼前那个笑得一脸漫不经心的家伙。 “呃……”湛璟瑄缩回手,举于眼前自己反复翻着看了看,微低了声音道,“我已经是很小心了,只是……” “只是依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么。”我打断他的话,抓过那只浸透了布巾的伤手在他眼前微用力地摇了摇,轻挑着眉,扯起一抹笑意道,“看来璟瑄兄是真的看不上这点‘小伤’啊。” “唉……又是我的错。”湛璟瑄连连摇了摇头,苦下张脸道,“沐秋便饶了我这回吧。” 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抓过他的手放于膝上,小心地层层拆开了包扎。看着那道道绽开的伤口旁溶了水的药渍,心里禁不住一阵好气。待仔细地重又清理过,却想起身上已是无任何的伤药了,不由越发地腾起一股火气。 “嗯……我这里倒是有瓶伤药。”湛璟瑄忙是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递了给我,语气里竟似陪了丝小心,“沐秋切莫要心急才是。” “呵,璟瑄兄自己都不急,我又有什么好急的。”淡淡笑着回了一句,我伸手取过药瓶。掀开瓶嘴略闻了闻,却是禁不住脸上的笑意越深。这药竟是较之我手中最好的伤药也是不遑多让,比之之前自己于他上的,更是不知要好出了多少! “璟瑄兄既有此等良药,为何此时方取了出来呢?” “呃……沐秋既是大夫,我自然是听沐秋的了。”湛璟瑄很是自然地回了一句,一脸的无辜,眼里却是满满不变的笑意。 “是吗?”我笑着点了点头,搭在他手上的十指却是微微用力地紧了紧。其它的你或许不知,可这样常带在身上的刀伤药,你会不知药性么! 听着耳边响起的一丝抽气声,我心里不禁好一阵舒气。唔……还以为你这家伙是不知道疼的…… 我亦无辜地回看了他一眼,却是越发加重了手上力道包扎起来。既然有人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为人心疼呢…… 一番简单不过的包扎足用了大半柱香的功夫,我满意地看了看眼前的成果,莫名烦躁的心里亦不由舒爽了许多。 “沐秋这下可是出了气了?” 湛璟瑄低头看了看手上厚厚的一团,苦笑着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出言抱怨什么,反而倾过身将头靠了过来,轻声覆于我耳边低笑道,“日后我自会小心了,多谢沐秋!” 声音低低沉沉响于耳畔,温热的呼吸便这般随之拂过我的面颊与耳际…… 心下蓦地一颤,脑中霍然间再次晃过了之前的一幅幅画面。我慌忙别开了脸,惊跳般后退了几步,自己亦是能清晰地感到了脸上一阵阵的轰热。 “沐秋,你……” “……夜色已深,我是要睡了,璟瑄兄你竟管随意吧。”对上湛璟瑄似有疑惑的眼神,我心中不禁微微一突,暗怨了一声自己过于敏感的反应。掩饰地随口寻过个托词,便翻身躺了下去,顾自蒙着头假寐起来。 脑子里纷杂一片,心也慌乱地跳得厉害。一片静溢里,听着那头在一阵静默后响起的几下轻微窸窣,继而是渐渐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想来湛璟瑄这会功夫已是入得好梦了。不知为何,心中松下口气的同时却又无由来地腾起一股无名的火气,越发的无心入睡了。 头上覆着的一层薄衫让我渐渐不由有些气闷,待稍稍平静下来,却意识到这被自己随手抓起蒙在头上的外衫还是了身边那个家伙的…… 轻轻抬手稍稍扒开了脸上捂得严实的一层,不敢过大动作而发出太大的声响,便只得僵着身子继续这般躺着。枕着鼻息间那淡淡而熟悉的味道,一遍一遍在心里不停地催眠着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却是睡得再不踏实。梦里反复都是一片错乱纷杂,理不清的头绪……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是回来了~~内牛啊~~~让大家久等了,万分抱歉~~鞠躬~~ 不过俺可保证,这文一定不会是坑的~虽然俺填的慢了些= =~但也定会坚持时刻刨土的~~(遁走~~) 62 62、难得糊涂 “沐秋,沐秋……” 半梦半醒间便听有人在耳边轻声唤着,我迷糊睁开眼,迎面对上的却正正是那一张在梦里不停晃动的面容! 不是很清醒的脑子,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了梦境现实,“璟瑄……” “嗯……”湛璟瑄的双眸里却似一瞬滑过丝怔忪。他微微偏开了脸,神手递过一截乘着水的竹筒给我,笑了笑接过话道,“冷玄他们已寻到了此处,我们这便要立时赶回府去。呵,沐秋若是还没睡够,待回了王府再好好补上一觉吧。” 我这才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冷着一张面孔的身影,昏昏的脑子也蓦然完全清醒了过来。 坐起身抬头瞥了一眼天色,方意识到竟已是近至午时了。想不到自己这一番辗转反侧竟还是睡到了这个时候。 “恩,我们这便回去吧。”接过清水喝了一口,我有些窘然地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外衣递还给了湛璟瑄,却是避过了他相扶的手,自扶着身侧的青石站起了身。 “可是,边境有什么变故?” 随着二人一路走着,我不禁轻声问过身侧默然不语的湛璟瑄。他眼底少有的一抹急色,另我心底也禁不住泛起了几分不安。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了沐秋。”湛璟瑄侧头看向我,顿了顿道,“边境传来急讯,北荑两日前起兵犯境。二哥今晨已自率五千亲骑赶去了。” 他没有说的太多,只是简单的一语带过。但说到后面时,眼中却是转过一抹难掩的忧色。 “璃王他已率兵赶去了?可是他的伤……”我也不禁微皱了皱眉,轻喃出声。 璃王的伤势怎样都要将养个月余,这个时候便是骋马急驰也是勉强了。 “我会整合附近两省兵马尽快赶去。”湛璟瑄微微沉下声音,“北荑此番确是有备而来。若不是有沐秋在,想是更被他们占去几分谋算。这一仗,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恩……”看得出北荑这一次真的是筹谋多时,名册之事扑了空,却一计不成立生二计。他们此番行刺璃王事败,以着他们对璃王的忌颤,又可会便这般顺利让他赶到边境呢? 我不由瞥眼看向身侧之人,也难怪湛璟瑄难掩急色。对他来说,怕也只有他母后与二哥之事方可打破了他那张一贯漫不经心的笑脸吧? 说话间,我已同二人走至了昨日掉落的那座山崖前。昨日幕色下看得并不真切,现这白日里迎着煌煌耀阳看去,方看清这面山崖真真可谓得是断崖绝壁了。几乎是望不到顶的崖壁矗然高耸,光滑的壁面更如那刀削斧砍过一般,根本无处着手! 山壁间仅垂着一条长绳,直吊在距谷底两丈之处,想必是冷玄下得断崖时所用的。只是,便靠这样一条绳子,真的就能上去…… “沐秋闭上双眼,只管抓紧我便是。”湛璟瑄轻拍了拍我的肩,好似看出我所想般,轻笑道,“不过几息之间,自可重立于崖顶之上了。” “嗯……”我侧了侧身,避过了他搭于肩上的手,“璟瑄兄手上还有伤,要带我上去怕也是不便。” 笑了笑,我侧头稍瞥了眼顾自站于一旁至始至终便未有一语的冷玄,在心中挣扎较斗了一番,终是咬了咬牙道:“还是由冷侍卫带我上去好了。冷侍卫武功亦是不凡,带着我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哦?”湛璟瑄显得有些诧异。他微挑了挑眉,双目自我面上缓缓巡过,静默了片刻,方轻声笑道,“也好,便随沐秋之意。” 我不由暗暗吁了口气。 也许是昨夜里的一场尴尬,又或是梦里反复莫名出现的身影,直到此时,我心里都一直感觉怪怪的。只是与湛璟瑄离的稍近些,便似浑身都不自在一般。这一刻,哪怕是被冷玄的冷气冻伤,我也是不想与他有任何可能的身体接触。 只是,冷玄…… 虽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待到我覆在冷玄背上随他攀上崖顶时,我真的怀疑自己快凝成一块冰雕了。 冷玄由始至终便未发一语更不要说出言反对了,但便只是被他那般漠然地扫上一眼,身上就足已冒寒气了。更何况还要靠他背着上得崖顶……我都很佩服自己这可谓无畏的勇气! “沐秋……你还好吧?”湛璟瑄笑着走到我近前,探身问道。 “好……好得很……”我别过脸结巴着答了一句。上得崖顶我便立时跳离了那座冰源三尺远,到现在却还觉得全身僵着,口齿都不灵便。 “那我们这便驾马回府吧。”接过侍卫牵过的马匹,湛璟瑄侧头转向我眨了眨眼笑道,“沐秋是要与我共骑呢,还是……再由冷玄带你这一程?” “呃……不用了。”我忙摇了摇头,看着他那一脸碍眼的笑就不由好气。 与他同骑我才不要。至于冷玄……嗯,更是不必了吧。 想了想,我迟疑着,“我看,不若你们先回去好了。等一下,我自己乘马慢慢回去便……啊!”一语未毕,人却已是被湛璟瑄拦腰抱上了马背。 “我怎么放心了将沐秋一人留在这里。况且……若任沐秋你自己驾马的话,怕是待到了天黑也入不得这城门吧?” 湛璟瑄轻声笑着,环臂将我揽在怀里,双腿轻夹马腹,一声长嘶,马匹已如利箭般飞驰了出去。 便这般直着身子坐在他身前,被他的手臂牢牢环护着,我的脊背更是紧紧地贴靠着他的胸膛,颈边亦满满的都是他呼吸间那温热的气息……始终盘于心里的那份不自在不禁越发的清晰,渐渐的,我甚至感到连喘息都憋闷不畅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过的明显。马匹驰出不远,湛璟瑄却也是稍稍地向后移了移身,尽力避开了与我之间身体的接触。 可便是如此,我仍是抑制不住地僵直着身子,心里更是慌慌乱乱纷杂的一片。 一路疾驰……待到了瑄王府大门前,被湛璟瑄直接抱下马背时,我始终是微低了头避过他的视线,甚至不敢稍投一眼去看他的表情。 或许……我是真的该静下来好好理一理,那一些被自己无意又或是刻意疏忽掉的东西了? “王爷,您回来了!”徐总管带着几个下人正侯在门前,看到湛璟瑄下了马急忙躬身迎了过来。 “您没事就好!”稍显急切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如释重负。略顿了顿,徐总管方恭声续道,“肖大人午时便来了,现正在书房候着。” “恩,我这就过去。”湛璟瑄轻应了一声,转而吩咐道,“你先带林先生去客院歇息,备下浴水与些吃食,找人仔细服侍着。” “是,王爷放心,小人会安排妥当的。”徐总管恭声应下了话,似踌躇了下,复又稍低了声音道,“……王爷,柳姑娘也来了。” “娉嫣?她怎么会在这里?”湛璟瑄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的诧异。 我也不禁微怔了一下,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一般,禁不住侧过头看向那个之前尚不敢稍注一眼的人。 “柳姑娘是与肖大人一同来的,现也在书房呢。” “知道了,”湛璟瑄微顿了下脚步,侧过身向我这里看了一眼。对上我投去的视线,却也似怔了一怔。 他似有所思地望着我,可未待我辨清了他眼底的一抹漆遂,便轻一点头,偏转开了目光道,“急赶了这么久,沐秋也定是累了,便先随徐总管去客院歇息好了。我去安排下去后,再去寻你。”话音未落,人已是头也未回地向府院内疾步而去。 看着那匆匆而去,甚至显得有些惶急的身影,怔然片刻,我不禁缓缓牵唇一笑。微闭了闭双眼,转过身向一旁的徐总管有礼道:“有劳徐总管带路了。” 便只是那么一瞬间,心便好似完全平静了下来。 其实,有些东西并不需要费心多想,便那般模糊着、糊涂着,也许会更为自在与开心…… 随着徐总管沿路走到之前我于瑄王府时住的院落,却看到庄实还有小桃都等在院门前。 “公子!” “公子,你没事吧?呜呜……” 两人看到我都急步迎到了近前,小桃那丫头更是夸张的扑到我身上失声嘤嘤哭了起来。 “公子我好好的,你哭什么?”敲了丫头一个脑壳,我转头谢过一旁的徐总管。待他仔细嘱咐过几个小丫鬟,躬身自去了,方带着二人进了房间。 “你不是应在璃王府么,怎么自己便回来了?”打发了几个提水送膳的小丫鬟,让二人都随意地坐了,我首先问向站在一旁,正提了茶壶忙着倒水的小桃。 “奴婢还不是担心公子吗!” 小桃将蓄满水的茶盏递了给我,抽了抽鼻子道,“昨日见到萍儿姐满身是血的被抬进院子,奴婢都快吓傻了!缠着那个大冰块追问半天,也问不出倒底出了何事。哼……”她撇了撇嘴轻声哼哼了一声,方接着续道,“后来,又听说公子你掉落了悬崖,你不知道奴婢有多担心。” “知道你担心了。” 我伸手捏了捏小桃红红的鼻头,又看向恭谨端坐于一侧的庄实,憨直的面容上也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心里不禁是一暖,对他们微点了点头,我轻言安抚道,“只是一点意外罢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无伤无痛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摇头轻笑了笑,我复又转向小桃,微沉了声音道:“萍儿的伤如何了?” “请过宫里的太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养上月余就可了。” “恩,那就好。那,璃王……”我瞥了一眼红着眼睛双目迷瞪的小丫头,话道嘴边却又收住了口。想来璃王受伤的事情定然不会宣扬,这丫头当也不会知道什么。 “好了,说说我们下面要做的事吧。”我呷了口热茶,正了正神色道:“你这丫头回来了也是正好。等下你们回房便各自收拾齐了东西,我们明日也好离开这里返回苏安。” “是,公子。”庄实当即站起身应道。 “是什么呀!”小桃用力睁了睁红肿的眼睛,瞪了兀自站在那里满面不解的庄实一眼。复又转回头诧异地看着我道:“公子,这么急就要回去吗?那两位王爷……” “耽搁了这么久,自然是该回去了。”我忙开口堵住了她那不知又会说些什么的嘴。“怎么,难道你还舍不下这里了不成?” “不是啊,只是……” “好了,别啰嗦了。”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我放下手中的茶盏,懒懒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准备着吧,明日我们便动身!” “是,公子。” “……知道了,公子。” 见二人都退出了房间,我这方舒口气,倾身委靠在了椅背上。刚刚的一番话并不是自己一时的兴起。虽说,离都之事确是不急于一时。但现下里,边境乱起,王府内自然也是一番忙碌。而我又是帮不上任何的忙,哪里还有心思再静心留在这里。倒不如早早离开,避过这些纷扰的好。 更何况…… 我不由微阖下双目,抬手轻抚了抚心口…… 总是觉得,心里似隐隐有着什么在催促着我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短暂交错的帝都与帝都内那些短暂交错的人,回到真正属于自己那简单平淡而怡然无束的生活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63 63、无奈入营 层山重峦嵯峨,峭壁奇峰指天。 躺在山荫里微微凸起的大石上,望着纵目所及那奔突绵延的俊岭群山,我不由无奈再次轻声长叹了口气。 想不通自己为何就似与这些兀然牵扯的人事划不断牵连…… 那日我与湛璟瑄辞行,看得出他虽是有些意外与犹豫,却也没有多言挽留。着人另细致备下了行囊与我,甚至还派下八名侍卫护送我们一路返回苏安。 怎知,出了都城行不足两日,却又是被他驾马拦在了官道上…… 璃王赴边途中遇到暗伏,虽未中袭,却终是扯动了伤口,又逢连夜的大雨,以致伤势恶化。随军的大夫束手无策,皇上下旨急调了宫中的太医前去,同时却是想起了我这个尚顶着被他强扣下神医之名的闲人。 圣命难为,皇上亲口御令我自然只有俯首从命一途。 湛璟瑄却是放下大军继续前行,自率了亲骑亲自驰马一路急追而来。我清晰记得他伫马于车前凝目望向我时,面上那难掩的焦色与双目中隐含的点点歉意与更多难解的复杂。 “林先生,林先生……” 几声洪亮而清澈的叠声呼喊远远传来,我不禁微摇了摇头,收拢起渐散的心神。循声转目看去,虎子那算不上高大但很是壮实的身影正急步跑着向我这里奔了来。 这小子是我到了这里后湛璟瑄拨给我的随侍,在军营这段日子,便由他顶了小桃丫头的位置照顾我身边的一些琐事。 军营里不能带入女子,小桃自是不能随我同来。而庄实,我当日便已命他先行回了苏安。毕竟离家日久,此次随军边境,更不知何时方能返还了,总要报个平安,让母亲安心才好。小桃那丫头却是如何都不肯先自回去,我也只好随了她,仍让她于都城瑄王府中暂待了。 “林先生,您怎么到这来了?” 支坐起身的功夫,虎子已跑到了我近前。他立住身微喘了几口气,圆圆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亮亮地看着我,“药已经熬好了,那个王老头叫俺来找您过去哩。” “恩,这便走吧。” 起身大步往营帐行去,我侧头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子还敢这样叫?小心被他听见,又有的你苦头吃。” 虎子口中的王老头便是宫中太医署的那位王署令,与我也算是老熟人了。我也是此时方知这位老署令竟是更为地擅治外伤。此次便是他与宫中另一位专擅调理的张太医同奉了皇命特来为璃王治伤的。只是这老头那稍显古板的性子与这军中入伍尚不久的一群皮小子们很是不合,彼此更是相看俩不入眼。 “被那老头念了大半个时辰的灶经,哪还敢忘啊。嘿嘿,俺不过是背里这样叫着哩。”虎子挠了挠头,咧嘴一笑,黝黑的面皮上闪闪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回到中军帅帐,两个太医外加两个随军大夫都正在里面,再加上亲卫、随侍,满满半个营帐的人。早已与他们说过璃王的伤势已无大碍,而且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对伤者也不好。可惜,一群过分紧张的人却是没一个听了进去。 与众人简单招呼过,顶着王老太医那满是责怪的目光,我直走至了简略搭起的行军床前。看着侧头平卧于床上紧闭着双目、满面苍白的男子,仍是不禁微皱了皱眉,暗暗轻叹了一声。 璃王这次伤口挣裂,伤上加伤,竟是比想象中的还严重上几分。前日我随湛璟瑄赶到时,他人已是昏迷不醒,而伤口更是因感染而红肿的厉害,甚至有些地方已是溃烂化脓,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也难怪随军的大夫无法可施了。 一番商议,最后是由我配合着王署令为璃王割开腐肉,施针缝治。这位老太医对外伤的医治当真很是了得,让我不由觉得这一趟其实自己来与不来根本也没有多少差别。 今晨,璃王已是短短清醒了片刻,众人高悬的心也算彻底放下了。王老太医却是对我所用的那些医具产生了兴趣,有过宫中那段日子的相处,更是习惯了一般直接拦了我便开始连串地发问。若非被他那般围着在耳边追问个不休,我也不会这个时候丢下伤者,独自躲在外面阴凉地里偷得清净了。 侧身坐在床边,我转头瞥了眼跟在一旁的虎子。那小子立刻机灵地会意,跑去一侧的架子旁绞了块半湿的帕子递了给我。 轻轻解下披搭于璃王身上的单衣,仔细又小心地擦拭过他面上与背间渗出的细密汗珠。又查看了下清晨方从新包扎过的伤口,见一切妥帖,这方将轻衣搭于他背上,微微点了点头。 挪身坐在床头,将璃王的头轻枕在自己腿上,我伸手接过虎子小心翼翼递过的已放温了的汤药,放于鼻端略闻了闻,又将素帕垫在了璃王唇边,一勺勺缓缓将药汁喂于他下意识吞咽的口中。随后再轻轻抹去他唇角残留的几点药渍,又小心地将他从放平于床上,仔细地掖了掖披于他背上单衣衣角,我方稍稍吁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转头看着营帐里众人那一副副面色古怪的样子,我不由心下暗撇了撇嘴。若不是这整个营地都是些粗手粗叫的大男人,我实是无法放心,又怎会自己揽下这些徒惹人眼目。 挑了挑眉,我只作未见众人的神情,轻声与王老太医几人交待了两句,又噙着淡笑对着众人有礼地点了点头,径直转身出了帅账。 刚刚跨出帐门尚未走出几步,抬头间便见湛璟瑄与冷玄正迎面直直地走了过来。我只微点了下头当即侧身让过,未料湛璟瑄却是于我身前顿住了脚,微微偏头凝目看了我片刻,轻声开口道:“沐秋此时若有空闲,随我于营中走走可好,我也正有些话想与沐秋说。” 微微一怔,我抬头瞥了他一眼,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好。” 自谷中那一夜后,我心中总是有种怪怪的感觉,之前尚隐隐的一丝警醒与催促自己远离的声音也越发地清晰了。虽是担心璃王伤势而随湛璟瑄一同到了这里,可这么多天过去,心里的那种感觉却没有减了丝毫。是以,这段日子,我都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而湛璟瑄,却也没有刻意地来寻我说些什么,除开过问璃王的伤势,几日里我们几乎便没有任何交谈。这样少了一些接触,却是让我心中觉得轻松了许多。 此刻突然听到他这样说,倒让我一时有些意外。 虎子很是恭敬地挺胸肃然一礼后便与冷玄一同退开了,我慢步跟在湛璟瑄身后转向营外走着,沿路不时有士卒上前见礼。 一段路我与他都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直到走至营房边界处临时搭起的石垒前。 湛璟瑄对守在石垒上肃立施礼的士卒微微颔首后转身走进了荫蔽的一角。待停住脚,他回过身面向我,淡淡笑着问道:“沐秋这几日于营中可还习惯?” “还好,没什么不惯的。”我亦笑了笑,回道:“璟瑄兄也知道,我这人枉论在哪里都自会寻得几分自在的。” “嗯,这倒确实……”他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目光于我脸上停驻了片刻,却又轻笑了一声微微转开头,换过了话道:“之前张太医与我说过,二哥的伤已是无碍,几日里便会醒了。” “恩,不错。”我也稍稍移开了视线,轻声回道:“二哥他意志很强,伤势比我们想的恢复还要快些。只要再调养月余,应该就可以行动如常了。” 微顿了顿,我却是突然想到他会这般与我来此相谈的原因了,不由抬头复又看了他一眼,沉吟着续道:“但这几日却仍是不能轻移,无论如何要随军行路两日移至郊邺城内都是不可能的。” “沐秋已是想到我要说的了。”湛璟瑄转目看了我一眼,又侧开头望向身旁那无数大石堆积而筑的高垒,“我最担心的亦是这个,如今看来,也只有走这最后的一步了。” 这几日里营地的几番布置不都是为了这一步吗,我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侧行了两步,我伸手拍了拍面前的高墙石壁,转头低声问道:“璟瑄兄可是已有全盘的布置了?” “呵,算是吧。”他移步走至我身边,整个人便那么仰身靠在了石垒上,微阖着双目道,“我已与两位将军商议过。郊邺城军情不能再耽搁,明日辰时我便会亲自率五千骑兵赶赴郊邺。余下八百人会随赵将军留守在这里。” “嗯……” 算起来大军还要十日方能赶到,而这里距郊邺已不过是两日马程,璃王伤重不能轻移,这样的布置也确是唯有的办法了。 我点了点头,抬眼看着面前毫不掩饰一脸疲意的人,心中却不禁闪过几许说不清的心绪。 湛璟瑄率亲骑一连几日昼夜急行赶至这里,我是坐在他马前兀自睡得昏天暗地,他却是几乎没有合过眼。而且这几日里连番的商议布置,想来他更是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只是素日于营中见到他时,却都是一副神清气朗、风姿奕奕的样子,这点点的倦意怕是也只会在这样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方显露出来了吧。 只是,什么时候起,他便这般于我面前从不再掩饰防备什么了呢? 心绪转了几转,我终是咽下了将出口的关切之词,简单地应声道:“郊邺城危,璃王不能亲去,想来也只有璟瑄兄率军前去,方能尽快化解了。” “唔……”湛璟瑄似想说什么,略一沉吟却是顿住了口。只睁开了双眼凝目看向我道:“我定会于五日内率骑军赶回,这里……” “这里占有地势之利,又有赵将军与八百多士卒把守要道,便是北荑转道攻来这里,一时也不会有何危险。至少……也会拖到璟瑄兄的援军赶回来的。”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瞬即接过他的话轻声宽言了一句。 虽然听说他要离开,不知为何心下便会浮起一分不安。但这个时候若说这些,无疑只会平添烦忧罢了。何况,我所说的亦都是实情。 璃王昏迷前连夜率军临时转道而赶至的这个地方,确是一方善守之地。想来璃王心中早便已算到如今这一步了。 此地前方正是一段谷路,沿路两旁峭壁耸天,只中间的这一条狭窄的必经之道,道口处现已被筑起的石垒完全挡住。只要守住了这里,后方的营地自可全然无忧。 “恩,北荑便是想绕路攻到这里至少也需五日马程。而这里地势险要、山道狭窄,北荑的骑兵阵型难以展开,有石垒相阻,当可拖得一时。” 湛璟瑄笑了笑点头应和了我的话。可我却听得出他声音里一丝隐隐的顾虑迟疑。 微顿了顿话音,他复又淡淡续道:“我已命人于垒前简单地布了一个火阵,如若北荑真的转道而来,也可凭此当得一刻。” “火阵?”心中不由一怔,我微微睁大了双眼看向他。 几日里湛璟瑄与几位将军校尉商定军策,我从未多言问过什么。不是不想出一份力,自己此刻已身在营中更说不上什么事不关己。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帮得上的主意。仅以我这点纸上谈兵般的见解,于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将前,实在没什么可妄言的席地。 而湛璟瑄也如当日在都城时一般,我不多言过问,他自也从不会与我多说起这些烦扰之事。 只是此时,听到他说起这火攻之计,我却是想到了几日里转过自己脑中同样的一道主意。 这几日天朗日炙,而山道间干萎的草木铺绵。若用火攻,只要事先布出一片隔离之地,确是当得天时地利。只是,听他的口气…… “听璟瑄兄之意,此阵不过只可挡得一时吗?” “呵,沐秋可是早已想到此计了?”湛璟瑄看着我微微一笑,随即又稍稍正了神色,略低了声音道:“沐秋可还记得当日建安城郊遇袭时那遁去的黑衣人……虽不过与北荑短短几次交锋,却也足以认清他们今时的实力,无论用智用力,已都非昔日的蛮邦可比。” “啊……” 是啊,我竟是忘了——这样的计策既然我都可想到,那个人又怎会想不到呢! 湛璟瑄的话中虽未直言,但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话中之意无疑已是将当日那个黑衣人视为劲敌。不论其它,单说这一仗,有此人在,北荑此次也定然会是有备而来。如此,这一番布置当真也只能是略作阻碍了。 哎,妄想一把火便可退去敌军,我果然还是将战争看得太过简单了吗。 湛璟瑄简略地一语道过,看着我微顿下话音。许是看出我面上的恍然,便淡淡一笑,一面抬手缓缓揉了揉额角,一面径自续道:“而且营中燃火之物亦是不足,能挡得一刻怕已是极至了。” “恩。”我点了点头。他今日会与我提到这些,虽是说得不多,却也是让我心中多少有了个底。 静默了片刻,见他已是停住了话无意在多说,我方笑了笑开口回道:“璟瑄兄的布置已是眼下所能做到最好的了。我相信定可挡得北荑骑军。倒是此次前去郊邺,璟瑄兄也自要小心才是。” 湛璟瑄却是没有应我的话,便只是那般倾身背靠着石壁,双目紧紧地望着我。 稍刻,他直起身跨近一步立至我身前,微低了头,目光正对着我的双眼,缓缓而轻声地道:“沐秋可还记得当日我拦下马车带你来此时,于你说的话吗?” “呃……”被他这样直直地望住,我不禁些微忪怔。几日里我一直都有意地回避着他的目光,这样的视线相交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只是,这一刻,我却是不想再避开。 迎着那双漆遂的星眸,我脑中清晰浮现的是那日湛璟瑄将我抱上马背时,覆在耳边低低缓缓而又沉然坚定般吐出的话‘是我带沐秋去的,自定也同样带沐秋回来。’ “……当然记得,我亦会安然于这里等侯璟瑄兄归来履约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战开始(咳,其实俺根本就没打算怎么写打仗的事~) 不过~后面两章估计会很雷,大家要做好自救措施哈~~~ 64 64、大战将至 战马轻嘶,蹄声隆隆…… 闭目躺在床上,我静静听着帐外那整齐有序而又急骤奔腾的铁蹄声渐渐远去,直到整座营地再次恢复了素日里的悄静肃然,方缓缓坐起了身。 套上布靴,我直身略理了理身上的素色长衫。在军营的这几日,我都是这般和衣而睡的,既是图着方便,更多亦是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 再微拢了拢头上高束的发髻中散落下的几缕鬓发,我径直掀帘走出了营帐。 外面天色不过蒙蒙亮,想到自己醒来静躺在床上都有大半个时辰了,不禁多少有些讶然,还真是难得,自己竟也会自觉地起上这么早。 不过,想来虎子那小子定是不会料到我这么早起,这会不定是跑到哪里去了。环目看了看四周,我伫在账前略想了想,索性迈步直接去了营后平日取水的山坳里。 路上遇到一队打水的士卒,颔首应过他们的问礼,我独自一人走到溪水另一面,简单的梳洗过,又寻了处视野开阔之地坐了下来。 望着远处群山绵延、叠叠重重,却是难以看到丝毫被遮掩其中的身影…… 这般静坐了半晌,待到长长舒了口气,我方起身惬意地伸了伸懒腰,沿路转回了营地。迈入帐中时,就见虎子在里间正急得四处团团转。 “林先生!”看到我走入,虎子夸张地大叫了一声,跑到我近前,“这么大早您这是去哪儿哩?俺在营地四周转了大圈也没见您?” “呵,附近走走罢了。营地周围守卫森严,又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好笑地摇了摇头,轻声笑道。 “都是俺不好,没守在先生帐外。这要是被赵将军知道了,俺的屁股又一准得开花哩。” 虎子挠了挠头,嘿嘿低笑了一声,“只是不知林先生这么早起。不过,先生若再起早一些便好了。瑄王爷今儿天亮方率了几千骑兵起程去了郊邺。”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到帐内那充当椅凳的木墩前撩衣坐了。 “是啊,俺刚刚就去看了。王爷还特意将俺叫到跟前说话来着哩!”虎子跟上了两步,站在我身前有些兴奋地道:“王爷吩咐着要俺仔细照顾好林先生呢。俺可是在王爷面前拍胸脯立下了军令状的。” “什么‘军令状’,你这小子是不是夸张的过头了。”我伸手拍了拍虎子那颗圆乎乎的脑袋,对这小子说话的那副夸张劲却是无奈又好笑。 “嘿嘿,反正俺是下了保证的,定然看好林先生。”虎子抬手挠了挠被我拍的不痛不痒的头,转了转眼睛,见我取了一旁的干粮,忙机灵地上前提了水壶道:“这水有些凉了,俺再去给先生您热热,马上就好嘞。”话音方落,人已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这小子,毛毛躁躁的性子倒与小桃那丫头像得很。只是,要说这眼力与机灵劲,可是比那丫头强上多了。 就着温热的清水咽了两块干粮,我便带着虎子依例去了璃王的帅帐。 璃王仍是昏睡未醒,不过伤势却是恢复得很好, 玉随心缘第18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热也退去了许多。照这个样子,五日内他定能完全清醒过来,不出十日应就可乘由马车而行了。 而在帅帐里见到了冷玄却是让我多少有些意外。这块冰木头平日里可是从不轻离湛璟瑄身边的,这个关键的时候独自留了下来,定是湛璟瑄为了璃王的安全考虑,而特意安排的吧? 到底是放不下心吗,那个家伙……比起自身,怕是更为在意着他二哥的安全吧。 “林先生,元帅的伤没事了吧?为什么现在还不醒呢?” 出了帅账,虎子便稍稍放低了声音再次问起每次必问的话,脸上忧色不掩。 “虎子,你每次都这样问上一句,不会觉得厌烦吗?” “啊?”虎子咧着嘴挠了挠头,“俺这不是担心吗。若元帅……”说到后面却是忙收住了嘴,尚未放下的巴掌更是用力地在自己脑袋上拍了拍。 我也停下脚,回身抬手赏了他一记 ,看着他搞怪地龇牙咧嘴了一番,方笑道:“只管放心便是了,璃王又怎么可能是被这点小伤击倒的呢……” “对,对……先生您说的太对了,这点小伤算得啥。”虎子连连点着头抢下我的话,又自顾地接道:“元帅可是我们大华国不败的战神哩。”说着,那张黝黑的圆圆脸上已是满面的崇拜之色,两只圆睁的大眼更是灼灼地仿似放光一般。 ……有没有这么夸张? 眉头禁不住微跳了跳,我无语地转过身继续往营旁走去,心里却是禁不住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真不知被人这样的信任与崇拜着,对那个人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任是璃王再如何的强,也不过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罢了。那些隐于他背后的伤痛或脆弱,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到?也许,正是因为有那么多像虎子这样无限信任着他的人,他才会执意背负起那些自己并无心背负的东西而再难放下吧。而也正是因为这些,北荑才会几次三番设计刺杀,定要取其性命的吧。 啧…… 我不禁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还真是看不出半点好处来啊,怎么计较也都是不幸多了些吧…… “等元帅醒了,俺们也就可以赶去郊邺了。”虎子仍兀自跟在我身后兴奋过头似地说个不休,“听说那边正打得紧呢,到时就不知俺还能不能赶得上哩?嘿嘿……” “怎么,你很想赶去打仗吗?”看不出这小子还蛮好斗的。 “嘿嘿,俺从军以来,还没碰上过这么大阵仗呢。” 虎子原本嘻笑的声音却忽地略沉了沉,“若有机会上战场,俺也可以痛快杀几个蛮子了。” “呃……”我稍稍放缓了步子,侧头看了眼那脸上满是兴奋的小子,“对了,虎子,之前竟一直忘了问你,你应是刚刚及了从军之龄吧?” 大华军制规定年满十八方可从军,看虎子那一张虽是黝黑一片却不掩几分稚嫩的脸,应该不过刚刚达到规定而已。 “啊?”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回过头问上这么一句,虎子呆了呆,方咧了咧嘴笑道:“俺过了年就十九哩,从军足有七个月,可不是啥新兵蛋子哩。” 现在离过年还远得很吧?这小子…… 不过,依大华军制,入伍的新丁都会进新兵营操练上六个月,往往最后能留下来的不过半数而已。而能入了这骑兵营的,当更可谓是其中的精锐了。这小子倒也是好本事,刚刚出了新兵营便可挤进了这里。我敢断言,这整座骑兵营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怕便属他了。 倒是难怪湛璟瑄会将他调到我这来呢,一半是因着其人机灵,本事这么看来也是不小了。而这另一半大概也是不想他这么早便上得战场吧。 我索性停下了脚,回身看着他,“还不是刚刚满了年纪,为什么会想到从军的呢?” “呃……”虎子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吭哧了半晌方低声咕哝着道:“因着督帅……” “啊?因为璃王……” “恩,”虎子点了点了头,微低了声音叙道:“俺七岁那年,北荑入侵边境,俺们村子正遇上一队劫掠的蛮子兵。上百的蛮子,全村的壮丁为了护住妇孺老幼奋力厮杀,却终是抵不过。许多人都死了,俺爹也……” “……” 竟是这样的原由吗,难怪虎子在提到北荑时语气中总带着几丝掩饰不住的凶戾杀气。 我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却见原本微低着头的虎子突地复又仰起了脸,面上已满是素日里那看上去颇有些傻气的笑。 “紧要的关头,督帅率了十几骑黑甲骑兵就似从天而降一般,嘿,眨眼功夫便将那些蛮子给尽数砍翻了。俺和俺娘、俺弟还有全村的妇孺这才保得了命。俺那个时候就定下决心要入伍,随督帅杀光那些进犯的蛮夷哩!将来俺定也要像督帅……呃,督帅的亲卫黑甲骑一样的威风。” 看着虎子那一脸兴奋向往的劲儿,我不禁微微笑了笑,也算是明白了他那么崇敬仰慕着璃王的原由。而璃王身后那么多同样崇敬着他的士卒中,不知又有多少也有着虎子这般类似的经历。 “嗯,黑甲骑……我想你用不上几年还是有些希望做到的。至于说,对阵北荑……”我拍了拍虎子那勉强也算得宽阔的肩膀,笑道:“你想打上这一仗还不容易!” “诶?林先生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虎子忙睁圆了眼睛追着我问道。 见我笑而不语,他溜溜转了转漆亮的眼珠,兀自猜道:“难道是……北荑真的会转道这里?” 这小子……脑子转得还真是快,将来别说是黑甲骑,便是当上个将军也是说不定啊。 我撇了他一眼,没有答言,径自转身迈开了步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到时你自然便知道了。现在吗,还是先随我好好于这营中转转吧。” 在营中已有两日,我却是对其内的一切都未曾仔细留意过。平日除了留于自己的营帐或帅账,便都是躺在山荫里打发时间了。而此刻,我却是很想于这营中四处走走,仔细地看上一看。 与虎子用了大半柱香的功夫在营里来来回回转了两圈。这座临时搭起的营地并不大,甚至可以谓得上简陋了。毕竟当初急于行军,并未想到会于野外驻营这么多时日。 几百架的军帐,湛璟瑄率军离去时并未带走一支。便是如此,也还要六七人挤在一间帐篷里。而吃食,也不过是随身所带不多的干粮,温饱都快成问题,更别说什么伙食了。可,便是这般滞留在这里进退不得,每个人脸上却都是精神奕奕,不见半分的颓色。 石垒上士卒林立、刀枪剑戟漆光森然,只是那里却不是我能轻易上得去的了。倒是营旁一侧几十个士卒围成一方赶做着木工,吸引我驻足看了好一会。 仔细看过,我倒也认得出他们做的正是简易的投石车。营后的山坳里的林木繁密,能够就地取材而临时制出这些眼下最缺少的守营军械,并且只是在几天的时间里,便一连赶做了几十架出来,倒真是番好本事。 “林先生您可别看着这些东西简单,这用处可大着哩。”虎子在一旁兀自兴奋地为我解说着,“嘿嘿,这些个个头虽小了点,射程是比不了那些复杂的大家伙,但此刻俺们也不是要用来攻城,用这个是足足的了。” “……恩。”这小子还真当我什么都不认识呢? 没有多说什么,我只微点了点头应了。脑中却是不禁转着自己曾与书中看到过的一些古代军械图……可惜,显然我确是有心无力,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些模糊的影像,便是少有几个印象深刻的,也是条件所制,想得出、做不出,白费心思。 “算了,还是回去好了。” 有些无力叹了一声,我是熄了想帮上些什么的心思,招呼了虎子一声,便转了身径直向自己的寝帐走去。可脚下不过跨出两步,余光里却是瞥到不远的角落处放着的几坛黑乎乎的液体…… “是石漆……”脚下不禁微微一滞,我转了步子走到那处近前,蹲身仔细看了看,坛里的液体黑黑稠稠,果然是石漆。 “林先生,咋哩?”虎子随我一同蹲在地上,圆睁着双眼将陶罐左右看了又看。 “嗯,没什么,”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大片稍显荒秃秃的山坳,我随口问他道:“这石漆,你可知是从哪里寻来的?” “石漆?您是说这些黑水吗?”虎子挠了挠头,一脸的迷糊,“后山石头里冒出来的吧,俺昨早上还在那里看到个岩洞,里面也渗出了一些这东西哩。” “哦?那这个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果我所知不错,在这里,火油应还没有用于战争。 “哦,这个啊是被临时用来涂在那些车子上的哩,”虎子恍然似地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几架投石车,很是生动地为我连比带划地解释道:“这东西摸上去滑滑的,抹在车子上使起来倒也灵便些,嘿嘿。” ……只是这样吗?看这小子那一副显耀的劲头,便知他也不过是刚刚从哪里听来的罢了。不过此刻,我却是没什么心思来想这些。 点头轻应了一声,我心中却已是瞬间转过了几番思量。想到昨日湛璟瑄方说到的火攻之计,记得他似乎提起过,营中燃火之物不足…… 只是,若是用了这些…… “虎子,你带着几人去多存些这黑水来。”直起身,我轻声对一旁的虎子吩咐了句。想了想,又仔细回想过曾今见到过的这石漆最简单的凿石采集之法,低声对虎子交待了一番。 呵……片刻的思酌,自己仍是做了这样的决定么,甚至没有过多的踌躇犹豫…… 抬头见对面一张挂着明显不解与好奇的脸,我不禁轻笑了笑,摆手打断了他张口欲问的话,“不要多问了,依我说的去做便是,我这便去与赵将军打过招呼。记得,将能装的都装上。嗯,便先集放于营后好了,也许……” 微微顿了顿,我转目环望了一眼刚刚走过的整座营地,喃喃自语般轻道:“……根本就无需用到这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话说,这个什么石漆啊~俺真是觉得是挺雷的~= =~~ 可是除了这个,俺实在想不出小秋还能有啥法让这火烧起来了╮(╯_╰)╭~~ 亲亲们选择性无视吧~~俺也一笔带过,后面打起来时就不再详写这茬了~~汗~~~~ 另:小秋这丫也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哩~~~ 65 65、战火纷飞 “王爷是想倒在两军阵前,再被人抬了回来吗?” 轻轻一句话落,帅帐里方刚尚纷纷相劝的声音瞬间齐齐而止,整个帐中霎那里静无半点声息,在帐外那如雷一般的战鼓声与震天喊杀声的映衬下,越发突显出了一股弥漫整个帅帐的古怪气息。 “如果不想再加重伤势,平添无谓的麻烦,”缓缓地牵唇笑了笑,我直视着面前微顿住身形怔然望着我的人,轻声平平吐出余下的话,“还请璃王殿下遵医嘱,不要起身轻动的好。” 本是压低的声音在这静默一片的帅帐里倒显得格外清晰了。越发古怪的气氛里,还是璃王低低的一声轻应简单打破了这满帐的凝滞。 “咳……便依几位医师之言。” 璃王复躺下了已半支坐而起的身子,面上原本几分微诧的神色此时已复如常,而望着我的双眼中却更是少有地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这伤患之身就不再多给他人添麻烦了。” 随着他的一句话,好似四周的空气都为之颤了颤。却不知有几人听出了他这话语里难得一丝玩笑之意。 微垂下眼掩住眼里亦随之而起的几许笑意,顿了顿,我偏头看向一旁举着药碗的老太医,“王署令,麻烦将药递给我。” “啊?啊……”王老太医似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药碗递了过来,待缩回手时方似恍过了神,微沉下脸对着我一通怪责,“林先生说的太过了,王爷怎会添什么麻烦,王爷只是……只是需尽快养好伤势,方好率军杀退北荑么。”话落,还不忘再怒瞪了我一眼。一旁的几位大夫、亲卫也都连连附和着点头。 “是,是在下说错话。”我点头漫不经心地告了声罪,心下却是不禁好笑。这些人,此刻倒很是默契地一致责怪起我来,若是他们之前那一番乱哄哄的劝说有用,我又何苦多嘴说些什么。 璃王昏迷了多日终是醒了自是好事,可糟的是偏是让他醒在了这个时候。 北荑大军果如所想的转道攻到了这里。呵,或许在那些北荑人的眼中,这里的一位负伤元帅比那边镇一方城池还来的重要吧! 偏偏有人却不知自己的命有多珍贵,站都站不起了还执意要披甲顶盔亲赴阵前。我说得实是已留了情面了,若让他这个样子去,怕根本就走不到两军阵前便得倒下了。 微低了头,我执起羹匙轻轻沿碗缘搅了搅,浅浅勾动了下唇角。这碗药里已被我悄自添了助眠之物,想来,若要让床上之人全然静下心来,只这一法最是有效了。 举起药碗,我抬头看了一眼正目光温然望着我的人,手里的动作却是不由得微顿了顿。 到这一刻我方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这璃王既已醒了,我总不能再像平日那般将他托在自己腿上喂药吧…… 环目于帐中望了一眼,所有人都是木头一般伫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都已将由我喂药之事看作理所当然了。 而虎子那小子偏又不在这里。这小子,一知北荑大军来袭整个人兴奋地跃跃欲试的,早早便被我打发去到了前面。左右两军隔着大火想打肉搏也难,他在那里倒好为我留意战况,待火势稍熄,也便即刻赶至帐中只会于我。 只是眼下,呃……无论如何,我是无法再如平日一般…… 想了想,我正待唤过一名近卫上前。转头间,却见本独自默立于一角的冷玄突然走上了前来。 他躬身对璃王行了一礼,便单膝及地跪立于床头,伸臂托扶着璃王让其侧身靠于他肩上。随即方微偏过头来淡淡扫了我一眼。 嗬,倒是看不出这根冷木头还有着这份眼力。 对他微点了点头,我端着手中的药碗侧身坐在了床沿。 璃王倒是蛮配合的,知晓自己无法强撑起身,便也由得冷玄托扶着,只是待我将羹匙递至他唇边时,他却好似怔了一怔,微微偏头避了过去。 他看着我不易察觉地微皱了皱双眉,唇角竟似牵起一抹苦笑,“沐秋不必如此,这等小事,我自己动手总还是无碍的。” 也好。 我微微垂下眼复又转目看了眼围立帐中的众人,在这些士卒面前确是要为大元帅顾及几分森威的形象的……虽然我是觉得这些人怕早都习以为然了。 点头轻应了一声,我将药碗小心递到了他微抬的手里。 璃王直接举碗就至唇边,仰头喝尽,复又递还于我。接过碗时,我却是摸到碗壁上几许濡濡的湿意。 看了一眼眼前满面苍白却一脸平静如常的人,我不禁暗自摇头轻叹一声。到底是刚刚醒来,身子尚虚弱的很,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已是足够吃力了,却还想……这个人,还真是习惯了勉强自己。 方想扶着他从新躺下,他却摆了摆手,转目看向一旁的亲卫问道:“可知北荑多少兵马来袭,领军何人?现在的战况又是如何?” “王爷,”我抢在众人答话前肃声插言道:“请不要忘记你刚刚说的话。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其余的事还是等伤愈之后再劳心吧。” “沐秋……” “王爷总应信任自己的王弟与部将吧。”我瞥眼看向一旁的冷玄,他倒是很知机地与我一同从又扶了璃王躺下。 “不若我与王爷作个约定……”我笑了笑道:“王爷便先静下心,阖目歇息半柱香的时辰,到时若北荑尚未退走,我也不敢再阻王爷了。” “……好吧,”对视了片刻,璃王终是面带无奈地应了。 与冷玄一同扶他躺下,看着他轻阖了双目,眉宇间那一缕紧拢的蹙纹微舒,我方是轻轻地舒出口气淡淡一笑。 半柱香的功夫当然是不可能击退北荑大军,但这片刻时间,本身身体的虚弱加上药力的催作却足已令床上之人沉沉安然入睡了。 我是不在意说这样的小谎,更不担心璃王醒来后会有什么怪罪。最重要的是,我相信这一仗我们定能安然而过……湛璟瑄,他定会率援军及时赶回。 营外擂鼓声声,整个帅账里却是悄静一片。对营帐内的众人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璃王的安全,没有人会在意我那什么约定的虚词。而我,也只是默然坐在一旁,双眼望着紧闭的帐帘,静静等着前面传来的消息。是湛璟瑄率军而回,亦或是虎子先一步而至。 这般静然地过了足有半刻,伴着一阵急促脚步声,帅账的帐帘终是由外被人蓦地掀了开来。 “林先生,前面的大火就……” “出去再说。”我轻声打断了刚跨步帐中尚未喘匀了气的虎子,示意了他一眼,起身急步走出帐外。 其实不需虎子再多说,在看到他身影的一刻,便已可知现在的情势了。 “林先生,前面那火已经开始熄了。”站在帐外一角,虎子顾不上喘气地急声说道:“俺便依先生吩咐的回来只会您。”说着,也不待我答话,自顾急着续道:“那俺这会能不能再回去前面哩,这等下便可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了。” “就这么想上场?”我拍了一下他的头,转身迈步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嗳?林先生您也要过去?” “不是赶着去打仗吗,还这么啰嗦?”没有理会虎子的诧异,我疾步向着营前走去。 可,不过跨出两步,斜刺里却兀地伸过一只手臂横在了我身前。抬头看去,只见冷玄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侧前一步之处。 这人,是什么时候跟出来的? 没有多想,我抬脚向另一侧稍移了一步想绕了过去,可身前之人却也随之侧移了一步,这一番下来,却是整个人都正正阻在了我面前。 “冷侍卫这是何意?”我顿下步子,微皱了皱眉抬头看着他。 “小人只是奉王爷之命保护璃王与林公子,”冷玄淡淡看了我一眼,一脸漠然地回道:“请林公子不要离开帅账一丈之内。” “保护璃王和……我?”湛璟瑄这个家伙…… 微垂下眼,压下心中的一丝怔然,我复抬头望向冷玄道:“冷侍卫只要护得璃王安全便是,我自会小心保护好自己。” 几句话我说得很是认真,可惜,眼前之人根本全无半分理会我的意思。 看着冷玄便那般抱剑立在我身前,微垂了头连目光都不再吝啬投注我一份。我甚至觉得,他完全就没有在听我说些什么。 “呵……”我不由轻笑一声,稍稍迈上一步贴近到他身前,轻声笑道:“如果我一定要过去,冷侍卫又将欲如何呢?” 凝目对上他微微抬起的双眼,我缓缓敛下了笑意,肃容沉声道:“我要去阵前自是有我的原由,刚刚我与璃王的话想来冷侍卫也听到了。若是此番被北荑攻进,王爷怪罪下来,冷侍卫又能否替我担当的起呢?” 没有时间过多细说,一句话落我迈步由他身侧绕过,冷玄终是没有在执意拦阻。好在这根冷木头总算不是死脑筋,不然,我还真怕会被他直接敲晕拖回帐中去了。 浓烟蔽日,尘灰漫天,视野里只余一片映着火光的灰色,耳边却是铺天盖地般巨大的声浪。战鼓角锣声,铁甲弓鸣声,喊杀嘶叫声,还有那火烧枯木的劈啪声,滚石落地的轰鸣声……种种刺耳巨响汇集着冲击而来,一时间,我只觉脑中嗡嗡响作一片。 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会明白什么叫战争。果是如此!此刻站在石垒上,站在这两军阵前,我方体会到这战争二字所谓为何。 强烈的震撼,让我于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立住了,直到感觉到身后一股暖气贴沿脊背而入,脑中霎时一片清明,方得回转过神。回头看去,却见冷玄默然站在那里,微抬的手臂方复收回。 这个人,一直便跟在我身后吗?方刚一路急行,我竟未注意到他亦随着我一道上了这石垒。只是这个时候,他不守在璃王帐中,跟在我身侧做什么? “璃王身在帅账,安全无虞。”冷玄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自闭言不语。 嗯,你是想说,此时会有危险的是我这个不听告诫自临险境的人吧?好吧,在这个人心中想来也只有湛璟瑄的命令,既然其执意随身相护,我自是没有理由拒绝。 未再多言,我点了点头,谢过他方前的相助,转回头凝目看向远处那火光冲天的战场。 确如虎子所说,此刻那隔在两军之间横燃整座山道的火线已趋熄灭。漫卷的烟尘后,隐隐约约已可见北荑阵中那高扬飘飞的大旗。赤红的旗帜上金丝绣制的贺娄二字依稀映目,笔势遒劲、张扬狂狷…… 我不禁微皱了皱眉,这贺娄乃北荑王姓,而能以金丝缀字的,更是只得北荑单王一人而已。呵,倒是想不到,这样一座小山头竟引得一国之君亲自率兵而来。看来,这璃王之于两国的重要,我却仍是轻估了。 北荑的士卒骨子里都有着一股凶蛮之气,他们好战成性,悍不畏死,在战场上甚至有种嗜血的疯狂。阵前的火势不过稍减,未待熄灭,便已有众多北荑士卒呼啸着挺身冲了上来。 强行穿过丈许长的火线,这些北荑兵身上大都带起了火团,可便是如此,他们的步势竟丝毫不减,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嗷嗷狂叫着争先向前猛冲过来。如若不是居高临下占据着地利,又附弓弩木石齐发,怕真的很难阻住这样疯狂的攻势。 只是,这种优势不过只维持得一时,待火势再弱几分,北荑大军完全冲破了火线,几十架的抛石车与不过千只的箭弩根本就无法将这汹涌大军完全拦截。 而一旦被其攻进了射程内,北荑兵在箭矢的掩护下便更易攀上石垒,到时只怕也唯有厮杀肉搏一途了。 我站在垒上一处角落,看着身前的大队士卒布列间依是井然有序,动作间不见丝毫的慌乱,看来并没有被北荑这番阵仗吓到半点,不愧是璃王亲治之军,果然是精锐的百战之兵。 那些士卒纷纷忙于抛石射箭,并未顾及到我们。而帅旗下赵将军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士卒布防,也未曾留意到我们这里。 略想了想,我深吸了口气,提步向那正前方的帅旗下走了过去。 66 66、生死之间 “林先生,你怎么会上来这里?” 看到我走近,赵将军微微顿住了手中调遣的动作,皱了皱眉肃容望着我,“这里是战场,还请先生即刻离开。” “将军放心,两军相接前我自会离开。” 我顿步于赵将军身侧,微含歉意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问将军几件要事,将军可还记得我几日前提过的那黑水?”见其闻言微缓了神色,我忙急声将那石漆之用简单说了一遍。 当日与赵将军招呼时,我并未将此节说得太过详细,当时尚有些担心其会拒绝我那稍显莫名的要求,不想赵将军却未追问详由便全然准了我的做法。思忖下来唯一想到的解释也只有湛璟瑄了,想是那人离开前曾对赵将军吩咐过什么。而对于他这样一份信任,我亦唯有尽己所能的不相辜负了。 赵将军默声听我说完,凝眉微微沉思了片刻,容色微愉地看向我道:“如若真得先生所言,眼下便是正需此物之时。林先生……” “恩,我也是这般所想,”我点了点头,接过他待出口的话,“希望如此可以多拖得一时,却不知……援军还需多时方能赶到于此?” “瑄王爷已派人来传过话,只需再拖得半个时辰,大军即可赶到。”赵将军挥手唤过一旁的传令兵,简短下了句命令,待一小队人快速收了弓弩下得石垒向着营帐去了,方回头看了一眼火势越消的战场,转向我道:“原本以为只有短兵相接一途了,如今有了此物,却是可直拖到王爷率兵赶回。如若此次能够轻胜,林先生当记首功。” “能够守住这里方是最重要的!”摇了摇头,我微低了声音沉沉道了一句。是对赵将军说,又更是说与自己听。 “小心!” 正自默然晃神,却听一声低喝蓦地于耳边响起。 随着这喝声,我只觉一道劲风骤忽擦面而过,凌厉的破空之声铮然轰鸣贯耳。 下意识地怔怔随之转身看去,只见一支红翎黒杆的精铁长箭深深插在我侧旁那丈高的帅旗旗杆之上,箭身尽杆而没,唯露的翎羽箭尾兀自颤动不休,嗡鸣之声,空震不绝。 正在我兀自瞠目结舌之际,轰然一声炸响,那碗口粗的旗杆竟是从中断裂开来。若非冷玄及时伸臂托住,只这眨眼功夫,帅旗怕已是横倒无疑。 帅旗一倒,则军心自乱…… “护住帅旗!” 赵将军大喝了一声,周围迅即抢上十几个士卒接过旗杆并将其从新牢牢缚紧。赵将军另命士卒持盾列阵拱护住帅旗,转目肃容望向敌军阵中,低声沉沉道:“赤鸣弓……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见方知,此弓竟是强劲若斯!” “赤鸣弓?”我喃喃不解地随之复念了一句,禀神凝目直直望向渐消的烟火后。千军阵前那坐跨赤血战马,手持金臂长弓,红衣火甲的威凛身影,心下不禁凛然。 这两军阵间算上石垒的高度足有百丈之距,便是劲弩强矢跨穿如此距离也会力尽了,究竟要怎样的臂力与箭技方能射出这样力发千钧的夺旗一箭? “百丈之外、箭无虚矢,亦只有北荑单王贺娄伽晟的赤鸣弓方有这份劲力了!”赵将军神色微凝,静默片刻,沉声转向我道:“这里终是过于危险,林先生还请即速回营才是。” “好,即是如此我自会避过,也免妨碍赵将军与众军士守战。”我点了点头,未待他多说即开口应了下来。 侧目瞥了眼身后神色冷热对比两个极端般的冷玄与虎子,低叹了声,转身急步向石垒一侧的转角走去。 北荑单王贺娄伽晟?看来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呢。 嗯……能从几年前北荑内乱中脱颖而出,败诸王而一举取得单位,并于短短两年间将北荑一族壮大更胜往昔昌盛之时,想来也不会是寻常之人! 此时,我若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任何忙,反而更惹人多添顾及,自然是离开的好。即便赵将军不说,我亦会自行退开,只是…… “嗯?公子,俺们不是回营么?”虎子探过头来语含不解地问着,脸上却满是跃跃欲试般兴奋的神情。 “不想回去还这么多话,老实些,若被赵将军看到,便容不得你不离开了。”抬手将探在面前的圆脑袋拍开,我看了眼依然一脸漠然的冷玄——很好,既然他不出言反对,我便权当他是默许了——复转回身从新将目光投注于两军阵前。 远离了帅旗,站在这样的角落里,相信那贺娄伽晟总不至随意将箭射到这里便是了。没有了安全之虞,我还是想立身于这战场上亲眼目睹那即将到来的一切…… 看着那一队士卒手提罐囊快步奔上石垒 看着数十道的黑影纷纷由投车抛向阵前 看着两军阵间那道渐灭的火线瞬间红光重燃 看着即将冲近垒前的无数敌兵霎时被腾起的火浪吞噬 血肉横飞,嘶嚎漫天,刺鼻的皮肉焦糊味与浓浓的血腥气息当风灌鼻而入,呼吸间只让人感到阵阵痉挛般的窒息。 紧握着双拳,我强忍下胸中不断翻涌的作呕之感,睁大双眼直目望着那仿若地狱焚火般的战场。眼前这充斥的一切相信持之一生都将是我再难忘记的…… “王爷的援军已至。” 心绪起伏间,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于耳畔响起,声音很低却仿似直击心头一般,令人心神不由一震,恍然回转过神。 长长吐了口气,我收回了久久滞凝的视线,此时敛下心神,方是察觉到一丝微微的刺痛于手心传来。 缓缓松开紧攥的十指,转回身,我看向身后那个再次另我醒过神来的人。却见其神色依旧,仿似刚刚出言之人并非是自己一般。冷玄的目光并没有半分投注于战场,而是侧头望着另一侧环曲盘绕的山道间。 见其如此,我亦没有出言多说什么,偏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隐的,却只是看到远远山弯间一个模糊的黑点。可待我眨了眨眼,再凝目仔细看去时,那黑点已然逐渐扩大纵连成片,当先那一席银色的身影赫然跃显于眼帘。 “混蛋,总算赶上了么!” 低低轻喃了一句,我心中却是全然为之一松。阵前那道大火已再次即将熄尽,如果湛璟瑄的援军再不及时赶至,真的只有近身拼杀一途了。届时以这尚不足敌三分的八百士卒怕只能以伤亡来多拖延一段时辰了。 不过现下,局势即定,以那贺娄伽晟的智略定然亦知此刻唯有收兵退军一途。 心中微定,我环目于石垒上看了一眼。之前火势将尽的一波冲击,北荑大军虽没有冲上垒来,但近前的乱箭亦另许多士卒负了伤。 “虎子……呃,”转身轻唤了一声,话出了口我方注意到,所唤之人竟已是全然不见了影。 这小子!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了。 顿了顿,我唯有移目看向稍侧那个整座石垒上除我之外唯一闲之又闲的人,迟疑着开口道:“冷侍卫,麻烦你回营一趟将我的药箱取来……可好。” 幽寒而似不容一物的目光转向我的面上,淡淡一扫而过,冷玄依旧是抱剑笔直立于原地,垂眸默然不语,全然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呃……此刻局势已定,相信不用片刻,北荑大军便会退走了。更何况这些北荑士卒尚未突过火线,这样的距离,立于石垒上绝无半分危险……”轻叹一声,我扯了扯嘴角平声静气地细细解释道。 唉,与这样只认死理冷木头说话还真不是一般的费力气…… “冷侍卫若仍怕失责,那么我也一同走上这一趟就是了。只是我这步力有限,为了省下时间,怕只得有劳冷侍卫再负上一程……” “等在这里。” 漠然的声音冷冷响起截断了我很是认真的提议。抬头看去时,冷玄人已是飘出百步之外了。 呵,挑了挑眉,我低低轻笑了一声,看来不只是我一人对那次山谷间‘冻人’的经历印象深刻呢。 援军即至,自然军心振奋。高昂军号声响彻整个战地,石垒上檑石纷抛,箭弩齐飞,为数不多冲过火线的突荑兵也统统皆被牢牢压制在垒前箭射之距后。 左右看了看,我小心走出石壁遮掩的转角,蹲身至不远处一负箭倒底的伤兵前,简单地为他包扎了一番。 到了此时,想来于这里已不必担心安全,我本有意为触目所及的几个重伤士卒都暂时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可,不料刚刚站起身来,我却兀地感到一股森然杀机直直袭笼周身。 一瞬间,我只觉全身毛孔都仿似炸开了一般,寒意遍体而生。 缓缓而僵硬地侧转过身,我抬眸顺着那股森冽冰寒之感诧异望去…… 已然淡薄的火光烟尘后,一席赤红火甲的身影依稀映入眼帘。直举的双臂间半人长的赤铁长弓,弓开满弦,长箭横悬,那泛着红芒的箭尖正遥遥直指于我眉心间。我甚至可清晰地感到那寒星幽烁的箭头幽散腾发的凛冽,透体而入,直渗骨髓。 全身都已似被牢牢锁定,身子再无法轻动半分,可我脑中却是一片的清明。 贺娄伽晟为何偏偏会注意到毫不起眼的自己?为何会举箭指向一个在他眼中应全然是微不足道的人?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容我去想。 凛冽的杀机笼罩全身,我从未有何时如此刻一般那样感觉到接近死亡,即便当初面向马贼挥出的长刀,也没有这般刺骨入髓的寒意。 冷冷的汗滴蜿蜒融进眼中,视野里那直臂举箭的男子瞬间模糊眼帘,我直直睁着双目,想要看清,却发觉自己竟是连轻眨双眼的力气都已无。 空茫茫里一刹间仿如地狱轮回。待到微朦褪去,那一片赤色从新清晰,如血残晖下那漆寒的一点仍是那般遥遥相指,未动未移…… 心念急转,却只是一片怔然,隔得如此距离我自是无法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也自无法判断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漫长的瞬间后,那绷紧的弓弦竟是一点一点缓缓收回,长弓亦一点一点慢慢垂下,而那道赤红的身影却仍驻马立身原地,依然未移分毫地直目望于我这里……直到,远处马蹄声已隆隆可闻,方见他举臂一挥,霍然调转马头急骋而去。 一阵紧促的军角声响,仍自发狂般向前猛冲的北荑兵士立时齐齐停住了步子,纷纷调头,有序地一拨拨向后撤去。大军合拢瞬间隐没了那赤色的一点。 我缓缓侧挪了一步,倾身靠在石壁上,脊背处传来的阵阵贴敷的凉意另我恍觉,身上那单薄的长衫竟是已汗湿成片。 抬起微微轻颤的手拭了拭额上细密的汗渍,我粗粗地喘着气,整个人一时仿若虚脱。 并不光是生死一线的恐惧,单只那笼罩周身的压迫,已足使人丧失全部的力气。好可怕的人!这种桀骜凛冽的气势让我不禁有种莫名的熟悉。 还是不解那贺娄伽晟为何会注意到自己,更不懂其为何又会这般无由地轻易就此放过。微摇了摇头,想不通,更不愿细想。我只知,这个人,将会是我今后竭力为之提防与躲避的人。 耳边响起阵阵纷杂高亢的喊声,石垒上士卒欢呼已连成一片。闭目呼呼喘着粗气,我双耳里却是辨不清任何的声音。直到…… “援军到了,瑄王的援军到了!” 一声大喊于众多声音中尤为清晰地传入耳中。 蓦地转头睁目望去,不远处,数千的铁骑卷着滔天烟尘,黑色飓风般急卷而至。最前方那一道银色的身影于一片黑色中那般炙人眼目,斜晖里,华光耀烁的铠甲晃得人不由眼中阵阵微刺。 微眯双目,点点滞涩中我却似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张俊朗无俦的面容,甚至那张面容上每一分浅镌深刻的弧度,以及星眸中薄唇畔浅浅挂着的,那一丝让人心瞬间安定的笑容。 抬手轻抚了抚已渐渐平缓下的心跳,恍惚间,一丝长久来模糊于心间的绪念就若化开了那最后唯余的一层包覆,破壳而出般清晰呈在了眼前。 轻揉双眼缓下眼中微刺的感觉,我微扬了扬唇,抬脚迎向那道已飞身跃上石垒疾步直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这一刻,有些东西我想自己终是明白了……无论,是愿,亦或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汗~~小秋这丫总算是悟了(不容易= =~)呃,虽然还有的磨…… 另,俺家晟晟也终于是出场了(算是吧= =~)话说,不知亲亲们有没注意到~~小秋丫头其实已几次坏了北夷的事了~~~(虽然多是无心巧合~~咳,果然有些人彼此就是相克啊~~~) 67 67、顺其自然 北荑军退走三日后,都城开调的大队步兵也终是赶到。七日前,汇聚的大军便已开拨齐往郊邺。 湛璟瑄早已命人由边城中驾了辆马车来。这车自是为了照顾璃王的伤势,毕竟以他所负之伤,骑马终是太过勉强了。 而我,却是借了这伤患的光,随之一同赖在了 玉随心缘第19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了马车上。嗯,谁让除了自己之外,这整个大军,便连两位宫中养尊处优的太医于内,也再无人是半点马术也不通的呢。 马车辘辘,虽是有些颠簸,但总比瘫在马背上舒服的多。敛下心绪,我轻放下车帘,回头看向那侧倚于榻上,正专注执着卷军册翻看,半点没有伤患自觉的人。 “二哥,是时辰换药了。”估算了下时辰,我轻声开口唤了一声。 “嗯,”璃王终是于军册中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微点了点头道:“有劳沐秋了。” 取过绷带伤药,我挪身至榻前,不客气地伸手将案上的军册,草图统统推到了一角,怀里的东西霍地一堆,大大小小瓶瓶罐罐便满满铺了整个桌面。 低头自顾将药一样样配齐,复取过湿帕细细净了手,我方抬眸看向榻上的人,轻挑了挑眉梢。 璃王似有无奈般微摇了摇头,倒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手中的军册,便默声背向我于榻上平躺了下来。 微微扬了扬唇角,我侧身坐至榻边,抬手轻揭了他身上披覆的单衣,仔细小心地为他拆开背上的绷带重新上药包扎起来。 “沐秋这几日可是有何心事?” 正想着再重复说些叮嘱之词,却蓦地听璃王低低开口问了这样一句。 “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我轻笑了声方回道:“二哥何来此说?” “沐秋若是有何心事尽可与我或璟瑄说。”璃王却是没有答言,而是自顾道了一句。微顿了顿,复开口时已是转过了话题,“这次因我的伤而将沐秋牵扯进战事之中,却是我牵累了沐秋。” “二哥这话就说的岔了。”暗舒了口气,我一面将新覆的绷带仔细系紧,一面笑言驳道:“当日若非为了救我,二哥又何会受此重伤。若说牵累,可是我牵累了二哥才是。” “但若非我带沐秋去那山间,又如何会让你涉入险中呢。” “呵,好啊,二哥若是非要这般算个明白……”轻笑一声,我长长拖了个话音,挑眉望着他笑道:“那我便好好与二哥‘仔细地’计较一番。” “咳……不必了,便当我此先的话没有说过好了。”怔了一怔,璃王摇头苦笑着道:“与沐秋,我确是没必要计较这些,之前一番是我失言了。”他微撑坐起身,凝目看向我,漆朗的双目中一片温然,“沐秋救我性命之情概可不提,但,此番相阻北荑大军于营垒前,这份功劳,我自应带所有将士谢上一句。” “好,二哥既这般说,我权收下便是。不过……若说到这‘谢’字,二哥可否应我一事?”微微肃容,我双目直直地望着他,见其不犹豫地点头应了,方难掩地笑了笑道:“今后,除去医事,无论为何,二哥都莫要再与我这般客气,可好?” “呵……”璃王似微怔了一怔,片刻,竟低低轻笑出声,双目柔柔看着我颔首应道:“好!” “恩,”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眨了眨眼道:“那么现在,二哥还是莫要让我为难,实实做些伤患应做之事吧。” “……全听沐秋之言便是。” 扶璃王从于榻上躺了,见其转瞬已是沉入了睡意,我方轻声将桌案上的东西一一拾了,缓缓起身,移步重又坐回了车窗边。 想着璃王之前那句仿若无心的问话,我心中却是不禁微乱——自己的表现真的这般明显吗?竟是连他人都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属? “呼……”轻轻吁了口气,我再次微微掀开了一角车帘,透过那一丝的缝隙遥遥望着队伍前那端坐于马背上,一袭淡银铠甲的瞩目身影…… 那日险中还生的一个瞬间,却是让我心中豁然所悟,自己从前或是无意忽略,或是有心回避的一丝情愫已是昭然呈于眼前。 只是,这丝情感究竟有多深,究竟值得自己为此走到哪一步?我仍是无法回答自己。或许……它只是那般脆弱淡薄的一缕,虽无法忽略,却不过亦有可无? 暂先不说湛璟瑄的王爷身份,单只凭他那广传的风流性子,他与柳娉嫣之间的那缕缕的情丝暧昧……更还有于这整个世界对男子三妻四妾早已成俗的观念……这些种种,也许正是自己一直回避的原由吧? 不是有句话叫作情到深处难自己么,这样想来,自己心中方刚或有所悟的那一丝情感,还真纤细脆弱的可以…… 唉……不管怎样,这两日自己确是有心寻机与湛璟瑄稍靠近些仔细着感觉研究一下,可是,偏眼下里却又不是任着自己去想这些事的时候。 湛璟瑄刚刚返身赶回营中时便已是忙于了战后事宜,这两日大军开拨,白日里众人更是只顾得匆匆赶路,而到了夜里露宿荒野,那人又是于几位将军一头扎在军帐中,真真是忙的可以。璃王伤重未愈已被严禁过于耗费心神,除去重要的抉择,这军中余下大大小小的事自然都得由他担起,以那家伙素日里凡事漫不经心的懒散性子,怕也有够他头疼的了。 而我自己,前一阵也是忙着为数十的伤兵疗伤,直到近日方是歇下了口气。算起来自那日与石垒上的一面后,我几次于私下碰到湛璟瑄,彼此也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刚起了头便不时被各自寻来的人赶着叫了回去。 彤云漫拢,霞光渐隐,在斜阳洒尽最后一丝余晖时,大军终是赶至了郊邺城前。 宏伟森峨的城墙高足有五丈之余,漆黑的墙体,铺面而来具是沉重的压迫。这边城郊邺城池虽是不大,但这城墙却足堪与之帝都相比,甚至,多年的战地更是让它多了几分森冷的锋锐与肃杀的威凛…… 靠近城门,空气中那一丝淡薄的仍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已越发清晰。焚烧的残灰,焦灼的痕迹,从新修补却难掩血迹的门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数日前一场怎样激烈的战况。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座宏城,竟也会被北夷军马逼至了绝境。那北夷单王贺娄伽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随军进到城中军营驻地,我先是一同去了璃王的住房,稍是整理,待其倚床歇下了,方留下晚饭后再行过来的话,迈步回了安排给自己的屋子。 洗漱过,简单用了晚膳,小憩了片刻后,我再次去了璃王的住处。随着的仍是虎子这黑小子。至于冷玄,在湛璟瑄回来后,早便已回了正经主子的身边。 少了那根又冷又硬的木头伫在身边,倒是让我觉得这四周的空气都仿似流通了许多。 进到屋内,却见房里只是璃王一人。此刻那人正侧身倚在榻上,手中仍是握着那些一路上便没断过的兵册。 “沐秋,你来了。”见到我走进,璃王方放下手中的册子,微微直起身略点了点头。 “二哥这里怎么便你一人?”我坐到案边的椅上,瞥了一眼案上空空的茶盏,好奇问道:“那些将士没过来吗?”这些人可是每日里都会按时报到的。 “那些小子又岂会落下一日。”璃王似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顿了顿,望着我温言续道:“刚刚璟瑄方与他们来过,走了不过半刻的功夫。” “哦?璟瑄兄这些日子可是忙的很,这路上时少见人影就罢了,此刻到了驻地,怎么也不见他多坐一会?”我笑了笑,作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随后几日,怕是他也难以得闲。明日他便会带军前往关郡城了,此刻应是很多事要准备吧。” “关郡城?”我不由心下微怔。 这关郡城是与郊邺相邻的边关重镇,二城间不过一日马程,可互为倚角相辅之势以拒北荑。此番郊邺城危,关郡亦曾派兵支援。可惜,却被北荑设计完全拖延在了路上。好在自身倒是没有多少兵马的损失。 “关郡城虽城坚兵足,但若论智计,城中守将却远非那贺娄伽晟之敌,有璟瑄在那里,倒也确可无忧了。”似看出了我的诧异,璃王温言细心地为我解释了一句。 “恩……”点了点头有些走神地轻应了一声,只是心中却似微微一黯,湛璟瑄这次去怕不会再是几日便可回来的吧…… 于璃王处小坐了片刻,为其再次诊过脉,又简单查看过伤口,见伤势恢复大好,我心中亦感轻快舒畅了许多。复又轻声嘱咐了一番,方起身与其辞过。 出得门来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营中四处燃着灯火,不时的有一队队巡守的士卒擦身走过。 无意就此回得房去,我一路慢步随意走着,待止住脚步时,却是发觉自己不觉间竟已是立身站在了湛璟瑄的驻房前…… “林先生,你不进去啊?” 许是站的时间真的稍长了些,身旁的虎子不解地探过头对着自己询问出声。 “不了,”我摇了摇头,复看了一眼映着燃燃烛火的纸窗门上透映的那一道颀长修挺的身影,“我们回去吧。”转身迈步沿着来路缓缓走回。 眼下大战在即,真的不是去想太多的时候。有些事情,自己既然尚未理通,那么,暂且便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了无睡意,抬头见夜空漫天繁星莹烁,想了想,我并未转身回房,而是移步绕过营房到了其后的一片矮矮的土坡前。 打发了虎子自己随意,我一人爬上土坡,寻了处空旷之地坐了。身下泥土松软,其间零星缀着稀疏的细草。抬手轻轻摩挲拂过,手心里滑过绒绒的刺痒,软软柔柔,索性也就这般仰身躺了下来。 皓皓苍穹,茫茫星河,这般仰躺于天地间,睁目便是漫眼璀璨的星星点点,一时间,我仿似又回到了当日断崖下那一处世外般的绝境幽谷。 正自悠然出神,耳边却听一阵渐近的脚步声响,想这时只有虎子会在一旁,我并未起身回头,只懒懒笑道:“虎子,你可有听过民间什么有趣的传说故事?说来听听。” 话音落下,却是迟迟没有听到应声。微讶之际,几声窸窣,眼角的余光里兀地恍现了一抹衣阕的素色。我不禁微微一怔,心下不由讶然。轻眨了下眼,视线却是未曾稍移,依然自顾直直凝望着眼中头顶的一方星空。 来人径自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伴着低低含笑的语声,“每次看到沐秋都是这般的悠闲,还真是让人不得不羡慕啊……” “我不过闲人一个,自是何时都得一份清闲。”挑了挑唇,我漫不经心地回道:“倒是璟瑄兄这般的忙人,怎么也有闲来此观星赏夜吗?” “呵,事情若要做可是永远也做不完,”湛璟瑄低笑了一声,佷似无奈地苦了张脸,“我也总要给自己留口气不是。” “恩……依璟瑄兄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可当真是难得了。”我笑着打趣了一句,却也未再多话,只暗暗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骤然微乱的心绪。 “呵,沐秋便这般看我的吗?” 耳边轻轻的话语声落,我满是星辰的视野里兀地全全变作了一张放大的俊颜。不由一惊,我忙敛了心神怔目看去,方注意到湛璟瑄正一手杵地,整个人探过了大半张身子支在了自己上方,一张脸更是正正对着我的,双眸便这般至上而下的直直望入了我眼中。 这样的姿势和距离,让我不禁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背贴着地面,我微挪了挪身,谁知刚刚稍动,却被他伸过另一只手按扶着肩头牢牢固在了原地。 这个家伙,在想什么?我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满腹的疑惑不解。 湛璟瑄却只是轻眨了眨眼,唇角依是牵着一抹淡淡的浅笑,可眼中却似少了素日熟悉的那一份笑意。他目光微凝,墨若点漆的眼眸深处是我亦难看懂的幽邃。 被他这样的眼光看住,我只觉心好似难抑地快速跳动了起来,那越来越快的频率已容不得自己再多作分毫的思量,只是这般怔忪地对视着那一泓深深浅浅的潭碧…… 软风拂过,带动他的发梢,丝丝滑过我的脸颊,挠挠说不出的轻痒绵延直蔓入心头。默然无语间,那道相视的漆遂目光缓缓微转,点点向下稍移,直待停至了我颈间,似微微一顿……低低的一声轻笑后,湛璟瑄随之松开了手臂,蓦地翻身仰面就那般随意躺在了自己身侧。 怔怔眨了眨眼,片刻,我方是晃回过神,不由偏头看向那个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人。却见那人也正单手支头,侧身面对着自己,双眸中已是往日点点熟悉的笑意。 “有些事情,倒也不必执着其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湛璟瑄兀自低语了一句,还未待我弄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话中之意,却又兀地轻笑了一声,语气一转道:“呵,沐秋脸红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他轻声笑着挑了挑眉,在我即将发火前复又低柔了声音,徐徐轻续道:“果然是如想象中一般……有趣。” 轰…… 我只觉那挑着音的话尾落下的一刹间,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涌到了脸上。不过可惜,若说这其中羞意有着三分,那恼意便足足占去了七层。这个家伙……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浅浅柔柔、丝丝绕绕般的蛊惑,不似往日两人间偶尔的揶揄打趣,看上去倒更如他往日里已熟悉惯用到了如火纯青般的调情伎俩…… “璟瑄兄的话怕是说错了对象吧。”一时的羞恼叠加,一张嘴我便冲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话音落下,却又不禁暗暗有些懊恼,为什么竟是觉得这话里似有着那么一丝酸酸之意呢! “哦,是我口笨舌拙,沐秋总不会计较我这小小的失言吧。”湛璟瑄抬指微点了点唇,那唇角难掩的笑意里却又哪里有半分失言承错之意。 “呵,沐秋刚刚不 67、顺其自然 是说想听故事,不若我讲一个与你如何?”他眨了眨眼,佷似认真地提议。说着,并极是自然地伸过手来拂了拂我鬓边稍乱的发丝,微凉的指尖便这般擦过了我的面颊…… 心突地一跳,我忙偏转开头避过他的手指,脸上残留的一丝凉意另我不由长长吸了口气。 翻坐起身,我睁目瞪向那正用一脸无辜之色望着自己的人,“璟瑄兄如此兴致自管尽兴便是,天色已晚,我是没精力再听璟瑄兄的故事了。” 这湛璟瑄,真真是让人越发捉摸不透。之前人就已不时古古怪怪了,自谷中那一夜后却是越发莫名其妙了起来。 咬了咬牙,我方想着起身离开,手臂间却有一股拉力传来,待回头看去,自己的左腕正被湛璟瑄牢牢地握于手中。 “明日我即会离开这里赶往关郡,沐秋此下便陪我多坐一刻吧。”湛璟瑄眉目含笑地望着我,软求的语气,紧握于臂间的手却是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这个家伙…… 轻呼了口气,我微挣了挣手臂,待其笑着收回了手,方再次瞪了那人一眼,复又仰身躺回了原地,“璟瑄兄既难得这般偷得雅兴,我自留此相陪便是。” 嘴上不甘愿般地说着,心中却是不由暗暗埋怨自己,想到这人明日即将离开,自己竟是不由自主地便依着他所言留了下来。 侧身偏过头,我复望向身侧之人咫尺间的一双笑眸,“不过……”微微拖长了音,轻笑着挑了挑眉道,“璟瑄兄可是要想个好听些的段子,说得令人合了意才是。” “呵,”湛璟瑄眸光微动,低声朗朗一笑,复又清了清嗓子,对我眨了眨眼,团手作着揖道,“小的自当尽力,却不知林大爷想听个什么样的段子?” “咳咳……嗯,便先来段素日里拿手的吧……” “是,那小的便为公子爷献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小秋现在只是明白了自己的心动而已,可要说多深的感情,还得需去体会呢~~ 至于瑄瑄吗……咳咳,目前只有亲亲们自己猜想了~~随让小秋这丫头她看不透呢~~~~~ 另: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各位亲亲新春愉快~~万事大吉~~桃花朵朵~~银子堆堆~~ 68 68、街中遇袭 郊邺城,城廓虽说不上有多大,可却也自别具了一番繁华景象。城中主街是商铺林立,人流往来络绎穿梭,临街两旁众多临时支起的小摊,夹着各色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只看这街市热闹景象,竟是感觉不出半分大战即至的紧张气息。 只不知,是这里的百姓早已习惯了这般频繁地却又屡屡有惊无险的战事,还是全然对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太过有着信心。 一路沿街步行,我不禁有些好奇地四处游目而过,看街上来往行走的更多是各色走脚行商,而沿街各式摊子上也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稀奇物什。看着这种种,目不暇接的同时更是免不得阵阵心痒,越发想凑近将每个摊子前看个仔细了。 只可惜…… 我侧目瞥了眼身侧一脸严板板的王老太医,不由暗暗叹下口气……唉,为什么自己难得出营一回,却偏偏要正正遇上了这老头…… 那日与湛璟瑄一番笑谈后,第二日他便奉帅令离城前往了关郡。而这几日来,我一直都留守在营中,大多时是与璃王处在一起,以便监督着他安心静养。偶尔也会于营中查诊一些伤卒伤势的愈况。空下的些许时间亦都懒在自己的营房中昏昏而过了。 难得的今日心血来潮,想着去城中逛逛,也便领略一番边城风貌,顺便也好去医馆补些耗缺的草药。谁知,不过刚刚迈出了营门口,却正巧碰上了同样去城中选置药物的王老太医,知道我入城之意,竟是不由分说地硬拽了我一起同行。 可怜……跟这样句句不离规矩古板到刻板的老头一同游街,还指望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林先生,如今我们宿在军营,自当以士卒之要求规矩自己。”王太医侧头看了我一眼,一脸肃穆地提声道:“我们还是快些置了草药,尽快赶回营地的好。” “呵呵,王署令说的是……” 我真的很怀疑这老头之所以强要与我同行,就是为了阻着我闲情游逛的!唉……拽了拽一旁想要插嘴的虎子,暗自撇了撇嘴角,我稍加快了步子紧跟着身侧那步履健硕的老头直奔着城中那最大的医馆而去。 待转过一个弯角时,本随在我身后大步而行的虎子却突地微微顿了下步子,我不禁心下微诧,随之顿住脚,转目看向他,却见其微凝着眉头,目视着后方来路,面上隐隐地警惕之色。 讶然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一个卖刀剑的摊子前,两个大汉正挑拣着一件件的兵刃。距离稍远,面貌神情看不清晰,但仔细看衣着打扮,不过普通百姓,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对吗?”我淡淡收回视线悄悄问向身侧的虎子。 “唔,俺总是觉得像是有人再后面跟着……”虎子挠了挠头一脸困惑模样,想了想又冲我咧嘴嘿笑道:“哈,没啥,可能是俺多心了吧。” “嗯,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林先生,时辰已然不早,还是少做耽搁的好。” 我与虎子这边正说着话,话语未尽,走在前方的王老太医亦已停下脚,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语有责备地沉声道下一句。 “是,王署令说的是……”在心中轻叹一声,我回过头来扬了扬唇角,一脸笑容地重复着一路下来不知说过了几次的应话。 唉……这老头,这么一副刻板性子外加急脾气,处在一起,还真是叫人吃不消! 一路再无停歇,随着王老太医大步进了医馆,我与他各自快速地选了所需的草药,当即便又片刻不作耽搁的准备返身而回了。 待走到门口时,正见由外走近四个高壮男子。几个人直直走过来,却是不闪不避的,险些正正与迎面走过的我们撞上。 “边境之地,果然连久于这里的百姓亦都沾了几分蛮气。”王老头皱了皱眉,语有怪怨地屑薄低哼了一声。 我却不由蓦地皱了皱眉,只因这几人里其中的二人正是之前我与虎子在摊前注意到的……忙侧目向身旁的虎子看去,却见其已悄悄挪了几步脚,侧身将我挡在了身后,面上更是满满的戒备。 难道,这几个人真的有什么问题不成? 再次凝目仔细看去,这几人装扮普通、相貌平常,除了都稍显高壮些,一眼看去,根本寻不出半分不妥。不过……微眯了眯双眼,我心下不禁突地一沉——那动作间隐隐流露的气势与面上细微处的神色…… “小心!” 不过是一瞥眼间的功夫,心中方刚产生警觉之际,却根本没时间容得自己再去思量着如何应对。耳边只闻虎子一声大喝,伴着一股大力的拉扯,我整个人已是向一旁跌撞着扑了过去。随即灌耳而入的满满是‘砰砰铛铛’的兵器交接声。 踉跄着几步稳住了身形,我忙回头看去。虎子与那四个相随的亲卫正拦挡在我与王太医身前,已是与那四个大汉厮斗在一处。 几人刀来剑往、拳脚相加,一时倒似斗个势均力敌。而医馆里坐堂的老大夫并几个学徒,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都方似回过神来,惊声叫着四处闪避开去,虽有是意想避出门外,可大门口这会却被正中打作一团的几人正正挡了个严实,慌乱下也只能纷纷矮身在大堂里各自寻着几处隐蔽的角落躲了。 “林先生,你们先躲到一旁,放心好了,俺们会拖住这些家伙的。”虎子挥刀劈挡开兜头而至的短刃,偏头匆匆对我喊了一句,复又回身轮着手中长刀虎虎生风地左右挥砍起来。 嗯,虎子这小子倒确是机灵警敏,我自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看得清眼前的利害。虽不知这几人所图为何,但很明显,便是冲着我亦或是王太医而来。这个时候乱跑反是更容易丟了性命,倒不如躲在一旁,有虎子他们与之相缠,只要拖得片刻,城卫军甚至城中驻军即刻便会知悉而赶至。 “王署令,刀剑无眼,我们还是暂先避到一旁的好。” 扫眼于医馆内环看了一圈,我拽过身侧尚有些发愣的王老头,矮身避到了店后面一长溜的药柜后。 那里此刻已有几人躲再后面,我略略扫过一眼,是医馆的两个小学徒和之前一个正于此处看诊的瘦弱男子。这药柜后地方倒是宽敞,我与王太医挤身进来,却也不显拥挤。 让王老头躲在里面,我蹲身在最外侧,探着头向出看去,只见这眨眼的功夫。大堂之中已是凌乱狼籍一片。四周的木质桌柜早已零碎满地,断木碎石齐飞。看着堂中那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我心中却是不免浮起几分讶异。 虎子暂且不说,这好斗的小子在大营中可是个一挑五的主,而其余那四个亲卫也个个都算得是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可,这样的五人对起那四个大汉来却不过是勉强的支挡招架而已,足可见对方的功夫是有多强。 究竟会是什么人要致我与王太医于死地呢?而其这么做又是为的什么呢? 难道,单单只是因为我们治好了璃王的伤?嗯……如果是为此事,也应在我们为璃王治伤前动手才是吧,这个时候再行此举还有意义吗?何况,若真的是北荑所为,那这样耗掉辛苦埋于城中的若干好手,岂非是太过浪费了? 凝着眉头暗暗摇了摇头,转瞬的功夫,自己已是将所有的可能匆匆滤了一遍,却依是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眼下这会也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医馆的大门此时尚大敞着,躲在这里亦可远远听见馆外渐起的纷乱,嚷嚷地‘打起来了’‘有j细’‘城卫军,快去叫城卫军……’等等的叫嚷声嘈杂纷起。甚至有几个略有武力的汉子竟持着各式棍棒、朴刀冲进门来为虎子几人助阵。毕竟,虎子他们几个身上的军装明显地摆着身份呢。只不过,力有所限,几乎没有人能插得上手去,最多不过不远不近地围堵在出路上,防着那几人逃脱罢了。 看了一会,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看眼下的情况,拖至城卫军赶至应是足够了。心中禁不住暗道一声侥幸,还好出营时,璃王硬是派了两个亲卫给我跟班,再加上王太医身边护卫的两个亲卫……不然,想要拖住这几人怕根本是不可能。 只是虎子他们的招架已很是勉力,怎样看都明显地处着下风,甚至有两个亲卫身上已经挂了很深的伤口,我却也禁不住为几人暗捏把汗,这样短兵相接的时候我这毫无缚鸡之力的人自是无任何办法可想,唯有希望城卫军能快一些赶到。 正自暗暗心急,瞥眼间忽见与虎子背向而站的一个亲卫被对方刀势带得向一侧扑倒了去,而那人得了空势当即挥起短刃自后向虎子颈项劈去。 “虎子,小心后面!”心下一惊,我忙急急高喊出声。 “嘿,想偷袭大爷,你还早得很哩!”虎子大喝了一声,一个转身避过了横劈而至的刀锋,抬腿一个后踢,将那人逼退了三步之远。 趁着转瞬的间隔,那小子竟还有功夫转过头来对我咧了咧嘴,随即又仰头做了个自信十足的鬼脸。 这个小子,这样的恶战下亏他反倒还兴奋十足,却是看得我阵阵地胆战心惊。 我回瞪了他一眼,正自好气,却蓦见虎子一张神气十足的脸一刹间骤然换上了一幅惊骇的神色,他大睁着眼直愣愣望着我身后,张大了嘴却似惊得未及发出半点声音。 心头蓦地一紧,未作丝毫多想,身体已下意思地向一侧闪开……余光里我只见一点银色划过,铮然之鸣带动风声袭面而至,电光火石的刹那突变,待我醒转过神时,自己已是被一股大力撞击地仰面跌身于地,一阵钻心裂骨的痛自左肩上轰然炸开…… 耳边似响起虎子的大吼声,还有王太医急紧地问询声,更有各种惊惶叫喊声,金戈交鸣声,种种声音纷杂错起,入耳却是越渐得模糊…… 勉力抬了抬沉沉的眼皮,视野里却全然是蒙蒙黑沉一片,每一下的呼吸都似带起阵阵灼烧般的疼痛,窒息般紧缚着自己拖拽入了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俺在网上找了几天,总算是找到两张与小秋和瑄瑄形象较近的图片~~传上来大家看看~~~ 这张是小秋的~~~话说,嘴巴再小些,眉毛再长些哈~~~(小秋是剑眉凤目啊~~随自她爹~~) 这张是瑄瑄的~~~话说,大家自行将笛子换作萧好了= =~~~ 怎么样~~~嘻,不符合形象可不要拍俺哦~= =~~ 69 69、府中疗伤 再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一间简洁宽敞的房间内。只是略略一眼,便可知这里绝不是军营之中。房里似站了不少的人,我并未仔细去辨认,只是床侧旁端坐的一道身影已足以让自己安下了心来。 “沐秋,你醒了。”温温朗朗的声音中隐透着几许的释然又满满的关切。 “二哥……”我张了张嘴,却是仅仅从喉咙间勉强挤出了嘶哑模糊的两个字。 “沐秋先不要说话,蓄足精力方是。”璃王稍稍前倾了些身,抬起一只手轻置于我头顶微抚了抚,温热的触感稍稍贴过了额头。而待其放下手臂时却又轻执起我垂在床沿的手牢牢包裹在了其间,这才平视着我的双眼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一句低低的宽言,却是带着不容人置疑的坚定,透着尽让人心安定般的一种力量。 微眨了下眼,在他宽柔的注视下我微微阖上了眼帘。 这个时候,我也确实没有力气在多说些什么,每一下清浅的呼吸都已让自己耗尽了气力。 缓缓放轻呼吸,感受着指间传来的丝丝蕴热的温度,我极力地忽视着左肩传来的阵阵刺骨般的锐痛,侧耳静静听着那近在耳边的对话声。 “王太医,你继续说。” “是,王爷。林先生此时既醒了过来,臣之前说的七成把握已可提至九成。只是,林先生所受箭伤虽未伤及要害,却深已入骨,要将之取出怕是……” “嗯……”握着我的手微紧了紧,转向我的话音中也隐隐含了丝担忧,“沐秋……” 睁眼看向身侧的人,我勉力扯了扯唇角微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已很明白眼下的情况。同为大夫,我自然是清楚王太医话中的意思。 箭伤入骨,要将之取出必得划皮破肉,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现代那般的麻醉剂,一针下去便可全无了知觉。在这里,一些此种情形下用来致人昏睡的汤药也只不过都是略作缓解罢了,小伤小痛的还好,这样的剧痛下想全无所觉,便是喝下再多那也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有多坚强的人,如我这般从来都只知让自己活得更舒服的人,自是怕苦怕痛不过。但是,既然眼前只有这唯一的方法,又可还容得自己犹豫。 只是……现在让自己免不得几分着紧的,却反而是了另一件事…… 稍稍垂目看向自己的左肩,那里正明晃晃地钉着一支寸长的精铁短箭,看得出整支箭杆已深没过半,想到自己当时若非下意识地避了那么一下,这支短箭怕定已穿心而过,那样的情形下能够逃得性命,实则已经是侥幸了吧。 暗叹一声,暂将这些现无暇理会的思绪抛开,我急切地凝目看了眼伤处四周,见那里衣裳都尚且完整,看来太医们还没来得及解衣细看,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稍放下了些心。 收回目光,我抬眼看向正也望着自己的璃王,微动了动被他轻握于掌中的手指,食指指尖轻轻于他的手背划下几笔,复又转目望了一眼房内的众人,轻眨了眨眼。 璃王似稍作一顿,却是读懂了我的用意,只微微颔首便侧过头淡淡向下吩咐了一声,“你们都先下去吧,候在门外,待本王宣唤再行入内。” “是,王爷。”一屋子的侍女侍从包括两位太医在内霎时间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待房门由外轻轻阖掩上,璃王方回过目光看向了我,温声道:“沐秋,你可是有何话想说?” 唔……我微微垂了眼帘,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阵的迟疑。 今日的事实是发生的太过突然,这样的结果骤然间更是让自己不知该怎样的应对。有些事瞒得太过久了,并且也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要在人前揭开。 可是……到了此时,即便自己不说,等下也总是要被揭破的…… 我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身前的人,终是肯定地眨了下眼。只是微张了张嘴,声音一出了口却是嘶哑难辨得很。 “等一下。”璃王轻道了一句,起身从案头取过一碗清水,用碗内的羹匙缓缓喂我吞咽了两口,温温而带丝清甜的水滑过喉头,干燥的嗓子立时缓解了许多。 见我眨眼示意够了,他方放回了手中的瓷碗,复又坐回床前,却稍挪了挪身更靠得近了些,微俯下头附耳于我唇边,也是为我省下一分说话的气力。 “有件事,要说与二哥知道……呃……”话开了头,可一时间我却实是想不出该怎样将这些解释个清楚,顿了顿,不由轻声道:“二哥只要揭开衣物,看过了伤口便知。”话落,微微偏转开头,避过了他不解的目光,将脸面向了床的里侧。 许是我这没头没脑的话太过莫名了些,璃王似有些迟疑,顿了片刻,方缓缓依着我的所言而动作。 感觉到他的手指解开了自己外衣的束带,轻轻揭至伤处,复又解开里衣……我心下不禁微紧,心中竟一时不由有些慌乱起来。感觉到那只手执着衣襟处不过揭开丝缝隙,却蓦地顿住,随即迅速地从新掩拢了上。 “沐秋,你……” 虽是内有缚衣掩体实则根本看不到什么,我却也禁不住微有些脸热。没有转头,只余光里看到璃王面上满是诧异甚至是难以置信般的神色,暗叹一声,轻道:“此事日后沐秋自会于二哥有个交待。此刻,沐秋只是望……二哥能代为将此遮拦掩过。” “……恩,任何事都待沐秋伤愈之后再提不迟,”怔目片刻,璃王面色方转复如往常,他开口对我轻声道了一句,声音却依是那般温温的带着丝暖意,听不出半分的不同来。“无论此刻还是日后,沐秋一切安心便是。” 嗯?他此言之意……是愿为自己彻底掩下了这女扮男装一事吗? 我自知此事一旦揭开,那么无论是当初入宫为皇后医治病情还是此时的混身于军营,都是足已掉了脑袋的重罪。虽在决定说出之前,我便已是赌定了他会为自己隐瞒。可是,当听到他这般不作丝毫犹豫,甚至什么都没有问便轻易许下应诺,松下口气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心中涌起的阵阵暖暖的感激。 我不禁转回头对视上他的目光,“二哥……” “不必说了,沐秋只管蓄足精力应付等下的拔箭便是。” 他温声阻住了我余下未出口的话。依是抬手轻揉了揉我的发顶,那般的自然,便依如往日里寻常的一般。 “恩。”微点了下头,我轻声应了。有些话的确是没必要说出口,只存于心中也就够了。 躺在床上,便这般静静看着他从新为自己仔细束好了衣带,随即又从房中一侧的架子上取过一把短匕,俯一点点地割开了自己伤处的衣布。他落刀很是小心,一番动作并没有给伤口再多添什么痛楚,而且肩头的衣布也割落的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恰恰只露出了肩上的伤处。 待这一切做好,他复又宽慰般对我轻点了点头,方起身大步出了房门。 待到再转回房内时,他身后只是跟了王老太医与一个手捧着药碗的侍女。 走至我床侧刚刚的位置坐了,他指了指侍女手中的药碗,温声对我道:“沐秋,这箭伤不易耽搁,待服过药,我们便开始取箭吧。”微顿了一下,又直望住我的双眼续了一句,语声温温却满是坚定,“放心,一定没事的。” “恩。”我轻应一声,眨了眨眼,微垂下目光低低道:“二哥会留在这里?” “我自然是要留在这里。”他复抬手轻揉了揉我的头,望着我的双眸中竟似溢着几许宠溺,“直到沐秋安然醒来为止。” 是说,会一直留在此处陪我渡过这怕是最难熬的一夜吗?这自然不过的一句话却似股暖流缓缓润过心间。闭了闭眼,我微牵了牵唇角对他勉力一笑,未再多说什么,而是转目看向肃容站在一侧的老太医,“有劳王署令了。” “林先生放心,一炷香的时辰,老朽即可将箭取出,断不会有大碍的。”老太医话语间倒是满满的自信。 “恩,有劳。”而我亦是相信他这毋定十足的话。 这一箭本就未伤及要害,箭头不过是嵌在了肩胛骨骼之中,拔箭时虽是要费些周折,但除了痛一些,倒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凶险。更何况,这王老太医在治外伤这一项的本事自己可是亲眼鉴证过的。 缓缓服下侍女喂过的药,不过片刻间已是感到脑中一阵晕晕沉沉,肩上的疼痛也似缓了许多,想是药已起了效用。我阖上眼帘,极力让自己沉入这种昏沉的感觉,倒真希望能就这么的一觉睡到明日的天明。 “林先生,老朽这便开始了。” 王老太医的声音于耳边响起。虽是听得清楚,我却并未有出言应声,也实是无力再应声了。朦朦胧胧中,我只感到自己的嘴中似被塞入了一方宣软的布帛,而双手却是被一双大掌牢牢地包裹在其间。 脑子中混混沌沌,心中却是不由的越发地紧张,我紧紧攥了攥手中相连的那一丝温暖,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每一点温度,脑子里却不知为什么迷迷糊糊中竟是浮现出了一张熟悉不过的始终淡含着笑意的脸…… 刀锋 玉随心缘第20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锋划开皮肉的锐疼由肩处传来,即便此时自己整个人已是昏昏沉沉,可那彻骨入髓般的疼却仍是那般清晰。我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低低哼叫出声。 实则,自己这样的伤若是要与身旁这人几日前的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只是自己从来自认不过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一个,两世为人,安享惯了的自己几十年里的大小伤痛加在一起怕也没此刻这般铭心刻骨了! “不要忍着,痛便叫出来就是。”耳边有一道温然的声音拂过,随即口里的布巾已是被人轻轻取了出去。 我强抬了抬半阖的眼帘,可却是发觉眼前视野中的一切都已是模糊的辨不清了。而随着肩上疼痛的加剧,意识也渐渐是越发迷糊了起来。 只是脑子越发昏沉的时候,心底却不知怎么竟是随之渐而浮起了一股无由的怨气。而模糊的眼帘中越渐清晰呈出的那一张熟悉含笑的脸,自然也更是越看越发地觉得讨打起来。 想到自己自与那个人相识以来,几次遇到意外,小到热汁兜头、跌跤锵面,大到刀剑加身、滚落山崖,每一次却都有那个人及时的相援,化险为夷、有惊无险。可是这一次,那个家伙却是远在了百里之外……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不在这里……若是,若是有他在身边…… “啊!” 随着蓦然炸开般的一股剧痛,我不禁脱口惨叫了一声,脑子中轰地一声,在陷入黑暗前那残存的一丝意识里却满满是忿忿的怨念——对,都怪那个家伙,都是那个家伙的错……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雷啊雷~~嘎嘎~~外焦里嫩,可以直接上桌了~= =~~ 话说,小秋这样也算暴露了吧~~汗,几个男配现在倒是都知道了……瑄瑄啊~t t~(话说,女人开始不讲道理的时候啊~~也说明了很多不是吗~~~) ps:晚上有时间,争取再码一章出来~~(俺会扔到箱子里明天发)嘿嘿~~继续扔雷哦~~~ 70 70、恍惚之间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也许不过半刻时辰,但对我来说已仿似炼狱中几转沉浮那么久。 越来越清晰的疼痛不断刺激着自己浑噩的神智,身体更仿似在炼火与极冰中不停交替转着,忽而滚烫燎灼,忽而寒锥刺骨…… 我用力睁了睁眼,却怎样也撑不开仿似千钧重的眼皮,除了触觉里铺天盖地逃之不尽的痛,所有余下的感观都仿若消失了般,看不到、听不到,亦闻不到……而唯余下得触感却反是越发的敏锐了。 伤口处刺骨剜肉般的痛,冷热交替的折磨,与周身泛起的无力感让我不禁难忍地挣扎起来。可是,任是自己怎样用尽全力却也尤然挣脱不掉…… 这般徒劳间,忽地,我只觉自己不停挣扎挥动的手似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紧紧握了住,手腕处随之涌进一股暖暖的气息,缓缓地沿着经脉一遍遍行转过周身。渐渐的,暖流所过的每一处都随即焕然舒畅起来,肩头的伤处更是泛起点点轻微麻痒,那种尖锐的刺痛感亦随之平复了多。 我缓缓舒了口气,轻吟了一声,停下挣动的手臂时,再又感到自己被人轻轻托扶着坐起小心地拥在了怀里,随即有一丝清凉缓缓自唇中注入…… 我能真切地感到自己正侧身靠在一宽阔坚实的胸膛里,甚至那相贴的肌肤间传来的丝丝温热亦是那般清晰,还有伤口处指尖轻轻的摩挲,脊背上一下下缓缓的轻抚……那般的小心与轻柔,带着缕缕的安慰与呵护,很温暖亦很安心…… 我紧紧攥着十指,指间有力的回握还有身下那宽厚的坚实都是那般清晰……将脸深深埋进这份温暖,失觉的感官与模糊的意识另我辨不出这暖意是源自何人,可仅仅是被环住的一瞬间,四周的气息便都似已缠绕上了莫名的熟悉…… 一时间,我竟止不住在这个怀中低声呜咽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只是这样的一份温暖让自己禁不住想肆意恣纵一场。 便是这么一刻,心底的深处竟蓦然间生起一份难以说清的悸动,而随着这份悸动而起的更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荒唐念想,似乎……这个怀抱就是自己此生此世所寻找的一般,仿佛只要偎靠在这个怀里,便可以避开世间所有的伤害,所有的烦扰,不需要再有什么伪装,也不需要再有任何所谓的坚强。 便这样无所顾忌地哭了不知多久,已然舒缓许多的疼痛与一番折腾后的乏力另我本就意识模糊的脑子越发的昏昏沉沉。哭着哭着,竟是就这么渐渐睡了过去。 沉入梦中前,依稀间只有那温温的很轻柔却难以辨清的低语声不断在耳边徊绕着…… 再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屋内一侧的格窗被人细心地隔上了薄薄的青纱帘幔,隐隐透进的几丝阳光射在脸上,温温的却丝毫觉不得刺眼。房间里氤氲着淡淡熏香的气息,是我最喜欢的清清甜甜的味道。 轻轻握了握拳,我微微抬臂摊指于眼前,看着融融日光下略显苍白的五指,一时不由有些怔神。 那指间……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残留的温温的暖意…… 想到昨日那让我感到无比温暖与安心的怀抱……我轻抚了抚左胸,缓缓呼了口气。 即是此刻这般稍稍想起,自己竟仍是会止不住的阵阵的心悸。昨夜迷蒙间意识浑浑噩噩,可偏偏每一丝细节脑中都牢牢记得。 想到自己紧握着那人的手深深埋在其怀里的情境,我不禁微微有些脸热。再想到自己在那人怀中肆意大哭的场面,更是不由一阵阵涩然。每一个细处、每一个瞬间回想起来都是那般的清晰,可是……莫名的,却任我如何绞尽脑汁也是想不起——那个人又究竟是了何人?明明,是那般说不出的熟悉…… “吱……” 一声轻微地推门声响,静室里却显得格外的清晰。 瞬间收拢了心神,我略略转过头看去。是昨晚喂我服过汤药的那个侍女,记得应该是叫秋霞吧。看她双手端捧的漆木托盘上摆放着的那青瓷大碗,我不由明了地暗暗咧了咧嘴。 “林先生,您醒了?” 秋霞刚刚将托盘小心放在案上,转过身见我正直直睁眼望着她,低呼了一声,忙急走几步到了床前,满面喜色道:“真是太好了,之前王太医便说,先生今早醒过来便没事了,刚刚王爷还来问过呢。” 我微点了点头,淡淡笑了笑。身子虽还有些乏力,左肩处更是丝丝的钝痛不止,可与昨晚那番冰火两重天般的折磨比起,现在这些确是算不得什么了。 “林先生,先将这药喝了吧。”秋霞转身捧了药碗在床边侧身坐了,一边用羹匙轻轻搅着,一边笑道:“这药王爷亲自嘱咐了奴婢仔细看着的,已温过几次了,就等着先生醒了刚好服用呢。” “有劳了。”我客气地笑着应了一声,力有不殆,也只能这般躺着由她一勺一勺服侍着喝下整碗的汤药。 黏黏稠稠的药汁一点点滑入喉头,嘴里立时弥漫起满满又苦又涩的味道。无由地,这个时候,我竟是想到当日骗湛璟瑄服药的情景来。想到他那时皱着眉头饮尽整碗苦药的样子……呃,我倒是有些羡慕他可以那样痛快地屏着气一口灌尽肚子里了。 不知怎么,想到这些,我竟好笑地有了种现世报的感觉。甚至脑海中还浮现出了湛璟瑄那一张挑眉含笑满眼带着点点得意戏谑的脸……不由得一阵气闷…… 一通胡思乱想,待一碗药喝尽,回过神来时,我方觉到竟是连舌根都麻的没有知觉了,而这大碗的苦药下去,自己竟是没留意到了是怎么喝下去的,甚至连那股苦涩的味道竟似也记不起了。 “林先生,吃颗果子去些苦味吧。”秋霞起身复又从托盘中取过一巴掌大的小碟笑着递到我眼前。 我抬眸望了一眼小碟中十几颗果子晶莹莹、圆滚滚的,仔细看去,竟清一色是自己素来最喜欢的蜜饯梅子。 含笑点了点头,心下却不禁有些诧异,印象中璃王实不像是会留意这般小事的人。再想到刚睁眼时看到的一切,不禁更是感激他的这番细心。 待一颗果子入了口,麻痹的舌尖亦复了知觉,只是这感觉里已不余苦涩,而满满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林先生,您应也饿了吧?”见我微点了头,秋霞收起碗碟,起身笑道:“奴婢这就去膳房取了吃食来,都是一直备着的,很快就好。” “等一下,我有句话正想问秋霞姑娘。”我忙出言拦住了她,心里的疑惑若不问个清楚,我怕吃什么也是没心思品尝。 “林先生不必客气,奴婢不过这帅府的一个丫头,您唤奴婢秋霞也就是了。”重新放下托盘,秋霞回身恭谨地立身于床侧,轻声有礼笑道:“先生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便是。” 进退有度、言谈合矩,这璃王府的丫头还真是个个惠巧灵秀。 “恩,”点了点头,我含笑应了,也不绕圈子的直言问道:“不知秋霞可知昨夜留在这房里相守的是何人?” “昨夜啊……”秋霞凝眉细想了想,笑着回道:“在这里的应只有王爷了。说起来,原本应是奴婢在此照顾先生的,可入夜后,王爷亦打发了奴婢自去歇息,自己却亲自留下来了陪先生一夜呢。” “璃王爷?你确定是璃王爷?” “是啊,昨夜里奴婢离开时,房里便只王爷一人在此守着,怎么会错呢。”秋霞面色似有诧异,很是不解地对我问道:“先生这样问,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没什么。”我怔怔摇了摇头。 竟是璃王……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一刹间,我竟不由微微有些怔忪,心中更似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好似……这并不是自己心中隐隐所想的那个答案。 可是,自己所想到的那个人…… 我不由微皱了皱眉,暗暗摇了摇头。是啊,那个人现在尚远在百里之外,这个时候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呢……也许到此刻,那人怕是连这算不得什么的消息亦都未曾知晓吧? 作者有话要说:俺果然还是比较喜欢温情暧昧戏啊~~ 71 71、尴尬莫名 “林先生,林先生……” “哦,没事了,你自去忙吧。”微敛下思绪,我略扯了扯唇角笑着应了秋霞一声。 “那好,林先生您且先歇息,奴婢这就去将膳食取了来。” “有劳。” 阖目点了点头,待脚步声渐远,房门轻掩的声响传了来,我方复睁开双眼,长长呼了几口气。可是,慌乱跳动的心却仍是怎样也平复不下来。 想到昨夜脑中冒出的那丝荒唐想法,不由得脸上一阵阵轰热。什么此生此世?又什么所寻的栖所?天,自己怎么会有那么无稽荒唐的念头?难道说,人在脆弱之时,本能的便会抓住了身边唯有的依靠吗? 可是,那个人可是璃王啊…… ‘啊……’我不禁闭目于心底哀叫了一声,想到昨夜自己紧偎在那人怀里不肯放手并全然没有半点形象肆意大哭的样子……我现在是真想再哭上一场了…… 天啊!这要我今后还怎么再面对璃王啊…… “林先生,您可是醒了哩?” 正自懊恼地揪头,兀地里忽听见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由门外传了来。我诧异侧头看去,就见虎子蹑手蹑脚、探头探脑地从轻支了条缝细的门房处张探进小半张脸来,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犹豫模样。 “虎子吗,进来吧。”深深呼了口气,微敛下已乱成了一团的心绪,我开口对着门外轻唤了声。 门外的人闻言这方小心支开了房门,一个闪身窜进了屋里,又探头向外看了好一会方轻轻从又合掩了房门。 “嘿嘿,林先生,您醒了真是太好了。”虎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床侧,立身在床边很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满脸傻乎乎的嘿笑着。 “你这小子,又再搞什么?” 进个房门也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做贼呢。 “嘿嘿,是秋霞姐说什么也不肯放俺进来哩,说是怕俺打扰了先生歇息。俺是刚刚见她出去了借空偷溜进来的,若是被她看见,那俺这脑袋可就惨哩。”虎子拍了拍头,咧嘴龇牙夸张地作了个怕怕的鬼脸。 “呵,臭小子。”我低低笑了一声,心中亦明白他这副样子无非是有意逗我开心。 “嘿嘿……”虎子陪着傻笑了一阵,顿了顿,忽地整肃了神情,很认真地看向我,“林先生,”他低声唤了一声,面有愧疚地支吾着道,“都是俺没本事,没能护好先生,才会……” “呵,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会谦虚了?”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没的事,若不是有你们相护,我现在还有可能躺在这里与你啰嗦吗?” 见虎子似还要说什么,我有意转过话叠声问道:“对了,昨天那一出我是没能看到最后。到这会,我还不知这后来是如何收场的呢?还有,我们又是怎么回来的?那几个侍卫的伤势可都还好?那些刺客又是如何处置的了?” “……啊?哦,这个……”许是被我一堆的问题绕的有些晕乎,虎子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方挠了挠头,一边皱着眉头想着一边回道,“昨天后来没多久,城卫军就赶了过来,很快就制住那些刺客。因为先生伤的不轻,王老头说不好耽搁,俺们也没回军营,直接便就近来了城中的督帅府。还有……哦,张大哥他们的伤都没事,也都托俺给先生问安呢。至于那几个蛮子,抓住的时候便都自尽了。嗨,倒是便宜了他们。” 恩,这小子说的还真是简单明了。我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这里便是璃王在边城的帅府。虎子描述的过程倒是与自己想的没什么差别,只是他最后脱口的蛮子…… “你是说此次的事是北荑做的?”微皱了皱眉,我不由心中诧异。 “是啊,督帅已派人查实了此事,是北荑混入城中的细作没错。” 是吗?还真的是北荑。那么,我是不是该感到一分受宠若惊呢? 两军交战之际,能够在防守严密的郊邺城中混入细作,虽人数定不会很多,但也足见北荑或者是说那贺娄伽晟的本事了。只是,将这样稀少而宝贵的资源就这般耗费在我这完全无用的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浪费了? 起初,我本还以为那些人是冲着自己与王太医而来。可那个时候,王太医是蹲身在自己身前的,而短箭却是绕过了他直直指向自己,无论怎样想,都可以断定那几人所求的单只是自己的性命无疑。北荑花下这么大血本只是为了取我一人之命?呵,这一刻我倒真希望是自己的自作动情。 唯有不解的,若那贺娄伽晟真有心取自己性命,又何需要这般麻烦?当日两军阵前,那蓄势待发的一箭便足可消尽一切了…… “耶?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自想的迷糊,耳边忽响起虎子的一声低讶,也令我自疑惑中回过神来。 这边话音方落,便听一声推门声响,我有些好笑地瞥了眼很是丧气的虎子,转头往房门处看去…… “沐秋,……” 熟悉的温温朗朗的声音,大门处铺射而入晃乱人眼的金色里,缓缓踱步走出的却是一道修长而峻拔的身影。 “啊!”我不禁脱口一声轻呼,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 实是未想到走进来的不是秋霞,却正正是我现在最最不想见也最怕见到的人! “督帅!” 虎子生气十足的一声见礼声惊醒了尚自傻傻怔住的我,回过神方反应过来,那步进房来的人刚刚好像是问了我什么。只是这问的什么?呃,我是半个字也没能听清。 “王,王爷……呃,不,二,二哥……你,你……”吞吞吐吐,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一时间,我只觉心跳的厉害,脸上更是一阵热过了一阵。只是一想到昨晚的那番场景,在见到这个人时,我心中实是免不了一份尴尬与窘迫。 “沐秋今日感觉可有好些?”璃王倒是好脾性地又温言复诉了一遍,对虎子微点了点头,便直直走至了我床前于一侧的椅上坐了。他凝目仔细看了我一眼,却是微皱了皱眉,很自然地抬手摸上了我额头,“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又起了热?” “……没有,”下意识地侧头别了开去,我微垂下眼帘,在心中急声默念了两遍静心咒,这方抿了唇角轻声回道,“二哥不必担心,我现在已觉好了很多,想来再不用几日便可下地如常行走了。” “恩……那就好。”似微怔了下,璃王缓缓收回微顿在我额前的手,声音里却依是温温和和,平缓不波。 “督帅,小的便不打扰您与先生说话,先行退下了。”虎子在一旁肃声恭敬地插进了一句。 “等一下,”闻言,我忙抢在璃王开口前唤住了正要行礼告退的虎子,“之前我问你的那些,你不是还没有说完,待都说清楚了再离开。” 急声胡乱寻了个理由,看着一头雾水的虎子,我自己也禁不住有些莫名。与其说是下意识将虎子拦了下来,不如说,只是不想……不想唯有自己与璃王两个人独处在这一方空间。至少,这一刻,我实是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人。 “啊?”虎子愣愣地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璃王,吭哧道,“刚刚不是都说了吗?先生还有问过俺什么吗?” 这个臭小子……我不禁恨地暗暗咬牙,侧目狠瞪了他一眼。用到他的紧要时候,这平时的机灵劲都跑哪去了? 被自己这一瞪,虎子眨巴眨巴了眼,对着我的一张黑黝黝的圆脸上更是添了几分的迷糊不解。倒是璃王似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转向虎子微一摆手道,“你下去。” “是。”虎子响亮应了一声,很是如释重负一般,转身便几个大步闪了出去。 臭小子…… “沐秋刚刚醒来,还是不要过于劳神的好,有什么事待伤好了再说亦是不迟。”璃王的声音温温响于耳边,说到后面,话音里竟似含了丝隐隐的笑意,“这些话,可还是沐秋几天前方说与我知的。” “呃……让二哥见笑了。”我垂眸低应了一声,却仍是不敢抬头对向他双眼,更不知此刻该多说些什么。一时间,我只觉屋子里气压低的就快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心中更是越发的感到那股焦躁与尴尬。 “虎子,你这小子怎么在这里?” 正自无措间,却听刚刚关起的房门外传来了一声刻意压低的娇斥,“好啊,竟然趁我不在,偷溜进先生房里,我看你这臭小子真是皮又痒了。” “秋霞姐,您就饶了俺……啊,俺下次再不敢哩……啊!” 接着便听虎子万分惊恐似的讨饶声,几声惨呼后,一阵跌撞飞奔的脚步声响,方是没了声息。 我不由有些好笑,知道秋霞回来,心下也是微松了些。禁不住稍抬眼皮看了看正自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的璃王一眼。 不得不佩服,他府中这些侍女还真一个个都不是一般的……嗯,有个性。 一声轻轻门响后,秋霞提着膳盒走了进来,脸上已全然是温温婉婉的笑容。看到璃王在房里,她微微一诧,忙上前蹲身施礼道:“王爷。” “恩。”璃王颔首轻声应过,看了一眼她手中提的膳盒,“膳食可是依食单备下的?” “王爷放心,这些都是依您的吩咐一早备好的,” 秋霞福身恭声应着话,口里说着双目却微微一转悄悄自我身上瞥了一眼,眸中含笑道:“莲子桂花粥,肉汁烩豆腐,百花蒸蛋羹……”她叠声报出一长串的菜名,分明有意答得这般仔细。只是听在我耳里,却是不由得不惊讶,这些菜式每一道都是清淡软口而却又合着我的口味…… “……每一道都是依王爷吩咐的食单仔细备下的。” “恩,你先服侍沐秋用膳吧。”璃王起身让出了床侧的位置,复看了我一眼,移步至一侧的书架旁随意从中抽出一本书卷,径自坐于案侧翻看了起来。 “是,王爷。” 秋霞恭应了一声,由窗下取过一个矮几平放在了床头,她打开膳盒,将其中念过的粥菜一样样仔细摆满了桌面,又取过一方软枕为我小心垫在身后,侧头见璃王于案旁坐了,方侧身坐在床侧,端了粥碗细细舀起送到我嘴边。 虽知自己实是无力,可这样由人喂食总是免不得几分不自然。尤其是,在那个人面前……一顿饭的时间里,我不时抬眼偷瞥向案旁的璃王,见其顾自低头看着书卷,始终没有移目望向这里一眼,方暗自舒了口气,一口一口咽下递至唇边的吃食。 “王爷,奴婢先将这些拾了下去,您与先生慢谈。”秋霞几下收拾起碗碟,也未待我说上句话,便向着璃王福身一礼匆匆地退出了房去。 这丫头,便是急着离开,也至少先扶了自己躺下吧。我不由在心里暗翻了个白眼,这下便是想着装睡避了过去都没得可能了。 “沐秋还是再躺下好好歇息着。”璃王亦是微皱了皱眉,走到床边俯便要亲自扶了我躺下。 “啊,不用了,”我忙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他伸过的手,不想动作稍大了些却是扯动了伤口。 “嘶……”我不禁轻吸一口凉气,抬头看了一眼微微僵住动作的璃王,干干地笑了笑道,“呃,没事的,只是轻微带动到伤口,并没有裂开的。”我稍稍别开双眼,只用眼角的一抹余光偷偷看向那微皱起双眉望着我的人,“啊,那个,我刚刚是想说,之前躺了太久,我也正想着坐一会呢,呵……” “……好”璃王看了看我,单单应了一声,收回手臂没有多说什么。他撩衣坐在床侧,只是那般似有所思地看着我,静默了片刻,忽开口道,“沐秋是否在为身份的事而担心?” “啊?啊……”想是将我的吞吐认作了心事难解,知他是误会了原由,我倒反是松下了口气。再想到瞒下性别身份这件事也是定要说个清楚的,我深深呼吸了几次,勉力压下心底的那分不自在,低声简单的将原由解释了一遍,“只因家世所绊、心性所致,我自小便一心愿以男子身份行医于世,只是……” 稍稍顿了话音,语气里不禁添了一丝歉意,我抬眸看向璃王道,“机缘巧合,却不想竟会入得皇宫,更又进了军营……” “沐秋不必为此多虑,”璃王温声将我未尽的话接了过去,“这诸番事端,你本就是被无端牵扯进来。况且,无论怎样追究,沐秋亦都当是功高于过。” “二哥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安慰我。”我轻摇了摇头。 即便是被无辜牵扯、即便是有功于身,又能如何呢?华国律例明言禁制女子为官亦或行医,而以女儿之身混入军营更是被视为祸乱军纪的重罪。当年的顾皇后私入军营,率军抵抗北荑而力保城池不失,此等功劳岂非更大,可若不是今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执意为她脱罪并直接将之纳入了皇室,又怎能轻易脱去责处。 “不管原由如何,以女子之身入宫行医又出入军营,怎样都是华国律例所不容的重罪,我……” “便是如此,此事只要无人知晓,自便无事。”璃王略一挥手打断了我未尽的话,他微俯,直望着我的双眼温声续道,“沐秋既是不想揭开身份,我定然会为你守住这一秘密,此事断不会再有他人知悉,沐秋只管放心便是。” “呃……”他的意思……是愿为自己掩下此事? 若真的能掩下此事一切皆如往常,那实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细想想现在知道此事的几人……璃王自不必说,而秋霞是璃王派来照顾着自己起居、换药的,会知道自也是必然的。不过,既然璃王能将她指派在我身边,那么定会是全然可信之人。这么算下来,最后剩下的,便也只有……那位王老太医了。 这箭伤是由他医治,而伤口却又偏偏是在胸口近旁,便是想瞒也不可能吧?想到那老头的严板固执……我不觉微皱了皱眉头 71、尴尬莫名 。 “沐秋不必担心,王太医必是不会多说什么的。”璃王却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我解了思虑。 看来他定是有办法让那个倔老头闭而不言了。也是,既是有他为自己遮掩,又还要什么可需自己再多虑的。 “恩,”我会意地一笑,点了点头应道,“一切便有赖二哥了。” “那沐秋现在是否可安心歇息了?”璃王凝目看着我,眼中全然是柔柔的暖意。 “嗯,有劳二哥……”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我只得垂眸应了一声。 由着他轻扶着从新躺下,虽是在心中默自鼓了口气,可当那双温热的手掌扶上了肩背时,心口却仍是不免紧跳了几下。微微侧脸便是昨夜那拂去了自己伤口疼痛,任着自己恣意一场大哭,予自己无比安心与温暖的胸膛…… “沐秋,不论身份如何,你我之间自一如往昔。便借沐秋从前所言……与我,沐秋你永远不必见外。”为我仔细地盖好了丝被,璃王又习惯似地抬手轻拂了拂我发顶,温朗的语声字字清晰传入耳畔。 “恩,我会记得二哥的话。”心中一丝温温的暖流滑过,我抬起眼对视上那道温然的目光,好一会,不由扬唇粲然而笑,“二哥可也定不得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嘎嘎~~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文里好似一些人物的年龄交待的隐蔽了些= =~呵,也不知大家有没有看的出来~~于是,汗~就在这里统一说一下吧~~ 小秋,十七岁 崔媛歆,十八岁 璟瑄,二十三岁 璃王,二十九岁 贺娄,二十六岁 另:大华国,女子一般十六至十八岁嫁,男子一般二十至二十二岁娶(正妻)之前通常会先纳妾~~(呵呵,纯架空哦~~) 72 72、意外来人 湛璟璃于房中小坐了片刻,陪着我说了会儿话,又温言叮嘱了几句,感觉就是两日前我与他的角色完全对调了个,让我不由暗暗有些好笑。 待到我服药后的困意阵阵涌了上来,他低声唤进了秋霞,方起身轻步出了房间。 小睡了片刻,醒时天已是朦朦黑了下来。在秋霞的服侍下,我简单用了些晚膳,再次喝下了满满一碗黑乎乎粘稠稠的苦药。 湛璟璃忙于军务与此次刺客后续的事,抽身过来坐了半刻便回了。只是秋霞那丫头眼中毫不掩饰的一丝暧昧笑意让我禁不住地泛起几分懊恼。 好容易打发了秋霞下去,清净下的房间,我一人阖目静静躺在床上,药效所致的晕沉前,尚自清醒却纷乱一片脑中不禁再次满满浮起昨夜的种种画面…… 璃王,湛璟璃……现在想到那个人,在脑中自然浮现出的却已不再仅仅是璃王那么一个简单的称谓。可以说,我对那个人已不再单单只是有如仰望一般的欣赏与敬重,而是真正的在同一位置上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或是兄友,亦或是知交…… 昨夜里那份心悸的感觉此刻再次仔细回想,我依然坚信了那绝非是不实的虚幻。然而那样一份悸动里却又透着一分莫名的熟悉。我清楚地记得,当日于北荑战场上,一番生死轮回后,在见到湛璟瑄身影的那一刹,也曾是那般清晰地感受到过这样的一份心悸。可是……也正是因此,才令自己越发地困惑不解…… 这又算了什么呢?究竟,为什么会…… 唉……我微抬手揉了揉越发抽疼的额角,暗自轻叹了一声。怎样都好吧,在理清了这一团乱前,还是暂不要想得太多的好,一切便静待顺其自然也就是了。这个时候,我倒是不由几分庆幸起,前段时日里,自己一直没有寻得机会与湛璟瑄多问些什么了…… 这一夜再没了昨晚那般的难熬,药力作用下我是一觉睡到天明,清晨起来时身体感觉已明显好了许多。人精神了几分,力气也恢复了大半。虽是还下不了地,但倚坐在床头展卷漫读却是不成问题了,而简单的喝药用膳更是可不劳秋霞之手了。 午间,湛璟璃再次来时,我正靠坐床头在小几上写着大字打发时间。而在看到那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人,却是让我不由得怔了一怔。 “冷侍卫,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当正跟在某个家伙身边同于关郡守城才是吗,怎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了这里? “小人奉王爷之命,即日起近身护卫林公子的安全。” 简单一句回话,冷然的声音淡漠的语气,倒是分辨不出了半分情绪来。但想也知道,让他这般离开他忠心的主子来护卫我这个半点不相干又总是添惹麻烦的人,必定是不甘愿的。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身边随时跟着这样一块又冷又硬的木头好不好。 知道与其多说无益,我转过头求饶般地看向湛璟璃,希望他能下令将这根木头立时调回了关郡去。 “璟瑄也是为了沐秋的安全着想,”湛璟璃却是俯轻揉了揉我发顶,眼底竟似一闪而过一丝笑意,“你受伤的事,璟瑄已经知悉了。有冷玄在你身边护卫,想来他也能更安心些。” ……好吧,看来这已是即定无可改的事实了。我不由暗自叹了一声,湛璟瑄那个家伙,这一举还真是不智兼且多余,这样的高手不用在战场上守城杀敌,放在我这个闲人身边算是什么? 再者说,出了那样的事,今后我自然是日日躲在了帅府里再不肯轻易出门,料还能遇到了什么危险?倒是他自己,少了冷玄这样武功高强的护卫,别弄得一身是伤,惨兮兮的回来才是…… “沐秋又在写些什么?” 正暗自于心底喋喋抱怨着,听到耳边传来的温朗声音,我这才蓦然回过神来。恍然想起自己之前随笔而写的东西,不禁心下一紧忙抬手便想将那几张摊放在小几上的纸笺收了起来。 可未待我这手伸了出去,却见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是先一步将之拾了起来,我怔愣一瞬,也只有轻咬了咬下唇,讪讪笑了笑道:“……没什么的,不过胡乱写着打发时间罢了。” 湛璟璃略略扫了一眼纸笺,抬眸看了我一眼,微顿了顿,复又将目光落于纸上,却是轻声低吟了出来,“华园幽槐自合天,草长风舒绕云屯。往来喧嚣纷尘堕,落繁深处揖清芬。”他将纸笺递还于我,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好一幅质朴悠然之境,倒确是沐秋会做出的诗。” “……让二哥见笑了。”我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 原来他已不记得了……心中似有暗暗松下口气,可又似还转过一丝什么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 今日里也不知为何,抬笔之时不觉间便将这首埋于记忆里的诗写了出来。而刚刚在湛璟璃看到的一瞬,我竟然难抑心中慌乱,有些担心亦或者还隐隐有一分期待着他会回想到什么? 不过此刻看来,却不过都是自己的多心了。湛璟璃显然并没有回想起这首诗那上半阙的由来。实则,若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如今已是相隔了足有七年,他又怎还会记得当年那也不过随口所吟的一句呢…… 我抬手接过纸笺将之压在了几上一叠素纸的最下层。再抬头无意地一瞥间,却是注意到本垂眸静立于一旁的冷玄此时却正似有所思地望向了自己这里。直见着我不解地看了过去,方若无视一般再次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我心下不禁有些奇怪,但也倒没有多想,像冷玄这般冷漠性子喜怒不显于色的人,任何心思也不是如我这般平凡人能猜得出的,当然,也就更不要想能从他口中问出个什么了。 稳了稳心神,我复又侧身看向已端坐在床脚旁的湛璟璃,稍敛了容色轻声转过了话道:“二哥,你可是决定了要亲自出城与北荑一战?” “哦,沐秋又是如何知道的?”湛璟璃似微怔了怔,很有些诧异地看向我。 呵……有虎子那个小子不时偷溜进来传递消息,林林种种的细处汇起来我自然也猜得出几分。 轻眨了眨眼,我笑了笑道:“这个嘛,二哥就不必知道了,权当我猜的好了。就是不知我这猜的对也不对呢?” “恩,不错,”湛璟璃也没有多问,只是看着我微点了点头,眼中温温似有几许宠溺流转,“两日后我会率军绕道关后与北荑交战于岷谷。” “呃……”我不由心头微怔,却是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么多。这样的细节已可算作是军中机密,便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与我知道吗…… 轻呼了口气,我抬头应着他的目光,嚅嗫着张了张嘴,“二哥,你当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微微的迟疑,却是咽下了后面,只是看着他轻眨了眨眼,低声笑道,“一定要大败北荑,为我报了这一箭之仇才好。” “呵,”湛璟璃双目望着我,片刻,竟牵唇低低轻笑了一声,“我答应沐秋。” 他含笑应下了话,再又细心交待了些许他离城之后的事,总归是嘱咐着我静心养伤。直到最后,方略是沉吟着低声对我道,“此番行刺的几人虽已擒获,可惜未能留有活口,却不知北荑为何会费此心力要除去沐秋。” “呃……这点我也是不明所以。”我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只是每每仔细思忖,脑海中却时时会隐约地浮现出一双狭长深锐的眸子,直觉地感到此事或是便与那个人有着关联。不过,这样的猜测却又不知要如何与他人说起。 “沐秋不必为此扰心,”耳边温润的声音岔开了我的思绪,“此刻余下隐于城中的北荑细作也具已肃清,如今沐秋身边又有冷玄相护,只要不出离郊邺城门,当可无虑。” “恩,我知道了。”看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想那全城搜捕下来定也是一番不小的动作。北荑这一次,真真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轻点了点头,我扬唇笑了笑道:“二哥尽管放心,我可是惜命的很。不要说什么郊邺城门了,你便是说不让我踏出这府门一步,我也绝然不会有半分异议的……” 湛璟璃两日后率军出的郊邺城,两日里虽营中军务众多,他却每日晚膳后都会来府内看问一番。而对那日晚间的事,我和他都默契似地未再提起过。而我于他,也渐渐放松了心情,相处渐如往日一般自然。只是,心中倒底多了一些什么。 不得不说,王老太医的医术当真是了得。不过两日,我便已可下地缓慢地走动了。伤口几乎已完全愈合,只要不做大的动作触动到它,已是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只是,每次这位老太医来为自己验伤诊治时都是板着一张黑得不能在黑的脸,从没有过半分好脸色。 想起自己好奇时曾问过湛璟璃是如何堵住这倔老头的嘴的。而他只是回说,这王老太医虽为人刻板严正,脾气执拗了些,但亦是心软而通情理之人。呃……每每看到老头那一张横眉怒目的脸,我真的很怀疑这话里的实情有几分。 不过不论怎样,王老太医不会将我隐瞒了身份一事说出去却是定然的。他便是再臭的脸色我都可视作不见、亦或盈盈笑眼相回了。看那老太医吹胡子瞪眼睛、有怒而不能言的样子,倒也蛮是有趣的。 两日间,我这里伤口渐愈,而湛璟璃的伤势则已是大好,我更是亲眼查看过见他伤口确是完全愈合了才放下心, 玉随心缘第21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此后他便是亲自上阵杀敌应也不会有碍了。 到今日,湛璟璃离城已足有三日。这几日我虽是伤势渐好,却也没有想过再回去军营,不管他人知道与否,这样的事自己总归还是要小心避忌些的好。 也许自己就是有做闲人的命吧。幽居于府中,闭门养伤间阅书自奕,竟是丝毫感觉不到边城战火的气息。可是,这般的平静里,我心中却不知为何总是隐隐浮着一丝不安,可仔细探究却又全无依据。 细想一想,或许是能让自己感到心安的人,此刻已都不在城中的缘故吧。又或许,是脑海中那一双深眸给自己的感觉太过凌厉而深刻……若这一次,真的是那个人所为…… ——那样的一个人,在结果没有达到他所想要的前,定然是不会就此放弃的吧? 不过这些顾虑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多想也是无益。不论如何,在郊邺的这段日子我是打定主意不踏出府门半步了,料那北荑再如何算计也是徒然于事。 这日午间,我照例一人于房中歪倚着床,懒懒翻看着手中的半卷兵书,正泛上一阵困意之际,却听着院内一阵吵嚷声起,隐隐地听得出有虎子的声音。 “虎子,你这小子在这吵嚷什么,若是扰到先生休息,看我不掀了你的皮。”随即院中很快传来了秋霞的娇斥声。 “唉,若不是秋霞姐你命人把着院门不让俺进,俺又怎么会吵起来哩。”虎子佷似委屈抱怨的声音。 “你说什么?” “哎呦呦,没,没说啥,俺这不是受了别人之托来跟先生问话的吗。秋霞姐,先生这会可是睡了?若没呢,你就放俺进去吧。” “哼,受托?受何人所托?所托又是为何?不说出个所以来,休想走进一步!” “唉?是城门的贵子了,俺刚刚在帅府门口正碰上他来求门,说是城门处逮住个形迹可疑的人,可那人口里却不住嚷嚷着认识林先生,这不来问先生一声吗……” 咦?我认识的? 我不由心下诧然,原本听着他们吵闹不过暗自好笑,自两天前虎子一次偷溜进房来被秋霞抓了正着,自此便将这小子严盯得紧。我亦明白,是因为秋霞知道了自己身为女子,才会这般防着这总是不时偷溜进房门的小子便如防贼一般。 不过这会儿听到虎子后面的话,我却不禁有了些好奇。在这里,又会有什么自己认识的人呢? 稍想了想,我扬声唤道:“秋霞,让虎子进来回话吧。” “……是,先生。” 门外两人的吵嚷声蓦地一顿,随着秋霞恭敬的应声,门吱呀一声轻响,两人先后地走了进来。 “虎子,将你刚刚说的再仔细说上一遍。”我挥手打断了二人的见礼,直接出言问道。 “哦,好哩。”虎子咧嘴应了一声,冲着一旁的秋霞挤了挤一双圆眼,回过头来稍肃了面容对我禀道,“刚刚城门楼的守兵来传话,说是午间入城的人里有个小子遮遮掩掩的,城卫看着可疑便将他逮了起来问话。谁知那小子开口便说是来找先生的,脾气还大的紧。城卫不知真假,也不敢太过怠慢,便派了人来问先生一声,可认识一个叫,叫什么来着……” 虎子挠了挠头,拧着眉头回想了半会,猛地一拍脑门道:“对了,是个叫顾英亭的人。” “什么?咳咳……”我险些一口气没提上就这么岔过了气去。急咳了两声,直愣愣地瞪着虎子,“你说,你说那人叫什么?” “啊?呃……”虎子似被我的样子唬了一跳,怔了怔,又皱着张脸再仔细想了半会方迷糊着喃喃道,“是叫顾英亭没错啊?” “……好了,我知道了。” 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禁不住直想抚额仰天长叹了…… 天,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堂堂大华公主竟然能只身一人跑到这烽火边境来?更重要的是,这位大小姐究竟是为何跋涉千里跑到这里来啊? 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相信这丫头单是如她口中一般为了寻自己而来。我可不认为自己有着这样大的能耐,也相信湛盈婷纵是再肆意任性,也总不至这样分不得轻重。 只是……唉,不管怎样,我真是怕了这位大小姐了。早知如此,我宁愿与湛 72、意外来人 璟璃一同开赴两军战地,也好过留在这里啊…… “人现在可还被扣在城门处吗,那些守卫没有怠慢了吧?”抬手揉了揉一阵阵抽痛的额角,我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啊,俺看那贵子愁眉苦脸的,很是盼着人将那小子……呃,那位公子领走呢,想来也没人敢怠慢吧?” “……行了,你这就带了两个人去将人接回了帅府来。”轻吐口气,我摆手吩咐着虎子,“记得,要客气些。等人来了,直接带到我房里来便是。” 不论如何,先问清楚她擅出皇城、一路偷跑到这里来的原由再说。余下的,便只等湛璟璃回来,一切交给他这个做兄长的头疼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过渡的一章吧~~ 小公主再度出场了~~乱上加乱啊~~~ 73 73、事有无奈 看着眼前一席男装满身狼藉,发鬓凌乱面带尘灰的人,我眼皮不由轻跳了跳,额角更是禁不住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林大哥,我总算见到你了。”湛盈婷眨了眨眼,进门后怔愣了好一会终是缓过神来,开口高唤一声便向着我跑了过来。 “这位公子,您还是先擦把脸吧,” 秋霞不动声色地侧身两步挡在湛盈婷身前,手中端着盆温水,轻声笑着道:“您这一路而来想来也饿了,先生已吩咐奴婢备下了糕点膳食,公子先充充饥再与先生慢慢叙话也好。” “唔……”湛盈婷俏目瞪了秋霞一眼,不过侧头看见案上摆满的膳食,努了努嘴,还是匆匆几下洗净了手脸,跳着坐到案后抓起糕点便大口吞咽起来。 我不禁无奈好笑,回过头对秋霞道:“秋霞,你先下去吧,为公……顾公子备好了房间与沐浴的东西,这里若有需要,我自会唤你。” “是,先生,奴婢这就去准备。”秋霞应着,又侧目看了一眼正举案大嚼的湛盈婷一眼,眨眼笑道:“奴婢会安排几个侍女照顾好顾公子的。”话落,人已福身退出了房间。 看来这秋霞已是看出湛盈婷的女子之身了,想是刚刚洗脸时足已让她看到那明晃晃的耳孔了。嗯,这样倒也好,许多事交由秋霞来安排,也省了我很多麻烦。 “林大哥,我可是……你了……”湛盈婷一边头也不抬地不住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不忘鼓着腮含糊不清地说个不停。 “盈婷还是先安心用膳,有什么话,过后再说也是不迟。”低叹一身,我只得出言打断了她那根本没人听得分明的话。 “唔,好……我……没想……这么远,钱袋……掉哪去了,两天……饿死了。”湛盈婷支吾着应了一声,手嘴不停,只是吞咽间仍不时泻出几句碎碎的嘟嚷声。 “呼……总算是饱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湛盈婷方丢掉手中的筷箸,拍了拍肚子长呼了口气。她抬头看向我,扬起个很是灿烂的笑脸,“林大哥,你是不知,我……” “盈婷可是吃好了?”我插言打断了她的话,微微沉肃下面容问道。 “啊?是啊,已经饱了。”湛盈婷眨了眨眼,显然有些愣神。 “好,那么盈婷可以好好说说,你竟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我瞥了眼她微撅起的嘴,淡淡续道:“想来你两位皇兄此时尚不知你到了这里吧?” “啊!林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将我在这里的事告诉皇兄知道!”湛盈婷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满面急色地唤道。 “恩,盈婷若不想他们知道,我自不会多说。”这个时候,我便是想说也找不到人啊。“那么盈婷现在可以将你偷跑出皇城来到这里的原由仔细说说了吗?” “嗯……”湛盈婷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从又坐回了椅上,看了我一眼,又微垂下帘踌躇了片刻,方抬头皱着眉头道:“还不都是父皇!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要下旨将我指给了那个肖蝴蝶。” “肖蝴蝶?” 哦?这么说来竟是为了……逃婚吗?而且还是逃的皇上所指定的婚……我抬手微揉了揉额头,顺即用宽大的衣袖半掩住自己不由黑下来的脸色。 这还真是有够戏剧的……唉,看来事情却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麻烦上几分了。 “就是那前左相的二子肖逸宸啦。哼,全帝都的世家闺秀哪个不知那肖蝴蝶的浪荡之名。长得一脸妖孽也就算了,只是人没听说什么本事,倒是烟花楚地满是盛名,这样的花花大少,打死我也不要了!”湛盈婷的声音稍扬了些,一张俏脸满是愤愤。 “盈婷若是不喜,又何不说与皇后呢,”闭了闭眼,我很是无奈地接过她的话道:“娘娘总应会为盈婷说话,劝过皇上吧。” 肖逸宸……很熟悉的名字啊。稍是回想,我脑中瞬间晃过了那个于都城时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子。印象最深的,呃……便只是那堪比女子还妩媚了三分的一张脸了。 倒是听湛璟瑄提过,这位肖公子可不只是什么前相之子,更主要的却是他自己领着当朝的户部侍郎之职。只凭其年纪轻轻能够当得这样的高位,怎样也不致便如湛盈婷说的那般一文不值吧!也难怪皇上会选中了他,只以那般家势才学容貌,若放出了话去,还不知会有多少的名门闺秀要争相嫁与了。 不过,要是说起这风流之名,却也算不得冤枉。这位肖公子兼之与其一丘之貉的湛璟瑄,二人的风流名声可谓早已是名满着都城了。 倒是……如自己没有记错,那个人却是对柳娉嫣……嗯,要说湛盈婷这番偷跑,最得益的怕还是那位肖大公子了。而她之所以会动念这般偷跑来边境,不知这其中那位肖公子可又是占了几分的功劳呢? “我当然求过母后了,可是母后这次竟然说起我的不是。” 却是不说还好,这一提湛盈婷反是炸开了一般,一脸的气愤委屈,“真不知母后怎么会欣赏起那么一个花花公子?若是要我选,自然当要温雅豁达而又不拘世俗的磊拓君子才配做我的夫君。” 她气呼呼的一口气说了长串,话到后面双颊却是胭胭泛起一抹粉色来。语落,更是偷偷向我这里瞥了一眼。 只这一番神情,却是令我禁不住暗自叫苦不迭。暗叹一声,我拄着疼痛不已头,全当没看出她神情间的那一抹羞怯,淡淡地岔过话道:“不管怎样,盈婷既已到了这里,现下便先住在这帅府好了,余下之事,日后再慢慢想办法便是。” 斜睨了一眼,见她似还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忙摆了摆手续言拦了下来,“盈婷一路远来,此刻想必也疲累得很了,今日便好好歇息一番,有何话不如改日再说好了。” “哦……也好,”湛盈婷点了点头,脸颊仍有些红红的,“我可是足足赶了二十天才到呢,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出过皇城呢,更别说是这么远的地方了。虽大半的路是跟着商队马车来的……但那颠簸也够受得了。呃,尤其是这一身……”她将袖子举到脸前,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真是受不了,我还是先回房换洗过好了,等明天……哦不,等晚间我再来找林大哥。” 湛盈婷说着起身便小跑着向房门走去,待到了门前,又顿脚转过身道:“林大哥,你可是答应我,一定不能将我在这里的事说与皇兄,不然我定会被他们绑回宫去的!” “恩,我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你住在了这里,你那两位皇兄定然很快便会知道的。” 别说你人就在这帅府中了,便是这整个郊邺城也全在湛璟璃的耳目中啊。只等他率兵回城,定然立时便会知道消息。唉,我真是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希望着湛璟璃能早日回城了。 “那……能拖一时是一时了,”湛盈婷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坚决,“总之我是不会轻易这样便回宫的。” 看着从新闭合的房门,我不禁倾身靠回床头长长叹了口气……这真真可谓是一波不平一波复起了,也许我该找个高人算算,自己今年是不是真的流年不利呢? 对湛盈婷,原本我是想着离开皇城那日便已在无瓜葛,却不想到了这么远的边境却仍是躲不开……她说是为了逃开她父皇的指婚而离宫,可是又为什么何处不去而偏偏跑到这郊邺城来?我是很想自欺欺人地说与自己全无半分因由,但…… 呵,我不由摇头苦笑一声,看来有些事终归躲是无法躲开了,那么也唯有坦然面对,断然做个了解才是了……也许我是该寻个机会对湛盈婷坦白言明一切了。只是,此事最好是等了湛璟璃回来之后再说,到时有他这个素有声威的兄长从旁约束相劝,但愿这位性情纯直而纵性的小公主能平静接受下来…… 呃……但愿吧…… 湛盈婷说是要晚间过来,不过据秋霞说,这位大小姐沐浴后,是倒在床上便打起了呼来,晚膳时更是叫都叫不醒。是以直到这第二天中午,方尚自有些迷迷糊糊地现身在我房里。 与湛盈婷在房内说了会话,也只是听她又仔细说了些自己是如何逃出皇城,如何躲避她父皇的追兵一路艰难跑来这郊邺城的。当然中间不时穿插着对她父皇的埋怨,还有便是对那位无故被弃婚的肖大公子不断的挑剔数落了。 我倒是很认真地过滤着将她那不时跑了题的偷逃过程听了个完全。只是心中却不由有些奇怪她为何竟是能这般轻易地便逃开了朝廷的追踪。怕是那位圣上也根本就没想全力捉了她回宫去吧?又或者根本就是那位肖侍郎肖大公子暗中的好一番使力吧?这个肖逸宸,还真真是一番好计量啊,可真不愧是了湛璟瑄唯有厮混一处的狐朋狗友。他倒是轻巧将麻烦脱了个干干净净,却是全不顾被他无故牵下水的人是怎样个头疼了。 暗中咬牙腹诽了几句,我侧眸稍瞥了眼身前那笑得一脸得意的丫头,唉……亏得这大小姐说到自己的成功偷跑,竟还这般地一脸止不住的骄傲兴奋了…… “盈婷第一次到这边城,定有很多好奇的,这几天不如在城中好好转转。” “好啊好啊,昨天进城来我都还没顾上仔细看一眼呢。”湛盈婷用力点了点头,笑得一脸灿烂,“林大哥和我一起去吗?” “先生有伤在身,又怎么能与公主您一同上街呢?” 我正头痛着这话该怎样推说,倒是一旁的秋霞笑着插进话来。今日我特意留了秋霞于房内,而我与湛盈婷的一番话她自然也都听到了。 “嗳?林大哥,你受伤了!”湛盈婷跳了起来,半是诧异半是紧张地急声问道:“怎么会受伤呢?伤在了哪里?要不要紧的?” “都是皇兄他们不好,那么多士卒怎么也会让林大哥受了伤!”湛盈婷撅起嘴抱怨了一句,看了看我又嚅嗫道:“那……我还是留在府里不出去好了,也好在这里照顾林大哥。” “先生的伤势需得静养,殿下留在这里怕也不便。” 秋霞揽过话,循循诱道:“这郊邺城中的景象与皇城可是相距甚多呢,殿下不若衬着王爷回来前的几天四处好好转转,而先生也可安心静养,待几日后伤势好了,也可与殿下一同游赏了。” “嗯……”湛盈婷皱了皱眉,似有些迟疑,却是抬头询问地看向了我。 “啊,秋霞,我记得这城中有家‘风临馆’菜色独特得很,不仅有这边城各色的风味,更有许多异族的菜色呢。”我作似想了想,漫不经心地提道:“还有东街几家店面更是有许多异族的珍品,便是在皇城都是见不到的呢。” “先生说的是,”秋霞会意地接话笑道:“那西街里众多的小吃也是此地独有呢,凡是初到郊邺的人尝过没有不说好的。” “恩,”我看了眼碌碌转着眼珠明显意动的湛盈婷,笑了笑径自对秋霞吩咐道:“等下公主出府,记得一定让人带着去这几家转转。” 这般与秋霞一搭一唱总算将湛盈婷的意头转了开,兴致满满地出了府去。我命了虎子选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连他自己在内一同随从护卫着。只是看虎子那一脸的苦大冤深相,怕是不情愿的很。 不过这个时候,可由不得他不情愿。北荑那里始终是让我难以心安,湛盈婷未入府中之前还好说,只是昨日城门前的一出,而她又这般直接住进了这帅府中来,北荑若是有心,想来定然会注目到她。 不过有湛璟璃离开时的话,相信只要不再出了这城门,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仔细嘱咐了虎子一番,格外叮嘱他定不可出了郊邺城门。见虎子明了地点头应了,方挥手让他自去准备。 其实如果可以,我倒是更想让冷玄一同随着湛盈婷去,这样自然便完全不必多虑了。不过,想也知那根冷木头是根本就不会听我的吩咐。 唉,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强大的气场有着明悟,这人倒也很是自觉。平日里无论我是在房中闲坐还是于府内四处走动,都根本见不到他人的。如果不是一次我不小心摔碎了一青瓷花碗,这个家伙便似腾空出现般突然闪身在了房里,我还真以为这人已经消失了呢。 “先生,这样怕也拖不了多少时候,公主她……”待虎子他们离开,房门从新掩上后,秋霞上前扶了我坐回床上,面有忧色地轻声道。 “我现在也唯有希望王爷回来能帮我劝说几句了。”唉,想到这些,我便禁不住想叹气。 “嗯,奴婢之前虽没见过公主,可也听人提起过,也知道这位公主平日里最是听王爷话的,相信王爷到时回来定会有办法相劝的。” “但愿吧……这一次,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我的不是……” “先生也没想到会这样不是。”秋霞笑了笑,安慰地接了一句。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只是,奴婢有句话梗在肚子里,却不知该不该问?” “恩,”我抬手揉着额头,漫不经心地接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了。” “那,先生就请恕奴婢无礼了。”秋霞抬眸看了看我,轻笑了笑,“先生会隐瞒身份想来定是有着原由的,奴婢更知先生一身本事,不能学以致用实是可惜,只是……先生真的便打算一生都以这男子身份而活吗?” “哦?”我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她竟会这般直接地问出这样的话,“秋霞是想说……” “奴婢是说,先生若是想便这般渡过一生,倘若遇到那知心之人,岂非是平白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看着秋霞那意有所指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有些事想太多也是无益,不如顺其自然的好。”简单地敷衍了一句,我倾身靠坐回床头微阖下眼帘,示意自己不想再多言。 “嗯,奴婢知道先生定是心里有着计较的 73、事有无奈 人,确是不需奴婢多嘴。”秋霞轻笑着应了一声,会意地道了句,“那先生歇息吧,奴婢这便下去了。”未再多语半句,便转身出了房间。 听着房门轻轻合掩的吱嘎声,我不由微摇了摇头,晃去了那抹兀然浮现在脑中的身影…… 自那夜之后,每每璃王来自己房中看问时,秋霞都是一脸的暧昧神情,她那话中所指何人我自然清楚不过。只是,在刚刚那一瞬,我脑中刹间闪过的影子却是那么一个总是挂着一脸漫不经心的浅笑,笑得让人安心而又时常无由令人火大的家伙…… 有些事情真的不需要刻意去求个明白,哪怕此时心中仍是存着一丝犹疑,但便如自己说与秋霞的,只是那般顺其自然,也许并不需多少时日,或者只要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所求所想便可豁然于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小秋这丫头感情虽是钝了些~~好在人还不算糊涂~~~ 话说,上一章俺已经点开一处小伏笔哩~~啊啊~~为啥都没有亲亲注意到呢~~~ 另:呼呼~~三天更新了一万五千字~~~欣子就快歇菜了~~~~~ 74 74、再生事端 转瞬间五日一晃而过,城外战事不知如何,这郊邺城中倒是一派的波澜不惊。 湛盈婷几日里过得可谓是如鱼得水,离开了皇城,更少了约束的她是每日里都兴冲冲地在街上转足一整天,多日下来却仍是意兴不减。 虽然每日晚膳后,她都会到我房中说上半个时辰,兴致勃勃地炫耀番一天下来的收获,但见她兴致完全转到了那些新奇事物上,已足让我松下口气。 只是,却是苦了几个不得不随着她四处乱转的护卫了。看着虎子那一张黑黝黝的脸上五官堆挤的越发像被人踩了几脚的烂包子,也知这小子就快忍受不住了。 这日午间,湛盈婷难得早早回来,随在她身后的虎子等人手中都零零碎碎抱了满怀,看得出又是满载而回。趁湛盈婷回房间收罗战利品的功夫,虎子终是苦着那张黑得不能在黑脸满眼恳求地凑到我跟前。 “先生,你能不能换个人来顶着俺的差事啊?” 几天里湛盈婷转遍了城中大小的水粉首饰铺子,只要不是个木头脑袋想看不出她实是个女子也难,只是都还不知道她有着公主的身份罢了。 “怎么?让你做个随身护卫很委屈了你?” 心下暗暗好笑,我挑了挑眉,刻意板下一副面容道。 “做护卫俺倒不介意,可也要看是做谁的护卫哩!先生你是不知那位大小姐有多难侍候!” 虎子耷拉下肩,夸张地皱起一张脸,“只要不再对着那位大小姐,先生你便是让俺守在马棚里,俺也认哩。” “哦?真的是做护卫不介意?”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边关战起,却是不能上阵杀敌,之前你做着我的护卫时,怕也是一直憋着口怨气吧?” “没有,没有,俺怎么会有怨气!”虎子连连晃了晃脑袋,“先生救过督帅性命,石垒前那一战也都是靠了先生,”他挺了挺胸,黝黑的圆脸上一副故作的端肃认真,“俺对先生可是佩服的紧。能在先生身边护卫,俺高兴还不及哩。” “这样啊,”我缓缓拖了个长音,看着他恍然道:“原本我还想着等这次璃王回来便与他提说让你入那‘黑甲骑’呢,不过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啊?黑甲骑!” 惊叫了一声,虎子瞪起一双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有些结巴地道:“真的?俺……俺真能入了黑甲骑!” 没有答言,我眼含笑意地看着他那一张吃惊而又难掩兴奋的脸。 “嘿嘿,”虎子讪笑着微低了头,抬手摸了摸脑袋支吾着道:“俺是愿意做先生近卫的,不过,不过这……” “不过是更愿意入那黑甲骑,随璃王沙场斩敌吗。”我笑了笑接过他的话。看他那一副焦急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心中不由好笑。 自我进到兵营那日,便一直是虎子在身边近身侍卫着。这么多日下来,我自然看得出他心里的念想。不说其它,单凭这小子每日里晨起都厚着脸硬挤到那士卒中一起训练便知他有多想随军上阵杀敌。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湛璟瑄也不会将他转调为近卫。以虎子的本事便是入不了那黑甲骑,在这普通的骑兵营里总也能混出个头。既然他一心所愿,而又有那份本事,我自然不会因为自己而耽搁了他。便是看在他护卫我这么多时日的情份上,我也该帮他说句话才是。 “嘿嘿,能随督帅上阵疆场,痛杀蛮敌,那是俺打小的志愿。”虎子嘿笑着,霍地抬起头望向我,一双溜圆的眼里就快放出光来,“那,那先生真能帮俺和督帅说说,让俺入了黑甲骑?” “帮你提说一句自然没什么,但能不能真的被选上,”我含笑点了点头,看着他温声道:“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个当然!”虎子啪一下站的挺直,用力拍了拍胸膛道:“先生放心,俺一定可以选上的,绝不会让先生丢了脸面。” 呵,这个小子,这份自信他倒是蛮足的…… “好,不过……”微微颔首,我顿了下话音,复望着他挑了挑眉,“在璃王回城前的这段时日,你便只有继续做那位大小姐的随身护卫了。虎子你不会有异议吧?” “不会,当然不会。”虎子咧了咧嘴,痛快地应道。看他那兴奋的样子,此时怕是说什么,都是会一口应了下来。 “虎子,你这小子又趁着我不在偷跑进来扰先生休息!” 虎子这里正打算离开,刚躬身对我施过礼,抬脚间却听房门一声轻响,接着便是秋霞那几日里我都已听得熟悉的轻斥声。 “啊,秋霞姐,俺这就出去了!”虎子脸色瞬间一黑,没等秋霞走到近前,怪叫了一声,几步就窜出了房间。 “臭小子!”秋霞撇嘴低低嘟囔了一声,回过头对上我眼含笑意的目光,努了努嘴笑着道:“先生可别太由着那小子了,你看他长了一副乖巧憨实相,实则就跟皮猴一般,鬼着呢。” “哦?”我眨了眨眼,扬唇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很是护着那皮猴呢。” “这小子在府里这段日子,可是没少搞怪,一心就想着随王爷上阵呢。”秋霞笑了笑,走到案边,将取来的汤药递了给我,“不过这份执着劲倒蛮值得称道的。小小年纪,也是不易。奴婢也是将他当了弟弟看。” “恩。”我点了点头,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仰头喝尽了手中大碗的药汁,接过秋霞递的蜜饯吃了,换过话道:“璃王那里可是有消息了?” “是啊,刚刚听得的消息,王爷已经胜了此仗,现正布军稳定胜势,估算再不过五日就能回城了。”秋霞脸上闪过几丝释然的笑意。 “那就好。”我亦轻出了口气,几日里一直隐隐有着不安的心也平复了很多。 再问了几句细话,略顿了顿,我转念想到今日早早回府的湛盈婷,不禁无力道:“对了,公主这几日满城转下来怕是也该腻烦了,你也帮我想些什么新鲜花样再转过她的兴致才好,怎样也拖过这几日吧。” “呵,先生放心,奴婢刚刚过来时,还听人说起公主正在马厩那里对着府中几匹难得一见的宝马转悠个不停呢。” “恩,”我瞥了一眼秋霞,不用说这定是她将湛盈婷引了过去的,“但愿这次亦能将她的兴致牵的久些。” “呼……”我站起身稍稍活动了几下腰腿,对一旁收拾着碗碟的秋霞道:“秋霞,等下你去让人备了沐浴的水来,午前在园中转了一圈又是一身的汗。” 虽是养伤时期,可这些时日来,除去先头几天躺在床上动不了,余下的几日我几乎仍是与从前一般每日都会沐浴一次。 不是自己有多大讲究,只是这样的炙闷的夏日,便是懒在房中一动不动的,也一身的汗渍淋漓,熨帖在身上实是让人无法忍受。在军营中不便也就罢了,在这帅府中,我也没必要苛责自己不是。 “好的,奴婢这就去叫人准备。”秋霞笑着应了一声,端起托盘转身出了房门。 这督帅府下人的动作也是快得很,不过半刻,便妥帖备好了一切。我照例打发了秋霞下去,自己一人小心避着伤口简单地清洗了一番。 裹好秋霞特意备下的束胸,松松系了外衣,我唤过秋霞领人将浴桶抬了出去,一人独自半倚在榻椅上翻看起书卷。 许是刚刚泡了温水,氤氲的热气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这刻倚在榻上一时竟禁不住打起瞌睡来。 迷糊着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突听‘砰’一声大响,我不禁蓦地惊醒了过来。睁目环顾房间却不见丝毫异样,房门也依然掩着,看不出有何人进来的迹象。 心下不禁微感疑惑,我稍稍撑坐起身,微微低头间,却瞥见身上的外衣竟敞开了半边,裹在里面的束胸亦显露了出来。嗳?这个……难道是自己睡梦中无意碰到的? 微摇了摇头,我倒也没有想得太多,而这一醒却也再没了睡意。从新拢好衣襟,我拾起掉落在一旁的书卷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过了半刻,却听院子里一阵嘈乱声传来。 我不由微皱了皱眉,心中隐隐似有所感地晃过一丝不安。果然,未待我起身去问个究竟,房门已‘砰’地被人大力推开,秋霞急匆匆地由外走了进来,人还未至近前,已大声急道:“先生,公主她骋马出府,现已出了城门了!” “你说什么!” 手中的书卷‘啪’一声掉落于地,我满是诧异地定定望向一脸急色的秋霞。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磨了一晚只挤了半章出来~~(唉,陀螺转啊转~晕乎乎中~~)呜呜~~瑄瑄还没出来,俺却想请假了~~~~~ 75 75、终招祸事 “刚刚下人来说公主牵马出了帅府,奴婢本也没在意,只是让虎子他们立刻跟了出去小心护卫着。谁知不过片刻,有侍卫回来报说,公主出了府后便一路疾驰,竟是直奔出了城门。” 秋霞飞快地将事情简单诉了一遍,一脸不掩的焦急。 直出城门……这么说…… 我稳稳了心绪快速掠想了一遍,看来刚刚……并不是我恍惚中的错觉,那一声砰响定是大力关门的声音,也就是说,湛盈婷刚刚有进来过。那么,我身上的外衣也是……她一定是因为几次被我阻了下来,这次得了机会,想趁机偷偷看看我肩上的伤口…… 这么说,她定然已经知道了…… “先生先不必心急,虎子他们已经追了出去,相信应很快便会拦下公主的。” 秋霞安慰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不觉间眉头已是皱的深紧 摇摇头,我并没有应声。心中那股一直以来说不清的不安感却是越发强烈起来。这个时候已顾不得多想什么,我急声高唤道:“冷玄,你立刻出城赶上虎子他们,无论如何定要将公主安然带回府来。” “是”一声近似响于耳边的淡漠声过后,四下再不闻半点动静。但我却知冷玄已是依着我的吩咐赶了过去,心下也稍稍松了一些。 我抬手揉了揉蹙成一团的眉心,梗在心头的一口气却怎样也呼不出。只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多虑…… 论公论私,不论怎样也好,湛盈婷一定不可有事! “……先生,应不会有什么是吧?”秋霞语气中带着一丝的迟疑。 我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看秋霞那一脸的焦色,想是我越渐不安的情绪影响到了她吧。但……我紧了紧牢牢攥握于一起的双拳,心中越渐的不安与慌乱怎样也无法压制下来。 自冷玄离开已有半个时辰,以冷玄的本事,只是追赶上湛盈婷并将她带回府来,断没道理会耽搁上这么久! 不能再只是这般等下去了。咬了咬牙,我霍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只有召集府中所有的侍卫全部出城了。 决心即下,可,未待我跨出步子,院子里却已是嘈杂声响作一片。纷纷嚷嚷,有些听不真切,只偶尔听到间中响起的几声尖呼。这种声音…… “他们回来了!”秋霞低呼了一声,急步小跑着出了房间。我也忙敛下尚自不宁的心绪快步随之向屋外走去。 前脚刚刚跨过房门,尚未及得仔细看上一眼,耳边却听得秋霞的一声急呼,“虎子!怎么会这样!” 抬起的脚蓦然一顿,一刹间我竟是有种不敢迈下这一步的感觉。 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落下仿似瞬间已重若千金的脚,我抬头凝目向院中望去。入目的第一眼,却是虎子满身浸染的血渍。 心中蓦地一沉,我走上前接过冷玄托扶着的虎子,伸指搭在他腕脉之上,凝神间,手却不由微微一颤,指间的冰冷迅速漫至于心。 抬眼,我木然扫过冷玄抵在虎子背间的手……若不是冷玄以气机相护,虎子他……怕是,根本已撑到这个时候…… “先生……公主她……”虎子微颤着抬手搭在我的手上,双目直直的望着我,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依是闪着点点的漆亮,“被……北荑……咳咳……” 定定望住他双眼,喉间几阵蠕动,我竟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虎子急咳了一阵,粗喘了几口气,方断断续续道:“公主被北荑……抓去……让先生明日午时……一人前去……城北十里荒林……否则……明日会直接……将人头送上……” “是俺……俺没有保护好公主……没有做到先生的交待……” “俺是不能……随督帅上阵……杀敌哩……” “先生若有机会要帮俺……多杀几个蛮子……才好……” 我木然地听着虎子断续而越渐微弱的话,直至再无声息……愣愣不知多久,手上似被谁人轻点了一下,掌心突地一麻,虎子的手蓦然于我掌间滑落。 我怔怔垂眼看去,方注意到那染着血迹的手背上被我紧紧攥出的道道指痕。 木然地站起身,一步步慢踱回房间,缓缓将房门于身后紧掩。这一刻,我只想独自一人沉静下心中转过的诸般滋绪…… 生死别诀,不是没有面对过。甚至可说,自己曾经已看到过太多太多。可,当一张前一刻还对你扬着满是自信与兴奋的憨憨笑脸,转瞬间便这般因一个意外之故而蓦然消逝时,又怎么可能够无动于衷?尤其是,当这个意外还完完全全是因着自己过错所致的时候! ‘能随督帅上阵疆场,痛杀蛮敌,那是俺打小的志愿。’ ‘先生放心,俺一定可以选上的,绝不会让先生丢了脸面。’ ‘俺对先生可是佩服的紧。能在先生身边护卫,俺高兴还不及。’ …… 静静坐了不知多久,我抚了抚渐渐平缓下的心,缓缓呼出了口气。痛心也好,自责也罢,这个时候却也只有将之沉于心底了。 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着窗外渐隐的一轮红日……我一点点收紧了抚在窗棱上的十指…… 眼下还有紧要之事等着自己来抉择。而这一次,我不会纵容自己再做何差错。 ‘吱……’ 轻轻一声门响,蓦然间打破了一室沉沉的静寂。 我转头看去,见秋霞微低着头端着平放着药碗与果碟的托盘走了进来。 “先生,先用药吧。有些事,多想无益。”低声说着,秋霞将碗递到我手中,始终没有抬头。可瞥眼间,我却也看得到她眼底的几点湿红。 微垂下眼,我闪转过目光,轻声道:“秋霞,你可怨我?” “怎么会,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秋霞的语中带着丝诧异。 呵,怎么会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我的身份兀然被湛盈婷知晓,她又如何会这般突跑出城去?如果不是我存着一丝自私而顾虑未提,如果能一早便将此事与她说个清楚,那又如何会生出有今日之事? 一番拖延,却是不但害了盈婷更是害了虎子,还有那些个侍卫……摇头苦笑一声,我仰头喝尽碗中的药汁。对秋霞微摇了摇头,亦没有接过她递来的果子。 浓重的苦味在舌尖点点蔓延,直蔓入心底。 “事出偶然,何况公主这事本就怪不得先生,先生又何需自责呢。” 秋霞轻声劝慰了一句,顿了顿,喃喃低道:“便是虎子,也断不会怪怨先生的。” 不会怨怪吗……微阖双眼,我深深吐了口气。蓦然睁开双目时,心 玉随心缘第22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心底已是澄净一片。 我侧头望向秋霞,轻一摆手,肃容沉声道:“秋霞,你去叫冷侍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厚厚~总算是补上了~~虎子啊,俺可爱可悲的娃~~~ 76 76、依约而往 不过几息的功夫,房门再次被推开,冷玄独自跨步走近了房来。 他立足于案前五步之距,幽寒双眸自我面上一转而过,也未待我多问,便径自漠然禀诉道:“北荑此次伏击者五人,武艺尽皆非凡,不过半柱香之际,卑职赶到时情势即定,已是追之不及。” “恩,”我点了点头,冷玄的话很简略,但事情经过却具已说的清楚明白。看来这次,北荑确是有备而来,或者说,他们一直都在伺机等着这样的机会。而这次出动的五人明显武功更比上次刺杀我的那批人高上不止一筹…… 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桌沿,我淡淡道:“明日午时,城北十里荒林吗?” “是,北荑有言只得公子独自前去,北郊方圆一里之内不能有一余人靠近。”冷玄漠然将话回过,复又抬眸看了我一眼,少有的多了一句话,“由始至终,北荑的目的都只是公子你。” 听得出他话中的一丝疑问,可这一疑问,又要我如何回答呢?我也是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会让北荑这般一次又一次的费尽心思? 微摇了摇头,我望了冷玄一眼,淡然转过话道:“此事城卫军可是已经知晓?军营那边又是有何动静?” 城外闹出这样的大事,城卫军瞒是定瞒不住的,现在只希望事情不会闹得太大。不然,若迫得一个鱼死网破,那湛盈婷…… 那后果,我无法想象亦承担不起。 “卑职已借王爷的令牌将此事压了下来。”冷玄从腰间掏出一面手掌大小金色的令牌,微微在我眼前晃过,“这件事城卫军不会插手。军营那面,只要不触到城防亦是不会过问。” “……那就好”我轻轻松了口气,想不到湛璟瑄竟是将这样可以调动城卫军与部分驻军的重要令牌都一并给了冷玄……不过也所幸如此。 既然顾虑的问题的解决了,那么一切也都简单明了了。眼前一条唯一可行的路清晰无比。 轻吸口气,我轻声吩咐冷玄道:“明日你带几个侍卫于一里外相候便是,待见到公主,立刻护她回至帅府。” “卑职奉王爷之令,不得离开公子周身十丈之内。”冷玄的声音依旧漠漠然,却开口一句话便将我堵了回来。 “你……”我不禁一滞,这根又冷又硬的木头,果然不是我能命令得动的家伙。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却也容不得他不依我所言。 抬头望着面前微垂着双眸连眼角都没瞥我一眼的人,我挑了挑眉,微沉下声音道:“怎么?难道冷侍卫有办法随我一同前去而不被四周伏伺的北荑兵士发现?还是,冷侍卫认为,若是瑄王爷在这里,亦会致自己的妹妹安危于不顾?” 一阵默然,冷玄终是抬眸将目光对向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是未再出言反驳什么。 “好了,你下去依我刚刚之言准备一下,明日带人随我一同去往北郊。”我挥了挥手,有些无力打发过他。 见冷玄默然不语,转身出了房间,我只当他是接受了我的安排。 倾身靠在椅背上,我缓缓吐了口气,复起身从又走回窗边。双眼望着窗外黑蒙蒙连成一片的天地,脑子里却是纷乱绪杂,一时无法静得下来。 想到刚刚自己所做的决定,亦不由得自嘲叹笑一声。会决定依北荑之言只身一人前去,并不是自己有多么无畏。只是,这次一场乱起,归根究底完全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那么,也自应由自己担起这一后果才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看着湛盈婷再步虎子后尘。 而另一个原由,却是我心中隐隐的一分直觉——这一去,自己并不会身首异处。仔细想想,这种感觉有些解释不清。可,于眼前再没有其它更好选择的情形下,倒也值得赌上一次。 竖日一早,天色方明我便早早起了。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临身,纵是如何放缓心念,倒底是难以睡的踏实。 简单收拾了一番,我也没有多做什么准备,只取了一把手术用的割刀并几只淬了药液的银针贴身藏了,不过想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秋霞在一旁服侍我梳洗并用过早点,脸上始终挂着不掩的忧虑。从昨晚起,她便是一脸的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想劝阻我此行,可又不能置公主安危不顾,别无他计,也只能干着急。我也没有与她多说什么宽言,这个时候,这种话便是说了也是毫无意义。 走出帅府大门时,见二十多个侍卫已列队齐齐站在了府门前,只是……我双目来回巡了几遍,却始终没见到冷玄的身影。 心下不由一阵暗恼,这个冷玄,便是不依我令行事,也不用这般临阵才不见人影吧。 微沉下脸,我挥手叫过那队侍卫中领头的一人,沉声问道:“今日,你可是有见过冷侍卫?” 那侍卫似早有准备,见我问起,立刻躬身回道:“冷统领昨日点齐属下等侍卫后便离开府中了。他吩咐过,如果先生问起,便让属下回说——王爷的命令他不敢违背,既然难以决断,便自去请示过王爷。” 请示王爷?湛璟瑄?我不禁一阵瞠目……这个冷玄,究竟在搞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去请示湛璟瑄!郊邺至关郡百里之距,往返之间便是纵马飞驰也要大半个时日。纵是他赶得及,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容湛璟瑄细细思量布置如此,即便湛璟瑄也一同赶了回来,只多他一人,又有何用! 更何况,如今湛璟瑄军令在身,未得调令,又怎能擅离职守。这个时候他真的会赶回来吗? 这些事由自己又何曾没有想过。 实则,在乍闻此讯之时,我最先想到的便是那个人,希望能有他在身边或是能询问他的主意。只是,这些念头也不过是转念一闪罢了,因为这根本就行之不通。 不得不说北荑将时辰定在这隔日的午时,真真是算得好时辰。不说两位王爷都赶不回城中,便是我想细细筹划、仔细布置些什么,也是不及。 微摇了摇头,我抬头望了眼天色,估算了下时辰,轻声叹道:“算了,不必再等冷侍卫,我们这便起程。” “是。” 响亮一声应答,那侍卫回身做了个手势,二十几人便迅速列队分立在了马车左右。 “先生!” 临上马车时却听身后一声轻唤,我回过头,见秋霞正站在我身后,一脸忧急之色的望着我。 “先生,你一定要与公主平安归来!若是,若是你有何差池,奴婢实不知该如何与王爷交待。”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待璃王爷回来,你代我与他说上一句,要他全心赢得此仗便是,我自己无论何地也总会安然居之的。”我淡淡笑了笑,对秋霞简单留下一语,转身上了马车。 出了城门,马车一路向北,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方停了下来。 下得马车时,我环看了一眼四周。这一处荒林可当真是荒芜的可以。块块的黑焦地面,稀稀疏疏的衰草林木,斑驳的断枝残干间处处可见多年战火沉积下的焦灼痕迹。 “你们便等在这里吧。”我回身交待那个领队的侍卫,“待见到公主,立刻带她返回帅府,不可多加停留。” “先生……那您……” “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我自有主张。”沉声断下侍卫的迟疑,没有再多言,我深吸了口气,独自步行向北走去。 一里的路,走起来却仿若是千里之遥。一路行来,我并没有看到四周任何的身影,但我亦知,这一段路上不知会有多少的北荑士卒隐匿其间,窥探着我每个细微间的一举一动…… 直走到一大片旷地前,我方顿住步子,隔着十丈方圆的开阔之地,冷眼看着前方二十几个肃穆而立的黑衣劲装之人。 那二十余黑衣人分列两行围散在空地的一端,森然肃立,冷冷地望着我一步步走到近前。虽是不动不语,但只被这四十多束森冷漠然的视线牢牢凝住,以足令人后背窜起阵阵的凉气了。 而看这些人的装扮,却是与那日都城郊外行刺璃王的黑衣人所差无几。或者可以说,除去少了一条覆面的黑巾,两者间一身的行头便全无二致了。 想到当日那些黑衣人的武功,我不禁轻挑了挑眉稍——看来这北夷还真是有够看得起自己了! “林先生果然好胆色。” 一道低低沉沉却若直慑人心的声音蓦然直插入一方冷凝的空间。 心中不由一凛,我淡淡收回打量在一众黑衣人身上的目光转眸向声音传来处看去,视线却立时被牢牢锁住在于众黑衣人身后缓缓悠然踱步而出的一人之身。 “是你!” 果然是他!我微眯着双眸定定看着那道渐渐走近身前的身影。 一身普通的劲装轻甲,矫健的身姿里却透着自然而发的枭狂桀骜之势。配上深刻的五官、锋锐的棱角,刀刻斧就的一张俊颜,深俊而邪肆。 这样一副仿若能灼伤人眼目的样貌竟是与我之前两次所见的普通全然的不同。只是,那一双同样深锐凌冽仿若鹰隼般狭长的眸子,却是我绝然不会认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章,下一章俺一定将瑄瑄拎出来溜溜~~(甩帕~举指~) 嘎嘎~~王对王吖~~~ 77 77、险险环生 “被你们设计捉去的人又在何处?” 漠然迎上巡在面上的深锐目光,我冷冷沉声,“想来阁下还不至无耻到做出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般下作之举吧?” “呵,在下出口的话,断无食言之时。” 那人径直走到我身前两步间止立住身形,微微挑眉看了我一眼,缓缓俯将唇贴覆在我的耳边,好似全然不见我微僵的身形一般,很是随意地轻笑着道了句,“崔小姐大可不必行此激将之法。” 淡的听不出丝毫感情的语气,可这一声‘崔小姐’却已足另我心中刹然间惊乱不已。 侧身急退开两步,我抬头诧异莫名地向他看去,心中满满具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这个人……竟是将我的来历出身都已查的一清二楚了吗? “我说过,我们定有机会再见的。” 身前的人兀自低笑了一声,一双狭长的暗褐色的眸子直直望入我惊诧莫名的双眼。 直过了片刻,待我觉得似有一股凉气自脚底直冲脑门再由头自脚的转了整一个圈后,方见那人缓缓直起了身,懒懒地举臂向身后略一摆手。 两个黑衣人执刀架着一人由人墙后转了出来。而那被两把刀刃架在颈间,发乱衣破,多少有些狼狈的女子,正是我此来为之相寻的湛盈婷。 知道此时不是细究的时候,我强自压下心中急转而过的几许惊乱,敛下心神,只凝眸快速地在湛盈婷周身扫了一遍,方刻,不由轻轻呼了口气。 还好,北夷的人应是没有伤她半分。只是这一番惊吓,神色间难免几分萎顿。 湛盈婷一双大眼看向我,微怔之下,眼中似飞快闪过一丝光亮。可略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叫出声来,面色不停变了几变,更是很快又低下了头去。 我心中不由微沉,淡淡收回打量的目光,转目看向身前的人。 那人一双锐眸正望着我,却是一脸的兴味探寻。也未见他回头看上一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两个黑衣人即刻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刀刃,并抬手轻推了湛盈婷一记,示意着她离开。 我静立在原地未动,只是凝目看着湛盈婷一步步走至近前。她一直低着头,始终未再抬眸看上我一眼,而我更是看不到她脸上这一刻的神情。 “盈婷……” 擦身的一瞬间,我已顾不得许多,径自轻声快速地嘱咐她道:“你此去一里外自有侍卫相候,待见到他们,即刻随之回城。” 湛盈婷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默然从我身边走过,可待走出两步时,却又蓦地顿住了脚。静了片刻,霍地回过头来望向我,高声喊道:“林……大哥,你一定要安然无事的回来,我在城中等你。”说着,转身大步跑了开去。 而在湛盈婷转头之间,清楚见到她面上只余的三分自责七分担忧般的神色,我心中却是不由微微一松,更似放下了一颗沉压在心口的大石。 暗暗吁了口气,我快速敛下心思,凝神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微眯双眸望向我的人,沉下声道:“劳阁下苦费这么多心思邀约在下前来,意欲如何,此刻不妨直言吧。” “呵,”那人却只低笑了一声,一脸的深浅莫辨,悠悠道:“久仰林先生神医之名,不过是借机想请先生来我北夷做客一些时日,想来林先生不会拒绝的吧。” 我有的拒绝吗?说什么做客一些时日,待你所谓的时日过后,又可会轻易放我回去! 我蹙眉对视着那双仿若盯视猎物般牢牢攫住我的双眸,一时也再多说不出什么无用的言语。 近旁一黑衣人牵过一匹通体血红的骏马,那人伸手接过缰绳,翻身一跃已稳坐于马背上。他微垂双眸居高临下般地看着我,片刻,缓缓挑起唇角,左臂微抬向我伸出手来…… 深吸了口气,我微低了头不再去看那道令自己惊悸的目光,只抬起略重的双脚向前方那端坐于马背上的人缓步走去。 待到马前,我踌躇了片刻,方是极不情愿地举起手臂。蓦地,一声低笑滑过耳际,腰间一股劲力传来,那人却是全然无视了我伸出的手,直接俯将我拦腰抱上了马背…… 他一手将我固在身前,一手策马徐步而行。走出不过几步,却忽地勒马伫足,沉沉低笑了一声,自顾探过头来覆在我耳边轻声道:“呵,沐秋的魅力还真是不可小觑啊,竟可令堂堂大华国的瑄王爷这般昼夜急行、不顾生死地前来相见。”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间,另我不由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偏过头正想避的远些,可入耳的话语却让我蓦间顿住了动作。 心念急转间,还没待我全然反应过他话中之意,便听耳边继又扬起一道朗声笑语:“瑄王爷,既然已至此地,何不现身一见。” 闻得此言,我心中不禁蓦地一紧,忙探过头,左右寻目看去。凝目间,果见三丈远处,湛璟瑄一席青衣劲服,负手背执长剑,正自一棵矮松后缓步踱身而出……而随他身后而出的,自是那根完全将我命令视做了空气的冷木头。 湛璟瑄……你这家伙,真的就这么赶过来了! “阁下耳力却是不凡,”湛璟瑄面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唇角亦带着往日一般浅浅随然的笑意,他双眸自我身上巡了一圈,微顿了顿,转而望向我身后之人,轻言笑道:“只是想不到这般劫持胁迫不入流的手段,竟也有劳北夷单王亲自前来。”淡淡而出的话语中却是含着直白的讽意。 只是听到他这一句暗讽的话,却是另我一时震惊不已…… 北夷单王? 这么说……此刻坐在我身后的这个人,便是……贺娄伽晟? 我惊诧地愣了愣,下意识地便想转头向身后看去。可环着我腰间的手臂却是越发地收紧,我的背更是紧紧贴在身后坚硬的胸膛上。这样的姿势便是我想回头也做不到。而紧贴肌肤传来的那温然却又陌生的气息,更是让我不由紧皱了皱眉。 “瑄王爷好本事,这般潜至进前一丈之内,竟然都无人可发现。”那人兀自环着我的腰,全似没有听出话语中暗讽之意一般径自长笑一声,朗声道:“只是不知,这样的困局下,以瑄王爷的本事,是否还有余力安然全身而退呢?” 他话音方落,便见四下里数十个身穿轻甲的士卒轻身跃出并迅速围拢过来,而他们每人手中亦都端举着一把似弓而又比弓更为短小精巧的黑漆漆的闸盒。 “是连弩!”我刹间睁大了眼,心更似于一瞬蓦然沉入谷底…… 这种弩,我也曾在书中看到过。此弩论射程虽不比强弓劲矢,但却胜在可齐发连射,而其速度之快更是弓箭所无法比及,作以近距离伏击之用,是最好不过的杀器!只是此弩打造极为不易,而且以北夷比之华朝远远不如的锻造工艺,想不到竟会在这里一时看到这么多具! 这北夷……此番行径真的单单便是为了捉我?若只是这样,对付我这般毫无武力之人,又何需这般大的阵仗。贺娄伽晟……你这番布置,究竟是心思缜密惯而为之,还是说,你早便已算到湛璟瑄会只身赶来? “呵,”耳旁一声低笑,身后那个另我心中骤生恐惧与寒意的人,竟兀自垂下头,将脸紧贴上我的面颊,双唇更是肆意地擦过我的耳垂,“沐秋说,这种时刻,瑄王爷该是会如何选择?我可是很有兴趣请其一同回往北夷做客呢。” 这样有意的暧昧另我不由一阵暗恼,极力偏过头,我用劲挣了挣,可环在腰间的手臂就如铁箍一样紧紧将我固在身后的怀中,转头间更是怎样避也躲不开颈间湿热的呼吸。 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反抗全然不过徒劳,甚至是更激起相反的效果。我只得长吸口气,勉力压下心中的羞恼,咬牙道:“瑄王爷身份尊贵,更兼一军统帅,自会审时度势,趋避厉害。” “哦?我看却是未必哦。”冰凉的手指轻沿着面颊撩开我鬓间一缕碎发,指尖却是滞留于我耳际不断摩挲,“不如我们赌一赌吧,兼看沐秋你的魅力究竟如何了?” 没有理会身后之人近乎调侃的话语与动作,我此刻的心神已全都凝在那一道颀长峻拔的身影上,想开口急声唤那家伙离开,可张了张口,却发现,话竟是梗在喉间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个人……便那般站在重重劲弩的包围下,一双湛然星眸却是定定望向于我,竟恍似对笼罩周身无数的箭矢寒芒全然未见一般。而自他周身蓬勃弥散出的一股寒冽凛厉的气息,那般让人窒息的压力,甚至迫得四周围拢的士卒竟齐齐退了半步…… “冷玄,你先离开护盈婷即刻回城。”湛璟瑄头也未转地吩咐站在他身后的冷玄。与素日稍显不同的低沉声音里竟似透着寒冰破裂般刺骨的冷意。 “是!”冷玄似有微顿,凝眸淡淡扫了我一眼,方肃声应了。他执起手中长剑,脚下一点,身形已向回城的方向急射而出。 ‘刷,刷……’随着冷玄的一动,机括声响,瞬息间无数弩箭齐射而至。 我不由收紧了垂在身侧的十指,牢牢紧握成拳,圆睁双眼,死死盯着漫天箭雨中的那道身影。 密集的箭矢笼罩下,我只看到数道银芒乍现、清光流泻,那一抹青色的身影,腾闪格挡间却已是距自己越来越近…… “瑄王爷果然好本事,”低低一声沉笑紧贴于耳畔响起,另我蓦地一颤,“此今世上,除去璃王,怕也只有此一人值得赴力一决。”满含桀骜的语气里竟也透出三分的激赏。 身后的人说着,突地抬手取下悬于马身一侧的佩剑,赤色的长剑缓缓滑出铁鞘…… 下一刻,我只觉眼前红芒一闪,接着便是‘铛’的一声震响,身下的马匹即刻‘腾腾’一连后退了十几步,马身更是止不住左右晃了几晃,方勉强立住没有趴跪于地。 还未待我于这刹间反应过来,再一眨眼之际,自己已被一只有力的手臂自马背上带起,紧紧揽在了温热的怀中,空中轻一旋身,待落地时,我已随着身边之人远远跃离了自己之前所被困滞的地方。 闭了闭眼,我抬手覆上环在腰间的手背,紧紧收拢五指,感觉着掌下肌肤间传来的力量与坚实,嗅着鼻间那带着点点草木清香的无比熟悉的气息,心中暖暖而又翻涌难息。 身后的人亦没有说话,只是这般紧紧拥着我,温暖的气息让我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直到我睁开双眼,入目所见却是让我心中不由一颤。 只间眼前环拥着我的手臂肩臂之处,血迹斑斑。破开的衣袖间清晰可见一条滑过整只手臂的深长剑痕,血水尚自不断地渗出…… 这伤…… 应是方刚他抓向我时,被贺娄伽晟的利剑所伤吧? 刚刚那样的情形下,他一面要挥剑斩落射向周身的劲弩,一面又与贺娄伽晟双剑相决,虽是迫得贺娄伽晟控马连退数步,但伸臂探向我的一刻,他根本不可能完全躲开及身的快剑! 作者有话要说:嘻~~瑄瑄总算是回归了哦~~撒花~~~ 另:贺娄这丫也总算正式出场了吧= =~(汗~不容易啊~~) 78 78、刃箭之下 咬了咬牙,我转目看向四处,果见身周的士卒已重新合围在一起,无数的劲弩平举,寒光幽烁,箭头处齐齐指向于一点。 这般情形,带着我这样的负累,又如何冲得出去?看来那贺娄伽晟便这样放我被湛璟瑄带离,怕更多的,也只是为了让我这个包袱拖累他的身法罢了。 心下不禁微微一沉,我忙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依然一脸平静容色淡然的人,急声道:“璟瑄兄,你自己快……” “沐秋只要抓紧我就好。” 话未说完,却被耳畔间那透着丝安然笑意的声音蓦地打断。 随着揽在腰际的手臂转过了身,我整个人已是更紧地偎进了身前那温暖的怀里。紧贴着脸颊的胸膛,全然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暖暖的气息令我不由自主地咽回了余下的话,下意识地抬手环上那宽健的肩背,牢牢攥拢的指尖更是越加紧了一紧。 靠在湛璟瑄怀中,我紧闭着双眼,只感觉自己随着他腾挪纵跃,耳边飒飒风声滑过,裹挟着无数箭矢的穿梭声,金戈交锉、嗡鸣贯耳……直到…… ‘裆’一声巨响,我清楚地感到紧拥着我的身子微微一震,空中轻一旋身,已是飞落回于原地。 是贺娄伽晟!心中蓦地一紧,我探出头睁目看向对面那执剑稳稳而立的人……二人再一次的对决,而这一次退开的却是湛璟瑄…… 果然,带着我这么大个累赘,纵是湛璟瑄武功再如何高深也是难以施展的开,更何况他此刻又有伤在身,而且又是这样重重劲弩的包围下。 看了一眼身前刚刚冲开的缺口很快再次重新合拢,而包围的圈子亦在渐渐不断缩小,我不禁咬了咬牙。在这般耽搁下去,便是湛璟瑄一人想要脱身怕也难了。 “璟瑄兄,你只管自己离开便是,只你一人的话,定然有办法脱出这重围的。你只管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抬头望着湛璟瑄,我急急地说着。 这个时候你还在犹豫什么啊?湛璟瑄,这根本不是你的性子!以你的果决,当知道此时最佳的选择是什么! 湛璟瑄微微垂眸凝目对视着我不掩急切的双眼,却是未发一语。片刻,他眉尖微微一皱,终是缓缓放开了环在我腰间的手。 我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却是一闪而过一丝说不清的感觉。轻轻呼了口气,我抬起头,目光紧随着湛璟瑄的背影。 见他全然无视四周箭弩所指,只缓步走向伫立不远处的贺娄伽晟,手中的长剑倒悬,待近至十步之时,手腕微转,一抹冷冽银虹湛然化作无数光影,脚下轻一点地,身形已仿如一道白练急如电掣般直射向贺娄伽晟。 而贺娄伽晟竟也没再下令手下放箭,而是独自挥剑迎上了湛璟瑄的剑锋。 二人双剑相交,剑气激荡,四周的士卒被气劲所及,竟是纷纷向后连退了十数步。 湛璟瑄之前连夜驾马赶来未曾稍息,之后又连经几场激斗,兼之其负伤之身,我本担心他会气力不济而落了下风。可,看着远处剑光笼罩内的二人,竟似斗得个旗鼓相当。 他二人一剑紧似一剑,剑影缭乱,银虹漫天,我根本看不真切两人的身影。可,我定定睁大的双眼中,湛璟瑄在最后那不顾刺到胸前的长刃挥剑直指贺娄伽晟颈间的一剑,却是印得清清楚楚! 张了张口,我险些一声惊呼脱口喊了出来。却即见贺娄伽晟闪身后跃避开了那绝然会两败俱伤的一剑,霍然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二人这一番动作极快,四周的士卒根本反映不及。随着贺娄伽晟这一退,严密的包围立时现出了缺口。这样的缺口虽是很小,却也足够湛璟瑄从容退走了。 抬手急掩住了双唇,我不由深深吁了口气,因之前那一剑而高高悬起的心正待放下,可不想,湛璟瑄却没有趁机跃出包围,而是返身退至我身前,闪身间已伸臂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只是这一回身间的耽搁,已是数百只弩箭齐至,湛璟瑄一面挥剑格挡,腾身闪避,一面还要护着怀中的我不被箭矢所伤。 这一刻,我已是说不出任何的话,脑子里更是空空一片什么也无法多想。只是一颗心仿似被紧紧扯住一般,几乎停止了跳动。是紧张、是惶急,又或是什么…… 几个旋转腾挪,不过眨眼的功夫,湛璟瑄竟已是带着我跃身到了士卒包围的边缘。 此时劲弩已是无用,围在四周的士卒只有纷纷退后重新拉开距离,而原本立于外围的十几个黑衣人却是骤然跃至近前挥刀迎了上来。不过任这些黑衣人再如何厉害,也比刚刚那铺天盖地般密集的箭雨好应付多了。湛璟瑄亦是脚下不停,剑气所过根本无人可挡上几合。 眼看便要这般冲出围困突破而去时,忽地只闻耳畔一声嗡明。待我愕然随声看去,一道劲矢已带着凌厉破空之声迎面直奔向我与湛璟瑄之间。 这一箭的威势根本不是刚刚的强弩劲矢所能比的,箭速之急在我看来就仿似穿云之电闪,眨眼之下已直袭身前。而此刻湛璟瑄正挥剑架开周遭数把长刃之际,待要闪躲已是不及。 电光火石间,我只觉腰间一股拨转之力,待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已是被湛璟瑄轻轻推了开来,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所有的长刃交错之外。 顾不得细看四周情景,身形未稳我已急急追着那道身影寻去,见其安然避开了已近及身的寒芒,方是呼出了长悬在嗓中的一口气。 看来少了我这负累,湛璟瑄身法自也灵活不止一筹,那般危势下急转之间竟也避开了那似若雷霆般的一箭。而此刻,他更是将左右几个近身的黑衣人尽皆斩于了剑下,趁隙复回身一跃,身在空中已探手急握住了我侧向他的手臂。 这个时候哪怕只是瞬息的耽搁都足以覆之一篑,远处的士卒再次合围前这怕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在我随着湛璟瑄旋身而起的瞬间,臂上传来的拉力却另我眼前蓦地一黑,一阵钻心的剧痛顺着肩处仿似炸裂一般,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已然再次裂了开来。 “嗯……”我不由脱口轻哼出声,冷汗顷刻滑落额际。 声音出口的瞬间我便极力咬住了牙关,很短很轻的一声,可,湛璟瑄却蓦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身形亦随之顿了一顿。 然而,也只是这一顿,眨眼间数道长刃直指周身,我与他也已再难有跃出合围的可能…… “瑄王爷,如今数刃加身,可还想试上一试吗?” 贺娄伽晟驾马不疾不徐地自众士卒包围之中走了出来,声音缓缓,语气里倒是少了那股理应与他周身气势所合的傲人口吻。 他看了眼逸然而立默而不语的湛璟瑄,复又将目光移到我面上。片刻,轻勾起唇角,邪肆一笑道:“看来这个赌是我赢了。” 我紧紧咬着牙,心中恨恨,却又懊恼无比。如果……如果不是自己那脱口的一声痛哼,如果不是湛璟瑄下意识顿了那么一下,自己真的可以随湛璟瑄冲出这里。 倒底是自己拖累了他!我抬头看了眼周身横立的几把锋刃,心似沉到了谷底。这一刻,便是湛璟瑄自己一人脱身也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要怎么办……自己暂时是不会有生命之虞,可是他呢?他早已可谓是北夷的眼中针刺。相信对北夷而言,璃王之外最想除掉的人便非他莫属了。如果,如果贺娄伽晟真的借此机会这样做了……亦或是借以他的身份来要挟换取什么…… “别想太多……” 心神渐乱,脑中已是嗡嗡作响间,一声低语温然滑过耳畔。 湛璟瑄揽过我的肩,让我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完全放在了他身上,“是我没有能够将你带出这里。那么,既然无法一起离开,就一同留下便是。”他伸手很是轻柔地擦去我额上的汗渍,仿似架在颈上几把刀刃全然不存在一般,“沐秋无需担心,不会有事的……” 肩处一阵阵锐痛与心中翻涌的急虑直刺得我脑中阵阵眩晕。我强自睁了睁双眼,入目的却已是一片越渐模糊的黑漆。越发混沌的脑海中只不断回旋着传入耳中那最后的一句话‘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靠在身边坚实温暖的怀里,便这般兀自沉入了一片黑暗中。 湛璟瑄,我信你,既然你说无事,那么就一定不可有丝毫差池!否则,就算追到九幽之下,我也绝然不会饶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亲抱歉啊~~最近更新慢了些~~汗,先鞠躬 实在是最近整个人都在状态外。。很多不顺心的事压下来,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难得有点闲暇功夫也只想做些如看搞笑动画小说这样不费半点脑子的事来轻松麻痹下了。。 呼。。呼。。 俺会尽快调整地~也希望众乱七八糟的事都能很快顺利的解决~~吼吼~~邪灵退散~(直勾拳~) 呃,那个~虽然慢了些~~但更新定会持续进行的~~嗯嗯~~就酱,掩面遁了~~~ 79 79、初入北夷 四周白蒙蒙一片,雾气笼罩着整个天地。 我探寻地伸出手,四处摸索着。可,指间却是什么也触摸不到,便是连流动的风也感觉不到一丝。周遭仿似一片虚无。我停停转转,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这茫茫之地转了有多久,心中不由渐渐生起几分惶乱…… “先生……” 正自茫然间,忽听一道洪亮而微带稚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忙急转过身,睁大了双眼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壮实身影越渐清晰地浮现在我身前不远之地。 是虎子……他满身的鲜血,正是那日倒在我怀中闭上双眼时的样子。只是此刻,虽血污垢面,但对着我的一张黝黑的圆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闪闪亮如晨星,而笑咧开的双唇唇角亦带着几分憨憨之意。 “虎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也好,可以再见到你,自己终是有机会将心底那一份沉积的歉疚说出了。 “先生,您可要帮俺多杀几个蛮子哦。”虎子咧嘴笑着,抬手对我挥了挥,一句话落,身影却是渐渐向远处退去。 我正想喊住他将自己心中的歉疚之情尽倾与他说出。可转眼间,却见眼前的身影兀地变了一副形貌。 颀长俊挺,风姿卓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我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凝眸仔细看去。只见那张面容上,剑眉轩目,挺鼻薄唇,唇角浅浅的一抹弧度,优雅而透着几分随然不羁。 湛璟瑄……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额头上滑滚而下的血丝,那道道殷红的血沿着他脸侧锐毅的弧线,汇至下颚,滴滴溅落于他已染满血色的衣襟上。那满身的鲜红,发浸血渍的样子,与之前的虎子竟是丝毫不差。 心中蓦然一凛,我禁不住大声叫道:“璟瑄!” 你这个混蛋,你曾应诺过我绝不会有事,这个样子又算是什么?你不将事情一件件的说清,我绝不会放你离开! 湛璟瑄却是对我的呼喊仿若未闻,只是默然转过身向远处一片茫茫之中缓缓行去。 可恶!我忙迈步匆匆向前追去,明明相隔不远、仿似伸手便可触到的距离,却是任我怎样加快步子也徒然追之不上。 “璟瑄!” 我嘶声大喊了一声,惶急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向前扑去。突然间一阵锐痛自左肩直漫开来,脑中似轰然一响,眼前所有的光影骤然全部消失。 “姑娘,呢醒了!太发了,我贼就去告素小姐去。” 一片漆黑中,耳边似有一道女子的清亮之音响起,语含雀跃,却又带着很是怪异的口音。不过静溢之中这个声音格外的清晰,倒是也让我勉强听了个明白。 我勉力撑了撑眼皮,一丝光亮从新聚拢于眼底,明晃的直刺得双眼不觉酸涩流下泪来。浑噩的脑子也渐渐清明了几分。 这样看来,刚刚那不过是自己昏睡中的梦境了…… 轻眨了眨眼,我微眯起双眸,向寂静中唯有的脚步声传来之处看去。隐约中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女子背影,两股粗黑的发辫只是简单地对折分别垂在耳际,一身的短衣长裤、紧袖束腰高靴,发式与服饰都很是有些特别。 未待我再仔细看个清楚,那身影已掀起帐帘,眨眼消失在帘布外了。 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重复几次后,眼前的景物已慢慢逐渐地清晰起来。 自己身处的应是一座白色的大帐。仰目看去,足有丈高的白色账顶明晃晃直入眼目。账顶正中于床的四角直铺而下地悬垂着淡红色的薄纱轻幔。此时床前的幔帘正分束于两侧,我方能清晰地看到帐内四周的景象。 大帐左侧摆放着一张长席矮几,上面布着的壶盘杯盏,阳光下具泛着银色的亮芒。右侧一张简易的木质妆台,梳笼、抿镜俱全。除此,环看帐内,四周再无多余的累饰。只中间地上铺着大张猩红的革筵毡毯,覆满了整片的空地。 而自己身下的木床占了足有整座大帐的三分。微微抬手摩挲过身下的床褥,单单手中传来的滑软触感也可知床上铺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床的一头还堆放着几个才缎缝制的缀着骆毛的厚厚软垫。 这里……只看这满是异族之味的布置与摆设,也不难想到自己所处之地了。更何况,我此刻已是将自己昏厥前的情况清楚地回想了个遍。 只是……难道这里便是北夷的囚禁俘虏的囚室?未免华贵的太过了些吧…… “姑娘醒了,这就好。” 正自犹疑间,耳边忽闻一道清越温婉的声音传来。循声转头望去,只见大帐的帐帘已被人重又掀起,而由外先后走近来了两名女子。 刺目的阳光自两人身后透隙照射进来,待到帐帘重新放下,我方看清这两个女子的样貌。 当先的女子上身天青色紧袖镶边衣,下着墨色缚脚直长裤,足登漆皮及膝靴,腰束同色宽革带。一头漆墨长发分编成几股在两侧以青布带简单盘了发环,余下的发辫尽皆自然垂散在肩头。几缕星碎留海勾勒着一张素容娇颜。 雪瓷桃心面,漆漆盈水眸,轻眉弯弯,樱唇含贝,唇角边两弯梨涡浅浅,带着双颊淡淡的一抹苍白,婉柔秀致、质雅清纯。便是那一身的英气装扮亦难掩那满面柔柔纯纯的美,让人一望之下便禁不住心生几分怜惜相护之情。 双眼不由在这女子面上盘桓了片刻,我方转目看向随她身后走进的另一人。看那身形装扮应是我方刚醒来时恍惚见到的女子了。应是当先那女子的丫鬟吧。 一张圆圆的脸衬双圆圆的眼,有些熟悉的相貌让我心中不禁好感油生。五官也可谓秀气,只是肤色微黑,却也透出了满满的健康活力,陪着那身利落的紧衣劲服,倒是相得益彰。这样的女子方是应了我心中 01 玉随心缘第23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了我心中漠北草原女子的形容吧。 “姑娘肩上的箭伤颇重,已是昏睡了一个日夜,现下醒来了便好。”那当先的女子走近床前,对上我微睁的双眼,语含欣喜地笑道。她一口纯正华朝语言,声音清越柔和,听得出刚刚进来时说话之人便是她了。 侧身坐在了床的外侧,她笑望着我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尽与我说便好。” “是姑娘为我包扎的伤口吗?多谢了。”身上仍是聚不起什么力气,我只有微点了点了头,算作致谢。眼角的余光略略撇了眼伤处,静静感觉了一下。 看得出肩头已仔细包扎过,手艺稍有些粗糙,不过以北夷的医术水平而言,已经是相当用心了。而这伤药应是由华朝传进来的,便是在大华宫中也可谓上等的疗伤药品。伤口此时已有愈合,不作触动,更是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微垂双眸,我有意试探地问道:“还不知要如何称呼姑娘才好?” “林姑娘不必客气。”她扬唇一笑,眉目间带着纯然的质朴清真,“你叫我罗贞就好。” “罗贞……” 我心中不由微动。自那次遇刺后,帅府养伤之时我便已将北夷能够探知都细细问了个清楚。此时听到这‘罗贞’二字,所想到自然也只有那北夷的公主,贺娄伽晟唯一的嫡妹——贺娄罗贞。 “好,如此,罗贞便也唤我沐秋就是。” 掩下心中飞转的心念,我笑了笑,面上并未显露丝毫。微作一顿,故作迟疑地继续探问道:“不知此处是……” “这里是北夷屯兵的大营。而这座大帐……”贺娄罗贞略顿了顿话,侧头望了我一眼,方轻声笑着续道:“是临时特别为沐秋布置的。不知沐秋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尽与我说。” 哦?特意为我布置…… 心中飞快闪过些什么,我暗自稳了稳情绪,强压下那股突涌而至的惊悸。微蹙了蹙双眉,面含忧色地望着床头的女子,问出心中此刻最想知道,也最为紧张之事,“不知罗贞可知,那与我一同被……‘请’来此地的人,现下又是如何?” “呃……沐秋是问那个与你一同被带来的男子?”闻言,贺娄罗贞的面色兀地微微一白,眸中更似泛起几分犹豫难决之色。 “不错!罗贞可知他现下何处?”心中不由微紧,我急声追问着,双目更是紧紧望着她微微侧开的双眼。 “……他也身在这座大营内。只是具体何处,我却是不能说与沐秋。” 贺娄罗贞轻抿了抿唇,踌躇了片刻,方回了我的问话。静了静,又微敛下眼帘,轻声续道:“他现在……很好,之前我有为他治过臂上的伤,此时伤势已是无碍,沐秋放心便是。” “是吗?如此便好……”我长长吁了口气,低低道了一声。 我本便没想过她能将其中的细则如此轻易便说与我知。何况,湛璟瑄所在之处想来定是层层士卒把守。那样的地方即便我知道了也同样是进不得。之所以这般问,也不过是想退一步另她将湛璟瑄的近况说出。 而听到她说已为其治过剑伤,我也不禁稍稍放下心来。贺娄伽晟既然能让人为湛璟瑄疗伤,那么定然不会再伤其性命。 知道那人性命无虞,我自梦中醒来后便微微感到刺痛的心口方是有了丝舒解。只是,看贺娄罗贞面上那完全不知丝毫掩饰的变换神情,这其中怕也有许多事是我所不知,而她亦不会说出的。 心思微转,我低叹了一声,道:“只怕他也是无法知道我已醒来的消息了,想必定要为我的伤势平添焦虑。” “这个,沐秋放心。”贺娄罗贞闻言复抬起双眸,扬唇对我笑了笑,“等晚间我去送药时,定会将姑娘的近况一并相告。” “……如此,我唯有再次道一声多谢了。”微怔了怔,我点头轻声谢过。 没想到她真这般轻易便应承了下来。这贺娄罗贞真的与那深锐难测的男子是亲兄妹吗?这般的质纯实是让人很难想象。嗯……看来,也根本不需我想太多了。既然这贺娄罗贞接触过湛璟瑄,那么无疑,湛璟瑄此刻定然已会知道她所能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只不过,如今我与他已是身陷敌腹,想要脱身又谈何容易。而且,以湛璟瑄那独闯箭阵的武功,贺娄伽晟必定会忌颤而施法困住他的行动……贺娄伽晟,他怕是更本不在意我们探听些什么吧,不然,又岂会这般让他这妹妹接触到我们呢。而对方越是这般恃而无忌,便越说明…… 心念几转间,我也没了心思再去探话,只微垂了头,自语着喃喃道:“只是不知要如何,我才能见他一面了。” “哦?沐秋很想见到瑄王爷吗?”一道低沉的声音恰在此时于帐外传来。 心中蓦然一凛,我忙抬眼看去,正见贺娄伽晟掀帘缓步踱进大帐来。 “哥!”贺娄罗贞见到来人即刻从床上站了起来,低唤一声,几步迎到了近前。 “嗯,既已看过了,你也该放心回帐休息了。” 贺娄伽晟双眸自我面上缓缓扫过,收回目光望向已站至面前的妹妹身上。那双在我看来只会盛有锋锐与桀骜的深眸竟也从中透出了几许柔和,“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若是再晕倒了,我保证你睁眼看到的即会是漠北王宫的寝殿。” “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贺娄罗贞仰头笑了笑,又回过头望向我,“沐秋你与哥哥说话吧,我先回去了,等沐秋晚间用药时,我再来看你。” “……好”我点头轻应了一声,眉尖却是不由得微微皱起。总觉得这贺娄罗贞好似想偏了些什么。只是此刻,我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无谓的事,更懒得细究贺娄伽晟究竟是与自己妹妹甚或整个北夷,怎样交待我的身份的。 “沐秋可是从罗贞口里问到了自己想知的?” 待贺娄罗贞与她那侍女同出了大帐,贺娄伽晟望着我,挑了挑眉轻声笑道。 “我可问到的自然都不过是阁下想让我知道的。”我淡淡回道,对视着那双深的探不到底的眸子,脸上虽维持着一副漠然的神情,心里却是泛起一分无力之感。 “呵,沐秋果然聪颖。”贺娄伽晟低笑了一声,缓缓走到床前,居高临下般抱臂望着我,“沐秋若还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会更是方便。” 只怕到时反被你问出的更多! 虽然心中确是有很多疑惑想问,但与此相比,我更希望的是能不要看到眼前的这个人。 “我此时只想静心养伤,阁下若还不想所劫俘虏就这般太早死掉的话,还请给病人留分应需的清净。”我偏头面向里侧,直接阖了双眼。 “沐秋看来是很不想见到我。”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骤觉万钧压力迫身。大帐内静了片刻,便是紧闭双眼,我依然可清晰地感觉到梭巡在脸上那仿似可刺穿肌肤的深锐目光。 “也好,沐秋这几日便在此安心养伤,待你伤愈……”拖长的尾音未落,我只觉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下一刻,耳垂更是蓦地一痛,“我们也有好多笔余下未结的账该仔细地算上一算了。” 心中骤然一凛,我屏住呼吸,用力收紧了掩在薄被下的十指,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挥手一掌甩上肆意凑至近前的那张脸的冲动。 直待那令人惊悸的气息去的远了,门帘掀动声响后好一会,我方蓦然睁开双眼,抬手用力狠狠擦了擦自己那已僵得发麻的耳朵。 这贺娄伽晟的态度真是让人越加困惑不明。如果说,当日面对湛璟瑄时,他所做的那些暧昧举动不过是刻意为之。那么到了此刻,他这样的轻佻之举又是为的什么?还有这座大帐,怎么看也都不是俘虏应待的地方…… 分明几次可以轻易致自己一死却每每放过,而转眼却又不惜耗尽隐于城中的人力只为来刺杀自己……对于这个人,我是真的看不透半分。而这,也正是自己对他 始终抱有芥蒂与戒备的原由吧? 对于那种心机深沉、让人难以琢磨的人,我一向的原则便是避之不及。而这贺娄伽晟,可说是其中最难测的一种人。那样一双深邃而窥不见底的锐眸,不要说从中看出什么,便是让人连仔细去分辨的心思都提不起半分。 对于这样的人,自然是能避多远就多远、永无交集才是最好。可偏偏,有些人你便越是想避越是无法避开。 想到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我不禁咬了咬牙,摇头苦笑一声……自己与他之间的旧日余账要仔细计较起来,还真是有得算了。 “呼……”长长吁了口气,我静了静思绪,让自己心神放松一些。 既然已是避无可避,自己也只有迎面而对。现在深处敌营,周遭的一切都还尚不清楚,眼下可做的也唯有静观其变了。但不论怎样,我都会尽我所能的设法离开这里,与湛璟瑄他一同离开…… 80 80、北夷大营 于北夷大营一待数日,果真一直未再见过贺娄伽晟。倒是贺娄罗贞每日在我早晚用药时都会过来看望,伤处几次换药也都是她亲自动手的。我也方知,昏迷时自己的伤也是由她上药包扎的。 贺娄罗贞自小体弱,可谓久病成医。后来又曾与一位避难于北夷的老大夫学过几年较深的医术,论其造诣也可谓不错,虽是比不得华朝宫中御医,但较之民间普通的大夫却也不落分毫了。而她之所以会随军一同跟到这两军战地,也不过是一意为了营中那些的受伤是士卒出上一分力。 我的伤本就无甚大碍,当日我下意识地轻哼出声时湛璟瑄即时便松了手,因此伤口裂开的本就不深。而有罗贞与我自己的小心照料,又有良药加身,不过几日已是好得八九分了。 而多日下来,我与罗贞的相处却是越见得好。每次她过来,总会在帐中陪我说上小半个时辰的话。只是交谈里,我与她很少会提及北夷的军政之事。而有关湛璟瑄的话题,亦是再未有过多谈及过。 我早已不奢望从罗贞这里问到些什么,更明白自己与她谈过何事,怕是当日便会传到贺娄伽晟的耳中。我还不想过多引得贺娄伽晟的注意而令其更加地严备自己。但关于湛璟瑄的事,我曾试着问过几次他的伤势近况,却每每都被罗贞简单的一两句敷衍般应过便有意避开了。我虽是多有不解,却也唯有暗暗地按耐于心中了。 几日里,我安心在帐中养伤,未尝踏出过大帐一步。不是不想出去稍稍探探这北夷大营,只是实是不想会在营中遇到那个人罢了。而昨日听到罗贞说起贺娄伽晟已领部分驻兵离开了营中驻地,我心中方是微动。 “罗贞,这几日我伤势已好了许多,多日未曾走动,倒想出去换口气了。”这日一早用过了药,我笑着对坐在对面仔细配着药材的罗贞提了一句。 “沐秋想出去走走吗,好啊。”罗贞自满桌的药材中抬起了头,对我粲然一笑道:“前两日我便劝你出账走动,这样对身体也好些,你却不肯,今日终是呆不住了。” “是啊,”我笑了笑,起身活动几下腿脚,“罗贞可要陪我一起才好。” “当然了。”她亦笑着轻点了点头。 许是因着我半点武艺不通也没人会信我能轻易跑了吧,贺娄伽晟倒也未禁了我于营中走动。与罗贞走出帐门时,我注意到门前守着的四个铁甲覆身,执戈而立的大汉。看到我走出营帐却仿若未见一般,不说询问,便是目光都没有瞥过半分。看来这几个士卒守在这里也只是防进而不防出了,果然如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真是让人放心的很了。 倒是在我们走出不远时,瞥眼间我却注意到似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我们身后,不过看起来更像是保护着罗贞的。 我随着罗贞并肩走在营中,看似随意而行,暗中却是留意着整座大营的分布。起先所过之处搭建的军帐并不是很多,只零星几座大帐相隔余里而立,而帐外具有众多士卒把守。待走的稍远了些,四周的营帐方渐渐密集了起来。看来自己所栖之处应是大营最中心的位置。 “罗贞,你的寝帐是哪一座?”我侧过头,故作好奇地问向走在身旁的罗贞。 “哦,就是那一座。”罗贞举臂指着不远处一座同我的寝帐一般的的白色大帐。两座营帐相距并不是很远,果然如我所想一般,自己确是与这军营内最为重要的几个人物同搭帐在大营最为腹心之地了。 “我们的寝帐相距不远,沐秋若是闲了也可常去我帐中坐坐。”罗贞扬唇笑着,忽地指尖一转,探过头来,对我轻声道:“喏,旁边那座便是哥哥的营帐了。” 我怔了怔,转目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来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那座白毡金顶的大帐正正立于我与罗贞的营帐之间,与我所处的营帐间隔不过一里,尤为的邻近。呵,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一路慢步走着,放眼看去,我只觉这整座大营营帐林立竟似连绵不尽。看规模,估算足可藏有十万兵丁了。而营帐间错落有致,井然有度,亦可看出大营布置的森严庄肃。抬头远远望去,隐约看得到大营的边角处几座矗立的高达足有三丈的箭塔射台。稍稍推想,不难猜测整座营防还会有着怎样警戒的机关布局。 于营中行走间,随处可见跨刀执矛的士兵身影,各处明哨暗哨不断,更不时有一队队的巡逻士卒往来游走。 我微低了头,不禁暗暗咬了咬牙,这样戒备森严的大营,若想从中心腹地一路逃出数十里外的营门,更要避开之后四下里的沿路追击,单凭我这打是打不过、跑还跑不动的柔弱身板,只觉是天方夜谭。 “沐秋,你看……” 思绪翻转间,忽感到袖口轻微的扯动,耳边亦响起罗贞轻快的声音,我忙敛下心中所思,侧头向她看去,却见她正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比他处大上许多营帐,“那处便是伤病营了。”她笑望着我道:“我平日午后都是会在那里的。” “嗯……”我点了点头,略略看了一眼,复想到刚刚一路走过来,列队的士卒与我们擦身而过时,每一个士卒都会肃穆地对罗贞躬身执礼,看得出对罗贞是尊敬非常。此时我却也明白是为何了。如若说贺娄伽晟在这些士卒心目中是无所不能般威凛无敌的象征,那么贺娄罗贞怕就是宛如洁莲一般柔软而不可侵犯的存在了吧。 与罗贞在营中这般随意而走地转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是在近处转了一圈罢了。待到稍远之地便有士卒拦下,大营的外围却是再去不得了。 贺娄罗贞对她哥哥的话一向是言之即从,她性子虽是质真却也极为乖巧温顺,半点没有湛盈婷那般古灵精怪的任性调皮。对军中的一些规矩限制自然也不会有半分的反对。待走到士卒把守之处,不用守卫多说,便理所当然地调头往回走了。而我自然也只有紧随着她作似全无所谓地一同返身而回了。 走近营帐前,忽见一队士卒自一旁的大帐后转出,正迎着我们走了过来。待到近前,却没有如先前遇到的巡逻小队一般擦身而过,而是在我们身前停住了步子。 “那泽将军。”罗贞挥手对领队的一个玄衣黑甲的男子笑着招呼了一声,看得出与其很是熟稔。 “罗贞公主。”那人当即将手中的长枪换到左手,右臂抚胸弯腰恭身一礼。而开口所出的竟也是华朝的语言,虽然语音很是生硬,却也足以让我听得明白。 我不禁有些好奇地侧头略瞥了一眼,但见那人一身黑衣劲服,外罩墨色轻甲,手执一长有五尺的粗杆浑铁长枪。年纪绝不出三旬,身姿壮硕,眉目深阔,但眉眼之间却带着一丝掩不住亦或完全没有掩饰的狠厉之色。 眉尖轻皱了皱,我淡淡转开了视线,对这般貌似凶戾而狠绝之人,实在提不起多少的好感。 “公主今日怎么有闲时在营中走动?”那人声音略显低沉,言语间却很是恭敬。 “哦,沐秋多日不曾出账走动了,近日伤势渐好,我便陪她在营中转转。”罗贞极自然地笑着回道,语气里却是听得出几许亲近之意。 “哦?林姑娘倒是好兴致,身体刚刚好转便有心四处走动。”那人忽将目光扫向了我,语中似有深意地道:“劝姑娘还是多安心静养的好,免得再加重了伤势,便不知下一次是否还有此番的好运了。” 抬头对上直射而来的目光,我不禁心下突地一颤。如果自己没有看错,那状似无意地一瞥间,这位那泽将军眼中飞快闪过的那一丝冷冽,是——杀意。 紧握了握背在身后的双手,我略定了定心神,淡然回视着他的目光,轻声笑道:“谢将军的好意告诫,沐秋自会小心。” “那泽将军,你还要巡视军营的吧,罗贞就不多打扰了。” 手臂一股拉力传来,罗贞抬手挽在我臂间,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拖扯着我快步由那队士卒前走了过去。 “公主请。”身后沉沉声音响起,静了片刻,方听到脚步远去之声传来。而我也方是感到那束一直凝于背上那冷芒消失。 “这那泽将军也真是!”罗贞微皱了皱鼻子,扬唇对着我笑道:“沐秋你不必介意,他就是这样一幅冷邦邦的样子。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其实人却很是和善的。” 和善?大概只有你会这么觉得吧…… 眼角不自禁地跳了几跳,我忙暗自吸了口长气,方抬眸对着罗贞含笑微点了点头。面上是作出全然不会介意之色,心中却是将此人瞬即摞到了极度危险人物的一列。 因之前遇见的那些北夷士卒,我倒未觉得他们看向我时有何不善的神色,是以料想是贺娄伽晟并未将我的身份公布开来的原由。 不过这个那泽将军,却是明显地对我有着很大的敌意。细想想,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人,莫非是他知道我的身份,更知是我为璃王治愈的伤势?不管怎样,这个人怕是北夷营中于我而言仅次于贺娄伽晟的危险人物了,日后自是要小心避开才是。 回到大帐前,罗贞未再随我进去,笑着说了句晚间再来找我,便返身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她身体孱弱,一向都有着午睡的习惯,之后便是到伤兵营坚持例行每日那自己定下的责任。 我目送她去的远了,又细细扫了眼帐前肃穆而立的四个守卫,方转身进了营帐。 仰面将自己摔在那宽床软垫之中,我闭了双眼在脑中仔细反复回想了遍之前营中所见的种种,眉头却是禁不住地越皱越紧。 ……无论怎样估算,也都断没有半点逃离的可能。 看来,一定要再仔细思忖并耐心等得或有的时机,方有望寻出一丝的机会了。而在这之前,无论如何自己至少也要先见到湛璟瑄一面才行。 今次我与罗贞离开大帐后便是一路往南而行,而这北夷的整座大营东面是连绵山陵,西面又临近湜水,只是纵贯南北一向结下的长营。如此……我稍稍撑坐起身,指节下意识地一下下轻点着下颌…… 看来下一次,我是应寻机于北营走上一程了,直觉地湛璟瑄定是被禁于那一面。而这也是今日里罗贞起步便带着自己直往南面行去的原由吧。 或许,明日我该自己独自一人去那北面转上一圈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俺的一身懒骨头已快散了架了~~呜呜~~啥也不说了~亲亲们尽管砸吧~~俺顶着锅盖爬~~~ 81 81、各自较量 第二日,待近午时分罗贞回了自己帐中后,我坐在长几旁,稍稍就着羊奶咽了几块肉干,又略等了片刻,方起身独自一人步出了营帐。 昨日晚间我便已问过罗贞贺娄伽晟的去向。亦如所料罗贞根本就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再不过两三日他便会返得营中了。 即是如此,自己也自然再耽搁不得。之前我已仔细思忖过,昨日与罗贞转上那一程已可看出,便是有没有她伴在身旁也都没什么区别了。而想到罗贞又似有意不愿与我转去北营那一头……我也就决定了今日便独自一人去稍探探那北营的路。 即便是我独自一人出得营帐,门口的守卫照例是没有多问。昨日我便已问的清楚了,只要是日落之前,我倒是可以随意在这营中走动的。 一路慢步往北营而行,营中所见与昨日也并没什么不同。有序的布局与森严的营防。四处都是样式统一,只大小略有差别的军帐,没有罗贞于一旁解说,我根本就辨不出其中有何区别来。 待走的稍远一些,绕过几座稍挡住视线的营帐后,却见前面一条岔口的一端有四个着甲执戈的士卒肃穆把守在中间。 心下不禁一动,我忙伫步原地遥遥向那岔口的一头凝目望去。 只见那条道往一头岔开的并不是很远,因其后两丈便已是高耸的山崖绝壁了。而那不长的岔道上也只搭有一座孤营,同样的白色毡蓬,与前面所见的大多军帐没有丝毫的不同。但营帐之外,却有十数个全副甲胄的士卒严密把守着周围。 料来这帐里所住的定然是重要之极的人物。不过搭帐于营中如此之偏的地方应不是北夷的什么高层将领才是。那么……此地就只会是关有重要俘虏的囚室了。而此刻除了自己与湛璟瑄,我却是不知还有什么人亦被囚于北夷这座大营之内了。 便是这里了么……我不由紧握了握垂在身侧有些微微发颤的双手。 静立在原地,我仔细地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那座营帐所建之地巧在三面峭壁之间,仅与岔口相连的一条窄道可容人出入。而营帐外的那些守卫看装扮更与之前大营中所见的士卒不甚相同。 北夷士卒一般单只是皮甲护身,稍微精锐些的有轻甲披覆便已是不错了。而这些守卫却是全身精铁甲胄,不难想定是军中至极的精锐无疑。十余个铁塔大汉肃穆而立,将营帐周圈围得犹如铜墙铁壁。再加上道口的把守,这样的防守已可谓严密至极了。莫说是人,便是蚊蝇怕是也难以飞近吧。 心思微转,我深吸了口气,迈步向那道岔口走去。近前两步时不出所料地被横刃拦了下来。 那几个守卫对我的态度倒算是蛮恭敬的,只是几人中没一个是懂大华语言的。我状作不解其意地与那几个同样看是迷糊的守卫鸡同鸭讲般连比带划了足有半刻钟,见几人已是越发不耐有了前去叫人来的趋势,方摆了摆手,顾自摇着头很是懊恼地转身往道口的另一端去了。 简单的一记试探,只是看几个守卫的神情语气,我已有八分的把握那里囚禁的人便是湛璟瑄了。只是看刚刚的架势,想要便这般靠近那座大帐怕是不可能的。究竟要怎样才能进得去呢…… 拧蹙着眉头,我微低着头走出不过十几步便返身往寝帐的方向去了。 这个时候,自己哪还有心思在这营中四处转悠啊。此刻我心里只想着要寻个怎样的方法出来。至少,也要有机会接近那座营帐能对方的声音才好。 脑子里思绪乱转,可转身时,我却兀然感到斜刺里一束冷冽的目光直刺于身。豁然侧头看去,只见身前不远的营帐旁站着的一身黑甲的男子,正是昨日遇见的那位已被我直接例入危险人物前三甲的那泽将军。 目光相对仅只一瞬,那人冷冷转开了视线,便似没见到我一般默然转身往远处去了。 我不由暗暗松下口气,对于此人,若每次都可这般视而不见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想到刚刚凝聚于身的那股冷冽寒芒,不由感到阵阵的不舒服,总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沉在心头。 回到帐中,整整一晚,我脑中转的都是要如何才能进得那座营帐。冥思苦想,可一时间却怎样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我并没有将此事与罗贞提起,一是不想再将她牵涉这其中,当然更重要的,若无贺娄伽晟的准许,便是罗贞也同样没有办法带我出入那座大帐。 眼下自己唯一可做的,也只有想法得到贺娄伽晟的手令了。想到这点,我便不由一阵阵头痛。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很不想与那个人有任何的交锋。 我绝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在那人面前玩转心思。而自己孑然一身,手中更是全无任何与其谈换条件的筹码。唉……也许还是只有耐心等待着时机的出现了。 第二日午后,我依是一人出了寝帐于营中四处转了一圈,走着走着却是不觉间便又转到了昨日到过的那条岔口前。苦思一夜无果,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却又走到了这里。也许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已能让自己感到些许的安心吧。 可,待我走近,却是不由得诧异莫名。昨日于岔口前把守的那些士卒今日竟然全都不见身影了。此刻那条岔道上一路直到那座营帐前竟已是再无阻拦。 为何会如此? 微怔了怔,我不禁紧皱了眉,凝目看了眼营帐周围依旧冷然伫立的十余个守卫。难道只是军中正常的撤换?可我昨日方于此被拦了下来,今日那些守卫便撤掉了,这也未免太巧了些。 低头略想了想,我收回打量在四周的目光,转身往岔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漫不经心地直在营中转了近一个时辰,却还是从又回到了那处岔道口。 虽是有着疑虑,可我到底难以止住心中涌起的一股冲动,我真的很想走到营帐的近处去看上一看,即便是隔着帐幕,但只要能听到那人的一点声音也是好的。 闭了闭眼,我抬头看了眼已渐渐暗沉的天色,在心中略略估算了下时辰,轻呼口气,抬脚往岔道那端重兵守卫的那一座营帐走去。 走过岔口,不过刚迈出几步,我便觉出一丝的不对的味道来,总觉得有一道冷冷的目光 直刺得我脊背不由发寒。微顿下脚步,这个时候便是我想退回去也不可能了吧? 深深吸了口气,我稍稍放慢了步子似若不觉地缓缓继续向那座营帐走去,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是让我心中越发难抑的慌乱。 果然是刻意的布局吗?虽简单不过,却是有效的很。我倒从未曾多想竟然真的会有人这般花费心思来对付自己。 如今自己不过一监下之囚、俎中鱼肉,又还有什么好值得算计的?而若想要取我的性命,没有贺娄伽晟颔首,便这般自作主张的设计,这人究竟是张狂无脑还是对我仇深已极啊? ‘踏踏’一阵纷杂脚步声响,未待我走至账前,身后已有十数个身着黑甲的士卒手执长刀追了上来。 我停住脚步,冷冷回身看去,果然那道岔口处也站了几个同样一身黑色轻甲的大汉。十几个士卒横刀所指,正将我围在了中间。 “林姑娘,在下曾告诫姑娘的话,看来姑娘是丝毫没有听进耳中了。” 立于道口的士卒向两侧分开,从中大步走近的黑甲男子,身硕面阔,手执长枪,一双冷眸紧紧盯在我脸上,其内冷冽的杀意已再无半分掩饰,“还是说姑娘有恃无恐,认定了自己不会有事?” 果然是这个人…… 我闭了闭眼,淡淡扬唇笑道:“有恃无恐谈不上,只是想不到有人会为在下如此费心劳力罢了。”扫了眼围在周身装束统一的黑甲士卒,这些人应都是此人的亲兵吧。 缓缓收回目光,我迎视上凝在面上的两道冷芒,“既然为了除去我这般小人物,而不惜违抗你们单王的命令,那泽将军莫非与我有何刻骨的深仇大恨?” “啧,我可没那个‘幸运’更早认识姑娘,不过姑娘与我北夷之间的大仇却是一件件都可算得清楚。”他撇脸轻啐了一声,冷冷望着我道:“姑娘以为你所予北夷的每一件,单王会不知吗?你……” 正要细说的话却突地顿住,他双眉一紧,凝目瞪向我道:“还真是小看了你!”话落,也不在多言,挥起手中长枪便向我刺来。 ‘铿……’一声震响,枪至半途蓦然被一把短刃当头挡了下来,一未有丝毫着甲的黑衣人眨眼间已悄然立于我二人身侧 。 那泽将军抬头看了看来人,又转目看向我,目光闪了闪,握着枪身手几松几紧,终是缓缓收回了那柄已指在我身前不过两寸的长枪,侧身肃穆望向道口的一端。 “那泽将军,你这是何意!” 未待我转头去看向来人,耳中已先传来一声清冷的低斥。我微垂下眼帘,掩住眼中闪烁的笑意,侧头看着罗贞脚下飞快地小跑到了近前。 “罗贞公主,林姑娘私闯军营禁地,依军律,自可当场格杀。”那泽将军躬身对罗贞施了一礼,肃声回道。起身时仍不忘冷冷望我一眼。 罗贞侧头将我上下打量了遍,见并无一丝不妥方微微松了紧蹙的双眉。随即询问地看向了我。 我也只是回以一笑,却并没有多言争辩。这个时候再争说什么也是无用,左右都是那位那泽将军的人,自无人可以证实。而且,我亦相信此刻也根本不需我再多解释什么。 “便是如此,又当如何。”罗贞微喘了几下,待刚刚的小跑引得微乱的气息平了,方望着那泽将军肃容回了一句。语声坚定,其中回护之意甚明。 “那泽将军要知道,沐秋身份不比军中将士,无论她有何差错,都自有哥哥回来亲自论定。不论怎样,也都无需那泽将军动手吧。” “公主……”那泽将军微微一滞,静了片刻,肃声道:“即是如此,也应将其押回营中监房,严加看守,以待单王回来后再行论断。”他说着,向后抬手一挥,身后两个士卒立刻走上前来便要执刀将我架住。 “不必了。沐秋的行动我自会亲自命人监守。”罗贞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嗔目瞪向抓向我的那两个士卒。二人连忙躬身退后了几步,更是单膝齐齐跪倒于地。 “公主……” “莫非那泽将军竟连本公主也信任不过了。”罗贞皱了皱眉,稍显苍白的双颊上不禁浮起一丝气恼的粉色。 “属下不敢!”那泽将军慌忙应了声,随即亦同之前的两个士卒一般单膝跪在了地上,垂头抱臂道:“一切自遵公主之言。” “恩。”罗贞点了点头,也未再多说。她摆手对站在一旁手中尚端着托盘的侍女可雅示意了下,便拉起我的手臂径自带我向岔口走了去。 走出几步时,罗贞稍顿住了脚,回过头双眸似含了几分隐忧地看向那仍自垂首跪于原地的男子,“那泽将军还是好好想想,待哥哥回来,你要如何向他回说此事吧。”说着,也再不停留,回身挽着我急步往寝帐的方向走去。 有意地一瞥间,我却是留意到,罗贞最后一句话落下时,那位那泽将军的身子似微僵了一僵,不过一瞬,即又挺直了脊背,似下定了决心不可动摇一般。 心中既已明白他对我这番杀意的原由,我倒也未再过多注意于他,只是抬头看了眼那座渐远的营帐,又见可雅已端着托盘径自掀帘走了进去,方缓缓回过头,随罗贞向远处去了。 其实,罗贞会及时出现在这里,自是我意料中的。 她每日晚间几时会去为湛璟瑄送药,我早已清楚不过。而罗贞身边有武艺高超之人护卫,我自是也有留意到的。今日这一遭,起初我本也没想到太多。但因心中存疑,倒底蓄了分小心,是以算准了时辰方才走近的那座营帐。 那位那泽将军之所以恨我入骨、誓要杀之,必是已知道我为璃王治伤的事,而且定不止如此,怕是我为璃王送信,还有助燃火势拖住了北夷的大军之事也都已然知道了吧。这些他之前话中虽未及细说,但仔细一想已明白不过。 而这些,却是由不得我不惊诧万分。想不到自己一直以为绝秘的几件事,北夷这里竟已是全部知晓得清楚。 若说是自己一方泄了消息,后一项或许还有可能,可送信一事本就无几人知情,根本不可能会透漏出去。那么,只会是北夷中有人根据着前后的一点线索推断而出的了。而这个人,除了贺娄伽晟,我也想不出还会有谁了。 再想到那人之前说的有几笔账要与我细细算上一算,这一刻我方是恍然究竟是何意了。看来要与贺娄伽晟谈什么条件让其准我见到湛璟瑄怕是更无可能了。这些先不必想了,现在单只说自己能不能在这北夷营中活下来,都已是再难确定了…… 82 82、心思难测 罗贞与我一同直接回了我那座营帐。此时帐中,也只余我与她二人。 “沐秋,你……” 罗贞坐在我对侧,似有些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你真的便那么想见到瑄王爷吗?” 我不由微微一怔,没想到听她语气倒像她才是这犯了错的人一般。 轻叹一声,我起身取过矮几上的银壶倒了杯羊奶递了给她,有意做出一副认真的神情看向她道:“若我说是,罗贞可能帮我达成这一心愿呢?” “我,我自是愿意帮沐秋的。可是……”罗贞皱了皱眉,面上显出几分苦恼的样子,“可是没有哥哥的手令,我也是没有办法带沐秋通过那些守卫的。”她轻抿一口杯中的羊奶,微垂下眼帘道:“其实瑄王爷此时真的没有什么了,除了不能走出营帐,余下一切相待与沐秋亦是没有半分差别,沐秋你真的不必担心的。” “恩,我知道了。”我笑了笑,也未再多言难为她。其实刚刚问出那句话,我心中早已晓得了答案,至于她后面所言,我亦是相信不假。只是看着她有些闪烁躲闪的目光,那完全不会作伪的心虚神情,我又如何能不心存几分疑虑与担心。 想了想,我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罗贞可是还有何事未尝直言,可能与我细说?” “啊?没,没有……”罗贞似微微一怔,话语不免带了几分吞吐,“不是,不是我不想都说与沐秋知道,只是……”她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稍稍撇开了目光,低声道:“只是我答应了别人不说的……” “是单王不允你对我说吗,即是你哥哥的命令,那就权当我没有问过吧。” “其实,不是哥哥他……”罗贞轻声嘟嚷了一句,越到后面声音越渐的小,到了最后我只是看她嘴唇轻动了动,声音却已完全听不到半分。 不过我倒也未多在意,既然是不能说那也便算了,原因为何本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静了片刻,我看了看对面仍自微垂着头的人,不禁一笑。稍沉了声音端肃道:“若我说,我并没有私自莽闯军中禁地,罗贞可是会信?” “这样,那就更好办了。”罗贞豁地抬起头,唇角牵起一抹粲然而纯柔的笑,颊边两弯梨涡浅浅莹然,“我就知道沐秋是不会这样莽撞的。是了,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了。沐秋你只管放心,待哥哥回来,你细说与他知。哥哥他聪明无比,没有何事他不能查得清楚的。” “……恩”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一声。是啊,你这位哥哥确是太聪明了,聪明得可怕……这件事我从就未担心过,而我担心的事却怕是一笔笔算也算不清了。 说是被禁在营帐内暂押待审。但其实除了再不能步出帐门、行动更受制了些,与之前却也没什么不同。罗贞仍是每日会到我帐中来,看她那始终带着纯柔的笑容寻不出半丝担忧的脸,还真是没将之前的一出当了回事。 我心中却是不免忐忑,不知到时要如何应对。不过也没时间容我多想,只一日过后,贺娄伽晟便已率 玉随心缘第24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率军回营了。 “哥他今日就已经回到营中了。” 罗贞抱着一个足有她半身高的驼绒软垫靠坐在床头,很开心地望着我笑道:“不过他刚刚回营,现正在大帐与几位将军商议事情。晚间的时候应该就会过来了。” “哦……”这真的是一个半点让人喜悦不来的消息。 “沐秋你与哥哥他说过就好了,明日你定然就可出得营帐,到时我们再去营中转转。” “……”但愿明日我还有再见到你的可能……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低叹一声。 不管怎样,与贺娄伽晟对局总是要面对的。只是,这贺娄伽晟对我的态度真的是让我半点摸不清头绪。 原本我只以为他是念着我曾经总也算救过他一桩,才会连连对我剑下留了分情。可在知道自己那几次凑巧的可谓坏了北夷大计的事他都已是一清二楚后,现在再想到要面对这个人,便越发觉得是底气不足了。 揉了揉额角,我有些好奇地看向身旁的罗贞,“罗贞,我一直便想着问你,你究竟为何那么肯定那贺……嗯,你哥哥他一定便会回护我呢?” “咦?沐秋这还看不出吗?”罗贞面上浮起一抹诧异,她眨了眨黑亮的双眼,探身凑近了我一些,带着丝笑意地低声道:“哥他从来都没有对哪个女子这般在意过,很明显啊,哥他……啊!哥,你来啦!” 嗳?我正凝神听得仔细,突听到罗贞后面这一声唤,心中不禁骤然一惊。有些迟钝地侧身转目看去,贺娄伽晟竟已是走到了大帐中央,也不知这人是何时进得帐中的。 他此时已换下了贴身的轻甲,只一席墨蓝色箭袖劲服着身,站在那里却依是让人感到一股凛然狂肆的杀伐气势。 这人自进帐后双眸便直直望着我,我这转头间正对上了他那双依是让人看不个出深浅究竟的眸子,心中更是不由得一凛,忙偏过头调开了视线。 “哥,你们商议完军事了?”罗贞早已起身步下床走到了贺娄伽晟身前。 “恩,”只听贺娄伽晟轻应了一声,随即又简短吩咐道:“罗贞,你先回自己帐中去。”他虽是与罗贞说着话,可我却感到他的目光仍是聚在我身上没有错开过半分。不明其意的深沉目光,更让我感到一丝丝忐忑不安。 “哦,好。那我就先回去了。”罗贞仍是一贯乖巧地应着,随即扬声向我道了句,“沐秋,我明日再过来看你。”便直接出了帐去了。 我仍微垂着头没有转过视线,而贺娄伽晟也是没有说话,只听到轻微的一声木椅吱响,想是那人已坐在了一侧的长几旁。之后,大帐中却是再无半点的响动,只那让人如坐针毡的视线却是一直盘桓在我面上。 这样无声的审视无疑更是压力,那股任你如何极力无视也忽略不了的威慑感更让人觉得难受之极,只迫得人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好吧,论比耐性,我确是自认不及…… 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呼吸勉强调顺了些,我转头看向那个悠然坐在椅上平平望着我,一脸莫测高深的人,“单王此时来我这帐中,可是为了问我私闯军中禁地一事?” 我话音落了半晌,贺娄伽晟却仿似未闻一般,见我抬眸随即望了过去,倒是饶有兴致地直攫住了我的视线。 我暗暗咬紧了牙,提着口气直直与他对视了片刻,直到我已是清晰感到自己背上点点渗下了汗来,方见那人悠悠轻阖了下眼,眼中却似有一抹幽光流转。 “有这个需要吗?”他缓缓斜挑起唇角,“私闯营中禁地……你,还没这个本事。” ……好吧,这的确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不是吗?我问的是废话一句,但不管怎样,这个人肯开了口,总算是另这帐中的气压正常了些。 “那不知单王此来又是何意?”身上压力骤轻,我不禁在心中微舒了口气,面上却是一派冷冷地问着。 “哦?沐秋是忘记我几日前说过的话了?”贺娄伽晟微眯了眯一双狭长的眸子,也不待我答话,径自合掌轻拍了拍手。 我原本听到他那句话时就以提起的心,在兀地听见这一声轻响更是不禁一颤。也不知这人是在做什么打算? 有些紧张地向帐门处看去,谁知掀帘进来的却是两个手中各端了一个大托盘近卫,一个托盘上布着两碟白馍烤肉,另一个则摆着个银质的酒囊酒杯。 我讶然地看着贺娄伽晟便那般坐在那里仿若无人般自若地将酒倒了满杯,举起筷箸顾自举案大嚼起来。心里不禁一滞——这个人,他究竟在想什么? “沐秋还有一刻的时辰想好说词,”贺娄伽晟顾自低头吃着饭菜,这会却是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夹菜的间歇淡淡丢过句话来,“若到时还是想不出,我不介意帮沐秋做个好的决定。” 我不禁微皱了皱眉,他这话中的意思我自是听得明白,是让我自己寻出个能让他放过我的理由,否则便得一切听由他的安排。不过我还有什么可想的吗,若是按我与北夷之间莫名结下的仇怨与自己那微薄到近乎于无的利用价值来算,我怕是一早便该被拖至军前砍来祭旗了。只是听他这言下之意,明显是无意于此。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一刻的时辰自己虽是想不出什么,但心情却已调节的平静了许多。贺娄伽晟用过了膳食,尚未待他开口,却见一个近卫疾步走近了帐中,站在几前躬身说了句什么,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但说的却是北夷的语言,我自是半点也没听个明白。 贺娄伽晟神情间不见半丝的变化,只是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幽光一转而过,随即开口却是用我听得懂的语言沉声道了句,“让他滚进来。” 那近卫应声出去后,不过片刻便再次走进了一人来。来人一身短衣,并未着甲,进账后是‘砰’一声便跪在了贺娄伽晟所坐的长几前。我好奇下侧目看了一眼,却是不由一怔,帐中所跪的正是一日前方设局欲杀我而快之的那位那泽将军。 那泽跪在几前,躬身垂首,一副待凭身前之人处置的架势。而贺娄伽晟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悠悠倒了杯酒慢慢就唇浅啜着,待一杯酒饮尽了,方开口慢道:“怎么,你这是还有什么委屈的?” “属下不敢,属下愿意受军法杖责。”那泽微挺了挺看起来已完全僵直了的背,稍稍抬起了脸,“只是属下有句话今日定要与单王说,便是单王要怪罪,尽可摘了属下的脑袋。” “呲,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贺娄伽晟轻嗤了一声,“我要的是你为我北夷战场杀敌,砍下敌人的脑袋。”他微眯着双眸看着跪在脚下的人,出口的声音低低沉沉却是听不出一丝语调的起伏,“而且,你认为只凭了自己一颗脑袋便可以驳了我曾说过的话?” 眼见那那泽将军的身体猛地一震,旋即我耳中只‘砰’一声大响,再细看时,见是那泽将军已一头磕在了地上。虽大帐中央铺着厚厚的猩红毡毯,可在他复抬起头时,额角大片的青肿间仍是流下了丝丝血渍。 “属下不敢,单王的话便是我北夷天谕,属下绝不敢有丝毫置疑。属下只是望单王在未下令前再多考虑一番,”那泽始终微垂着头未敢再抬眼,他的声音极为恭敬,说到后面时却也是越发的坚定,“这个女子一定要杀!” 这最后铿锵般的一句话音落下,没听到贺娄伽晟开口,我却是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用想也知道那泽口中这个该杀的女子便是指的自己了。 我是想不到,这从始至终便当我不存在般眼角也未瞥上一眼的二人,所谈话的内容竟全然是与自己相关的。 更想不通的是,这个那泽将军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忘执意要除去自己。我诧异莫名地看了眼跪在地上俯身垂头、满脸血渍的人,怔了怔,再转目看向斜坐在椅中径自沉默不语的人,更是禁不住皱起眉头。 贺娄伽晟应是早知道那泽要说的是什么吧,只是这个人心中究竟在做什么打算,从他那张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的脸上,我却是一点痕迹也辨不出。 “单王!名册一事已是令我北夷十几年在华国帝都扎下的根本一朝尽毁。阵前那一场大火更是令我北夷士卒伤亡逾万。这女子与我北夷仇重如山,请单王定要考虑清楚!”帐中只有那泽微显低哑的声音沉沉响起。 我静静听着他一件件数着我的罪状,心中却是越渐的平静。这北夷果然已是一件件都已查得一清二楚了。那泽说的确是不错,怎么看起来我与北夷间的仇都莫名结下了。可是会让他这般执意于除去我,原因定不会只是于此。还有,他口中说到的‘考虑’又是指的什么? “若不是单王您当初在华都放她一命,她早便应已身首异处,也不会……” 那泽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但意思已很是明显了。若非贺娄伽晟当日有意放我性命,也不会有我后面惹下的事。只是这话,想来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大帐中一时静得呼吸可闻…… ‘咚……咚……’也不知是一瞬或还是过了多久,一片静默中突兀地响起了几声轻响。贺娄伽晟曲着食指轻叩着端在手中的杯沿,随意不过的动作,却让人的心也不自觉地便随着那规律的轻响跳动紧张起来。 他缓缓饮尽杯中的酒,指间转玩着那小巧的银杯,“你……这是在质问我?”轻轻一句话落,瞬息间帐中的空气都仿似凝结了一般。 “属下不敢,”那泽身子微颤了颤,慌忙俯,头抵在地上再不敢抬起,“属下,属下只是见……单王您从前绝不会为任何事犹豫,今后也不应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迟疑,您应是……”他的声音有些断续,后面说的越发急了些,已是本能地转回了北夷的语言。 不过也无需再听,我此时已是明白这那泽将军的意思,也终是清楚了他誓要除去我的原由。只是这原由——实在未免荒谬了些! 听他话中之意,竟是认为我足能影响到了贺娄伽晟……他这是否也太过高看我了? 83 83、荒谬至极 “所以你便代我做了决定,嗯?”疑问的语句却是听不出半点疑问的口气,贺娄伽晟的声音依是低缓得没有半点的波澜,“那泽,我已是给过了你一次机会,可还记得上一次我说过的话吗?” “是……再有擅做之举绝无轻恕。”那泽身体微微一震,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那泽记得,那泽知罪,只求一死向单王谢罪。” “看来是我之前太过轻容你了。”贺娄伽晟将酒杯随手丢在几上,微微端正了身子,“我所决之事自己自会担待,日后便是有何差池,我贺娄伽晟也给得起全族一个交待。” “单王……”那泽微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怔了怔,复又砰一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是那泽该死!” “我说过不会杀你,我北夷男儿要死也只会死在战场上。等下刑责之后你自行调往前锋营,能不能活下来,靠着你自己的本事。”贺娄伽晟缓缓将话说完,合掌轻拍了下,只对走近帐的两个近卫淡淡道“刑鞭五十。” 我静坐在床侧,漠然看着那泽随两人走出营帐,心中多少有几分了然。这北夷的军鞭我是没见过,但不管什么鞭子,五十下抽打下来能剩下半条命已是好的了。顶着这样的伤势在前锋营阵前冲锋,想要活下来怕不止要靠份本事,还得看着几分运气了。而这那泽会知道北夷军中都尚不知的一些详情,又敢这般自作主张而又一心是为了贺娄伽晟行事,定是贺娄伽晟手下的亲信将领,军中重要之极的人物无疑。想来贺娄伽晟也不会让他便这般轻易死了。 抬眸看了眼倚坐在几旁若无其事般自顾饮酒的人,我不禁微抿了抿唇,这个贺娄伽晟,还真是好一番驭下的本事。 “有时太过聪明未必就是件好事。” 低沉的一声轻语兀然响于静室,另我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转目看去,贺娄伽晟似已饮尽了最后一杯酒,正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一脸的似笑非笑。 我不禁心下一凛,微微偏头错开了与其相对的视线。观颜察微的眼力加敏锐深沉的心思,在这个人面前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得提着分小心。当一个人可以轻易将你看透,而你却无法捉摸到他半分……这种感觉才最是让人心生无力。 “沐秋可是看了出好戏。”他起身缓缓走到我身前,懒懒站定,抱臂看着我道:“刚刚之言,沐秋可都听清了?” 心中一动,我不由得恍然,他方刚之所以是用华朝之语,无非是有意说给我听的。虽然有些对话我一时听得并不是很明白,但那个那泽将军刚刚一件件细数的我那些则个罪状,我还是听得清楚的。 如此倒是省了功夫再多作唇舌了。轻吸口气,我抬眸看向身前之人,直接挑开话道:“不知单王的一条性命又可否抵得上在下的那些无心之举?”不管怎样我总算救过其一命,虽然现在我已是后悔无比。 “呵,那沐秋的性命,又要怎么个算法?”贺娄伽晟低笑了一声,只轻轻一语却是令我心中不禁蓦地一沉。 他所言无非是指曾两次放我性命之事,也就是说曾经的相救之情一早便已还尽了。而我欠下的债却需得另算。 “单王即是已有定算,不妨便直言吧。”我暗自轻叹了一声,看来也不必再浪费心力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时候还容得自己选择吗? “既然沐秋再无话好说,”贺娄伽晟轻挑起唇角,“那么便如之前所言,只有依我的安排了。” “请单王明言。” “呵……”他微微俯,直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此战结束,待返回北夷之日,沐秋你即便是我北夷王妃。” “什么!”我不由惊呼出声,脑中仿若电闪雷鸣刹然噼啪啪响震连了一片,只觉自己定是被劈得晕头转向脑昏耳鸣压根听跑了题。 “怎么,很惊讶?”他伸指轻挑起我的下巴,似带着丝玩味地望着自己。 “你……”怔愣愣地看着咫尺间的这张面容,我一时竟是忘了要闪躲,直到迎面温温的热气直铺面上,凛然间才注意到贺娄伽晟整个人已近得都快贴在了自己身上,不禁心中一沉,霎间恍过神来。 仰头向后躲了躲,可任我怎样挣也是挣不开捏在下颚间的两指。一番动作,反倒引得下颚处一阵阵生疼。我咬了咬牙,心中不由微冷。好在贺娄伽晟也未在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固着我的头强迫我对视着他咫尺间的双眸。 强压下心底的几分震惊与慌乱,我冷然沉声道:“不知单王为何会做如此安排?” 任是怎样想我也没想到贺娄伽晟所谓的安排竟会是如此。要我做北夷的王妃?贺娄伽晟的王妃?怎么听都是天方夜谭一般! 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除了一些也算不得有多出奇的医术,我不认为自己再有丝毫可利用的价值。而若说贺娄伽晟此举是因为喜欢上我,那便更是断无可能,想也觉得荒谬的事。不说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且每次相见都称不上愉快!单说这个人这样一幅桀骜霸气的性子,也绝无可能对任何一个女子轻易的动心。 “既然不想杀之,自然是要放在了身边。”下颚间的力道微松,原本钳制的手指改而轻轻缓缓地摩挲。 我皱了皱眉,却没有再徒费力气地偏头躲避,只冷冷对视着眼前那双幽遂看不出一丝深浅的锐眸,“单王不觉得你我之间最好还是隔得远远,永不相见的好。” 要说起来,我对北夷根本就没有什么如大华百姓一般的民族偏见,而两国之间的战争更是与自己毫无半点干系。算起来我那几次可谓莫名其妙的搅局,实则大多不过是赶了巧罢了,仔细想想不得不说,我与这贺娄伽晟真真可谓是命格相克了! “哦?”贺娄伽晟轻挑了挑眉,细微的一个动作,眉宇间的桀骜之气却是直溢而出,“可是……我偏偏是喜欢那种将不可控的一切牢握于手中的感觉呢。” “……”果然,与这种狂妄霸道、桀骜自大、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总之是有异于正常人的家伙,根本就没什么可多说的!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急转而过的愤然,我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之人,缓缓启唇道:“若是我不愿呢?” “呵,沐秋说呢?”轻笑着的一声反问,望着我的双眼却是微微眯起。一瞬间我只觉千万冰刃迫身,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贺娄伽晟双眼望住我,静默了片刻,方缓缓放开了禁锢着我下颚的手,直起身来居高临下般地看着我,“沐秋还有几日时间用来准备,”他一双狭长的眸子颇为戏谑地直望入我的双眼,直挺的眉峰轻轻一挑,削薄的唇角斜斜勾起一抹邪肆的笑痕,“我可是很期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微微一怔,待我回过神时,却见贺娄伽晟人已转身走至了帐门边,顾不得多想,我忙开口急唤了一声,“等等!” 见那人顿住脚,回过了身来神闲气若地望向自己,我暗暗深吸了口气,强敛下心中转过的各种杂念,直接坦言道:“我想见瑄王爷一面,还望单王应允。” 贺娄伽晟眼中神色微动,却并没有即刻答言。他似有所思地望了我片刻,方不紧不慢地道:“瑄王爷是我北夷贵客,我北夷上下自会好相招待,又何劳沐秋费心。” “不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见到其人,”我站起身直视着他,“单王若有何条件不妨明言。” “哦?”贺娄伽晟却似听到什么好笑之事一般,轻挑了挑眉,微眯着双目在我周身梭巡了个遍,“沐秋还能拿出什么来与我谈条件的?” “你……”你这个混蛋!看他那轻屑之意明显不过而又似有所指的一眼,我虽是心中暗恼,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真的是没有任何可拿的出的筹码。 心中急转,我正飞快盘转着应对之言,却忽见帐帘轻动,由外匆匆走进了一近卫。那人躬身施礼后,附在贺娄伽晟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想是有什么急事。 听不清也根本听不懂,我仔细辨着二人面上的神情。那近卫一张肃容上倒也能窥出一丝急色。只是贺娄伽晟……无论面色眼神,却都依然是看不出有任何星点的变化。 他微一点头挥退了那近卫,回过头来双眸依是直望向我,其中却更似多了一丝的探究与兴味。默然片刻,方似意有所指地道了句,“看来沐秋却是比我所想的还多上几分价值。”话落,也未容我再多言,转身径自步出了营帐。 帐帘蓦地闭合,营帐内复又一片静溢。我却站在床边两眼兀自盯着晃动的帐帘一时怔忪着有些回不过神来。身边少了那个人,我只感到周身的压力骤轻,可脑中却依是纷乱乱的一团麻绪…… 这一场对话有太多出乎自己想象的东西。想到贺娄伽晟出口的那北夷王妃四字,仍是让我不由觉得荒谬至极。我自是猜不透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费这无用的心力。只是,想要我这般依言就范,那却是万万个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贺娄与那泽的那两句对话不知大家有没有看明白~~实则,之前小秋的遇刺是那泽策划的哦~~与小娄完全无关啊~~~ 84 84、逃与不逃 先不说贺娄伽晟是我躲都躲不起的人,单说要自己嫁给一个异族皇帝永远被困在那一方城池便已是我绝然无法想象的,若再添上那还不知会有几何的妃妾……呵,真可说是嫁呆嫁傻嫁乞丐也好过嫁给贺娄伽晟了! 之前自己未多言反驳也不过是为了拖得一些时间罢了。总之,不论如何,大战结束前的这段时日,自己一定要办法逃出这里才行。若是待随大军回了北漠,再想要从别人家地盘里逃开那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我欲见湛璟瑄一面的事,于贺娄伽晟这里怕是难有什么相商的余地了。除非自己可以抓住什么机会有价码握在了手里。 至于贺娄伽晟离开时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便更是让人不明所以了。自己于北夷来说还能有什么价值?仔细回想下刚刚那近卫走近营帐时的神色,再细想这句话……难道是…… ‘呜……’ 正自在帐中转着圈圈拧了眉头地暗思苦忖,却忽听得帐外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自营房四处响起,即刻间,随之无数踏踏的脚步声四下里急促而密集的传入了耳中。 心中猛然一动,我忙几步间奔到帐门处,挥手掀帘向外望去。渐已昏暗的夜色下,不远处各个军帐中有无数士的卒陆续相继着奔出,每个人身上皆已穿戴了皮甲,手中各种兵械执着,而一些士卒更是一边整理着身上尚不及规整的衣甲,一边脚下不停地匆匆随着众人俱向着营前那片平日用来操练的旷地疾步跑去。 刚刚的那一声……果然是北夷军中紧急集合的军号!这么说,真的是如自己之前所想一般,先前那近卫向贺娄伽晟禀报的定是大华军队袭营的消息…… 心念不由急转,我左右看了眼营帐两侧站着的四个屹然不动的高壮大汉。稍稍踌躇,试着向前迈出了脚。只是脚方抬起尚未及跨出半步,两柄长刃便已横架拦在了身前。 果然……这个时刻,自是不可能再容我如平日一般轻易出了这帐门的。微顿了顿,我知机地收回了脚。抬头复望向远处渐已陆续开出营外的大军,再收回视线扫了眼账前执刀而立的几个门神,微皱了皱眉,默然转身回了帐中。 坐在几前,我取过一旁的水囊,直接就唇咽了几大口已经冰透的水。待沁凉的液体滑下腹中,我心中也已是完全静了下来,脑子更是清明一片,转的也能快上了几分。 按着时间推算,璃王此时应是刚刚回到城中不久。一战方歇,这个时候本是断无道理再次主动出兵的。而璃王会有这样的调动,无疑是为了此时被关在北夷大营的我和璟瑄了。 虽是不知璃王具体会有着怎样的调遣布军,但北夷这座中军大营是占据着地势而建,一侧高山峭壁,一侧近河水深,根本就无法绕路袭击此营的两翼或后方。而若是接战,显然也只有挥军直袭挡护在前面的前锋大营一途。看刚刚营内中军的调动,很明显北夷前方此刻定然是战事近危。 璃王也许无法派军直入营中相救,但无疑至少已将此营内的士卒大部尽皆引出。此时正是难得的时机。只是……我与湛璟瑄所在的大帐前都有士卒把守,便是我有办法避过自己身边的这四个守卫,可湛璟瑄那里重重的严密把守又要如何绕得开呢? 敲着下巴,我起身慢步走到床前,探手从床内侧皮革的夹层里翻出了个巴掌大的小纸包。用力在手中攥了又攥、松了又松,终是轻叹着摇了摇头,再次将之仔细地放回了原处。 这几日里我有意指点罗贞一些医术,引得她于我帐中整理配置一些草药。而这小包药粉,也便是我趁其无意时偷偷取的。几种简单的药草按量混合一起,便是最简单而有效的迷|药。虽然配置的几种原料不甚稀奇,但这成药后的药效却是不容小觑的。只要吸入适量,足以让一成年壮汉于半柱香内倒地不醒。当然,对方不可能是贺娄伽晟那般武功内里深厚的人。 只可惜了,毕竟是药量有限,而且这种药粉也只有在极近的距离内令人完全吸入方可有效。单单几个人或还好说,但像守在湛璟瑄帐外那般的大队士卒,若说要将人尽皆迷倒以我之力断然是绝无可能的。 机会只有一次,不可有丝毫差错,绝不能这样轻言行事…… “xxx……” 正自衡量着轻重而苦无对策,耳边却忽传来帐门处响起的几声简短的对话声,双方用的是北夷的语言,我虽是听不懂说的些什么,可心中却是不由得生起一丝疑惑。这个时候,又有何人会兀然来我这帐中? 微皱了皱眉,我抬脚方欲去帐门外看个究竟,却见帐帘忽地轻掀,由外稳步走近一身着北夷军束的男子。来人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正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稠稠的汤药。 咦? 我心下不禁微动,这个时辰确是自己晚间用药的时候没错,只是平日里于我这里送药送食都是罗贞亲自来的。便是偶尔她脱不开身,也会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可雅走上这一趟。而今日这个紧张时候,却突然换了人来,未免也太过突兀巧合了些…… “林公子,公主今日有事脱不得身,特嘱咐属下将药端来给公子。”来人进得帐来,只抬头稍看了我一眼,便开口扬声道了一句,出口的却是我所熟悉的语言。 他话语间带着浓重的异族口音,听起来倒是比那个那泽将军的口音还要重些。我亦知道,北夷这里除了一些达官大贵又或高级将领,普通的士卒中是很少有人会懂得大华语言的。就像可雅那般,在罗贞身旁待了多年,开口与我对话时,每每还要我大半靠着猜的。相较而言,这人的一口大华官话说的已是好的了。 只是,此时让我注意的却非是这些,而是此人刚刚的举止。他进账后并未做何礼数,而神情动作间又不见北夷士卒该有的冷漠或敌意。还有方刚出口的那句话,也更像是有意扬高了声音。 我不由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静望着来人,倒想看看此人这般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果不其然,那人放下手中的托盘,稍稍走近了两步,在我身前一丈的距离间立定身形后,便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急速道:“林先生,属下是奉瑄王爷之令,带先生趁今夜之机离开这里的。”出口的话语间却已是纯正的大华官话,再听不出半分刚刚尚有的怪异口音。 “哦?既是瑄王爷派你来此,”我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兴动与紧张,淡然望着身前之人,同样压低声音道:“不知王爷可还有何话让你传的?” 此人的话我虽是心中已信了大半,但凡事小心为上,其中关键还是问清楚得好。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辙,轻易钻入别人设好的套子里。若真是湛璟瑄派他来此,以湛璟瑄的性子与他对我的了解,自会交待此人言明身份的办法。而若不是——前车可鉴,那么想来自是北夷军中有人想借得此机来除去我,趁乱私逃大营吗?倒确是可便此就地斩杀了。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来人,而拢在衣袖中的右手,两指间却已悄然拈起一枚浸过了药粉的银针,只要此人武功不是贺娄伽晟那一级别的,趁其不备之时将其刺中,我相信自己还是做得到的。 来人却似早知我会有此一问,未见任何迟疑,微低着头神情肃穆地低声回道:“林先生,王爷吩咐属下跟先生说‘当日断崖下被先生占去的便宜,日后可还要先生还的。” 那人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只是这别人不明所以的话听入我耳中,我却只觉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噎的自己脸上也不由一阵阵热。 湛璟瑄那个混蛋,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打趣玩笑! 直深呼吸了几次,我方是缓下了这口气。当日山崖下那样的乌龙事,除了我与湛璟瑄之外自不会再有第三人可知。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人的身份自也确信无疑。只是,确认身份的方法多得很,什么不可说偏偏提起这一件。而且什么又叫被我占去的便宜? 暗自在心里将那个家伙再记上一笔,我正了正神色,直接问出心底此刻最想知道的事,“瑄王爷既派了你来,想必定是已有了全盘的布置。只是不知王爷他可是会与我一同离开?” “王爷……应是另有安排。”来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似微顿了下,复又低下头沉声简练地回道:“余下之事属下并不清楚,属下只是奉令将先生安全带离这里。” “哦?”可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心中却是不由骤然一紧。踱步走至几前坐了,我取过一旁的火石将案上的油烛点燃,又伸手从托盘中端过药碗,目光却始终不离来人面上,“你既已见过瑄王,自也知道他此时的处境,不知他现在究竟是如何?” “王爷他一切皆好,”那人依是低着头,只是声音微急了些,“先生,现下没有时间过多耽延,还请先生略作准备即刻随属下离开这里。” “是吗?”我仰头喝尽手中的汤药,复将碗放于托盘中轻推到那人身前,一字一顿地道:“你最好将实情具都说与我知,否则便这般回去复命便是了。” “先生!”他霍地抬头看向我,对上我的视线,微微一怔,凝眉犹豫了片刻方是开口道:“王爷他此刻行动受制无法脱身,是以让属下带着先生先行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他自己……此时根本便无法脱身离开这座大营了。” 果然如此吗,在刚刚听到这人的回话时我便隐隐觉得些不对。湛璟瑄若非是受制无法脱身,以他的性子,又怎会不自己亲来这里带我离开。 行动受制吗?我不由微皱了下眉,却是想到这几日每每提及此事时罗贞面上不自然的神色……希望,只是如此。 此刻确是没有时间细说什么,我摇了摇头,只对来人简略道:“你回去吧,我暂时不会离开这里。”至少在见到湛璟瑄前,我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先生!此时前锋交战,北夷大部士卒皆已调出了大营,而贺娄伽晟此刻更不在营中。时机难得,还请先生莫在多作犹豫。”那人的语声渐渐急了起来。话落,许是见我仍没有应允之意,顿了顿又肃声坚定地道:“请先生放心,属下已按王爷所授布下所有人力接应掩护,定会安然将先生带离北夷大营与督帅大军汇合。” 知道他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没有心思多加解释,只轻问一句道,“若我今夜同你离开,日后可还会轻易再有另一次这样的机会?”见那人怔然不语,我低声淡淡续道,“而且便这般将所有隐于北夷军中的势力尽皆暴露,只是为了我一人出逃,也未免太过不值了些。” 并非是自己矫情,这些话也确是我心中所想。以贺娄伽晟的精明,想来要在这北夷军中埋下眼线定非是一日之功,若今夜为护我逃出大营,必然将一夕间尽悉暴露,这代价委实太过大了些。我甚至觉得,若真是如此,是否反倒更是应了那贺娄伽晟的意。 而更主要的,机会只此一次,经过这一场,北夷必定更是加强防备,而到时再无任何埋在敌营中的助力,湛璟瑄又要如何的离开这里? 看着那人面上讶色一转而过,张口似还欲劝说什么,我摆手打断他道:“我已是决定了,不必再多说。你若还有机会见到瑄王爷,便替我带句话于他。就说……几日里,我自会寻得机会去见他。” “……是,属下定会将话传到。”那人静默了稍刻,终是沉声应了。他肃容躬身对我施了一礼,方端过几上的托盘,转身步出了营帐。 听着帐外几声简短对话后渐远的脚步声,我心也不禁随之一松,整个人懒懒伏在几上动也不想再动上一下了。这一晚,心情几波大起大落的折腾,这一刻静了下来,却是觉得疲惫的很。 就这么静静望着满室昏暗中一点青白的莹莹烛光,我不由怔忪着恍惚了起来。 时机吗?却不知,前方的一战,璃王与北夷军之间的这场战况又会是如何了?还有…… 璟瑄…… 作者有话要说:瑄瑄当日去救小秋就是做得两手准备了~~便是被擒,他也有能力将小秋带出去的~~只不过么……呵呵~~ 85 85、机会一线 默然立于帐门处,我冷眼看着眼前的营地中陆续退下的大队士卒,甲破衣残满是狼狈,甚至是残肢断臂浴血淋漓,无数的伤兵相互搀扶着或直接由人架抬着步入了那座伤兵营…… 这一仗也不知璃王是如何的调兵布局,一场奇袭,北夷虽是保住了前锋大营,但人马却足损失了上万之多。 战事结束的此刻,除了稍显凌乱的脚步声、伤兵的呻吟与战马的响鼻声,数万人的营房竟是再无其余半点声息,整座营地仿似一团阴云笼罩,气氛沉重异常。 只是,这股窒息般的压抑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的颓唐,反而是越发清晰地弥漫出那种猛兽乍伤旦欲反噬的危机。 闭目深吸了口气,复睁开眼,我遥遥看着远处那一道驰马缓缓走近营中一身赤甲的昂然身影……那股不弱半分的睥睨姿态、强烈的磅礴气势,全然寻不出一丝刚刚吃下败仗的迹象。贺娄伽晟……也许只要有这个家伙在,北夷便是只余下了了伤病残将、只余下了一兵一卒,军心也是无丝毫可以动摇的。 不过…… 我不由微抿了抿唇……败了便是败了,不管怎么说,北夷吃下这一记败仗,便是士气无碍,但到底损兵折将。想来便是善后的事宜也够贺娄伽晟忙上一阵子的了,这段时日料他也不会再有闲暇功夫来顾及我这里。而北夷的这一场兵败,或许对自己亦是个时机也未可知…… 这日晚间,来送药的却是小丫头可雅。便是没有这丫头的一通抱怨,也想得到罗贞这几日会是有多忙,料来以她的性子,这段时日怕是要连日扎在那伤兵营里了。 “林先生,呢也劝劝公主啊,若不是有单王严令,公主她怕斯就要住在內伤兵营里了。”可雅苦着一张脸在我耳边不住的念着。 我仰头咽了大碗的苦汤,放下药碗,忙从一旁的小碟中取了片酸奶酪丢在嘴中含了,待丝丝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晕开,方长长舒了口气。侧头间瞥见小丫头正鼓着张脸直瞪着我,不禁无奈又好笑道:“总要容我出口气吧,等下我与你去那伤兵营看看也就是了。” 这丫头在我耳边念了这么久,无非也就是想让我一同去伤兵营那里帮把手罢了。至于说什么让我劝劝罗贞注意着休息……若是连她哥哥的话都已无用,那还有人能劝得住吗? 再喝下几口水的功夫,倒底是被可雅急着拽出了帐门。出得门来时倒也没再遇上什么拦阻,这战事一结束,我便也随之恢复了素日于营中行走的那一点自由。只是这一日大营里士卒往来纷杂,气氛也是压抑沉重的很,我也就一直老实呆在营帐里没曾踏出去过半步。 与可雅一同出了营帐,也没容了我四处看上一眼,便被那丫头一路催着直接奔去了那座安置伤兵的大帐。 这一座营帐位在整座营地一偶,同样白色毡布的大帐却比一般的军帐要大上了许多,看起来以足容纳上数百的人。不过此时,却是在营帐两侧又临时添置了这般同样的两座帐子。 随可雅走近帐门时,我顿步在帐口处,环目将里面的情景尽收于眼底…… 帐里满满都是横七竖八或躺或卧的伤卒,遍地的血污,整个营帐里呻吟、惨叫之声徊之不绝。两个医官模样的中年人前后左右地跑来跑去忙得团团转。可想而知,只两个军医要照看着这几百个伤兵,便是三头六臂也是忙不过来了。不过,仔细地一圈看下来却是没有见到罗贞的身影。 接连将其余两座营帐亦转了一圈,其内亦都是一般无二的景致。只是都不见罗贞的影子。还是可雅上前拦下了个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的医官抢着问了几句,才知道罗贞是赶去几座单独的营帐里给几位受伤的将领看伤去了。 “公主一定斯去了那泽将军二里。”可雅皱了皱弯弯的眉头,咕哝着 玉随心缘第25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贼四一仗,素有将军里丧得最重的就斯那泽将军了。 ”她跺了跺脚,又看向我道:“我得岁公主过去看着,林先生你斯……” “我同你一起过去吧,我也想看看……是否需要自己做些什么。” 将军行帐也是在整个营地偏近中心的位置,据我所在的那座营帐倒不是很远。我与可雅复又往回折了大半段的路,盏茶的功夫也便到了。只是那座看上去普通不过的营帐前此时却有四个全身甲胄,腰挎长刃的精甲士卒守卫着。 可雅很是小心地上去说了几句什么,一个守卫漠然看了我们眼后进去通报过了,方才放了我们进去。 走入帐中,果见罗贞正在这里。而帐中也不止是她一个,还有两个医官模样的人也一同围在一角的床前,我只是略略在那里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过,凝目看向了另一侧几旁那端坐在唯一一张宽椅中的男子。 倒是想不到,贺娄伽晟竟也会在这帐中,难怪刚刚帐口处有精卒守卫着。淡淡地一瞥,我忙垂下了眼帘,心中不禁微微转动几分。也好,他既是在这里,也许倒为我省去了几分再去寻他的力气。 “沐秋,你也来了。”罗贞起身步下床沿向我走了过来,她雪色的面容上此刻透着几分难掩的疲惫,而望着我的双眼却是闪过几丝既惊且喜的神色,“真是太好了,我之前竟是忘记了,若有沐秋你帮忙,那定是能救下那泽将军了。” 我轻轻对她笑了笑,并没有应声,眼角的余光却是再次瞥向了稳坐在一旁的贺娄伽晟,不出所然,视线正正撞上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幽邃深沉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探寻。我忙收了视线,微微偏开了头,唇角的笑意却是不由加深几分。 呵,果然也只有罗贞方能这般毫无心机顾虑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了。虽有道医者无类,亦常云医者仁心,身为大夫,理说确是当救人为先。可是,要我这被抓入敌营受困的人去救一个不过几天前方挥刀砍向自己的对头,我自己心里如何想先不说,这样以德报怨的事,说出来怕也没几个人会信吧?而如贺娄伽晟这般的人,便更是没半点可能相信了。 宽慰地轻拍了拍罗贞的手臂,我直接抬脚走到了床前。围在床头的两个医官一早便已让出了位置,垂头躬身地立在了一旁。看他们那急得满头汗水的样子,想来是全无半点办法了。 靠近床沿,我仔细看了眼床上昏睡着的人,片刻,亦不由得微皱起眉头。 床上之人赤着上身,乍一眼看去,只见那头上、身上大小伤痕无数,横七竖八遍布周身,其状甚是可怖。不过仔细看过,这些伤口倒并非是很深,此刻也都已妥善处理过了。想来只要不感染了炎症,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我目光凝重地盯着那位于腹部万分醒目的一处刀伤。这一刀口横划了整个腹部,伤口既长且深,无疑是全身最重的一处伤,且是一处足以致命的伤。 “我已经为将军缝合了伤口,血也是止住了,可是看将军的情形……”罗贞站在我身侧语含忧色地轻语道。 微点了点头,我并没有接话多说什么。我自是早已注意到那处伤口已由棉线简单地缝合了。只是,这也正是我不由皱眉的源头。 对这种腹部刀伤,根本就不可只这般简单的清创缝合。这样深长的刀口,很可能已伤到了里部的内腹脏器,而且此刻看这那泽将军的小腹部已是有明显的鼓起,显然其肠壁定是有着受损破裂之处。还好那裂口应不是很大,否则这人怕也根本撑不到这个时候了。眼下想要医治,倒是要从新破开伤口,将破裂的肠壁缝合修补上才是了。 应是还来得及…… 我暗暗吁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却并未急着开口,只是面色平静地自罗贞面上转过目光直直望向了仍自安稳坐在另一端的贺娄伽晟。 “沐秋,究竟是如何你倒是说话啊?那泽将军他……” “罗贞,这一天你也累了,先回自己帐中歇息吧。” 罗贞的话尚未问完,却被蓦然开口的贺娄伽晟悠悠一句话断了下来。 “哥……我不累,我还想……”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低沉的声音再次阻住了罗贞尚未出口的话,贺娄伽晟的话虽是对着罗贞说的,可双眼却是至始直望着我,淡淡的语气里不带半分商量的余地。 “……好吧。”罗贞抿了抿嘴,想是在了解不过她那哥哥的脾气,终是低声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临出帐门时却又转过身来对我轻声嘱道:“沐秋,这里就拜托你了,若是有什么……”她顿了顿话音,有些忧色地望了床上一眼,又似有怨言地看了看她那哥哥,压低声道:“一定要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待罗贞与可雅离开,两个医官也在贺娄伽晟的眼神下慌忙跌撞着出了营帐。此刻整个帐中除了一个摊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便只余我与那贺娄伽晟四目相对了。 与贺娄伽晟默然相视片刻,依然是我首先忍受不住地调转开了视线。心下不禁微微懊恼,与这个人用眼光来较量真是太失策不过。要在那仿若实质,似能将人看穿却又让人摸不透半分深浅的目光下屹然不动,显然不是自己这点功力做得来的。 见贺娄伽晟是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我闭了闭眼,索性直接挑开话道:“这位将军的伤,我或许可治。” “条件?”贺娄伽晟开口倒是简单明了。短短的两个字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是仔细分辨着,其中竟反而似添了那么一丝的兴味。 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下眉,我只觉话尚未出口自己便已是落下了一筹。好似几次与这个人周旋,自己每每都是处于下风…… 深深吸了口气,我咬了咬牙,霍然转回视线迎上睃巡在面上的双眸,微沉下声道:“却不知单王又能给出什么条件呢?” “哦?”贺娄伽晟轻挑了挑眉,只缓缓拖了个长音。静默望了我片刻,方挑唇悠悠道:“沐秋有话还是直说的好,我怕是没有什么好耐性。” 混蛋!可以与人无聊地对视上半刻眼都不转,也可以静默坐上大半个时辰也不先开口吐半个字出来,这般能磨死人的性子也能叫没耐性吗? 眉梢禁不住跳了跳,我强吸口气压下心中泛起的火气,稳了稳心神。余光一角瞥了眼那摊在床上的人——这般耗下去,要说支持不住怕先是这个家伙了!若是让人便这么死了,自己又还能拿什么与贺娄伽晟再谈条件? 只是,让我气闷又无力的是,对于这人的生死,为何我竟觉得自己这个敌对之人反倒要比贺娄伽晟这个做人上司的更是着紧呢? 眼看着身前之人一副大有我再不开口便起身走人了的架势,我也有唯有暗暗咬牙,同时也算认清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动心机是全然占不到半点便宜,索性也不再白费力气,出言直接将话挑明了开来。 “我可以治愈那泽将军的伤势,也愿为伤兵营中所有士卒疗伤配药,只要……单王允我见瑄王爷一面。” 86 86、突如其变 这番话我自是早已在心中仔细斟酌过。自知北夷兵败时起,我便已想到或是有着机会借自己唯有的一点医术来与贺娄伽晟相谈。而所以欣然与可雅一同前去那伤兵营,不过也是有意为了探询些伤兵的情形罢了。这那泽将军的伤势倒更是为自己多添了七分的砝码。 我倒未尝想过只因着这些便可让贺娄伽晟放自己离开大营,可以说这个念头便一直未曾在我脑中出现过。而现在看着眼前之人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也确是无疑没半点的可能。但是,若只是提出见湛璟瑄一面,这对他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如此低的要求想来贺娄伽晟总应会允下才是吧。 话出口时我确是带着几分的把握,可待这话音落下足过了有大半盏茶的功夫,却终是不见贺娄伽晟接了话去。 那个人便只是那么单手支着下颚偏头望着自己,不动亦是不语的,目光沉沉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棱角深携的一张面容上更是寻不出了半分情绪的变化。直到我心中渐渐打起了鼓,已是就快要沉不住气,方是见了他眉梢微微一动,唇角缓缓挑起一抹我看不懂却是禁不住感到丝丝战栗的浅笑。 贺娄伽晟直起身缓缓踱步至我身前,微垂了双目望向我,“沐秋这般多费心思,便只是为了要见瑄王爷一面?” 平缓低沉的声音里竟也似带着一丝笑意,可听在耳中我却浑然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的毛孔都直竖了起来。微扬着头迎着那直望入了我双眼的幽深目光,这样近到危险的距离另我心中不由自主地便泛起阵阵凛然。 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握成拳,借着掌心传来的一点刺痛我方抑制住自己想要向后退开的步子。 “不错,只是见其一面,相信对单王来说这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呵,的确是微不足道。”贺娄伽晟沉沉低笑了一声,一边眉峰微扬了扬,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却是再不言语。直过片刻,方很是遗憾般地摇头轻叹着道:“可惜啊,对我而言最是厌恶地,便是那种被人要挟的感觉。” “你……”这,也能算得是要挟吗?不过只是你一句话的事罢了,而于你又全无半分的损失,为何在你口中说出来就好似我提了有多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双目不由圆睁了几分,我寒目瞪着身前的人,心中暗恼的同时却更多的是泛起一股无力的感觉。我是看出来了,这贺娄伽晟的性子实是桀骜得可以,他根本就只是不容他人在自己面前置喙罢了。而与这种根本就无法正常沟通的人耗这般的唇舌与心力,真真不过是浪费时间。 深深吸了口气,只是心中泛起的那分无力感却怎样亦挥之不去。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冷冷望着身前的人道:“难道,单王就这般不顾自己属下的生死?” “如果便这般死了,也只怪得他自己无能。”贺娄伽晟淡淡向床侧瞥了一眼,神色漠然得很。 这个家伙! 我该说,他果然不愧是一冷血无情之人吗?这那泽怎样说也算是北夷一员高位的将领,更兼是他亲信的得力部下,便这么丝毫不作犹豫地弃了?也真亏他能如此的面不更色。 反而是,在得了贺娄伽晟这样一个出乎了意料的拒绝,我心中却是不由地有些踌躇起来。 禁不住悄然转目望了眼那昏躺在床上的人……明明自己可医而不施救治,作为一个医者心中终是难免欠安。这位算是与我有着深怨的那泽将军暂先不说,只是想到那伤兵营中数以千记的士卒重伤待治,心中便越是不由地几分发紧。 若说起来,这两国之间的恩怨纷争我实是难以感同身受。在我眼中,可以说北夷的士卒实则与华国百姓没有丝毫所谓的差别。不说单看样貌也知道,若是放到了千年后大家怕是也再无什么国别之分了。便非如此,又能算得什么呢?在现代,对于学医之人来说救死扶伤本就无国界之分,而这种思想早已是深入了自己的骨髓。 于战场上,我或是可以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不作任何犹豫地献计杀敌。但离了那生死相搏的一刻,自己却实是无法对数千的生命漠然无视。便如现在这般情景,作为医者自己合该着第一时间救人为先。只是…… 我抬眸望着眼前这个怎样看都寻不出了半点急色的人,不禁紧皱了皱眉——如此境地,倒却是让自己进退不得了…… 可恶!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是我这个合该划在敌营的人更为犹豫着紧了几分呢? “却是要让沐秋失望了,”贺娄伽晟目光依是盯在我脸上,深锐的眸子微微地眯起,“不过以沐秋的聪慧,既是这般想要见瑄王爷,不妨再多动动心思。” “你……”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还可以再说些什么?看着牢牢望住自己的这双深眸中那一缕仿似戏耍猎物般饶有兴味的神色,我竟不由于瞬间产生一种自己怎样也再逃不出这个人掌中的恐慌之感…… …… 便当着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在身旁之人那无心亦或有意散发的气压下越发就快沉不住气时,却忽见帐帘掀动,一名亲卫由外快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铁塔般的大汉脸上竟带了分掩饰不住的急惶之色。 “单王,……”来人进得帐中也未待询问,便单膝跪地恭敬向贺娄伽晟急声禀告了句什么。 因他说的是北夷话,我也听不出他所说究竟是什么。算得简短的一句话中,也只勉强听懂了‘公主’这单单一个在几日里早已听到熟悉的字词。不过只从来人神色与那语气中的急切来看,也足已想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召集所有军医同去,即刻。”贺娄伽晟低喝了一声,当即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 我怔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从眼前疾步而过的人,一时间脑中竟满满的具是诧异——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贺娄伽晟变色吧?还以为这个人根本就是没有感情变化的。而此时看到那张神色莫测的深俊面容上一瞬间浮现的那般不作掩饰的急紧之色,我却是不禁莫名有了种松下口气的感觉。 贺娄伽晟走到帐门处却是微微顿住了步子,也未见他回头,只是低声对躬身随在他身后的亲卫简短吩咐下几个字,“带她同去。”话落,人已是消失在了帐帘外。 我眼看着那亲卫当即立住身形,转头向着自己这里望了过来,怔然间忙自觉地举了双手,在其跨过来拖着自己出去前,老实地当先主动走出了营帐。 一路果然是直入了罗贞的营帐。尚未迈入帐中,耳边已是隐隐听到帐内断续传来的极力压抑的哭声。心下不由得一紧,我忙掀帘走了进去。 瞥眼便先向那床上望去,却见罗贞闭目躺在那里,身上覆着一席丝绵薄被。而那先一步到了这里的贺娄伽晟,此刻正侧身背着帐门坐在床头,修拔宽阔的肩背却是完完全全将自己探寻的视线挡了个严实。微错开眼,我稍稍转目扫向整个大帐,方见着满帐子的人此刻都垂头躬身地远远跪在了四处,而床边以那一人为中心的一尺见方之地却是空出了大片的地方来。 见了这般情景我哪还有心思再多想什么,也顾不得床头那个浑身直冒着寒气的人,忙抬脚紧走了几步挤身横在了那个碍事的家伙身前,这才看清了罗贞那一张唯露在薄被外的脸。 她面色苍白已不附一丝血色,素日里本就浅淡几近透明的双唇此刻更是泛着淡淡的青紫,光洁的额头上微微渗着汗迹,待仔细看去,竟似已连呼吸的痕迹都寻不出一丝了! 心中骤然一沉,在顾不得其它,我当即伸指便向罗贞的人中|岤位按去,而另一手更是毫不客气地用力一把推开了身侧那碍事的人。 此刻我心中已是完全沉静再无半分的杂念,双眼更是只紧紧盯在罗贞的面上,在心中默默计数着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大帐中已是静得仿若落针可闻,而四周越渐紧张压抑的气氛与我却是无半分的感觉。只是,我提起的心却亦是不由得慢慢纠紧,直到盏茶的时辰过去,眼见罗贞的眉头突地轻轻蹙起,面上亦随之显出了一抹痛苦之色,我心里方为之一松,缓缓放开了自己那紧压在她鼻下已微冷了的指尖。 还好……总算还来得及…… 沉肃冷凝的大帐里一时响起了数道惊呼声,随即各种声音陆续低杂的响起,高低起伏中重复的几个词多是大同小异,我虽是不懂,但只从那欣喜感激甚至虔诚的语气,也知这些人是在谢拜着什么。 只是我心里却感染不到半点这些人的轻松喜悦,手上动作不停,转瞬间我已快速地改用两指捏紧了罗贞鼻翼两端,只头也没回地肃声简短吩咐道:“太吵了,让所有人都出去!” 话落,也不管那听到的人是如何反应,顾自深吸了口气便开始口对口的为罗贞做起呼吸,同时不断锤击按压着她胸口处心脏的位置。 很显然罗贞这一次昏厥正是心疾引起的猝死之症。这样的猝然昏迷、甚至呼吸脉搏尽失,只再晚上半步,怕是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日里唯一与自己笑谈相伴的可爱女子便这么骤然逝去了…… 罗贞身体本就一直孱弱,我曾也给她诊过脉,推断得出是她心脏天生比之常人弱了些。这种病即便放倒现代也是棘手的很,而在这不能开刀不能手术的古代,我自然也是无能为力。好在罗贞这病并不是很重,注意着情绪按时休息倒也不会轻易危及了性命。 而罗贞几年前遇到的那个老大夫也当真是了得,为她开的调理的药和锻炼保养之法我听过罗贞口述,与我两世所知总结下的亦是效用不差。罗贞这几年也一直谨循着老大夫的医嘱,是以几年里都很少再犯了病情。而像这次这么严重的情况更是从未有过。 罗贞这次犯病很显然是这几日里积下的疲累所置。伤兵营里一下子多了上千的士卒,虽有她哥哥的严令压着不敢违,可暗里怕不知怎样偷着忙了。只因自己学了一些尚佳的医术,便执意要随军跟到这两军阵前。而为了尽可能的多给一些伤兵医治,竟是连自己一向暗弱的身子也不顾及了吗? 交替着吹气与按压的动作,如此反复了多次,见罗贞心跳已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越渐平稳了下来,我方收了手,直起身长长地吁了口气。 抬手轻拭了拭额际微渗的汗渍,这刻静下了心我方注意到,大帐中不知何时已是沉沉的悄静一片。侧头环看了眼四周,刚刚还跪了满帐子的人这会已是全没了影,整个账中除了我与罗贞,便只余下那斜倚在帐旁一脸神色莫测的贺娄伽晟了。 看来所有人是都已被他下令赶了出去了。想起自己之前命令般沉声低喝的一语,我不由暗瞥了眼靠立一旁的人,忍不住轻咽了口口水…… 那也算得是自己的习惯了,一认真了起来,四下什么却都是不记得了。要说那些人吵了些也还罢了,可那么多人挤在这账子里,实是影响空气的流通。不过这一刻我却是觉得,便是再多的人挤在这里也比不得这么一个留下的家伙,更能影响得这满帐让人窒息的气息了。 87 87、莫名改口 “单王尽可放心,公主此刻已然无事。” 我望了眼面色沉沉猜不透在想些什么贺娄伽晟,也不再等着他不知何时方开尊口的问话,主动交待着道:“她今日会这般昏厥,想是这几日疲累所积,日后多注意着休息应不会再轻易如此。” 淡淡话音落下,我瞥了眼依然若有所思般望着我,没有半分接话自觉的人,也懒得再理会,抬脚径直走到一侧的几前,取过了案上纸笔直接写了副调养的方子。笔落,我举起笺纸对着未干的墨迹轻吹了口气,踱步到那人身前,举臂递至他眼前,“若单王信得过这药方,便依此为公主调养几日,余下还有一些日常注意之处,我自会仔细交待了给可雅的。” 贺娄伽晟只是望着我静而不语,片刻方缓缓抬手接过了药方,却也没见他看上一眼。 我可是不想与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再较上眼力,见其不语,我也懒得多耗时辰,索性直接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单王若再无事,在下便回帐……” “对沐秋来说,此刻不正是个难得的时机?” 擦身而过间,一句低低沉沉又平缓之极的话却阻住了我的步子。 微顿住脚,我转身回头看去。贺娄伽晟仍是那般抱臂侧立在原处,也没见偏过头来向我这里看上一眼,只是微一曲指,轻抖了下夹在两指间的薄薄笺纸,“沐秋之前尚侃侃谈及条件,何故此刻却又白白弃了这样的机会?” 确实,识到今日,我也只见贺娄伽晟对罗贞这妹妹露出过着紧的神色,若是自己如方前一般利用罗贞来与其说项,想必他定会应允无疑。只是,不说那个时候晚下一瞬都怕不及,我哪有心思再想那么多。更况是,便是想到了,要用罗贞的性命来赌这一筹,自己也实是做不出…… “……也许我该与单王多学习些才是。”我冷冷瞥了眼那侧身对着我的人,语含讽意地回了一句。若想真正做到一副冷硬心肠,还真得与此人好好学学才是! “单王如若还想救自己属下的性命,便即刻派下两个医官于我调遣的好。”我咬牙将话说完,也不再看那贺娄伽晟如何的脸色,转身直接大步出了营帐。 这一局终又是自己输了个彻底! 对自己来说,能医而不医终究是无法做到。实则在贺娄伽晟满不在乎的一口拒绝时,我便已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了。而刚刚看到罗贞那一副病容,也免不得另自己心中微震。 “呼……”深深呼吸了口气,我举起右臂用力朝天狠挥了一下。 俗语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好吧,既然这条路不通那也不过再另寻别个途径便是。我便不信,这贺娄伽晟当真是神邪不侵、水火不浸了!这一次不过是自己错估了那家伙冷血的程度,有了这次深刻的认识,下一回自己定可寻到更好的方法较量不是! “沐秋,你去与我哥哥说说可好,整日这样呆在床上,真的是好闷啊。”放下药碗,罗贞也没接过可雅一旁递过的糖果,而是满面央求的看着我,再一次提起自醒来的两日里已提过不知几次的话。 “罗贞又不是不知你那哥哥的脾气,倘若他决定了的事,又是有何人能动摇得了的?”我笑了笑,随口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心里却是暗暗吐舌,在没有另寻了什么计策前,我避着那人还怕不及呢,又怎会再主动凑上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前日哥哥下令要即刻送我返回北漠,还不是沐秋一句话便拦了下来。”罗贞轻皱了皱鼻尖,似不满我的应付一般。 “那是因你刚刚醒来,身子都尚未完全恢复,当然不可长途跋涉劳累。单王又怎会不明白,他也不过是随口一句罢了。” 还说呢,想起自己那时的多嘴,我现在才是叫后悔不迭。贺娄伽晟当日不过是说了那话唬唬他这不知轻重的妹妹罢了。不过那家伙的心思当真是叫人难以猜测,我当时竟然就当了真,还极严词厉语、据医以理地将他的话给驳了下去。到了过后醒过味来,只想到当时满帐的肃穆与那贺娄伽晟微眯着双眸看向我的眼神,我就禁不住懊恼地一阵阵头疼。自然也是决定了,自今之后,在那人面前自己是再也不出头多上一句嘴了。 而罗贞这不明就里的丫头还真当是我的话让他哥哥改了口,感谢的同时却是此后有了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都央着我去找她哥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可总归还是沐秋的话有用不是。”罗贞双手轻扯着我的袖头左右晃了晃,仍不泄气地央求道:“沐秋你便再与哥他说说,准我出了营帐做些力所能及的吧。我保证自己这回再不会由着性子来了。” “哦?这样啊……”斜睨了她一眼,我轻轻拖了个长音,见罗贞两眼漆亮亮望了过来,方轻眨了眨眼皮很是惋惜地道:“可我也同样觉得,罗贞还是这般整日只呆在床上来的更让人放心呢。”这个丫头,还真是会想着给我找麻烦。 “沐秋你……” “呵……” 与罗贞两人笑闹了一阵,在她懊恼地径自跳下床前,我清了清嗓子含笑道:“好吧,罗贞放心便是了。你这几日身子恢复的已是不差,多做些走动反倒更是有益,想来你哥哥他也不会再拘着你的。” 看着罗贞听了这话后那一脸不掩的喜色,便是尚有些苍白的双颊也兴奋地微微泛起了红晕。想了想,我复又续到:“不过伤兵营罗贞还是别想着再去了,”这个,不用想也知她那哥哥是绝不会应允的,还是先说了让她心里有底的好。实在是怕了她再央着我去与那人说项,在其开口前,我忙先抢下了话反问道:“那里有我在,难道罗贞还不放心么?” “当然不是,”罗贞急着摇了摇头,望着我粲然一笑,“沐秋的本事可比我大得多了,有沐秋在,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她稍稍顿住了话,凝眉想了片刻,微微垂下双眼笑着道:“好吧,我不去那里便是了。只要,只要能在营中走走也就好了。” 见她低垂眼眸唇角含笑的样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微挑了挑眉,也没有多想。只要她别再与我耳边提着让我去与她那哥哥说项就好。 “沐秋,这两日多亏你在伤兵营中为那些士卒看伤了。”过了片刻,罗贞方又抬起头望着我笑道:“我可是听可雅说了,很多已被医官认定了无法救治的伤兵却都被沐秋你救活了,还有一些本会留下残疾的伤也都被沐秋完全的治愈了。还有还有,那泽将军的伤也是被你治好的……沐秋,你真是很神奇!”她喋喋数了一长串,很是真心地赞叹着。顿了顿,复又转了转眼睛,低声笑了起来,“现在这满营的将士可都很是尊敬着沐秋你呢。这日后……” “我也不过是晓得一些医术罢了,罗贞若是有兴趣,我也是可以教你的。”我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轻轻一转带过了她未出口的话题。 “唔唔……”听了我的建议,罗贞虽停住了刚刚的话,却是连摇了摇头道:“从前圣医在世时,也教了我几年的医术。我也是明白了,这医术一途也不是谁都轻易学得好的。呵,我现在会的这些虽是说不上什么本事,但能为许多的士卒医治伤痛,亦能帮上哥哥一些忙,我已经很知足了。”她粲然笑着,苍白的脸上透着满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欣羡,“我只是很佩服也很羡慕沐秋罢了,沐秋与我以往所认知的女子都全然不同,有本事又有魄力……也难怪,会吸引着那个……呵,会吸引了我那冷血哥哥的目光呢!” “……” 唉?罗贞,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呢?我有些头痛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几句话怎么绕来绕去你就又绕到了你那哥哥身上…… “单王!” 正我与罗贞一个自顾头痛不禁想着是否干脆起身离开,而一个径自发呆明显已不知思绪跑去了哪里的时候,可雅一声恭敬的低唤却是蓦地唤回了我二人的注意,相视一眼,齐齐向帐门处看去。 那一头,贺娄伽晟人已是走至了大帐正中,明显刚刚可雅这丫头也是同样的跑了神。这些人走路都不带半点声音的,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时进来的,而我与罗贞的对话又被他听去了多少? 得,这会也不用再考虑了,既然这个人来了,那我还是快快离开的好。 “罗贞,你好好休息。我今日还要再过去伤兵营那里看看,便先回去了。”站起身,我轻声对罗贞告了声辞。 “啊?这么急……”罗贞望了她哥哥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我,轻皱着眉头似有无奈地点头应了句,“那好吧,沐秋你也不要太劳累了,注意着身体才好。” “我可是不敢忘。”我笑着对她轻眨了下眼,也不再多说,转身向帐门走去。而走出几步时正于慢悠悠踱步走过来的贺娄伽晟碰了个对头。 微低着头,我也没抬眸看那人一眼。可擦肩而过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已算得熟悉的低沉声音。 “沐秋便这般急着避开我吗?” 微微一诧,我心头不由登时浮起些莫名。要说这几日我来看罗贞时多会与这个人碰到,而每次我都是匆匆忙过自己手中的事亦或干脆便即起身离开。也从未见这人多说什么,给我的感觉便是这人也同样不待见到我一样。可今日突然开口冒出这样句答案明显不过的问话,这个人究竟是又想要做些什么? 心中疑惑,却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我缓缓转过身,也未接下那句听不出半分疑问的话,只淡淡道:“不知单王可有何吩咐?” “无事又如何?”贺娄伽晟斜挑了挑一边眉梢,气定神闲地抱臂望着我。 “单王若是无事,我还有的急事要忙,便先请退了。”我微垂下头回了一句,抬脚便要走人。没什么事,谁愿与他在这里浪费唇舌,更平白耗费脑力。 “若没记错,之前是沐秋有事要与我说才是。”转身间,贺娄伽晟低低缓缓的声音清晰于耳边响起。 “你……”我蓦地放下已抬起的步子,霍然抬头看去,那人也不知何时已站至了我身前,微低着头,双眸正正直望进我眼底。 “单王的意思是……”我微微后撤了一步,稍稍拉开两人之间太过靠近的距离,微皱着眉头紧紧看向他。 之前我找他所谈之事也只有商见湛璟瑄那一事了。可不是……已被他干干脆脆毫不犹豫便回绝了吗。这会他突然提起这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我紧了紧握在身侧的双拳,有些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人。可,半晌过去,谁知这家伙便只是这般站在那里,微微眯了一双眸子望住我,脸色是越见深沉,却半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单王究竟是何意?”我不由气恼地恨恨瞪了他一眼,闷声再次重复了遍问话。这个混蛋,只是闲得无聊耍着我玩吗?若是无事,我才懒得再与他这样大眼瞪小眼下去。 “沐秋之前所提之事,我已应了。”在我即沉不下气便要转身离开时,贺娄伽晟总算是开了口,他淡淡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向床头走去,“明日便由罗贞带你去见那瑄王爷一面即是。” “真的?”心中霍然一喜,想不到真的是为了此事,而且贺娄伽晟竟然这么简单便改口应了。虽不知是何事让这人又突然改了主意,但只他点头应允这一结果便已足令我惊喜了。明日吗?我不由转目向仍自半倚在床头的罗贞看去。 “哥……”罗贞却只是自顾望着她哥哥,双目中似含了一丝诧异,半晌方转过头来看向了我,怔了怔,牵唇浅浅笑了笑道:“太好了,沐秋,哥既然允了,明日我们便一起去吧。” “好!”我连连点了点头,轻快应道:“那明日晨起我便来寻罗贞,你……” “沐秋此刻不是还有急事要做?”我欲与罗贞商定的话还未说完,却被贺娄伽晟沉沉的声音兀地打断。 “莫非不是?” “呃……”莫名其妙地看着转身望过来的人那一脸的阴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又得罪了这喜怒无常的家伙。 “多谢单王提醒,我也不便多耽搁了。罗贞,我明日再来看你。”不想再与他多有纠缠,更怕这人一个不顺心转瞬又改了主意。也顾不上再多说,只对罗贞轻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匆匆告辞一声,转身急步出了营帐。 去伤兵营的一道我再次反复琢磨了遍会让贺娄伽晟改口的原由,想来想去也只有我救了罗贞这一点还勉强解释得上了。 这么说,那个人还算得是有点知恩之心吗?念头稍稍一转,我禁不住撇撇嘴轻声嗤笑了一声。呵……可能吗,那样冷血冷情的家伙?算了,那个人的心思本就不是正常人想的明白的,还是少费些心力吧…… 不管怎样…… 微顿住脚,我转身向着远处那一座重兵把守的营帐遥遥望了一眼,不禁闭目深深呼了口气…… 那个傻瓜,明日我终是可以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爬上来~~左右瞅瞅~~嗯嗯,悄悄爬走~~~大家都没看到俺哈~~~ 88 88、终得相见 第二日早,我早早起了身,简单用了几口饭,稍是整理过,又探手从床头堆叠的软垫里翻出几个纸包揣在了怀里,未待天色大明便急步匆匆赶去了罗贞的营帐。 却是未想,罗贞亦是早已起了床,更用过早膳理好了装束便等着自己来了。 “沐秋,我们这便过去吧。”看到我掀帘走了进来,罗贞从椅上站起了身,开口迎上来笑道。 “好。”我点了点头,甚至脚都没有再往里进,便直接随着她出了营帐。 一路上,罗贞都似有着心事般微低着头静默不语。而我这刻心绪都已被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牵着,自然也没心思多说什么。便这样一路默然走到了那座重兵环卫的大帐前,罗贞方抬起头来对我牵唇笑了笑,随即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掌大小的赤色令牌。她上前两步,在那些守卫身前高举起手扬了扬手中的令牌。 那两侧伸展仿若鹰翼的令牌在晨光映染下,赤色的金属表面好似霞光泛起,渐渐竟似蒸腾出若火焰的刺目炫芒。 数十个守卫在见到那高举的令牌时便整齐高呼了一声,齐齐单膝拜跪于地了。看所有人那垂目低首、恭肃无比的样子,想也知道这枚令牌定是那贺娄伽晟所属了。 罗贞用北夷语低声说了句什么。待那些守兵复站起身,方收起令牌,回过身来对我轻点了点头。 看着帐帘在眼前缓缓掀开,一时间我竟有种心跳加速慌乱乱的感觉,便是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绪,我稳稳迈出步子随在罗贞身后走进了帐中。 这顶大帐无论内外看上去倒都与别个营帐没什么不同,只是其间少了许多陈设,除了最内侧的一张略窄的木床,便是连一张椅凳也都再寻不出。也正因此,整个帐篷里倒是显得清寂空旷了许多。 而少了那些阻碍视线的物什,便是立身在这帐门处,也只需一眼,我便可清晰地看到大帐另一头的木床上,那一道背倚着帐柱半卧而坐的身影。 “璟瑄兄……” 我绕过身前兀地止住了步子的罗贞抬脚缓缓走向床侧,可不过踏出几步却也在半途停立了身形,只是站在大帐中央怔怔望着眼前那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容。 而那人此刻也正直望着我,唇角依然是轻挑着一抹我熟悉之极带着几分随意漫不经心的浅笑,一双漆遂的星眸深处却亦含着星星点点璨璨灼灼的笑意。 “沐秋,你来了。”他唇角轻轻上扬,望着我缓缓平举起右手。自然随意不过的动作,慵慵懒懒的语气,以及那眉梢唇角轻浅而纯粹的笑意,一时间竟让我萌生一丝恍惚的错觉,仿似这一刻,自己与这个人不过是在那瑄王府清风朗月下的后花园亭中再次相见一般。 微微轻合了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流转,我缓缓走上前伸出双手紧紧合握住了那只平伸在我面前的手,指间微凉的触感让我不由越发收拢了掌心,紧了又紧扣握的甚至有些发疼的十指。 “呵……”低低一声轻笑滑过耳边,湛璟瑄手腕轻转反握住我的手,臂间微微施力引着我坐到了他身前。 坐在他身边,感受着呼吸间那无比熟悉的淡淡清香的气息与那紧握在一起的掌心间渐渐暖起的温度,心中一直以来堆积着的那分沉沉的坠堕感方渐渐地一丝丝地松了开来。 稳下心绪,我眨了眨眼,双目自面前的人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掠过,飞快地在他周身上下遍扫了一圈。见他一身天青色单衣规整洁清,发丝松松低束着除去鬓角几缕散发稍显凌乱地垂帖在脸侧倒也算得整齐,而周身上下更似也看不出有什么伤处,不由稍稍吁了口气,这才敛了四处转动的目光抬眸迎上那一双始终凝在我面上漆遂幽深却又亮得灼目的笑眸。 湛璟瑄望着我静默了片刻,眼中笑意却是愈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渐渐竟是笑弯了一双漆亮的黑眸,而开口的一句话更是让我禁不住的一噎。 “嗳?怎么几日不见,沐秋反倒是胖了许多?” 这个家伙… 玉随心缘第26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 狠瞪了眼身前那顾自笑得开怀的人,我淡淡转过视线扫向他那几乎失了血色的面颊与双唇,不客气地回道:“确是比不得璟瑄兄,不过几日,便已将自己搞得这般憔悴凄惨模样?” “呵呵……” 听了我那隐含抱怨的气话,那家伙却反是抑制不住地垂下头低低朗朗笑出了声来。 直笑了好一阵,方渐渐收了声,却又望着我轻一挑眉,语有哀怨地道:“唉,沐秋的口舌还是这般半分饶不得人。看到我这般‘凄惨’样子,也不说几句温言细语抚慰一番。” 可恶的家伙,亏他这副样子了还能笑得这般欢畅?而且,刚刚明明便是他一句话将我所有待出口的关言切语全都堵回了肚子里才是吧!果然,对他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根本就不用有半分担心的。 “我看璟瑄兄倒是精神得很!”复瞪了他一眼,我嘴上恨恨地说着,手中却是轻一翻转,伸出两指直接搭上了他的腕脉。 湛璟瑄倒也没有挣避,只是眼含淡笑地看着我,老实地任我把了脉。只在我皱了眉头即要开口前,低声主动地解释道:“不过一点内伤。呵,这北夷也总要防着我落跑不是?” 挑眉看了他一眼,我抿着唇未再多言。刚刚诊他的脉象,血气凝滞、脉络不畅,确是受了内伤之象。而听他所言,想想也知当是实情。 以他那一身武功,北夷便是为了将他困住,一些手段也总是少不了的。这些武艺内力上的事我是不懂,不过看他除了面色苍白些,却也寻不出什么伤处,而精神就更是好得过了头的样子,想那贺娄伽晟倒是没多为难,应只是用什么手法封住了他的内息吧。以那人冷硬的性子,算起来对他这位敌国的王爷还真算得客气了。 “沐秋……” 正想着与湛璟瑄细问些伤势,蓦地却听身后一声轻唤,我不禁怔了怔,方恍然辨出是罗贞的声音。 想到自己一进帐来便只顾与湛璟瑄说话,竟是差点忘了罗贞也一同在这帐中了,暗暗吐了吐舌,我忙收回了手指,回过头询问地向罗贞看去。 “……沐秋,你与瑄王爷应是很多话要说,我便先在外面等好了,半个时辰后我们再一同回去。”罗贞轻声说着,却是微垂着眼帘并没有看向我。话落,也未待我答言,便转身径自掀了帐帘走了出去。 “嗳……”望着微微晃动的帐帘,我不由怔忪眨了眨眼,总觉得罗贞今日的神情很似有些古怪。 收回视线,我淡淡瞥了眼身侧那至始于终静静望着自己,好似对刚刚我与罗贞的对话全无所觉一般的人。微摇了摇头,也懒得多去探究。转而想到,等下自己要与这人说的话确也不便罗贞听见。此时这般,倒是方便了许多。 “依璟瑄兄现在的伤,于行走可是有碍?”见帐中再无余人,我望向眼前的人,微微探了探身,压低了声音问道。 自己来此也不过只被允了半个时辰罢了,刚刚见到湛璟瑄时只顾探他的伤势,此刻多少放下了心,也无心再多作耽搁。 “唔……暂时怕是没有办法了。”湛璟瑄摊着双手,对我低声摇头叹气地回了一句。可看他那面上的神情,却自怎么看都是与语气全然不符的漫不经心,“还是沐秋好本事,要是等着我来想法子,可不知要什么时候再见到沐秋了。” “……”这个家伙,拜托说这种话的时候,你那神情间也稍稍配合一下好吗。 眉梢禁不住跳了几跳,虽是见他那一派轻松的样子很是牙痒痒的。但我也知,他既是这样说了,定然是真的难以走动,想来怕也伤的不轻,心里更是禁不住又气又急,不由狠剜了他一眼道:“这天底下便是有这般的傻瓜,自己分明能够脱身却执意不肯离开,结果却是累的自己平白陪着被困在一起……” “呵……” 我这里噼里啪啦说了堆负气的话,可不想那家伙听了却是再次兀自低笑了出来。他微微偏了偏头,对我轻眨了下眼一边笑着一边佷似困惑地道:“沐秋这话莫不是说得自己么?” “……你,”我禁不住再次一噎,微眯了眯双眼看着那笑的开怀的家伙,却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湛璟瑄口中说的自是两日前我放弃了难得出逃机会一事。现在想想,还真的便如自己讽刺他的话中一般。原来我与他,不过凑作堆的两个傻瓜罢了。 湛璟瑄兀自笑得开心,全然似看不到我瞪向他的目光。待到他好容易敛下了笑,却又兀地抬手托住了我的手臂,猛然将我拉得越近了一些,双目更是直直望进我眼底,眸中深处已骤然换是一片的凝肃与认真,“沐秋……又是为何不走?” “呃……”望着近于咫尺间那一张莫名其妙突然端肃下的俊颜,我不由得一阵怔愣。好一会才渐渐自那双漆邃湛然的眼中深处拉回过心神。 心中倏忽间竟是一阵慌乱,我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侧身挣脱开那紧握于臂间的手掌,恨声回道:“不过是不想平白欠下一条人命债,我可不想日后每个夜里都再难安寝。” 话出了口,自己却是不由微微一怔。如果……如果这个人真的出了何事,也许自己是真的会再难以安然入睡了吧?只是,却并不仅仅是为了歉疚…… 悄悄抬眼瞥向身前的人,却见他仍只是那般定定望着自己,眸色愈深,读不懂却又莫名地令人心生慌乱。直过半晌,也不知那人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勾起的一抹笑意里竟是平添进了几分意味深长般探究不清的味道。 虽知自己心底那转念所想不会被眼前的家伙轻易看破了去,可在这样专注的仿似能窥见人心底的目光注视下,面上却仍是不由得渐渐烘热了起来。 我暗自吸了口气,清咳了一声,又故作自然地向后挪了挪身,掩饰地转过话道:“璟瑄兄有精神还是动动脑子的好,无论如何,也总要想法子离开这里不是?” “沐秋你……”湛璟瑄却是对我的话仿若未闻,只是执拗而专注地望着自己,仿似定要从我眼中寻出个什么?而开口的声音里也变得几分轻缓而微哑的低沉。 心中蓦地一紧,一时竟是好奇起这家伙下一句会说出什么话来。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觉,一瞬间我只是觉得心慌慌好似高高悬了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忙偏开头微垂下了眼,双手也下意识地绞在了一起。 可未容得自己慌乱几时,转眼间却见那家伙忽又莫名地低下了头,环曲着一膝支手托着额角,很有些痛心似地摇头叹气着道:“原来沐秋不过同我一样,也不过是个傻瓜啊……” 语气里好似含了一丝若有所指,可这一刻在自己听来,更多的不过满满是轻佻的偷揶…… 我只觉自己的心是忽上忽下颠了个个,心头暗暗松下口气,可隐隐又似转瞬滑过一缕仿若怅然有失的感觉。想了想,却又不禁好笑地轻摇了摇头。 微眯了双眼,我只是抬眸轻瞪向那个仍顾自摇着头低声轻叹着的人。那家伙微垂着头,略为宽大的衣袖完全遮住了容颜,虽看不到脸上的容色神情,但那微微轻颤的双肩以及不时低低泻出喉头的闷闷的笑声都足已令人火大了。 ……也许自己今日来见这家伙便是多余,单看他这副莫名其妙的好心情,可见被北夷拘了多日,这人过的倒是自在惬意得很。 89 89、计当何出 我紧攥了攥拳,就在自己控制不住地越发手痒起时,那个让人冒火的家伙终是抬起了头来。 湛璟瑄扬眉望着我,对上我气汹汹的视线,佷似无辜地轻眨了眨眼。再一转眼,脸上已全然换作是一副端肃沉凝的模样。 “咳……”他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微微沉下了声音,总算是将话转上了正题,“说起来沐秋可是有想过,那日沐秋便是先离了这座大营,北夷也不会多做上什么。” 我挑了挑眉,见这家伙总算是有了正经神色,不由轻吐口气,也懒得在同他计较。听他这般说,沉思略想了想,心中不由一动,“你是说……” “怎样说我也还顶着个王爷的牌头兼着一城统兵的头衔不是,若论起身价,也总还大得过沐秋吧?” 嗯……他这样说,是指北夷应是有意要利用着他的身份来要挟些什么了?也就是说,那一夜便是我只管一人逃了,这家伙也断不会平白被人砍了脑袋? 再细想想,这家伙想是定不知贺娄伽晟与我之间那些莫名其妙的纠葛,自然也不会确信我被抓到北夷来后是否会性命无虞。而他当日甘愿与我一同陷在这里,也便是为了指派隐在北夷的内应寻机助自己逃出去…… 唉,这样说来,果然是我浪费了一次难得的时机吗?可是…… 呵……其实这些,我之前又何尝没有零星地想到过…… 虽然,不过是一些断续地猜测。但是,即便是一切自己都早已想的清清楚楚又是如何?便再有一次那样的机会,我亦知自己定然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反正,北夷便是想要挟什么,既已有了湛璟瑄这尊大佛在,便是再搭上我这么个全无半点价值的人,也再添不了什么分量了不是。只要不会无谓给人多添了包袱,我是绝不会一个人先自离开的。 反倒是眼前这个家伙,便这般轻易将自己搭了进来,便当真坐定北夷不会一刀砍了他来祭旗?怎么说,在北夷眼中他也算得是数得上的眼中尖钉了吧。更何况,便是性命暂且无碍,他便确信自己不会被人挟机捅上个几刀泄气吗?毕竟这个王爷就算是只剩下了半条命,他也当归还是个王爷不是? 想到这里,我不由暗自白了眼那个怎样算来也都还是要比自己傻上一截的家伙。微撇了撇嘴,却也只裹在心里未再多言,只是迟疑着开口道:“若真如璟瑄兄所言,那二哥那里岂不是……” “沐秋尽管放心就是,”湛璟瑄笑着轻拍了一下我的头,刚刚方端肃了些的神色眨眼间又已恢复成了往日一贯的漫不经心,“贺娄伽晟现在还不会抛出这最后一枚棋子,他此刻同样也不过在寻着一个有利的时机罢了。” “哦?”我抿了抿唇角有些不解地侧目看了他一眼,暗自想了想却也没有再开口多问。 贺娄伽晟在寻的机会想来无非是一场胜利。那个人是如何的打算我才无心关注。而至于璃王那里,不论何事,对此时被困于这里自身难保的自己而言,想什么也是无益于事。 此时此刻我心中最着紧的也不过只有一件。而听湛璟瑄刚刚话里头的言下之意…… “璟瑄兄可是有了办法离开这里?”再次压低了些声音,我有些紧张地问出心中最为所虑的事。 对于如何逃得出去,我是自认全无计策了。到了此刻,也只有全全依仗着眼前的家伙来出个主意了。 “呵,”闻言,湛璟瑄却是苦笑了一声,微耸了耸肩对我摊着手道:“北夷中军大营,士兵共计十万八千人,其中八千全部为精锐轻骑。营中有二十人一组的巡逻小队共三十六队不间断地于营中往来戒备。而此处所位的大营正中距最外的一侧的营门间共三道岗哨,把守士卒总数足逾千人……” 湛璟瑄不紧不慢地一样样数着,而每听他说上一句,我的心便也沉上了一分,相信自己的脸色怕也是随之黑上一分了。 亏得他这个连帐门都未尝跨出过的家伙倒是将这北夷整座大营都了解了个细彻。只是听他所说的这些,如我之前想的只要趁大部士卒出营时,放倒所有的看守,再寻机小心绕过放松戒备的岗哨即可安然逃出大营。现在想想,无疑就似痴人说梦! “……而贺娄伽晟此次出征随行暗卫共六十四人,其中一半便守在这座营帐外的四周。”湛璟瑄倒似全然未见我黑沉沉的脸色一般,继续慢条斯理地细数着,说道后面更是挑眉斜睨了我一眼,方悠悠续道:“当然……还有着八人,两日前便已一直隐随在沐秋的左右了。” “……”闻得此句,我更是瞪目结舌。 他口中的暗卫便是我曾经看到过的那些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吧?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物跟在自己身边了?而且竟还有八个之多……自己竟是半点全无所觉。我是该庆幸,好在自己没有冲动地冒然鲁莽行事吗? “而我如今内息被封,行走间怕是连沐秋还要不如,”湛璟瑄话音略顿了顿,望着我挑唇笑了笑道:“沐秋可还是认为,我们有着机会离开此地?” “呃……”你都说成这个样子了,我还合当抱什么希望么…… 我当然知道他既是这样说了,那定然全部具为实情,当中绝不会含了半分的夸张之词。而如若此般,那么先不说这营防是如何的铜墙铁壁,单只是他此刻武功被制行走不便一点,想要逃出这里便已是全无了半点的机会。只是…… 望着面前那笑得一脸悠然自在的家伙,我不禁斜挑了挑眉稍……要说这家伙会愿意只这般老实规矩地被人当做棋子来待价而沽,我才不会相信! “无论怎样总要试过才甘心。”微微沉了声,我一脸平静地望向身前的人,语气肯定地再次问了一遍,“璟瑄兄可是已有了主意?” 湛璟瑄微微垂眸直望入我眼底,眸中点点的笑意却越渐扩了开来,片刻,清朗笑声再次低低溢出了薄唇,“呵,沐秋你还当真是对我有信心啊……”也未待我再问,他径自摆了摆手笑着道:“机会吗?现在还未可知。也许,几日后会有那么一丝吧。” 我也没心思再理会他今日这时不时无由来的好心情,只是急着追问道:“璟瑄兄所说的机会是?” “几日之后沐秋自会知晓。呃……成与不成还是未知,此刻说来也全然无意不是。”他眨了眨眼,轻飘飘的一句带过了我的问话。可我却好似从他那一眨间的双眼里看到丝稍转即逝的不自在,很明显这家伙是有意地避过话题不愿就此多言。 我不由挑眉斜睨了他一眼,禁不住心中暗自猜测着,这家伙所谓的机会究竟是指的个什么? “咳,沐秋还是说说自己吧,”湛璟瑄掩唇轻咳了一声,唤过我的注目,又微微探过头,凝目上上下下仔细将我打量了几个来回,“这几日困在这北夷营里,沐秋可是还好?” …… 实则我在营中这些日子的细况,湛璟瑄一早便于罗贞口中一件件套问的再清楚不过了。当然有些事是罗贞亦不知的。便如贺娄伽晟与我之间莫名的纠葛,不过这些我自己也理不清的事,自也没有说与他知道的必要了。 而亲眼看到这人安然无恙,至少比我想象中的精神了不知多少,我也总算安了心,没什么好再多问了。至于到底要如何逃离这里,此刻他既不愿多说,我也是懒得多问,左右待时机到了自然便会知晓。 于是,与湛璟瑄这难得的一次相见,余下的大半时间里,结果却都是相互调侃着闲谈笑斗而过了。 “沐秋,你与瑄王爷他……”与罗贞一同离开营帐,回去的路上罗贞垂着头迟疑了好一会,终是嚅嗫着开口问了出来。 “呃……”我偏头看向她,笑着随口道:“我与瑄王爷,当可谓知己。”想一想,现下也确便是如此吧…… “是吗……我,我看得出,沐秋你很紧张着瑄王爷的事,而王爷他……对沐秋更是……”罗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到后面已是吞咽在了嗓子里。直过了片刻,方又踌躇着道:“那沐秋又是怎样看我哥哥的呢?” “……”呃,罗贞……我可以说,那便是洪水猛兽、只让人欲避不及么…… “其实哥哥他……” “啊!对了,罗贞,”我忙开口打断了她余下的话,转言笑道:“我今日已为瑄王爷诊过了脉,倒是你为他开的药方里再添两剂草药会更好上一些。” “哦,好的。”闻言,罗贞果是顺着转过了话题。她点了点头认真地应了下来,顿了顿,方又轻声道:“其实瑄王爷的伤我也是诊不了的,那张方子还是王爷他自己开的。” “哦?”心下不由突地一怔,我有些诧异地侧目看向罗贞。 在我看来,湛璟瑄的伤应是气|岤被封而内息滞阻,而眼下所能开的方子也不过是用作调养身子罢了。这样的方子,依罗贞的医术开来实是平常,她所说的诊治不了,却又是哪一说? “罗贞,你……” “……林,林先生……” 正打算着再仔细问问罗贞,不想话方出口半截,却忽听着一声高唤由远处传了来。 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可雅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人还未至近前,已急喘着气地叠声唤道:“林,林先生,伤兵营那,那里……正着人急着寻您呢……” “恩,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伤兵营中一些个重伤的士卒伤势时有反复,是以我每日也总是要过去看看。 对已跑到近前的小丫头颔首应了一句,我复又转头看向罗贞。也不知这会她是又想到了些什么,人明显已再次走起了神。 见她这副神色,我也只有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问,只对她道:“罗贞,你的身子也方好了些,早些回去歇着吧。晚间我去到你那里时,我们再细说。” “……哦,好。”罗贞应声点了点头,人却依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是否听清了我说的什么。 双目自她面上淡淡扫过,我垂眸敛下了眼中微动的神色,转身径自往伤兵营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啊……吐血了…… 90 90、身份坐实 别过罗贞,我一人独自往伤兵营快步而去,方走到伤兵营的大帐前,便见乌伦医官已在帐外侯着自己了。 这位四十余岁面粗身壮看上去很是彪悍的医官,是贺娄伽晟特指派了来为我打下手的。医术虽说不上怎样好,却也算得中庸。而难得是说得一口尚算流利的大华语言,可为自己省下了诸多麻烦。 “林先生,你可来了。” 乌伦远远看到我便急步迎了上来,“今日又有五六个士卒伤势有些恶化,医官们都插不上手,还是得凭靠着林先生了。” “恩,进去看过再说。”我点了点头,当先迈步走近了大帐中。 营中这些伤兵大多都是受得些外伤,虽妥善地止血包扎过,但在这样落后的条件下,伤口却是很容易染了炎症而恶化。几日里也不知有多少士卒是因着这个而丧命了。虽是无奈,但人力总是有限,自己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走入大帐,帐内所有或依或卧的伤病凡是尚能动的,都肃然站起了身齐齐向着自己俯身躬行了一礼。我亦对众人点了点头,这几天下来,自己对这些伤兵那种发自真心的恭敬也算得是习惯了。 未作多余的耽搁,我直接查看了那几个士卒的伤处,情况还算乐观,大半个时辰手眼不停地忙下来,倒勉强是都控制住了。 “了不起啊,总算挺过来了。”为最后一个伤兵从新包扎好了伤口,我轻拍了下手下半昏沉着的大汉肩臂,长声呼了口气。 要说起来,我是真的很佩服这些士卒,无论是这北夷大营还是当初璃王的帐下,那些战场上几番生死捶打出的汉子,不论身体还是意志都很是坚韧强悍,很多往往会要了性命的伤反反复复下来,竟也都硬挺了过来。 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水,我抬起头望了眼四周那些看上去很是漠然却不时抬眼打量过来的众多目光,笑了笑,偏头对身侧的乌伦道:“让大家也都放心吧。” 乌伦应着转头大声喊了一句,营帐内立时爆发出一片的欢腾声。我不禁心中一笑,这些士卒每每面对死去的战友时神情往往都很是冷淡漠然,好像那只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人。可当确知人已从死门关里爬了回来时,却是再丝毫不掩那股欢喜雀跃之情。这些生死间千锤百炼出的战士,哪怕便如何看淡生死,心中终仍是有着柔软的地方吧。 几个士卒跑到我身前,再次纷纷躬身施了一礼,口中乌噜乌噜地说着什么。身侧的乌伦大笑着翻译于我听,不外一些感谢恭敬之语,几日里我也是听过多次,自己几乎也可听得懂几句了。 笑着微微颔首,我只是静静听着却没有再多的表示。治病救伤是医者的本职,但不论从哪一面来说,自己也不想与北夷有其他太多的纠葛。 账中正是一片喧闹,我点头应过几波士卒的感谢,回身低头收拾起手边的药物器具。只是刚刚打开药箱子,兀地,却感到整个原本喧嚷的大帐一刹间全然静了下来。 微微一滞,我不由心中轻叹了一声,有些了然地抬眼看去。果然见帐帘掀起处,那个我最不想看见的身影正自缓缓地踱步走进了帐来。 帐内所有的士卒能起身的都即刻肃然而起,不能起的但凡醒着也都挣扎互相搀扶着尽皆跪到于地,整个营帐里一时半点余声皆无。直到来人开口说了句什么,众人才纷纷起了身重又老实地坐回了床上。 这贺娄伽晟还真是有闲,每日里总要来这伤兵营里走上一圈。也许他是有意关心士卒的伤势,只是看那些伤兵每每激动紧张的模样,我倒是觉得,若真想这些士卒伤能好得快些,这人还是压根就不要来的好。 暗自撇了撇嘴,我低着头仍自顾收拾着东西,打算就这么视若不见地紧快离开。想是如此,可尚未待我起身,却忽地眼前一暗,那人却已是径直立身站到了我眼前。 “……单王,“皱了皱眉,我唯有起身微微点头客气着应了一句,“这些士卒的伤势在下刚已看过,现就不打扰了。”话落,我头也未抬地便侧身绕过了挡在身前那万分碍眼的人。 “沐秋就这么急着避开我。”耳边一声戏谑般的低语滑过,未及得我有所反应,手臂间骤然一股大力的拉扯,另我控制不住地随之一个转身,倒头蓦地跌进了身前硬实的胸膛中,额头正正撞上坚硬的下颚,‘咚’的一声,疼得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顾不得额上丝丝的疼,我抬手抵着身前紧贴的胸膛,勉强直起身狠狠瞪向眼前那莫名其妙的人。 “呵,此刻正是有事公布,沐秋可是其中主角哦,这会又怎能先行离开呢。”贺娄伽晟倒仿似没事人般,一手环在我腰间,一手抬起竟伸指轻钳住了我的下颚。 他双目牢牢攫住我含怒的视线,斜挑了挑眉稍,兀地,竟倾身俯下头来…… “你……”额间湿热的触感另我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瞬间,我只觉头皮都仿似炸开了一般。再顾不得什么,我手脚并上地用力挣了挣身子。可环在腰间的手臂就仿似铁箍一样,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却怎样也挣不出那双臂间的桎梏。 “贺娄伽晟,你究竟要做什么?”瞪大双眼,我羞恼成怒地高喊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便向前挥了过去。 “唔……”手腕处骤然一阵钻心的疼令我不禁低低轻吟出声,却也让我因慌乱而昏了的脑子蓦然间警醒了过来。 微向后扬了扬头,我瞠目看去,双目正望进一双微眯的幽深狭长的眸子。 心中微凛,我瞥了眼被他牢牢攥在掌中的手腕,余光里更是扫过四下那些士卒大睁了双眼和嘴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的惊诧模样,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单王有何话但说便是,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哦?”贺娄伽晟微眯了眯双眸,紧攥在我腕间的手指微松了几分,拇指更是缓缓摩挲着滑过我尚余着一丝钝痛的手腕。 我咬了咬牙,强忍着由腕间延至全身簌簌不断冒出的鸡皮疙瘩,却也唯有低垂了视线,暗自气恼,不敢再有丝毫的枉自挣动。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刺激到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再做出什么更莫名其妙的事。 “沐秋可是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哦……”腰际倏然一紧,方勉强拉开的一些距离再次紧密地贴合了起来。揽在腰间的手臂与覆在脑后的大掌将我牢牢固在身前坚实的怀里,再动不得半分,“沐秋可是我北夷王妃,是我贺娄伽晟之妻,‘这样’的举止可是太过失礼了。” 低低带着调笑意味的话语伴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紧贴在我脑后的手掌更是缓缓稍移,指尖在发际间轻轻摩挲着,渐渐移至了发顶……在我僵着身子尚未容得任何反应之际,倏地,已是束髻一松,及膝的长发倏然直泄披散了下来。 “你……”我愕然瞪大双眼,心中不禁蓦地一沉——这个家伙,究竟是想…… “呵……”贺娄伽晟沉沉低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理会我,而是兀自侧头扬声说了句什么。轰然间,帐内一片喧哗声起。那些瞪大了眼却都微垂了头不敢稍看向这里一眼的士卒已齐齐站起了身竟皆跪了满地,口中更是纷纷呼喊起什么。侧目打眼看去,竟是人人脸上都都带了一股子的兴奋喜悦之色。 然而一瞬间,我只觉心仿若沉到了谷底。即便听不懂这些人在喊些什么,但只看这般场景,连想下来也猜得到刚刚贺娄伽晟那句话说得是何意——贺娄伽晟你这个混蛋! 不是说过会给我时间准备,直到回转北漠之时吗?如今这般又算得什么?没有任何的商酌余地,只这样一句话便即坐实了这强予的身份吗! …… 清风暖阳,晨光雾色,好一个美景良辰,惬意时刻。 可惜,沐浴在这丝丝缕缕透着朦胧之色的金光下,鬓发间徐徐抚过柔柔缠绵的熏风里,我心中却是半分感不到那丝融融之意。 “唉……”微微颔首应对过迎面又一队巡逻的士卒恭敬地问礼,我抬手揉了揉额角,禁不住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拜贺娄伽晟那日伤兵营内当众宣布的话语所赐,如今我每走在这座大营间,四下里那些本应各执其事的士卒双目却总是会不时地随之望过来。而那些肃穆的神情与恭敬的目光,看在我眼里,却也只有万分无奈与叹气的份了。 我自是毫不怀疑,一夜里,那一席话早已是传遍了这整座北夷大营,而我这个由一俘虏之身直接跨为贺娄伽晟之妃这般大跳跃转换的身份,在这些将贺娄伽晟的话视作天谕一般不会有半分置疑的北夷士卒心中,也是理所当然般坐得实实的了。 而要说被全北夷大营的士卒认定了这一王妃的身份不过是令自己无奈,那么最让我为之担心的无疑则是——这样的传言迟早会传出这北夷营外,或者说很快就会传到近相接战的璃王大营中。而那时,我女扮男装隐瞒身份一事也将再也无所藏。 毕竟这样于士兵中轰然广布传开,便是璃王他有心帮我压下也是无法可为。而身份揭开后,我要如何面对随之而来的种种,那欺君之罪又要如何担当?便是想想,也足令自己都头疼万分了。 呵,贺娄伽晟……这便是你的目的吗?迫得我在华朝再无立足之地,而只能栖身于北夷、栖身于你的羽翼之下么……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唉……亲亲们好像都很不待见贺娄啊~~不过这场戏还是蛮重要地,小娄童鞋只得继续抢出镜了~~~ 咳,下章换俺们瑄瑄登场…… 91 91、再见璟瑄 微垂了头,不再去留意四下里望过来的道道视线,我稍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直往罗贞的营帐而去…… 昨日被贺娄伽晟那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心神不宁的,连与罗贞说好的晚间之约也未去得。一整晚思来想去也寻不出个应对的法子,只将那狂妄霸道、自作主张的疯子暗骂上了百遍,心中才算松快了些。 不管怎样,眼下最重要是如何逃出这座大营,再多麻烦事便是要烦,也都是离了这里之后的事了…… “呼……”轻吁了口气,我挥手掀开身前的帐帘。 “罗贞,昨日……” “沐秋!” 前脚方刚跨进营帐,身子尚探过了半个,便见罗贞蹭地跳下床直奔着我小跑了来。口中更是急声连连,未容我一句话出口,便是一长串的问题抛了过来,“他们说的可是真的?哥哥昨日真的那样说了?那么沐秋你就快是我北夷的王妃了?也就是我的嫂嫂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我不禁在心中一叹。只是这丫头看上去却是比我想的还要紧张兴奋着三分。 环目扫了大帐一眼,帐中竟是只罗贞一人,可雅那丫头估计是又被她遣到伤兵营那里打下手去了。 淡淡收回目光,我也没打断她那叠声的问话,只径直走到几旁的小椅前撩衣坐了,直待她一口气将话问尽了,方做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开口道:“罗贞又不是不知你那哥哥莫测的脾气,如今突然说出这样莫名奇妙的话,谁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嗳?”罗贞随着我走到了几前,闻言怔了怔,稍稍放轻了声音,“沐秋这样说,难道你是不愿……” “罗贞,你也知道,我不过一被你哥哥强行抓来的人质罢了。”我轻叹了一声,微微沉下了声音,无奈苦笑道:“如果可以,我最想的便是能离了这里,从返大华。” “是吗……”罗贞微低了头,好似泄了气般垂了双肩。 我微微瞥了她一眼,不禁在心中淡淡一笑。这一番话连着神情语气不过是有意作给罗贞看罢了,无非是让她再一步确切明白我的本意,相信以她的性子,届时定不会全然站在她哥哥的一面。这也就够了。 “不说这些了,”没有再多言,我站起身拉过罗贞的手,同她一起坐到了木床上,“昨日不是与罗贞说过增改药方的事,眼下还是办好了这些正经的当紧。” 我径自说着,抬头看罗贞尚自怔怔地有些愣神,不由拍了拍她的手,“罗贞你先将之前的药方取来,我再细着看看。” “啊?哦……”被我最后微微加了两份力气地拍了一下,罗贞方似回过了神,也没有抬头看我,只低应了一声,起身径去了一旁的案边。 接过药方,我瞥了眼罗贞尚自有些恍惚的神色,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也未再多说什么,只低了头顾自研究起手中的方子。 这药方我早先便已看过,一眼便看得出是最普通不过的用作调补之途的方子。昨日我也给湛璟瑄诊过了脉,不过气息微滞,看脉象却也没什么大碍,这方子倒也合用。只是,昨日听罗贞那样说起…… “罗贞,瑄王爷的伤你也看过了,这方子怕是起不得什么作用吧。”将药方放到一旁,我抬头望向坐在身侧的罗贞,有意地模糊着说道。 “恩,”罗贞好像心神尚未归复,听了我的问话,只下意识地随着点了点头,轻声应道:“瑄王爷的伤势过重,我也不知要如何诊治,最后还是王爷自己开了这方子,只是……” 伤势过重……我心中不由一紧,语气却更是放得极为平常,“是啊,这方子怕是根本起不到几分作用……” “恩,我也是这样想。”说到了这里,罗贞方渐渐有些回过了神,“其实若不将铁链除了,伤口根本是无法愈合。”她抬头看着我,面上恍惚的神色已渐转为了满满难掩的担忧,“我一直担心着,若是再如此拖下去,怕是……” “……铁链,什么铁链?”心下蓦地一沉,我禁不住地脱口直问了出来。 “嗳?沐秋你……”罗贞诧异地瞪大了眼,怔愣愣地看着我,“你不是已经看过瑄王爷的伤了吗?” 看过个头!湛璟瑄那个混蛋!在我面前作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想想便是那息脉象怕也是假的吧?可恶!想到自己那时竟被他几句打趣调侃便轻松带过了话题,更是不由得一阵怒气。 “罗贞,你实话与我说,他究竟是受了什么伤?” “啊?这……这个……”罗贞口里结巴着,一脸尚未明白过来的怔忪。 “你一直有意避着不与我说那家伙的事,实则并不是你哥哥不准你说,而是那个混蛋不让你告诉我的。” 到此刻我方是明白过来每次有意与罗贞提到湛璟瑄时,她总是吞吐着避开的原由。本我还以为是贺娄伽晟不准她与我提起,现在想想,那个桀骜狂肆的人又怎么会在乎着这些个。却原来是…… “沐秋,”到了这会,罗贞也总自明白了过来。她抿了抿唇,抬手覆上我的手背,“瑄王爷他只是不想你担心罢了。”说着,复又微微垂下了头,喃声道:“他真的是对沐秋你很在乎……很……” “罗贞若是不想说,我自去问个究竟便是。”没有理会罗贞越来越小声以致完全听不到了的话,我脱开她的手起身便向帐外走去。 这一刻,我已想不得那么多,只是想立刻见到那个混蛋,在那张惹人恨得压根发痒的可恶笑脸上印上一拳,方能解了心中骤然滋起的郁气。 “沐秋,你等等……” 方走到帐门处,罗贞已由后慌忙追了上来。她紧扯住了我的手臂,急声道:“没有哥哥的应允,你根本便进不去那里的。” “又是贺娄伽晟!” 此刻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我只觉心底是止不住地窜起一股火来。自己近日以来周身所有的麻烦都似因这个人而起。无论是自己被设计抓到这里,还是莫名其妙又半点不得反驳地硬被扣上那北夷王妃的帽子,再甚者我竭力隐瞒的女子身份便这般骤然揭开于众人眼前……一切一切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沐秋……” “……我没事,”用力紧握了握拳,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底起伏的情绪,转身看向正满眼慌急地望着自己的罗贞,“罗贞不必担心,最多我去与单王请示就是,总之,今日我是定然要见到瑄王爷的。” “可是,可是哥他……” “放心吧。” 没有再理会罗贞的劝阻,我掀帘出了帐门转身便直往那座虽只去过一次却早已是熟记于心的营房疾步行去。 原本想着若实在不行,最多自己咬牙再去找一次那个自己万分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可出乎自己意料的是,一路直走到了营帐前,竟是没遇到半个士卒上来拦阻。 走过路口的关卡时,那些个守卫见了我反倒都很是恭肃地低头俯下了身,竟没有任何一个上前来多问上句什么。 心中微作思忖……这怕是扣在自己头上那王妃的鬼名头起的额外作用了吧?心里多少暗暗松了口气,我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脚下未作半刻停顿,只同因着放心不下而一路随着我过来的罗贞径直掀帘走进了大帐…… 宽大的营帐内,同样仍只是空落落一张石床,还有同样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湛璟瑄依然是如上次我见到他时那般背倚着帐柱半坐在床头一端。只是此刻,他微垂着头,并没有随着我们的走进而转过视线,好似正沉沉睡着。 不由自主地已是放轻了呼吸,步子更是尽可能地放到了最轻,我一步步缓缓走到床边,又缓缓侧身轻轻落坐在那人的身侧,由始至终,双目一直牢牢凝在那一张微垂着的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这个家伙……有人走到身边这样近的距离,竟然都还未有发觉…… 静静地望着那张沉睡中的静颜……片晌,我只觉脑中混混沌沌神思竟似也些微恍惚了起来。怔忪地抬起了手,轻轻拂过那人鬓边几缕略显凌乱的散发,缓缓将每一丝滑落的发丝仔细归拢在了耳后,直到那一头低束的墨发恢复了平日一般略是松散却也显得慵懒而不失优雅的模样,方 玉随心缘第27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方微微翘了翘唇角。 指尖停滞在鬓边略顿了顿,却是未就这样的收回,手指仿若有意识般不由自主地沿着那张面容颊侧深刻的轮廓滑至了额角,再一点点向下缓缓滑过那微拢的眉峰,笔挺的鼻,直到那削刻般微抿的薄唇。目光随着指尖点点移动,一同顿在那看上去很是碍眼的失了血色的双唇上。脑海中浮现的是这一双削薄的唇畔往日里浅浅而恣扬的弧度,指尖已自主地沿着唇的轮廓一遍遍摩挲擦过,看着那苍白之中稍染了淡淡一抹颜色,方满意地继续向下移了去。 在那棱角稍显分明的下颌轻点了点,我正待满意收回手指。可,指尖尚未离开那相连的一点温热,却蓦地被一只坚实的大掌牢牢地裹握在了其中。 骤然一惊,我怔愕地抬眸看去,却正正对上一双含着满满笑意的湛然的星眸。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咱又俗套了~~~ ……话说,其实俺还没想好要让瑄瑄伤得怎样哩~~~ 如果啊~~咳咳,俺是说如果哈~~ 若俺将瑄瑄就这样直接挂成伤残瘫掉了~~那个,汗啊~~不会有亲亲丢俺大白菜吧~~~ 92 92、幽冥长锁 脸轰地一热,我只觉心中骤然浮起几分似若心虚的惊慌失措,就好似……又回到了当日深崖下水潭边那一刻的感觉…… 微垂下视线,耳中却仍是余着一阵阵‘扑腾腾’急跳的声音。掌心处更是簌簌地一丝麻痒自每个指头飞速蔓延开来。触电般急急地缩回了手,湛璟瑄倒也未多留难,手腕稍稍转力便脱出了那一片温热的包裹。 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将双手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用力地搓了又搓,直到那股仿似电流滑过般微微带点酥痒的麻痹完全褪了去,心跳方渐渐平稳了下来。却也只是垂着头 未再抬眸稍看上身前的家伙一眼…… “……沐秋,既然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啊?啊……” 身后罗贞的声音另我不由惊了一跳倏忽醒过了神。应声回头看去,却是只见了那尚自微微晃动的门帘。 刚刚,自己竟是又忘了帐中罗贞的存在……微抿了抿唇,我心中不由得渐而浮起了几分疑惑而又有什么似也越渐清晰地呈在了心头。为什么……为什么连着两次每见到眼前这个家伙,自己都浑然忘了身周的状况呢? “呼……”深深呼了口气,我摇了摇头,将诸般乱糟糟的心绪暂且全部压了下去。不管怎么说,罗贞的一声轻唤总算是令自己由之前那一片尴尬慌乱中脱了出来,更是让我想起了自己此刻匆匆跑来这里的由头。 待脸上的热度褪了个大半,我清咳了一声抬起了头。自动忽略掉那一直梭巡在自己脸上带着点点戏谑笑意的目光,我斜睨了眼身前似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么的家伙,直接伸手抓过他尚未放下而是转抚在唇角的手,趁其尚未有所反应之际,伸指搭了上去。 感受着指下轻缓的跳动,我不由微皱了皱眉头,正待再仔细静听,却忽觉指下脉息突地一跳,旋即却是不易察觉地起了丝细小的变化。 “到了这时候了,我劝璟瑄兄还是省些力气吧。”挑了挑眉,我眼也未抬地淡淡丢了句话过去。 片刻,低低一声轻叹拂过耳际,指下的臂腕轻转间已是脱出了我的手,“沐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终于肯老实说了吗?我亦收回了手指,扬着眉头望了过去。本想找几句话敲打这可恶的家伙一顿以出了这口气。可当对上了那双宛若漆遂夜空而藏纳了无数湛湛星辉的眸子,心中却是突地一跳,更似有什么哽在了嗓子里,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再说不出。 默默半晌,只轻声道:“……让我看看。” 湛璟瑄会意地轻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他身子微动了动,带起一阵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响,稍稍前倾过上身,下颌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我的肩上。 这一会我已无闲暇来计较着这样过近的贴近,抬起一手轻搭上了身前之人的肩头,我深吸了口气,稍稍直起身探头向他身后看去。 “这是……”愕然瞪大了眼,我怔怔地看着那盘桓堆垂于眼前的一条乌光寒烁的铁链,“怎么会……” 拇指粗细的黑色锁链环环相扣竟是整根贯穿了肩胛直连在身下的石床。黝乌的铁链上仔细看去,甚至清晰可见其上斑斑干涸了的血迹。而身前这家伙背后那墨青色的衣服上更是大片不很明显的暗色,干硬硬地紧贴在了身上…… 心不禁蓦地一沉……难怪,难怪这个家伙之前一直便靠坐在帐柱前,这些所有的痕迹竟是都被他严严挡了个紧实,而自己竟然也粗心的一丝未曾留意…… “嗳,吓到了不是……”有力的手臂蓦然环上了我腰间,复又紧了一紧。耳边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地含着轻笑的话语,“这东西看上去确是丑了些,”低声说着,紧贴在身上的人已直起了上身从又靠回了帐柱,“左右却也不过是制住我偷跑的手段罢了。说起来,这贺娄伽晟倒还算得客气了。” “……”看着眼前的家伙那一脸的莫不在意,我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似被什么紧紧揪住了一般,紧得隐隐生疼起来。 如此这样被长链直接贯穿琵琶骨,这样的伤在这里已可谓是极重的了。一旦拖得几日便是取出了铁链,身体的损伤也很难再完全恢复。到时他那身武功会如何我是不知也不太懂。但我确清楚知道,这样长时间的阻断筋脉,神经皆以受损,日后能否恢复行动如常亦是两可,又更枉论了其它…… “混蛋!”咬牙低咒了一句,我向前猛一挪身,抬手直接绕到他身后轻抚上那条细长的铁链。指尖顺着那长长链身一点点缓缓摸索了下去,直到受阻地碰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稍稍抬头示意地瞥了眼那因着我的动作而再次紧贴在一起的人。湛璟瑄低低笑了一声,看上去倒似好不开心,很是自觉地复又侧了侧身。 我瞪了他一眼,忙自顾着探头看去,这方看到自己手中摸索到的是一把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幽光烁烁的乌锁头。 “这是……”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大锁上并排竖着的三个米粒大小的锁孔,我翻手从衣袖中取出三枚银针,俯双手齐上将细针同时插了进去,左右上下转了又转,反反复复试了又试,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一个也没撬得动那看上去分明很容易开的大锁眼。 “呵……若这样就被沐秋你撬了开,那花费两年时间打造这把幽冥锁的玄机大师可真是该哭了。” ……什么幽冥锁,什么玄机大师?可恶……自己根本就闻所未闻!可是……只听着这些个鬼名头,也知这把烂锁头是很有着名堂了! “……那要怎么办?” 抬手抹了把额上些微渗出的汗渍,我放弃地丢下了锁头,又转手攥了攥那条细长的乌铁链。凝目细看,那铁链乌沉沉的颜色中竟还泛着几丝淡淡的金光,不用想也知道这定也不会是凡品了。看来想要用普通的刀剑断开更是不可能了。思来想去亦是无法,我不禁沉了脸,眉头更是紧了又紧。 “不要想了,”愁眉不展之际,两根指头忽地探过直顶住了我的眉头,又轻轻施力向着两侧扯了扯。我不由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去,却是看到湛璟瑄一副摇着头叹息不已的懊恼模样,“啧啧……这所谓的美人蹙峨眉,看来沐秋是断然学不来了。” “你……”挥手打掉了顶在眉间的手,我恨恨瞪了眼那兀自摇头叹气的家伙。这个混蛋,这个时候了亏他还一脸的轻松打趣。若不是他这副漫不经心的皮懒样子,之前我又怎会被他轻易地骗了过去。 看着湛璟瑄正过身再次阻住了我的视线,我咬了咬牙忍下了诸多的想问的话,只瓮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哦,”湛璟瑄微正了正神色,只是眸中的笑意却是未淡下一分,“不过是怕沐秋会太过担心了……”他缓缓拖了个长音,又轻眨了下眼,“一个冲动便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这家伙……难道上次我莽撞钻进人家套子中的事他也已知道?心知他说的没错,若自己早知道他伤得这般重,定然一早便如同今日一般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只是看眼前家伙那一副笑意盈然的模样,心中便禁不住的好气,不由开口顶道:“是吗?那么上次我来之时,璟瑄兄又是为何不说?” “嗯……”湛璟瑄眨了眨眼,抬手摩挲着下巴,状似很认真地想了想,片刻方道:“许是见到沐秋一时太过开心,竟是什么也记不起了。” 心下蓦地突突一跳,我微垂下头紧抿了抿唇,再抬起头时已是双目喷火地瞪了过去。可恶的家伙,这话说来骗谁?什么也记不起,你倒还记得悄自改了脉息。 “不过沐秋倒底是不同,”未待我开口将话顶了回去,湛璟瑄却又径自轻笑了出声,仿似全然不觉我这里蹭蹭窜起的火气,“若是一般的……咳,一般的书生,见到这丑东西怕是会吓得哭了鼻子,可沐秋最先想的却是如何撬锁,呵……” “……很好笑吗!”霍地站起身,我终是忍不住气恼叫道:“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伤……” “嗯……果然啊,”话音未落却是被湛璟瑄蓦地开口将话抢了过去。 他抬手握着我的手臂将我从又带得坐了下来,一双漆遂星眸直在我面上巡了好片刻,方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复挑起眉梢扬唇含笑道:“比起了双眉颦蹙那副样子,沐秋还是这般倒竖着眉头的模样顺眼得多了。” “……” 可恶的湛璟瑄,混蛋湛璟瑄,笨蛋,笨蛋,大笨蛋! 整一个时辰,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全部耗在与那家伙斗嘴上了。直到被人有礼地请出了营帐,我心里仍自是气忿忿地懊恼不已。 其实,我又怎会不知那家伙的用意,几番插科打诨岔过伤势不提无非不愿我多想什么罢了。可即便他不多说,我亦不详问,又真的可能不担心?初看到他那般伤势时的惊虑与心疼虽是因着几番打趣平缓了些许,可看着他那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便禁不住地更是窜起股火气。湛璟瑄,你果然就是个大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狗血啊狗血~~扑地,俺果然是写不来什么虐的东东~~也舍不得折腾俺家瑄瑄~~(泪~俺果然只有做亲妈的命么……) 93 93、千钧一线 那样的伤究竟要如何治得,算起来如今已有大半月了,时间再这般拖下去,怕真的是再难治愈了……渐渐放慢了步子,我一边走着,一边不禁在心中默默地盘算。 那条锁链是撬撬不得、断断不得,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岂不是只有着落在那开锁的钥匙上了。可是,这钥匙想也知道定然是在那贺娄伽晟手中,又怎么可能轻易拿得到?若我看来,倒不如埋头一味地去撬那把大锁头还更实际些…… 脑中盘算思绪不断,我埋着头也未留意脚下的路自顾地往前走着,直待身前一大片高耸的山石拦了去路,方怔然止住了步子。看着面前陡峭的山壁,不由得一阵怔愣。半晌方是反应过来,自己一路只顾想着心事,下意识地便绕开了人流,却不想竟是走到了这营后的偏僻之地。探头左右看了看,果然附近都不见多少的士卒巡逻把守。 唉,要是能从这里越山而走倒是可避开那营中重重的把守了。只不过…… 我仰起头,呃……后退两步再吃力地仰了仰——视野里依旧是那一片望不到顶的绵延山脉。 ……还是算了吧……这便是湛璟瑄的武功依在,也根本没半点可能吧?颓丧地拍了拍身前的山壁,我不由摇头低叹了一声。 回过身,正准备回往自己的营帐,耳边却兀地传来几声佷似急切地大喊声。 听不懂那些声音所喊的是什么,我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几个士卒正挥着手臂,一边喊着一边张牙舞爪地向我这里跑了过来。 这是……我不禁惊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撤了一步。实在是这些人现在的摸样无论神情动作都太过狰狞恐怖了些。 正自我疑惑不解间,突兀地,一阵‘隆炉轰响声掩过四周所有的声息骤然贯彻了耳际。下意识地随声转过了头,却愕然见身后那片半山腰上烟尘飞腾,大片的碎石沿着陡峭的山壁飞速滑落而下,沿坡卷带起一阵滔天的气浪。 这是……滑坡? ……不是这么倒霉吧…… 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抬脚拔腿,而双腿也确配合地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动作。可是,任我再如何神功附体,又怎么及得过那滚石滑落的飞速。不过迈出了两步,耳中那雷鸣般的声音已是近响在了身后。 也许下一个瞬间,自己便会被滚落的碎石砸个正着。只是这一刻,我却是什么也顾不得多想,只管咬紧了牙用尽全力最后向前冲去……不想,斜刺里却忽地一道黑影闪电般直向我扑了过来…… 一阵的天旋地转,自己已是被股大力带得扑出了一丈之远,‘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泥地上。还未顾得已摔得气晕八素的脑子和整片全然麻木的背脊,那隆隆的巨响已近在耳旁的轰然炸开。四下里漫天的尘灰瞬间而起,呛得人几乎再无法呼吸,而耳中更是被那轰鸣巨响之声震得一阵阵嗡鸣不止…… 待到我好容易在一片头晕眼花中回过了口气,耳中的阵阵嗡明也渐渐缓了下来,倒是周围四起的叫嚷声却越渐嘈杂凌乱地传来进来,比起之前向我跑来时带着的急切慌乱,现在听上去就仿似看到天塌下来了一般,乱轰轰响作了一片。只是所有的声音好似被什么隔着,听起来有些瓮瓮的并不很是清晰…… 这是…… 心中微微一沉,我勉力睁了睁双眼,视野里却只是灰蒙蒙一片,暗得不见半点光亮…… 天!难怪只听着越聚越多嚷嚷的叫喊声,却不见有半个人来扶了我这彻底瘫在了地上动不得一下的人起来……自己不会是真的倒霉到被埋在碎石堆下了吧?只是……我轻轻动了动指节,牵扯起全身上下一阵散了架般的痛。呵,是该庆幸么,自己竟然还会活着…… “别动!”兀地,沉沉的一声低喝近在耳边响了起来。 这是?还有人…… 骤然一惊,我迅速拉回了尚自恍惚的心神,睁大了眼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头顶上方努力看去。尚未适应黑暗的双眼仍自对四周的景象看不太清,但只要稍微留意,那近在咫尺间的呼吸与温度却都是再明显不过,还有那身体间贴近到几乎能够清楚感受到的对方的心跳脉动的声音。是……之前那个将我大力扑开的人,是他救了我? 可是,刚刚那个声音…… ……为什么又是这个人,又是这个我最不想见到也最不想有任何接触的人……我死死瞪着双眼,直到眼前的景象渐渐在眼中清晰了起来,那深俊的五官、锋锐的棱角轮廓,那一双狭长的暗褐色的眸子……果然是你,贺娄伽晟…… 看着眼前咫尺相对的这个人,自己脑中这一刻所不断闪过的却全部是之前在那座营帐中所见的染着斑斑血迹的黝乌铁链。我禁不住暗自咬了咬牙……混蛋,如果不是此刻这时间这地点这情景……全然都不对,我真的很想揍上这家伙一拳。 “如果不想被活埋在这里,沐秋最好还是老实些。”低低的声音随着温热的呼吸喷拂在颊边。与往日不同的冰冷声音里竟似透着丝隐忍压抑的怒意。 圆睁双目不偏不避地迎视着那双微微眯起的褐色眸子,那越见幽暗的瞳仁深处仿似有着压抑的两簇冰火窜烧跳动而起,噬人的阴戾。好吧,看来不止是我一个人忍了满肚子的火气。若非是这一刻的环境所限,眼前这人看样子怕是更想伸手掐住我的脖子。 头顶上几串细沙碎石扑簌簌地滚落而下,零星几颗细碎的石子敲在身上脸上带起丝丝的生疼。知道这个时候容不得半点性子,我老老实实地躺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妄动,只狠狠瞪了上方的人一眼,便转过视线尽可能地偏开了头,不想再看到那人的样子。 只是转头间,目光却正对上了撑杵在自己脸侧的一只手臂。不过一线的距离,已可让我清楚地看到那横贴于地的小臂,紧握成拳筋络凸显的手背,以及那绷得紧紧的微微鼓起的上臂轮廓……整只手臂,竟是轻微地颤抖着…… 这一刻,我方骤然间真正意识到两人眼下的处境。情势之危怕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险上几分。可是在他支起的这一方环护下,我竟是没有感到半分的压力。这个人…… 我不由得紧抿了抿唇——贺娄伽晟,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在那般千钧一发的关头扑身将我救下?又是为什么此刻要这般强自抵着压在身上的重力而刻意撑开一段间距护住了我?心中自是有许多的疑问困惑不解,可自己却是知道,无论怎样这些也都是无从问出于口的。 轻吸了口气,我索性闭上了眼,不再多看也不去多想,只在心中暗自默语,对这样看不透亦琢磨不得的人还是索性什么都不要探个究竟的好。 静静地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那本已摔得有些发麻的四肢都似慢慢恢复了些气力。而外面吵嚷的声音也越渐清晰了起来,当中夹着碎石搬动的阵阵‘哗啦’声响。蓦地,随着一阵兴奋的大喊声,豁然间,身周漆黑一片的狭小空间兀然透进了几丝光亮。 我不由暗暗吁了口气,越提越紧的一颗心也算是微微松了下来。总算是来得及,若是再耽搁下去,自己怕是真的要与上方这人一起活埋在这里了…… 虽是一直闭着双眼,我也感觉得到撑在身上之人于自己之间已是越渐贴近的距离,那越发沉重的呼吸已是直贴在我耳际一般。而自刚刚起,更是有点点水迹不住地滴落在我颊颈边……即便自己仍是没有感到半分的重量,又如何不知,独自支撑这么久,怎样的力气怕是已近得极限了…… 头顶上那一线光亮已是渐渐扩开,待到大片的光晕直泄而下,眼前骤然晃亮了开来,未容我兴奋地高呼出声,身上却是忽地一沉。稍一垂眼看去,那原本一直撑在上方的家伙这会竟是就那样直挺挺躺在了自己身上。 “你……”就不能挺住这口气,坚持过最后这眨眼的功夫?眼看着上方最后几块碎石将搬了开去,即刻便彻底脱出了这里,这家伙倒是先泄了气。虽然压在上面的已是没有多少沉重的份量,但是……我可不想两个人就以这样叠在一起的样子赫赫然现在众人围聚的视线下…… “闭嘴!”低沉而透着丝暗哑的声音冷冷响在耳边,堵回了我所有余下未待出口的话。颈间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过,压在身上的人忽地微低了低头直将额头抵在了我肩上,随即又佷似随意地在上面抹了几抹。 ……混蛋,你在往哪里蹭呢! 这家伙……动作间竟是由我的肩头直擦过了胸口,也不知他究竟是无心还根本便是有意?贺娄伽晟,你果然依就是个混蛋! 整个身子都不由突地一僵,之前稍是积起的一点感激之情顷刻间全全荡然无存。如果可以,此刻我只想一脚将这混蛋远远的踢开。只是,也未容得我一个冲动做下什么大不韪的事,头顶上已传来轰地一响,压在上面最后几块石块已是全然掀了开来。 眼角的余光四下一扫,周围一圈果然是满满无数的军靴。脸不由得一黑,我咬着牙瞪着依然压在身上的家伙,那混蛋却是看也没看我一眼,好在这会他倒也算是痛快,手一撑地,已是径自翻身站了起来。 四下里里外外站了满当当的士卒当下齐齐躬身跪了一地,更有几个亲卫模样的跪在跟前,额头低低抵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只口中恭声说着些想是请罪的话。 贺娄伽晟这刻已仿似没事人一般,傲然立在众人之中。他双目望着远处,也不看那底下跪了满地的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回过头来,目光却是对向了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地冷冷森然的锐芒。 这家伙,果然是有够神色莫测喜怒无常。这会又摆出这么一张臭脸给谁看?救了人,便合该人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吗?若不是拜你几次三番莫名其妙的行径,我又如何会遇上这一连串的倒霉事。之前新添的那一笔帐我还没有与你算上一算呢! 顶着那森冷锋锐的视线,一面在心中暗暗咬牙腹诽着,我一面缓缓动了动手脚,感觉身上恢复了足够的力气,方自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瞥了眼四下里垂头跪着眼皮都不动一下的众士卒,我不禁暗自撇了撇嘴。低头间忽地瞥见肩头至胸口的一大片水渍,稍稍一怔,片刻后脸色却更是禁不住地一沉。也懒得再去看身前的人一眼,转身便径自往回营的道上走去。 “啊……” 未曾想走出不过两步,身后却兀地一股大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待到我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竟是被贺娄伽晟拦腰提起,头下脚上地倒扛在了肩上。 “混蛋!贺娄伽晟,你在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心下不禁大惊,已是再顾及不到任何,我急惶地扯开了嗓子大喊出来。 贺娄伽晟却似完全听不到我说什么,不见动作也没有言语,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任我手脚齐上地一顿扑腾,就似全无所觉一般,一只手便牢牢将我固在了肩头。就那样大头朝下地扛着我自众人间大步走过,留后那黑压压跪在原地由头至尾低低埋着头的一片。 94 94、冷然相向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这么感觉,俺只能从仅有的两条留言里看到一些(汗~),不得不跳出来多说一下—— 其实呢,小秋对贺娄是从开始便已是抱有了偏见的心理,由于这文第一人称,所以……(杯具了~) 不过,大家可不要都跟着小秋的感觉走啊…… 就比如,上一章里,贺娄最后靠在小秋身上额头亦自小秋胸口擦过,可那绝对不是小秋所想的那样有意吃豆腐啦~(呃,或者说是不完全是= =~)人家小娄不过是不愿在士卒面前落了弱势,只是歇口气并擦去满头汗渍痕迹而已啊喂~~ 唉……再说一句,俺恨第一人称……俺恨不能上帝的第一人称……= =~ 咳咳……俺在考虑要不要加一个贺娄的番外呢~不过若大家都不待见那丫,那就还是算了~~还有啊,瑄瑄的番外大家要不要呢?? 被贺娄伽晟一路扛着直入了我住的那座寝帐。 方进得帐中,贺娄伽晟便如扔麻袋一般将我一头丢在了那大木床上。好在床头一侧满堆的驼绒垫子正垫在了身下,要不然真不知自己饱受了一次摧残的脊背还经不经得住他这一摔。 挣扎了一路,发髻衣服都免不得些微散乱开了。有些狼狈地支起身,我抬头怒瞪着床边那一脸阴晴不定的人,却也未再开口多言。之前喊了一路尚没人理,到了这刻,我也懒得再白费力气了。只是面上强自作着一副冷然镇定的神情,心中却是兀自急转个不停。不知这个总是突然做出些莫名之事的家伙,这会究竟又是想做些什么?隐隐地,心里总有着种很不好的感觉…… “沐秋不如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静默了足有半刻,我隐在一堆软垫中紧攥成拳的手心里已是濡湿了一片,那个满帐低气压的中心源头总算是开了口。只是稍显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平日亦不曾有的阴戾,“难道沐秋会不知那里是营中禁地。” 禁地?我自然知道,即便没有人说起,但这点常识自己总还是有的。 这样的山体偶尔时会有滑坡的情况发生,因此军中建营时一般都会将营帐搭建的远离山壁范围。而那里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士卒巡逻把守,平日里也根本就没有人会跑到那里去。 今日我不过是只顾想着心事,一路恍恍惚惚方走到了那里。而又这么巧偏就让自己碰上了这样的事。想想自己在这北夷大营这么多日也没遇见过一次,这还真是有够运气。 只是……我心中禁不住几分疑惑,便是这样,贺娄伽晟用得着这么大气么?这一副阴沉沉的模样想来是怪我连累他一起倒霉被压在石头堆下了? 要说他今次救了我,我本是应当感激。可是对着这个人不知为何便实难让人存得几分谢意。再想到自己之前恍惚所思之事进而想到湛璟瑄此刻的伤势,再进而想到那一切的祸事所有的麻烦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 想着这些,我不由越发沉了脸,也不知他究竟意所为何,索性也不答言,只仰着头冷冷地将目光盯了过去。 “沐秋倒是很关心瑄王爷。”贺娄伽晟微垂着头,狭长的一双褐眸微微眯起,面上已是半点不见了之前那布满阴霾的表情,可却是让我越发有了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是自然。”冷目紧瞪着身前的人,我理所应当地应道。心里已是越渐抑制不住地慌乱起来,面上却自不愿泄露了半分。 “哦?”贺娄伽晟眉梢微挑,静默望了我片刻,忽地伸指捏起我的下颌,猛地一抬,正对上他俯来蓦然放大在眼前的一张辨不得喜怒的脸。 他双眸缓缓自我面上细细梭巡了遍,以着极慢的语速悠悠低道:“看来沐秋仍是对自己现今的身份全无半点所觉啊。” 见鬼的身份,见鬼的王妃,谁又稀罕!这样的气氛我真是再受不了,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窒息了一般,想也未想,抬手便向那只钳住自己下颌的大掌挥去。‘啪’一声脆响,在沉抑寂室里传得格外响亮。 怔了怔,我有些回不过神地抬头看向那站在身前的人。贺娄伽晟正缓缓收回了手,微眯着狭眸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他眸中颜色愈见深晦,瞳仁深处那不见一丝波澜的黑沉,却让人有着种即将被吞噬的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干干咽了口口水,我悄悄向后挪了挪身与他尽可能地拉出一段间隔。 贺娄伽晟站在床前不动不语地像是在考量着什么,一双暗沉沉的眸子却是一错不错地望着我。我暗暗向帐门处瞥了眼,不禁思量着自己有着几分机会能跑了出去。 ‘砰……’未容得我计较出个结果,床上轻微的震动令我倏地惊跳着转回了目光。贺娄伽晟竟是曲膝跨上了木床,长臂一伸,当即将已退至床尾的我重又提回了身前。 “我是不介意现在教会沐秋认得。” 他一只手将我双手扣在一起牢牢紧握在了掌中,又一手钳着我的下颌迫着我抬起头正对向他。低低一句话落,倾身便向我靠了过来。 “贺娄伽晟,你疯了吗!放开……唔……”惊怒的喊声被骤然压在唇上的重量全然堵了回去。我愕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整个僵住了身子——贺娄伽晟,你这个混蛋!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直冲上脑际,微微仰头,我张口便向那重重碾压在唇上的湿热用力咬了下去。贺娄伽晟却似早有所觉,钳在我下颌的手蓦地收紧,那力气就仿似要捏碎我的颚骨一般。 我不禁轻吸了口气,完全再移不得半分,被迫张开的唇齿只能任着他的舌滑入,在自己口内舔噬吸吮近乎狂暴地翻卷着。身上强压下的重力更是迫得我仰身歪倒在了床上。 双腕被铁钳似的大掌牢牢攫着固在头顶挣不得丝毫,被堵的严实的唇舌更是另我几乎无法呼吸。口中那滑腻的感觉无处躲避,胃里越渐涌起阵阵几欲干呕的恶心感。绵长的窒息加上强烈的愤怒与委屈不甘,直冲的我脑中阵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早已僵木的唇舌却仍是固执地顶着那口中肆无忌惮的碾转掠夺。唇舌的抵转、牙齿的碰撞,咸涩的血腥气蔓延整个口腔,也分不清究竟是谁伤了谁……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渐渐停下了全然无谓的挣动,只暗暗积蓄着力气。两眼阵阵发黑之际,忽地好似感到上方的人稍稍缓下了动作?我早已顾不得多想,在脑子彻底发昏前,终是寻得对方稍是失神的机会,用着蓄势攒下的全部力气曲膝向身上的人踢去。 “呃……”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短的闷哼声,贺娄伽晟的动作蓦地一顿。我忙趁了空隙偏过头大口地喘起气来,狼狈之极。 手腕间蓦地一松,压在身上的混蛋终是放开了我手上的钳制。他一手直臂微微撑起了身,一手握拳掩在唇上侧头低咳了几声。片刻,待咳声止歇,复将手背在了身后。 虽是偏着头,我眼角却是一直注意着那家伙的举动。待他放下手时,我却似看到他指间泄出的一丝血迹。心中禁不住几许诧异。说起来刚刚那一脚我本是蓄力奔着他下腹要害之处去的。可及身前还是被他稍稍错身避了开去。结果那一下却正落在了他腹部,虽是用上了我所有力气,直到这刻腿还因着反震的余力而麻痛不已,可要说我一脚便能将他踢得伤到吐血,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这会我哪有余力计较这些,只是转过头,双目喷火地怒瞪着眼前的人,只恨不得能再多补上几脚才好。 贺娄伽晟正垂眸直直地望着我,黑沉沉的瞳眸深处似有一丝诧异闪过。随之,那一点波动似在一片黑沉中蔓延开来,汇杂交错成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直卷起无数暗涛翻涌,再到最后点点归为沉静…… 支在我脸侧的手臂微动了动,旋即稍稍抬起。我忙警惕地向另一侧避了开去,尤自怒睁的双眼眼中火气却是弱不下一分。贺娄伽晟似怔了怔,手顿在空中,半晌方猛然收起手臂,起身径直跨下了木床。 我当即翻身坐了起来,稍稍低头瞥了一眼,身上衣裳已凌乱了大片,好在都还尚算完好地掩在身上。抿了抿微微刺痛的双唇,我不由暗松了口气。这一刻静下了心,方是注意到帐外有隐隐的嘈杂声传了进来。再看一眼床前那背身而立的人,紧悬着的心算是稍放了下来。 片刻的功夫,外面的声音已越渐大了起来。便是我也已听出当中扬起的罗贞的声音。 “让她进来。”贺娄伽晟沉声吐出几个字,复又缓缓转回身来面向我,眉目间已满满是如往日一般凌厉桀骜的神色。 “哥……沐秋……”帐帘掀开处,罗贞面带急色地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帐内的情景,她似愕然好一阵怔愣,脚下微顿了顿方更加紧了步子直走到了床前。 “哥,你怎么……”罗贞语含迟疑的话没有尽说出口,脚下却是稍稍侧步站在了我与贺娄伽晟之间,正将我挡在了身后。 被罗贞掩在身后,我是看不到贺娄伽晟此刻面上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也没听到他再开口说什么,直到皮靴踏过地毯轻微的嚓嚓声起,门帘起落的声音划下,大帐里都是一片有些沉抑的悄然。 “……沐秋,你,你没事吧?”静了片刻,罗贞方回过身。她轻轻坐在了床侧,却是微垂着头没有看向我,顿了半晌,开口带了几分小心地低声问道。 “算是没什么吧,还好有罗贞在这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垂下眼帘,抬手理了理散乱的衣裳发髻。看罗贞一脸歉疚忧急的样子,心里不由微暖。不管怎样,我与他哥哥之间的恩怨是如何也不会牵扯在她头上的。 “沐秋,你……” 看到罗贞呆愕诧异望向我的双眼,我不由怔了怔,下意识地抬手拂过眼角,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竟是已带了几道湿痕。 “其实,其实哥他……”罗贞一下子有些慌乱无措了起来,张了张口,迟疑着似想说些什么却似又一时不知要怎样措词。 “罗贞,这会可以不要再提到那个人么。”我淡淡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能够平缓些,只是想到刚刚的事,心里却是如何也平静不下。 “我,我知道的,沐秋你的心意……你,你与瑄王爷……哥他……”罗贞吞吐着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越到后面声音已越是含糊。她垂眸静默了片刻,却霍然抬头望向了我,越显苍白的面上更若透出了一股坚定,仿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沐秋放心,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 “唉?等……”怔怔地看着自顾急步小跑着出了营帐的身影,我不由得轻皱了皱眉,想着罗贞刚刚话语里的意思……但愿她不要冲动地做出什么鲁莽的事吧,能否成功暂先不说,只怕届时反是会打草而惊蛇…… “嘶……”唇间激起的一阵刺痛另我蓦地敛了神,自己刚刚竟是不觉地咬在了唇上的伤处。抬手自唇角轻轻抹过,我皱眉看着指尖的几点殷红,不禁狠咬了咬牙。抬眼扫过大帐,起身飞快地跳下床几步取过几上的水壶,一遍遍里里外外反反复复地仔细漱起了口。 95 95、时机所至 日头将落的时分,整座大营内竟扬起了数道军角声响。 这短促的角号声我曾记得像是北夷士卒集合的号令,不由有些好奇的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帘向外看了看,果然见众多士卒纷纷汇集着向营中那片旷地而去,只是这一次好似大都是些骑兵。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黑压压一片足有着数千骑的队伍便已驰马列队浩荡地奔出了大营。 不知贺娄伽晟那混蛋这次又是有着什么算计? 望着已渐远去的一片黑烟与掩在其中那早已看不到的一点赤色,我不禁用力握拳向着远处猛挥了下——只愿他此番被璃王打得落花流水就此一去不回的才好。 返身回到帐中,我仰面倒在木床上,微阖着两眼默自盘算着此间的事。忽地想到湛璟瑄前时提到的时机,心中不禁微动。如今贺娄伽晟不在营中,或许倒真的是个难得的机会。嗯……明日再去见湛璟瑄时,我定要与他仔细问个清楚。 静躺了半个时辰,人竟渐渐又有些昏沉起来,下午刚刚歇睡了一个多时辰,到了这会精神还是不济得很。不由想着今日这一天也真可谓得是刺激连连了。先是紧张着湛璟瑄的伤势,再是险些葬身在石头堆下,之后又遇着一混蛋莫名其妙地发疯,这样的连惊带吓,不知自己还受得住几回。 “呼……”轻叹了口气,我摇了摇晕沉沉的头,瞥了眼矮几上列好的几碟饭菜,撑坐起了身。 简单用了几口,却实在吃不下什么。双唇到现在还肿着,几处破皮的地方轻碰到便丝丝地疼,更是连带着胃口也变得极差了。 放下筷箸,我正打算回床上补眠,却忽听帐外响起了一阵渐近脚步声。待转头间,帐帘已是掀起,就见罗贞由外急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这丫头……我本就正有话想要问她,可刚刚发生那样的事,一时却是不便走出营帐,只想着明日再去寻她。没想到这会她倒是正巧就来了。 “罗贞,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着找……你怎么了?”我迎上几步对她招呼了一声,却见她此刻正一脸的紧张忐忑之色,心中微诧,不由转过了话。 “沐秋,我,我取了……”罗贞结巴地吐了几个字,气息微喘,也不知是太过急了还是太过的紧张。 倒了杯温水递她,我拖着她的手一同坐在床侧,“什么事,罗贞慢慢说不妨。” 罗贞大口喝下了半杯的水,气息稍是平定了些。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哥哥他今日调集了五千士卒出了大营,大概要后日才会回来。”话音略顿,她抬起一直紧攥在身侧的左手,伸至我眼前缓缓摊平 玉随心缘第28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平,“我,我偷偷在哥哥的帐中取了这把钥匙来……” “……这钥匙,”看着罗贞摊开的手心中那一枚金灿灿精致小巧的钥匙,我只得半晌无语。这……即便不需说,单看她这副慌张的样子也想得到这钥匙是做什么的了,更何况只消看上一眼那钥匙上精巧的上下三杆相连很是特殊的构造…… 她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这是是那幽云锁的钥匙。”罗贞收指紧攥了攥,旋即猛地将那钥匙塞入了我手中,带着几分绝然似地道:“沐秋,你与瑄王爷快些离开这里吧,趁着哥哥此时不在大营,正是难得的一个机会。” “……”我垂眸看着手心里被硬塞进来的钥匙,再抬头看了看眼前一脸苍白却面显坚定的罗贞,一时间,我是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了。这么多日来许多的事都是有着罗贞照顾,但我却从未想过她竟真的会为了帮我们而违逆她的哥哥。以罗贞那一贯乖柔和顺的性子,竟能做得此般,我是真的很诧异更是很感激。只是…… “罗贞,便是拿到了钥匙又要如何避得这重重守卫的营防呢?”我揉了揉额角,看罗贞闻言怔了怔蓦地拧紧了眉头的样子亦知她是没有想过这些了。唉……前后所有的事尚都未筹划准备,便冲动地先一步行动了起来,只愿不要打草惊蛇,适得其反了才好…… “这个……我,我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 “我知道的,”知道罗贞多怕是为了今日的事才豁然下了决定助我们离开,心中自是一股暖流缓缓而过。我感激地轻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打断她的话,“谢谢你,罗贞,这钥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无论怎样,要离开此地这都是最为关键也最为难得的。”既已知罗贞亦无准备,我也无需再多问。眼下最要紧的是权衡出现即最该做的事当是为何? 罗贞闻言轻呼了口气,眉头却依是紧紧皱着,“那,沐秋现在可是有什么主意吗?”她咬了咬有些苍白的下唇,迟疑着道:“也许,也许我可以想办法带你们混出大营。” 混出营去?扮作士卒么?又怎么可能像说的这般容易?不要说带着两个怎样伪装也难掩身形痕迹的人,便是罗贞自己想要无故地离开这座大营怕都是很困难吧。 “呃……”我垂眸略想了想,可这样毫无准本的仓促下又如何想得到周全的办法。只是,在这一刻脑中却是自然而然地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而心中亦是不由随之稍稍安定了下来——如果……是那个家伙,这样的时机下那么定然是会有办法的吧。 “这些个,不若待见了瑄王爷之后,我们再细说好了……”我小心将钥匙掩入了袖中,起身踱了几步,回过头对仍自坐在一旁蹙着眉头罗贞轻道,“也许他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是啊!瑄王爷一定是会有主意的!”罗贞闻言亦是双眸微亮,肯定地对我用力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过去。”我笑了笑,招呼了一声,当先便往帐外走去。 眼下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的变数,不论有心还是无意,这个难得的或许也是最后唯有的机会都绝容不得错失。 虽天色已是暗沉,可让我松下口气的是,便如上次一般我与罗贞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士卒拦阻。好像自贺娄伽晟那日亲口予下了这王妃的身份,我在营中的出入便少了很多的限制,看起来权限竟似已与罗贞所差无多。 “沐秋,此时天色已晚,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大帐前,罗贞与其中一守兵说过几句后,回身对我轻声嘱道:“我与守卫交待说是有急事,不过几句话便会离开。” “嗯,知道了。”我点了点头,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这个地方毕竟太过特殊紧要了些,这个时候能进的去就已是很好了。 “我们走吧。”与罗贞相视一眼,我同她先后掀帘走近了帐中。 大帐里没有燃着一丝的烛火,帐帘合掩的瞬间,严实的毡篷隔绝了外面唯有的一丝光亮,整个大帐显得黑沉沉的,漆然悄静一片。 “璟瑄兄……”我低低唤了一声,顺着脑子里的印象慢步走向了床头,没有听到应声,探出去的手却是已被轻轻握住,牵着我稳稳坐在了床侧。 指尖微凉的触感另我不由收拢了五指,腕间轻转反握紧了覆在手背上的大掌。阖了阖眼,待再睁开时已渐适应了昏暗的双瞳中清晰地映出了眼前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蕴着浅笑的俊颜。 相视间那一双漆遂的眸子却像是定定凝在了我面上,眸色深深另我不由随之微微怔住了神。可未待我仔细去辨清其中的神色,却见那微滞的眸光一转,已是睫帘低掩垂下了双目,“呵,沐秋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耳边低低含笑的声音让我瞬即恍回了神。再仔细看了一眼身前那容色间已全然淡然如常的人,我不由暗自蹙了蹙眉,却也顾不得多想,只是禁不住有些懊恼自己这几日里每次见到了这家伙都不由自主地些微跑神,眼下可不是容得自己发呆发怔的时候。 飞快扫了一眼大帐,我敛下双眸,从袖中取出了那把钥匙并压低了声音将之前与之罗贞的对话简要快速地复述了一遍,末了不忘急着追问了一句,“璟瑄兄可有什么主意?” “哦?这确是个机会。”湛璟瑄点头轻应了一声,并未忙着回我的话,神色间也看不出半分的变化。他安抚般紧了紧与我相握一起的手,抬起另一手接过钥匙只拿在眼前略看了一眼,却是当先抬眸望向了我身后,淡然而含礼地道:“多谢公主这番相助。” “不……这,本就是哥哥做的不是。如果,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罗贞微垂了头低声喃喃着,语声里隐隐含了丝歉疚。旋即,又稍稍抬眼看向了湛璟瑄,“何况……何况,我早前应过瑄王爷……” 听得罗贞的话,我却是不由微微一怔,亦转目随着罗贞一同看向了身旁的人。 这个家伙…… 心底禁不住生起几分古怪的感觉……原本,我还以为,罗贞会有此举多是因着今日午间所见的事。现下看来,却是一早便已应过湛璟瑄,心中早已存着打算了。再想到自己那日问起湛璟瑄计策时,他有意地转过话题……这会,我总算是明白这家伙为何会显得那么一丝的不自在了——合该说,这真真是用得好一招‘美男计’吗? “……大家立场本就不同,何来说什么是与不是。”挑眉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家伙,我手上不由得暗自使力,改握为掐。直到入耳传来的一声轻笑,方由不解气地放了手。 未动声色地站起身,我牵过罗贞的手将她带到床前,“罗贞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多,不论怎么说,我们都是感激的。” “不错,沐秋说的极是。”湛璟瑄笑着顺势将我的话接过,更是面不更色地对罗贞微点了点头。稍顿了顿,竟是一脸自若无比地提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劳公主再帮一个忙。” “瑄王爷有何吩咐尽说便是,只要罗贞可以做到的。”罗贞抬头正望着湛璟瑄,什么也没问便语声坚定地应了下来。 手轻搭在罗贞的手背上,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蓦地攥起的拳紧了又紧。 ……湛璟瑄,我是当真佩服了你…… “多谢公主。”那家伙淡淡笑了笑,神色不动,眉目间已然全全是如往日一般的随然淡逸。 只是此刻,那微微挑起的唇角噙着的一丝浅笑,却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碍眼! 他翻手从袖中取出一个拳头般大小毫不起眼的木头盒子,递向了罗贞,“只要公主在这座帐外一里之地,避过守卫旋开此盒便可。”话音微顿,旋即稍稍凝肃了容色郑重地道:“公主放心,在下应诺在此营中绝不会伤及一人性命。” “好,罗贞信得王爷!也应诺王爷一定会将此事做好的。” 看着罗贞小心接过盒子,转身急步出了大帐。待帐外响起的几句对话声落,脚步声稳稳去得远了。我不由深深吐了口气,回过头瞥眼看向那靠坐在床沿眉目含笑正望着自己的人,禁不住地挑起了半边眉稍。 这个家伙……亏他还笑得这样一脸春色……我可以说,他果然是不愧了这‘祸水’二字吗,真真是走到了哪里便祸害到哪里! 迎着我带了几分戏谑挑衅的目光,湛璟瑄却是轻眨了眨眼一脸故作不明回看向我。很是无辜的神情看得自己不禁一噎,心里无名腾起一股火来。 忍不住欲数落这家伙几句,可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谈论这些个的时候,也只有哼哼一声撇了撇嘴,在心里默自将这家伙再次重重记上了一笔。敛下心思转而出言问道:“你刚刚交给罗贞的是什么?” 湛璟瑄扬了扬眉,亦轻笑着恢复了他一贯漫不经心地容色,“哦,只是一个联络的暗信罢了。” “暗信?”我低呼了一声,心里是真的有些诧异了,“你是说……” “事情有变,计划自然也要随之提前。”湛璟瑄点头接过我的话,转了转夹在两指间的钥匙,又抬手扯着我的手臂再次将我牵坐在床边,“我们今夜便离开。” “你……”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是早已有了全盘的定计了?” 他挑唇笑了笑,伸起一指掩在唇上,对我示意地眨了眨眼,旋即眼光一扫望向了我身后。不解地随着他目光转头看去,只一眼,我好悬惊呼叫出了声来。 “冷,冷侍卫……你怎么会在这里?”掩着嘴竭力将呼声压了回去,我瞪大了双眼看着那鬼魅般无声无息突然现出在身后的人。这个穿着一身北夷普通士卒的服饰披散着大多北夷士卒般齐肩短发的男子,不是冷玄那根冰木头是谁。 “王爷,前面已有暗信传回,现在便动手吗?”那木头却是压根就没看到我一般,只微垂着头向湛璟瑄恭声请问着命令。 “沐秋可是准备好了?” 轻笑的问语与手背上轻覆的温热令我稍稍回了神,再看了眼大帐正中那肃然而立的人,回过头复看向身旁这个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家伙——湛璟瑄,这个家伙……他根本就是早便筹算计划好一切了! 湛璟瑄微一颔首,那根突然出现在大帐的木头已是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眨眼便不见了身影。想明白了前后因由我心中也不由定了很多,听到外面几声轻微的刀戟声响也没什么好再惊讶了,只定定不错眼地盯着眼前的家伙。 “呵,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待出去后……”湛璟瑄低笑了一声,话尾轻飘飘挑起个长音。双手已是背在了身后,咔一声轻响,几下锁链的摩擦声后,他对着我微一挑眉探身凑近我耳边轻声笑道:“一定让沐秋仔细看个够就是了。” “你……”这可恶家伙,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果然我就不该指望他认真说句正经话。气恼瞪了一眼,我当先站起身向已经静下来的帐外走了去。 听着身后低低传来的一声轻笑,随之却是‘哗啦啦’一阵金属滑动的声响。脚下不由一顿,我禁不住微皱了皱眉。可未待我回过头,肩头却是被两只大手 95、时机所至 牢牢扳住,推带着自己便径直往帐外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下章一定可以逃出去了~~~ 96 96、逃出生天 虽是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帐门处那些稳稳站在原地却是一动再不能动的众铁甲护身的守卫,还是让我禁不住诧讶地瞪大了眼。 “唔……不错啊,沐秋的药果然最是有效。”耳边应时响起的依是湛璟瑄那低低而含笑的声音。我回头淡瞥了他一眼,心头确是一阵的无语。 那些自己几日里偷偷抽取草药而配置成的迷粉,早在自己第一次见到湛璟瑄时便大半都塞了给他。现在看来,这些东西也确无疑是要比在自己手里有用得多了! 我暗暗翻了翻两眼,未及应过话来,一瞥眼间却是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冷玄手中那冰冷的剑锋此刻正架在了罗贞的脖颈之上…… “冷玄,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微微一惊,我忙上前几步挡开了冷玄的长剑将罗贞带了开来。 冷玄制住罗贞怕只是未免她一时受惊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可让人不出声的方法多的很,这根完全不懂何为怜香惜玉的冷木头倒是会拣着最简单省事的一种来。看罗贞双手掩着口瞪大了眼睛面色煞白的样子,怕是被刚刚的情景吓坏了。 “抱歉,让公主受惊了。“湛璟瑄亦是走上前,对罗贞微点了点头低声致歉了一句。 “不,没什么。”罗贞慌忙摇了摇头,在看到我同湛璟瑄走出来时时面上微紧的神色便已全然松了下来。她转头看了眼四周虽是闭着双目动不得一下却也呼吸如常的几个守卫,轻轻舒了口气,望向我们语含踌躇地小声道了句,“罗贞可以……可以送送几位吗?” “……当然了。”我瞥了眼身后不见应声的人,暗叹了一声,笑着伸臂牵过罗贞的手。 随着冷玄领的路我们并没有从大营当中穿过,而是避着零散走动的士卒绕到营后直奔那大片高耸连绵的山壁而去。 对这点我倒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这北夷大营守备森严,想要就这般避过往来一队队巡卫士卒并穿过里外三道严把的明岗安哨,便是冷玄功夫再高,带着我还有此时完全施不出半分武功的湛璟瑄,想也知道结果了。 说起来,便是营后这段看似绝不会有人潜入的绝地,往日里到了晚间也依是会有着巡逻的小队偶尔走过。只是我们这一路走来,却并未遇上任何的巡兵。稍想了想,我恍然到当是之前那记暗信而知会的早已布在营中的人手起的作用。 这一刻天已完全暗了下来,黑沉沉的夜色下远远根本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身影痕迹。而偶有碰上几个避不开的士卒也被冷玄出其不意地一招便制了住,没有惊其任何引得人注目的声响。也不知冷玄是已来回探过了几次的地形,一路兜兜绕绕,我们直到了一处看上去就整座大营的位置而言绝对算得上隐蔽的死角,方停了下来。 “这里……” 我看着身前陡峭嶙峋的山壁,几个时辰前那滚石轰然砸落的场景还另自己不由得阵阵心有余悸。再仰头望了眼那影影倬倬直耸入了一片黑际苍穹的剪影…… 呃……默然转回头,我询问地看向站在身侧的人——真的要从这里上去?你确定只靠冷玄一个可以上的去吗? “呵,沐秋应是最不必担心的一个。”湛璟瑄低笑了一声,抬手指了下山壁侧头对我轻声道:“要说,沐秋也可算是有着经验了。” 转目顺着他所指看去,眼前除了那黑乌乌光裸高耸的山峭石壁却是什么也没寻见。不解地走近了几步再睁大了眼凝目细看,这才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垂吊的粗麻绳隐在山石间。这般熟悉的情景让我立时不由想到了当日断崖深谷下的一遭。 我蓦地回头看向湛璟瑄,见他亦正望过来含笑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中不禁稍是安下了几分。 “冷玄,你带沐秋先行上去。”湛璟瑄侧头吩咐了一声,又走到我身前轻拍了拍我的肩,俯身在我耳边轻声简短道:“上面等我。” “好。”我微微偏过头去,双眼直望向他,重重点头低应了一声。 “沐秋……”轻轻一道唤声响于耳边。我抬眸转过视线,见刚站于一旁的罗贞已是走至了自己身前。 “无论什么也好,”她咬了咬唇,伸出两手合握着我的手,“我,我都很是庆幸能够认识沐秋你。日后我也定会一直记得沐秋的,你要保重。” “我也是哦,”轻点了点头,我欣然对她笑了笑,“能够认识罗贞可说是我这几日来最开心的事了,我也会一直记得有罗贞这个朋友的。” 与罗贞简单一句告别,再抬起头时却看到湛璟瑄正顾自转头望着远处我们过来时的方向,面上透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下微奇,我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黑蒙蒙的一片天地,除了稍远处几座营帐轮廓模糊的影子外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看什么?”我压低了声音有些好奇地轻问向身旁的人。 “不,没什么。”湛璟瑄已是回过了头来,面上并未见得一丝异色。他看着我轻挑了挑眉,亦压低了声音稍俯凑在了我耳边轻笑道:“沐秋可记得要抓紧哦,若是再僵住了身子,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我可是接不住你哦。” “不劳璟瑄兄费心!”我龇了龇牙,却也不由用眼角悄自瞥了眼那正走至近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隔绝着人般冻气的冷木头,心思完全转到了再次将要不可避免的抗冻洗练中去了。 深吸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默自立于一头的湛璟瑄与罗贞,我微垂下眼,转回身由冷玄覆着攀上了山壁。想来罗贞她总是有些话要与那可恶家伙说的吧……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带起脸上丝丝的生疼。我缩在冷玄那硬邦邦冷冰冰的背上,紧提着颗心,咬着牙根本不敢睁眼向外看上一眼。心里更是不住哀叹,只望这种刺激的经历再不要有下一次了…… 仿似腾云直上般极速地纵跃,我晕乎着也辨不清是过了多久,只感觉是比当日那深谷断崖下的一遭还要长上了些。直到自己被一股劲力轻巧地弹了开,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转,摇晃了两下到底未稳桩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这才发觉到自己已是踏上了实地,并在脚触到平地的第一刻即被那根冷木头甩手丢了出去。 豁地睁开眼,我只顾忙着转头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见那根冷木头正站在距我三步远的悬崖边上,身侧还站着两个黑衣劲装的人正于他轻声说着些什么。而离我较近的另一侧却是栓了三匹口衔枚、蹄裹布的高头大马。这两人,想必是与冷玄一同而来并在此接应的吧? 只是换了几口气的功夫,冷玄便已沿着绳子再次飞身跃下了崖去。我爬起身稍稍探头向崖下看了一眼,望不到底的一片黑渊,只一眼脑中已是轰的一阵眩晕,我忙掉开头向后连撤了几步,老老实实地寻了处稳当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旁的两人倒是与冷玄如出一辙般的性子,冷然肃穆地守在崖边完全没有半点搭理自己的意思。我是好奇有着些疑问,不过这个时候却也没什么多问的心思,只是安静坐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那一处崖面。 约是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冷玄带着湛璟瑄再次跃上了悬崖。而这会,崖下已是隐隐传来了大片的喧哗嘈动之声,想来我们这一番动作也终是被发现了。不过既能拖到了这一刻,可以说整个逃离计划已然是成功了大半。 湛璟瑄挥手止住了那两个黑衣护卫的跪礼,四下扫了一眼,迈步径直朝我走来…… 没有半分耽搁,在北夷大队追上来前,几人乘马沿着条稍显崎岖的小路在夜色掩映下急往郊邺的方向而去。三匹马,湛璟瑄独自一骑,那两个护卫合乘一骑,而我也只有窝在马前继续受着周身的冷气。 马行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自少是比当初湛璟瑄带着我追赶璃王大军时要慢上得多。我却是不由紧抿了唇,双眼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当先的一骑上那身披着黑色薄披的背影。 我又怎会不知控在这样的马速怕已是那个人的极限了。实则,以我所见的湛璟瑄的伤势,他根本就是连快步走动也不该,就更不要说这般的纵马急行了! 马匹一路疾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却是在一片树木繁茂的野林旁停了下来。湛璟瑄调转马头缓缓向来路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只是看他的动作神情,应似察觉到后面已有大队的北夷士卒追了上来。倒是以我的耳力,此时却尚未听到半点马蹄的响踏声。 湛璟瑄轻一翻身跃下了马背,冷玄与那两个护卫也便即纷纷随之跃下了马。 “冷玄,计划有变,你不必再相护我们一路回营。待影卫引开北夷追兵,你即刻一人火速赶往璃王营中。”湛璟瑄缓步走到了我所乘的马前,抬臂轻扶着我慢吞吞地跨下了马背。 “王爷,那你……” “依我说的去做,”湛璟瑄挥手打断了冷玄略有迟疑的话,待我这里站得稳了,方转过身稍稍走近了一步在冷玄身侧附耳说了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便是站在近处的我也没能听得清楚,只是隐隐听到最后似有些肃然的一句,“……记住,以最快的速度!” “是!”冷玄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却是罕见地滑过一丝惊怔,不过转瞬又已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冷然僵板模样,“属下一定将王爷的话带到。” 看着冷玄他们相继转瞬间便已飞驰的不见了身影,湛璟瑄转过身来望向我,轻扬唇角肆然一笑,缓缓向我伸出了手,“我们也走吧。” “好。”我轻声应着,亦点头笑了笑。伸手搭上那些微冰凉却是坚实有力的大掌,与他一同步入了身前那片望之不尽的林丛。 作者有话要说:乌啦~~终于出去了……俺也圆满了…… 97 97、最是难忘君颜(罗贞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先通过罗贞的角度交待了一下~~(都是些小秋不知道的,第一人称无法交代的事~) 至于贺娄与瑄瑄的番外,待到后面吧,这段剧情之后。。。呃……那个,应该是会有的…… 北夷远处北漠之地大片土地尽为荒漠,其中不过几片还算得水草丰饶的绿洲与蜿蜒其间河流便是所有族人赖以生存之地了。而我出生的小部落更是仅仅靠了绿洲的边沿。 我们的部落很小,族人也更是少之又少。而我的父亲便是这小部落的首领,只是我身边却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又因自己自小体弱多病,更是多得了父王母妃的疼爱。其实我是知道自己是有一个哥哥的,只是自己从未见过罢了。听母妃说起我那个哥哥是自小便被神仙带了去学本事,那时候小小的自己也只是感到无比的好奇罢了。直到自己八岁时,父王母妃已是先后离世,我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仿若只在传说中般的哥哥。 而这第一次见面却是那般的凶险之时…… 那一次,部落少有的遭遇了数个狼群的合袭,不过千人的小部落又怎么抵御得足有数百只这般庞大的狼群。绝望之际,却见一道身影仿若凌空而至,只一箭边射穿了那头隐在狼群中不住吼叫着的狼王的头,一弓一剑更看似很轻易地便化解了危势。看着所有的族人跪在他脚下感激欢呼着,看着他与族人们平易地说笑着,看着他走到我身前将自己高高地举起……那一瞬,我便全然信了,自己真的是有着一个很是了不起又很亲切的哥哥。 十三岁那一年,北夷戌缇单王薨逝,诸王乱起,各个部落间兵戟相见,一时间北夷处处狼烟、战火遍地。而在这场内乱尚未开始之际,我便已被哥哥派人送出北夷看护了起来。因为哥哥说他要做这北夷新一任的单王,要重新建起一个富庶强盛的北夷。既然哥哥是这么说,那么,相信他就一定会做得到! 是的,只要是哥哥他想做的、只要是他想要的,那么,便从来没有做不到、没有得不到的! 不过短短的三个月,这样一场蔓及全族的内乱便转瞬平息了下来。而结果,却是我们这个看似势力最是弱小的部落赢得了最后,甚至全族内都没用付出多少的伤亡。想必这般的结果,之前定是没有几人会想得到吧。当然,这要除开我们部落之外,因为在部落中所有的人都是那般始终全然地坚信着哥哥。 之后两年的时间,北夷不但全然平复下那场内乱留下的创痕,甚至已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强盛上了几分。如今各个部落中已是再听不到有族民会饿了肚子,而各部落间也再不存在了丝毫的纷争内斗。安定、裕庶,以及更加强大的军队,这便是今日的北夷。 而哥哥他,更已不仅是我们部落的崇奉,他早已成为整个北夷每一个族民真心所尊敬与爱戴的单王,他已是所有北夷子民们心中的信仰。 没错,哥哥他在族人的心目中便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可是,我却是知道那一场内乱给北夷带来的是究竟怎样的疮患,短短时间北夷可有如今这般的强盛,又怎么会只是说上去的那般简单。 对哥哥他们谈论的那些军事政事,我总是难以理解,自然也是出不上力。不过因自小的体弱多病,也算得是久病成医吧,加上自己又与圣医专心学得了几年的医术,多少总是能帮着族人治些伤病急痛,也可算能帮到了哥哥一分。 可让自己免不得有些心急的是,哥哥他的心思也好似全部都放在了族里,以致从来没有为自身打算个什么。但凡各个部落献上来的女子,也未见哥哥有过拒绝,可是转脸间,又总是毫不犹豫地便转赐给了手下的众位将领。任谁都看得出,对那些女子,哥哥他根本就完全没有在意过么。 对哥哥这样一直以来的漫不在意,我自是免不得替他急上几分。可是偶尔静下心时想一想,却又总是忍不住地会怀疑,究竟是要什么样的女子才真的足以站在哥哥身侧呢。 …… 一次偶然,我留意到哥哥收起的一个巴掌大的精巧漆木盒子,虽然这个木盒我并未见哥哥怎样取出看过,可是会这般仔细收放在案格深处,想来总是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吧?因为那盒中所放的,我却是知道,不过是一根在普通不过的长线罢了…… 那场内乱将尽、也是哥哥刚刚返回北夷之时,我方是知道,哥哥他竟是受了那般重的伤!而那时,那道长划过整个胸腹的刀口却已是愈合了大半。待伤全愈,却是我为哥哥拆下的缝线,也是亲眼看着他将那拆下的长线装入了那个精巧的小木盒里。 我有些奇怪想不通哥哥为什么要保留这样的东西,同样也很是诧异究竟是怎样的乡间大夫竟是有着这般高明的医术。只看对那道又深又长的刀口的处理及缝合的手法,想来那个人的医术便是与我北夷的圣医也是不遑多让了。难道大华朝当真如那些行商口中所说的那般山川毓秀、地杰人灵? “一个……很特别的人。”没错,特别的人。对于自己的好奇追问,那个时候哥哥他便是这样简单回的一句。 而对这样在哥哥口中亦能称之特别的人,我自是更加好奇了几分。可是在那之后,我却又从未见哥哥再拿出过那个木盒多看上一眼,当然也是从未再提起过那个让我很是感到好奇的人。渐渐,我也便随之淡忘了这件事。 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过多的故事,却未想,隔了两年,在哥哥一次离开北夷足有三个月而自外回转后,却不知为何竟兀然再次取出了那个精巧的漆木盒子。几次我去哥哥的寝殿,都不经意地看到了那放在桌案一角的小盒。可是每每我有意地问起,所得的却也只是哥哥的沉思不语…… 之后不久,北夷与华国再一次的燃起了战火……北夷在哥哥的治下虽只是短短两年,却已是胜于往昔任何之时的繁盛,而眼下却必须要扩充了土地才能有了更多的发展。这里面当然很多东西都是自己不懂的,可是哥哥即是这么说,那么便一定不会有错的。 与哥哥约法三章,我终于也可以随着大军一路出行。我倒是未尝想过自己能多帮上些什么,只是能够为那些受伤的士卒尽上自己的一分力便已很是知足了。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却是怎样也未尝想到过,这一次的出行对自己而言会是有着怎样一个不同于常的意义…… 一路上,我只是随着医官照顾诊治着那些伤兵。至于军中什么计策什么军情,我都是半点也不得知悉的,当然自己也从未有想过探问那些本就完全不懂的东西。只是,待大军在边境上扎下营后,一次由哥哥亲率了近万的轻骑出营,返回时士卒却是只余下了不足三成,而每个士卒身上更是多多少少的都带上了伤。看着哥哥冷凝的神色,我亦知道这一次确是北夷此番出兵以来第一次遭遇了的惨败。 在那之前,我从未有真正想过战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要有哥哥在,那么自己便同所有的北夷族人一般只是坚信着一切都终归无可阻碍。可是这一刻,我却是突然有些懊悔起自己从前的天真而不知世事。自己终归是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哥哥了,如果……如果能有一个人可以站在哥哥身边与他分担过所有…… “罗贞,你相信有什么存在会左右的了我么?”哥哥单手支着下颌,另一手两指间却是不住转玩着那个我很是眼熟的漆木盒子,与其说在问我,倒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若真的有这样的存在……呵,”他兀自低笑了一声,手腕轻转,却是缓缓将木盒紧紧收攥在了掌中,“既然毁之不欲,那么就牢握在自己手中也就是了。” 那一刻,我尚不是很明白哥哥话中的意思。而更令自己不解的,却是不久后那泽将军与哥哥所起的一场争执。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泽将军对哥哥的命令向来是不会有半分的置疑的,会这样的争议,实在是让人不由得惊讶。而再那之后,哥哥率了军中数百精锐士卒出了大营,待返回时,却是亲自抱回了一个陷在昏睡中的人。 “一定要治好她。”哥哥只对我简单这样嘱咐了一句,却坐在帐中一直静静望着床上之人,不动也不言,大半日方才起身离开了营帐。 我看着锦幔中那仍自闭目昏睡的女子,没错,是女子……虽然她一袭男装着身、束发裹胸,可是自己为她亲验的伤口,自然也再清楚不过了。而对这样一个奇怪的作着男儿装扮的女子,自己却并未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更多的倒是满满的一份好奇——就是这个女子让哥哥有的那些看之不透的言语举止吗?想到了这些,我心中却是不由隐隐添起一丝的喜悦。 而随之,我也注意到除了这座哥哥特别布下的营帐,大营中稍偏僻的一角却还多添起了一顶帐子,并且那处帐外四周竟有着重重的精卒环绕把守着。当晚我恰巧路过那一处时,却是正见着帐帘忽地掀起,有两个士卒一身血迹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里可是关着那个哥哥亲自带回的华国敌将?”稍稍一怔,我上前几步拦下了两人,心中不由微有些不愉。即便是敌人,也不该这般妄动私刑,更何况这绝不会是哥哥下的命令,因为哥哥本就绝非是那般残虐的人。 “公主!”那两个士卒见到我似愣了愣,随即恭敬一礼后肃声回道,“是的,便是单王亲自带回的人。此人武功高强,单王有令要借此以防他逃脱。” “哦?是哥哥的命令?”我上下扫了眼他们身上染着的血迹,不禁轻皱了皱眉头,有些讶异是什么样的人会要哥哥这般小心防范着,却也有些担心里面那人的伤势。想了想,不由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是。”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有些迟疑,不过最后却也只是点了点头,躬身让开了路。 我想自己怕是永远也再难忘了那一刻吧,便只是那么一眼,却彷如已刻印在了心头。些许这世上就是有那样一种人,只需是一眼,便可以摄住人的心神……当然,要说这些,若是在那一日之前,自己是绝不会相信的。 帐内黑乌乌的一片,只依稀地在一侧石床上模糊可看到一个人的轮廓,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缕血腥的味道,让我不由紧抿了抿唇,用力眨了眨眼睛,只是未待自己双眼适应了这沉沉的昏暗,耳边却先传进一道低低朗朗的轻笑之声。 “哦?这次却是换做了这般漂亮的小姑娘吗,难道贺娄伽晟终于也会体贴地想到动用美人计了?” 心下蓦地一跳,可奇怪的是,自己却于那一瞬间反倒是少了几分的紧张怯惧。那一道带着些微暗哑的声音,几分调笑的话语,却全然是听不出一丝轻薄的意味,也完全感觉不到半点令人厌恶的恶意。 我轻轻提起了口气,稍稍挪脚走近了些,直到石床上那一道身影完全清晰在眼中,我却是不由睁大眼蓦然怔在了那里。 眼前那个靠坐在床沿的男子,一袭青衫已大半被血色浸透,发丝半湿更是缕缕沾黏在颊颈,可是他就是那样侧身斜倚着帐柱,带着一丝淡淡笑意地望了过来,周身便似尽透出了一股自然而发的优雅与无羁。满身的血污浊痕,竟丝毫掩不去他浑身半分的雍容贵气。 那一瞬,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只是有些惊叹世上竟是有着这样的人。便是一身狼狈,却自是有着让人灼目的光华流转于身,令人无法忽视。特别是那样的一双眼睛,氤氲明澈,看若流光温润而又清亮宛若星曦,让人不由自主便似会深陷了其中…… 一刹间,自己就那样怔怔地呆立住了,直到耳边兀然传入的几声轻咳,方是令自己回过了神。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竟是看着一个陌生男子看得怔住了神!悄目看了一眼石床上那已是转过了头,半掩着唇低低咳着的人,在那个人眼中就仿若自己根本已是不存在了一般,我想他是完全便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吧?可是脸上却仍是抑制不住地火烧着一般,我脱口轻呼了一声,又忙慌慌地抬手捂住了嘴,没有顾得说上半句话,便这样转身急步匆匆地跑出了营帐。 这便是自己与那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了。这样的相见,也真的是未免太过丢脸。只是,不知自己该是庆幸亦或还是该当失望呢,那个人他根本从始到终也什么都没有注意过…… 98 98、最是难忘君颜(罗贞番外二) 那日后,在我有意的打问下知道了那个人便是华朝当今的瑄王爷。 这个人自己在军中便已是听闻了一些,他与璃王可说是如今北夷最大的敌人了,不知有多少士卒将之恨彻入骨。我想了想,特意跑去想嘱咐过守卫,却得知哥哥已是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妄动私刑。我想,哥哥他至少应是也尊重着这样一个对手吧。毕竟那样的一个人,也自不是可由人折辱的。 而更令我在意的,却是在那日之后,自己总是会不时地想起那个人,可是每每走到了那座营帐前,却又总是心中慌乱地转脚退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尚不明白那一种忐忑矛盾的心情究竟是为的什么,只觉得每每想到那个人,心便跳得厉害,想见却又是不敢走到他面前。直到隔了两日,那道身影在脑中越发频繁的出现,再想到当日一眼所见那人浑身血迹的样子,我终是提了几分勇气再次迈入了那座营帐。 却未想一走进帐中,便见那道身影斜身靠坐在床头,微垂着头低声径自不断地轻咳着,而随着每声低咳更是有血丝不断自唇角溢出。 “王爷,你没事吧!”我不由惊呼一声,原本的那些紧张慌乱一时已是全不见了影子,只剩下心中闷闷的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呵,我想是死不了吧。”那个人已是满头的汗水,唇角却仍自噙着一丝悠然的浅笑,闻声微微抬起头,眸光自我身上淡淡瞥过。 “这,这……怎么会这样!”当走得近了,我已是清楚看到那人身后整条穿过肩胛的锁链,禁不住更是惊呼着捂住了嘴,诧异瞪大双眼却怔怔说不出话来。我是没有想到,他的伤竟是比自己所想的还有重上许多! “你,你伤太重了,不行,我要去与哥哥说……怎么可以……”怔愣半晌,自 玉随心缘第29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自己才惊跳着醒过神来。不可以这样什么都不做,这样重的甚至自己亦没任何把握可治的伤,若是任由这般一直耽搁下去,怕是会越发加重了伤势,甚至……甚至会死。我有些语无伦次的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想跑出营帐去找哥哥打开这锁链,可是抬脚间,却是被身后的人兀然开口的轻问拦了下来。 “你,是贺娄伽晟的妹妹?”那个人好似完全未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也并未在意着我是否真的可以取下了那锁链,只是好似刚刚注意到了自己,双眸也第一次凝在了自己身上,“不知,在下可否请问公主一事?” 微微有些低哑却是轻缓的话语,让人不曾多想已是下意识地张口应了下来,“王爷想问什么?只要是罗贞知道的……”待话脱了口自己方是想到,若是他想问的是关系到北夷的军情,那么自己又是要如何回话呢。不过,随后的相处却是让自己知道,那一刻自己所犹豫的不过都只是多想罢了,那个人从始至终根本便没有半点探寻这些的意思,就如那时他所问的亦不过只有一句—— “公主应当见到过那与我一同被带到这座大营中的人吧?” 随后的事情却是不言多喻,哥哥自然不会应了我的要求取下锁链,而那样的伤又是自己也束手无策的,倒是瑄王爷好似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说得哥哥应允,只是在我的不知所措下自己写了张方子,上面却都不过是些最普通不过的草药。而随后的几日,也不知是那些药当真很有效又或是他本身的功力相护,他的伤势却也真的是渐渐平缓了下来。我亦不由在满满的担忧和多少的愧疚里稍稍松下了口气。 在那日后,自己每日都会按时的去往那座营帐,为的是看伤送药,却也常会与那人聊上几句。而我与他所有相谈的话其实从来也只是围绕着一个人。 每每与那人说起沐秋的事,他都会听得很是仔细。每一件哪怕是在细微的小事,他也会细细问上一问。而只有那个时候,他唇角总会不自觉地泄出一丝笑意,那是与他往常时时噙在唇角若有似无的浅笑是全然不同的,也是那一刻自己恍然知道,那个女子在他心中亦是有着不同的…… 多日相处那人唯一对我提请过的,只是不要对沐秋说起任何相关他自身的事,我答应了下来,却是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我与沐秋可说是相交甚好,之前便有哥哥让我好生照顾于她,虽然哥他从不让我提起。而如今我更是知道瑄王爷对她的关惜相护,虽然那个人甚至并未开口提过。不过当我真的开始与沐秋接近时,这些都变得有些无关紧要了,因为便是自己亦是不知不觉间便已被她所吸引。 她身上自有一种淡然平易而让人亲近的气质。虽然我并没有去过华朝,但也是听闻过那里的女子多是碧玉端庄、温婉贤淑的,可却也更多地依附着男子。然而沐秋却是给了我一种全然不同的印象。 她的才学、她的聪慧,还有那样一种不论任何时候不论怎样境地也不绝服输气馁的倔强。她可以和哥哥言辞相争那一刻身上的气势竟是全然不输了哥哥半分,也可以巧施妙手不需过多言语却短短几日便折服了北夷无数的将士。然而平日里,她却又总是能够安然自处,好似无论何时身上总带了一种淡淡悠然的闲情,只要与她靠近,便也令人不自觉地感染到了一分悠远自在的畅然心境…… 我是真的很佩服她,可是却也更多的羡慕她……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够与哥哥,又或是瑄王爷那般绝顶的男子比肩而站吧。 “王爷,沐秋已说服哥哥下了命令,许她明日来此见你。”再去见瑄王爷时,我将自己刚刚亲耳听到哥哥应下的事说与了那人。 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见过哥哥会对谁让过步的。虽然这一次,如不是沐秋,自己一定已是性命不存。可我知道,哥哥他会让步,绝不会单单只是因为她救了我这个妹妹。起初听闻时,我自是也免不了些许诧异。可待静下心后,却是又觉得理所应当了。沐秋她在哥哥心中,想来已经是那样一个不同一般的存在吧。 “哦?沐秋果然最是本事的。”闻得我的话,瑄王爷却是缓缓挑唇一笑,不知他自己是否有意识到呢,他此刻的笑意看上去是那般温软和柔。 “却是要劳烦公主为在下寻一袭长衫了,粗织布衣就好。”他伸指弹了弹身上浸透了血迹的青衫,很似嫌恶地皱了皱眉,语气里却是含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悦色。 我轻抿了抿唇角,稍稍避过了视线。这么多日亦从未见他丝毫在意过这一身的血迹,这刻会这样说,也只是为了不让沐秋多有一丝的担心吧。 与沐秋一同去见瑄王爷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当那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环绕于他们周身的气息便似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四周所有对他们来说已都仿若不再存在了。我转身跑出了营帐,一个人静静站在帐外,抬手轻轻抚过有隐隐些滞涩的心口。那一刻,我是真的明白自己是绝然不该有一丝的贪想的。 那日后瑄王爷第一次开口托言望我可以适时相护于沐秋,看着他似有所思的神情,我不知道他是否已是看出了些什么。我从未有对他说起过沐秋与哥哥之间的事,这也是自己唯有的相瞒于他的。 听到沐秋被立为北夷王妃的消息,我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大抵还是开心多些的吧。虽然自己早已知晓什么是不能求得的,也是真的感慕那两个人之间隐隐缠转的情丝。可是,在自己的心底,却又更多的是望哥哥可以得愿。那样一个可以令哥哥真正动心的女子,也许日后便是一生也再难以遇到,我是真的希望哥哥可以幸福。 可是很快,我便知道自己错了。感情,终归是容不得半点的勉强。即使那两人尚未有言明,可沐秋她的心中到底是只有着瑄王爷的……而那样的男子,一旦你动了心,那么便是再难以忘记的吧…… 当看到沐秋一身狼狈目中却是越发坚决的那一刻,我便知自己该如何抉择了。不论自己是否答应过瑄王爷什么,沐秋她总是自己真心认定的朋友,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而什么也不做。而且,这一刻我更是清楚认识到,那两个人之间再是无人可以插足的。我也是第一次觉得,哥哥他竟也是会有求之而不可得的。也许可以早一些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哥!你受伤了?” 从沐秋的帐中出来,我直接跑去了哥哥的营帐。本是想质问哥他为什么要做这样逼迫的事,这不是一向桀骜的哥哥会做的事。可当闯进帐中,竟是看到哥哥他唇角不断溢出的血丝,刹时却什么话也再问不出。 哥哥也只是轻一摆手,未有开口解释一句,甚至未有看向我一眼,只是顾自凝目直望着桌案一角那颜色已有些脱落的漆木盒子,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样有些空茫的神情,十六年里,是我从未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那一刻,我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我要帮沐秋她们逃出去!事后想想,也许当时自己终是有些冲动了。其实以哥哥掌控一切的本事,自己又怎会那般轻易便拿到了钥匙。不过那一刻,我并未有想到那么多,只是希望沐秋与瑄王可以逃出这里。他们合该是这世上的神仙眷侣,我真心的祝福他们。也更愿哥哥可以早一刻断得情缚抽身其中。然而,心底深处,这又何尝不是让自己彻底的死心呢…… “王爷……”看着沐秋身影转眼已融于夜色中,我侧头望向身旁那个目光仍自随着牢牢凝于那片山崖之上的人,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你……” “多谢公主此番的相助之恩。”那人缓缓收回视线,望向自己时却也只是轻一颔首,语气中仍是不变的七分客气三分疏离。 “其实,我……”我……喜欢你,自见到你的那一眼起便再难以抑制,你……可是知道?我咬了咬牙,这一刻,我是真的有种冲动,只想将自己一直来隐于心中也许再没有机会宣之于口的话尽说与那个人知道,哪怕自己知道这些并没有半分的意义…… 可是,未容自己一鼓作气地说出些什么,身旁的人已是当先开口拦过了话。 “公主的心意,在下自当感恩。”那个人侧头望过来,神情间并看不出有半分的变化,只是唇角一丝温和的笑意,很浅很淡,却让我恍然有种错觉,这方是他对我而言唯有的一次真正的笑容。 我心中不由一滞,接着深深吸了口气渐而不禁漾起一个灿然的笑脸。他知道,是啊,那般明锐通彻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呢。这样很好,真的,只是这样就很好了……我很庆幸上天能够让自己遇见这样一个人,让自己可以在以后无数的日子里慢慢回想,哪怕只是那么短暂的相处,哪怕不过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回忆,却依会是那般的珍惜无比…… 此去经年、芸芸人海,最是难忘君颜…… 作者有话要说:罗贞呢,其实就是一身体柔弱头脑单纯性子有些偏圣母的娃~~(很好拐的那一种~) 这丫头在后面还会有着很关键的作用的…… 99 99、释疑疗伤 远离了城池的这大片野林广阔而繁茂,长久来也并未受到太多战火的波及,林间枝木疏疏密密,乔木层下灌草丛生,行走在其间总无可避免了要绕来绕去,再加上道路崎岖湿滑,可想要通过这片林子回到城中,总是要多费上一些时候了。 我随着湛璟瑄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还要湛璟瑄扶上一把才能免了被绊的趴跌在地的下场,越发是认识到自己平日怕是悠闲过了头,以致到了种时候完全就是一个大号包袱的事实。 两人这样在林中转了约有一个时辰,我早已是绕得晕头转向辨不得方向了。不过听湛璟瑄的意思,至少也还要个三两日方才能走出这片林子了。 倒底不是一夕间的事,而且我最担心的是湛璟瑄此刻的伤势,眼见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而北夷的追兵也全不见半个影子,我不由伸手捅了捅那个看上去与自己的狼狈全然相反地很是悠然晃在自己身前的家伙。 湛璟瑄当即顿下了脚,只回头看了我一眼,倒很是会意地轻笑一声,当先转到一旁几棵高大的乔木树下寻了处隐蔽的背风之地坐了下来。 这片林子本就不乏了累累野果,一路走下来湛璟瑄倒是随手摘了许多我见或未见过的果子,说不上有多甘甜倒也算得解渴爽口。 “呼……想不到竟会这么顺利,北夷竟是没有一队士卒追了上来。”背靠粗壮的树干坐在软软的灌草堆上,我一边啃着手中几颗红彤彤的果子并几块干粮,一边迟疑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我总是觉得这一晚北夷的动向似透着几分古怪。 “想必沐秋也注意到了,”湛璟瑄侧倚着同一棵大树,双腿交叠平伸着坐在我身侧。听到我的问话,自然不过地接了过去,“也许北夷的心思本就不在你我这里。” “嗳?你是指……”我不由微怔,顺着他话中的意思转念想了想,所有的疑问在脑中串连而过不由豁地一瞬间清明了许多。 我猛然直起了身,怔目看向身侧的人,“这么说……你之前会让冷玄先走,也是为得这个原由了?” “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权作万一罢了。”湛璟瑄话是说得轻轻淡淡,可只是想到他刚刚那不知停歇急于赶路的架势,便知他心底实则早已是断定这结论了。 “贺娄伽晟确是个让人难防的对手。怕是自一开始挟持盈婷起,他的目的最终便只在于二哥。或者说,只在于北夷此战的一场大捷。”湛璟瑄自顾说了下去,话到后面,语气里竟是透出了几分欣赏相知的意味,“还真是不得不承认,北夷单王贺娄伽晟确是个值得佩服的对手,唔……倒是可惜……” 他略有惋惜似地摇了摇头,顿住了话音没有再说下去。静了稍刻,却是抬眸看向我,眼中更是透着股若有所思般的莫名神色,“不管怎么说,既然贺娄罗贞能轻易得到冷玄耗了两日也未寻得些头绪的钥匙,可见那贺娄伽晟多多少少是有意放了我们离开。” 我这里脑中正不住转着那些刚刚获收到的信息,听到这最后一句,却是不由愕然瞪大了眼。 有意放我们离开?那个狠戾狂肆的家伙?下意识地抿了抿已经消了肿痛唇角,我禁不住用鼻腔哼哼了一声。 说什么我也无法相信那个人会这般轻易干脆地便放了人,只怕那家伙是一心算计着如何对付璃王,人在百里之外也没多余精力顾及到大营中的情势,是以一时疏忽罢了。 “说起来,璟瑄兄你可是一早便已计划好一切了。”还有眼前这个家伙,要说他只是就那般老老实实等着这样偶然而不可控的机会就更是绝无可能。冷玄几日前便已潜入了北夷营中,而他更是一早便已筹划好了一切,这家伙竟然什么都没有对自己提起过。“你早便想到利用罗贞拿到钥匙,并布置安排好了一切都后续。” “……咳,”湛璟瑄轻咳了一声,却是故意忽略了我话中隐含的不满,只轻描淡写地笑道:“原本是想着明日由冷玄协助那位公主拿到钥匙,却是未想有今夜这样一番变动……” “哼,”我轻哼一声打断他余下的话。其实要说到不满,我倒也不是怨他利用了罗贞,实则更多的,不过是气他一直对自己的隐而不言。即便我明白,他之所以不对自己细说,不过是不愿我随着担心罢了。 抬头作势汹汹瞪了一眼,我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而这个时候,我心里更是已被满满的另一层担心塞的既惊又怕,“这样说来,一切从一开始便都在贺娄伽晟的算计之中了?那么,二哥岂不是……” “沐秋不必想太多,现在不管究竟如何,我们也只有回了城中方能见机应对。”湛璟瑄探手在我颊上轻捏了捏,又在我反应过来前很是知机地收回了手。他稍稍直起身,盘起了双膝正面对坐在我身前,面带笑意地看着我道:“倒是眼下一件事可是非沐秋帮忙不可了。” “难得璟瑄兄也会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我斜睨了一眼他那笑得一张只让人牙痒的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个什么都隐而不说一人全权解决所有的家伙,也会想到让自己帮忙吗? “哦,也没什么了,只是……”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微皱了皱眉一脸地无奈,出口的话却是飘悠悠的,“我实是不想再带着这个鬼东西赶路了,只好有劳沐秋将它取出来了。” “啊……”心蓦地一紧,我这才想起了还未及细看他的伤势。之前赶路时我几次想查看却都被他轻言阻住了,而刚刚几句话下来我竟然差点忘了这人此刻还是伤患一个。 起身移到他身侧,我深吸了口气,将手搭在了他肩上轻掩的薄披。这一次他倒是老实地静静未动,任我竟之缓缓掀了开来。 那衣间大片暗色干涸的血渍再次豁然映入眼中,我闭了闭眼,倾身探过头凝目仔细去看那链骨相连处的伤口,心中却是不由微沉,再看一眼那垂在身后足有两臂之长染着斑斑血渍的乌链,一时只觉心中仿若重石压着沉甸甸痛到呼吸都不畅起来。 “璟瑄兄在说什么傻话,”我深吸了口气,哑着声音道:“你这般重的伤怎么可能这样草率的处理,不论如何也要待回到城中仔细……” “如果是沐秋,一定可以的。”湛璟瑄轻握住了我搭在他肩上已紧攥成拳的手,轻声打断了我急声的话,语气中依然是含着淡淡几分不变的笑意。 “你……”微微一窒,一时我竟是再说不出任何的话来。这个家伙……亏他刚刚还劝着我宽心,分明他才是最担心着璃王处境那一个吧,这般急着取出压制了内息运转的长链,也不过是为了能早一些赶回城中罢了。 “我现在算是知道,璟瑄兄日后还是永远都不要开口再让我帮忙的好!”禁不住皱着眉头狠瞪了他一眼。 “呵……好啊,沐秋的大恩大德可是足够在下不多不少还上一辈子了……”湛璟瑄却是扬眉清朗一笑,双眸微弯,漫空璀璨的星子倒映在那黝黑的深瞳中,刹间烨烨光华。 慢慢用清水晕开并轻轻撕下与伤处粘结成痂的血衣,再用匕首小心划开已然合实的伤口,再到一点点缓缓抽出那长长穿骨而过的锁链……傍晚的山林漆寂幽静得很,入耳除了风过枝叶的沙沙声响满满便只有那铁器滑过骨肉带起的阵阵让人磨牙的细声。我屏着口气,极力控制着指间的平稳,牙齿却是禁不住地紧紧深嵌进了下唇。 直到点点拭干了背上混杂着已分不清了的血水汗水,一层层用割成条状的长衣细细将伤口包扎了严实,我方是长长呼出了那好似一直便梗在胸中吐不出咽不下的一口气。而再回身取过搁在一旁的薄披时,却是发现自己之前尚稳稳握着刀柄的手此刻竟是兀自抖个不停。 轻轻将薄披掩在那俯身而卧的人肩头,攥着绢布一角我用力紧了紧双拳,却仍是止不住指间那不由自主地轻颤。蓦地,直到收紧的拳被一只微凉的大掌完全包握在了其中,那一丝微微的凉意沿着手背蔓延而上,丝丝直漫入心头,却反而是连着心亦渐渐温了起来。 “……还好吗?”垂头对着那人侧转过来的脸,我张了张口,却是试了几次方声音正常地低低问出了一句。 “恩……沐秋陪我稍躺一下可好?”湛璟瑄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暗哑,听得出里面透出的浓浓的倦意。 “好……”我想也未想地轻应了一声,略拢了拢地上的草叶,便就地侧身躺在了他身边,双眼更是定定地凝在咫尺间的那一张面容上。 目光滑过那苍白透着深深疲惫的脸,那早已散开的已完全被汗水泅湿缕缕黏在背脊胸前的墨发,那微蹙的剑眉、轻阖的双眼,还有那轻抿的淡到近乎透明的薄唇……我不由微垂下眼,再次紧紧咬住了唇。 这个傻瓜……刚刚自己手中的一番动作,虽是竭力放得轻了再轻,可又如何能避免了那种割肉穿骨之痛,更添没有任何药物略作缓解,其中的滋味是可想而知了。可是眼前这家伙,却只有在最初抽动长链的一瞬下意识地低低哼了一声,之后却是再无半点的声响……这个只顾着颜面死撑的家伙!就算是你忍着不肯作声,可是身侧紧紧攥起筋络凸显的手背与本能地绷紧并轻颤着的背脊又怎地能瞒过了我双眼。湛璟瑄,你果然是个笨蛋吗…… 眼角略扫过他手边那断成了几节甚至多已碎裂成屑的粗木根,我不由越发收拢了与他相握交缠于一起的五指,紧了又紧,方略缓了缓心口那股尖刺般的锐痛感。 抬起了另一手用袖角轻拂了拂他额上密密渗出的细汗,正想着只一会这家伙怕是已睡着了,却忽地感到身上兀然一暖。瞥眼却见是我之前盖在他身上的薄披此刻倒是已大半搭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家伙……我稍稍抬了抬眼,不意外正对上了身前一双仿若子夜星空般的眸子,漆光湛然点点透着星碎盈然的笑意。 轻挑了下眉梢,我挪身再次往两人间仅空的一线之地蹭了蹭,再抬手扯了扯身上那软暖的薄披,宽大的披风倒是勉强将两个人盖了个严实。看着湛璟瑄对着自己轻眨了下眼,随即再次阖了眼帘,只唇角的一缕笑意却是越见深了些…… 就这样静静看着身侧紧邻的一张睡颜,恍惚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待我有感到了那直扑在颊边颈间温热的气息,方是愕然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向旁微动了动。 只是这稍一轻动,却是发现自己之前与湛璟瑄相握一起的手此刻尚自被他牢握在掌中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这一下倒是随着自己的轻动而好似引得越紧了几分。 禁不住一阵怔忪,我默然看了眼那仿似无意识收紧的手指,再抬眸看去,却见眼前的家伙眉峰亦好似随之微微轻拢了起来,由不得多想亦或是探寻些什么,忙老实地躺回了原处静静不敢再轻动了一下。稍稍垂头正将脸埋在身侧之人的肩臂间避过了直拂在面上的热气……不过阖眼间,伴着身边清浅的呼吸与萦绕周身的温暖气息,不知不觉亦是沉沉睡了过去。 100 100、林间路上 虫鸣叠转、鸟语啾啁,四下里迭起的清脆鸣声夹着几许啸啸风声拂过耳际,却是未带起一丝早春初晨的清寒,反而丝丝缕缕满是温温的暖意。也不知是否阳光正直泄铺了满怀,周身更都是一股说不出的暖暖融融的气息…… 舒服地贪恋着这溢满周身暖暖而又柔柔的感觉,半昏半醒的一时倒舍不得了睁眼。只是……我禁不住轻抿了抿唇,总觉得唇上似有什么东西轻缓拂过,微凉的却又痒痒的,搅得自己根本再无法沉心入睡,偏了几次头却怎样也甩不掉避不开,举手想要揉上一揉,又发觉手更似被什么东西攥着完全动不了一分。 懊恼地皱了皱眉,很不甘愿地迷糊着半睁了眼看去,眼前是模模糊糊地一团什么也没得看清,倒是唇上蓦地一轻,麻痒的感觉亦随之骤然而去了。我微翘了翘嘴角,喉咙里低低咕囔了一声,满意地阖了眼,只想着继续美美补上一觉。拱甬着蹭了蹭方挪了个最佳的位置,却听到耳边一缕压抑不住地笑声滑过,低低沉沉,只轻轻的一声却仿若电闪一般在我脑中倏然划过。 豁然瞪大了双眼,抬眸间正正对上身前咫尺之距一双漆遂星亮含笑的眸子。 “你……”愕然瞪着面前不过咫尺间的一张俊颜,尚自有些昏沉的脑子不由蓦地一醒,瞬息里已全然再无了半分睡意。 “沐秋,你这贪睡的功力可真是半分未减啊……”低沉微哑的声音里含着浓浓揶揄的笑意。 我向后仰了仰身,抬头白了他一眼方支手撑坐起身。只是这一动才蓦地发觉,自己的手竟是还与那家伙的相握在一起。侧眼瞥了眼身前的家伙,却正被那家伙的目光捉了个正着,指间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地轻缩回了手指。 “璟瑄兄尽管叫醒我就是……”抬手揉了揉眼,我随口寻了个话,只是话说了一半,却见那家伙正望着自己轻眨了下眼,眼中几分偷揶的笑意流转,不由得一晒,更是想到从前小桃那丫头每每叫我起床时的抱怨…… “咳……那还等什么,这就快走吧。”轻咳了一声,也不再去理会那家伙,我径自站起身一边理着身上微皱的长衫和稍有散乱的发髻,一边脚下不停地走了开去。 听着身后几声窸窣声响与随之传来的那丝毫不见压制的低朗笑声,我轻抿了抿唇角,再抬手微用力地搓了搓的脸颊,待落下手时,却是不由微微一顿,缓缓收拢起了那尚自微微有些发麻的五指,并将拳相叠着合拢在了另一手的手心里,紧紧攥了攥…… 快步穿梭在林间,不时地被湛璟瑄提上一把,两人的速度确是比之前快了不止一筹。只是,我却是禁不住地担心着那家伙的伤势,这样的急行赶路,甚至有时还动用上了内力,对昨日我所见到这会想来还不由发怵的伤口实在未免太过勉强了些。不过看着那家伙仿似没事人一般的神情动作,间或还笑言打趣上几句我那糟糕的体力,也知道自己便是多说些什么也是无用,能少再添上一些拖累,尽可能地快些赶回城中便是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了。 可任是我们再如何心急着赶路,却也总要凭看着天色。正午刚过,原本的晴空竟忽地完全黑沉了下来,不过几个呼吸间,瓢泼大雨已然是直泄而下。好在湛璟瑄机警,两个人在天阴下来的那一刻及时寻了个足有半人高的大树洞避了进去。到最后,衣袍不过淋湿了小片,却总好过做了个落汤浑水鸭。 大雨滂沱卷着肆虐的狂风呼啸而过,天阴得仿若暗夜一般,沉沉已是伸手难辨清五指。我被湛璟瑄护在树洞内侧,也看不到外面怎样的大雨肆境,只是灌入耳中的满满都是呼啸狂肆的急风骤雨之声…… “呵……这一场雨怕不知是要等上了几时,不若……我吹首曲子给沐秋解趣如何。”湛璟瑄忽地轻笑了一声,微低下头在我耳边轻道,“沐秋可不得见笑哦……”话音尚未落,他已是抬手探自洞外,轻一拂过,回手时两指间已是多了几片犹打着雨水的樟树叶子。 选了其中一片算得完好的,他伸指沿叶身轻轻抹过,嫩绿的樟叶顷刻里便即恢复了软软的干柔。 树洞里本就空间狭小,我半靠在湛璟瑄的肩臂间,只有微仰了头方能看清他的每一个细微悠缓的动作。稍稍睁大了眼,静静地看着他以两指轻托起叶片,又将叶面横贴在双唇间。看着他眸色深深直望入了我眼底,沉沉浓墨里一抹波纹化开的柔和……不觉间,心便似难以控制地急促跳动了起来。 湛璟瑄对我轻眨了下眼,微微半阖了眼帘,浓密的长睫亦掩去了其中更深的颜色。只是唇角却缓缓勾起一弯轻弧,随之一缕清越之音便已流泻荡逸而出…… 圆转流畅的曲声,清远飘逸、叠转悠扬,正是当日瑄王府中自己曾与他巧然合奏过的一曲…… 瞬间的怔愣后,我垂下了视线,将头亦完全靠在了身畔之人的肩上,闭上眼静静地听着耳边那缕缕曲声划破骤密撞击的雨幕,悠扬回荡在这一方仿若独立开天地的狭小空间……浅抿的唇角便抑制不住地越渐高翘了起来…… 这一场急雨直下了一个多时辰方渐渐歇了下来,只是天际仍是挂着层厚厚的黑云,好似随时都会从中砸下些来什么似的。 没有闲暇一直静避在这里,雨方停歇,我们便步出了树洞。要说,这内力可真真是个好东西。湛璟瑄人站在树洞口,身上湿的自是比自己厉害得多。不过一阵肉眼可见的白雾蒸腾后,那一身紧贴在身上滴得出水渍的衣服已是再寻不出一点的湿痕来,反倒是我这里更显狼狈了些。好在那家伙没提什么让我将衣服换了下来给他烘干的建议,只是将身上的薄披递给了自己。我默然看了眼那对着自己眨眼轻笑的家伙,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拒绝。 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那一股隐隐伏在心底的感觉便又再次跃然浮了上来——也许……湛璟瑄这家伙,他……已是知道了些什么? 说起来,在北夷大营时,营中的分布巨细这家伙好似都掌握的清清楚楚。而我被贺娄伽晟立为王妃的事已是在营中传得沸沸扬扬,便是湛璟瑄并非有意探听,那样的情景下也总该会留意到一些才是。 只是,在那之后,他却是从未提起过其中半句。而我与他两人间的相处,也都依如往日一般再是自然不过。我也便止了自己去多想什么,只就着糊涂权当他是尚且不知了。 可是……仔细感觉着他每个神情动作间那一些些不经意的细微之处,便像这次一般,几次下来,我却是无法再任着自己这般糊涂下去了……而若再要仔细地想上一想,这种往日自己并未留意亦或是忽视了的古怪感觉,竟好似更早些的时候便已是存在了……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起…… 抬眼瞥向那刻意放慢了速度走在自己身前的家伙,却不知,那个家伙他此刻心里又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也许……自己也该静下心仔细地将这些时日来每一些的细微之处串连起来认真想上一想了,其中又可会有多少是被自己错解了的,有多少是被自己忽略了的,或有多少是被自己轻估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亲亲提到了武功,俺在这里简单补上一句吧~~ 因为不是武侠文,所以这文里,其实真正称得上高手的实则只有瑄瑄、贺娄,还有就是冷玄了。。 这几个人也算得是‘江湖出身’了(文里隐约有提过~) 101 101、静夜之思 “夜晚林间的路怕更是难行,而且夜寒深露,今晚便在这里歇息一夜吧。” 在又一次脚下打滑险些坐倒在地,湛璟瑄及时扶了我并一路扶到了一小片树荫密集而地面略显干燥的地方,将我直接摁坐在了一块凸起的老树根上。 “好吧……”倒底还是要再于林中过上一夜了,我暗暗叹了一声,也知道这会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而更主要的是,我心底亦同样担心着那家伙的伤。 点了点头,索性背靠着树干舒服地瘫开了两腿,我一面敲着微有些酸痛的腿脚,一面掩着呵欠道:“好在这天只是阴的怕人,倒是没再下起一场雨来,不然可真是有够受的了。” “看来我们的运气倒还算不错。”湛璟瑄扬了扬眉,抬头懒懒望了一眼天色,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那日间密集的阴云到了傍晚已是渐渐散了,而到了这会已看得到那满天仿若洗练过一般越发明烁的星星点点了。是啊,确是运气不错,总算不用担心睡至半途被兜头淋个通透了不是吗…… 我随着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一片夜空,继而将目光转回到他手中的动作。眼看着那些从附近收拢起的湿嗒嗒的灌草枝叶一摞摞在他手中转瞬变成了烘烘的干草,心里还是止不住想叹上一声不可思议,可眉头却更是由不住一点点皱起。 “你也省着些力气吧,”伤口还没有愈合呢,就由得你这样肆意动用内力?我起身抢过他手中的灌草简单铺了干干的一层在粗树干旁,随即直接翻身坐在了上面,挑眉向他招了招手道:“还不老实过来让我看过你的伤。” “遵命,公子爷!”回应自己的便是一道不紧不慢却又故作正经的恭应声。 “该死!”虽是已有了准备,可当看到他那半挂在身上大半破碎了的青衣下,那层层自己亲手包扎的厚厚的绢布之上尽透出的点点晕染开的暗色,我仍是忍不住地脱口低咒了一声。 “咳……”湛璟瑄微微一个侧身,似不经意地将伤口完全挡在了我的视线外。他对着我轻眨了眨眼,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举了两指道:“我保证,直到回到城中,它绝不会再糟糕了。” ……是啊,它看起来也根本是不可能再糟糕了! 我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沉沉,却也不知是气他逞强,还是恼自己的无力,即便是知道不妥,眼下却也根本再做不出什么更好的处理。 “怎么说,最迟明日也总能出了这片林子了。”湛璟瑄佷是随意地翻身斜躺在了我身旁,悠悠然地舒展了下四肢,懒懒侧过头来笑望着我,“现在么……只要睡上个好觉养足了精力也就是了。” “恩……”看着身旁的家伙那一副闲适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垂敛下目光,也只得压下了心里的那丝不安,点了点头强提了一分轻松道:“那璟瑄兄就快些睡吧,明日的路程可还都得靠着你呢。”一边说着,一边挪了挪身,扫眼寻量着四周自己可以睡下的地方。 “哦?沐秋是还要去哪里?”还未待我起身,手臂已是被牢牢的握住,回过头正见湛璟瑄望着自己轻挑起了半边眉稍,“等到沐秋冻得僵掉,我还不是得将你再搬了回来。” “才不会,”我瞪了他一眼,“我又未觉得……阿嚏……” 该死的!一个‘冷’字还没落下,便紧跟着很没底气地打了个响嚏。瞥眼看着那将头埋在肘间低低闷笑的家伙,我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不由仰头翻了个白眼。未待再说些什么,却只觉手臂一紧,整个人已是被臂间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拖拽着仰面躺回了原地。 “快睡吧……”低低呢喃般的轻语滑过耳边,身上蓦地一沉,原本裹在背上的薄披已是霍然合盖在了两人身上。 紧靠在那家伙身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缕缕暖意透过两人相抵的肩与相触的手臂点点传到了身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身上真的是被一场冷雨浸得有些微凉,只是很快便也随着身旁温暖的气息而渐渐全然暖了起来。 悄悄抬头用眼角瞥了眼那已阖了眼帘,好似已全然沉沉睡着的家伙。月影星辉下,这样贴近的距离,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每一弯或深或浅的弧线都清晰映入了眼底,甚至那纤浓的眼睫在脸上投下的淡淡阴影,都可看个清清楚楚。 真的是不得不承认呢,在这个人身边自己确是感到很温暖,也很是觉得舒适与安心…… 目光不觉渐渐沉滞了下来,一时间人已是迷糊着怔住了神,恍惚中再次想起白日里自己心中的那诸许猜测,思绪亦不由越渐地飘散了开去…… 究竟是有多久未有再这般静下心来仔细地去回想上些什么呢?自入北夷起,多日来生死逃亡间的担惊疑虑与时时需得小心应戒的防备已是耗去了自己大多的心力,又怎还容得再费神多想了什么。 而这一刻,只是这般的静静躺在这个人身侧,感受着周身萦绕的这样一份温暖与宁和,却足以是令自己的心全然地归于了平静…… 仔细想想,其实那些我与他之间曾困扰着自己的所有问题依是那般无一所缺的存在着。可是,在这一刻当自己再一次想起那些时,却好像每一件都变得朦胧模糊了起来。相反的,这些日子里自己每时对那个家伙安危的担心,知悉他的伤势时难以抑制的心疼,还有与他相处时不论何时何地都曾有的那一分喜悦又或慌乱、温暖亦或安心……一分一毫都是仿若刻在心头那般深镌而清晰的痕迹。 果然吗?有些东西无需怎样去纠结费思,便是那般由着它顺其自然,到了某个时候也自然地便会跃然心间并且越渐清晰地呈现于眼前……也许,是当到了该说清一切的时候?而且,自己亦有好多的话好多的疑问想与那个人问个明白?当然,这其中最先的一条…… 微微凝敛了目光,我定定看向身前的人,“湛璟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已猜到我女子的身份了?”想到不知何时起,眼前这个家伙便已是于旁一直看着自己在独自演着大戏,而他却是不知怎样在腹中暗笑不已了…… “混蛋!”轻轻哼了一声,我稍转了转眼珠,抬手轻伸两指捏住了眼前那高挺的鼻翼,直到见咫尺间两扇合敛的长睫倏忽轻颤了颤,方即松了手指,老实地从又平躺了下来。 哼,等此仗结束,定是要你老实交待个清楚,到时候前前后后加加减减地算下来,我总是要与你好好算个清楚! 阖上了眼也就再由不得自己多想些什么,白日里本就已累的不轻,只这一阖了眼帘,脑子里便蓦然昏沉了起来,不知不觉已渐沉入越浓的睡意中。 只是到了夜里……也许是日间一场急雨真的让自己着了凉,迷迷糊糊间,我只觉得越来越重的寒意由周遭四面八方地袭来,阵阵浸身的冰冷,而近靠身边却有着唯一暖暖的热源,不由自主便微微卷缩起了身子,偎近那想象中热烘烘的暖炉,直到紧紧抓在了怀里…… 而恍惚里,亦不知何时,自己好似被那股温暖的气息完全包裹了全身,更有什么暖暖自脊背轻轻抚过,随之一股暖流缓缓传入体内、渐渐蔓至了周身,令人由内而外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舒服地轻哼了一声,脸颊摩挲地蹭了蹭头底下兀地多出来的暖枕,任自己完全沉入了那份融融的暖意中…… 只是,这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 恩……真的是好熟悉。好似在记忆里最 玉随心缘第30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最深刻的一角,在自己曾经最伤痛难熬的一夜,那般温温呵护环绕自己的便是这般同样的温暖而坚实…… 这份感觉是……“二哥?” 清晨的阳光透过疏密的枝叶斑斑点点跳动在脸上。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明晃的光芒便直直刺入了眼帘。我眨了眨微刺的双眼,待到视线终于凝聚,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了开来,却是被咫尺间正对的一张放大版的熟悉的俊脸惊得好悬跳了起来。 半垂的眼帘蓦地睁大,我努力向后仰了仰头,勉强拉开了些距离,这才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境况。 “那个……”张了张口,我忙放开手脚向后退开了些,脑子却一时还晕懵懵的。依稀记得昨夜自己好像迷迷糊糊似做了个梦,可是梦中的细节这一醒来却是全然记不清了。只是,怎么明明睡下时两人还不过抵肩相靠着罢了,这一睁开眼,自己竟是整个人都完全贴在了人家身上!自己的睡相当真有这般差么…… 饶是添了怎样的一张厚脸皮,这会脸上也是止不住微微热了起来。我下意识地蹭了蹭还尚余了一阵阵好似触了电般麻咻咻的左腿,想着刚刚那一眼间的情景,自己竟是大半条腿横在了那家伙的腰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蹭到这家伙怀里的啊? 带了些窘迫地抬头看了眼身前的家伙,我只怕这家伙开口再吐出什么仍人更冒火的话出来。不过奇怪的是,那个家伙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多说上半句的调侃。 湛璟瑄自顾坐起身伸了伸看上去很似有些不大灵活的手臂,却是一脸的平静如常,只转头间笑看了我一眼道:“沐秋既是醒了,我们这便走吧。顺利的话,今日天黑前应是会走出这林子的。” “哦……”怔怔点了点头,我有些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难得这家伙竟没有抓着机会再来打趣自己?却不知为何,自己却又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摇了摇头,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微皱的长衫,低了头掩住了脸上的神色,只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抬脚紧跟在了已是迈步走出去了的人身后。 走着一路,我仍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倒是湛璟瑄不时与自己说说笑笑又间或斗上两句嘴,神情间实是自然的很。有时不由得让我有些怀疑,是否自己之前所想的错了,这家伙……也许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却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多心,偶尔瞥眼间见着湛璟瑄望向自己时眉目间一转而过的若有所思,隐约地,我总觉得似有哪里不对是的。可是再一转头,却又是寻不出了半分的痕迹。 就这么脚下不停一路急行,在斜阳西照、晚霞映染整片天际时,终是见四周的林木渐渐稀疏,而视野亦逐渐开阔了起来。 出得了林子,眼前是一条仅容得两马并驾的郊野小道,远远望去,竟还是不见半点郊邺城的影子。想到湛璟瑄之前所说过的,这里应是城郊很远的地方,却不知要回城还需得走上几日。 我转头询问地看向身侧的人,不知他是做的何打算,今夜又是要连夜赶路还是寻得何处宿上一夜?湛璟瑄侧头回看向我,淡淡挑眉一笑,却只扬臂轻一挥手,便见左右的林子里蓦然传来一阵阵窸窣的响动。 瞪大了眼,我诧异地看着四下里兀然转出的十几个劲衣轻甲的男子,每人身后竟还都牵了匹套了嚼子的黑色骏马。这些人,应是冷玄派来接应的人吧?只是他们刚刚究竟是隐在了哪里,便在这近处站了这一会,自己竟是一丝也没有发觉。 “王爷!”十几人走至近前纷纷单膝曲地见了一礼,起身后也只是默然站在一旁恭敬地垂着头静而不语。只看着这些人的神情动作,想来应该都是湛璟瑄之前提过的什么暗卫。 湛璟瑄已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一匹通体黝黑的长鬃骏马,那马亲昵熟稔地蹭了蹭他的手心,他亦笑着轻弹了下马耳,又低声吩咐了一侧的暗卫几句,方回过身牵马走到了我身前,稍顿了顿道:“沐秋,你随他们一同沿路回城,不必太过急行,只两日里回到城中也就是了。” “好,”知道带着自己只会拖累了他们急行的速度,我点头未作犹豫地应了下来,末了有些犹疑地轻扯住他衣袖一角,低声叮嘱道:“璟瑄兄……你定要小心。” “放心,我在城中等你。”湛璟瑄轻笑着抬手拍了拍我的肩,扬声应了。他转身牵马自我身侧走过,可待走出几步却忽又停住了脚,微顿了顿,返身又转了回来。 立身在我面前,他微微俯下了上身,双眸平平直视我两眼,星眸中漆光幽邃,似有几许深意隐在其中,眉梢却是微扬着,唇角更似挑着一抹畅然地笑意,“此仗结束,我也有着紧要的事要与沐秋说个清楚。”未待我作出什么反应,又自顾自语般地接道:“啊,便是再好的耐性,可也等的未免太久了些……”话声方落,人已是翻身一跃上了马背,挥手间已是驰出了里许之外。 怔然站在原地,我木愣愣地看着那渐而远去的身影,脑中反复颠转的却都是最后那句落在耳中的话,直到远处已是再望不见了那人的半点影子,才缓缓收回了凝注的目光。 湛璟瑄那话中之意,若是自己没有想错…… 深吸口气,我暂时压下了心中急转而过的所有情绪,再左右看了看身边默然而立的十余个暗卫。湛璟瑄那家伙走时不过只带了两人,余下的却是全都留在了自己身边。 “我们也走吧。”我扬声交待了一句,身后众人当即回身牵过了马,而之前与湛璟瑄答过话的一人更是牵马到我身前,恭敬扶着自己上了马背后再跃身坐在了自己身后,众人随之亦纷纷上了马,齐驰向郊邺城而去。 待此仗结束吗?湛璟瑄,到了那时便是你不说什么,我也总是要与你问个清楚的…… 102 102、乱局之危 马行的速度并不算得慢,当然只是相对于我自己而言。而这也还是我因着心中急切,一路催行的结果。不过入夜时,我还是同意了停马露宿的提议。众人在一座山丘后寻了相对隐蔽的地方歇息了一夜,天方一亮便继续驾马疾驰,直到了傍晚时分终是赶到了郊邺城前。 尚未入得城门,已是清楚地感觉到了城中弥漫的那股紧张气氛。外城两侧高大的城门此刻已然是紧闭,而城楼上的士卒守卫更是较之以往足有了倍数之多。守城的士卒直到见了我们一行出示的令牌方谨慎开城放了人进去,也可见城中此刻已然是严禁了往来进出了。 驾马缓缓沿着城街而行,双眼自沿街的各式商铺与往来的行人间扫过,看得出街面上人虽较往日少了些,但人们精神倒都还好,并没有过多临战的紧张或是恐慌。想来应是璃王下令封锁了消息,普通的百姓并不知其中细情。 略作犹豫,我并没有回往督帅府,而是命了众人同我直接去了城西的军营。也许是被城楼前临战的气氛所感,而更主要的是想到湛璟瑄之前说起的那些,还有他未加掩饰的急紧的态度,隐隐地,我心里始终盘桓着一股压抑不住地不安。这种时候,我只急切地想知道现在的战局究竟是如何,璃王又是否安然?更抑制不住地想快一些见到那个人,想……有那个家伙伴在身边…… 军营守戒森严,不过营中士卒大多都是见过我的,更有湛璟瑄的令牌在手里,守营的士卒倒也没有多问便进去为我们传了话。不过片刻,就有一随在湛璟瑄身侧的近卫来到营门前迎我们入了营中。听这近卫说起,湛璟瑄此刻正与着几位将军商议军情脱不开身,已是交待了手下带我直接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暂歇。 那些同行的暗卫入了营便告退一声倏忽全不见了影,我自随了那近卫去到房间里坐等,不一会又见他端来了些热茶和膳食。只是这一会,便是腹中如何空空自己也全提不起半点食欲就是了。甚至在等了近半个时辰仍不见湛璟瑄人影时,我已是再沉不住地在房里转来转去的坐立难安起来。 不知是否自己太过敏感了些,我总是觉得这大营里弥散着一股很是压抑的气息,而这种感觉便是在当日山道前北夷压境那般危急的景况下,自己也是未尝在这些历经过百战的精兵悍卒身上感到过一分的。 能让这些士卒紧张着紧的,不过只有一人罢了——那个人,无疑就是璃王。而直到了这一刻我也未听到那近卫提及璃王一语,想来璃王此刻怕是根本就不在这营中。有心细问些军中的战况,但那近卫却是根本不会说与自己多说些什么,好在我提出想一个人于营中走走,他倒是也未有加阻拦。 独自在营中缓步走着,看着四处铁甲覆身面色凝肃的士卒,是与城中百姓完全不同的紧张气氛,其中更是难掩地透着一股肃重的沉厉之感。只是这样转了大半圈,我心中已是不由地越发沉了下来…… “嗳?林先生,真的是您,您回来了!” 待转到后营时,方绕过了一道转角,却忽听一道粗厚略带着点惊喜的声音在身前不远处响起。 应声抬头看去,却见是箭阵营的小伍长何陶。山道那一战时我曾给他治过伤,这小子之前便与虎子关系很好,与我也一直很是熟稔。 “核桃,”见到来人我不由微出了口气,笑着招呼了一声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哈,林先生,”何陶挠头笑了笑,“之前俺听说您受了伤随后便回乡了,俺还以为再见不到您了呢。” “是么。”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知道这怕是璃王让下面传出的说辞。他是借此为我彻底与军营划开了隔离。只是没有想到,一番波折,最后自己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我到这里正是有些事不解呢,”我也没有再绕圈子,扫了眼四周,直接拽了他退到一角的阴影里,压低声音问道:“核桃,你老实和我说,营中现在究竟是怎么个境况?璃王他人又是在哪里?” “啊?这个……”何陶挠了挠头吭哧着想要推托,被我瞪了一眼后,方苦下张脸垂了头闷声道:“俺只是知道督帅两日前带了五百轻骑出城,别的啥俺就不是很清楚了。俺就知道很快会有一场大战打了。” “你是说,璃王在这个时候只带了五百轻骑出城?” “是啊,这可是俺亲眼看到的。其实督帅这段日子已经率兵出城与北夷打过多次了。只是这一次出城到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俺们营的兄弟们也都很……”他皱着眉支吾了一句,没有再说下去。 “是吗……”看来我与湛璟瑄被北夷捉去的事是被掩了下来,而璃王几次与北夷交兵无疑是也是为的此节。强压下心底浮起的几分不安,我笑着拍了下他宽厚的肩膀道:“放心便是了,别忘了璃王可是我大华军的战神,定然不会有事的!” “哈,林先生说的是!”何陶憨憨咧嘴一笑,又挥了挥那碗大的拳头道:“这次和北夷对上,俺一定砍得那帮蛮子叫娘。嘿,带上虎子的那份!” 看着何陶斗志昂扬地转身大步奔回了营房,我渐渐敛了脸上强撑起的一丝笑意,心里那种沉甸甸坠压的闷痛感怎样也松不下一分。深吸了口气,我转身急步径直走到了湛璟瑄他们商议军情的厅房前。 那里房门依是紧闭着,左右有数个士卒把守在门前。我心中忐忑,真的很急切想知道璃王此刻的安危,也想能够立刻见到湛璟瑄,可却也知这里不是自己可以任意打扰的地方。 并未让人进去传禀,我靠立在一角里,双眼直直望着那扇门扉,好似只是这样静静等在门外,自己便可感到安心一些。 在房门前这般静立了约有一刻钟,房内依是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偶尔能隐隐听得几句急切地争辩声。我不由微皱了眉头,只顾直直盯着那处房门,脑子里却不自禁地转过各种的猜测…… 蓦地里,却忽听自院外传进来一阵的哗嚷声,而随着声音越近,只见一个衣甲多有破损,发鬓泅染着血迹的士卒由两人扶着有些跌撞地疾步走了近来。 “有消息了?还不快进来!”未待守卫通传,门已霍地由内大力推开,一个将军模样的大汉面显急色地对来人高声唤道。 侧身稍移了一步,我借着敞开的大门向房内悄自望了一眼。一眼里便正看到了那端坐在长桌正前的人,他双手交叠拄在下颚,微侧着头似正自思忖着什么。阳光穿过豁敞的门扉直射在他微侧的脸上,淡淡渡染的一层薄色里依稀看得到他微微垂敛的深眸与那道淡淡蹙起的眉峰…… 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然而未容我再细看,眼前一花,房门已再次砰然合在了自己眼前。 轻抿了抿唇角,我紧紧攥了攥握在身侧的双手。记忆中我竟是寻不出,曾何时那个家伙亦曾有过这般凝重的神情…… 刚刚的一眼我只顾注视着湛璟瑄,却是没有留意着房内其他的人,不过一扫间也隐约看到桌旁坐着大概有七八个人,而这些人连同湛璟瑄,却也是没有一人注意到自己。 此刻听着房门内紧接着高扬起的几声粗喊,甚或还有随之传出的几下重物敲击的砰响声,我的心亦是不由随之高高悬起,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只一想到刚刚那人一身血污的样子,更是再难以让自己沉静下来,禁不住踱步在门前左右晃来晃去地转起了圈。 这次倒是未再等得多久,两个圈子方转了下来,门已是‘砰’地一声豁然打了开来。湛璟瑄与几位将军先后俱走出了房门,而我立在门前正正于众人撞了个照面。 湛璟瑄抬眸看了我一眼,微一挑眉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回身肃声道:“按之前说的即刻准备下去,一刻后西校场整军集合。”语落,当先一步抓过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拖拽着我一路往营房走去。 “沐秋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我就是,”一进到房内,湛璟瑄便开口直接地道,“总好过你自己急着乱想。”他边说着,边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一身沉重的甲胄换了上。 “我只是想知道,营中究竟是出了何事,璃王他现在又究竟在哪里?”我忙上前几步,紧跟在他身后急声问起。 “沐秋可还记得我说的么,贺娄伽晟的布局从开始便只是为了二哥与这郊邺城池。”湛璟瑄自架上取过一柄长枪放在了手旁,立身侧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微顿了顿,复又转过身一面系着甲扣,一面沉声低叙道:“二哥依约亲自去见往贺娄伽晟,此刻……兵马尽被困在落英山。” “……也就是说,贺娄伽晟是已你我为质迫璃王去与他相见。”我只觉心蓦地一沉,声音亦是禁不住微颤了起来,“二哥他为什么要去?这样的陷阱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为什么?又是因为自己吗?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原着自己的错……如果,如果不是为得自己的隐瞒,湛盈婷便不会冲动下兀然跑出了城去,而虎子便不会因此而死,湛璟瑄也不会落入北夷营中而受了此般重伤,璃王这一刻也更是不会…… “沐秋,冷静些,”湛璟瑄双手托扶着我的肩,微微俯子平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肃声道:“听我说,这并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我……” “傻瓜,”他蓦地放松了面上微凝的神色,伸臂将我揽在身前,不客气地抬手轻拍了拍我头顶,“沐秋这样怕麻烦的人,什么时候也会抢着将事往自己身上揽了?” 我静静靠在他胸臂间,唯一一次没有为他的打趣而冒出火气。感觉到坚硬的甲胄梗在脸颊旁,冰凉的触感让我不由稍稍冷静了下来,“二哥他现在还好吗?一定来得及的……是吧?” “放心,我答应沐秋,一定将二哥安然无恙带回来。”湛璟瑄轻声应着,低低的语声中自有让人坚信不疑的力量。 只是…… “你自……”你自己都还有重伤在身,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应轻上战场!我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应允留在营中安坐的,也唯有叮嘱让他自己小心,只是方一开口,声音却是被房外骤然响起的一阵厉促沉浑的角号声堵了回去。 “不要多想了,可小心把脑子想坏了。”湛璟瑄轻笑了一声,也未容我再多说,取过手边的长枪微低头望着我简言道:“准备一下,我即刻命人送你回督帅府。” “回督帅府?不……我不会离开,我想留在这里。”想也未想,我直觉地开口急声回驳了一句。我自然知道这里即将会有着一场大战,可是,我依然是想留在这能最早获知一切消息的地方。其实如果可以,我更想的却是能与湛璟瑄一同前去才好。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难安紧紧揪绕着自己,我从未有像这一刻这般痛怨自己的无力。 “……”湛璟瑄微微顿住了身,他回过头静望了我片刻,眸中沉沉,瞳仁深处似有几许云波流转转瞬带过了稍纵即逝难以扑捉的几抹复杂,“也许……沐秋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歇息一下,”他走近我身前,蓦地伸臂将我揽在了怀中,“待一觉醒来时,一切都会结束的。” 耳边似有一声轻轻的叹息拂过,未待我弄清楚他这话中的意思,兀地,脊背上一点的轻麻,脑中蓦然间已是恍惚一片,随之漫卷而起的更是一股无法抵挡的浓浓的睡意。 “你……”我愕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定定直瞪着咫尺间的那一张已看不清神色的面容——湛璟瑄……你这个混蛋! 身体无力的下滑,我能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拦腰轻缓地抱起,几步后更是轻放在了房间一头的木床上。我努力地抬了抬眼,却也只是最后看到一眼身前已经模糊了的身影,便再无力撑开那仿若千钧之重的眼皮。 强自支撑的浑浑噩噩的意识里,迷蒙的一丝感觉,好似……有什么柔柔地拂过了我颊边凌乱的发丝,轻轻一顿后,却又自我的眼角缓缓滑过……随即,额上落下一点飘絮般的轻触,微凉而柔软……直到所有感觉都已淡去,沉入茫茫昏暗的那一刻,耳边心头徊绕的只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轻语,“如果此番是我不能回来,沐秋你又可否会为此落泪呢……” 103 103、战地闻讯 “林先生,林先生……” 昏昏沉沉起起浮浮间,耳边似有不断的唤声传来,一声声越来越急也越发高扬的声音将我自漆漆一片沉雾中扯回。轻一蹙眉,我抬手揉了揉隐隐有些胀痛的额角,半睁眼帘顺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秋霞……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先生您还好吧?”身前的女子微皱了皱眉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色,“从刚刚起,先生便一直不住地在落泪呢……”她说着,抬手递了一方绢绸的素帕与我,“奴婢只好冒然叫醒了先生。” “落泪……”我茫然地接过绢帕无意识地擦过脸颊,低头望着帕上晕开了的点点泅湿的痕迹,一时不禁有些怔愣…… “为什么……”倏忽间,昏沉前的一幕猛然汇入了脑中,我原自有些呆怔的双眼不由蓦地睁圆,急惶地翻身直坐了起来,“等等,秋霞……这里是……督帅府?” “是啊,这里自然是督帅府了,先生你……”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城中的战况又是……”我急声打断了秋霞余下的疑问,只是话音未落,却已依稀听到院门外更远处隐隐传来的战鼓声与呐喊声。 “还没有结束吗?”我喃喃自语着,又猛然抓住了秋霞的手臂,“那么璃王呢?他有没有回来?还有,还有璟……瑄王爷,他……是否已平安回来?” “林先生,先生……”秋霞似是被我突然急惶的神色骇了一跳,紧着唤了几声方轻声回话道:“您冷静些……几个时辰前北夷大军兀然袭城,好在城中已早有了布置,赵将军已是率兵抵住了攻势,此刻战况已近了尾声。只是……”她稍稍顿住了话,侧目悄自看了我一眼,又微微垂下了眼,只是声音中却带上了一丝或许她自己亦未发觉的轻颤,“只是两位王爷,此刻……仍还没有什么消息……” “什么?怎么会……”我定定地望着秋霞,待她一句话音轻落,却只觉脑中轰然是一阵晕眩,心底深处所有隐隐潜藏的不安都似汇聚着无限放大了般铺身席卷而来。 直起手臂支着床沿稳了稳微晃的身形,我重重喘了几下,恍惚地再次低头看了眼素帕上那微微晕开的水渍,不由紧闭了闭眼,一点点缓缓收紧了五指……待睁开双目时,已是霍然起身向门外走去,“我要亲自去城门处走上一遭。” “先生,不可!”秋霞低呼了一声,慌忙随着站起了身,更小跑着几步,横臂拦在了我身前,“北夷大军尚未退走,那里此刻正是交战之地,先生这样去实在太过危险了!” “我自会小心的,秋霞你不必多说了。”紧攥着素帕的手轻抚在心口,我微垂着眼帘语声平平低道:“营中也许总会有什么消息传来,无论怎样,我都要去看看。” “那……好吧,先生,”秋霞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凝眉望了我片刻,终是轻叹着应了一声。她稍稍侧步让开了身子,却又急声追着说道:“奴婢这就即刻唤了府中余下的侍卫,随着先生同去。” 我默然点了点头,也未再开口多言应对,脚下步子更是越发急了些,待秋霞话落时,人早已是步出了房门之外。 越近了城门,那阵阵传来的人喊马嘶、战鼓铮鸣之声便亦是越渐清晰了起来。我脑子里却已仿若空白了一片,只顾紧紧攥了身下的马鞍,越发催促着身后的侍卫提了马速,一路疾驰直到了城门楼下。 待下了马走到近处,却是见门楼下许多的庄户汉子手持着各式刀斧棍棒黑压压地站满了一片。之前一路所见,街道上人迹寥寥、城中已是户户紧闭,却未想这么多的百姓竟自发地聚到了这城门楼下。看这些汉子一个个面显激昂的神色模样,好似随时都准备了冲上两军战地一般。 我稍稍顿了下脚,转过身望了眼身后。紧随在自己身后的是仅留下护卫在帅府的四个侍卫,而秋霞一路亦是直跟我到了这楼下方才不由不止住了步子,人却是没有转回府去,仍是固执地静静等在了人群之外。 深深吸了口气,我挥手示意两个侍卫留下守在这里,带着余下的二人,并接过了侍卫提在手中的药箱回身快步走上了城墙。 因着我的身份同着身后的两个帅府侍卫,并没有守城的士卒拦了我们去路。沿着步阶而上,急步间直到了城墙之上……呛人的烟火味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迎头铺面,隆隆军鼓声已似近在耳边一般炸响,数万人的喊杀声在空气中翻来滚去,铺天盖地……我不由得顿住脚,用力紧攥着手中药箱的带子,紧紧咬了咬牙。 之前战场上曾有过的一次经历,也让自己能够镇定了许多。只是,不需多想也知这一仗要比曾经的一场激烈得多,也惨烈得多。只是这般略略扫过一眼,已可分明地看见那城墙上四下里遍地横伏的尸身,又有无数具残尸或斜或倒地挂在墙头上,血污漫地,入目全然是一片腥红焦黑残杂的斑色。而从那些残破的尸身里大多所着着的北夷的皮甲里所看,更不难看得出北夷大军显然已曾攻上过了城头…… 立身在城头一角,我仔细环看了一眼城墙上现下的情势,守城的士卒此刻大多正一组组地齐弓轮射,密集的箭雨漫击长空,而北夷的士卒早已是被逼退了城头,想来战况应是已近了尾声了。环看了一遭,注意到帅旗下正指挥着士卒列队的赵将军,我稍稍犹豫了下,脚抬了抬终是没有迈下步走了过去,而是转身走到了不远处摊卧在地的伤卒一旁。 我是很想向赵将军细问个清楚湛璟瑄还有璃王他们此时的消息,可眼下两军交战的这个时候,又如何是自己可以冒然相扰的,便是心中再如何的急切,也只得暂压在心底了。而这一刻,自己所应做的,当只是尽自己可尽的一份能力了。 给近处重伤的士卒都简单而紧要地处理过伤口,并让一直随着自己的两个侍卫将人陆续抬去了伤兵营,我一步步沿着城墙内侧踏着满地遍染的血迹走过,无数交叠的尸身与遍地的残肢断骸间处处可见着满身鲜血僵卧垂死的伤兵,断臂缺肢又或肚破流肠……可以想见的惨烈战况,竟是比自己一直来所能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而残酷的多! 再为一断了左臂的士卒紧紧扎严了裹带,我缓缓站起身,攥着已空下了大半的药箱指节不由紧了又紧。到了这一刻,前后的因果已是再清楚不过。北夷这一次攻城是压上了全部的军力,而贺娄伽晟更是从一开始所有的布局与关注便只为的这一局。一仗胜败不止牵乎了十数万的性命,更关系的是两国间此后的局势。而想到之前湛璟瑄并未细说的片言只语,那个家伙怕是很早时便已想到了这些吧。可是,却每每是那样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林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战鼓之声间歇的一刻,身侧不远处一道有些低哑的唤声混着远近起伏的厮杀声隐约传入了耳中。 随声转过头去,我只看到一个歪坐在一地夷兵尸身间的血人。顾不得仔细分辨,忙快步走近了些蹲当先仔细查看起伤口。只是这一靠的近了,却已是看清了这浑身上下染满了斑色污迹的血人竟是自己不久前方才见过的对着自己一脸憨笑的何陶。 “核桃?你怎么样了,伤在了哪里?” “哈,没事,”何陶靠坐在墙根,咧嘴冲我笑龇起两排白牙,在满面的血污下格外的晃了人眼,“一点皮肉小伤,俺这皮糙肉厚的,嘿,死不了的。” “这样便可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上下查看了一遍,我双手紧按在他腹部最严重的一处碗大的刀口上,闻听这一句,不由蓦地抬头恨恼地直瞪向他。 “嗳?”何陶大咧的一张嘴还未及阖上,对上我睇过去的目光,好似蓦地一怔,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几下张了张嘴,方吭哧着道:“……林先生,您,您没事吧?” “……不,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快速低下头敛下了眼底流泻的波动,手中不停将几乎洞穿了整个腹部的伤口简单包扎紧了,深深调缓着呼吸,却是觉得那份强压在心底不觉间填攒堆积起的不安,竟是翻腾着躁动而起怎样也再难抑了下来…… “哈,这一仗打得可真是过瘾,”大大咧咧地笑声又在耳边扬了起来,“好在督帅离城前就有了布置,这次还不叫那些吗蛮子有来无回!” 我缠绕着绷带的手指却是禁不住轻轻一颤,心头骤然浮起了一抹清隽温朗的身影——璃王……那个人,明明已经布下了周全的应对,却依是执意只身前去犯险,他所有的筹谋应对里,自己的安危又究竟可有计在其中! “还有瑄王爷,昨夜里临时布下的那什么‘连环阵’真是绝了,可叫这帮蛮子困在里面这个哭爹喊娘!嘿,得气!” 还有湛璟瑄那个笨蛋!早已是想到了之中的种种,却仍自带着重伤之身纵赴险地。如果他真的敢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不能安然回来……脑中一时间添满了自己昏沉前的一幕,那仿若要揉进了身体中的拥抱,那指尖轻轻的触拂,还有徊绕在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以及……那落在额际落絮般的……用力摇了下头,我缓缓收拢了十指,紧紧地攥握成拳…… 何陶还在耳边断续说着什么,只是渐渐传入我耳中已只剩下了汇成了一片的嗡嗡声,脑子里渐渐满满占据的都只是那一个熟悉至极了的身影……直到,远处墙城外的一头忽地传来的一阵阵沉厚的军角声响。 “嘿,这帮蛮子退兵了!” 起身几步走到城墙边,我探身微眯着双眸望向城外。那黑压压迅速合拢并徐徐向后退去的北夷残军,勉强还称得上秩序的败军队列上却仍不免显了些松散凌乱,而退走间留下的更是漫眼遍地的残尸。这一仗,北夷的数万大军怕近乎折了足有半数之多吧……淡淡收回视线,我稍稍转了下眼,城门楼下那厚重的大铁门这刻依是紧紧闭着,而帅旗下赵将军只是一手杵着城垛平平望着远处退走的大军,看上去没有丝毫命士卒借机追击掩杀的意思。 微阖下眼帘,我不由暗自喟叹了一声。之前听着何陶那小子说得畅快,其实这一场仗又怎会有了他说的那般轻易。贺娄伽晟全心布下的一局,又怎是那般轻易便可打发的。只消环望这城墙上下一眼便已可知——焦烟漆土,残尸断骸,无数或倒或卧亦或互相搀扶着的伤卒……杀敌一千,而自陨八百,实则这一仗胜得实是艰难……而且,让我越发感到不安的是——若自己没有看错,这一场仗,贺娄伽晟竟是根本未有亲临! 耳边是士卒如雷般纵情的欢呼声,我默然环顾了一圈,双目最后只牢牢凝望住了帅旗之下,深吸口气,抬脚径直向着那一处走去。 未想行至半途时,却正见着一传令的士卒飞快地跑上城头,跪地向着赵将军急声禀报了句什么。而看着赵将军一瞬间骤然沉下的脸色,还有站在周围的几个副将亲卫亦是蓦然僵立住的身形,不知为何,一时间我抬起的脚不由自主地顿在了空中,竟是有种不敢再稍迈下一步的感觉…… 脑子里恍惚里只余一片空空的木然,我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那众人环聚的帅旗下的。而站在那里的赵将军更似整个人已全然呆立住了,直到我走至了近前方才似恍神注意到了自己。 “林先生,你……” “赵将军,璃王与瑄王爷现下处境究竟如何,可是已有了消息?”我开口语声有些木怔地截下了他的话,双眼直直地望了过去,只是视野里却不过一片空茫茫的眼前的一切都已是模糊不清。 “督帅他们……”赵将军双眼望住我,面上转过了几分犹豫,直与我对视了稍刻,终是深呼了口气,沉声回了那句问话,“是的,刚刚接到传信,”他稍稍错开了目光,声音亦压得很低很沉,“北夷在落英山布下了大队兵力,贺娄伽晟更是亲自率军随后围掩……瑄王的兵马赶到正是当时,与督帅两军汇合已破了北夷的包围。只是,瑄王……”他话音微微顿住,猛然转身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厚重的青砖巨石轰然崩裂开一角。 “瑄王中箭跌落山崖……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举着锅盖悄悄爬过,大家随便拍吧~~那个,给俺留着口气就好了…… 104 104、尘埃已落 浅浅一丝鱼白肚挣露出天际边沿,缓缓划开漫天的黑幕,在黑色的底色上扩散了开,渐渐铺染上一层朦胧的分不清是暗是明的灰白…… 燃尽的残烛,半敞的窗棂,一盏满而冰冷的清茶……我独坐在窗案前,背倚着桌沿,头枕手臂,双目空空地自那天际一角的灰色上收了回来,再次缓缓摊开了五指,而目光亦再次紧紧凝聚在手中那三日来亦未曾松开过一分的物什…… 三日……是的,已是三日……自那一场大战到今时已是足足过去了三日。短短的不过三个日起日落在这一刻里却是显得那般的漫长,漫长的令人难以熬过…… 我已是想不起那一日当骤然听到赵将军口中那‘生死不明’四个字落下时,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反应……是如何的下了城头,如何的爬上马背,又如何的随着轻骑营余下的所有兵力急速赶到的落英山…… 遍地零落的碎枝裂石,燃着焦烟的岩土,还有那堆满山头的断枪折戟、残尸断骸……染了半边天际殷红的残霞映着那入目漫眼的血色,即便刚刚从同样一番血雨流火的修罗浴场走下,我却从未感到这一刻那股蔓至心头触目惊心的恐惧。 踉跄跌坐在山顶断崖前,木怔怔望着崖下深不窥底的层层缭绕黑雾,那一瞬,我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不论身亦或是心都被那一片深浓的黑色所吞噬般,难以呼吸的窒闷紧痛,却偏偏又怎样也挣脱不得……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静静坐在崖边,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黑洞洞不见底的深渊,脑子里白茫茫化作空空一片,周身的一切都仿似已与自己隔绝了一般。可我却又清楚知道,有大队的士卒已沿小径绕到崖下细细搜寻着崖底的每一寸……也知道璃王便默然站在自己身侧一臂相间的地方,有薄披轻搭在了肩头,又一囊清水塞入了自己手中,只是没有多说任何的言语……而不远处更是有众多的亲兵环卫左右,众人虽迟疑踌躇着,却终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对我身旁那个带着伤却也是一般执意望着崖下静立不动的人劝说上一句…… 直到,天边最后一片残红被幕色遮掩,沉沉的黑越渐化得深浓,视野里一切也再难看得真切,传回来的却依是不变的让人心越发难安的消息。 “督帅,这样的夜色根本难以视物,而崖下河水深急,岸旁的道路又是狭窄难行,不若待至明辰……”赵将军终是走至近前恭声对一旁的湛璟璃劝禀了一句,声音里透着几分担忧无奈与欲言又止。 “继续找!命士卒分队休息,五人一队结戟而行沿河岸顺流仔细搜寻,每一处都不可放过,直到……寻到任何踪迹为止!” 我听到璃王的声音随之响起,沉沉的语声平稳而凝肃,可在视线余光的一角里,那背对的身影此刻负在身后紧握的双拳还有微微轻颤的手臂,却是清楚地印在我眼底。 夜越深浓,没有月色的夜黑沉得伸手难辨五指,可湛璟璃依然没有下令整军回城,一队队士卒更没有就此止下了搜寻。而我也依然独自静坐在崖边,双眼直直望着身前的深崖,虽然渐渐地眼中已只是余有一片混沌而幽冥的黑。 到天色再次亮起时,冷玄拖着伤臂回到崖上。只一眼看到他默然摇头的瞬间,我脚下微一踉跄人已是瘫软在地,全身余起的那份力气一刹间仿似全然已被抽离。 一天一夜,两千余士卒,崖上崖下反复的搜寻,最终依是什么也没有寻见,只除了点点斑驳的血迹和河岸边唯一找到的一物…… 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璃王手中接过的那样物什,也想不起自己那时心中浮现的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轻触的指尖那微微痉挛地轻颤,难以抑制…… 那||乳|白色的玉佩,莹润依旧,如今却是只余有半块残玦。整枚玉佩似因锐力撞击而自正中一点扩裂从中齐齐而折。平整的裂口处,无数微小而细密的裂纹自断口向边沿散漫开来,而断裂的裂痕处更是缀染着一条醒目而刺眼的腥红…… “既是蒙得璟瑄兄相救,我便就此玉相送,权当谢过璟瑄兄此番救命之恩了。璟瑄兄不要嫌弃才好。” “哦?既是沐秋一番心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璟瑄…… 紧闭了闭双眼,我深呼了口气,睁目再次将视线完全投在了掌中的半玦残玉上。抬指轻轻自玉璧上那道道细碎的裂纹间抚过……整块半心形的玉佩似已完全被血色浸透,除去断口处那一条腥深的红线,光照下凝目仔细看去,更是有缕缕细细密密的红丝自断口沿着裂纹淡淡铺开,使原本光滑莹润的白色里夹杂晕染开了斑驳的红光,平地显了几分妖异…… 姻缘玉吗?缓缓合拢了手掌,感觉到玉佩边沿硌在掌心而微微的刺痛,不由越发的收 玉随心缘第31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越发的收紧了五指…… “林先生……” 门扉一声轻响传入耳中,敛回过神时,秋霞已是放下了漱盆,轻脚走到了我近前,“先生,”她凝眸仔细在我面上打量了来回,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有怨怪地道:“您又是一夜未阖眼吗?” “没什么,左右也是睡不着。”我微微牵了牵唇角,抬手不落痕迹地将玉佩揣入了怀中,接过她手中的湿帕,一面稍拭着脸,一面低声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 “先生……”秋霞没有回话,只是低低轻叹了一声。 手中的动作微顿了一顿,很快地擦拭净脸,将帛帕递还了秋霞,我取过桌上重新换上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淡淡吩咐她道:“你去院中备了马匹,等下随我一同去山顶走一趟。” “……先生今日还要再去吗?”秋霞话中带了些许迟疑,面上也转过几分不赞同,又有几分的不忍,而更多的尽是犹豫的欲言又止,可最后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低头轻应了一声后转身出了房门。 望着门扉缓缓从新合掩,我无力地倾身将全身摊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中,抬手用力抚在贴放着玉佩的胸口前,用力紧攥了攥…… 我又怎会不懂秋霞刚刚的欲言又止……三天!是啊,三天里五千士卒日夜搜寻,落英山山上山下翻了多个遍,沿河两岸更是往来寻了十数回,可却仍是没有找到一丝的痕迹! 时至此时,不知又究竟有几人还会抱着一丝希望呢?而又能希望些什么呢?贺娄伽昇那当胸直射的一箭,窥不见底的绝壁深崖,还有那样卷着无数漩涡汹涌深急的河水……也许,也许找不到……才是,更好的消息? 可是…… 我更加用力攥紧了前襟,狠狠咬了咬牙…… 无论如何我始终无法相信,那个家伙……那个随然浅笑、淡定雍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却又是一切尽握于胸的家伙……那个武功绝伦、潇洒肆意,便是身怀重伤亦让人寻不得一丝狼狈的家伙……那个千军重围之中,万箭利刃之下,只要有他在身边便能人感到安心无比的家伙……那样的家伙,又……又岂是会能就这样轻易死了的? 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相信! 落英山,坐落在郊邺城北百里外的旷野,即便我与秋霞早膳后便驾马赶了去,到的时候,天也已然临近正午了。 近至山脚下,遥遥已可看见四下里一队队往来巡走的士卒,还有靠近山脚一侧上百座简单搭起的营帐。 营前列守的士卒比往日多了些,而且盔甲鲜明、刀枪执立,整齐列队在帐前两侧。从中而过时,我也只略略扫了一眼,脚下未停径直走进了正中的一顶营帐。 湛璟璃正端身坐在一张木椅中,一手支额,微低着头仔细地看着手中展开的一份文书。见到我走进,他放下手臂,更微微端直了脊背,抬头向我望来。战衣轻甲、紫冠高盘,眉峰间依是不变的隐着几分凛然锐气的沉稳刚毅。只是,稍显苍白的面色却仍是瞒不了人地透出一丝难掩的疲惫。 毕竟,自那日起他便一直执意宿留在这里,怕是这几日里也没有真正合过眼,再连着之前的一段日子,想必是很久没有好生睡上一觉了。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大大小小多处未愈的伤势。 “沐秋,”他放下手中册子,起身走到我身前,微顿了顿,似犹豫了下方低声道:“你……今日便随着赵将军在河对岸一带找寻吧。” “好,等下我自去找赵将军就是。”我点头轻声应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默了片刻,在转身离帐前,终是忍不住低低问了一句,“已经……决议定了吗?” 其实刚刚在帐外看到士卒间的列队布置,再想到之前传来的北夷决定退兵和议的消息,已是可以想到了很多。 “……是的,”湛璟璃微微一滞,随即轻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抬臂掀开了我身前的帐帘,目光便随之投到了帐外成列的士卒身上,继而又放空到远处的遥遥的群山浩水,亦或是更远之外郊邺等无数城池的地方,神色间渐渐浮起几分淡淡的无奈又几分沉重的坚定……片刻,方沉声更仿若自语地低道:“……此时的华朝,也再经不起这样的战争……” 我缓缓垂下头,更是明了他话中之意。北夷这一仗,可说是算落一筹,城池未下而兵马伤亡惨重,继续对峙下去不过徒增虚耗,以贺娄伽昇的果断,自是会断然选择退兵一途。 然而华朝……自先帝起几十年间沿边各境已是战火不断,多年的征战早已掏空了积蓄的库银,不过这几年与北夷郊境烽火暂歇,而朝廷更是陆续颁下好些利民而富国的政策,是以方得渐渐重蓄了国力。而以眼下的形式,既是无法一举平定北夷,那么这样无意义的峙耗,无疑亦是空耗不起的。 当然更主要的是,猛虎拖伤自有群狼扑噬。西边的滇国邝国、以及南面的三胡,这些周边的藩属小国又有哪个不是隐在一旁暗暗的窥视。若说这些小国又或部落,虽是国力弱小不足为忌,可到了这样的关头,却又总叫人不得不分心提防。 如此,无论怎样看来,与北夷的议和都会是最佳之选。哪怕双方都知这一纸和书不过是日后另一场各自角力的博弈,然对两国现下的形式来说,却都无疑是最好的一步了。以当今圣上之英明,料来也绝不会另作任何第二的选择,哪怕……就是最关爱的儿子此刻…… 沿着河岸向下流一路而寻,几日里这已不知是第几个来回了,只是直到日暮将近,所得依然是不变的结果。赵将军似安慰地轻拍了拍我的肩,却摇着头没有说出个什么。 有些怔然地伫立在岸边,我睁大双眼望着那微微泛着沙土浑浊的河水,汹涌的急流伴着震耳的水声呼啸从身前奔过。那拍打在岸边吞吐的白沫,那无数个大大小小翻涌的漩涡,还有不时飘落的树叶,被一个个漩涡卷起,只眨眼间,转瞬没入了河面…… 这样幽深而湍急的河水,人落其中怕不过几个呼吸便会被急流冲卷的不见了踪影。而这几日里士卒沿河所寻到的境界,按着河水的流速也许只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罢了。只是,若要再往下游去,便已是入了北夷的境内。便是此时战事已停,派遣大队的士卒入境也终是不可能的。 我紧抿着唇,微阖下双眼仔细在脑中盘桓着会在更下游寻到所想要的可能,一遍遍地反复地想着……却是拒绝了去思忖——如果真的是落入了河水、如果真的是被这样的急流冲卷带走……半刻钟的时辰,又是否……还真的能够会有回到岸上的机会…… 回营的途中,意外地竟在路中遇见了一个不合时宜出现的人。 贺娄伽晟只一身简单的轻甲,刀剑未配,就那样一人负手站在路中央,近周再未见任何的近卫随侍。 赵将军微抬手臂五指紧紧握了握腰间的佩剑,片刻方缓缓放开,独自提步走了过去。简单几句对答后,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微一挥手,带着一队士卒稍稍退开了些,却也没有走的多远。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这里,或者说是紧紧盯在对面那个傲然而立的家伙身上,面色都是黑沉沉的,一个个紧握着手中的刀剑,看样子都似在竭力克制着就这样挥刀冲了过来。 我只是静立在原地,淡淡看了眼不远处那缓缓走近身前的人。除去一点点的诧异,心中倒是一片平静。知道这人今日会来此与璃王简单地初次商谈和议之事。只是没有想到他竟会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由始至终,这个人的心思也都不是自己看得透的。 不想无谓地虚耗时间,我当先开口沉道:“单王来此,是还有何想指教的吗?” 贺娄伽昇已立身在我身前,闻言抬眉看了我一眼,缓缓牵唇道:“只是想来见沐秋一面,”他语声很沉、却也很淡,微顿了顿,方又轻声续下一句,“也许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相见了吧?” 这是最好不过,不是吗?我微垂下视线,没有应声,只是漠然从他身边走过。 贺娄伽昇也并未有半点拦阻之意,只是擦肩而过间,低低一声话语恰在耳边滑过,“沐秋,可是会恨我?” 脚下微微的一滞,随即继续迈步径直走去,我并未回头而视,不过同样的低声留下一句,“不会,” 不会……确实是不会。我明白他所言多指的是那直射于心口的一箭,虽然那是另我竭力忽略不愿亦或不敢去想的一箭,可对于贺娄伽昇,这个所有一切的源作之人,感觉里却是谈不上什么恨与不恨。两军交战、生死相搏,何胜何败、孰生孰死,一切本就合当不过,无从可怨之事。更况是,我与贺娄伽昇从始至终都只是各占一方分明敌对的立场,也就更无什么所谓的怨尤可言。只是……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 “……既无再见之日,自是全当 104、尘埃已落 陌人。” 作者有话要说:天~~终于是把这一章爬出来了~~啥也不说了,任拍~~~(泪~锅盖不够俺上盾牌~) 那个,下一章应该就可返回都城了…… 105 105、世间何有如果(贺娄番外) 既无再见之日,自是全当陌人…… 看着擦身而过毫无半点犹豫急步而去的身影,静伫原地,良久,却是抑制不住无声地长笑开来。沐秋……果然最是理智沉凝之人,也最是了决绝之人。 陌路人吗?对自己来说也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吧…… 仔细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注意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的呢? 当日北夷内乱,实则是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夺得那单王之位,只是自己选了其中最为快捷也最是从险的方式,未想大意下竟是受了重伤。 这样的伤虽不致要了性命却也不到可以放之不理的,只是要在这样的边远小城中寻得能够医治这般刀伤的大夫,却是要全凭着几分运气了。更兼眼下这个时候,即便是易容作了掩饰,自己也是难于华国境内久留的…… 坐身于城中最大的一家医馆中,没有在意一旁几个坐堂大夫的迟疑难绝,只是于心中暗自忖度着接下来的应对——如果自己不能及时赶回北夷,想必又会平生了几分变数…… “……让我试试吧。” 凝眉暗思之际,兀地里,却恍然听到一道格外清朗的声音于人群中犹外分明地响了起。 那个徐步走至近前的少年,清灵秀逸的一张容貌有着几分雌雄莫辩的精致,看上去很是年少的模样,周身却偏透着一股与年纪全然不相称的清远淡逸,只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流转间泻溢挥洒了满满自信的光彩。 不过几下举落之间,已看得出他医术绝非了泛泛。而以这样的年纪便能有着这分本事却不知是师承了何人?带着一丝探究不觉间也更是注目了几分,几下的梭巡打量,直到目光落在了那白皙平滑的颈间…… 还真的是个意外而有趣的发现呢……倒真不知什么时候华朝的女子竟是会这般大胆而肆意了?还是说,只是眼前这特别的一个? 多了几分兴味地看着身前咫尺间的一张小脸,微皱的眉头,淡抿的双唇,清亮的一双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浓浓的愤然之气,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又满是沉静,每一下的落针都依是稳稳,极是认真而专注的样子……呵,倒是一个很特别也很有趣的丫头呢…… 伤口处却不知用的什么草药,竟是比自己所想愈合得还要好上很多。再又想到了那个白日里见到的作着一副少年装扮的女子,观其举手投足间倒也似足了翩翩少年的风姿,只是偏且留下了那样让人一眼便可分辨出的破绽。想到那丫头全然一副无所觉的样子,便不由心中好笑。 稍是沉吟,自己索性性起地做了个物什派人送了与她,便全当谢过她的施救之情好了。当然,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顶着少年身份混迹于人群的女子,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不是吗? 北夷的内乱已是平定,结果也正是全如自己的掌控。然战火过后的千疮百患、百废待兴,要用最短的时间使之恢复生机,诸多事宜的堆积,也让自己很快淡忘了苏安城中的那一场所遇。 随着北夷的越渐强盛,北夷与华国之间的一仗已然是无可避免。而自己早先埋于华国内的布置也总算是得派上了用场。一面遣使入了华都,一面却已是布下了所有兵力与接应事宜。只是却未想,这一行的目的竟是全然落了空处。所有的布局一夕间化为了乌有,而这一切的起始竟然是皆因着一个女子。 林沐秋还是该当叫作崔娴凝呢?看着案上下面刚刚查得巨细分明的一叠资料,两年前那样一个清灵秀逸的少年身影再次浮于了眼前……算起来当年还要算是她救下了自己一命,而这一次却又是因她而令自己几年来的筹划功亏一篑,这样的纠葛……呵,若要算下来……是该算作恩还是当算作仇呢? 计划既失,左右纷纷皆是劝谏自己返回北夷重新开始布局。待一切重头谋划,当然也不是不可。只是,眼下华朝国库空虚最为瘠弱之时确是我北夷出兵最好的时机。而时机既已送至了眼前,自是断没有理由就此放过。稍作权衡,我断然下了一令,那便是临时抽调暗卫转而刺杀璃王。 璃王如今可说是大华军中的灵魂一般的人物,只要除去了他,那么无论在士气还是于对战上,无疑都将是稳稳赢得了一筹。 依计表面上使团是离开华都一路回往了北漠,而暗中自己已是调了最为精锐的暗卫潜身隐匿在了西郊荒谷之中。依之前探得的消息,璃王悼祭亡妻之日将会是难得的或者说是唯有的一次机会…… 而那一日,荒山之中,却是意外见到那个丫头竟也随在了璃王身旁。 怎么好似近日北夷的布局里总有这个女子的身影夹在其中?呵,如此……既是这般境况下遇上了,那也就索性顺手将她掳回北夷好了。这不过一转而过的念头也可说完全是自己的一时性起罢了。可是,当看到她扑身挡在璃王身前时,当手中长剑剑锋临迫其身的那一刻,自己竟无意识下已是错开了剑身……不过那个时候,这些所有也未足以令自己去过多探究些什么。倒是在那一刻,心中却是有种感觉——自己与她定然是还会有着再遇之时。 然而,却是未想到,这再一次的相遇,竟会是在了那般的情境之下…… 预先埋下的一场伏击,顺利将璃王困留在了途中山道。自己亲率了近万的士卒绕道直袭其山道驻营,目的只为的璃王。却是未想,在那里竟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 当她出现在石磊上的那一刻,自己只是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身影,而两军间那般的距离,也只是需一眼便已认出了她。 想到她之前站在帅旗之下手指两军阵前与身旁的将军辨说什么的样子,自己总有感觉也越发相信这一场大火的燃起、这场战势的变换,必然是与她有着几分关系。似这般屡次阻碍到北夷大军的人,必是不作他想定要除之后快的。可是,当真的开弓举箭指向于她,当箭矢遥遥对准了那一点……最终,却是没有松下那蓄势已久的弓弦…… 那一刻究竟为何会有犹豫呢?这也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地去思忖这个问题,有一个答案在心中仿若越渐清晰,不过一时间却又模糊而辨不得轮廓。 ……既是如此,那么不若便将那个可以令自己得到答案的人牢牢放在身边来慢慢寻得好了。 只是未想,结果却似乎有些超过了自己所料……短短的几日,越是接近,却也似越发地想更加地靠近。而当那个影子在脑中越见清晰,自己也似越加地难以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当看到滚石滑落而下,自己下意识便已将她扑开护在了身下,甚至没有多想到任何东西。幽暗的石底下,那半刻时辰贴近的距离,也终于让自己全然明白了这个女子在心中真正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只是……所有的这些好似都已经迟了,就不知那丫头她自己是又否已真的完全意识到了? 在她面含泪痕恨目瞪向自己时,漠然冰冷的目光中那股愤怒与决绝,那一刻自己已然是清楚不过,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个女子。 自己也终是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吗?而这唯有的一次得不到的,却也是自己第一次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真心想求得的吧。呵,想不到我贺娄伽晟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不过不论如何,求而不得偏仍旧毁之不欲,而对于空得其人……自己终是难强迫了她,也更是不屑为之。既是如此,也许唯一可行的,不若放手让她离开…… 站在帐旁一角阴影里,远远地静望着她在自己眼前远去直至不见,看着相错而过她侧过头时脸上无意流露的笑靥,自入北夷大营以来自己便从未有在她脸上见过吧?呵,果然……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吗,这也许会是最好的结局吧…… 抛开所有的杂念,只将全部精力放入了随将而来的关键一战。只是这一仗,北夷到底还是败了。自己究竟还是小看了璃王吗?还有那位瑄王爷……曾与师父齐名‘三仙’的‘儒仙’醉道人的入室弟子又怎会是了泛泛之人。 之前在北夷却是一直未有听闻过这位王爷的名声,似乎所有的功绩与盛名都只落在了璃王一人身上。可是此番从华都王府的一场设局到驰援郊邺的调兵布阵,几次交手下来,北夷竟都没有占得丝毫的上风。看来这位瑄王爷的本事是全然不会逊了他那位兄长一分了。 而这一次……只不过是自己借着罗贞之手有意放他们离开,未想却反是被其从中看出了前后全部的布局。呵,是当怪自己太过大意么,又或是要怨自己难得的心软了?如果当日自己没有放沐秋她们离开,又或者索性当真将他们作为人质推上两军阵前,可是否还会有着北夷的这一败……而若真的如此,战乱之下沐秋她又可否会有了余生的可能…… 哈……什么时候自己竟也会想着‘如果’了?这世上从来便没有如果可言,无论最终所得是个什么结果,我贺娄伽晟此生也断不会有后悔二字。 落子当知手后棋,只要应备得当,管他什么情境也总可从中挖掘到最大的利益。北夷这一仗虽是败了,可华国同样也讨不得什么便宜。想必此刻华都朝堂之上也该收到消息了吧?边境几个小国蠢蠢欲动的观望,而华国国库的缺钱少粮,达不成和议,怕是他们所有将士都要饿着肚子四面迎敌了。呵,看来总是有人要比自己更是头痛几分呢。 至于……沐秋,既然当日自己选择放她离开,那么自是希望她可以幸福,虽然可以给她这份幸福的人不会是自己…… 不过此刻…… 湛璟瑄吗?这个男人的确是可当得自己一生难得的对手。而这样的人,想必也不会这般轻易便会死掉吧…… 望着脚下浩浩奔涌的湜水河,耳边却是再次一遍遍地回荡起那道决然背影后唯留下的淡淡一句——陌路人吗?也好……不是吗?从自己决定放手的那一刻,便已是断然斩断了所有的一切。恩情也好,仇怨也罢…… “哈……”摇头长笑一声,心中诸多杂乱的情绪渐渐凝结重化为无破的坚壁。松开紧握的有些黏湿的双掌,扬手招过身后寻上来的亲卫,“命令护军营调派一千士卒沿河搜寻,找遍湜水,务必寻得一丝痕迹。” “单王……”那泽牵马走上前,开口满是疑惑不解,“那一箭单王明明在射出时避过了要害,为什么不对她说清楚呢?” 轻挑了挑眉,我并没有答言,只是接过缰绳,腾身跃上马背,策马急向北面驰去。 要对沐秋说?要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当日那般情境下仍记得看着她的情面而手下留情有意放了那个男人一命? “哈哈,哈哈哈……”直是好笑地伏在马背上大笑不住…… 对沐秋来说此刻除了那个男人的生死所有一切怕是都没有何意义吧。而自己更是清楚,即便在箭离弦的一刹,自己确是移手避过了射去的要害,不过这样的深崖与如此深急的河水,瑄王是否真的能够生还,依是不可得知。沐秋如果有怨有怪,便全计在自己头上也就是了。既然从此陌路人,那么再多的恩怨又有什么差别?既然所有的纠葛都是不复存在,那么,便是多余的一丝感激,对我贺娄伽晟同样没有半分意义。 骋马一路飞驰而过,听着风声静静在耳边吹过,斜阳的余晖暗去,天边最后一丝涂染了苍黄|色的浮云也渐渐化开了模样……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想起那个女子了吧,也是唯有的一次纵容心底低问一声——两年前苏安城的那一次相遇,算起来最先遇到她的原当是自己吧,若在那第一次相遇之时,自己便将她牢牢环护在了自己身边,那么……一切是否都会变得全然不同了呢? 这个世上果然是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了……俺果然是不会写这种番外…… 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啊~~拍死俺吧~~~ 呜呜~~俺还是老实地去爬正文吧……应该就快完结了的……吧…… 106 106、班师回都 华二百一十六年,北夷单王贺娄伽晟挥军十五万众直攻郊邺,守军告急,璃王率军五万相援,合军共二十万以御北夷,两军对峙月余,先后接战数场,至终,于郊邺城一役,歼敌三万余,俘虏一万两千众,北夷军退。此一役,华军亡士卒愈万,伤者累计。临任关郡城统将、皇三子瑄王——湛璟瑄,卒…… 卒……是啊,想必到了今日,无论是军中、还是已得悉战报的朝廷上下,怕是所有人已都是这样所想了吧。 转即又是四日已过,到今天,整整七日的搜寻,却依然是一丝未有所获。而昨日,皇上的旨意也已到了军营,颁令湛璟璃即刻率军返回都城,协领与北夷和议之事。其实,北夷大军两日前便已撤返回转了北漠,朝廷大军也确实没有再滞留在这里的当由。 圣旨既已下至,湛璟璃自然也再拖行不得。他已将城中一切事务均转交了赵将军——郊邺城新的驻军统将,并严嘱其继续沿河岸下游一日不得间断地查找,甚至再次与北夷商议,继续增派士卒深入北夷境内查询。 湛璟璃这样的令命,在此刻看来也许已不过只是让人还能够抱定一分安慰罢了。只要不放弃,那么便可以一直存作一丝希望……至少,我与他……都需要这样的安慰…… 当然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是想留在这里,与士卒们一同亲自找下去。只是……事情往往总是出乎人的意愿。任我料想不到的是,有一天,自己的名字竟也会出现在了圣旨之中——命医师林沐秋随同璃王回都,待召入宫面圣…… 如果自己所料无差,这一进宫,等着自己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林先生,东西已经都备好了,现在就过去吗?刚刚王爷已派了人来接先生。” 秋霞走上前,对我轻唤了一声。她手中提着个不大的包裹,里面不过几件我曾换过的衣物,更多的倒是些秋霞一早特意备下的干果糕点。 “恩,我这就过去。”轻应了一声,我抬手阖上药箱的盖子,转身笑着看向秋霞,“秋霞,你可有什么要我帮着传带的?只管说就是。” “奴婢多谢先生了,”秋霞对着我微俯了半个身,点头轻笑道:“其实奴婢在这督帅府多年了,都城那里也没有多少相熟的人。只是劳烦先生,如果有着机会去璃王府,便帮奴婢将这封信带给萍儿好了。”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漆封好了的信递了给我。 “好,”我抬手接过,仔细放在了怀中。璃王府……这次回都,想来自己也是要暂住在那里的吧…… “可是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觑了眼秋霞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笑了笑,不由主动开口问了出来。 “……先生,”秋霞似微微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方微垂下头低声道:“一些话本是不该奴婢当说,只是……”她微顿了顿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抬眸望向了我,“先生是真真聪明的人,相信无论何事总会是想得通的,莫要太过执着为难了自己……” 看着秋霞明亮的眼,我不由微怔了怔,随即禁不住淡笑了一声。却是没有想到秋霞会说这些。她话里虽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已是足够让我明白她的心意…… 这些日子,自己的种种情绪,虽在人前虚做了掩饰,却是免不得都被相处最近的秋霞看在了眼里。 “……谢谢你,秋霞,”我上前一步抬臂轻抱了她一下。这个聪慧而稳成的丫头,日后也许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吧。不管怎样,这份真心的好意,都是值得感谢并记在心里的。 “我明白的……” 是的……任何事情太过执着不过是自己为难,这一点,自己是再明白不过。更何况,我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多过执着的人。但是……这一次,我竟也方是恍然知道,原来一些事是由不得自己可随意放下的。至少,这一刻还不行…… 在自己一路赶过去时,大军已经是在城前列好了队。五万大军连将挟一万余众的俘虏一同班师返入都城。 此次回都,并不用如来时那般的急行军,湛璟璃已是命人为我备下了马车,当然除了一些伤员,也就自己是这样特例的待遇了。至于湛盈婷……是早在月前璃王方一回到城中时,便已强令派人护送着回了皇宫了。 秋霞倒是提起过,那位公主可是难得一次没有任何的耍娇使诈就随着护卫老实乖巧地上了马车,甚至直到出了府门时,人都还好似有些沉郁郁的神思不属……而听秋霞说起这些时,我也只是轻一点头算是知道就全然忘之一旁了。实则,自己已是没有余下的心力还能再多想些什么了。只愿盈婷她静下心后能够自己想得通吧…… 回程一路行走官道,夜间也大多是入住的官驿。就这样一路晓行夜宿,不急不缓的行程,十几天后,大军终是回到了都城建安的城门楼前。 入城之前,湛璟璃下马走到了我的马车旁,隔着车窗对我兀然提议道:“倒是很久没有与沐秋棋盘相弈了,沐秋可有兴致,同我于此地对上一局?” “……好。”我抬眸略看了他一眼,旋即明了地点了点头,轻应了下来。 这次大军回都,朝廷中并没有派官吏迎接,更没有什么的入城仪式。只是,朝廷上未有任何举动,却是也丝毫影响不了城中百姓的热情。便如以往一般,满城的百姓会涌挤到主道两旁,翘首以盼、夹道相迎,又或为他们心中的英雄雀跃欢呼,甚至锣鼓声鸣。毕竟,这一仗在百姓的认知里无疑是一场大胜,也许随之后的几年里都不会再有战火燃起。他们的欣悦欢喜之情自然是无可厚非。 只是……无论是我,还是湛璟璃,却都是无法让自己融入这样的热情…… 湛璟璃吩咐了他的副将,由其带领着大军列队缓缓开入了城中。而我同他,只是落在城外僻处的马车里,对桌而坐、共相弈棋。手中黑白子各相交错而落,神思却都是自有些恍惚而飘散…… 待到日暮西垂,浩浩荡荡的大军终是全部入了城。而我与湛璟璃的这一局棋,竟还没有行过中局。不过,本也就没人真的将心思落在了棋盘上。草草收了子,我和他就这样同乘着马车,毫不引人注目地驶入了城中。 “沐秋,待入了城,你便同我一起回璃王府暂住吧。”湛璟璃睁开了微阖的双眼看向我,低声道了一句。自入城门起,他便一直闭目靠座在车椅中,从始到终都未向窗外看上一眼。 “好。”我点了点头,也自外面街上许多聚集着仍未散去的百姓身上收回了视线,对向望着自己的目光。 其实,在这都城,此刻除了璃王府自己又还能去到哪里呢?想一想,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在这都城停留多久……可至少眼下,必是要乖乖地待在这了,直到等到了皇上圣旨的宣召。 马车一路入了内城门,转过几条宽巷,直到皇城脚下的璃王府门前。 此刻王府那厚重的黑漆大门正大开着。萍儿与一众府中的管事正躬身迎在门前。 同湛璟璃下得马车,只消一眼,我便看到了人群中突兀地显出的正自翘着脚探头张望着的小丫头。 “公子……”未及得众人上前见礼,小丫头已当中飞扑着窜了过来,一头跌撞进我怀里,开口带着一副哭腔地道:“呜呜……公子……呜呜……你总算回来了……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我胸前的衣襟上却已是湿了一片。 这丫头……我抬起丫头的脸,伸手捏了捏她哭得红通通的面颊和鼻头,却难得的说不出什么取笑的话来。 “王爷,林先生,还是先入了府里再说吧。”萍儿走上前,俯了俯身,笑着道过一句。她轻声吩咐了下人取过了马车上的包裹,又探手拽过了仍自攀在我身上的小桃,领着一众管事侍卫趋步随在了我与璃王身后。 随着璃王一同走向王府大门,在跨入门栏时,我不由微微顿下了脚步,回过头,再次看了眼不远处那已是清晰可见的巍峨雄浑的皇城……绕了一圈,自己又再次回到了这里。周遭的一切都似没有改变,只是……在身边却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当初说过定会带着自己安然回来的人…… ‘是我带沐秋去的,自也定会同样带沐秋回来。’ 隐隐地,低缓而沉然坚定的声音兀自回响在耳边,一遍一遍直再到消散……我阖下双眼深深吸了口气,紧攥的十指缓缓松了开,淡淡收回了投于远处的视线。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城……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又还会是什么呢…… 再次进到璃王府,我住的仍是之前在这里几日暂住时的房间。萍儿早已将屋子里的所有置备的妥贴舒适,一切的用具都已换上了新的,可看起来却又与之前的寻不出一丝的差别。 由萍儿带到了房里,我自是当先换洗了一通,随之又用过了晚膳,再到坐了下来喝口闲茶时,天色已是沉沉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终于是回来了啊…… 至于瑄瑄……咳咳,就愿君香魂永伴吧……= =~ 抱头~~ 107 107、府中叙话 与萍儿简单闲话了几句,待她揣着秋霞的信有些急切地离了房间,再打发了屋里所有的丫鬟,整个屋子便只余了我与小桃两人。 吩咐了丫头隔案坐在了自己对侧,我一边喝着萍儿特意备下的刚泡好的花茶,一边听着小丫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两个月来都城里的种种…… “……后来,萍儿姐派人来瑄王府知会了我到这里来等公子,”絮叨了足有半个时辰,小桃说书般的长篇大话总算是落了尾。只是临了,这丫头却是顿住了话头,觑眼含了分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迟疑地支吾起来,“听了下人无意中地说起,我才知道……知道……瑄王爷他……”她嗯嗯唔唔了片刻,终是没将后面的几字吐了出来。 用力地晃了晃头,小丫头也不再自顾说个什么,而是探头看向了我,小声求证似地问道:“公子,王爷他是真的……” ‘砰……’我放下了手中已空了的杯子,没有提壶续杯,只伸指沿着杯沿一下下地划着圈,低着头没有应声。我是不知应如何回答这样的问话是好。毕竟自己的答案怕是与大多人的都所不同。可是,哪怕是自己依旧兀自地相信那个家伙定还活着,却也没道理强让他人亦同自己一般的信着…… 不过,小桃显然已是将我的沉默视作了默认。 “……公子,我们不如回苏安吧……对,就回苏安,不如我们这就离开……”小桃愣了一瞬,忽地换了话头。她自顾地说着,待到了后面,更是径自点着头语气越发地肯定认真起来,“……这么久都没有公子的消息,想来夫人还不知会怎样地着急呢……公子,不若我们明日天亮就与王爷请辞……” “怎么?”我忍不住开口急声打断了她下面的话,以免得这丫头再这般自说自话真个当真了下去,“记得当初离开时,有人可是好个舍不得?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这回倒是要急着走了?” “什么嘛……奴婢不是这才看得明白。”小桃鼓了鼓脸,蹙着眉头嘟着嘴地数道:“这都城就是一切都好,可再有这样危险的差事,也是一万个顶不来啊!这段日子奴婢可是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公子也会遇到什么……啊呸呸……不管怎么说了,若再有这样一次,奴婢可是再经不起这样的吓了……” 应不只是为此吧……这丫头……心下不由微暖,我淡淡扬起唇角看着小丫头兀自喋喋地说个起劲……难为这丫头也有这样心细体贴的一面。只是……她的这番好意却绝然是不可能成行了。 先不提有圣上的旨意压在头上,那便是断没有任你离都的可能。更枉说,只是一个等待的消息,自己也绝不会在此刻就这般离开…… 当然,这些个原由无论哪一条,也都没必要说给这个显然是担惊过度又罗嗦得要命的小丫头了。 ‘叩,叩……’ 小桃仍自在不停地说个起劲,眼看着是就要起身跳去打包袱了。忽地,房门处传来了几下轻缓地叩门声。 “还不快去开门。” 我敲了计头壳给那仍自呆立在原地恍不过神的小丫头。心中不由有些好笑,一段日子不见,这丫头还真的是一丁点的长进也没有。 看着小丫头捂着额头跳着脚地跑了去应门,随着一声门扉轻响,紧随着传来的是丫头一声惊讶又略显慌措的叫声,“啊……王爷……您,您来找公子……” 无奈摇了摇头,我亦随之站起了身,几步走到了外室,抬眼正看到门栏前绰然而立的湛璟璃。 他显是并没有迈进房门之意,只是静默站在那里,双眸随着我的走近而转过,缓缓温声道:“沐秋,可有兴致与我同去后园一转?” 微怔了下,我心念稍转,点头笑应了下来,“好啊……” 疏星朗月,夜色冥蒙,花园里处处疏密横斜的枝影,团团簇簇的幽廓,朦朦沉浓间浮荡着袅袅盈盈的暗香…… 随着湛璟璃一路沿阶走入这府中深侧的后花园,悠悠转转,直到两人同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我与他都是仍自静默着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就这样静静听着四下些微的风声徐徐拂耳而过,带起阵阵草木花影的婆娑摇曳,更是衬得这一方天地格外的悄静。只是,这样的一份宁静却似可让人的心亦随之沉静了其中。这种感觉也许已是很久不曾有了,以至这一时间,竟似默契地没有人愿将之打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湛璟璃此刻来寻自己想要说的会是什么。自郊邺城那一仗后,这么多些日子里,他却是都没有这般来与我静坐下来认真细细地谈过些什么。这自然是因着有太多的事尚需他来处理而难以抽身。可更主要的,无疑是……无论是我还是他,都需要着多一些时间来给自己,让自己终能够静下来再分出多一些心思去应对那些还需要面对的麻烦。 “……沐秋,”过了不知多会,湛璟璃侧过头看向了我,似微顿了顿,终是先 玉随心缘第32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先开了口打破了那分静默,“你,是否已知道我要说些什么?” “恩……”我亦自不远处一角的花树丛中收回了视线,垂眸点了点头,“是圣上宣召之事吧?其实二哥不必为此烦扰。尚在北夷大营之时,我便已是想到会有这样一日了。 身旁的人似极低地叹息了一声,低朗的声音中隐隐地透着一丝的自责与无奈,“几次三番,每每是将沐秋卷进了麻烦之中……” “不,二哥这话可是又说得岔了,”我轻笑着打断他的话道:“便是麻烦,总也不是受得他人拖累,相反的,倒是……”思绪自然地转到了被困北夷时的情景,我蓦地哽住了余下的话,摇了摇头,轻吸口气转过了话头,“啊……想来皇上仁慈之君,多也不会怎样计较我的过错吧。”我口中打着哈哈地说着,心里却是没有半分的底气。 说那位圣上是仁慈之君可真是有够违心的了,以自己所得的结论,那位圣上应多是位果毅狠厉甚至难近人情的主才是。自己这次能不能脱罪,怕还要看着那位的心情了。只是,这个时刻,那位圣上的心情会好吗…… “沐秋确也不必怎样担心,”湛璟璃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眼中浅含了一丝笑意,“父皇他,便是没有沐秋说的那般……慈善,可总还是一位英明之主。沐秋先曾救治母后,而后又献计退敌,兼之救过于我在内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就是无论哪一件也都可抵了这自身之咎。这些,我自会一一对父皇言明,相信朝中也不会有何人再多加追究于沐秋。” 他温然地细诉着让我安心的话。语落,稍稍静默了片刻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眉峰微微的蹙起,“只是,沐秋这样暴露了身份,以后怕是难再……” “呵……二哥不必多虞,我本也没想过竟能这样一直扮了下去……”我笑了笑,随口应道。心中却是暗暗思忖,眼下能过了这关自己就已是称幸了,哪里还能多想到日后那般长远……不过听了他这一番话后,心却是定了几分。 想到自己不过一无关紧要的小小人物,朝中上下又有谁会注目与自己较劲为难。而且,有湛璟璃为之说项,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总似隐约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也许,真的只是受了自己近来心绪的影响吧……却不知何时自己方能真的再次全然静下心来…… 两人静默了片刻,湛璟璃也没有再多追说这一话题,微作沉吟,只低声对我问了一句,“待此事了,沐秋可有何打算?” “我……”心中忽地有些滞涩,我稍稍转开视线低头直怔怔望着脚边的一从花影,顿了片刻方轻声地回道,“我想,暂且留在这都城……” “是为了璟瑄吧……”湛璟璃温然接下了我未出口的话,声音中似隐含了一丝轻微的叹息。他稍侧过了身,转目亦将双眸投向了深远的夜空,“沐秋,可相信璟瑄他……会安然的回归都城?” “我……” 话到唇边,我却是一时语塞了起来,张了张口却怎样也无法将那两个字轻吐了出口。我轻吸了口气,没有再答言,只是看着身旁的人轻声反问了一句,“二哥,也是这么想吗?” 湛璟璃却也未有回我的问话,也没有回头看向我,只是径默望着远处天边一角,片刻,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些什么时,忽地缓缓开口了道:“不知璟瑄有没有对沐秋讲过,他少时曾无意中过奇毒之事?” 我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接道:“我确听璟瑄兄提过,只是他却也未尝细说,不过是几语带过罢了。” “那他一定是未曾说过,冥香之毒曾是缠绕于他足有十年。直到他之后功力初成,方才算完全化结了此毒。” 一句话落,湛璟璃微顿住了话音,静了一会方才续道:“在最初断定毒性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能够活下来,甚至便是璟瑄他的师父实则也没有攥定了三分把握。而随后的十年里,毒性更是几次发作,每一次里所有的人都心恐地认为他挺不下来……” 我静静听着耳边淡淡而低缓的声音,已然完全明白了湛璟璃的话中之意。只是想到当初那个家伙不过笑言的一语带过,想到那个风轻云淡般的人竟是曾那么多回一次次地趟过鬼门关,再想到那一夜无底的深崖和染着血迹的玉玦……我不禁再次下意识地抚上吊在胸前的那半玦残玉,紧紧攥握于手中…… “如果是璟瑄,我相信他定还会安然而归……”湛璟璃已回过身来,只是在望向我的一刻,眼中似转过了一丝的恍然。他没有再说什么,却是抬手覆上了我的双眼。 感到轻触的掌下晕开的湿湿的凉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觉间已落下了泪来。 “二哥,我……” “沐秋不必介怀,有时不如纵容自己肆意哭上一场……” 温然的声音滑过耳边,我咬了咬唇角,终是忍不住心中越发急涌而上的诸般情绪,索性抬起双手环握着身前的手臂,埋头在眼前温热的大掌下肆意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一直来自己虽不断地对自己说着相信,相信那个家伙一定会安然无事。可是,心底深处到底还是抑制不住一丝隐隐地恐慌。而那分感觉,却是自己不愿亦不知要如何面对的。也许我是真的需要有个人同自己一起坚定起这份信心,也希望有个人能够给自己这样的一分支撑,让自己可以真正的面对……不论……不论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噗……亲亲们威武=w=~~ ……俺这还没将瑄瑄怎么xxoo呢~(嘿嘿~) 话说,俺家的队咋就站的这么齐呢??难道就没有亲亲是站在小娄或璃璃那一头的??? 108 108、崔家来人 天高云淡,清日闲长…… 闭门闲居在璃王府中,转眼间再一数,回到都城竟是已有七日了。而过了这么多日,皇上的宣召却是个影子也未曾见,据闻近日朝中大小之事不断,想来我那点微不足道的事怕是早已被忘到不知哪个洼角里去了。 这对自己而言自是求之不得的。没有圣召,我也就只管安下心在王府中静等着那个人的消息。只是七日已过,郊邺边境那里依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幸自那日与湛璟璃相谈一场大哭而令自己的情绪发泄一通后,心境已是可全然平静了下来。 这几日里,我也未有机会再多见到过湛璟璃。朝中有太多事情离不了他,单只是看着他每日早晚抽不得闲的样子,也知这一刻朝廷上下是怎样的一番忙碌了。听闻北夷那里即将遣使入都商谈议和之事,这一次的和议事关两国日后战局的大事,贺娄伽晟亦是会亲自随使入都一行。而朝中自然也要就此备下万全的准备。 这朝廷上的一切怎样都与自己没什么干系。静居在王府,我每日里不过是摆弄着书本棋谱,自己的生活仿似一下子又回到了苏安城中那悠悠平静的日子。 当然,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种错觉罢了。先不说那诸多不过暂搁在一旁的事根本就没彻底的了结,单只是有小桃那丫头不时在耳边紧张兮兮的恬噪,也足以让人时刻意识到那仿若大难临头般的危机了…… “……公子,你不如与璃王说说,我们这就离开都城吧。继续留在这里,指不定皇上什么时候想了起来这旨意还不立晌就下到了王府里。唔……奴婢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嗯……”我懒懒哼了声鼻音,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棋盘。就是这样了……几日里这般的话翻来覆去也不知是被这丫头念叨了有多少遍,到现在我已是连话也懒得应上一句了。 事情果如自己所想的,在那日北夷营中被贺娄伽晟有意的揭开了女子的身份后,自己女扮男装一事果然是很快便传到了相接的大华军中。而以军中上下对我的熟知,这则听起来多少匪夷所思的事自是一下子便已广传了开来。而军队里自然也少不了皇上的耳目,这么一则消息也就理所当然的再随之飞到了朝堂上…… 所幸有湛璟璃当即于军中的压制,此事到也没有再传得多开。朝廷上除了有耳目深入到军中一只手数得出的几个人物也就再无人知悉了,而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也是不屑于我这般升斗小民较劲的。只要皇上不再追究我这欺君之罪,那么也就没什么可多担心了…… 至于璃王府上下,除了湛璟璃与那些同自边城归来的亲随,也就只萍儿从秋霞的信里获知了前后悉关的些许事。而小桃这丫头嘛,无疑也是从萍儿那里得来的消息了。 “公子啊……要不如啊……我们啊……”小桃坐在桌案另一头仍兀自絮絮叨叨地嘀咕个不停,直过了半晌,许是说得口也干了,方暂歇了嘴提过茶壶倒了满杯,仰头一口气地灌了下去。 我好笑地斜了那丫头一眼,牵了牵唇角复将目光重调回棋桌上,手中的棋子尚未放下,忽地眼前一花,一张黑郁郁的小脸兀地横在了自己眼前,“公子!你怎么还这么副不当心的样子,这欺君之罪可不是当得起的。” 小桃倒竖了的眉头,一双杏眼更是瞪得溜圆,气哼哼抱怨了一声,转过头却又自顾念叨了起来,“不行,奴婢还是怎么想都是安不下心。公子,我们还是这就回了苏安,接了夫人还有碧云姐立刻出逃的好……” 唉…… 我不由得在心底暗自叹上口气——来来去去的这丫头也就只是想着落跑这一条路了。只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皇上真是要下罪,任你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了?更何况是这样一家子的妇人老小。 “好了,小桃……”我抬手拍开了横在眼前的偌大一张黑脸,“你便再如何急得跳脚也无用不是。我不是早已说过,圣上日理万机,又怎会费心计较着这些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更何况还有璃王在,断不会要到了举家出逃这般境地!哦,当然……” 微顿了顿,我淡抿了口茶,瞥眼看向一旁脸上急色未见减了半分的丫头,轻揉了揉额角道:“如果小桃姑娘能让我这耳根清净上一些,也许当真是会想到了什么办法也说不一定……” 一句话总算是打住了小桃执意在我耳边念叨个不停的势头。只是,这丫头嘴是阻住了,可人却依是没半刻静得下来。这整一个晌午,就见这丫头是房里房外进进出出的折腾,不是一遍遍问着自己有没有想到了什么,便是不断地于府中四处寻了丫鬟小厮们打听着城中的消息。生是怕外面坊间巷里也传出了些什么来。直到了晚间用膳前,方是消停了下来。 只是这头方刚静了片刻,那头萍儿便推门走进了屋来。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打扮都很是光鲜的婆子。只一眼看去便知不是这璃王府中人。想不到,这会了还真是有人寻上了门来…… 小桃圆睁着双目不错眼地冷冷盯着案边那突兀到来的人,却难得没张嘴嚷上几句。那个婆子倒是想开口说上些什么,只是在被萍儿淡淡一眼扫过,立时闭了嘴,垂着头默不作声地乖乖站在了一旁。 我暗自打量了一眼,也只神色不动地自顾垂下眼看着手中的这张精致缀着金边的请帖,房里一时静悄悄的…… 手指缓缓自书于正间描金的几个大字上划过——尚书崔府……呵,便是面上如何不显,可心底实是禁不住泛起几分可笑…… 这还真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皇上的圣旨尚未至,竟是先等到了这样一份意想不到的邀请…… “烦劳你回去与崔大人禀明,就说在下很是荣幸崔大人的相邀,若明日无紧要之事,午间自会亲自登门拜访。”阖上帖子,我牵起唇角淡淡对来人交待了一句,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既然那位大人要见上这一面,自己万没有一直避着不见的可能。而且,我倒是也很想看看,那位大人会挑在眼下这个时节提出过府一会的邀请,又究竟是做的什么样打算? “公子,”看着那婆子点头应声去了,萍儿也明慧地未有多言,只简单道了句,“如若有何麻烦,林先生尽管与王爷说无妨。”便也随之退出了房间。 眼看房里是再没了外人,小桃这丫头立时跳了起来,开口便是噼里啪啦连串的问话一股脑地抛了过来,“怎么会这样?那尚书府是也知道了公子的身份了?该死,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这消息都还没有传开?这会要见公子又是什么意思啊?哎呀,公子你为何要答应他们明日过府啊?这下可是要怎么应对个啊?不知现在离开还来不来得及?……” “唔……”我再次抬手揉了揉额角,以衣袖遮着脸暗自翻了个白眼,渐渐魂游起天外……好在自己早已练出了一份听而不闻的本事,否则定是要被这长串不住声的问话给绕到头疼……不过,这丫头开口的第一句倒还是说得不错——这位崔尚书可正经是有着份好本事。 想这朝堂上一只手数得出的几个人物,如今倒是还得加上了这位大人了。再想到当日自己与崔媛歆同去过的‘古玉坊’……入都不过是短短几年便已创下了这番家势,自己当年怕真是心偏眼狭看低了一筹,这位崔大人可不单单只是个会为女儿寻上门高亲的好父亲呢…… 这一桩事,我并未有与湛璟璃说起的打算。毕竟若是那位崔大人当真是知道了些什么,那么别说是见上这一次,便是崔府那头想我立刻入住了进去,怕是王府里也断没有阻拦的道理。 何况,这段时日湛璟璃已是诸事缠身,我也不想因自己这些事而给他再添什么平多无谓的烦扰。 一夜的思量,自己心中多少已是有了几分打算,只待明日后明白地确晓了那位崔大人的用意再作余下的计较。只是却未想……到了第二日,一早方是用过了早膳,萍儿便匆匆步入院中传了话来——竟是皇上的圣旨到了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算是过渡吧…… 脱不开的崔家~唉,又要出来闹腾了…… 109 109、再入皇宫 圣旨上没有一句余话,只是单单宣召自己即刻进宫。除了回房取了药箱交由那宫中的太监提在了手中,竟是未容自己回身简单交待上半句,便被客气而不容置喙地请上了马车。 不说小桃那丫头当下惨白下的脸色,便是我自己也是不由得心中微诧。这宫中的宣召是几日静等而不至,却在自己以为已是被遗忘而再无需多虑时又突然的降临。而且这旨意又是传得这般急,只看那传旨太监神色间满是难掩的急忧之色…… 稍垂着头,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总是觉得这一行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正等着自己呢…… 马车一路疾驰直入了皇宫。在宫门口更是换过马车直接驾车行走在了宫道内。只是,这一路却是没有去往皇上素日召见外臣的崇明殿亦或御书房,而是绕道转入了后宫直往皇后的‘坤羽宫’而去了。 透过掀开的一丝车帘,看着外面稍有熟悉的景致,我心中已是隐隐有了几分了然——这一次的宣召怕并不是为的追究什么罪责,而却是为的皇后的病情吗……只是,看这一番架势,再想到当日自己所诊断的结果……只怕是,这一关要更是难过…… 在‘坤羽宫’殿前下得马车,我随着门前侯着的小太监急步匆匆几乎小跑着入了那间曾经已进得过多次的寝殿。 掀帘一脚跨进门栏,映入眼底的是偌大外间里或站或跪摞满了的人。当中那矮榻之人唯一端坐着的一身明黄团龙锦衣的人实是显眼得很。不过在进门的一瞥眼里,我也只是注意看向了站在那团明黄之后正也直直望向着自己的湛璟璃。 虽是一眼后便匆匆低下了头,我却也从他神情面色中看出了几分同样的急紧担忧之色。 整个房间里半点声音皆无,静的只让人感到沉肃压抑。轻一皱眉,我暗自深吸了口气,微垂着头快步走至了榻前,当先跪地向屋中那唯一端坐之人叩施了一礼。 “草民林沐秋叩见皇上……” “不必跪了,”上面之人只一挥手,打发了我的问安的话,“王太医你立刻带她去看过皇后的病情。” “是,草民遵旨。”恭应了一声,我当即站起了身,抬眸的一瞥间正看到湛璟璃对我微点了点头,眼中似带着几分安抚。心中稍定,我回应地轻一颔首,却也未及多做些什么便随着王太医匆匆转进了内室。 相较于外堂的人满盈庭,内室里四下堆站的十几个太医宫婢便也算不得什么了。仔细看去,那些个太医倒都是一些相熟的面孔,也是太医院中最为资深医术最为高超的几个了。当然,余下大多的太医这会正都整齐地跪在外头呢。 见了我同王老太医转进来,几个太医忙围拢了上来,纷纷摇着头叹着气,均是一脸的苦相。王太医摇了摇手示意众人噤声,自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低低长叹了一声,回身转向我道:“林先生……” “是。”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径自走到床前。一旁床头侍立的婢女忙走上前抬手轻轻掀开了两侧垂掩的纱幔。 罗裘暖帐、金丝软锦,而闭目静躺在其上的人,秀容却是越发显得憔悴了几分,淡弱的呼吸,青白的唇色,微微凹陷的双颊苍白之中更是隐隐透出了几分的青灰之色。 我心中不由得微沉,单只若看这面色,竟已是病入膏肓之象。 伸指轻搭于腕脉,静心细诊,我心中却是不禁越发沉了几分。果然,能让全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病症,早便已该想到了…… 敛目收指,没有再多问什么,我已肃容站起了身,实则已无需再多问什么了。暗自轻叹叹一声,对着四周几道紧张而又带了几分殷切望过来的目光,亦没有多言,只是垂眸轻摇了摇头。 自己亦不过一凡人罢了,又如何有得回天之力。其实这些太医心里也都早已清楚不过吧,皇后的病根本已是膏肓之间、药石无济,若无什么奇迹,怕是最多不会出了月旬的时日。 实则,在当日自己为皇后诊病之时,便已是料到会有这样一日。以皇后多年积下的沉疴,身子早已是荏弱已极,那一场大病后绝计是再经不得什么大的病痛。只是唯一想不到的,这样又一场急病竟是来的这般的快。算一算,间之上一次的请诊,也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周围围聚一起的几位太医连同王老头纷纷一下子垮下了肩,原本就沉重的脸色这会更是惨白了几分。几人悄声商断了片刻,最后所得亦如我所想的一般,皇后的病最多不过再拖得一月。此事已非人力可施,眼下要想的反倒成了当如何将之回于皇上。几个人你看着我我瞧着你,最后目光却又一致落到了我的身上,看得我不由暗自苦笑,却也知道——特备圣旨宣进宫一招,自己即便是不出这个头,到头来也总归是脱不掉的。 “皇上,草民无能,无法治愈皇后之疾。”同几位太医一溜躬身跪在了外间那一堆的同仁之间,我膝行了一步,沉声叩首回禀道。 出乎意料的,皇上好似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并未再多言追加询问,更未有什么责言厉斥,只是向我身后简短问了一句,语气低沉却显得的格外的平静,“你们呢?” “臣等无能……”回应的自是整齐的一片叩首请罪之声。 室内骤然一片悄静,几乎闻不到呼吸之声。我垂着头,满室静默里渐渐不自觉地亦随众人屏住了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余光里一角明黄划过眼角,方意识到上座之人已是起身走了下来。只是,却未听到任何的口谕,既无责问降罪,也没有半点叫起的意思……我稍稍转动视线悄目看了过去,却只见了那挥手屏退了所有随侍,独自一人转进内室的明黄背影。 我跪在众人之间,隐约听得到身后大片呼出口气的轻喘声,只是仍旧没有人敢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 “沐秋……”一片悄静里,低哑的声音显了几分格外的清远。我抬头看去,湛璟璃不知何时已是走到我的身前。 他俯身将我扶了起来,微垂着头直望着我,顿了顿,有些怔然地哑声低道:“真的……再没有一丝可能……” 我抬眸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那分悲痛,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是吗……”微黯的声音带上了一分滞涩,直静了片刻,方又若自语般低喃响起,“还有……多久……” “……一月之间。”我顿了顿,低低轻声回了。 感觉到搭在手上尚未及得收回的大掌不自觉间地缓缓收紧,以及随之传递而来的那一丝微微的颤抖,我不禁暗自轻叹了一声,抬起另一手轻覆了上去…… 湛璟璃双眼望着内室的方向,怔然半晌,方转回头看向了我,再扫了一眼跪满了大殿的众太医,低声对我道:“沐秋便先回去吧。”语落,视线又再次转了回去。 “好……”知道有整个太医院的人守在这里,自己留下也是再多添不得一分用处。我点头轻应了一声,见湛璟璃神色伤郁怅忪仿似已留意不到四周的一切,犹豫了下,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放轻了脚步,在无数道直勾勾凝在了背上的目光里悄自退出了寝殿。 步出殿门时,我不禁长长吸了口大殿外清新的空气,方是缓了缓心头沉坠的那份压抑。稍顿住脚,再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沉沉悄寂的宫殿,说不清这一刻自己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皇后的这一病其实更多的概是因心伤所致。急郁攻心而致心神俱损,原本就荏弱已极的身子自是禁受不住,是以一病难起。只是……这一场大病的起由,是否亦是因着那则边境传来的消息呢…… 走出坤羽宫时,遥遥正对上一行五六个宫人迎面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我稍稍让开身,垂目站在了路边。 待到一行人走得进了,悄自打量的余光里,我却是注意到那走在众宫婢前面一身锦月牙裙明妍姿丽的女子,竟是自己宫中少有的几个识得的人——崔府的二小姐崔媛歆。 这位二小姐这个紧张的时候还会出现在宫中,看来真的是很得这后宫主位的厚爱呢。想来是随着湛盈婷入得宫中的吧。只是……我稍稍侧目打量了一眼,却是没有见到附近有着那为公主的身影,心中不由暗自微松下口气。也不再多作打量,我微垂下头只默立道旁等着那些人走过。可是,却是未想,来人竟是在我身前停下了步子。 “林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娇婉莺啭的声音隐隐自带着一丝清泠疏傲。 “崔小姐有礼。”我微欠了欠身淡然施了一礼,心中却是不由感到些许诧异,有些意外崔媛歆竟会主动的当先与自己招呼。 “林先生这个时候怎会不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崔媛歆淡淡扫了我一眼,微顿了顿,语含诧然地道:“莫非……娘娘的病,先生竟也是束手无策?” “在下不过一普通的乡间大夫,实有负圣望。”我客套地虚应了一句,眉头却是禁不住微微轻皱,总觉得这崔二小姐话里更好似有话。 “是吗?”崔媛歆轻挑了挑眉梢,稍稍压低了声音对我道:“我还以为林先生当是无所不能的呢。” 微微一怔,我稍垂下双目没有接话,心中却更是越发不解了——自己倒是什么时候招惹到了这位小姐了?这崔二小姐,话语中的敌意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林先生可是还不知,”那越渐沉缓的声音已是径自低续了起来,“公主可是时时的一直念着先生呢,更是认定了先生能治愈娘娘的病,等下若她醒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失望呢。” 微垂着头,我浅浅勾起唇角,却依是默然没有接下话来,只觉得这种话实是没有应对的必要。只不过崔媛歆这样的一番话,想也绝不会是为得湛盈婷讨什么说辞。但凡留意细听,也不难从她的话语中听出那么几丝隐隐所含的讥讽。 稍稍转念,我心中不由微动。如果……自己所料不错,这位崔二小姐怕是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了……那么,她这一番话,不过也就是在取笑挖讽着我扮作男装,竟落了引得了公主注意这样的乌龙? “哎,这样都能为那么多人所吸引,”崔媛歆淡淡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略扬了扬眉梢,稍稍走近一步用着只有我与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所以说,林先生可真真是不得不叫人佩服呢……” 许是见我没有半分应对的意思,又或是根本也不需要我的应话,话一落下,崔媛歆便退回了脚,转身径自走了开去。不过刚刚迈出了一步,却忽又顿住身形,好似方想起什么一般回过了头来,“哦,对了……” 她缓缓再次上前一步,侧着身子放低了声音道:“父亲让我提醒着你,这几日事情虽是多了些,不过若是稍得了空闲,崔府自会派人过王府相请的。”话落,却是再不看我,只带了一众的宫婢径自扬扬而去了。只是却没有往着坤羽宫的方向,而是依着来时的路一路沿转而回。 看起来,这一场宫中的偶遇倒像是专程为着自己而准备的。只不知这又可会否是那位崔老爷的意思呢?唉……我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位崔二小姐的心性城府,也未免比她那位尚书父亲差得太过远了些…… 直待听着那阵阵脚步声去得远了,我方抬起了眼皮,凝目看着远处那已模糊渐隐的身影,由不得挑眉轻叹上一声——想一想,自己当初在崔府时,加起来可也没有与这位二小姐说上过今日这般多话吧? 看来这崔府果然是如自己所想的一般已经确实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又甚者是比自己所想的知道的还要多……不论如何,总归这崔府一行自己也是逃不掉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再没了那种感叹着自己的麻烦不断的心思了。既是避不过,那么兜头迎上也就是了。这崔府……可是会比这座皇城、会比那烽烟边境,又更甚的是比了那北夷大营,越加地似一张开了口的龙潭虎|岤吗……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先鞠躬……因为临近考试加上工作的闹心事最近更新会慢了些,希望十一后能稳定下来吧俺会争取早些完坑的~ 默哀…… 话说,其实应该很快就完结了吧~~崔二小姐也终于是再度出镜了……剩下的也就是搅成了一锅的狗血粥了…… 110 110、登门崔府 皇后病危的消息宫中并未有刻意封锁,因而到了这会满城几乎都已闻悉了,整个帝都就仿似一下子笼进了大片乌云之下。而璃王府内便更是脱不开了一股漫散全府的压抑沉肃的气息。 眼下这个情形,我自然也不会再轻易踏出了府门,只静待在璃王府内,等着宫中又或是崔府的消息。不过接连几日,宫里却是再未有宣召下来,而崔府那头就更是未见了有何人登门。 璃王这几日里也没有片刻回过府中。他本就已是诸事压身,此刻再加上皇后的病,想来也是乏术了。便是萍儿前日也被召进了宫中侍候着皇后的病情。反倒是自己,这般境况下竟是成了最得闲的一个。对皇后的病自己确是束手无策,而此刻,所有的太医都守在了坤羽宫里,有没有自己也都没有什么差别了。想来到了这时,宫中上下怕已是都有了准备,皇后的病不过只是拖得时日罢了。 这一日午后,我唤过小桃与其商议着,是时候要拣个信得过的人去苏安一趟给母亲报个平安了。自随军前那日打发了庄实回去报信后,自己就再没有派人送过消息了。过了这么久,母亲怕是也要等急了。 一番话却是又勾起了小丫头的心思,再次不住嘴地绕着弯劝说起自己赶回苏安。正靠在躺椅上懒懒听着那丫头罗嗦,便见有丫鬟走进门来,报说崔尚书府上刚刚派了人来邀自己过府一叙。 该来的到底还是会来,我倒是没有多少的意外,只稍理了理外衫,留下一脸不放心磨蹭着要跟着同去的小桃,与那个客气地等在府门外自说是崔府总管的胖大男子淡点了点头,便自跨上了崔府的马车。 马车行得并不快,一路晃晃悠悠直过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停了下来。起身步下车门,映眼而入的便是身前不远两扇说不上多华贵却很是气势的黑漆大门。东西而卧的两尊石狮,四面围耸的红瓦高墙,高悬的门牌上‘尚书府’三个嵌金大字日头下更是耀眼夺目的容不得人半点忽视,那份朴洁之中的大气竟是比之王府也不逊了几分。 跟在身后的胖总管已是上前敲开了府门。看着两扇大门在眼前隆隆而开,胖总管已带着四周崔府的下人们皆躬身示着意自己先行。我淡淡收回了环顾的目光,挑唇轻笑了笑,抬脚大步迈入了门栏。 这尚书府内气派果然亦是不凡,府中处处亭台轩榭、回廊转阁,假山附池,草木花树,无一不可谓精湛妙致,又无一不可谓恰到好处。一眼看去,偏寻不出如何的华丽豪奢,却又全然是不失了那分富贵之气。 我有意放缓了步子,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一面沿着脚下的花石子路随着那胖总管转过几弯甬道回廊直往前院正堂而去。 胖总管当先进去通禀了一声,不多会便转出来躬身对着自己客气道:“老爷正在里面等着先生呢,林先生您请。” 微点了点头,我侧目向内悄自略略望了一眼,随即暗暗轻吸了口气,抬脚迈进了门栏。 之前站在门前尚看不清这堂中的景象,只是这一跨入了门房,只四下略扫过一眼,堂中的一切已是尽收了眼底。这尚书府的前院大堂,果然是端严而不失了气派,堂中水磨青石铺地,梁上四角各悬着八角宫灯,南侧一面高足有九尺的九叠山水屏风,一旁置着的紫铜炉内更是徐徐燃着上好的檀香。而堂下左右两排黑檀雕花的木椅,正首一张同色浮雕案几。而此刻,那稳稳端坐在案几后的人,正双目平平向着自己直望了过来。 “草民见过尚书大人,崔大人有礼。”微微敛容,我俯做足了礼数。眼角余光里却是暗自瞥向了那端坐在上首的人。 一身素服锦衣,头顶墨玉束冠,五绺长须、满面端严,面容间依然尽可寻得六年前那个儒雅翩翩的影子。只是额头眼角几丝越渐深刻的皱纹,添之略有花白的鬓发,微微凸起的腹腩,比之记忆中却是不可免俗的老态了些,也更是富态了多。 “坐吧。”并为容自己多等,微沉的声音已是传了下来,平平缓缓的语气,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威严。 略一颔首,我恭敬地在下首一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身子方一坐定,已有丫鬟端上了香气四溢的清茶。 我半垂下眼帘,并未再多作丝毫的打量,只一面在心中暗自揣度着这位崔大人今日此般召自己相见的用意,一面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只静等着那位大人当先挑明了话题。 不过显然这位崔大人要比自己所想的更沉得住气。坐下足有半刻钟的功夫,却也不见那上座之人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倒是两道仿若实质的视线,便是不需抬头,也清楚感觉得到那睃巡在周身审视般的目光。 我浅浅挑起一丝笑痕,只管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全作那老僧入定状。 屋里一时悄静,气氛也渐渐越显了几分的诡异。直待我一杯茶已是慢腾腾饮得尽了,笑着点头示意过一旁的小丫鬟重又满续了一杯,蓦地,方是听到上面传来一声沉沉却又似隐含了一丝怒气的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是,老爷。”几个丫鬟慌忙应着忙不迭地恭身退出了门外,而随着门扉的轻掩声落下,大堂里又恢复了到原有的悄静。 崔老爷端起茶杯悠悠品了一口,半晌,缓缓望向我道,“林公子可是忙人,难得肯来老夫这崔府作客。”语气里却又含了几分的意有所指。 我淡淡笑了笑,拱手应道:“崔大人有请,草民又怎敢不至。” “哦?这么说,若非老夫几番相请,林公子是从未想过要再登我崔府之门了?”说到后面,声音却也不觉越渐提高了几分。 我不由轻皱了皱眉头,心中更是转过了一丝诧异。这位崔老爷这样的两句话显然已是要将一切挑明了来说了。只是……以崔老爷一贯的城府,总不至这般的沉不住气吧?看他的样子,竟甚至是有几分的急切了? 想不通对方究竟是作的何想,我索性也不答言,只静默垂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未想,耳边猛然间只听‘砰’一声震响,却是那崔老爷一掌连着茶盏一同砸在了案上,“老夫也没有心思与你再兜圈子,今日缘何会找你来此,想来你心中也是通透不过。” 轻一挑眉,我不由轻叹一声,“如此,一切还请崔大人明示。” “哼!”崔老爷沉哼了一声,双目微瞪,“你做的好事!小小年纪竟敢挟母私逃出府,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亲!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伸手直指向我,怒声低喝道,“不伦不类、全无体统,简直是丢尽我崔府的颜面!” “哦?”我抬眸瞥了眼那怎么看都更似刻意板起的一张怒容,心念微转,暂压下心中那一分越发古怪的感觉,淡淡开口道,“于此,崔大人尽可放心。即已都是陈年旧事,那么不提也罢。至于眼下,在下便是如何而为,也自是皆与崔府牵不到半点干系。” “放肆!”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案上,这一下显然是比之刚刚力气更大了许多,直是震得案几哐当作响,“你是我崔府之女,血脉于此,又岂是你一句没有干系便可以撇得清的。”崔老爷声色俱厉地一口气吼了一通,微微喘了下,声音稍是缓了下来,“不管怎样,这两日你在璃王府安心静待,为父自会派人接你正式回住崔府。” 哈?我没听错吧?听着那崔老爷那一声语重心长般的‘为父’,我禁不住浑身一抖,这一下可是真的有些惊到了。 崔老爷的父爱六年前自己可是真真切切体会过了,不是有如敝屐般弃之不闻不问,便是心血来潮地一顿呵斥责打,那真正的崔府三小姐可正是因着他这份父爱而一命呜呼了的。而六年来,我与母亲避居府外,也正一如自己所料地从未见过崔府有派一人探寻追找。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却说起什么血脉亲情,岂非是一桩笑话! 不过看这位崔老爷的意思,今日是显然打定主意要认下自己这个不孝女了。只是,想不通的是——以崔府今时今日的势力,又岂会不知了自己眼下正是背着欺君的大罪于身呢。偏偏这个时候一反常态地仿似全怕他人不知般急着认下自己这个女儿,这崔老爷的目的又究竟会是什么呢? “相信崔大人亦是知道,”微微思忖,我有意挑明了话道,“沐秋此刻正是待罪之身……”难道崔老爷你就不怕株连了全门么?还是说…… “这个你不必担心,”微有些低沉的声音不假思索地接过了我的话,“你既是我崔府之女,那么不论何事,自然都是有崔家会为你担待。”崔老爷的语气越发是放缓了许多,配上那脸上几分刻意而为的亲善,真可谓是字字情真、句句意切了,“有崔府的庇佑,你的事也更好与皇上求请。总之,你安心入住崔府就是。余下的事,自有为父为你解决。” 哈?……我忙端起手边的茶盏,咕噜噜一口直将心里泛上来的那股恶寒 玉随心缘第33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并咽了下去。天,还真是想不到,这崔老爷竟还有着这般深厚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若不是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猜测,这会怕真要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又或者根本是崔老爷的精神出了问题了。 看来,自己头上顶的那则欺君之罪是真的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呵,否则的话……别说什么认下自己回归崔家,只怕这一刻,崔府上下是如何想尽了方法撇清了关系还不及呢。只是……看着崔老爷这番做作得甚至到了几分殷切的架势,怕不止单单是因着自己可脱了罪责而已吧?难道……我这身上还会有着什么连自己也不知的可利用的价值不成了? 心念电转,我不由一阵的厌烦,“多谢崔大人的一番心意,只是崔大人的好意,在下只有心领了。”既然话已是挑明了,我索性干脆起身道,“几年前起在下便已是漂泊之人,无依无傍、亦是无牵无挂。”既然当年自己跨出了崔府的大门,那么是福是祸都再与崔家没有半点的干系,又岂管你今日是如何的算计。 “大人的茶自是上品,只可惜在下粗野之人,实难品得其中真味,也就……不打扰崔大人的这一番兴致了。”话落,也不去看上座之人的脸色,径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哦?当真是无牵无挂?”身后的声音却是出乎自己所想的反而更是平缓低沉了下来,“看来是只有老夫一心念着一家团圆了……” “……”一句似若无意的话却是令我心头不禁一跳,蓦地收住了脚,我霍然转身冷冷向身后凝目看去,“崔大人还有何指教,不若明言。” “哦,也没什么。”崔老爷端茶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语气淡淡,半阖的双眼中却是幽光森森、明暗不定,“只是老夫心念一家团圆,一早已是派人于苏安城走了一趟。想来……你总也不想,要你母亲再过担心吧?” 未等崔老爷话落,只是听着他口中苏安城几字一出,我整个人早已是恍若雷击一般,蓦然僵在了当场。 果然……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崔老爷了吗! 他今日召自己到此,根本就没有作丝毫商量的打算,从始至终便是自说自话,却半分不给人以拒绝的余地!只是自己怎样也未想到,他竟然会派人于苏安城将母亲接了来此。这样特意的作为,便只是为了挟制自己吗?可是,这样做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算起来,崔家能得到消息并进而猜到自己的身份最多也不过是这几日间的事。短短时日可以趋避利害而立下判断,必然是有着明显的利益驱使。而我这个当初在崔老爷眼里全然可有可无的女儿,如今又是何以令其有了这般费心拉拢的价值呢? 强掩下心中种种的猜测与骤然而生的惊怒,我似若轻缓地笑了笑,语气却更是冷硬下了三分,“哪里,崔大人既是这般‘有心’,我自是静候着府上的消息也就是了。”话落,再不多言,转身大步向崔府外走去。 俗语有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杀’。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这样一处不可触动的存在。那么对我而言,无疑,母亲便是自己的逆鳞。 我承认如今的崔府确实称得上权势滔天,可今时今日的林沐秋又岂还是了昔日那崔府大院一角里仰人鼻息任人责难的庶女?但若崔家一意地触破自己的底线,那么,大不过是一出鱼死网破的局面。 不过……我倒是相信,以崔老爷那一肚子的城府算计,断是不会做出这等伤人伤己的不智之举的。眼下里,自己也唯有步步虚应顺势而行了。 而在这一切之前,当先最重要的是,自己总要弄明白了这位崔老爷心中究竟是打得怎样的算盘? 111 111、一道旨意 “林先生,里面请。” “有劳徐公公了。” “呼……”望着眼前森峨恢弘的宫殿,我不由深深地呼吸了口气。 昨日刚刚由崔府大院转了出来,未想今日一早便又被皇上一道口谕传召进了宫里。倒是自己昨夜里左思右想仍是辨不清了方向头绪,可到了这一刻,站在这崇明殿殿门的一步之外,我心中却是隐隐有了种感觉——这几日里自己一直所疑惑猜测的崔家老爷那莫名转换的态度,还有自己头上那尚顶着的欺君的罪名,所有的一切,今日怕都是可有个定案了。 只是却不知,这一步下去将落定的,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吉还是祸了…… “草民林沐秋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跨进大殿,我垂着头径直行至了大殿正央,依礼屈膝跪拜道。 “起身回话吧。”头上高处威严的声音传了下来。 “谢皇上。”我应声站起了身,侧身稍退到殿堂一侧恭谨站定,这才稍稍抬眼环看了眼殿上。只是方一抬眼,对面那打眼而入一道昨日里方才见过了的人影却是令自己禁不得蓦地一诧。 崔老爷微微眯阖着两眼,束手恭身地立在了大殿的另一头,看着似半分也未在意了自己的入内。可在我双眼望过去时,却偏又恰巧地微开了双目迎着自己的目光望了过来,眼中幽光明暗闪烁,更似含了一丝隐隐告诫的味道。 我暗捏紧了双拳,收敛了目光垂了头掩去了脸上的神色,只是心却是越发沉了下去。单只看这整个大殿中,除去龙椅之上高坐之人,便只余下了我与这崔老爷两个了。今日自己被召至宫中所为的何事也是不言而喻了。可看着崔那老爷那一副老神在在甚至带了几分意满志酬的样子,总觉得即要听到的事情绝不会是了什么自己想听得的好事。 “崔娴凝是吗?”未容自己再多想,头顶上的声音已再次传了下来。 “嗯……朕倒是未想到,你竟是崔卿的女儿。”威严而又说称得上几分温和的声音,仔细听去里面竟似还含了一丝长辈般的慈和?心头多少的有些怪异,我一时倒也未多想,只是听着其中并没有什么怪罪之意,已是让自己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忙跨出几步,我再次膝跪于地,知机地适时请罪道:“草民知罪,还望请皇上宽恕。” “起来吧。”上座之人略挥了挥手,“你的事,璟璃也都对朕大致说过了。其他暂且不论,你曾治愈皇后之疾总是大功一件。”说到这里,却似想到了什么,话音渐渐顿了下来, 我垂首静立在殿中,直等了大半刻,仍是不见上面再传下话来,不由稍稍抬头悄目看了过去。皇上单臂撑在龙椅的扶手之上抵着额头,整个人似已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我心中不由微动,想来皇上这会儿是想到了皇后娘娘如今的病情吧?算一算,娘娘的病怕也只是在这十数日间了。而这一次,自己也再是无能为力。 我轻抿了抿唇,这一刻,突是发觉龙椅之上端坐的那个人竟似比自己初见之时看去苍老了许多,往日里那股高坐九龙之殿、俯瞰匍匐众生的君王之势,此刻却更多的替作是一种恹恹而颓然的气息。 看来……那坊间的一些传言也非全然是不可信的。至少,这位圣上对皇后娘娘的情意并非是假呢…… 直过了也不知多久,到自己的思绪也渐渐不知飘到了哪里后,总算等到皇上再开了尊口,只是声音里却是多了一丝的疲惫,“你既是崔卿的女儿,又有璃儿多番为你求请,朕也不欲再多究。”皇上微一摆手,似不欲再多说什么了。我心中却是不由微松,能够早些退出这大殿可正是求之不得。 稍稍上前一步,方想着谢过了恩尽快退了出去,谁知接下来入耳的一句话却兀地令我脑中仿若雷击一般,整个人蓦然愣在了当场。 “你与璃儿婚事既定,朝中也自不会再有人多言。” 什……么? 脑子里轰隆一声后是一片的金星乱舞,我只觉得刚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些什么?木着身子半昂起头,双目呆滞地直直望向那上座之人,“皇上……” “微臣多谢皇上不罪之恩。” 未容自己脱口的一句话落个完整,斜刺里兀然插进的一道声音适时将话截了过去。我怔怔转过了头,就见崔老爷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此刻便跪在自己一旁,头抵着地,做足了一副感激涕零的诚切模样,“臣这就将小女接回府中,这几日里定是会好生管教。” “行了,明日朕即会下旨赐婚。你们都下去吧,也让你闺女去给皇后见见。” “是,微臣告退。”崔老爷赶忙应着,起身的瞬间,双目却电射般向我直刺了过来,目中冷冷的警告意味令我也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人也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眸光微凝,我错开了与崔老爷的对视,转头再向那龙椅之上看去。上座之人靠坐在椅背中闭了双目明显是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已是没有半点再与我们罗嗦的意思。再转向一旁正目含警告地望着自己的崔老爷,终是咬了咬牙,随在崔老爷身后一同步出了大殿。 直出了崇明殿范围,崔老爷与跟在一侧的公公小声交待了几句,示意地望了我一眼,当先加快了几步走到了过廊一角。我稍稍微顿,亦是抬脚跟了上去。 殿外丝丝直铺面上清新的凉风早已让自己尚有些混乱的脑子全然清明了起来,心中更是好久从未有过地豁亮明白过。这段日子来自己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猜测,到了此时都已是清清楚楚通通透透地豁然揭了开来…… “等下你去觐见皇后娘娘,”崔老爷微抬了抬眼皮,双目直直望了过来,悠悠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总是要有个数得好。” 我挑了挑眉,没有应话,也没有稍动神色,只是定定地回视着两道直射在自己身上的精芒。 崔老爷,这就是你的目的了?哈……璃王妃,也许几年后便是大华朝的一国之后了吧?崔老爷你可真的是好精妙的一番算计,也好大的一张胃口啊。只是难为了你,竟然这么看得起我这个一直来就从未入得过眼的女儿了。 “哦,对了,”崔老爷自是一副好定力,站在那里就似全然未见了我眼中满满毫未遮掩的冰冷蔑讽一般。半垂着眼望了我片刻,忽地仿若恍是想起什么似的意有所指地道,“你母亲昨晚已是入了崔府。待明日,老夫自会派人将你也接了回来。不想你母亲再过担心,最好也别再有什么节外生枝就是。” 看着崔老爷摔袖转身离去,从始至终,我也未得开口应下一句,只是,却也没有出言驳斥就是了。崔老爷的意思已是摆得再直白不过,而没触到自己可容忍的底线,我也不想去与他拼那鱼死网破。 而且,我心中总还存着一分的不解——我绝然相信,湛璟璃是一定不会向皇上提出这样的求请的,而单凭着崔老爷的一厢情愿,断是没有道理可以左右了皇上的心思的。那么皇上之所以会下这样的旨意,其中最关键的原由又是为何呢? 揣着一丝疑问,我暗自在脑中反复思忖着可能的结果,直到随着领路公公一路直入到皇后的坤羽宫前。 迈步走进寝殿,并不意外地在内看到了几日里未曾见过了的湛璟璃,也见到了自那日郊邺城外北夷包围下的一别后便再未有见过的盈婷。我有意将视线在她身上微停了停,见她虽是眼眶红红眉目间难掩的悲伤之色,见到自己时神色倒是未有多少的变动,心中也是微微安下了几分。 “璃儿,你先带盈婷去院中走走吧。”皇后挥手止了我的见礼,当先发下了话来,“我与崔家丫头有些话要独自说说。” 只是一句话,却令我心中不由微的一动,抬头间也看到湛璟璃脸上同样一闪而过的诧异。他抬眸望了我一眼,见我微微颔首应了,方示意过一旁有些不甘不愿的盈婷同出了房间。 “坐吧。”待房门重新阖上,皇后对我轻道了一句。她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半靠坐在了床沿。我也这一刻方注意到,那个伺立在床侧的侍女正是了萍儿。在这一刻,房里的太医与下人也都随在湛璟璃他们之后纷纷退了出去,除了我与皇后,也便萍儿她一人留了下来在旁侍候着了。 只是不知为何,在对上了我递去的目光,萍儿却是飞快地低了头错开了眼去。 “谢娘娘。”压下了心底的一丝莫名,我侧身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只垂了头默而不语,静等着皇后下面的话。 “你刚刚已经见过皇上了吧,也该知道了本宫找你来此的用意。” “是,”我稍稍抬了双眼,“皇上的那道旨意,是……娘娘您?” “不错,那赐婚的旨意,确是本宫的意思。”皇后微微颔首,“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不知可明白几分本宫的用意。” “民女愚钝,只臆测得到娘娘其中总是有一分为了民女的性命着想。” “你能想到这些也就够了。”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也越加轻柔了几分,“看到你,本宫总是想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真的是很像……一样的不忌世俗,也一样的大胆肆意。只是,你比本宫更是洒脱了几分,也更是大胆了几分。” “……民女自知是有罪。” “你的这份性情,本宫却很是欣赏。更何况你于战有功,亦曾对本宫有恩,本宫又怎会看着你被治罪。”皇后的话音微顿了下来,可未容得我开了口谢恩,却又再接了下去道,“而且……本宫唯有的的三个儿女与你也都多少是有着几分相交情意。” “娘娘……”我霍地惊抬起头,怎么听着皇后的这句话都似别有着一股深意。 “听本宫说完,”皇后淡淡摆了摆手,“本宫只是要你知道,那些原由却是占了几成,可本宫会求请皇上下了赐婚的旨意,也并非都只是为了你。” “璃儿他自小便背负了太多,自从若敏几年前去了后,本宫从未再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在意过。这些日子,他可是几次为了你与皇上说项了。”皇后再次以目光止住了我急欲出口辩驳,却是微侧过头望了始终站在床侧的萍儿一眼,轻道:“更听萍儿说,璃儿他与你在一起时,总是会显了几分笑容。这几年来,便是在本宫面前可也是不曾见了。” 怎么会……我更是瞠目看向了一旁只顾垂头默立的萍儿。实是不解,她为何要与皇后说这般惹人猜疑的话?我与湛璟璃之间要说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兄妹一般的情谊。我仰他、敬他、视他如兄如长,而他对我更不过只是那对妹妹一般的宠溺相护。又何来了皇后话中那一分暗喻的暧昧之情?这些,皇后便是不知,萍儿她这一直同处在王府中最为贴心的人,又怎是会不知? “娘娘!事实并非……” “本宫知道你心中是怎样想的。”皇后睇看了我一眼,看样子是铁下心不给自己插口的机会了。“以你那般的性子,自是不愿被皇室所束。只是你要知道,与皇室的联姻也是你唯有可脱罪的机会。” “……”我张了张口,可一时竟是不知可以说些什么。我自是知道自己背的实是欺君重罪,只是一直来想到有湛璟璃为自己开脱,若是还可以得到皇后的相护,那么也许可以求得皇上的赦免。只是此刻,看着眼前这般境况,自己又还可凭借什么请求皇后为自己进言呢…… “盈婷这次偷跑出宫去,惹下了这般祸事。她的心意又是为何,本宫又岂会看不出吗?”顿了顿,皇后再次开了口,更是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话中虽是未有挑明,可只是这样一句意所暗指的话,已是令我心中越发沉了下去。 “本宫只有这三个儿女,自是事事要为他们多想一些。更何况,如今瑄儿他又……咳咳……”话未尽,却是俯,低声一阵的急咳了起来。 “娘娘……”我亦慌忙站起了身,接过了萍儿急步端来的水递了过去,由她在一旁为皇后抚着胸口顺着气。 “没什么……”皇后轻咽了几口水,神色略缓了缓,望着我道,“本宫的病你也是再清楚不过了。”想是她今日说得话确是太过多了,此刻面色看上去比之刚刚见时更为得苍白了几分,声音到了后面,也更是虚弱断续了起来。 “本宫已是没有几日的时候,璃儿的王妃之选也是本宫不多未了的心事了。本宫是不知……不知还能否等得到瑄儿他平安归来的那日。若可以看到璃儿成定了婚事,本宫也总可安心了三分。” 皇后似断若续地将话说完,也不再稍看向我,只对一侧侍立的萍儿吩咐道:“去叫璃儿他们进来。” “是,娘娘。”萍儿恭声应着,走过我身边时却是悄目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匆匆垂下了头,快步走出了房门。 皇后已是阖了双眼,显然是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更是完全就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直到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殿门一声轻响,湛璟璃还有盈婷已是先后走进了房来。 “你这就回去吧。”闻得声音,皇后这方睁开眼来,却只是对我轻道了一句。随即又转目看向了湛璟璃道,“璃儿,你也几日没有回府了吧,今日也回去好生歇歇吧,也正好带着崔丫头一路了。” “母后,那我就去送二哥他们出去好了。”却是未待湛璟璃应话,一旁的盈婷已是抢着插进了话来。她斜眼偷瞥了我一眼,似是有什么话想借此与自己说的。 “你老实留在这,母后还有话是要与你说的。”皇后嗔了她一句,又转向我们道,“好了,你们这就回去吧。” 我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又不知所言地告了退,直到一路梦游般地走出了坤 111、一道旨意 羽宫,脑中仍是一片的混沌。无数个念头翻滚着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而其中的一头却是越渐强烈的明朗了开来——皇上的命令,崔老爷的威胁,以及皇后的这一番语重心长又全然不容置疑的话语,相串相叠在一起,不过都只是越发压实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扭转得了那一道即将下至手中的赐婚旨意了…… 事情……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样…… “……沐秋,沐秋?” “啊?什么?”我木愣愣顺着声音响处转了过去,对上的却是一双满是关切与询问的温朗清眸。 “沐秋,你没事吧?”湛璟璃已是停下了步子,他微俯着身,双眸直望入了我眼底,“可是……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那双清朗犹如霁日般的眸子,眸底流泻的那一丝担忧与温然就彷如一段洪涛之中的浮木蓦然现至即要溺毙的自己身前。一瞬间,眼前仿似豁然点起了一线光亮,顾不得再去多想,我蓦地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开洒…… 112 112、入住崔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悉闻户部尚书崔承乾之三女崔娴凝,德才兼备、秀外慧中,时届适婚之龄,待字闺中。朕欲促天作之合,特赐婚崔氏女于二皇子璃王为妃。三日之后,吉时完婚。钦此!” “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院子的叩谢之声随之响起,我跪在众人当前,心底无波无澜,面色亦是一片的平静。 “恭喜崔小姐了,快接旨吧。”宣旨的公公满脸堆笑地走至我身前,将圣旨小心递到了我双手里,又转向我身旁不远的崔老爷,呵呵笑道,“崔尚书大喜啊。” “哈哈,真是有劳徐公公了。”崔老爷一脸自得的笑容,抬手捋了捋他那三绺长须,笑着从衣袖中取了一叠的银票递了过去,又移步亲自送了那公公出了崔府的大门。 “恭喜夫人,恭喜三小姐……”四下里的丫鬟小厮也在管家的带头下也纷纷讨巧地道起了喜来。 我看了眼人群中满面笑容地吩咐着打赏的大夫人,再侧头看向一旁独自站在角下里的母亲,眸光微转,排开了众人走上前道:“大夫人,若无他事,娴凝便先告退了。” “嗯,也好。”大夫人闻声转看向我,细眉不易察觉地轻挑了下,显然是对我仍未改了口的称呼有些不满。只是也没多说什么,面上带着几分和蔼亲善的笑意温言道,“这只有三天的时间准备难免是仓促了些,你也要紧着时间好好休息,只管养足了精神就是,余下的什么也都不用担心,大娘自是会都为你打点了妥当的。” “是,那便麻烦大夫人了。”我平淡地应了下来,也未再多言,直接转身走到了母亲身边,“娘,我们就先回房好了。”扬开笑轻道了一句,我伸手挽上母亲的手臂拖带着她迈步径直转向了内院。转身的一瞬,自是也未忽略了大夫人眼底那一转而逝的阴戾。相比起来,倒是她身旁那位崔二小姐高挑的眉梢眼角间始终不变的冷冷轻屑看上去反要顺眼了那么几分。 同母亲回到卧房,我扶了母亲坐在窗旁的软榻上,又接过碧云提来的茶壶亲手倒了杯清茶给她。见母亲的神色看去有些晦暗,我暗使了个眼色,挥手打发了房里连同小桃碧云在内的所有丫鬟,静静靠坐在了母亲身边。 “唉……”静了片刻,母亲轻叹了一声,语声亦带了几分郁郁,“凝儿,你老实对娘说,这一桩婚事可否真的是你心愿的?” “娘,女儿不是早已说过了,”我牵着几分笑意再次重复着自昨日起已经不知是重复了几遍的话,“自然是女儿甘愿的。你还信不过女儿吗?若是女儿不愿,这崔府中可也还没人是可逼迫得了女儿的。” 母亲凝眉定定直望了我片刻,终是微松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你不要嫌娘啰嗦,实是这桩婚事太过突然了些,而且……”她微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亦有些飘渺了起来,“娘是从未想过,还会有一日再进了这崔家的大门。” “娘……”我有些担心的握紧了她的手。 “傻丫头,”母亲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轻叹着道,“娘只是怕自己拖累了你,你不知当日见到崔府的来人时娘心里是怎样的担心。不过现在见到你好好的,娘也就放心了。” “娘,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罢了,我们总是要再次离开这里的。”我刻意放低了些声音,轻眨着眼笑道:“等女儿嫁入了璃王府,定是会寻得机会将母亲接入王府中的。” “娘自然信你是个有主意的。唉……不说这些了。”母亲摆了摆手,又转手抚上我已换回了女子发式而披散开的两绺长发,“倒是你这丫头,今日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娘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娘……”我抱着母亲的手臂摇了摇,撒娇似的扑在了她怀里,将头亦埋了下去。 “你这丫头可也会害羞了?”母亲伸指点着我的额头,声音里也终见透出了一分笑意,“这别人啊,娘或是心里还没底,可要说这璃王,英雄盖世兼之仁善义德,便是坊间巷里但闻提及这璃王二字,也没有人不赞口说句好的。而且娘也听说了,王爷对你也自是有着情义在的,这也是最最重要的了,想来你嫁了去也断是不会受了什么委屈。” 我埋头静静听着母亲唠叨地说了大通宽己的话,没有应声,更是没有开口打断了她。其实,我又怎会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怕是母亲心里还是担心要更多一些的。 母亲最是了解自己那份难以拘束的性子了,更况是,都说是齐大非偶,豪门已是了是非地,更枉论了那皇室贵胄呢!母亲之前是一心盼着自己嫁户好人家,可又怎会想得到,这一嫁就嫁入了王府甚至深宫之地呢。呵……这可真真是做梦怕也不曾想到的事了。如今事已定局,她又怎会不担心?不说出口,也不过是都自藏在了心底罢了。 就这样陪着母亲直说道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午间看着她小憩歇息下了,我方悄然退出了母亲的房间。 “碧云,这段日子母亲还要劳你细心看顾着了。”关了房门,我轻声对守在门外的碧云叮嘱着道。 “小姐你放心就是了,奴婢定会仔细照看好夫人的。”碧云认真应了下来,又有些不放心的添了一句,“小姐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嗯,我会的。”我点头笑了笑,抬手轻搭上了碧云的手背,“还好是有碧云你在。” 当日崔府的人到苏安强接了母亲入都,是碧云一意坚持要陪母亲一道同来,却是将丈夫幼女都扔在身后了。我自也是心怀感激的。而且,不得不说,幸有碧云在这里,自己是真的可以放心了许多。 带着小桃沿着细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回转了自己暂住的院子。刚刚转过了半月门,迎面就与匆匆走来的一人碰了个顶头,仔细看去,却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三小姐,正遇上了您真是太好了,”来人堆起一张笑脸,急步上前弯了弯身,“老爷、夫人正在正院东厢等着小姐呢,小姐这里若无他事,不若这就随奴婢过去吧。” “恩,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淡淡应了一声,我直接转身抬脚便往正院走去,心里却是止不住泛起的几分厌烦。 小桃很是老实地静静跟在了我身后,那丫鬟便没了这份相熟的眼力了,一路上不停地在一旁说着些贺喜的话。直到我默然瞥了一眼过去,方才讪讪地打住了嘴。看着那丫鬟一脸仍是堆叠的笑容,恍然间我不由想到了当年自己与母亲在府中时,府中上下之人的嘴脸。不要说老爷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了,便是院落里洒扫的杂役小厮见了自己也都纷纷一副视如不见的样子。而如今……呵,果然是人情冷暖。 主院离我那里相隔便远了些,兼之府中回廊曲折,一路绕来绕去直走了足有大半柱香的功夫,方是看到了主院那飞檐斗拱的大院门。 蒲一靠近东厢,已隐隐约约听到半敞的格窗内传来的对话之声,本也没有在意,只是那对话里兀然出现的两个字却是让我心中蓦地一紧,不禁刻意下放缓了步子。 “父亲,这么多日,你派去的人究竟可有了什么消息?” “皇上、王爷调遣了数千军队都寻不得一丝线索,你还想要什么样的消息?” “不管什么消息,无论是好是坏也罢,女儿总要知道一个定讯。”声音微是顿了顿,“父亲早些日子不是也屡次派人暗中随着大队入了北夷。还是说,时至这会儿,你已是有个女儿依愿嫁入了皇室,余下之事也皆是再不在意了……” “歆儿,快住嘴!”大夫人有些急切的声音亦是插了进来,只是明显是晚了些。 “住口!”‘呯’的一声脆响炸了开,“你这是在指责老夫?若是你当年肯依老夫之言求请皇后娘娘恩旨嫁与璃王为填房,又何有了今日的结果。这几年里我容着你的性子恣意而为也就罢了。可到了今时这个时候,你也当死了心了!” 随着崔老爷的这一声沉喝落下,我也是走至了房门前,而话听到了这里,更是已然明白了其中大概。回身示意了一眼身后跟随着的脸色已是微微发白的丫鬟,由她进去通禀了一声,我留下小桃等在门外随即径自迈步入了房中。 房内这一刻已是完全静了下来。崔老爷坐在上首,面色平淡看上去真是再自然不过。大夫人陪坐在一旁,也正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只有站在堂下的崔二小姐,眼眶微红、面色发白,眉目间更是掩饰不住地晦暗不定。 视线在堂中几人身上略转了一圈,又自一堆四散开的青瓷碎片上淡淡收回,我上前一步微欠了欠身,“见过崔大人,夫人。” “你……”崔老爷立时拧了拧眉头,双眼直视着我,不过喘了两下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指着下首的侧椅哼道,“算了……坐吧。” 我依言在一侧坐了下来,再抬头时看到对面崔二小姐也已是坐回了大夫人身旁,此刻却正是凤目圆睁地冷冷瞪在了自己身上。我抬了抬眼皮凝目直视了回去,直看着那一张微白的俏脸染了薄怒的红晕,方浅浅牵了牵唇角,神色不动地转过了视线。 很多事情我无意也是没有意义去争那一分一毫,不过世上总是还有那么一些不可相让的东西,此刻既然已是挑开在彼此心头摆了个明白,那也就断没有了一分退让的道理。 “咳咳……”崔老爷的轻咳声适时响了起来,他面向我道,“这会找你来,是为了三日后你大婚的事宜。我与你大娘已商议过了,其他的筹备都由你大娘来帮你安排也就是了。只是这嫁衣你总要亲身试过,还有一些首饰之类的妆点等下你也去选一选吧。” “是。”我点头轻应了下来。这样的小事当然也没必要处处相对。 “恩,”崔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转向一旁的大夫人道,“早前皇后娘娘赐下的那支盘凤镯也给了三丫头吧。” “老爷说的是那支金丝攒珠盘凤镯,”大夫人似微怔了怔,目光又似不经意地扫过了正坐在她身侧的崔媛歆,不过转瞬过后已是恢复了平常容色,带着笑道,“是,妾身记得了。老爷你就放心吧,这些事……” “父亲!”可未待了大夫人的话落,已是被一道清丽而微带了怒意的声音蓦地扬声打断了下来。 崔媛歆已站起了身来,双眸直直地望着那端坐在堂上的崔老爷,“那支盘凤镯母亲早已给了女儿,父亲当日也是默允了的。难道这么快,父亲便不记得了吗?” “哦?”崔老爷微微一顿,半阖下眼似想了想,却好似真的不记得了,“便是在你那里,你此刻拿出来也就是了。” “既然已是属于女儿的东西,那么是否要拿出来,拿出来后又是要给谁……”崔媛歆说着话,眼角却是瞥向了我,下颌轻抬柳眉微挑,“一切,也都要凭了女儿的心意。” “胡说!”崔老爷赫然一声低喝,“那凤镯乃是皇室之物,只有皇族中人方可佩戴,又岂是你当拥有的。”话音越到了后面也越是提高了几分,崔老爷抬手指着下面,满面怒容道,“还不去立刻取来。” “哼!”崔媛歆紧攥了攥双拳,看上去还想再分说些什么。不过见了一旁大夫人急使向她的眼色,终还是忍了下去。只是低低哼了一声,又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直刺了我一眼,也没见应下声甚至没有出言告退,转身便跑出了房间。 “放肆!”崔老爷一掌重重拍在了沉厚的檀木桌上,冲着已经消失在门扉后的人影怒喝了一声,更似气急地喘了几下,又转头向着一旁起身相劝的大夫人恼道,“你教养的好女儿!” 双目自那刚刚换上却又转瞬作了堆的青花片上收回,我微垂下眼,心里却是忽然有涌起一种很是荒谬的感觉。堂上这一番的争吵可以说皆是因着自己而起,可自己却又偏偏是完全融不进这当中去。从头到尾,我就好似隔在屏幕外看着一出出的闹剧。也许,只能怪自己完全是适应不了这骤然颠倒的角色变换吧? 等着崔老爷好半天顺过了气,又不忘再次仔细叮嘱了自己一番,我也再是懒得坐在这里徒惹腻烦,寻了个空便插言告退了出来。 “三小姐,刚刚二小姐派人送了这个过来。” 回到院中,方刚坐了下来,房里的小丫鬟便捧着一个装饰华贵的巴掌大盒子走到了我跟前。小丫头一面说着一面不时偷偷抬眼瞄着我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更是古怪的很。 “这个是,”小桃已先伸手接了过去,眼珠转了几转,忽地得意笑了起来,“哈,饶是她再怎么不甘愿,还不是要乖乖地送了过来。” 知道这丫头之前等在门外也是将堂中的那一出听了个全,我只白了这顾自得意的丫头一眼,没多说什么,抬手接过了盒子。 “可是有说了什么?”没有急着打开,我只看着那小丫鬟问了一句。见那丫头闻言惊诧地抬起了头,心中已是明了,不由带了些安抚地对她轻道,“不用怕,你照实说也就是了。” “是……二小姐她派人传了话说,说……”小丫鬟偷觑了我一眼,有些诺诺地结巴着道,“既是归了她的东西,断是没有让出的道理。便是自己不能得……那也,也……定是不会叫他人得了去。”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挥手让一脸忐忑的小丫鬟退了下去,我禁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亦是由不得轻叹了口气。这位崔二小姐……也未免是直白的太过了一些吧?又或者,只是一贯的高傲而不屑于去掩饰呢? 压下了心里那股很有些无语的感觉,想了想,我 112、入住崔府 缓缓揭开了手中的盒子—— 七根累金丝细细盘绕而成的凤形金镯,每一细金丝上都满满串了同状不同色的宝珠,珠串相连七彩、宝光耀熠生辉,真真可说是精致华贵非常了。只是……有心细看下,七根金丝相合的凤颈处却是齐头断了开来,若大意下将之拿起,当真是要撒下满地的断珠落玉了。 “却是可惜了……” “小姐,这……”小桃站在我身旁正也探了头过来好奇盯着盒里,听到我的轻语声,这才留意下也看到了那道不很明显的断痕,“那个二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这丫头有什么好气的,”我好笑地拍开了丫头长伸过来的脑袋,阖下了盖子道,“等下你原样送回去也就是了,顺便为我带句话给她。就说,这本是属于她的东西,自也没有他人心怀窥觊了。”只是…… 将木盒放入了小桃手中,我起身移步到了窗边。侧倚着窗沿,遥望着远处映在眼底渐渐是蒙蒙连了一片的天地,不觉间再次取出了贴身放在怀中的半玦玉佩,伸指轻轻沿着那玉面摩挲抚过…… ……有些东西,却不知可否真的曾有属于过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进行时…… 113 113、幽园夜影 “娘,你看……怎么样?” 匆匆一眼扫过镜中那抹红色的身影,我微敛下眼帘,原地转了个身,笑着眨眼问向身旁看得仔细的母亲。 这一身的大红嫁衣,提花镂绣、蜀锦纹织,以金丝引线、辅明珠为缀,盘襟而绕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贵气而张扬,繁复的裙襦散落的牡丹花色更添衬了满满的雍容雅色。当真可说是精致之极,更是华贵之极了。 “好,好,很好看。”母亲连连点着头,一面抬手为我轻轻顺着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细纹,一面含着满目笑意道,“娘猜,我家凝儿一定会是全都城最美的新娘。” “真的?”我攀住母亲的手臂,俏皮地挑了挑眉梢,心中却是微微轻动——女人最美的时候,也便是身穿嫁衣的那一刻吧? 在母亲的注目下试过嫁衣,又一一试了满目的琳琅珠翠,直到送母亲出了房门,我方摊靠在椅榻里,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小桃,将这些仔细收好,也免得明日再慌了手脚。” “是,小姐。”小桃一边递了盏清茶给我,一边乖巧应道,“你放心就是了,绝对不会出了差错的。” “恩,”点了点头,我轻呷了口茶,又稍坐直了身子看向小桃,“对了,之前母亲过了来我还没机会问你,你刚刚去到城中可是有得了什么消息?” “这个……”小桃瞬间耷拉下了脑袋,侧目飞快地偷偷觑了我一眼,很是一副小心地嚅嗫回道,“依是,没有任何消息……”一句落,便是垂着头再不言语了。 房里一时有些沉静,我放了茶盏,正要开口让小桃自去忙着也就是了,却见那丫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又挑了话道:“对了,小姐。我今儿在城街上却是听说,北 玉随心缘第34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北夷的使者今日午时已是入了城门了。 这可是城中近日里又一顶顶的大事了,很多百姓都在交口议论着呢。” “是吗?”微怔了怔,我淡淡轻应了一声,心中亦没有什么波动。北夷使者入都早已是定下的事了。唯一有些出乎意料的,只是按着行程算来北夷的人总要两日后方会入城的,而此时却是早了这么多的时日。不过这些,也都与自己没多大干系了。 靠回了榻椅,我阖了双眼,摆手轻道,“将东西拾理好,你也下去歇息吧,明日怕是有的累了。” “哦……”听着小桃瞬间蔫下来的应声,随之走来走去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直到不知是过了多久所有的声息已再次静了下来,却仍是没有听到那丫头有告退的意思。 “怎么,还有话要说?”我有些诧异睁目望向了凑在自己近前拧着双眉头的丫头。 “小姐……”小桃努了努嘴,一副要说又不知要如何出口的样子。 我不由有些好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会这般忍得住话了?有什么直说也就是了。” “小姐,奴婢只是想……”小桃咬了咬唇角,终是忍不住地一跺脚道,“小姐你若是不愿,不若我们就趁着今日这最后的时候离开这里好了。奴婢倒是觉得璃王爷他定是会站在小姐这一边的。有王爷的相护,就凭着崔家又能奈我们如何了!” 我多少有些诧异地看着身前那丫头难得凝肃的一张小脸,心中不由轻叹了口气——果然,有些事是瞒不过这个丫头的……只是,她能猜得到的也不过是管中窥见的一二罢了——此间的事,又哪里是她所想单单只是个崔府那般简单了…… “不要多想了,我自有着打算。”我拍了拍丫头的脑袋,牵起丝笑意道,“你只管依着我的吩咐去做也就是了,日后你自会明白的。只是记着,千万不可让母亲察觉了什么也随着一起担心。” “小姐……”迟疑地支吾应了一声,那丫头乌溜溜的一双圆睁的眼里却满满是着不明所以。不过几次张了张口,又不甘地磨蹭了会,终还是皱着张脸退出了房间。 看着房门轻轻掩上,我取过茶盏浅抿了一口,斜身靠进了榻椅里。一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不动也不去想,时间就仿若静止了一般。直到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浓浓黑沉了一片的暮色…… 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脚,我起身走到窗案前,抬手挑熄了案上的烛火。 返身正要往床边走去,转身间,却兀地似听窗棱处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叩响。我愕然驻住了脚,忙又回了身探头向窗外看去……连了一片天地的沉沉暮色下却是未见了一丝一毫的异状。而再等了片刻,耳边也再是未闻得有任何的声响。我眨了眨眼,不禁疑惑刚刚那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蓦地却是眼前一闪,一道黑影倏忽便在自己身前急掠了过去…… 这是…… 我只觉心口蓦然间一阵的急跳——这……难道是……顾不得再多想什么,人已是开门急步踉跄地追着那道影子跑了出去。 此时正是月隐星稀更深夜浓之时,而那道身影腾闪之间偏又是快若鬼魅一般,自己一路小跑着紧紧追在后面却是根本就捕捉不到那道飘忽的影子。只是每每在自己失去了方向时,那身影却又总是会适时地掠过了自己眼前…… 我并没有多去想些什么,实则在这一刻,自己脑子里早已是空空一片了…… 一路追赶着兜兜转转,也没有留意了脚下与身边的路。直到再一眨眼间,一丈外的假山瘦石旁兀然模糊显出了一道负手背立的身影。我蓦地一顿,猛然停下了步子。 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完全融在蒙蒙月色之下,一袭黑衣随风猎猎而舞,矫健身姿昂昂卓然而立,给我的是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却又与自己心中所盼的不尽相似…… 梢放轻了脚步,我一步步再缓缓走近了些,只是迈出了几步也便止住了身形。脑子里已渐渐完全冷静了下来,心中那种慌乱期盼与紧张也已是点点转换成了警惕与一分浓浓难抑的失望。 再巡目左右打量了下四周,这里应是崔府后花园的深处。而眼下这个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已是寻不到一丝的人影。我紧攥了攥双拳强提了口气,没有枉作徒劳地叫嚷又或干脆调头落跑,只是站在原地双眼牢牢直望着几步之遥的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直到那道影子缓缓地转了过来…… “是你……”一声轻呼蓦地脱出了口,我睁大了双眼诧异地看着身前不远之处那遥遥相对的人。 来人并未开口,只是身形微动,一步步地缓缓信步走到了我身前。他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锋锐的眸光在我脸上身上睃巡了遍,方轻一挑剑眉,语声沉沉低道:“怎么?沐秋很失望吗?” “你……”我稍退开了一步,顿了顿微缓下了口气,抬头轻扬着眉道,“单王此刻不在官驿歇置,深夜来至这尚书府大院,不知又是何意呢?” 语气尽管是放的平静,我心中却是禁不住微动…… 说起来,北夷使者今日午后方入的城门,而贺娄伽晟这一次随使同行自然也是一同到了这都城。只是,我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与这个人竟还会有着再见的一刻。当日湜水岸边的一别,彼此已是再无相交的陌路人。他今日深夜而至又有意引自己来此,确是令我由不得几分不解与诧异。 迎着那两道凝在脸上晦暗难解的目光平平直视了回去,我只是静等着贺娄伽晟说明了来意。可片刻过了去,却仍是未见他有什么开口的意思。禁不住微皱了皱眉,我当先收回了相交的视线索性转身走了开去,“单王既是对这崔府后花园有兴趣,只要避得过府中守卫尽管随性就是了,在下便不在此相扰了。” 话音未落,脚下也不过将将迈出了一步,眼前却是忽地一闪,那刚刚还站在身后的人眨眼间已是再次阻在了自己身前。 “你……” “我到此,不过是想问沐秋一句话罢了。”贺娄伽晟淡淡而沉缓的声音打断了我将要出口的质问,只是一句话落,却又是静了下来。直到我再次忍不住抬脚想直绕了过去,方听到他低声地有若一字一句般开口轻道,“明日之举,可是沐秋心愿?” “你…… ”我蓦地怔了一怔,怎样也未想他开口问出的会是这样一句。拧了眉头探究地在他脸上睃了片刻,却依是难从那窥不得底的一双狭眸中辨出了半分外泄的情绪。我轻吸了口气,未再多想,只缓了缓面色自若地应了一声,“自然。” “哦?”贺娄伽晟轻挑了挑眉峰,再次走近了一步,幽深的双眸更是直直望入了我眼底,“沐秋兀然作此决定,可又想过他日亦或有悔?” 我心中只觉是越发地不解,总觉的他这问话之中似又着什么深意?只是眼下却是顾不得多去探究,也无意与其在这一话题上再作纠缠。我垂下双眼错开了直射在脸上的视线,微沉了声音坚声回道:“即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自然没有后悔之说。” “呵……”兀地一声轻笑滑过耳际,贺娄伽晟再开口时语气里竟似含了几分隐隐的自嘲,“看来确实我多事了。”他说着已是背过了身去,声音也越发低得模糊了,到最后直淡得化入了风声里—— “只是早知如此,我却是有些后悔当初会放你离开了……” 未待我做出什么反应,下一瞬,眼前黑影一晃,再四下巡目看去已是再不见了贺娄伽晟的身影。只是清风中尚余留着一句格外清晰得仿若便吐在耳边的话语,“沐秋如若有何难解之事,尽可随时相寻……” 习风微寒、冷月清华,越渐深浓的夜色朦胧了四下里唯有的凹凸嶙峋的怪石与鬼魅婆娑的树影…… 摇了摇头,我敛下了心底所有的疑惑与猜测,再次仔细辨了下自己身处之地,提步沿着园中依稀的小路匆匆往院子的方向走了去。 转过了几道弯角,已是看得到院门的四角高翘的瓦檐了,我不由暗呼了口气。谁知,我这里方刚加快了步子,斜刺里却突兀地不见声息般转出了一道人影,却是将自己惊了一跳。 “三小姐。”一声有些沉厚的唤声适时响在了耳边。 “呼……原来是任总侍卫,”看着已走到近前的人,我轻拍了拍心口。再看了眼来人一副疏漠而又不失了恭敬的样子,心中不由微动,淡笑了一声道,“这个时候了,倒是有牢任总侍卫还守在这里了。” 说起这个任枫,如今在这崔府中也可说得是数得上的人物了。他武功高强兼之品行忠正,在府里可算得最是得崔老爷重用的。此人本是府中的家生子,也是自小在崔家长大的。只是多年前我尚居于崔府时一向是深居简出,与他却是几乎没有过任何的交谈。 只是,看眼下这个景况……若非是今夜的这一出,我倒还真不知这几日里他一直是守在自己这院子口呢。崔老爷特意派了府中的总侍卫深夜在此守门,难不成只是为防备着自己故技重施的再次出逃吗?呵,崔老爷您也未免是太过抬举我了吧…… 却是不知——刚刚是贺娄伽晟用的什么法子,自己跑出来时竟是没有遇上?而且看这任枫的神色,似也并没有发觉到什么。 “保护三小姐府中平安是属下的分内之事。”任枫直起了身,灰蒙的月色正映在他算得英挺俊朗的一张面容,七分的刚毅带着三分的木讷。 “府中布有大小机关重重,还请三小姐万务小心以免误入了进去。” “我会记得的。”我点了点头。机关重重吗?可不知有人早已是来去自如了…… 走过任枫侧身让开的院门,我微顿下了脚,稍侧过头低声加了一句,“对了,便牢你与崔大人回禀一声——我既然接下了圣旨,自会安分地上得花轿,让他尽管安下颗心也就是了。”话落,转身径直走入了院中。 呵……多赖崔老爷这般劳心劳力的算计一场,我也总是要让他如意上了一回不是吗? 114 114、十里红妆 “一梳梳到尾,比翼共连理;二梳梳到尾,白发并齐眉;三梳梳到尾,百子复千孙。” 母亲细心地为我梳着那一头涂满了香脂的长发,口中极轻柔的低唱着吉词。 ——依着大华习俗,大婚当日是要由母亲亲手为女儿上头的。但若生母不在才依序轮作其他至亲的妇人。想来对母亲而言,心底是早已盼着为女儿细梳喜头的这一刻了吧。 “很漂亮……”母亲细细盘着手中青丝层层叠作高髻,左右看了又看,直到每一缕发丝都归拢的仔细了,方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让下了位置,交由大夫人特意派下的四个手巧的丫头围堆上来一件件配上那玲珑发钗、点翠珠簪,随即再到那修眉饰黛、点脂画唇的轮番下来…… 我看着铜镜中渐渐晕开的一张靥容红妆、娥眉黛颜,恍惚里竟是有种说不清的陌生的感觉——自己究竟是有多久没有再作这副女儿妆了呢?想不到方一换回了轻罗裳,便是身着这红嫁衣呢…… 静静坐在半人高的抿镜妆台前,任由着七八只手在自己头上脸上不停地扑腾着,说不得动不得,人是不由越发地昏昏欲睡了。昨夜里的一段插曲,结果自己也不过躺下小憩上了两个时辰,今日寅时方至便被小桃率着一众丫鬟婆子叠声地唤了起来。记得方起身那时,天尚黑漆得不见了一丝光亮,只是由着众人牵扯着一番沐浴熏香倒更衣着佩再到上头点妆的团团折腾下来,到这会天色也已是大明了。 好容易在自己彻底睡过去前是拾妥了一切,我撑了撑半阖的眼皮,不由是长长出了口气。这厢方咽了几口温凉的清水醒了醒神,忽听门扉轻启,抬眼便看到大夫人和着崔媛歆在又一众的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款走近了房来。 “都装扮好了吗?快来,让大娘看看。”大夫人满面含笑的走到近前牵了我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笑声叠叠,“可别说,我们家三丫头打扮起来可也是个绝丽倾城的美人呢。” 大夫人,在你说这话的时候,拜托不要笑得那般僵硬就更好了。我轻快地自她看不出几分笑意的眼底扫过,疏礼地笑了笑。未容得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崔媛歆却也是走上了前当先插了话进来。 “这是当然的了。不然,又怎是会引得了璃王爷的垂爱呢。”别有了一分深意的话自她口中娇转而出,听上去倒也似不过一句普通不过的客气恭维了。 崔媛歆一面说着一面也是伸手搭上我的手背,双眸微挑直对上了我的目光,面色渐渐转得真切,出口的语气也更可说是真挚了,“今日可是大喜之日,恭喜妹妹了。我祝妹妹与璃王爷从此花开并蒂连枝依,举案齐眉到白头。” 这话说得可是吉利,难得更听得出真真是完全出了一片诚心了。只是,其中深意也许只有我与她二人方知道了。这样听入我耳中,心底也就免不得暗暗泛起几分的好笑。 “多谢。”我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手臂,全无所谓地淡淡牵起轻笑回道,“承二小姐的吉言了。” “好了,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大夫人见话插笑了一声,左右打量了眼,又笑着对我道,“这时辰也快到了,也到正堂去给你爹爹敬杯茶吧。” “是。”我轻应了声,也没有再看向身前的两人,只回过头望了眼母亲,灿然扬了个笑脸,便在一旁喜娘的扶持下当先步出了房间。 大红的灯笼、绫罗的红绸,还有那烫金的双红喜字,一路行来是布满了双目可及的各个角落。整个崔府大院在这一刻真的可说是处处披红挂彩,遍地粉饰漆新了。只说这份铺张喜庆,怕就是此刻的璃王府邸也是比不得了。 我摇了摇险些被充目满满的红色晃晕的头,敛了视线只顾盯着脚下的路一路往前院而去。迈入正堂时,见崔老爷正是满面春风脸有红光地端坐在主位上捋须笑望着我们走进来。 ——依着大华嫁娶的俗例,大婚之日女儿是要于父母亲人敬茶拜别的。 由喜娘搀扶着跪在蒲团上,我抬手接过了丫鬟递过的茶盏。手中却是微顿,我悄自看了坐在侧位正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一眼,心底暗暗叹了一声,举杯轻道,“父亲,请用茶。” “好、好、好,”闻声,崔老爷是朗声大笑了开来,接过茶盏一口饮尽,又一连道了几个好字,方满意之极地掳着长须对我笑嘱道,“嫁入了王府,今后自要一心侍奉好璃王殿下,谨规慎行,且不可在恣意妄为,失了你王妃的身份。” “是,娴凝知道。”我垂着头掩下了所有的神色,心底却是暗笑了一声。再抬手端起了另一盏茶。 “大夫人,请用茶。” 大夫人脸上的笑明显僵凝了一下,她侧头瞥了眼崔老爷,见那位老爷是掳须自顾开怀笑着没有半点反应,方扯了扯嘴角重又堆起了张笑脸,接过茶浅抿了一口道,“入了王府后要尽心尽力侍奉好王爷,也早日为皇室添得皇孙。” 我抬眼扫过她脸上堆叠的笑,又略瞥了眼一旁不住含笑点着头的崔老爷,心中淡淡轻哼了声,也没有应话,只故作着羞涩的低了头,便取过又一杯茶起身走到了母亲身前。 “娘,用茶。”我曲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将茶捧给了母亲。 “快起来吧。”母亲一面接过茶盏,一面忙探身将我扶了起来。她轻拍了拍我的手,含泪笑望着我道,“娘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开心就好。” “娘您放心,”我反手握住了母亲的手背,扬唇轻笑着,“女儿领会的。” 这边厢方敬过了茶,外面已是鞭炮声响齐鸣,崔老爷也未顾得再多说上句什么,忙是起身急步出了门去。不一会,有丫鬟跑进来回,“夫人、小姐,迎亲的队伍已是到了。老爷遣奴婢来唤小姐快些出去呢。” 头上蒙了绣金红纱的盖头,手中也被塞入了双喜翠玉如意,由喜娘一面不住念叨着吉词一面小心翼翼扶着登上了花轿。轿帘合掩,晃晃悠悠出了崔府的大门。 由崔家的尚书府一路到皇城脚下的璃王府足横过了有半个内城,说不上是多远的距离却也总要走上大半个时辰了。一个人独坐在轿中,摇摇晃晃里,我忍不住掀了一角覆了整个头面的盖头微微透了口气。听着外面的锣鼓声宵,想了想,又不由侧身悄悄掀了一丝的缝隙向外窥眼望了去…… 到底是皇室的大婚,便是有意收敛了声势,却也不是普通高官大户之家可比的浩大壮观了。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看去是见不得头也望不到尾。不说那护卫两侧整备的王府卫军及当先开行的皇家浩荡的华盖仪仗。单单是轿身两旁,便有着上百个一身锦绣宫装长裙的美貌宫婢目不斜视地款步随行着……想也知这些多也是宫中那位皇后娘娘的手笔了…… 沿街的主道两旁更是满满站了相互簇拥着的百姓,阵阵涌起的欢呼喝彩之声不止。再附上了那几乎是响彻了半个都城的鞭炮锣鼓之声…… “呼……”暗暗长呼了口气,我放下了盖头重又端坐正了身子。却是在这连成了一片的喧嚣鼓乐声中,心里渐渐地越是难抑地泛起几丝解不得的烦乱。我闭了双眼,索性将思绪放空了开来,直到所有的声音都于耳中渐直飘渺而再不可闻…… 思绪飘忽里,也不知轿子是何时落了地,更不知轿帘是怎样掀了开,直到一双手将我的手握住,掌上暖暖的温度瞬间传入了手心,方是倏忽间回转过了心神,而那一瞬,心也似随之平稳安定了下来。 由那只手紧紧的牵握着,走过所有的繁文缛节的过场,直入大堂、三拜天地。我透着朦胧红幕薄纱看着身边并肩而立的身影,唇角浅浅扬起一丝弧度,默默幸谢着在这一刻有他始终给了自己一分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今日的喜堂,皇后凤体违和自是无法亲来,而皇上这个时候自然也无心于此。不过朝中的文武百官却凡是够了品阶的无不是纷来亲贺。纳得千人共聚的宽敞大殿一时也是座了个满满当当。 ——依着华朝的婚俗,步入洞房前新人当以一杯清酒以谢亲朋。我执起金盏,满堂恭祝声中饮尽了一杯酒水,落下手时手臂再次被轻轻牵了起,听着礼部仪官高唱的一声“入洞房!”,随着臂间牵引的力道移脚往着内进转了去。 只是方转过身,兀地,却忽听远处蓦然传来一声高呼唱报,“北夷单王、公主,到!” 脚下骤然一顿,尚未及我应回过神,一道低朗的声音已是由远而近、瞬息间到了大堂之内,“璃王今日大喜,我北夷又怎能不来此相贺。”含着几分轻笑的声音,低低沉沉,透着熟悉。 贺娄伽晟…… 我心中不由微紧,霍然抬眸看去,隔着盖头也隐隐约约的可见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正直身负手立在自己身前。而不过片刻,在那人身后又有数到模糊身影相继走入了厅堂。 “北夷单王与公主亲来,本王自当欢迎。”手背间的力道微紧了紧,似隐隐透着安慰。身边低润温朗的声音已扬起,出口依是不变的沉稳淡然,“还请单王同公主入席。” “哈,不忙。”贺娄伽晟朗笑了一声,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即使是隔着一层红绸纱幕,我依然是清楚感觉到那一道牢牢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既然到了这喜堂,怎样也当敬上王妃一杯。” 我轻皱了皱眉,听到此话却也没有了圃一方见时的那股惊诧。感到身边之人微微侧身挡在了自己身前,我稍侧过头对他轻点了点。抬脚上前一步,伸手接过了那递至眼前的一樽金盏。 一盏酒,揭过所有的恩怨,也带过了一切不曾留意又或有心忽略的羁连…… 杯酒落,好似有沉沉的一声低笑滑过了耳边,待抬眸时,贺娄伽晟却已是侧身让过了路。我微敛了头再不去多想,抬脚方要落下,却是又忽听他开口轻道,“罗贞,你也敬过王妃一杯吧。” 他话音落下,身后当即走出一个稍显了娇小的身影,“沐秋……”柔柔婉婉的声音亦随之传进了我耳中。 “我……与几位北夷将士同敬沐秋,”她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声音里似夹杂了几分说不清的复杂的味道,“只愿沐秋……永远随心且开心。” 我轻笑了声,微微颔首谢过,也重又执起了一盏清酒。确是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快又再见到了罗贞。原来她此次亦是随使一同入了华都吗。不论如何,可以见到分别日久的友人都足以是值得开心的。 透过覆面的红纱罗一眼看去,隐约地见到罗贞及她身后几个随人同是举起了酒盏。我扬了唇角,亦举杯遥遥相对。抬手间杯酒就唇……忽地,却是莫名感到心口突地一跳,执杯的手亦是随之不易察觉地微颤了颤。我蓦地顿下了动作,待再细细去感觉,下一刻偏又全没了一丝的异状。 微皱了皱眉,不及去多想,我扬头饮尽了杯中酒水。 “入洞房!”礼部仪官见隙忙再次高唱了起来。四下里轰贺之声随之不绝。 我收拢五指回握着手中的一分温暖,再次迈开了脚下步子,缓缓由着伫于一旁的几人身边相错走过…… 蓦地…… “怎么?”轻轻问询声响在耳边,相握的手臂亦转而稍是环过了腰间,不落痕迹地将我大半的重量担了过去。 “不,没什么。”我侧头对他轻摇了摇头。刚刚那一瞬,又是那种突如而至的说不清亦探不明的心悸……只是,若再想仔细追寻却又是没了痕迹……双目再次于四周环视而过,依然是寻不得一丝异处。我阖了双眼,有些突感疲惫地借力向旁半靠了过去,便由身旁的人相扶着在众人之间缓缓走过,直到走过了这一方喜庆而热闹的大红喜堂…… 作者有话要说:…… 115 115、真真假假 “小姐,今日梳个什么发髻好?不若……试试奴婢昨日刚与萍儿姐学的如意髻?” “免了,”我从铜镜中剜了一眼身后跃跃欲试的丫头,轻道,“便拣了最简单的也就是了。还有那些繁复的宫装也都暂且收起了吧。王爷昨日不是让人送来了几条素净简洁的衣裙么,从中选了一条便是了。”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自己扮男装扮得久了,这一下子换上了这些繁复的层层堆叠下来的裙裾还有那满身满头挂满了的珠钗佩饰,总觉得动作间是说不出的别扭。人前自己总要作出几分庄重端持的样子,可回了府里关起门来也就再没必要这般地苛求着自己了。难得今日终得以闲在府中透一口气,我可是不想再让自己的脖子遭那份罪了。 想着这些天自大婚后,告祭太庙先祖,入宫行谒拜礼,尚书府上回门以及各王府长辈兄弟的设宴,各种无可避免的礼俗与席宴走下来,直到了今日方是得以闲下了一刻。呼……真是想想都止不住又一阵头疼。 唯一说得上安慰的——也许真的是了却一桩心事,皇后这些日子的病情却是稳定了许多,见到我随同湛璟璃入宫拜谒精神看去也是好上了几分。皇上自然也半分再未提起过什么欺君之过。而朝廷中无论是对自己当日扮作男装一事知情又或不知情的,到了这刻也都是默契地全然只作不知了,宫廷内外也再是未得听闻传有半句的闲言。这无疑是值得舒出口气的一件事了。 而至于另一边的崔府那头,三日回门之时便只见了崔老爷那就快笑成了一朵菊花的脸,满心满眼已是都落在他那得意之极的女婿身上了。我在母亲房里与母亲二人独处了大半日,倒也没见他说上什么。看来等再过上些时日,自己便是寻个由头接了母亲过到王府,想崔老爷也当不会多加阻碍了。 “对了,王爷已经出府了吗?”轻打了个呵气,我端了茶盏咽下几口清茶醒了醒神,忽想起一早便不见了身影的人。 “小姐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小桃闻言翻了翻眼睛,忽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溜溜一转,笑道,“王爷一早就已出了府了。离开时倒特意嘱咐了奴婢不要吵到小姐,让你好好地歇上一觉呢。” “多嘴。”我斜睨了眼在那里一脸偷笑的丫头,没好气地嗔了她一句。 这几日大小所有的事下来,湛璟璃也都一直陪在了自己身边。到今日婚事终是告一段落,而那头北夷因早了几日入得都城,到这会却已是再城中等了足有五日了。和议之事早已搁在案上,日后怕是也有的他忙了。 “等下随我去罗贞那里,哦,让萍儿安排将午膳也摆在那里吧。”我转而吩咐小桃道,“她住在府上也有几日了,我这本该一尽地主之谊的竟是都没有抽得片刻与她好好说上会话。” 说起来,北夷使团此番入都连同侍卫共约二百人,礼部早已在内城里安排划下了驻地。只是罗贞突然提起自己想在都城的这些日子暂居在王府里,也好与我多聚上一聚。既然湛璟璃与贺娄伽晟都没有反对,我自然也便欣然应了下来。 “小姐这会就不必去了。”小桃应声接过了话,“今儿早上,那崔二小姐便来王府邀了罗贞公主一同入宫去见咱们的宛宁公主了。刚方有下人传了话来的。”小丫头说着不由撇了撇嘴,挑了一边眉头道,“哼,也不知那位崔二小姐究竟是作得什么心思,怎么是个公主便要凑去攀了几分交情的。这不过四五日的时候罢了,她倒是与罗贞公主相处得熟了。” “你这丫头,无关于己的事就少多这份心了。”我略挥了下手打断了她的话,“既如此,等罗贞回来,让人来传过话也就是了。” 崔媛歆与罗贞相交之事,这几日我已是听这丫头念叨上几遍了。虽然心中也是有着一分疑惑,倒也并不是怎样在意。其实以罗贞那副软柔温善的性子,对别人的好意本就是不知拒绝的,更况又是在崔媛歆的有心相交之下。只看着崔媛歆能得到宫中那位皇后娘娘的赏识,便也知这位二小姐总是有着些玲珑手段的。 只是不管这崔媛歆究竟是什么心思,想来也并非存了什么恶念。只要她没有侵触到自己,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多去探究。 “好了,就这样吧。”看着镜中已经由一只碧水含珠簪固定好的发髻,我挥了挥手止住了小桃还要不住往上加钗插簪的架势。起身走过一旁,径自在几个小丫鬟手中托着的衫裙中选了一件素雅的碧色镂银的云缎裙换了上,“那么,等罗贞回了府,记得让人传了话来。” 简单用过了午膳,我让人将躺椅移在了院子里便打发了院中所有的丫鬟尤其是小桃那个多嘴的丫头,一面沐浴着透过林林枝叶如碎金般洒下的慵懒阳光,一面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随手取过的一卷书册。真的是难得静谧而悠然的时光呢…… 许是秋日午后的阳光总是弥漫了一股熏人的醉意吧,又或是这几日的忙碌真的是令自己有些负荷不堪,待书卷翻过了大半,渐渐地,不觉间人便又有些迷糊了起来。 昏昏沉沉地,待到一觉醒来再睁开眼时看着天边渐已西斜的日头,方意识到自己竟是一个小憩便又睡上了足有大半个时辰。 “呼……”深吸了口拂面微凉的空气,我抬手轻抚了抚尚余留着点点微刺感觉的心口,眉头不由深深蹙起——依稀里,好似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一双黑漆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那种幽邃而又似藏了什么一般说不出的复杂目光,竟是有一种难言的熟悉,而却又莫名让人感到心中隐隐地抽痛…… 摇了摇头,我揉了揉不觉有些发疼的额角。动作间恰听到不远的廊角处传来了一阵渐近的脚步声,只听那种轻快而又急匆匆的步子便也知是小桃那个丫头了。想来这个时候罗贞也已回来了吧?望着已是有些微暗的天色,我轻叹了一声,支着软褥直坐起了身。 起身动作蓦地微顿了一顿,我双目微凝,怔怔看着由肩头滑落至脚下的一件织锦羽缎的薄披。这是……若没记错的话,睡着前自己是随手将它丢放在了榻角的…… “小姐,”微一转念间,便见小桃那丫头已是转过了廊角,走到了近处忽又小跑了几步,直到快贴到了我身上方转了转眼珠瞪大了眼道,“小姐……你没事吧?” “……会有什么事?”我微敛了心神,抬手轻敲了丫头一个脑壳,“不是说了,在王府里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 “奴婢知道了……还不是小姐硬让奴婢这样称呼的。”小桃低声咕哝了句,见我一眼瞪了过去方嘿笑着乖觉地转过话道,“罗贞公主刚刚回了王府,小姐是要现在就过去吗?” “恩,这就过去吧。”我低应了一声,直接起脚走了出去。转身间将手中的薄披轻放在了一旁的躺椅中,摇了摇头没有再去多想。 罗贞暂住的院子在整个璃王府的最北面,算得是府里最偏僻的一处了。原本我是想让她在主院附近的几处院落里随意选一处的,也便两人凑得近些方便了说话。却不知为何,她自己偏是执意选了这样僻远的一角去。 走进院落时早已有下人传禀过了,我看着急步迎出来的仍是不变的一身紧衣直服异族装束的纤丽女子,扬唇启笑道,“罗贞。” 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下人,与罗贞同坐在一张矮几旁,我环视了眼房间里依着罗贞毡帐中的布置,笑望着身前的人道:“可算是有时间与罗贞你坐下说会话了。你在府中已住有几日了,不会怨我一直避着不曾登门吧?” “当然不会。”罗贞闻言忙是摇了摇头,“我知道沐秋……”她微顿下了话,眉心稍稍拧了起,“我该是叫……” “你还是叫我沐秋就好了,”我了然地接下了话,“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称呼最是亲切了。” “好,”罗贞轻点了点头,看上去却好似松下了口气一般。她抬头望了我一眼,方重又接着刚刚的话道,“我知道沐秋这些日子定是很忙的,倒是沐秋你不要怪我硬是要住进王府给你多添了麻烦。” “呵……”我轻笑了一声,也不再玩笑,“我们之间就不必这般的虚礼了。这么多日未见,我可有许多话要与罗贞你说呢。” “恩,沐秋……”低应了一声,罗贞略顿了一顿,望着我的目光微微错了开却渐是有了些飘忽游移,“其实,我也有些话是要与沐秋说的……” “哦?”眉头微动了动,我有些诧异地看着罗贞微有闪烁的神色,不由稍正了正神低下声音道,“罗贞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罗贞微垂下了眼帘,面色似转过了几分迟疑,双唇嚅嗫了几下好似有话在口中转了几圈,不过出口却是,“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她说着,双手紧攥了攥衣角,目光却是不觉地飘向了格窗外。 我不由轻皱了皱眉,看着罗贞这副犹豫的样子心底无由突入而至地一股不安的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只是见纜|乳|芟鹿硎塘19偶父鏊媸痰难诀哂胧涛溃参醇擞惺裁刺乇鸬牡胤健 收回视线,我正欲开口问她,耳边却再是响起了带着几分踌躇又似有几分无奈的声音,“沐秋可是,还在查寻瑄王爷的下落……” “什么?”我蓦地站起了身,双目定定地凝向面前侧首对着自己的女子,“你,罗贞……你可是知道瑄王的下落?” “我……我亦是一直在北夷境内寻找着瑄王爷的下落,直到决定随使入都的那日前,方是在湜水下游的吉剌部附近听闻了一则消息。” “吉剌部?”重新坐回几边,只是放在身侧的双手却是紧紧攥握了起来,可却仍是难以抑制心口那股越加急剧的跳动。 “沐秋,”罗贞终是将视线由窗外转了回来,她抬头望了我一眼,轻咬了咬唇角道,“是否无论是怎样的消息,你都定是要知晓个结果?” “是……”手紧贴抚住了心口,我阖了阖双眼,直待骤然空茫的视野里重聚了一丝焦点,缓缓低道,“还请罗贞如实告之。” “我便知道……你们都是……”低低的轻喃声模糊吞咽在了喉咙里,一瞬的静默后只是一声极轻的叹声,“吉剌部中曾有人在湜水河中救……捞起一个男子,嗯……或者说是一具……一具尸体。据部落中的人形容,那个人的身形相貌还有漂流的时间以及身上的伤口都完全……” “不,不会……”霍地再次站起身,我稳了稳微晃的身子,沉声开口打断她的话道,“便是那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又能说明了什么?没有亲眼看到,又有什么可以证明……” “沐秋……”罗贞亦慌忙站了起来,却是避开了我直望入她眼底的视线只低头探手自腰间的革袋中摩挲出一物小心递入了我手中,“得到消息时,部落里早已依俗例将尸体火焚……没有留下任何可查的痕迹。只这一物被人留了下来,据说是——在河中将人带上岸时,那人虽气息已绝,手中却仍是一直紧紧地攥握着的……” “这是……”我怔怔地看着摊开的掌心中多出的物什——光滑莹润的白璧、斑驳妖异的红芒,从中而折展布裂痕的半玦残佩…… 指尖蓦地一颤,冰凉触感沿着掌心仿若直渗入了心底,盈心而上一股难以呼吸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全身。眼前完全黑下来时,只听得身旁罗贞的一声惊呼,“沐秋!” 116 116、故人新逢 车马喧嚣云集、人流穿梭不息,建安都城仍是那般触目尽皆繁华。 挥手合掩了微敞着缝隙的车帘,我淡淡自车窗外收回了视线,禁不住抬手轻揉了揉微是有些发晕的额头。 “小姐,你感觉怎样?”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是令坐在一旁正不错眼地望过来的小桃丫头反射般地跳了过来,一脸紧张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不过是马车颠得久了有些头晕罢了,”我好笑又有些无奈地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不用这么一副夸张的样子吧?” “呼……没事就好。”小桃闻言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皱了皱鼻子小声抱怨地道,“小姐还说呢,昨日也不知是谁突然就那般昏了过去,不知吓坏了多少人。” “说过多少次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忘了我也是个大夫,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身子吗?何况太医不是也说过了没有任何大碍吗。” “谢天谢地没什么大碍。可也总该好好歇养个几日吧,小姐却偏要今日一早就出门。说到这去庙里上香,小姐不是一向都不信这些的?” “难为小桃姑娘这会都返程回来了还不住了嘴,这一路上我这最累的便是这一双耳朵了。”我忍不住翻了翻眼睛,“怎么,你难道就不想出来走走?” 其实去到哪里又有什么所谓,自己也不过是想四处走走可以透出那股郁在心底的沉甸甸的窒闷感罢了……一炷高香便真的可以祈求得菩萨的庇佑吗?呵……便是佛祖当真有灵,也断是不会理会如自己这般急而抱佛脚的家伙吧? “小姐不愿听,奴婢不说也就是了。”小桃努了努嘴,到底老实地没再多言。只可惜不过静下了片刻,便又转了转眼珠挑开了另一道兴致不减的话题,“不过王爷可真是什么都依着小姐你了,小姐说想出来走走,也未多问却是调派了最精锐的亲卫随行护卫着……” 摇了摇头,我阖了双眼索性也不再01 玉随心缘第35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再接言,只当是飘过耳边的噪音全化作背景了。 不过……我不由微不可查地轻皱了皱眉——或许,这丫头近日里是与萍儿走得太近了些…… 马车已是驶到外城最为热闹的东街左近,车速也越发地慢了下来。闭目养神却也百无聊赖之际,兀地,忽是听车幔外传进了一道恭谨而又不失了清雅的问询声,“不知可否是璃王府的马车?” 车身渐停了下来,可以听到外面侍卫与来人往来的几句对答。我渐渐挑起了眉端——这个声音,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屈指轻敲了一旁探头探脑向外窥看的丫头一记,我起身掀帘,径自步出了马车。 “见过璃王妃。”玲珑玉冠、绛红锦衣,周身仿若华光潋滟的翩翩公子,正逸然立于车前倾身半俯向着自己遥遥一辑,“王妃可还认得在下?”话语间,来人已是直身望来,手中折扇抖然轻展。两簇剑眉斜挑着风流、一双凤目笑含了桃花。 眼角不觉地轻抽了抽,我半阖了有几分刺到的两眼,强扬了一丝笑意颔首回道,“……肖公子,别来无恙。” “今日真是有幸能够巧遇到王妃,还望王妃不要怪罪在下太过唐突的邀请。”萧逸尘一面在旁引着路一面语含几分歉意地说着。只是手中折扇轻摇一派闲散的意态,可是一点没看出哪里有歉疚的意思。 “肖公子不必介怀。”我也只是平平一句虚笑应过了。抬头看了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邀月楼从不对外开放的后座别间,想也知道这间酒楼便是身边这位肖公子的置业了。心念微动,我想自己已可猜得他口中的那位故识会是何人了,心底倒是不由有了几分的好奇,“难得是这般巧遇,我也很高兴可以一见往日的故人。” 门扇在眼前轻推了开,看着对面倚窗而立那一袭清雅紫衣、绝丽的面容上亦转过了几分讶色的女子,我不由于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你,你是……林……”瞬间的诧异后,那有着倾城绝色般容颜的女子亦淡敛了容色,收住讶然脱口的呼声,徐徐走上前盈盈曲膝了一礼,“民女见过璃王妃。” 我淡牵了牵唇角,抬臂虚扶,浅笑道,“娉嫣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柳娉嫣……这个当初只是初见便已令自己惊艳之极的女子。却是未想到今日会这般的再次相见,而且看之前萧逸尘的话中之意,应是柳娉嫣一直有意想见自己?这也是令我感到一丝好奇的地方。 “你们慢谈,我便不在这里碍眼着两位姑娘的眼了。”一声轻笑声插了进来,萧逸尘走过柳娉嫣身边,很是自然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又对我微一颔首,目光在房内略略扫过。四下几个侍立的丫头皆当即低头退出了房间。 “小姐……”小桃轻扯了扯我的袖角,低低地在耳边唤了一声。见我微点了头,方有些不甘愿地亦随着众人身后退了出去。 待萧逸尘最后亲自将房门轻掩了上,我直接走到窗前的桌案旁坐了下来,“柳姑娘亦坐吧,不必太过拘礼。”更是直接挑开了话道,“是柳姑娘有意欲见我一面?” “是,”柳娉嫣侧身坐在了桌案另一面,闻言略顿了顿,“娉嫣自十几日前回到都城后, 便一直希望可以见……王妃一面,只是奈何始终寻不得机会。却是没有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见到了。” 我点了点头。十几日前的自己刚刚接了圣旨并入住在崔府中。那时候的崔老爷可是明里暗里地防备着自己再次落跑呢,更是谢绝了府中一切的往来拜见。若没有如某些人一般那飞檐走壁的本事,确是断没有可能见到的了。 “却不知柳姑娘是有何事相说?” “也许,有些话现在说来已太过迟了,更是没有着任何的意义。可是……”柳娉嫣柳眉微蹙,一双盈水剪眸中转瞬划过一抹黯然,“一些话久埋在心底,娉嫣终是心中欠亏难安。” “哦?”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柳姑娘有何话不妨直言。” “王妃……”柳娉嫣轻念了一声,渐渐放轻了声音,听起来倒更似了自语一般,“娉嫣却还记得当日初见时的那位林公子呢。”她双眸显得几分飘忽,仿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只不知,这份回忆中的主角又是了谁人? 我没有接言,当然柳娉嫣也并不需要我的接言,“只是想来他却是不知,当日的初见我便已知道那所谓的林公子实则是个女儿身了。” “你……”讶然地睁大了眼,听到此言,我是真的感到几分惊诧了。 “……是翠娘,不知王妃可还记得?”柳娉嫣渐敛回思绪抬眸望了我一眼,“这世上的女子想来便是如何的装扮,怕也难瞒得过翠娘的一双眼。而那时,翠娘也是当刻便与娉嫣说了这一桩事。” “是吗,”我想我已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却也没有顺下她的话,只是笑了笑道,“亏得我还以为自己的易装当真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呢。” “不,王妃当初的装扮实则真的是没有半分疏漏。至少除了翠娘,也再是没有什么人可以看破了。便是……便是那个人也一样……” 我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没有再接话,同时也掩去了脸上所有的神情。只听着耳边泠柔低缓的声音继续道,“那个人便曾几分猜疑又或困解、求证似地询问过我,而我……” “你是说,瑄王爷他那个时候便曾怀疑过……” 柳娉嫣淡淡一笑,面色却泛起几分的苍白,“民女始终记得那个时候,那个人在倚萍院中抚琴纵酒的身影。其实那时我就已经知道,自己与他相隔已是越远。也许是旁观者清吧,我想在那时,娉嫣可能要比那个人自己的心中更是看得清楚了几分。可是……在他那样问起之时,我倒底还是说了伪心之言……” 柳娉嫣渐渐顿住了话,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我身前,双膝微弯兀地跪了下来,“如若不是当日娉嫣的一己之私,也许就不会令得有情之人彼此错失。也不会令他们便此兜转了太多的弯路。甚至……那个人,那个人或许便不会逢遇此意外……这份愧责压在心底,娉嫣终是一生心中难安。” “……你起来。”微阖了双眼,片刻,我睁目望着身前微垂着秀颜跪在地上的女子,低叹了一声,伸手轻托着她的手臂将其扶了起来。 起身缓缓走到窗边,视线也不觉投在了窗外院中纵错横枝间两只相偎觅食的雀鸟上,我放低了声音轻缓道,“这些,根本就是非你之过。” ——或者更当说,这些根本就全与他人无尤…… 若是说错过……那么唯可怨的也只当是自己吧?是要怨自己的后知后觉?还是该怨自己那太多自私的顾忌?可是我心中清楚,在没有经历过几遭同生共死、相依相知的那个时候,便是一切再一次从新来过,自己仍然丢不开那些心底的衡量与计较。也许,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怯弱而又自私的人吧。只是,璟瑄……你竟是从那个时候起便已经…… “我当谢柳姑娘告诉了我这些,只是你完全不必为此而太过咎责自己。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本就无可厚非。”我缓缓收回目光,淡淡笑了笑,“倒是反而,我却是很佩服柳姑娘你这份懂得适时争取的勇气。”话落,人已是径自走过她身边直出了房门。 “林姑娘,”方一转出房门,迎头便对上了一张足以晃花了人眼的笑脸,“啊……”萧逸尘抬手以扇柄轻敲了敲额头,作似懊恼地斜眸望向我道,“我还是习惯这样的称呼呢,王妃当是不会介意吧?”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我轻挑了挑眉梢,侧目看着那一身华贵闪亮的公子摇着折扇极是自然地错身挤在了自己身边同往酒楼外走去。 本以为这个家伙一同走过来是有何话想与自己说的,可是直到步出了酒楼也未听得他开口说了一句。直到是我已转身就要跨上轿子了,方是闻耳边传来一道很低很轻的问话声,“林姑娘可是还有在等璟瑄兄安然的回来?”声音微顿了顿,却也未待我有什么反应,便又径自响了起来,“在下却是相信——如璟瑄兄那般的祸害,断不会是个短寿的命的。” 我稍停下了步子,侧身望向身后的人,却并没有答话。 萧逸尘勾唇笑了起来,微挑的眼角对上我的目光,“只是,王妃又当是如何应对璟瑄兄回来的那一刻呢?”他话中不但称呼径又变了回来,两个字更是格外加重了几分语气。 半转过身,我背向了那幽冷中带了几分探寻与问责的目光,手却是不自觉地抚上了怀中放于心口间的两截断玉。默然稍刻,缓缓沉声回道,“先要活着……只要活着……” 身后也是一瞬的静默,片刻,“唉……这些总归都是你们聪明之人的烦扰事,却不是我这般的庸人可多事的了。”夸张的叹气声过,是伴着话语而渐远的脚步轻响。 我稍扬起了声音,“肖公子不止是惜花之人更是极懂得护花之人,又怎会是了庸人呢。”听着身后脚步声一顿,也不再耽搁,抬脚径自上了马车。 萧逸尘,你总不会忘记了当日是谁设计将公主编排到了边境进而惹下一串祸事的吧。我欣然收下你的提醒,可也总要让你也记得一些才好。 马车依是一路摇晃,车厢内却是与前时相反的一片悄静。我半靠着车壁,没有理会难得安静缩在一角的小丫头,只探手将贴放在怀中之物取出捧在了掌心。指尖细细摩挲着纵横交错的纹路,渐渐,那丝丝腥红的颜色似晕散在眼底模糊了开来…… 璟瑄……我真的有好多话想要问你……更是有好多话想要与你亲说个清楚…… 回到王府,马车方一停下我便急着跳下了车,只匆匆向门房问了一声,“王爷可回来了?”见人诧异地木木点了头也不待其将话答完,便急步小跑着直进了内院。 “二哥,”在正房里看到那个正伏案批阅着公文的身影,我顾不得失礼地跑至了案边,带着几分紧张地定定望了过去,微喘着气息道,“可是……有消息了?” “沐秋,你先镇静一些。”湛璟璃站起身将我带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中,对追在我身后涌进的门来小桃与一众丫鬟微一挥手道,“你们下去。” 他亲自倒了杯温茶递了给我,随之坐在了我身边,直见我咽下了大半杯气息亦平稳了些方开口轻道,“贺娄伽晟对此事似乎并不知情。而且看他的神色,更似无意谈及这些事。” “二哥是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我霍地抬起了头,只是想了想,却又有些踌躇道,“可是……那半块玉玦确实是真的……” 是的,我急于想要问清楚的便是罗贞昨日对自己所言之事。我自是不会只因罗贞一人之言便全然信了她话中所诉的全部。而且,之后再回想到罗贞当时的神色,总是让我心中不免得几分存疑。欲要求证得个结果,那么唯一想到也愿与之相商的,自然也只有湛璟璃了。 “贺娄伽晟当是不会也不屑说这样的谎言的。如若他真的清楚此事定然早在入都之日便已实言相告,而北夷境内此般之事也断无道理他会不知。”湛璟璃缓声对我言道。意思也就是——贺娄伽晟确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那么…… “不论如何,我已派人潜往北夷那处部落探明此事。相信不出十日,定可得到消息。” “十日?”微微一僵,我蓦然收紧了握在杯沿的十指。十日后便可确切知道个结果了吗?不论会是怎样的结果…… “沐秋,”湛璟璃探手自我紧攥的双手中抽出了茶杯,“你……” “二哥,”我轻声打断了他的话,缓缓抬起了头,平声道,“我等着你的消息 116、故人新逢 。” 璟瑄……只若这般的错过,你也一定不会甘心的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龙套人物出来露个头~~ 刘娉嫣,出场不多但可以说是一个影响很重的人物~~~ 可以说,小秋的顾忌至少有着三分是因着她与瑄瑄之间的暧昧~~~(而且,在小秋看来,刘娉嫣确是出色之极的女子~) 当然,也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懂得什么时候是当争取的~~什么时候是该放弃的~~~ 117 117、梦耶非耶 眨眼间两日即过,璃王府中的日子恍似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其间我独自往过崔府一行看望过母亲,也是顺机试探了下崔老爷的口风。只是结果看来,若不想将事情无谓牵扯作大,总是要再等上一些时日又或另寻得什么时机了。 几日里,我也曾几次入宫探诊过皇后的病情。说来让人不由几分诧异的是——这短短几日下来,皇后的病竟似奇迹一般好转了许多。虽然病体沉疴并不能就此而愈,可精神却比之前健旺了太多。令我心中总不免的几分奇怪——不过是这一桩喜事,便当真是有这般大的效用? 另一面的,北夷使团仍驻在城内,和议也仍是在几番商谈之中。而罗贞自然也依是一直居于璃王府里。只是…… “罗贞今日可是又出了府了?”放下了手中的筷箸,我看了眼方自外面走进来的小桃。 “是啊,一早就出府去了。”小桃应了一声,又小声嘀咕着,“也不知这都城是有什么景致这般吸引了人去,这罗贞公主每日都天方亮便出了门,不到日落都不见回府的?” 我边用清水漱了口,试了试唇角淡笑着没有答言——与其说罗贞是好奇着这城中的风景,倒不如说是有心避出了府去吧?又或者说,不过是有意在躲着自己…… “崔媛歆今日可也曾到过府中?” “一早便过府来找罗贞公主了。这位二小姐可当真是怪了,这两日是每天一早都准时来府里报到一般,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呢?” “这样啊……”没有理会丫头的疑问,我侧头看了眼窗外碧空之中高挂的一轮艳阳,转了转眼珠,挑唇笑道,“今日还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色呢。不若我们也出府去转转,看看这城中可是有哪些被我们错过了的好景致。” 待一切收拾了齐整,马车也备了下来,谁知这脚尚未跨出了院门呢,便听到前门处有人来传报,“罗贞公主刚刚回府,崔尚书府上二小姐一同来了府里,说是要拜见王妃。” 我不禁有些哑然,这有些东西还真是经不得念叨了…… “小姐,这崔二小姐每次来也没说着要见小姐你,这会怎么……”小桃皱了皱眉头,满眼的狐疑之色。 “平白费这脑筋做什么?”我取下刚刚穿戴上的斗披,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脑瓜,“去见见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走进正厅,正见着等在那里的两个女子。只一眼看去,真个是娇兰牡丹、各具姿韵。 待各自依礼见过了,我当先坐在了厅中的主位上。崔媛歆则走到了一侧稍远的椅旁。倒是罗贞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似犹豫了下,还是走过来紧挨着坐在了我身侧。 “崔小姐今日来此,不知是为的何事?”对罗贞轻笑了笑,我转望向那头独自端然坐在一侧的女子,直接开口问明了来意。 “是有件事情要赖王妃应允了。”崔媛歆双眸微抬,目光只是在我身上略转了一周便偏了开去,“我与罗贞公主相交甚愉,望其回转北夷前的这几日,可以相伴同住在王府之内,希望不会给王妃添了什么不便。” “哦?”我挑了挑眉,这崔媛歆说起话倒是永远都这般的简单直接。压下心里几分好奇,更是只当未见了她脸上几分不耐的神色,我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罗贞。 “沐秋,”罗贞压低了声音轻唤了一声,微蹙了蹙眉头低道,“这样会不会给你多添了什么麻烦?如果是的话,还是……” “些许小事,想来王妃当不会拒绝的吧?”未待罗贞几分迟疑的话说完,崔媛歆已当先插进了话来。她眉梢微挑,双眸更是直直地转向了我身上。 “啊,这确实不过小事罢了。”我笑了笑,看着崔媛歆依是清傲不减的面容上却难掩转瞬而过的一丝的欣喜,又转眼看了眼脸上也似有着几分无奈之色的罗贞。敛眸间心念微转,站起了身来轻声道,“即是如此,但若崔家那边应允了,这里我自可做主应下了此事。” “好,我当会问过爹爹,明日即来此叨扰了。”得了话,崔媛歆当即起身便往门外去了,只是走到门栏处又稍是顿住了脚,回过头向罗贞笑道,“我还要去城中选置一些物什,罗贞若是无事,便与我一同去吧。” “嗯……也好。”罗贞却是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在视线相对的一刻又忙垂了头去,这方应了一声,起身脚步有些微急地与崔媛歆一同出了房门。 唉……这个罗贞…… 轻叹了口气,我禁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便是有意躲着自己,也不必做得这般明显吧…… “小姐,你就这样应了下来?”两人的身影方消失在门外,小桃忙自一旁凑了过来,似有几分不赞同地在我耳边低念道,“奴婢总是觉得有些古古怪怪的。” 收回了投在门房外若有所思的目光,我转头轻笑了一声,摆手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不过还是省下些脑子吧。”顿了顿,转而低道,“我自有着主意。” 管她是什么古怪,放在了自己眼下,倒更是省下几分心了。而且,也好是可早日揭开了这丝疑问了。 “哦……”小桃知机地没有再多嘴,只是努了努嘴换过话道,“那这会,小姐可是还要出府吗?” 看一眼屋外的天色,确是日头正好,只可惜这个时候……“改日吧,等下吗……”我想了想,“便叫人将软榻搬去湖心亭好了。” 湖心亭,是璃王府后花园中可谓别树一帜的清然景致,也是自己在府里素日最喜欢的去处。四面环水萦回的六角亭,只一平卧水面的九曲桥栏相连,可说是真正的湖中之亭了。湖水一碧千倾清澈如镜,蓝天白云飘浮其间,微波涟漪渺渺漾漾…… 在早已铺置的萱软舒适的软榻中坐了下来,我摆手打发了身后一众相随的丫鬟,再侧头瞥向一旁独自立在椅侧的小丫头,轻笑道,“行了,你这丫头也下去吧,我只想一人在这里安静地看上会书罢了。” “小姐……”小桃努了努嘴,“奴婢绝不多嘴扰到小姐就是了,就允了奴婢在这里陪着小姐吧。” “免了。”我伸指点开了丫头凑近的一张讨好的笑脸——有你这丫头在,我这耳朵什么时候有清净过。 “待王爷回来,记得让人传了话来。” “那,好吧……”小桃鼓了鼓脸蔫蔫应了一声,抖手将手中织锦羽缎的斗披展开轻搭在了我腿上,“那……小姐你可不要又看着看着便又顾自睡了过去了。” “这丫头,心思倒是越发地细了……”看着那罗嗦的丫头终是犹不情愿地转身去得远了,我轻笑了声,摇了摇头,随手在一旁的石桌上取了本书卷。 斜身半依着栏轩,将视线投放在眼前的湖水微漪、烟翠轻飏间。渐渐,不觉地怔怔出起了神…… 几日里太多纷然而至的消息——罗贞突如的告知,柳娉嫣意外的话语……在闲静下来的这一刻,便总有许许一直潜在心底的绪念纷纷浮上了心头。难得是有这样一处清悠静谧之地可以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平缓下心绪,平缓下那颗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渐地难安而躁动的心。 久久……我微敛下目光,深吸了口空气中混着水汽缭绕的清芬,靠坐回了躺椅,漫不经心地翻看起了手中的书卷…… 恍惚里似有一阵清风拂过了面颊,我转头再望向湖中,却见湖面不知何时竟是弥散开了一层淡淡混蒙的雾气。轻咦了一声,我微有些诧异地望着那水雾弥漫天水相连的一片茫茫白色……隐约却似看到在那水天一线间,一个朦胧的影子缓缓自湖面中凌虚踏水地徐步走向了自己…… 猛地坐直了身,我用力眨了眨眼,在一片茫茫之中随着那道影子的移近,一袭青色衣袂随逸而洒然的身影已是越渐地在眼底清晰了开来。我蓦地瞪大了双目,只是一眼,全身已是不可抑制地轻颤了起来。双唇微微地翕张,却不要说发出什么声音,便是连呼吸都已似全然凝滞在了这一瞬里。 “沐秋……”一声极轻的仿若叹息般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眨眼间那道熟悉已极的身影已飘然近至了自己身前。微抬的指尖轻轻抚过我鬓边的一缕碎发,缓缓轻移,却是又兀然顿在了半空中…… “璟瑄……真的是你……璟瑄!”这一刻,在我眼中天地里唯余了咫尺间那一张峰眉星眸淡而含笑的俊颜。最初的惊诧以及难以置信转过,余下的全然是浓浓止不住的喜悦与欣幸,低低轻喃了几声,我蓦地提高了声音,张臂跳了起来…… ‘啪’一声轻响,不大的声音却震得我脑中轰地一阵嗡鸣,阵阵眩晕过后,视野里却只余了一片空无。“璟瑄!”急目四顾下,眼角的余光轻瞥我骤然僵住了身子,双目怔然地凝滞在了一方的蓝天白云碧水清波间,再到一点点缓缓木然地转落到软榻旁掉落于地的书册之上——难道,自己竟是不觉间睡了过去?那么刚刚的一切……皆只是了梦境…… 可是…… 我轻抚着尚自急乱跳动的心口,那一瞬的感觉……好真实。抬手怔怔地抚上脸颊,那里……好似还余留着那一丝轻柔而微凉的触觉…… “璟瑄……”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摇了摇头,我紧按住心口,急喘了几口气却仍是无法舒出那股梗在心头的沉窒。微有些摇晃地站起了身,却尚未迈出了脚,整个人已是蓦地僵在了那里。 ——轻软的斗披由肩头掉落,飘然直滑落在了脚边。我双目定定凝在那一角,直过片刻,方俯身将之拾了起转身步出了亭外。 慢步走过曲桥,沿途上并未见着丝毫的人影。直到转过了一角环廊,方看到个小丫鬟守立在纜|乳|芟隆 “奴婢叩见王妃,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起来吧,你去将小桃唤来就是了。”我轻声吩咐了一句,待其应诺转身时却又蓦地开口唤住了她,“等等……你,刚刚可是有看到何人经过了此处?” “回王妃,”那丫鬟半垂的脸上明显挂上了几分怔然不解,倒依是恭声回道,“奴婢一直守在这里,并未见得任何人路过此地。” “是吗……行了,你去吧。”我稍稍收紧了攥握在手中的斗披。回过身,再望向了身后的那一湖碧水……空广的湖面,徒有着微风徐徐而过…… 清波倒影,可有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其实瑄瑄已经露了几次头了~ 118 118、再相逢处 都城外城、东街巷口,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悄然停在一角暗处。际此繁华热闹的当,倒也丝毫不引了路人的注意。 斜坐马车内,我整个人贴在了车壁上,只露出一只眼睛透过掀开的一丝缝隙窥望着外面街道上摆满的各式各样的摊铺以及往穿梭如织的人流。 “小姐,你一大早的出府来就是为的躲在这里偷瞧的吗?”小桃同我一般贴着车窗望着外头,只是显然对这般只能干看着而不能入了其中的行当没什么兴趣,“小姐你就是有意在这里望上几个时辰,可也总要告诉奴婢,这瞧得究竟是什么吧?” 略作深沉地放慢了声音,我眼也不移地回道:“锦衣公子、贩夫走卒、坐商行贾、人流车马,好一副声色繁华、光景如画……” “……小姐,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嘘……来了。”顾不得再多说,我眼前一亮,忙是回身捂住了丫头的嘴,并抬手做了个悄声的动作,便又急急将视线转回了车窗外。 “是罗贞公主?”不一会儿,身边便传来一声压低了音量的惊呼声。 我顾不得理会那一边满是惊讶的丫头,只不错眼地定定看着由巷角口转出而渐渐走近了马车一向的女子。那一身的异族装束、秀丽明亮的容颜,便是在攘攘人群之中也是分外的瞩目显眼。 “小姐,你不会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就是为的看这罗贞公主吧?”听着耳边的声音,不用看都能想象到小丫头翻着白眼的样子,“已经每天都可以见了,又有什么特别的?” 我双眼望着窗外,只喃喃自顾道:“崔媛歆今日竟是不在吗?” “那位二小姐这会怕正忙着将自己搬进王府里呢。”小桃应声接了话去。静了片刻,又禁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以后这府里怕是有个热闹了。” “嗯……”我微沉吟了一下,眉头不由稍稍皱起,目光亦从街边那个在几个摊子前走走停停的女子周边渐而转到了随在她身后的四个护卫身上。身形、相貌,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都仔细地巡过了一遍,只是,却真的是没有看出一丝的特别之处来。 轻摇了摇头,我微敛下了双眼。虽然本也就没有抱了太多念想,却仍是止不住的一丝失望之意…… “小姐,她们就快过去了。我们总不会还要在后面一路随着吧?” “为何不呢?”看着已经自马车前错身而过的几人,我侧过头瞥了眼一旁满脸困惑地望着自己的丫头,“告诉刘侍卫,让马车远远地随着,切莫要让其注意到……等等!”话音未落,我却是蓦地诧异瞪大了眼—— “那是……”只是眼角余光里不经意地一扫,可是那道兀然出现在视野里的身影……不过只是一道相去的背影,却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怎么会……那般颀长俊逸的身姿……真的是好像…… 霍地掀起了车帘,我顾不得四下往来的人群,在小桃的惊呼声中蓦地将半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外。眼见着那道身影越去越远,正想着是否索性跳下马车追上去一探个究竟。却忽见那人骤然停下了身形,并缓缓回过了身来。 我蓦然收紧了撑握在车棱上的十指,双目定定凝在不远之处的那一道身影上。然而,映入眼底的,不过是一张平凡的而又再陌生不过的面容…… 那个人明显也是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双目淡扫正向我这里看了过来。视线相交的一瞬,似微有惊诧地略略一顿,不过很快便又转过了身去。那种淡漠的目光全然就似在看着一个陌生之人。而我自己,一瞬间便有如泄去了全身的气力,软软地瘫坐在了椅座中。 “小姐,小姐……你可不要再吓奴婢了……小姐……” 在耳边阵阵的唤声与一阵大力的摇晃间回转过神,我木然看了眼眼前放大的一张苦瓜脸,怔了怔,猛地再次掀开车帘向外望了去。街上来来往往攒动的人流,却已是再不见了刚刚那一眼里尽引去自己目光的身影。 “小桃,你刚刚有没有见了一道身影,很……”我顿了顿,换过了一下用词,“有一些眼熟……” “什么身影啊?”小丫头眨了眨眼,微皱着张脸满头雾水的样子,“街上满满到处都是人了,奴婢是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倒是这里所有的人,刚刚可都是将小姐你瞧了个清楚了!” “是吗……”没有理会小丫头语气里的抱怨,我放下了手中的帘幔,垂敛下了双目——刚刚那一瞬的熟悉感,莫非真的不过是人有相似?又或者,根本只是自己恍惚间的错觉? “小姐,你没事吧?”小桃有些担心地挪身凑近了些。顿了顿,又几分迟疑地道,“这会儿,小姐你不是还要跟了去吧?” 这一刻自己当然已是全无了那份心情,而且罗贞这一会也早已是走得不见影子了,倒是四下渐渐聚起的人声越发嘈杂了起来,想是自己刚刚那一番算得出格的举动当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了。 “免了,去吩咐一声,先让马车先离了这里再说。” 话方落下,就听得小桃明显长出了口气的声音,当即忙是掉过头唤了侍卫驾开了马车,回过身又很是认真地将两侧的车帘仔仔细细地拉了个严实。 马车一路摇晃着直往内城去了,直行过了一道弯口方是止了周围那种种隔着车帘亦是感觉得到投注于马车内的目光。 “小姐,现在已午时过了,”待四下间再不闻了一丝的窃窃议论之声,小桃轻掀了一角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回过身来轻问出声,“我们是在城里用过了饭,还是这便直接赶回了王府去?” 我是没有什么胃口用这午饭了,只是想到从这里到内城再到皇城脚下的璃王府便是一路顺畅怕也是要行上了大半个时辰,加上这会拥挤的街头……总不好也让随行的几人陪着自己一同饿了肚子。 同样地向外望了一眼,抬眼间却见眼前斗拱飞檐、雕窗画壁的三层楼阁,正中朱漆的大门门楣上正是高挂着‘邀月楼’三个大字的烫金招牌。我揉了揉额角,低声向小桃道:“便在这里用了饭吧,随后便行回府。” 覆了面纱与小桃并身后的四个侍卫一同步入酒楼,早有眼尖机灵的小二迎了上来,“几位客官,可是要雅间。” 刘侍卫上前搭了几句话,小二在一旁连连点了点头,堆笑道:“是是是,要清幽雅静的,包管客官您满意,几位楼上请着。”只是那小二尚未挪了脚,却是有掌柜的自柜台后转出挥手将其打发了,并亲自引了我们上了二楼的一厢雅间。 雅间里的布置果然称得是淡雅别致,一眼看下来倒也合意。只是我始终难习惯了用饭时有那么多人守在一旁,而身后这几根木头又绝是不可能与自己同席的,我便让掌柜的在隔壁又另开了一间。 因着没什么胃口,我也只随意点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只是想了想,在小二快出得门去时,又再添上了一壶淡酒。 “小姐,这还在外头呢,怎么就想到要饮酒了?若是小姐你喝醉了……” “你何时有见你家小姐我喝醉过?”我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丫头的抱怨。实是对自己的酒量再清楚不过,便是这里的烈酒自己这会也可以喝得上两壶了,就更不要说这根本可说是没什么味道的淡酒了。 “若真能醉上一场,倒也不失是一桩美事。”只可惜,自己是想醉也难。 小桃嘴唇动了动,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却也没再出声阻拦。只是偏开了头自认为很小声地咕哝着,“今日这是又怎么了……” 酒菜很快便上了桌,我简单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瞥了眼一旁更多是在研究着菜色的小丫头,微牵了牵唇角,只自顾倒着酒一人慢慢饮着。 待饭过半巡,酒也下去了大半,人渐渐地也不觉陷入了一份自己的思绪之中。正有些神思恍惚间,忽是听着厢房外传进了一阵阵脚步的纷沓之声。本我倒也没有多去留意,却是小桃一句不满的抱怨话,让我不由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搞的,这雅间的隔音也未免太差了一些!” 稍敛了心神,我侧目瞥了眼身旁嘟着张嘴的小丫头,却听着隔壁另一头的雅间里已是传来一声轻微的门响,接着是小二隐约的问询声,直到一道女子柔婉的声音依稀响了起,“你们也都下去用饭吧,不用守在这里了。” 我心中蓦地一怔,一旁的小丫头已是瞠目惊呼了出来,“是罗贞公主!” 猛然转过头,我狠瞪了一眼过去,直盯着那丫头缩了缩肩忙慌慌抬手掩住了嘴。再听那头的声音,好在那边一时没有静下来,似也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微敛下双眸,我抬手径自倒了杯酒,心思却已是多放在了那一厢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里。 “王大哥,这里你熟悉,还是你来点菜吧。” “呵,罗贞随意就是了……” 骤然蹿入耳中的另一道男子的声音,却是令我一瞬间脑中仿若一声炸响‘轰’地顿成了一片空白。除去耳中不断不断盘旋回响的那一道声音,四周里再是不闻了一丝的声息—— 那个,那个声音……那种仿若已刻入自己灵魂之中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清朗而微带了分磁韵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待双耳重又恢复了一分听觉,却是听着小桃一副好似便要哭了出来的压低的急唤声。 目光扫过了自己已是举到唇边的酒杯,杯内已然空空,而酒水却是满满地尽洒在了身前衣襟间,浸湿成片。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执杯的右手竟是不觉里兀自微微轻颤个不停。 ‘砰’酒杯重重一声顿在了红木桌上,我猛然站起了身,抬脚几个大步间拉开了木门,直转入了隔壁另一头的雅间。 ‘哐当’一声门响落下,随即响起的是罗贞满满诧异又似几分不知所措的唤声。 “沐秋!你……你也在这里……” 不过这一刻,我的视野里已全然只余下了那个斜倚在桌边正默然抬头直望向自己的男子。一张平凡而陌生的容颜,正是自己之前在街上所见的那个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熟悉感觉的人…… 双眼紧紧凝在那张陌生的面容上,一步步走近桌边,我背过双臂交握住了仍自有些微颤的右手,更抑制着自己些微颤栗的声音,缓缓开口道:“璟瑄兄……这是自何处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重逢喽~~撒花~~~ 119 119、言从何起 璃王府,北角,客院内…… “沐秋,我不知道当怎么说,总之是我说了谎话……真的很抱歉……”罗贞微垂着头,轻咬着唇角,声音也吞吐得厉害,到了后面更是越发地小声了,“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是有心……” “我知道,”暗叹了一声,我淡淡开口打断了耳边那低得就快完全听不清了的话,“那些话,都是瑄王爷让你对我说的吧?” “沐秋你知道?”罗贞霍地抬头诧异看向了我,怔了怔却又似微出了一口气。 “是的,我知道。”我轻拍了拍罗贞的手臂,“所以罗贞你完全不必为那些话介意。”倒是那个人,他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想到之前在酒楼中相见的那一刹,自己在问出那句话后便只是定定地紧望着那个人,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那人站起身看了眼房门外道,“有什么要说的,看来也只能待回到璃王府了。”话音落下时,已是有双方的侍卫齐齐涌进了雅间里。 也知道酒楼不是谈话之地,我挥手示意众侍卫离开,并当先向外走了去。只是,却是紧攥着十指极力抑制着自己,方才将视线暂且自那个人身上移了开去。 我以为自己是可以控制住那股急涌而至的情绪的。可是当坐上马车的那一刻,感到有什么顺着面颊不断滑落,手臂的轻颤也点点蔓延全身直到整个人都难抑制地微颤了起来。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强撑起的一分镇静罢了—— 那个人,他真的还活着……而且,就这样骤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马车一路径直回往了璃王府。直到马车停下的一刻,我方是稳下了自己一时间急乱而失措的情绪。湛璟瑄并没有随着马车一同回来,在下得马车时我并没有看见了他的身影。而问过门房,知道璃王也尚未有回府。我便随罗贞一同转到了她所暂住的这间璃王府中最为偏僻的一角院落…… “其实可以这样遇到也好,”静了片刻,罗贞忽是又开口轻叹了口气,“这几日里,我真是不知要怎样面对着沐秋了。” 我不禁微牵起一丝笑意,颔首算是应下了她的话。说起 玉随心缘第36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话。说起来,这几日里真的是只见她每日早出晚归地躲着自己了。 想了想,我开口换过话道:“瑄王爷他,可是与你们一同入都的?” “是啊。”罗贞点头应了一声,慢声叙述道,“瑄王爷当日的伤势真的是很重,直昏迷了十几日才清醒过来。”她说着,抬头看向我,“那时沐秋你们离开北夷大营后,我便被哥哥派下士卒先行送回了北夷,却是正遇到了重伤昏迷中的瑄王爷。当时我尚不知两方情势,更是没敢声张。直到哥哥回来后,才是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 我点了点头,难怪那么多士卒的查询下也一直都没有查听到北夷那面的消息。 “……再后来,瑄王爷伤势好转,而哥哥也正准备入华都商谈和议的事,是以也就一同入都了。只是……”罗贞简单将前后所知的事述了一遍,说到后面却是微微顿住了话。 她稍稍偏转开头,又悄目看了我一眼,方低下声道,“只是在半途中,听闻到沐秋你与璃王爷大婚的事……” 微敛下眼帘,我并没有接下她的话,只是心思却也不由得转了转。想到那日贺娄伽晟夜入崔府时对我所言之语,‘沐秋兀然作此决定,可又想过他日亦或有悔?’——这个时候我却是有些明白了他当日的话中之意了。只是璟瑄…… “沐秋,其实你与瑄王爷他……” “什么?”稍敛了心神,我侧目看向身旁话语中带了些微迟疑的人。 罗贞轻蹙着眉心又微抿了抿唇,“我是真的觉得,沐秋你应当与瑄王爷好好谈上一场。我看得出,瑄王爷他其实……”她话音尚未落了下,却是听着门外兀地响起了几下门扉轻叩声。而随即,那道熟悉又有着几分陌生的身影已是径自走进了屋来。 “有什么话,还是由我亲自来说吧。”来人微扬唇角,双目在屋内略扫了一眼最后定在我身上,轻声淡道。 “那……沐秋、王大哥,你们谈吧。这里一般也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罗贞忙是站起了身,又看了我一眼,顾不得再多说什么便匆匆走出了屋去。离开时,并抬手轻轻将屋门掩了上。 房里一时显了几分悄静,却又似有着什么说不出的浓浓淡淡在缓缓地流转了开…… 我看着那个人慢步走到窗边侧身坐在了挨窗的几案旁,背倚着窗棱而正望向自己。一瞬间,他眼神的流动还有周身的气韵都恍然已与之前所见的变了个样,全然便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肆意随然的风流公子了。 几缕阳光透过格窗碎金般洒在他那张唯与记忆里不同的陌生面容上,不过这一刻,便仍是那般完全不同的一副相貌,自己也再是不会错认了一分了。 双眼就这样不觉地定在了那道熟悉已极的身影上,一时人便又有些错了神。张了张口,我却忽地发觉自己骤然间不知要先问上哪一句了?静了片刻,倒还是那个人当先开了口。 “说起来,当日我狼狈掉入河中,确是有赖吉剌部所救。”湛璟瑄说着低笑了一声,只是我却完全寻不出他这话中有一丝可笑的事情,“这样算来,我让罗贞转述的话里,也算不得完全便是谎言了。” 我微怔了怔,心神却也稍是平缓了下来,也有些没有想到他开口先说的是这样一句。其实便是到了此时,我仍是有几分不解他为什么要让罗贞对自己说那样的一番话?难道……只是为了…… 湛璟瑄淡笑了笑,却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未待我开口相问已自顾地接了下去,“这次回都,我并不想公开了身份。”他微顿了顿,放缓了声音,“实则除了母后,我也并未想让他人知道世上还有湛璟瑄这个人。” “你……”心中蓦地一紧,沉沉的有些说不出的窒闷。我微微眯起双眼凝目看着那窗边的人。窗外恰有几丝浮云飘过,光影明晦间,却是难看清了那个人此刻脸上的神色。 暗暗深吸了口气,我暂且压下了心头的那股滞涩与诸多争欲出口的话,只是轻声问道,“这几日里,你一直都身在璃王府?”我也很想知道,那几次恍惚里的感觉是否也都并非是了自己的错觉。 “是。”湛璟瑄简单应了一个字,偏头望向了窗外。直静了半晌方才回过身对上了我看去的视线,漆遂的黑眸目光深深,似直望入了我眼底,“我与北夷使团一同入的都城。入都那日,还曾赶上了城中盛大的一桩婚宴,也亲自敬过了新人一杯水酒。” 我微抬手抚上了心口——这般说来,那一日自己曾感到的那股心悸,只是因为……摇了摇头,我霍然站起了身,再是难忍地脱口挑开话道,“其实,我与二哥他……” ‘叩叩……’一阵门扉的轻叩声响却恰在这时传了进来。 怔了怔,被兀然打断了半截话让我不由急唤了口气,再看向湛璟瑄,却见他正稍稍转开了脸去,却是恰好完全掩住了所有的神色。我轻皱了皱眉,听着外面又一阵的轻叩声响起,咬了咬牙,扬声道,“进来。” “小……王妃,”小桃推门匆匆走了进来,方唤了一声却是注意到房里还坐着他人,忙是改了口。眼睛却开始不住地往那头一瞟又瞟,脸上也渐带上了几分的古怪。 我瞥过一眼侧头望着窗外完全就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的人,回过头狠瞪了眼那个明显是忘了正事的丫头,沉下声道,“还不说。” “哦,”轻抖了下,小桃忙是收敛了四处乱瞟的视线,老实垂了头飞快回道,“刚有丫鬟来禀,崔二小姐已到了府里,正说是要见王妃呢。” 崔媛歆……我更是皱紧了眉头,忍不住地暗叹了一声。自己倒是险些忘了这件事了。不过,她这会也真的是来得太过赶巧了些。 稍作沉吟,我再次看了眼窗边那个仿似对周遭一切全无所觉的人,抬脚走了过去。不过方是落下了一步,那人却又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来。 我立住身,微张了口,称呼却是在口中连更了几个最后还是唤道,“璟瑄兄……”见那人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询问地望了过来。我直迎着他几分凝敛而难懂的目光,慢声道,“我想,你我之间当需寻时好好畅谈一场。” 不知是否自己一瞬的眼花,我好似在那一双眼中看到了一丝自己曾无比熟悉的笑意。只是未待我再细寻,身前之人已是微敛了双目。耳边只听他清朗而低缓的声音—— “随时相候。” 带着小桃转出了院子,一路那丫头都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嘴张张合合了几次,终是支吾着将难得忍了几个时辰的话问了出来,“小姐,那个人……真的是瑄王爷?” 我斜睨了她一眼,完全没有理会她那问话,只是微微沉肃下了脸对她道:“这件事暂且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记得了?” “奴婢知道的。”小桃连连点头应了。嘴唇蠕了蠕,好似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不过看了眼我的脸色,倒底是没有再开了口。 我也没有再多言,这丫头虽然多嘴了些倒底还是知道分寸的。这一会,我心里却是忽地想到了另一事——崔媛歆之所以会与罗贞相近,又一意入住这璃王府中,想必也都只会是为了那个人吧? 唔……我突然是有些后悔那般轻易地应允了这位二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亲亲们若觉得情节太慢就跳过吧,俺也会尽快完结了它的。。呜呜~~ 另,其实俺一直有在暗处点了些东西的~(比如说上一章里的酒楼)不过大家好像都没有注意到= =b 120 120、齐于王府 为崔媛歆备下了一间离主院以及罗贞那所院子都有着些距离的院落,又安排下几个服侍的丫鬟,我便离了那里直到了前院等着湛璟璃回府。璟瑄的这件事,我是想在他二人很快便将至的相见前,先与他说上一些。只是却也直到了这会用过晚膳回了寝间,方才得了片刻二人静下相谈的时候。 “沐秋是说,璟瑄这几日里便一直身在王府中?” “是的,”我点了点头,看着难掩满目诧异惊喜之色的湛璟璃,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果不是今日在酒楼里遇见,可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相见呢。” “嗯……”湛璟璃微吟了一下,似渐也自骤然闻得讯息的欣悦之中平敛下了心绪。片刻,微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了我,“璟瑄他,却是为何不与我们相见,甚至无意让我们知道他还活着?” “璟瑄兄说是他本便无意与任何人相认。”我微垂下了眼帘,“除了皇后娘娘,他也没打算再让任何人知道他还活在这世上。” “好在他还知道见过母后吗。”似微皱了皱眉,良久,方才听湛璟璃又微叹着缓声低道,“母后这几日精神看去好了很多,看来也是因为此处了。” 我亦不由得几分默然。直是静了片刻,方低唤了他一声,紧抿了唇角垂头轻道,“二哥,其实……我却也更愿没有再多人知道此事……” “沐秋是说……”湛璟璃好似微顿了顿,随即眼中亦转过了一抹恍然,“我明白了,这样也好。”他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了我身前,依是如往常一般带着安慰地抬手轻揉了揉我发顶,“这也未必不是璟瑄的心愿,想来母后也是这般想的。”话语简明,却是听得出其中的切切真意。 他一句话将之带过,唇角微动,却是淡淡牵起了一丝笑意,“不过,我如何是要见上那小子一面的,沐秋可是要帮我将他揪出来才好。” “呵……这个,二哥只管放心就是了。”感觉着心中那一股暖意,我亦是仰头轻笑了一声道,“我想他便是躲了任何人,也是定不敢再避着二哥你的。” 房里一时弥漫开一种温暖而欣悦的气息。不管怎么说,今日都是给了我们一份最期许的惊喜。多日来那种强压在心底却又止不住纷乱猜测的紧张而惶惶,终于是可以松了下来。 “沐秋,”在我身侧的椅中坐了下来,湛璟璃侧身望向我,静默了稍刻,低道,“我想璟瑄他……怕是误会了些什么。待见到他后,我自会与他细说个清楚的。” 他微顿了顿话,随即开口时话语中也透了几分的轻松玩笑,“若说了他人,或许心下还会存了一分的芥蒂。但是璟瑄吗……便以他那般不拘于世、不系于俗的性子,定然是不会介意了这些的。” 微微垂头,我亦禁不住牵了牵唇角——也正是了解那个人的性子,自己才可以毫无顾虑的布下这样一场局吧。不过…… “不必了,二哥。”我浅笑着摇了摇头,轻吸了一口气道,“便当是我的任性吧,你什么都不必与他提及。这件事……”稍顿了话音,我不觉地转头看向手边的桌案上摊放着的两截断玉,语气里却是多了几分的坚决,“我只想亲口与他说个清楚。” “恩,也好。我信沐秋定是会更好地了下此事的。”湛璟璃轻点了点头,话尾却是顿然一收,缓缓偏头看向了门外。 心中微怔,我不由亦随之看了过去,不过是刚刚转过了头,已然听到屋门外轻响起了几下规律的叩门之声。 “进来。”湛璟璃稍敛了容色,淡淡慢声道。 房门应声轻开,便见萍儿轻步徐徐走了进来,端在手中的托盘上并放着两盅炖羹,“王爷、王妃,这是刚刚煲好的三参玉竹还有白果莲子羹。”萍儿施过礼一边含笑说着,一边将托盘轻放在了案上并分别倒了两碗汤水出来,“天色已是晚了,王爷王妃也早些歇息吧。” “恩,放下吧。你也下去早些歇了吧。”湛璟璃只是微微颔首淡应了一声。 我瞥了眼一旁神色格外几分冷淡的人,眉头微动了动。当下起身走到案边持匙浅尝了一口,扬唇笑道,“萍儿的这手厨艺可真是越发精进了,我还真是占了王爷的几分口福了。” “王妃说笑了,奴婢的这点手艺还是多得了王妃当日的指点呢。”萍儿盈然笑应了一句,又转眼看了眼一旁沉而不语的人,俯身施下礼道,“那,婢子便先告退了。”语落,转身径自退出了房间。 看着湛璟璃望向门外若有所思的神色,我微垂下了眼帘,便也只当是一无所觉了。其实只是看他的这番神色,也猜到刚刚的一番话怕是萍儿在门外都听了去了?抛开其他先不说,萍儿倒也不是个会多嘴的人,便是听去想来也并无什么所谓。 我只埋头用着汤水,不过只尝了两口便也放下了羹匙。唔……其实,在睡前我并不是很喜欢用这一些汤汤水水的。 “沐秋,你也早些歇息吧。”静了片刻,湛璟璃开口对我轻道,“一切,也便尽管依你所想的去做就是。” “好。”我只笑着应了一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话是无需说之于口的——二哥,真的谢谢你,又是何其幸运有你。 转过正间的山水屏风,我又探出头轻道了一句,“二哥可也要记得早些歇息。”随即转身进了里间的小室,并挥手放下了隔开内外两间的曳地湘帘…… …… “二哥,要你陪着我演上这样一场大戏,沐秋实是心愧感激。” “可以圆下母后最后的心事,是我当感激沐秋才是。只是,此举未免太过有害于沐秋的名声。” “世人皆知嫁入璃王府的是当朝崔尚书府中深居简出的三小姐崔娴凝。而待一切去后,这世上也再没有崔娴凝这个人……” 第二日,我简单看过了萍儿递上的府中用度账册,并听她说了些府里大小诸事。好容易待一切理毕,看看时辰,竟已是快到了午膳的时辰了。说起这些事,本来都是由萍儿掌管的。湛璟璃同我也没有半分让其转交的意思。不过很明显,在萍儿眼里是真的将我‘完全彻底’地看作这璃王府的女主人了。自己躲了几日,却是怎样推托也推不掉了。 草草用过了午膳,我看了眼窗外明朗的天色,随口问过崔媛歆与罗贞今日的去向,果然两人今日是都未有再出了府门。 而湛璟璃今日也是少有的直到了午后方才离府。我知道他定是与那个家伙已然见过了。我虽不知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但既然昨日湛璟璃应了自己,那么有些话他定然是不会多说的。 望着窗外蓝天白云,我禁不住低低叹了口气。那个家伙可以那般堂而皇之而又不惊动了一人地进得璃王府的书房,不过想要他也能这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看来却是绝无可能的了。 “小桃,随我去后园。”起身取过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我径自大步踏出了房间。既然那个家伙不肯来,我便直去寻他也就是了。 知道这会崔媛歆正在罗贞的院子中,我有意避开了那里。并打发了所有随侍的丫鬟,只留了小桃一个两人直去了府中的后花园。 璃王府后花园平日除了晨晚两次的打扫,是断不会有什么丫鬟侍卫擅自进入的。我却也有意只在园中几处清幽僻静之地转了转,最后索性便在湖心亭中坐了下来。 “小姐,那不会是……”方倚着亭柱坐下,衣袖便被小桃轻扯了几扯,微讶的低唤卡在一半已是急换做了带了几分结结巴巴的见礼声,“瑄……瑄王爷。” 我蓦地回过头,便见眼前无声无息般出现的一身普通北夷护卫服饰的熟悉身影。垂眸暗吸了口气,我起身笑了笑道:“璟瑄兄总是喜欢这般来去无影行迹无声的吗?” “希望没有打扰到王妃的雅兴才好。”湛璟瑄仿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意有所指的话,淡淡的一句话落,已是撩衣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听着那人口中的王妃两字,我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却也只是转瞬便敛了容色,更是同样走到石桌旁与其相对坐了下来,直视着对面的人淡笑直言道,“相侯的人既然已是到了,又何来的失了雅兴一说呢。” 湛璟瑄敛目没有应话,微微垂掩的眉目却也完全遮去了他眼中的神色。 我不由轻皱了皱眉,稍是转过视线瞥了眼木立在一旁呆怔得完全没了反应的丫头,“你先去亭外候着,若见了有人经过此地,即刻来回我。” “小姐……”小桃一脸的欲言又止,左右看了又看,终是皱着双眉头出了亭子。 这湖心亭确是一方静谧清幽之地,蓝天静水,拂面清风,伴着偶尔的几声啾啾鸟鸣。静坐在这里——有那个人同在的这一方静地,让我不由恍惚里浮生起一种错觉,仿似有数个景色在眼前重合叠拢在了一起…… 是边郊野林,又或崖山谷底…… 轻吸了口气,我稍敛下心神看向对面那个由始至终便是默而不语的人,当先开口道,“郊邺城一别,想不到再见璟瑄兄会是要等上这般多时日。” 湛璟瑄微静了稍刻,抬眸看向了我,眸中目光平平,“……确是很多事情都未尝想到。” 心中蓦地微动,总是觉得两人间似有一股说不清的气氛更让自己无端得感到几分憋闷。而这种感觉,自己很不喜欢。 微挑了挑眉,我索性也不再多言,直接挑开了话径直问道,“璟瑄兄可还记得,当日边郊林外,驾马离去时曾留下的那句话?” ——‘待此仗结束,我也有着紧要的事要与沐秋说个清楚。’这一句话,真的是等得太过久了些…… “记得与否,到了此刻又或有什么区别吗?”湛璟瑄并没有答话,反而轻轻的说不上什么味道的一句反问了回来。却也没有再偏开了视线,而是眸光微沉直望入了我双眼之中。 “确实……”我紧了紧掩在石桌下的双手,“到了此刻璟瑄兄记得与否也都不要紧了。”凝眸直直迎视着对面望来的那一道深深的目光,直到见着那双看不透的深眸中眼底淡不可查的一丝轻动,“因为不论怎样,我都自有很多事是要与璟瑄兄说问个清楚的。” “哦?”湛璟瑄双眉微动,眸中似极快地转过了一抹什么,只可惜快得我不及去扑捉。他微微直坐起身,似正开口欲言,可兀地,眉峰却是又轻微一蹙,随即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亭外,不过很快便又转回了目光神色不动地望着我道,“王妃有何话不妨尽管直言。” “好,我确是也不喜欢再转着弯子猜来猜去。”随着望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瞧见,我也顾不得去问他什么,只微敛了容色沉声正色道,“那么在说清所有的事之前,便只先说说这王妃的称呼吧,我实是……”只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却是连我也听到了远处隐约渐进传来的一阵很是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小……小姐,崔……崔二小姐她……与罗贞公主一同正往这里过来了。”微转念间,小桃更是已急喘着气一脸紧张地小跑进了亭中。 耳边似有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声随风滑过,我抬头看了去,对面那个位置上却不知何时已是全不见了人影。而再转头间,那一头的曲桥上已经是看得到七八个丫鬟的簇拥下徐徐走来的两道或明丽或盈柔的娉婷身影。 “沐秋,你也在这里。”看到我站在亭中,罗贞眼中微亮,当先几步走了过来扬唇粲然对我一笑。 “罗贞……”我迎上几步笑着牵过她的手,只是未待多说了什么,稍站在后面的崔媛歆也已是缓步走上了前来。 “见过璃王妃。”她依礼微微俯,不过也只是略弯了弯身见过半礼罢了。起身时,一双微挑的凤目却是自亭中淡淡一眼扫过,启唇轻笑道,“只愿是没有打扰了王妃的清净吧,也许我们出现的并不是时候了。” “哪里,我不过也是在这里刚刚坐了下罢了,”我笑了笑,回看向崔媛歆道,“没想到会这般巧的遇上倒是真的,却是一直不知崔小姐也会对这样的幽静之地有兴趣。” “璃王府中步步风华景致,我自然是不愿落下了一处。”崔媛歆极淡地笑着一语带过,忽地转话提议道,“王妃若有闲暇,既是已在这里巧遇到了,不知可否请王妃带了我们两个于这园中四下里转一转呢?”她说着,也不待我答话,却又转向了一旁显是听得有几分不明所以的罗贞,“公主在这璃王府也住了有几日了,可却一直是没有尽赏了这府中的瑰丽景致,岂不是太过可惜了。” “嗯……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了。”罗贞看了崔媛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我,微怔道,“其实有丫鬟带路,也就可以……” “没关系,却是我考虑的不周了。”我断下了罗贞的话,余光里瞥了眼一旁便是脸上带着浅笑,眼中也终是难掩了一分挑衅的崔媛歆,由不得在心底暗自轻叹上一声。 点头笑了笑,我搭过罗贞的手当先走出了亭子,“崔小姐这话说的是。怎样说,我也当是一尽这地主之谊的。” 看这位崔二小姐的意思,便是我此刻推脱也定是不会轻易由得自己脱身了。呵……其实本也就无所谓,这会怎样也不是再细说些什么的时候了。倒不妨是借此看看这位崔二小姐究竟是做的什么打算也好。 121 121、对饮三人 同崔媛歆与罗贞在府中后花园一转便是转去了整个下午。直到了晚膳时候,前面有下人来传话说璃王已回了府,我方是脱身回了寝院。眼见是天色已晚,我也没有再去寻那个人的打算。 只是第二日在理过了府中事宜,午膳后,我再次带了小桃往后园去。不想这次还未等入了园口的半月门,便见崔媛歆随身的丫头心兰也不知是在哪个角里忽地转了出来。 “奴婢叩见璃王妃。二小姐让奴婢来给王妃您传个话,说是昨日有些话不便说,还请王妃今日得空定要去她那里坐坐。” “哦?你家小姐倒是有心了。”我顿了顿,心中却是不由微有所动。看了一眼身前不远的园子,转身迈步道,“那,这就过去吧。” 璃王府,客院兰轩…… “王妃的棋艺原来这般精妙,我倒真是到了这一会方才知道。”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滚了几滚,伴着娇婉中透了几分清冷的声音。 茶已用了两壶,棋也过了两盘,崔媛歆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终是索然无味地投子,推开了棋盘。 “也许,我不过是比崔小姐多了几分的耐性吧。”我同样有几分心不在焉地漫应了一声——这可真是自己下过的最了然无趣的棋局了。不过这话确也不假——比起崔媛歆这个主动相邀的人那份挂在脸上明显的不耐,我都很是佩服自己竟可以坐在这里与之磨上这么久的功夫了。 “王妃也确实好耐性,在我这里也可以此般静心耗上这些时候。”崔媛歆挑眉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向我道。 微牵唇角,我稍侧头示意地瞥了小桃一眼,直到那丫头知机地退出了门外,方抬头迎着崔媛歆几分挑衅的目光直言挑明了话道,“这会时辰也是不早了,崔小姐有何话便不妨直言了吧。” “呵,王妃说的是。”淡淡转开了视线,崔媛歆轻笑了一声,也向着一旁侍立的心兰略摆了摆手。 “其实也没有什么,”待房里的丫头都退了出去,崔媛歆从案上端起了茶盏,也不再看我,“王妃是聪明人,相信有些话也不需要彼此再多说了。”她两指拈扣着茶盖,微垂着头一下下轻拨着杯面的浮叶,茶水袅袅也完全模糊了她的面容,“既然你也知道瑄王爷安然回来了,也当猜得到我留你在这里是要说些什么了。” 微阖下眼帘,我轻笑了笑道:“那么崔小姐是没有什么要再说的了?”我却是不信以崔媛歆的脾气,会忍得住就这么一句话不多说的。 果然,我这里话方落下,便见那头崔媛歆蓦地阖了茶盖,抬眸目光冷冷地直向着自己看了过来。 “多的就不提了,我要对王妃说的不过也只一句罢了。”她轻挑着眼角眉梢,放缓了声音轻语慢道,“有些事传到了外面会是怎样无法承担的后果自不必说,便只是爹爹他老人家知道了也断是要惊心恼怒万分的。你说是吗,璃王妃?”说到后面,语气更是越发加重了几分。 “那便谢过崔小姐的忠告了。”面上神色未动,心底却是不由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我站起身微微颔首道,“崔小姐若没有什么再相告的,我也就不在此多叨扰了。”话落,也不待对面之人再答话,径自抬脚往门房外走了去。 “你……” “哦,对了。”快到门栏时,我蓦地顿住了脚,回过身望着身后那正目视着自己俏面含怒的女子,淡淡轻道,“忘了与崔小姐说,今晚我与王爷会设席相宴一位故友。如无什么事的话,崔小姐还是不要出了这间客院的好。当然,我想我也不会再有何空闲来此与崔小姐对弈品茗了。” 唔……倒不是自己有意说这样的话再来刺激这位二小姐什么。实在是在昨日那样一钞巧遇后,自己当晚便已与湛璟璃将今日的宴局商定好了。否则的话,自己还真是难有这份耐性与之空耗上这一整个下午了。 大步跨出了门栏,更是没有理会身后茶杯砰然掷落于地的声音。既然话也是都说开了,那么各自心中算计也都各自凭着手段吧。只不过……我抬手揉了揉微胀的额角,更禁不住地翻了翻眼睛——那个家伙……我总要在心底为他再重重记上了这一笔的风流帐。 回了寝院,我打发了屋里所有的丫鬟,将小桃唤到了身前低道,“这两日,那头可是有发现了什么?” “唔,那位崔小姐这两日大多都是去了罗贞公主那里,”小桃皱着眉头想了想,“倒是并未见了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也没有见她与府外有什么联系。” “嗯……”我稍稍沉吟了下,瞥眼看向一旁皱着张脸似也正凝眉深思着的丫头,“嘱咐那些监视的人要格外留意些,特别是这一两日。你这丫头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便亲自同去那里守着好了。” “哦,好……”小桃怔怔应了一声,半晌方似回过了神,眨了眨眼又有些疑惑好奇地探过了头来,“小姐,你是否已是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你当你家小姐我是未卜先知吗?”我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便只当是备而无患吧,你仔细留意着些也就是了。” 不过只是几分犹疑罢了,想来在这璃王府中崔媛歆也是做不出什么的,远远留意着一些也就是了。倒是之前与崔媛歆的那几句对话,她话里所提而唯一引我注意的也只有那位崔老爷了……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崔媛歆这般几次三番地阻扰自己与那个家伙相见,必然是会有着后招等在下面。而崔家那头,也无疑是她最大的仗持…… “王爷。” 正想的有些入神,忽听着身边的小桃低唤了一声。我随声抬头看去,便见着房门轻启,湛璟璃正自门外缓步走了进来。我忙敛下思绪,绽起一丝笑意起身迎道,“二哥,你回来了。怎么也没让人来唤一声。” “刚刚进来时,见你正自想的入神,可是有什么事要沐秋你费思难为的?”湛璟璃温声说着,随我一同坐在了窗边的案旁。我执壶亲自倒了杯清茶递他。而本立在一旁的小桃早已是乖觉地退出了屋子。 湛璟璃接过茶轻抿了一口,抬眸望着我道,“可是在想等下与璟瑄的相见?” “二哥……”听着对面之人口中难得带了一分玩笑的话,我故作羞怯地半垂了眼帘轻嗔了一句,乖乖转过话道,“到了最后,却还是要二哥出面了。”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他淡淡笑了笑,“现在想想,我还真的很是怀念当日松林亭下,对饮三人谈畅言欢的情景呢。” “嗯……”我也不觉随着微扬起唇角。想到那个时候,自己又何尝想过日后会与那个人有着这么多的牵绊呢…… 直是静默了好一会,我方是恍然想起了自己刚刚心中的猜测来。不由暗自摇了摇头,看向对面而坐的湛璟璃道,“二哥,有件事我还要与你商量。” 我将今日在崔媛歆那里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一并说与了他,最后道,“二哥不妨派人盯着崔家那头的动向,我想若真的有什么动静,便也就在这两日了。” “沐秋你……还真是与璟瑄心有灵犀吗。”听闻了我的话,湛璟璃却似微怔了怔,望着我的那双温润眼眸里更似含了几分好笑,“沐秋尽管放心就是了,我会派人牢牢盯住崔府一举一动的。” “二哥,你是说……”那个家伙也曾提起过? 我带了几分疑惑地看着他。只是未等我话问出了口,却是被他先开口言道,“嗯,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结果到了最后,是半句话也未问到,便随着他只揣了满腹疑惑地出了院子。 这次的席筵依着我的主意便设在了湖心亭内。酒菜都早已是布置妥当了,亭中自然也没有留了一个下人随侍着。当然,在湖的四周隐蔽的地方都早有湛璟璃随身的亲卫暗中守护把持着。 我随着湛璟璃走过曲桥入得亭中时,但见那个人已是坐等在石桌旁了。他脸上依是覆着易容,却是已换下了侍卫的服饰。一袭石青色的广袖长衫,一根同色的束发帛带,装束极简,也是他一贯的喜好。 “二哥。”湛璟瑄站起身向我身旁的人招呼了一声,随即微微侧头转向了我,只是顿了顿终没有再开了口。而我也不由是心中一跳,更是不觉地微蹙了蹙眉。 “璟瑄、沐秋,先入坐吧。”湛璟璃适时地插话进来,也恰是化解了周遭莫名几分尴尬又几分诡异的气氛。 三人围桌而坐,湛璟璃当先执壶注了酒,酒满三杯,他举杯语中满是欣然地道,“便先饮过这一杯吧,只为今日同坐这里的一刻。” 轻抿了抿唇,我同样执起了酒杯,却是抬眸看向了对面那个默然饮着酒的人——我明白湛璟璃话中的意思,这一刻的相聚真的是等得辛苦而且也许日后也再是难得了……湛璟瑄恰巧亦是抬眸迎着我的视线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我举了举手中的酒盏,仰头将之饮尽。 “沐秋你不是有话要与璟瑄说的吗。”一杯酒尽,湛璟璃侧身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又稍压低了声音对我轻道,“这里的气氛便全有赖沐秋你了。” 他一边说着便待起身,只是尚未有动作,忽又微顿住了身形并转头向亭外看了去。 我诧异看着那同席而坐的两人都若有所觉般转目望向了亭外,心中禁不住是蓦地一跳,随着转头看过去,果见不过一会,便有侍卫大步自曲桥那头走了过来,而其身后还有个小丫鬟一路小跑地紧紧跟在了后面。 ——不是吧?我有些无力地看着二人匆匆走近,待那侍卫躬身禀报过一声,禁不住先开了口问那丫头道,“总不会是……那位崔小姐又有什么事吧?” “不是的,”那丫鬟却是一脸的惶急之色,闻声也顾不得多礼,只粗喘着急声回道,“是公主……罗贞公主她……她突然昏了过去!”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ps:崔家没什么大的阴谋的~不过是想瑄瑄恢复了身份,也再嫁个女儿做王妃而已~~~ 另:下一章告白啊告白~~(不知俺能不能卡的出来= =b) 122 122、当说尽说 得了消息,我当即一面吩咐了丫鬟去我的房里取了药箱,一面自己径直急步赶去了罗贞的院子。 因顾及着避嫌,湛璟璃并没有一同过去,只是吩咐下去暂时封下了这一消息。罗贞的身份毕竟是非同着一般,若真的在璃王府中出了什么事,定然是将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在没有弄清事情前后更没有诊出个结果之前,还是暂不作声张最好不过。 倒是湛璟瑄,顶着北夷侍卫的身份却也方便随在我身后一同进了院子。 入得院门时,正巧碰上了另一面显然也是方刚问讯而匆匆赶了过来的萍儿。而进了屋子,更是见着崔媛歆竟是也在了房中。 顾不得其他,我当先看过了平躺在床上的罗贞。诊过脉象、又探过呼吸,果然是如自己所想的再一次犯了心疾之症。好在罗贞这一次病情比起北夷大营的那一次要好上多了。几针下去疏通过血脉,心跳呼吸便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只是人却依然昏睡着没有醒转的迹象。我又仔细地为罗贞查看了一遍,却是不觉地微皱了皱眉…… 为罗贞轻拭了拭额上的汗渍,我微微向着窗外轻摇了摇头示意罗贞并没有什么大碍。动作可说是微不易察,不过想来站在那里的人一定是看得到。 随即,我转头看向萍儿道,“公主不过是身体疲累罢了,睡上一觉也就没事了。等下我开些滋补的方子,你也吩咐下厨房一并备些调理的药膳。”有意微扬的声音,足以是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得个清楚了。 “是,王妃。”萍儿聪明没有多问,只是点头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吩咐下面。” 我点了点头,看着几个丫鬟一并随着萍儿去了,这方又转向了另一侧于始至终便坐在床角静而不语的崔媛歆,淡笑道,“不知崔二小姐又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不过是来与罗贞说些闲话罢了,难不成也要问得王妃的同意。”崔媛歆只是低头看着仍是昏睡着的罗贞,眼也没抬地淡淡回了我一句。 “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转而问过罗贞身边侍候的丫鬟,“公主怎么会昏倒的,可是你们没有当心侍候着?” “不是的,王妃。”几个丫头忙是跪了下来,一脸惶急地解释道,“公主今日本也一直是好好的,晚膳后也只是同崔小姐在房里说了说话,又用了些茶点,后来说是想到院子里走走,谁知尚未步出了门栏,突然便倒地昏了过去。奴婢们……” “行了,又没有说便是你们的过错,起来吧。”将几个丫头唤了起来,我抬眼环视了屋子一遭,又不由侧目瞥了眼一旁看不出什么神色的崔媛歆,未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公主本就体弱,你们日后侍候着也更当心些就是了。”见几个小丫鬟连声地点头应了,我挥手让她们也同退了下去。 房里这会儿除了罗贞与她随身的丫头朵亚,也便只余了我与崔媛歆二人了。对朵亚又轻声嘱咐了些当注意的事宜,我起身走至崔媛歆身前,淡而疏礼道,“公主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与一方清净,崔小姐若没有其他什么事,便也先自回了院子吧。” 崔媛歆没有应声,过了半晌只对朵亚吩咐道,“公主若是醒了又或有什么事,记得立时遣人来兰轩寻我。”话落,更是没有理会站在身边的自己,径自起身出了房门。 我禁不住微牵了牵唇角,倒是完全未在意了那位二小姐的态度,只抬脚也随在她身后同往门外走了去。 迈过门栏时,却是明显感到那走在自己前面的女子蓦地顿住了身子。从自己的角度看去,正巧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握了一起微微轻颤着。我稍稍错开了身抬头看过去,不出所料地正见了前方不远处那一道逸然而立的身影。而此刻,那个人也正遥遥地直向着自己望了过来。 崔媛歆双目定定凝在那个人身上,双嘴微动了动似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到了最后却是猛然回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脚下蓦地加快了步子却也直挺着背脊径直步出了院外。 我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心底亦不由地暗叹了口气,只是再转目看向身前那个由始至终没有错开过一丝目光望着自己的人……我紧握了握双拳,又不禁微扬了扬唇角,抬脚直向着那个人走了过去。 只是 玉随心缘第37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是…… 揉了揉额角,我狠瞪着眼前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丫头,“……什么事,说吧。” “呃……”小桃抬头看了看我,又几分迟疑地瞥了眼一旁另一个人,支吾着道,“王妃,奴婢有些话要单独……” “行了。”我斜睨了那丫头一眼,断下了她的话。再抬眸看向那个人,却见那家伙已是偏开了头去直越过自己望进了身后的屋内,完全便似自己不存在了一般。我回过头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了眼微敞的格窗内隐约可见闭目躺在床上的罗贞,暗咬了咬牙,回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大步自那个人身边走了过去。 出了院子,在回廊一角站定,我冷冷睨了眼身后那匆匆跟出来的丫头,“怎么?” “小姐……”小桃双肩微抖了抖,似轻咽了口口水,方缩着头附在了我耳边压低声音道了几句。 “恩,”我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将那些杯盏收放好了,等我回去看过再说。记得,此事不得多声张。” “奴婢知道的。”小桃忙点了点头,悄自看了我一眼又讪笑着道,“还好小姐你一早便安排了人在公主身边侍候,不然这些东西此刻也定是得不到了。” “别多话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淡淡瞥向她,又恍然地道,“哦,对了,今夜你也不必回去了。便守在这里吧,我也多安心些。” “啊?小姐……”小桃立时皱了一张脸,很是委屈又加可怜地看向我,只是很快又缩回了头改口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好了回来守着。”说着,已是头也不回地飞快跑了开去。 见那丫头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视野,我回转过身,只静立在原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院落,半晌,不由微阖下双眼,更深深吸了口气,大踏步地转了回去。可未想,再回到院子里,却已是不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可恶…… 我狠力跺了跺脚,转身再又径直往后园走了去。一些话,我是铁了心便在今日……不,是便在此刻,定是要与那个家伙说一个清楚。 这一会已是天近夜色,后园里更是显了几分的清泠幽净。一路走下来,却都未见了一个丫鬟侍卫的影子。想到璃王府内外戒备森严我也未尝再往他处多想,只借着月色独自沿路直到了湖心亭旁。 隔着半陇湖水依稀望着亭中的空空荡荡,却是说不清心底那一种隐隐的失望。我轻叹了口气,正想着当要去哪处揪了那个家伙出来。隐约间,却听到湖畔另一头的林子里阵阵飘入耳中的簌簌声响。 心下微动,我循着声音缓缓向着那处竹林转了去……越渐清晰的破空龙吟之声荡于耳边,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便在那林林竹木间腾转凌跃,长剑随影而动,似正在练剑?又或是在舞剑…… ——这好像,也是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人舞剑的样子吧。如水月华下,漫天的剑光仿若碎星流银,如影斑驳、炫目缭乱。剑影过处,飘零的落叶旋转翻飞,那个人便在那剑光与落叶之间,青衫漫荡、发丝飞扬,三尺青锋粼粼,盛满了月色清辉,出尘的飘逸而又畅快淋漓。 可是…… 我却似自那缭乱的光影中感到一股说不清的迫身的压抑,只觉得那个人每一剑的挥洒更似在发泄又或隐忍着什么一般,便连着我这一旁相看的人亦是不由得心头一阵微刺。 见那个人便仿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我深吸了口气,禁不住一步步更是靠了过去。直到剑影拂面,粼粼剑光仿似笼罩了周身,却也没有感到一分及身的剑气。 我微眯了双眼,看着三尺外那已分不清了的人影树影剑影,停下步子清声慢道,“璟瑄,不管怎样也好,有些事情我此刻总是要与你说个清楚。”声音很轻,甚至完全掩在了那剑过叶落的簌簌声下。可我知道,那个人他一定听得见的。 “在说余话之前,有一事我当先言明告之——我与二哥的大婚,不过是一场虚有的设局罢了,我实也当不得什么王妃的称呼。” 简单几句将前后因由略诉了一遍,我微顿了顿话音,瞥眼看着那一头完全不见半点反应的人,禁不住轻咬了咬牙。索性微阖了眼帘,侧过身背靠着一颗青竹,全当了自言自语地缓缓续道,“也许我本就是个太过自私又懦弱的人,许多事皆顾虑的太多而少了面对。而有些事,本也是我一直从未想过更未奢求过的。可是……却偏是有那样一个影子在不经意间住入了心底……” 我自顾地低声说着,话到最后,忽地,却是感到身旁剑光一瞬间蓦然大炽,龙吟声中连成银幕的剑芒冲天而起,半空之中却又是一聚而散。白光收敛时,三尺青峰已是尽没于地。而那个人只手紧紧握着剑柄,微垂着头半跪在漫天散落的碎叶间。背身相对的身影,也让我完全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我轻抿了抿唇角,也掩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璟瑄兄也许不会知道,我有多庆幸可以再见到你。一些话宣之于口不论是怎般结果也好,至少我心头不会再那般沉沉地坠着一份遗憾。”语落,我转回过身,抬脚向着林外走了开去。 脚下尚未迈出一步,手臂已是被蓦地牢牢握住,紧接着腰间更是传过一股大力,脊背已是紧紧地贴进一堵宽实而温暖的胸膛里。 “这一刻我却是知道,自己有多庆幸可以活着回来。”低低沉沉而带了一丝微哑的声音拂耳而过。我微微垂下了头,没有让身后的人见到自己唇角轻牵起的一丝笑意。再抬头间,却又听到耳边似叹息而又分明含了点点笑意的一声低语,“沐秋,你可知我等你这句话有多久吗……” 123 123、重游花林 寅时三刻,旭日未升、朝霞渐涌,天色尚是朦胧未明之际。 站在院外廊角僻处,我看着自主院中转出正向着自己大步走来的家伙。 “与二哥都问得清楚了?” “恩,”湛璟瑄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只探身对我笑道,“走吧,带沐秋去一处故地。”说着,也不待自己答话,极自然低牵了我的手便往院中一条小路走了去。 睨了身旁的人一眼,我低头看了看两人牵握的手倒也未挣脱,只是下意识地左右扫了下四周,见四下里仍是悄静一片没见了半点走动的人影,方是微微舒了口气。 “呵,沐秋不必担心,这里是不会有他人路过的。”湛璟瑄似看出我的顾虑,含笑在我耳边轻道了一句。待一路直转出了王府侧墙偏门,看着门廊下那早已停备下的素布马车,我不由暗自翻了翻眼睛——看来,自己真的是没什么可多操心的,这个家伙根本是与二哥早已安排布好了一切了。 “要去哪里?”我看着随在自己身后一同坐进了车厢的家伙。 “等到了,沐秋自然也就知道了。”湛璟瑄轻眨了眨眼,复又起身转坐到了自己同一侧,“此刻时辰尚早,沐秋不如先补睡上一觉好了,待到了那里,我自会唤醒你的。”他说着,已是抬手取过了一件银白色的长麾轻搭在了我身上,又环过我双肩让自己顺势平躺在了身下铺了厚厚软锦的长椅中,头更是直接枕在了他腿上。 仰面看着头上那一张几日里也算看得熟悉了的面容,我微挑了挑眉,伸出手覆在了他垂放在自己身侧的手背上。听着耳边的一声轻笑,掌中的手腕轻转却是反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心相抵、指节交错地紧扣在了一起。 微牵了牵唇角,我稍稍偏过了头,枕着萦绕周身的那分熟悉而怀恋的气息,马车摇晃中不觉便已是恍惚了起来…… “沐秋……沐秋……”说不清已是有多久没有睡得这般香沉了,直到迷迷糊糊里,似有低朗而含笑的声音在耳边柔柔滑过…… “璟瑄……”我揉了揉眼睛,一抬眼正对上了咫尺间一双湛然盈笑的星眸。轻眨了眨眼,我禁不住扬唇泄出一声低笑,“真好……” 璟瑄,可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真好…… “呵,我们已是到了哦。”湛璟瑄轻笑着扶了我双肩托我坐起了身,指尖又轻柔地滑过脸颊为我捋顺了颊边凌散垂落下的几缕碎发。 “这里是……”微挑了挑眉,我斜睨了身侧之人的一眼,也不待他答话,径自笑着扬声道,“山树花林。”一边说着,一边蓦地掀了车帘探头向外看了去。 望着那映眼而入漫山的苍翠、满目的绿色,不由越发加深了唇边的笑意。果然…… “沐秋就不可以假作一番诧异惊喜吗?”湛璟瑄轻叹着抱怨了一句,眼中却是浓浓的笑意。他仔细为我系好了长麾的束带,轻托着我的手下了马车,却没有再松开而是牢牢牵握着一路漫步沿着山间小道直往山上行了去。 深一脚浅一脚地随走在那个人身后,秋日山风拂面,指尖的温暖却是传遍周身。蓦然里忽是想到这附近的山路自己当初一段时候也曾带着小桃那丫头转过了几次,只是每次里都没有找到了上山的路罢了。而那个时候,自己又怎曾想到了——有一日会此般与这个人相携地走在这段山路中呢…… “沐秋等一下可不要太过瞠目哦。”湛璟瑄回头对我眨眼轻笑了笑,环臂将我揽在胸前,足尖轻点一个旋身绕过了身后一道急转的山弯。 “这是……天,好美……”我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却是不觉地张大了嘴,怔愣愣地直看着眼前突然化作一片的耀目炫烂——那林林丛丛的花树,遍地铺叠的落英,无数细小的花瓣翩然纷飞其间,繁花如雨、缤纷而落,放眼看去,仿若铺天盖地漫眼的红色…… “……怕是瑶台仙苑亦不过如此了。” “呵……沐秋可是还记得第一次来此时的情景?” “当然,那个时候正是山花灿烂之时。”点头轻笑着,我漫步走入那林林花树间,却听着身后传来一道仿若叹息的轻语。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沐秋你当是我湛璟瑄一生的知己。”很低很沉的声音,却是随风每一字都清晰地飘入了耳中,“可以遇到沐秋,我何其有幸……” 我蓦然回过头,但见漫天飞舞的落花中,他含笑逸立、衣袂翩翩,遥遥向着自己凝然直望而来,漆黑幽亮的星眸中满满全然是温暖而欣然的笑意。 我禁不住扬起唇角,缓缓向着他走了过去。微微偏头望着身前同样凝眸望住自己的人,飞扬的唇角不由越发加深了弧度。轻眨了眨眼,张开双臂,由着他一瞬的怔愣后,低笑声中将自己紧紧拥在了怀里…… 璟瑄……你又可知,我有多庆幸没有错过了你…… 同坐在一颗花树下,并肩相偎着,我微微侧过身半靠在了他肩臂上,他倾身为我仔细一片片摘去了头上身上遍落的花瓣…… “沐秋……” “嗯?”听着耳边轻喃的低语,我微抬眼帘正对上了他一双格外漆浓幽邃的眸子。看着眼前缓缓靠近的面容,彼此的呼吸也似交缠了一起。直到已是可以清晰感觉到唇上传递而至的一丝温热,我轻抿了抿唇角,蓦地偏开了头去。 “嗯……我有些饿了。”我极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呃……”湛璟瑄微微一怔,随即整个人就似泄了全身气力一般,苦笑地望了我片刻,轻叹了一声边取过了带上山来的食盒递了给我,边无奈望着我笑道,“沐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的?” “哦,既然你这么说……”微阖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笑意,我看了眼食盒内精致的桂花香糕,也未有动它,只是探手自怀中摸出了两截从中断裂开来的残玉,挑眉望着身前的人道,“那么,璟瑄兄就为小女子解释下这个吧。” 哼哼,不要以为带了自己来这里,便可以轻易赖掉这笔账不算了…… “沐秋已经想到了不是吗?”轻叹了口气,湛璟瑄将头搭在了我肩上,一副任凭君处置的摸样。 “恩……”我微微倾过身,伸手环过了他的腰身,感到那个家伙身子蓦地僵了僵,温语笑道,“其实你早便已知道我与二哥的婚事只是假戏,却是一直故作了不知……”指尖缓缓摩挲过他腰侧最敏感的地方。 “更有意让罗贞将玉佩予我,并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感到手下的肌肤反射地骤然一紧,随即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不客气地伸了两指拈起那里一点点的皮肉。 “那般的故作了一副惆怅姿态,不过是为得诱我先说出了昨日那一番话来……”指尖蓦地收紧,更是不解气地狠狠左右扭上了几转。 听着耳边轻吸凉气的声音,我微微直起了身,看着眼前皱着眉头满面苦笑的家伙,双眸微弯更是笑得一脸春风柔煦,“我可是有说错了什么,璟、瑄、兄?” “……我认打就是了,”湛璟瑄苦笑着举了双手,没有辩驳什么更是未闪未避,只探身在我耳边温声低道,“认上一辈子。” “哼,”我搬起他的头,伸指轻点着他的鼻尖道,“你可知那时我心里又是怎般地忐忑难安?” “都是我的不是。”湛璟瑄探手将我的手包握在了掌中,双眸微凝直直望入了我眼底,“只是沐秋又可知,我等你的那番话又足等了有多久?”他微顿了顿话,望着我的眸子越发漆邃而幽亮,唇角却是缓缓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更轻挑起了半边眉梢道,“若是我一早将心中之话说出,沐秋又可是会接受?呵……沐秋可确定自己不会当即转身就逃了?” “你……”我轻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是禁不住微动了动。不得不说,湛璟瑄的话确是戳中了实情。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时,只觉得其人难窥深浅。那种城府深不可测更让人难以捉摸,正是自己避之不及的一类人。就如——贺娄伽晟。 如果不是之后一同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自己怕只会是越加的防备又或是逃离吧?哼,这个狡猾的家伙……这么说来,他从始至终便是只等着自己先开口了。 翻了翻眼睛,我不由撇开头道,“这次便先饶过你,不过我可是要将这笔账记上一辈子的。” “遵命,”只听得拂耳而过一声沉沉的低笑,“我是绝然不会也不敢赖下账的。” 探手自我手中取过了半截断开的玉佩,湛璟瑄举在眼前看了看笑着向我道,“这个便留了给我吧。若不是它为我挡下一箭,也许我真的便无法回来见沐秋了。”他说着忽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看了我一眼忙又加上了一句,“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轻易失了它的。“ 我轻睇了他一眼,微别过头看着那夹在他指间的半玦玉佩——莹润洁白的表面下点点赤红的泽色,阳光映耀里格外的显了几分刺目。再看着他珍而慎之地将之揣入了怀中,我稍垂了眼帘看了看余留在手心里的半玦,微微收紧了五指,亦翻手仔细收入了袖袋里。 清风柔柔荡袖、花香袅袅沾衣,迷了人眼亦是醉了人心…… “对了……”深深吸了口盈绕鼻端的花香,我挑眼睨向身旁的人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实为女子身的?”这个疑问,却是我早便想与他问个明白的了。 “呃……”闻得此言,湛璟瑄却似蓦地噎了一下,便是唇角扬起的那抹弧度都似微僵在了脸上。怔了怔,方目光犹带了几分游移地牵唇笑了笑道,“沐秋……不妨猜猜。” “哦?”微微挑眉,我狐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顿了顿道,“是……北夷营中?”想来那个时候,他还是应该听到了些什么吧? “再早些……”湛璟瑄微摇了摇头,干干道。 “那是……我中箭受伤的那次?”到了此刻,我也早已是知道了那一晚守在自己身边的原本便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咳……再早些……”湛璟瑄却是清咳一声,复又摇了摇头。 “还要早些?”心中禁不住几分诧异,我微眯起双眼直望着对面那个眼神飘飘怎么看怎么是显了一分心虚的家伙,“还有什么时候……难道是,那次山谷之中……” “咳咳,沐秋……”湛璟瑄突是别开头急咳了一阵,抬头望天道,“时辰渐晚,我们也早些下山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再次扳正他的头,目光微凝定定直对上他一双飘忽的眸子。 这个家伙,竟是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吗?反倒是自己做足了傻瓜一个……只是,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自己应当没有落下什么明显的痕迹才是吧? “那个……沐秋当是知道,自与你相识到几番相处下来,我总是不觉地有种……咳,总是存了一丝的困惑。”双手覆在我手背上轻轻握了严实,湛璟瑄迎着我审视的视线稍是敛正了容色,身子却是微不可察地往后移了又移,“那般的境况下,难得的机会,自然是……是要亲眼求证过才甘心不是……啊……”很是夸张地惨呼了一声,他颤巍巍缩回被我狠狠踩住的脚,更是蓦地跳起身蹩着个脚逃也似地跑了开去。 “……那时我倒是想着,便是男人我也认了。”那家伙口中不忘嚷着,脚下却也不停,好在他还记得没有用上了什么轻功错步的。 “你还敢说。”我磨了磨牙,轻哼一声,自然也不客气地跟脚追了上去。 “我错了……我认就是了……沐秋你只管再记上我一笔……” “你一辈子都已是抵给我的了,还要怎么记下这一笔?” “那……便是几生几世我也甘愿就是……啊……” 风过斜阳、花影缤纷,香山幽径间只有那满树落花下相追相逐的身影与那随风而荡暖暖笑闹的回声…… 124 124、君心我心 郊外花林中一行,待回程入得城门时已是了入暮时分。 马车莆一进了城门,我便隐约感到了城中一股不同往日的气息。按理说这夜方暮色正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可是此刻的街道上却明显是安静了许多,仔细听,倒是有不少的切切嘈嘈的议论纷谈之声。 起初我倒也未多有留意,可是在接连相错而过的路人口中皆是模糊听到了那‘瑄王’两个字,我不由侧目瞥了眼对面那个自顾沏着茶全似没有半分所觉的人,微皱了皱眉,禁不住挑起一了丝车帘窥眼向外看了去。一眼所过,但见四下百姓几人成堆地拢在一起低声交说着什么,而城门楼下更是围聚了大群的人,或交头接耳又或翘头张望,好似那道城墙上正张贴了什么重要的…… “不必看了,”颊边蓦地伸过了一只手轻掩上了我眼前的车帘,淡而含笑的声音亦响在了耳边,“沐秋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也就是了。” “哦?”缓缓转过了身,我看着对面那个一脸云淡风轻地笑望着自己的家伙,静了片刻,轻挑眉梢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呵……”湛璟瑄低低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地漫道,“我不过是向父皇求得一道旨意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方沏好了的香茶递至了我手中,“自此,在这世上再将没有什么瑄王。” “你……”我怔了怔,手也不觉地微颤了下,盏中茶水轻溅,幸是有湛璟瑄及时托扶了下方稳住了险些自手里滑落的茶盏。 “小心!”他一手取过我手中的茶盏顿放在了桌几上,另一手却是捉着我的手腕直探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有没有伤了哪里?” 我稍抬双眼看着身前微皱着眉头,脸色凝肃地仔细察看着自己每一根指头的人——那溅出的茶水都被他用手挡了去,又怎么会伤到了。倒是他自己手背上却是红了一片。再想到了他刚刚说的话,我禁不住低垂下头,轻抿了抿唇。 一手自腰间取出随身带的药囊,我反握住他的手,食指缓缓轻滑在他手背上将药均涂了开,一圈再一圈,却始终是微垂着头没有说话,直到指尖再次被那人紧紧捉握在了掌中。 “璟瑄,我……” “呵……沐秋当最是知道,这也是我一直的心愿了。”一句话没有落下,却是被湛璟瑄轻笑着断了开来。 他微微探过身,双眸更是直望进了我眼中,“便是没有别事存在,北夷此战后,我也一心只望着功成身退了。”微顿了顿,他轻眨了眨眼,唇角更是斜挑起一抹带了几分痞气的笑,觑眼向我道,“自今后,我也终于是可过得沐秋那般逍遥的日子了。又得知己红颜相伴,真真是便做神仙也不换了。” 这个家伙……我禁不住翻了个眼白还他,心底却是有什么融融地晕了开…… 他果然是什么都清楚不过——要说我与湛璟璃设下的这一局,虽是源于种种迫于身的压力又或无奈,但其中却总有了一丝是全于我自己的私心。可以说,我也不过是借着这一错机再多投下了一把赌注罢了。便赌……他会放弃王位,自此脱开皇室的身份,与自己彻底远离了这座皇城…… ——其实,要说那家伙借机算计了自己一遭,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揶揄调侃的家伙,我不由轻撇了撇嘴,片刻,却也禁不住缓缓牵起了唇角…… “那么,你一直不现身也是有着这个原由了?” “嗯,也是其中之一吧。”湛璟瑄笑着点了点头,身子更是越发凑得近了些,“实则……我刚刚听闻沐秋与二哥大婚的消息时也是诧异得很。不过细思过后我却更信,这般的婚事沐秋不会允,二哥亦是不会。” “你当真便一分也没有迟疑过?”我怀疑地睇了他一眼。 “呃……若说……我信因为那个人是二哥,不过却也正因为是二哥……” “什么?”我好奇地看向对面那个突然顿住了话的人。 “呵,没什么。”湛璟瑄却是轻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言,只笑着接回了前面的话道,“我知沐秋定是另有着自己的打算,而我也便借时布下了脱身的安排。” 听着那家伙轻描淡写的将话带过,我不由轻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刚刚得了消息时,这个家伙究竟是个怎样的一副神色? 至于他口中那所谓我的打算,其实也无非是那几则——一是以慰皇后之心,二则为甩掉欺君的帽子,三更是借着王府的势寻机接出母亲并彻底脱开了崔家的掌控。还有这最后一则吗……自然便是为得眼前这个家伙了。 可是这会儿看来,这家伙却是一早便看出了自己的算计并顺势安排布下了一切。到最后,反倒还将自己算计上了一回。 有这么一个精明过了头的家伙在身边,我倒是该庆幸还是该头痛呢……怎么总有种日后也是要被这家伙吃定了的感觉呢…… 有些郁结地暗吐了口气,侧目正瞥见那个越凑越近眼见快贴在了自己身上的家伙,我好笑又是好气地伸手拍在他脸上远远推了开,微微正色道,“那么你选在这个时候求得皇上的旨意是为了……”这道圣旨下的时机,也真是太过巧了些。 “沐秋当也留意到了不是吗?”湛璟瑄微微垮下了肩,似有几分不甘愿地稍稍坐正了身子。他一手杵着下颌,微偏着头看着我道,“二哥的人昨日已在城门处截住了崔府那头几个小贼。呵……我们那位尚书大人还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是派人暗里将吉剌部中的人带入了都城。” “哦?原来如此……”心中微动,我轻点了点头——难怪崔媛歆会几次三番的打断了自己的话,为的却不过是拖到崔家那边将湛璟瑄的身份揭开之时。 只是…… “这么说,你早已是察觉了崔府的动作。求得皇上的旨意,也就简简单单完全封住了他们所有的打算了。”圣旨上御笔朱砂写明了瑄王已逝,那么便是崔老爷真的得到了这证据,料也再是不敢声张半分了。他总还没那份胆子,去驳了皇上的御口吧。 我禁不住再次白了那家伙一眼,也就是说,自己所做的那些根本便只是无用之功罢了。难怪那个时候与湛璟璃提起时,他神情有几分怪怪的,原来是那会早已有人与他先提及过并布置好了一切应对了。 “咳,”湛璟瑄看了我一眼,轻咳了声一面提过茶壶重又倒了两杯水,一面顺势转过了话道,“贺娄罗贞这次所犯心疾,沐秋可又有看出了什么?” 接过茶盏,我斜睨着他上下看了几看,“璟瑄兄这一次不会又根本是什么都已了然在握了吧?” “咳咳……沐秋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吧。”湛璟瑄呛了口茶,苦笑地望着我道,“便是有何疑心的,也不过都只是我徒自一些猜测罢了。” “哦?”我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轻啜了几口茶,便将自己所知的尽皆坦言直述了一遍,“……也就是这些了。昨日我已经看过了罗贞她们之前所用的杯盏,其中确是有附着药屑的残渍。” 看着那人闻言微皱了皱眉头,我接言续道,“我想,崔媛歆也未必便是存了什么害人之心。” “那种药粉我也略知一二,其本身害性并不大。少量用过,应只是会使人身子发热便有如热症之状,诊脉观相也是完全查验不出的。不过待过得两三日,药性也就自然过了。只是这一次,崔媛歆却显然是并未想到罗贞她有着宿疾于身,是以才会有了昨日那般情景。” 想来,那位崔二小姐应当只是为了利用罗贞来打断酒筵拖得一晚功夫罢了,却是不知她原本还备了怎样的后招在后头了。不过……我稍动了动眉头——这一切要真说到底了,也都是眼前的这个家伙惹下得一笔风流账。 “那个……沐秋对如何了结此事可是已有了打算?”湛璟瑄稍偏开了头,微微扶额颇似几分委屈又无奈地避过了我直射过去的视线。 哼……轻抿了口茶,我微转过了眼——这个时候便暂不与你计较,等到日后我自有大把的时间慢慢一起与你算清楚了。 “如果可以的话,便将崔媛歆交与我吧。”我想了想道,一边抬手轻敲了敲空了的茶盏。 崔媛歆倒也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重要的是,这一次与我自己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机会。母亲身在崔府始终是自己心中一块悬石,可是有身份摆在那里,要接母亲离开崔家,无凭无故下,便是王府也断没道理这般的霸道。而这一次——无疑便是一个与崔家交易,换出母亲并彻底断绝了所有牵连的绝好机会。 “此事本就是沐秋查明的,自然也全凭沐秋来决断了。”湛璟瑄倒似全未在意了我要怎般处置。只是连点了点头,一面更忙不迭地提了壶重又将我面前的空杯续满了水。 我瞥了他一眼,掩下唇角的一丝笑意,顿了顿道,“只是罗贞此次在璃王府中犯了心疾,便是二哥下令封住了消息,想来也是瞒不得贺娄伽晟那里的。”而以贺娄伽晟的性子,怕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了那个伤了他妹妹的人,更是完全不会理会了什么有心又或是无意。 崔二小姐,你这次真的是无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了…… “贺娄伽晟吗,”湛璟瑄微想了下,笑对我道,“沐秋就不必理会了,此事我去与他说过也就是了。” “恩,也好。”我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可以的话我也确是不想与那个人有再多的纠葛。 马车辘辘,一路直回了璃王府。由侧门进了府里,我当先径直去了罗贞住的那座院子。未想走到院口时,却巧正是遇到了从内走出的贺娄伽晟。 “沐秋,你先进去看过罗贞吧。”一道很细却很是清晰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我环看了一眼四下侍立的众多侍卫,也知道这里不再是随意说话之地,只略点了下头无声地应了。几步上前与那个卓立于院廊下默然望着自己走近的人微微颔首见了个礼,便径自走过其身侧迈步入了院中。 房间里,罗贞正于床上小睡着,旁边也只朵亚一个丫头坐在床角守着。我止了朵亚的见礼,小心没有吵醒了睡着的人。诊过脉又稍稍查看了一遍,也便完全放下了心来。便如自己所想的,罗贞她恢复的很好,到了这会儿已可说是没有任何的碍处了。 再走出院门时,就见湛璟瑄与贺娄伽晟二人正站在院门左檐的廊角下,似已说定了什么。四下的侍卫也都已退了下去,只远远几个北夷的护卫垂首退立在一旁。 似察觉到有人走近,两人微侧过头同时向这里望了过来。 “罗贞的身子已是无碍,单王不必担心。”我几步走上前,当先向贺娄伽晟依礼道,“此番罗贞在王府中逢此意外,沐秋终难辞其咎,便在这里于单王告罪了。”既然是遇到了,这句歉意总要亲口说上一声。见贺娄伽晟闻言默然没有应声,我也没有再多言,只转向湛璟瑄道,“我先去见过崔媛歆。” 只未待我迈出了脚,贺娄伽晟已是先自从我身侧走了出去,错身而过时,更有一道凝沉的声音低低飘入了耳中,“这次可是沐秋欠下的人情,要记得了。” 我不由微怔在了原地,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廊角……贺娄伽晟他这话?是在计较自己当日湜水河岸那句互不相欠,只作陌路的话吗?其实……我轻抿了抿唇角,自己怕已是欠下他很多的人情了吧…… 兀地,忽是感到腰间微微一紧,再是熟悉不过低朗声音已是温温响在了耳边,“这贺娄伽晟,倒确是个了得的人物。” 听着那似说的漫不在意,语气里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味道的话,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想是自己刚刚的怔神让身旁这家伙误会了什么,却也未多解释,只故作不解地斜睨向他道,“怎么,你很欣赏他?” 倒是记得那时方逃出北夷大营时,他便说过贺娄伽晟是个难得的也是个值得钦佩的对手这般的话。那个时候,自己却只视得那个人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而到了今时,我也是明了一直来却是自己抱了太多的偏见。不可否认的,这贺娄伽晟确是自有那值得人欣赏与钦佩的一面。想到他几次暗中放过自己却从未说之于口,我心中也许还要更多了一分的感激。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我确是蛮欣赏他的。”湛璟瑄转过身来微俯下头望着我的双眼,一脸遗憾却是别有所指地道,“不过可惜,我与他今生怕是都难以做得知交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茫然地轻眨了眨眼,“到了这会儿,我倒也真的觉得他是个很了得也很是当交的人呢。” “沐秋……”湛璟瑄微垮了双肩,头更是搭垂在了我肩上。 “啊,璟瑄兄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挡在这里了。”微微侧身一让,我蓦地转过身径自快步走了开去,“我可还要紧着去会会那位崔二小姐呢。” 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无奈苦笑声,我不由心中一阵暗笑。璟瑄,你可知——这个世上能当得沐秋知己的,唯你一人耳。不过这些话……哼哼,却是不能再让你这家伙那般太过轻易地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都说清楚了吧…… 125 125、话绝崔府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崔二小姐也已是过去了。” “恩,”我点了点头,起身对一旁脸有兴奋的小桃道,“走吧,我们这便去崔府接了母亲回来。” 崔家……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王府门外,一辆装饰素简却又不失了华贵的青布马车正停靠在大门前,两侧侍立着十几个随护的王府侍卫。崔媛歆已是先到了一步,在丫鬟的陪同下便立身在马车边。一袭曳地的胭脂红色绡花长裙,云髻高绾,面上并不见得一丝的黯色,依是那般的端丽明艳而带着一贯的独属于她的凌人清傲。 看到我走至了近处,她微抬了抬眼角,只是仿若未见地淡淡偏开了头去。 我不由笑了笑,也不甚在意地转过了视线。余光不经意地微扫,却是注意到一抹怎么看怎么都透了几分眼熟的身影。微顿了顿,我禁不住连连盯了几眼过去,直到耳中蓦然响起一道熟悉无比的轻笑声,“呵,我便知道是怎样也瞒不过沐秋的。” 看着站在车辕边那个换了一身王府侍卫服饰更变了又一张陌生面容,便是周身的气韵也都尽掩了去的家伙,我微不可察地轻挑了挑眉。若不是自己太过熟悉了他的感觉,怕也是一时认不出了。 侧头看了眼一旁轻抬着下颌望着王府大门微微发怔,应似并没有察觉了什么的崔媛歆,我转回目光轻睇了那个人一眼——这个家伙,扮成这副样子一路跟着自己去做什么?他现在还顶着死人的身份呢,也不知要收敛一些?何况崔家的事,我自己自是会解决的了。 “我可没有要插手崔府之事的意思哦。我这次跟去可只是给沐秋全作侍卫兼随从小厮的。”便似看出了自己所想,含着笑意的声音适时地响在了我耳朵里。 翻了翻眼皮,也懒得再理会那个家伙,我转过身走到马车前,径自当先迈上了马车。 崔媛歆便坐在了我身侧,自上了马车便未抬过眼更是没有开口说过一句了。我微微侧头看了眼一旁神色冷淡之中透着倨傲的女子,却是不由想到了昨日自己与她相谈时的情景。这位崔二小姐,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淡漠平静呢。一包同样的药粉摆上了桌案,也未需我再多说什么,便自己提出了意回崔府的话。 “我是否该对你说一声恭喜呢?自此后,你便可以与瑄王爷双飞双宿、笑游山水了。”眼见着已经看得到崔府的大门了,身旁那个自始静而不语的人却是兀地开了口。 “哦,无所谓……”轻笑了笑,我眼角略扫了眼窗外那个驾马随在马车旁的人,“我想,我与他也都并不在乎崔小姐这一句了。” “哼……”崔媛歆冷冷轻笑了一声,“却是我小看了你,不过相较起我来,怕是爹爹还要错得更是厉害了些。” 我微敛下眼帘,没有再应声。崔小姐,难道到了现在你都还没认清,你错看的不单是我,更主要的是那个你眼中心中的瑄王爷吗?从始到终所有的事,便是没有我的插手,也早已便在那个家伙的掌握中了。你到底是认不清,还是根本只是不愿去认清呢…… 两句话的功夫,马车已是缓缓停了下来。车帘打起,我扶着小桃的手走下了马车。抬眼看去,便见崔老爷领着府中一众人已是候在府门外了。 “参见王妃。”崔老爷走上前,依足礼数地俯身施礼道。 “起来吧,崔大人不必多礼。”我抬手虚扶了一下,见他起身垂首侧立了一旁,回过身对随在身后的众侍卫道,“你们便候在这里吧。” 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视线却是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有意顿了一顿。 “是,王妃。”见那个人随着众侍卫躬身恭敬地应了,只是起身时,却是趁着众人垂首不察的隙儿向着自己轻眨了下眼。我好气又好笑地回瞪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一旁的崔老爷已抬头向自己示意地望了过来,也未在多耽搁,回身率先走进了崔府的大门。 “自家府里,崔大人就不必见外了。”我扫了眼四下,对随在一侧的崔老爷道,“我们便直去前厅说说话也就是了。” “好,好。”崔老爷点头连应了几声,吩咐身后道,“你们都下去吧。”微作一顿,又看向走在我们身后的崔媛歆。双眉微皱了皱,沉下了声道,“心兰,你还不带着你家小姐回了后院。” 我在一旁却也看得分明,崔老爷这一眼里,当真是凌射了满满难掩的怒气。 那一头崔媛歆闻得这一声沉喝, 玉随心缘第38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只是淡淡抬头看了看崔老爷,又转目看了我一眼,冷冷嗤笑了一声,偏头向一旁的丫头慢声道,“心兰,扶我回院。”说着,缓缓转过身,徐步款款地往另一头后院走了去。 这崔二小姐,好似几夕间性情内敛下了许多呢……看着那道渐去渐远的娉婷身影,我略有所思地微凝了目光。再看一旁崔老爷却是气极地胀红了脸色,直抚胸急喘了几下,仿似缓过了口气来。 “崔大人,请吧。”我微敛下目光,抬脚直往前院的正厅行去。 尚书府,正厅之内…… 坐在厅中主位上,除了下首相陪的崔老爷,屋子里所有的丫鬟小厮已都被打发了出去。房门轻掩,一室的静穆。 我瞥了眼半阖了双目、容色微敛,周身上下仿佛又透起了几分为父威严气派的崔老爷,不由挑唇浅笑了笑,抬手端过案上的香茶,当先开口道,“崔大人也当知道我今日来此的用意了。”虽是问话,却也未待他接口,只径自续了下去,“这一呢,便是送崔小姐回府了。崔小姐此番‘不小心’下令得北夷公主犯了心疾,再于王府呆下去也总是不便。” “什么……”崔老爷蓦地睁了双目,转而望向我的一双眼底更是满满的讶然之色,看起来是真的对崔媛歆下药之事并不知情。 深皱着眉,崔老爷脸色变幻了几番,静了好一会,微微俯道,“是老夫教女无方。只望念她亦是无心之失,还请王爷宽谅恕罪。”话虽是说的软,语气却不免硬了些,抬起头时更是不忘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 ……崔老爷,到了这一刻,却是难为您还想着要谈价码么? 微垂了眼帘,我半掩杯盖一下下轻抿了抿盏中悬浮的茶叶,“王爷那里倒没什么。只是崔大人也当知道,此事北夷单王那头却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微顿住话,我瞥眼看向那头崔老爷刹间青白相交的面色,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慢声续道,“这一回,怕也只能请王爷多担待个一二了。” “是,是。”崔老爷连连点了点头,这下倒是真的稍敛下了那股端严气势,只垂首恭声道,“一切便有劳王爷说项了,罪臣一家实是感激不尽。” “此次的事也便罢了。”我摆了摆手,没有再就此多说,只是亦是意有所指地看向下首端坐的人,“只是,这往后……” “微臣自会约束小女。”崔老爷会意地当即接过了话去,微顿了顿,又追道,“小女近日身子抱恙,想是要在府中闭门休养上一段时日了。” “哦……那便代我问候一声崔小姐吧。”我笑了笑道。 这崔老爷的意思是打算将女儿干脆关在府里了。这样倒也是最好不过了——崔媛歆的一番小动作虽说不上大的恶意,可也总不免令人存了一丝戒意。有崔家上下这般看管着,也免得再惹出了什么事端来。 “这二呢,”稍静了片刻,我放下茶盏,微微直坐起了身,说出了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目的,“这些日子,我也很是挂念着母亲,想母亲可以在王府陪我住上一些时候,想来……崔大人也当不会介意的吧?” 话虽未说明,不过彼此也都明白这话中之意。母亲此番与我去了王府自然不会只是小住了几日。而我,也自是自此脱开了崔家唯有的束缚。 “这个……”眼看着崔老爷蓦然沉下了脸色,半阖的两眼中闪烁的神色更是变幻不定,直过了片刻,方抬眼直看向自己,深吐了口气道,“既然你想接母亲去王府小住,老夫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好,”我笑了笑,也不再多话,当即站起身道,“如此,也就不打扰崔大人了。我自去后院见过母亲也就是了。”说着,便抬脚直往大厅外走了去。走过崔老爷身边时,却是有意微顿下脚,压低了声音轻道了一句,“瑄王爷的事,想必也就无需我再多嘴说些什么了。” 不说崔老爷派去的人俱在城门口被璃王截了下来,只说皇上圣旨偏偏下在了这个时候,以崔老爷的精明,自然再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定然是再不会也不敢私下做出丝毫小动作了。 说起来,真是不知这崔老爷是犯了什么糊涂。便是有崔媛歆一径相求,也不该就这般一头热地想着恢复了瑄王的身份吧。难道就那般期望着府中再出得一个王妃吗?这胃口太大又不知忌食,可不终是噎着了…… 感觉到身旁之人骤然微僵的身子,便是呼吸也似沉了几分。我微顿了顿话,复又轻声续道,“有句话还是应当与崔大人说个明白——这不论日后如何也罢,我总归也是从这崔家走出去的。没有什么被迫无奈的事,我自是怎样也不会做出有何损于崔家之事的。崔大人你说呢?” 这一番话,也不过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罢了。同时,也好安下了崔老爷的几分心。 ——先说清自己是不会于崔家有丝毫为难的。当然,崔家自此也再不要寻了自己的晦气。而其他一切不论,崔家三小姐璃王妃的名头总是实的,崔老爷国丈的名头也已是实的。 是守着这样的名头安稳度日,还是硬要什么都想握在掌中却偏是惹下些自己惹不起的事,似崔老爷这般老谋深算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自己对整个崔家最有利的。 “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崔老爷沉默了半晌,终是沉声断道,“老夫自此也再不会过问你有着怎般打算。”他说着,兀然靠坐在了座椅中,忽是长长低叹了口气,似有些颓然地对我道了一句,“老夫是真的错看了你。或是当说,在六年前老夫便已是错看了你。” “那我是当谢谢崔老爷的错看了。”我轻笑着回了一声,得了自己想要的话也不再多待,起脚径自走出了前院大厅。 其实……崔老爷你并没有错看了什么。你又可知,真正的崔家三小姐早是已在当年一心渴盼的父亲与崔家那种种的冷落与淡漠里悄然杳逝了…… 带着小桃沿着回廊一路走到后院,方转过了廊角,却见母亲在碧云的搀扶下已是立身在院口正等着自己了。 “娘,”我急走了几步迎上去,笑着挽住母亲的手臂道,“女儿来接母亲离开这崔家。” “好,”母亲笑了笑没有多说,只轻拍了拍我扶在她臂上的手背,“我们这便离开。” 母亲被崔府强请入都时也没有带了什么来,这刻离开自然也没必要收拾了任何东西。没有在多耽搁半分,几个人便这样直接往府外去了,直到跨出了尚书府那两扇颇有气势的黑漆大门。 一路上倒是瞥见不少的丫鬟小厮躲在一旁好奇地偷眼看着,却是没有再见了连着崔老爷在内的任何个崔家的主子。 步出大门时,母亲稍是顿住了身缓缓回头望了一眼。我侧头看着她面上平静而淡漠的神色,微微放下了心,也不由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梁栋斗拱的深重府邸。这一次,正大光明地由着正门走出这崔家大宅,也是真的再不会有下一次踏入这一道高高的门栏了吧…… “老夫人,请上马车。”扶母亲走过去时,一道沉朗而含着恭敬的声音适时地于马车旁响了起。 侧过头,我看着那个躬身在母亲脚下端正放了脚凳,又侧身退开一步殷勤打起了车帘的人,不由定定在那张似一下子变得无比端肃正经的脸上停了停,再转目瞥了眼一旁因被抢了活计而有些茫然的小丫头,突是禁不住地一阵好笑。 一面扶着母亲上了马车,我一面以袖掩了半张脸向着那个也正趁了无人留意对着自己轻挑了挑眉头的人,用口形缓缓丢下了两字,“笨、蛋。” 随即也不去看那张瞬间皱起的苦瓜脸,只轻笑着飞快地登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一瞬,听着帘幕外一声极轻极低却是透着缕缕畅然朗逸的笑声,那一瞬,心也似随着松软而悠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有些便宜那位崔二小姐了……不过对小秋来说,最重要的是将母亲换了出来~~ 嘛~小秋还是有些轻敌了哦…… 126 126、午日暖阳 午后的阳光斑斑碎碎晃动在平澄如镜的水面上。湖心亭内淡淡飘散着氤氲清渺的雾气茶香…… “罗贞,这两日身子可感觉好些?”我抬头看了眼对坐的女子,倾身提过一边红泥炉上煮着的茶壶将煮沸的水缓缓灌入身前另一个紫砂壶中。 自知道那个家伙也身在璃王府中那日起,湛璟璃早已下令任何下人未得吩咐不得靠近了后园半步。这璃王府的后花园这一刻可真的成了府中最清幽静谧之地了。而我也越发喜欢每日午后来这湖心亭中小坐片刻。当然每每来此,也从不会让他人随侍身侧。就如此刻,我与罗贞围炉茶话,便是小桃与朵亚也一并打发了下去。 “已经完全好了。”罗贞笑着点了点头,双眼好奇地直视着我手中的动作,“身边左右的人仍都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可沐秋总当是最清楚不过了。” “没事就好,不过罗贞你这些日子最好还是好生调养子。”我笑了笑,将斟好的茶递入她手中,缓了缓道,“这次的事,罗贞你也都知道了。” “恩,我已都听说了。”罗贞捧茶动作微顿了顿,低垂的视线凝在了手中氤氲着热气的茶盏内,“我一直都知道崔媛歆接近自己多是为的瑄王爷,我也不会怪她什么。其实……我却是很明白她的心情。”她轻抿了口茶,随即闭目深吸了口气,“唔,好香!” 略顿了一下,罗贞抬头对我扬唇灿然一笑,颊边两弯梨涡浅浅,“沐秋你与瑄王爷经历了这么多,看到你们可以在一起,我也为你们开心。” 果然……以罗贞那般和柔的性子定是不会多去计较了些什么。可真不知道贺娄伽晟是怎么教得出这样的妹妹的。 笑了笑,我没有再就此事多言,也全作未觉她轻声的话语里无意流露的心绪,只岔着她的话自然转过了话题道,“还要谢过罗贞你们救下了那个家伙呢……” 笑说了一阵,茶也用了半壶,我转而问向罗贞道,“罗贞今日可还有兴致多学几张方子?” “好啊!我正想着央沐秋再写下几个……呃,那个……” “是药膳。”我笑睇了她一眼,取过桌角的纸墨,“不过呢,这写方子倒是好说。若要做出来,我可是半点帮不上忙了。” “呵,没关系,好在还有了萍儿在。”罗贞亦是笑了起来。 “萍儿?”我轻念了声,提笔的手不由微顿了下,随即笑道,“恩,萍儿的手艺便只三成也是足够受用的了。” 铺开纸墨,想了想,我提笔写下了几道简单的药膳,都是些固本益心的。还未待收了笔,蓦地,却忽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清朗而熟悉的低笑声。 “呵,我没有打扰了两位姑娘的谈性吧?” “王大哥,”罗贞已是站起了身扬笑唤了来人一声,旋即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微顿了顿,忽好似恍然想起什么般道,“啊,我突然是想起院里还有事等着自己呢,这儿呢就先回去了。” 话音尚未落了下,人已是轻笑着转身跑了开去,便连桌上写好了的几张药膳方子也没顾得了带上。 眼看着罗贞的身影飞快消失在了桥那头,我低头理了理桌上的笔墨,只间隙白了那个伫在一旁的家伙眼,也没有多理会他。心中却是不由暗自叹着气——只觉得与这样一个祸水在一起,日后自己定也有个头疼了。 那个家伙倒似全没有半点所觉一般。见我不理,更是挤了过来再自然不过地凑坐到了我身侧,又抬手径自倒了杯茶一口饮了个尽,长舒着气道,“呼……还是沐秋泡的茶最是清香芳醇又润腹清心了。” 有些好笑地瞥了眼那家伙夸张里又似带了几分讨好的笑脸,我轻撇了撇嘴没有搭言,却也提过了壶从又帮他续了满杯。 只看这家伙一身尚未换下的宫卫服饰,眼中更是布了红丝点点的样子,想也知道是刚刚自皇宫赶了回来。 ——这些日子里,湛璟瑄每日都会悄自入宫守在他母后身边,入夜时更是会整晚留在了坤羽宫里。皇后的病情无疑是压在他心头的重石,虽然这家伙从来都只是一副云淡风轻般的样子。而我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无谓地提及什么,与他独处一起时,两人只或默默相依又或偶尔笑闹地拌上几句…… 湛璟瑄笑着将茶再次一口饮了尽,这方倾过身将头抵在了我肩上,静默了片刻,抬眸向我笑道,“沐秋刚刚是在写些什么?” 他说着,已探手取过了我手边的一摞纸举在眼前,并低声地念了出来,“菊花甜浆,灵芝荷包,肉骨粥,八宝鸡汤……唔……” 连着翻了几张,湛璟瑄微微坐直了身旋即又整个人倾身趴在了石桌上,只微抬了头两眼闪闪地望着我道,“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尝得到了沐秋的手艺呢?” “怎么?”我探手夺过他手里的纸转而轻拍在了他头上,笑着道,“璟瑄兄是想亲口试试我的手艺?” “呃……”湛璟瑄轻眨了眨眼,“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还是拒绝的好。” “哦?”同样俯贴在石桌上,我抵着他的头,双眼更是直对上了他一双透着红丝却依是湛然漆邃的眸子,“那么……” “咳,”湛璟瑄轻咳了一声,苦着脸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又心有余悸地样子,“怎么……也比不得沐秋当日奉上的那一碗药汤吧?” “这个吗……呵,总是有机会要让璟瑄兄一样样全番试过了一遭的。” “……为何我总有感觉,自己此后的日子会很是悲惨呢……” …… 两人笑说了一阵,湛璟瑄忽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凝眸似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提过一旁的毫笔在手中转了转道,“良辰佳色于眼前,我突是想到了两句诗来,却是要劳沐秋帮我续出了这下面的才好。” “哦?”我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又搞得什么鬼? 湛璟瑄却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也不多说,只背过了身去挡住了我的视线。顷刻,几笔起落,又向纸上轻吹了口气,笔一丢,双手平举着将那涂了龙飞凤舞般两行草字的纸笺展开在了我眼前。 定定看了他一眼,我缓缓将视线自那一双满含笑意的星眸里转到了眼前的字上……稍刻,却是禁不住蓦地瞪大了双眼,“你……这诗……你……” 那纸上写着的赫然是六年前自己在崔家那冷僻一角的大槐树后所听到的一句——华院幽槐自合天,草长风舒绕云屯。 “怎样?”湛璟瑄笑着握住了我哆嗦地指在他脸上的手指,“沐秋可有兴趣为我续出了这下面两句来?” 怔怔看了眼身前的家伙,又转目看了看他举在手中的纸,再转向看了眼那个家伙……来回几次,我深吸了口,终是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当年去到崔家的那个王爷是你?” “呵……”没有答话,湛璟瑄轻笑了一声,只学着我的语气回道,“当年躲在槐树后的那个丫头便是沐秋?” “你……”真的是这个家伙。不,应该说‘原来’竟是这个家伙。直到了这一刻前,我竟还一直都认定了那个人是湛璟璃的…… 说不清这一刻除开了那分诧异心底还有的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几分的恍然又或有几分的欣喜,又或,只该叹上了一声原该如此呢…… 轻抿了抿唇,我睨了眼身旁那个已是笑弯了一双星眸的人,夺过他手中的纸笺抖了抖道,“那么这个,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的?” “这个啊,还好我曾是有与冷玄提到过。” “冷玄……”我回想了想,那日在帅府里养伤时,自己确是念起并重又写下了这首诗。嗯……这样一想倒是记起,那时看到自己所写时,冷玄眼中确是一瞬而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原来他是早在湛璟瑄的口中听到过。我那时候还只道湛璟璃是全然不记得当年的一句随口所吟了呢。 “可是,”我仍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当年又是怎么看到的这个呢?”自己当年一时兴起续上了两句,记得随后确是好像随手丢在了哪一卷书里,可怎么也没道理让这家伙看了去吧? “我只是无意在角落里拾到了一张纸笺,呵……我还曾为此在崔府上下好是寻上了一番。”湛璟瑄似有几分懊恼地摇了摇头,微顿了顿,看了我一眼道,“当年在那槐树下,我只当躲在树后的是哪个躲懒的丫头,如果知道……不若那时便逮了沐秋出来。” 我轻睇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原来那个时侯,他已是注意到了有人躲在了树后么?倒是要谢他没有将自己揪了出来了。 至于那纸笺……想到自己当年逃家除了一些轻便值钱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崔府举家搬迁之时,我那屋子里的书卷怕也只会被些下人拣着分了吧。却不知那纸笺怎么掉的出来,又这般巧便被这家伙瞧了见…… 想着这些个兜兜转转,我不由轻笑出声,“不说你难是想到,我更是一直只将那人认作了是二哥……”说到这里,我忽是又想到了自己中箭受伤的那一晚,“对了,还有在郊邺城时我中了箭伤的那一晚,你曾是来过却也不对我提起,我之前也只道是二哥呢。”如果不是后来与湛璟璃又提到了此事,只怕到了现在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那一晚?”湛璟瑄轻眨了眨眼,伸臂将我环在了身前微俯下头在我耳边低笑道,“那一次,我可是瞒着全营的士卒偷跑了出去的。若是让……”话音蓦地顿了下,那家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埋下了头径自低声长笑了起来,“哈……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动了动肩头,我有些好奇地瞥了眼那个突然之间莫名笑得格外开心的家伙。 “呵……”湛璟瑄却只自顾埋头低笑着,直是笑了好一阵方微微直起了身。他手臂微紧了些将我整个人揽进了怀里,自己则略抬了头下颌抵在我肩上,唇贴着耳边轻声缓缓道下一句,“……佛曰,不可说。” “哼,才不稀罕。”我轻哼了一声,全不在乎地偏过了头。只是头尚未转了开,兀地眼前一暗,却是感到有什么温温软软的正落在了唇上,还未待自己反过神来,唇上那点轻轻的触落已是厮磨辗转着加深了去…… 天边日正当空,碧波之上一片金光粼粼,端得是灿烂无比。绿亭朱栏、红炉青盏,一景一物尽在了那暖色的倒影里…… 日头偏西时,我将湛璟瑄赶回了他房里。晚些还要赶去了皇宫的,怎么也总要睡上两个时辰吧。 独自往院里去的路上,我仍是想着之前与湛璟瑄提起的事——我想送母亲先行返回了苏安…… 眼下这个时候,我与他都是不可能离了都城了。几个月的时间,没必要让母亲也同留在了这里,我知道她实则并不喜欢这都城。而且,有些事情我也不想让母亲知道的太细而平添忧心。 对此湛璟瑄也无异议,他更提到冷玄也已是自边境赶了回来,应当明日便会到了府中。届时他会派冷玄一路护送母亲回苏安并就此留在了那里。有冷玄那般武艺的人相护左右,我也真的是再没任何可担心的了。现在唯一要想的是,自己该要怎样开口与母亲解释了这一切呢…… 微顿下脚,我看了眼身前交错的廊道,想了想,还是掉过头转向了另一头母亲所住的院子。只是方转过了身,抬眼间却见斜对里不远处萍儿正提了个膳盒朝着自己这头走了过来。 “婢子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了,”我伸手拦过她的问礼,“萍儿这是……” “王爷刚刚回了府里,婢子正要送了些汤水过去书房,见到王妃确是正巧了。”萍儿举了举手中的膳盒,随即却是转腕将之递到了我手里,牵唇笑道,“由王妃送了去,正最是合适了。”说着,微微弯身施了一礼,“厨间里还有事忙着,婢子便先告退了。” “……”我转过头,看着那道飞快消失在了角门后的身影,只觉是好一阵的无语……好像从头到尾自己都还没来及说上了一句话…… 看了看手中多出的檀木方盒,更不由无奈轻叹了口气……这由厨间赶去前院的书房,便是怎么绕也绕不到了这后院来吧?唉……萍儿,看来自己也当是寻个机会与她好好谈上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呵~突是觉得,其实在这里完结也蛮不错的啊~~~ 127 127、与卿弈此一局(瑄瑄番外上) 太云山深处,荒蟠百里、渺不见人烟,相信除了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外也没什么人会愿意长居在这里与满山野兽为伴了。不过要比起即将去的那处地方,他觉得自己倒是宁愿守在这荒山头再吃上十几年没什么滋味的烤肉了…… 呵……有时想想,他倒是很庆幸幼时误中的冥毒让他不得不在这里住上十二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有所失自有所得吧。而到如今他余毒尽解,师傅他老人家也已驾鹤西去,他已是没有任何可以再留在这里的由头。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多年的山中岁月早已让他明白不过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般的生活。一壶清酒一叶扁舟,余生足以。可惜,这般逍遥的日子注定不可能属于他,至少此时尚不可以。那里——那座自他记事起便所厌恶的皇城,却是有着两个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人…… “王爷,宫中的马车已经到了。”轻若无声的脚步渐近,淡漠而沉冷的声音随即由身后响起。 “呵,还没回到皇宫,你到急着先改了称呼了。”他轻笑了声,回头看向身后一身黑衣的男子,“冷玄,实则你全然没必要随我一同入都。” “我的命早已是少爷的,少爷去到何处冷玄便在何处。” “果然是个执拗脾气。”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自七年前在山中将一身是伤的少年捡了回来,并说情允之一同拜在了师傅门下学艺,他知道在那少年心里便以是一心将命抵给了自己。也罢……有冷玄在无疑是多得了一臂,却是他得了个偌大的便宜。 这一次入都,他也没有想过便在那里耗上一世,他知道自己总会有一日是要再次离开那里…… 回宫不久,他便随着二哥出到江南查看汛情。这一次江南几处灾情,苏州刺史崔儒丞防治有功,而其在地方多年政绩也一向斐然,父皇也有意将之调入都中。他与二哥这江南一行,也便顺路考察一番其人,观其究竟可否胜任朝中重职。 入崔府,却是当先见识了那位声名满苏州的才女——崔府二小姐的琴艺。不说这位二小姐琴艺究竟如何,这崔大人的心思却是在显露不过。呵……有着几分才能而又一心的钻营权术,偏又少了几分胆子与野心,这样的人倒还真是在适合那个地方不过了。 对那位崔大人标准的一副朝堂之上已是见惯了的阿谀嘴脸,他可没什么兴趣在这外面还要多见上几次。无聊下在崔府中四处游转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却是每每都会巧遇见了那位崔二小姐。 “王爷觉得这曲‘朝堂鹊’如何?” “堂皇贵气、张扬不失清傲,曲中意境尽显淋漓,确是很适于崔小姐的曲子。” “可是……王爷看去并不很喜欢?” “哦,是吗?大概是这曲子并不适与我吧。” 于此,他只是不由得几分好笑。不管这崔二小姐是怎般扬名苏州的才女也罢,在他眼里也不过便是个方刚十一二岁出头却是满腹心高气傲而又完全不懂掩饰的小丫头罢了。 要说这崔府大宅景致也可谓别丽雅致,只可惜太过攻于匠心。不过一遭转下来,倒是让他发现一处与别不同的清幽之地。浓荫遮天的古树与深稠葱郁的草木,虽因疏于打理而免不得有些荒僻,可却也因此而更突显了几分的清幽自然,让人油然而至一股舒心惬意。 饶有兴致地走至近处,却未想,竟是感到的树后一阵慌乱的气息。只那般急促的呼吸心跳,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抬眸的一瞬,他甚至瞥到树后那一闪而逝的一角素色的衣裙。 那时,他只当是哪个在此处躲懒的小丫头,自然也无心去揭穿,便也顺势当即引着众人离开了那里。 只是未想到,不过一句随口所吟,几日后却在一纸书笺上看到了那接续下的两句。让他讶异而好奇的是,那句中的意境却是与他如出一致,竟是难得的相契。唯几分可惜,几次有意无意地探问却都未有再多得那个女子什么消息。 那个时候他又如何想到,多年后,他会与那个女子有着那般的一场相识、相知与相惜…… 在皇城的几年里,他几乎是揽下了所有当出城四方行走的差事。这一次赶去苏安城,为得是接取盗自北夷的名单暗信,其中重要自不必说。一路快马疾蹄,不过显然,他们还是到得迟了…… “王爷,属下等已寻遍洧河下游两岸,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恩,到此为止。你们便此回宫将此讯回禀璃王。”事已至此,也唯有尽快地做出应变才是了。 打发了所有暗卫先行回返宫中,他只带了冷玄二人一路慢行在后,以便暗中再探寻些蛛丝马迹。途经泯城,却是意外闻得浔口决堤的消息。 不过又是个贪墨而无能的小吏,缴了其官印并打发到城郊与难民一并造屋开田,也算得是物尽其用了,也是为朝廷挽回些官声与民望。 暂接手过泯城,安置下了难民。三万余众,于周边城镇及些富甲手中集调粮食也不过是勉之保其温饱罢了。可未想,几天后却是在城中见那些难民自发摆起了摊子。 闻得是一个途经此地的少年热心出的主意。不说这些东西确是几分稀奇,只些小事里已足是见这少年玲珑的心思与仁善心肠。他有意探问了几句,那些难民对其人更是具皆赞不绝口,这不由让他亦有了几分好奇……既然还要在此地盘恒数日,又何不趁此时机见上一见呢。 天知道,日后无数次地回想起,他仍是每每禁不住要庆幸——在那一刻,那不过转念间偶然兴起的念头…… “在下林沐秋,不知二位此来所谓何事?”平淡的语气,一瞬即逝的怔愣后再是淡然不过的神色,可是,他却没有忽略了他眼中那隐隐的一丝防备。 不过他更感兴趣的,却是那少年双眼之中的那一股清灵明澈。他不得不承认,在初见到那个少年时,自己心中瞬间转过的一抹诧异。 他是未想到,那少年竟是这般年少的年纪,且有着那么一副清朗俊秀的容貌。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少年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及他周身那种清新而平易却又透着缕缕悠然随意的气息。他得说这种气息确是让他很有好感……呵,真是出乎意料却又格外好感的第一面不是吗?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林公子休息了。只是,若有缘再聚,还望林公子莫再推辞。” 只是一面,他便对这个少年的兴趣越发地浓了几许。看他脸上淡淡不以为然的神色,是认定了必不会再相见吗?没有料错的话,他是很快便会离开泯城了吧?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呵……便是离开,那么走之前也总是要再去过那小吃摊看过一眼的吧…… 不出意料地,第二日果是在小摊中再一次地遇见了那少年。这一次遇见也让他见识了少年另一面的冷静应变与一手不凡的医术。沐秋吗……他真的只是未及弱冠之龄?起初不过是一点好奇,到了这一刻他确是更多了一分为朝廷网罗人才的心思。试探过少年的行程,他甚至没有给其推脱的机会,便有些冒昧地邀之一路同行入都。那个时候,他却并没有意识到心底隐约的一丝急切,那种不想与之就此交错而过再无相见之机的急切。 如果说同行之初他只是欣赏着对方的才华,那么这一路上,他却是不由不数次不断地变更着自己心中对那少年的印象。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 在沐秋身上,他寻不见大多读书人的酸腐气却也没有一般少年的清傲张扬,看不到虚情世故亦不见得幼稚天真。与之一起,便是每一盘棋局、每一场对谈都是舒心畅然。在对方身上他看到的具都是自己一直所渴望的那种逍遥自在。‘悠然’二字,在这个少年身上可谓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般的人,一方朝堂又如何拘束了他? 行程尚未是过半,他已是再无半分举之入朝的心思,可与之相交的心意却是越发地重了起来。 再之后逢遇马贼,亦让他看到了沐秋更多的急智与胆色。命冷玄持令牌调动了城军,他相信以沐秋的聪慧定然已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至于猜出了多少……呵,看起来那人根本便全没有那分兴趣。这不免是让他多少有些丧气,同时的,心底也不由生起几分的怪异——他不明白,自己既是早已熄了举之入朝的心思,可又为何偏是不想将之放开呢? 只看着少年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总有种感觉——只要他轻一松手,那么,两人日后便再没有任何相交的可能。而这,却是他越渐所不愿的…… 入都前,他带着沐秋去了城郊土山中的一处花林。这处花林是他小时一次偷跑出宫无意间寻到的地方。自发现这里十几年来他从未有带任何人来过。实则,他不过是在等一个会与他一般发觉那份平凡之韵并会真心喜欢上这里的人。而他有感觉,沐秋便是那个人。 看着漫坡花树下少年清俊的面容上绽开的灿然笑靥,琉璃般漆亮而明澈的眸子中那足以晃了人眼的熠熠神采,一瞬间,他竟是有一种恍惚。那一刻他恍似方蓦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少年……好似,呃……真的是过于秀气了些…… ——仿若冥冥之间,这花林一行已是有着一些自己也捉摸不到的东西悄然驻入了心底…… 自从花林一行后,他总觉得似有什么变得不同。与沐秋相处他总感到心底隐隐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怪异,好似对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不觉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而他却又在下意识地想要去忽略了这种感觉。 而在听到沐秋欲往巫雨阁一行,他更是心中讶异。不知为何,他便是觉得沐秋与那种寻常男子流连的风月之地有着一种违和。 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下了——巫雨阁,实则正是他在都城掌握的几处暗桩之一,专负于往来情报的搜集。而柳娉嫣亦只曾因他偶然救过其一命,而自甘愿留此三年。不可否认,有柳娉嫣在的巫雨阁确是人旺倍增。只是到了今时,他不得不再次高看一层这都城第一美女的风华魅力,竟是连沐秋这般清朗恬淡的少年也抵之不过吗?想到此,他心里竟是无由的一阵不舒服。之所以还会应允沐秋这一行,他又是想从中得出些什么呢? 而这一行,除了让他更为的困惑也确是什么也没有得出。看着沐秋在翠娘的说笑下脸颊通红的样子,他只觉得很……可爱?竟也忍不住地想打趣逗弄于他。而扶着微熏的沐秋一步步走回客栈的路上,鼻息间满满环绕着少年身上淡淡的药香。不禁苦笑一声,恍惚里想到了前一刻翠娘的回禀,“王爷在想什么,不过是个相貌俊秀的少年吗?属下实是看不出什么再特别的来。” 少年吗?他目光不由再次滑落身侧之人那微微突起的喉间……呵,也许……真的是他想得太过多了吧。 待到离开都城,于皇宫之中再次相见,他已是将沐秋视作了知己。而沐秋更是救了母后的性命,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将那种越发清晰起的感觉归为了相知亦或感激。可是那一晚,那一曲相和的琴音,那一瞬静默的相视……心口可谓慌乱的跳动,却是将所有抑于心底的模糊的感觉尽皆挑然在了眼前。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能遇到沐秋确是我一生之幸事!” 能得沐秋为知己,已足是他一生之幸事!足矣……落话后的转身疾步而去,过后回想,竟似带了几分落慌而逃的味道。呵,只因那一刻他已不得不承认吧——有些东西在他尚没有察觉的时候,便已是完全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王爷,可是在想那位林公子……” “哦?娉嫣此话由何而出呢?” “娉嫣当是不会错听了王爷曲中的想念之意。人也许尚可自欺,可是曲声却是难以欺人的。” “闻娉嫣此言,可让我足感惭愧。” “娉嫣也不过是旁观者清吧……于乐艺娉嫣自承闻音识曲,可却终难……做王爷的知音之人。” “世上知音难求,但得一人足矣。而我无疑已是有幸之人。” 指尖轻缓抚过琴身新添刻痕,他取过手边酒壶跃坐上窗沿,望着窗外漆黑暮色中的一角……待一壶酒水饮尽,已是长声低笑开来,“呵……原来我湛璟瑄亦不过只一自欺之人……” 不错,那一日后,他心中之意自己已然是再明白不过,可也正是因了这份了然,他竟是落荒而逃,甚至几日里不曾回过府门。哈……他湛璟瑄何曾也是这般扭捏寡断的人了? 若说骤然识得这份可说是叛经背俗的心思,没有半点惊讶是不可能的。不过几日过去,他已是想得明白。于其桎梏其中,不若由心而为、随其自然,便是最后他与沐秋只为知己,但可结伴畅游山水,也不失为了乐事…… 而当他回至王府,沐秋却是又再次给了他一个惊讶。想不到他们一直追查到最后已是认定无果的密函,竟然一直便在沐秋这个与他一路结伴同行入都之人的手中。看着递到了眼前的信函,他竟莫名有种仿似什么冥冥天定的感觉。 本以为将沐秋安置在璃王府中是最安全的,可未想局势落定后却忽是听到他与二哥城郊遇刺的消息。而在山道间看到他掉落断崖的一瞬,他甚至没有半分多想便随之跃入了山涧。而那一瞬也是让他恍然,他似乎还是看轻了那个少年占据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悬紧的心在确认沐秋他确实没有伤到一分方是松了下来,而看着他举着玉佩脸上挂着几分狡黠讨好的模样,余有的一丝急怒也是消散无踪了。说起 127、与卿弈此一局(瑄瑄番外上) 那玉佩,他只觉那心形的形状确也特别。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此物显然是沐秋他随身之物,不管其所想是否与他一般,只他诚心相送,他自是都不会犹豫地收下权作了那‘信物’。 山谷下,他与沐秋说及了自己少时之事。这些事除去当年知情之人他没有再与任何人谈及过。可是在沐秋不过无意间问起时,他却是想将之所有都尽说与他知道,只是为他可以更多的认识并更进一步地靠近自己。 “能够纵游山水地、老死花酒间,也便是我此生所愿了。当然若能得一知己相伴,便更当是无所求了……”他真的可以,再无所求吗…… 手掌处的伤口不免连着衣襟也沾染了几许血迹,他实是不喜这种血腥气,好在这山谷中自有着一池水潭。可不想,却是被沐秋撞了个正着。 其实,呃……以他的耳力,早是在沐秋醒来之时他便已察觉到了响动。只是他有意地没有去回避了这样会有的一场尴尬…… 不过……沐秋的反应倒实是出乎了他的想象。不得不说对其这种显然是过度了 玉随心缘第39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了太多的反应,他心底却是有着一丝的欣喜——他可以认为,沐秋对他也并不是全然没有一丝所觉吗? 看着眼前那已是红透的双颊及不停闪躲着的眸子,还有几次下意识避开的距离……渐渐,他心底从前那种隐约的古怪违和的感觉却又再一次清晰浮了起来。 在他再一次探寻地看了过去,而对面的人亦是再次显了几分慌乱地避过了视线,他不由微眯了双眼……一直来心中所存的那丝疑惑,便当真只是了自己的妄测? 他承认,他确实太过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了。而在那一瞬间,他实则想的更多是不如索性彻底熄了心底那分妄想。可是当在他真的揭开那一角前襟,看到兀然现入眼里的那裹在胸前的一角白绢,他竟是一时僵在那里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直到身下的人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双唇嚅嗫地轻咂了砸,骤然的声响方是令他稍稍回过了一丝心神。 ——原来……原来一直以来的那股感觉,并非是他的错觉吗…… 侧身躺在一旁,却了无一丝睡意,脑中不停转过的都是与身侧之人相识以来的每一个情景。在这一刻回头看来,每一个细微之处都似别有了另一番的意义……他不禁再次有些思绪恍惚,直是看到他双眼紧紧黏住的那张面容上,一双眉头不满地轻皱了起来,口中更是咕哝着什么再次背转过了身,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觉地笑出了声来…… 呵……为什么不笑呢,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的想要感谢老天…… 当然,咳……这件事情还是暂不要让沐秋知道的好……眼下他所要想的,当是如何能让她的心中亦同样深刻下自己的影子才是。想到沐秋一直以来眼中的提防淡漠又或全不在意…… 唔……好吧,看来他是要有足够的耐心来与她对上这一局了…… 沐秋……呵,既是让我有幸遇到了你,并在你全无意识下已然被煎磨了这麽久,我又怎么会让你再就这般地脱身逃了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长的一章啊~~也好费力的一章……番外果然好难写,爬了大半夜也只爬出了这么些~~不行了,头晕眼花中……后面几乎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了= =b 亲亲们先随意看吧,回头有时间俺再来改改~ 128 128、与卿弈此一局(瑄瑄番外下) 时隔多年,边境再次战起。这场战事本已是预料之中,只是未想父皇的一道圣旨,却是将她也牵入了这一场战火里。 贺娄伽晟是一个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难缠的对手。二哥的伤势加之郊邺城的告急,也让他不得不分兵拨营。而这一次,也幸是有沐秋在这里。她好似总有着办法与急智可以屡屡化险为夷。这山郊一役,也更让她得到了满营将士的敬重。 看着她为每个受伤的士卒查看包扎过伤口,那副专注凝肃的神色,与之素日的慵慵悠悠便似换了另一个人,可相同的却依是那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而在那之后,他更是依稀察觉到那望向自己的一双眸子里似有若无的细微变化。只是可惜,却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容他去从中探究些什么。战势燃睫,他不得不即刻赶往关郡城接过了守城之责。 临行一晚,对视着那一双漆亮的眸子,那般近的距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拥她入怀里。只是,他却只得在心底不住默念告诫着自己,此刻还不是时候——呵,若是不想将那好容易探出了壳的一点头再惊得缩了回去…… “呵,沐秋脸红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果然是如想象中一般……有趣。”天知道,他差点便将‘可爱’两个字溜出了嘴。看着眼前一张腾起几分羞恼晕了红霞的面庞,不知若真的脱出了口这张俏容上又会是怎个有趣的反应呢?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和期待…… 在关郡不过十余日,却是突然闻得沐秋中箭受伤的急讯。他已说不清在骤听得消息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急涌而至的惶急。在稍是平静下来时,他人已是偷出了营地急马赶回至郊邺城了。 那一晚,轻拥着沐秋在怀中,看着她苍白的唇角与面色,指节轻抚过她不觉紧皱的眉头,由她在自己怀里孩童般地肆意大哭了一遭。他方知道,怀中的这个女子原也是有着这般脆弱的一面…… “沐秋……”他低声轻喃着她的名字,语声中不免夹着丝丝的自责。若非他一径挟她进入自己的世界,此刻的她想必正是逍遥于天地吧,又何以卷入这样的纷争之中。 不错目地紧紧望着怀中的人,直到感到她平稳下了气息,双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方是长长舒了口气,缓缓收回抵在她背上强输了一夜的内息。 “璟瑄,你不若等沐秋醒来后再离开便是。” “不必了,二哥。我此刻于此已是有背了军令。”他看着床上已是安然入睡却仍是紧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的人,“沐秋便拜托于二哥照看了。我想……在战事结束前,便让她一直居于帅府中好了。” “恩,此番北夷显然是意向沐秋而来。不过你也放心便是,城中北夷细作具已肃清且已加派了布防,沐秋身在府内当可无虑。”湛璟璃微吟着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身前那个面色看起来比躺在床上的人还要苍白上几分的弟弟……他已是有多久没有见过璟瑄如昨夜那般慌急的神色了? “璟瑄,你可是早便知道了沐秋的身份?” “恩……我也是入营前偶然下方知晓的。”想到了当时情景,他微顿了顿,唇角却也不觉牵起了一丝笑意。 “便难怪你连夜有背军令偷出营地了。”湛璟璃眼中亦是含笑,心中更不由一丝欣慰,“你与沐秋早已视彼此为知己,如今既又知她实为女子……此等机缘,合当珍惜。” “我会的。”他再次紧了紧握于指间的柔软,将之轻放入了锦被下,复又仔细掖上了被角,方是起身悄然跃出了窗口。 虽然知道二哥已在城中布下了层层戒备,回到关郡后他还是派了冷玄贴身护卫在她身侧。可是即便如此,她苍白虚弱的样子仍是不时浮在眼前挥之而不去。也许自己该是比从前一直所想的要更早些离开那座皇城了……或许,便是这场战事结束之后…… 只是未尝想到,这般的防护下却还是让她遇到了危险。在接到冷玄连夜带来的消息时,他已是明白,北夷的这番布局目的全然只在沐秋一人,而贺娄伽晟既是肯花费这么多心力,相信也绝然是不会轻易伤害到她。 他也许有更多更好的方法可以救她出敌营。可是那一刻,在他的脑中却全然是那一晚她在自己怀中肆意而哭的情景……他无法,让她再一个人面对任何的危险…… “璟瑄兄,你只管自己离开便是,只你一人的话,定是有办法脱出这重围的。你只管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是,他知道她说的没有错,他亦明白她未尽话语中之意,更是懂得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却又不论如何也不想、更是无法放开了手……其实,可以与沐秋一起,那么便是敌营虎|岤,又有何妨呢? 事实上,呵……事后他倒是反而有几分庆幸起这一番波折了。或是也正因于此,才会让她越加地靠近了自己吧…… 在北夷营中再见到沐秋那一刻,在她温热的指尖缓缓于他脸上滑过时,他笑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微晕的双颊……那一刻,他几是可以确定——原来,她对自己也非是没有丝毫感觉的。嗯,也许比他所预想还要更多了一些。呵……相比起这一发现,一些皮肉之伤倒是全可忽略不计了。 这真的是个格外惊喜,不是吗? 北夷单王新立王妃之说已是在整个北夷营中传得沸沸扬扬,他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意外。贺娄伽晟会费这么多的心思,用意早已是不言而喻了。只是,看着沐秋唇角细小的伤口,他不禁微沉了眸色……贺娄伽晟吗?哼,他此刻怕是已再没有半点的机会了吧? 身陷北夷营中,他自然不可能就这般地束以待毙。实则,他也确是早已安排下了退路,眼下只待打开了身上这把碍事的乌锁,便可带沐秋一同离开了这里。不过,却是没有想到的是,贺娄伽晟竟会有意放了他们离开。沐秋或是没有多去留意什么,可是他却知道手中这钥匙可是冷玄用了两日都没有寻到丝头绪的。其中蹊跷,他又怎么可能全无察觉。 “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 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有意打趣着岔过了话去。他应是没有看错了远处那道暗影里的身影。便这样放手了吗?他倒是有几分佩服起贺娄伽晟的这份傲气与洒脱了。如果……换做了是他呢?呵,他竟是不敢说,自己是否也可以这般干脆地放开了手去…… 林间路上,两人相携而行、相依而眠,那近在咫尺间的睡颜,晨曦淡金的光晕下,清俊秀雅的眉目便那般一笔一画细致地刻在了眼底。视线缓缓滑过,最后落在那点粉淡的唇上,那里一道碍眼的伤口让他禁不住微挑了挑眉,伸指轻缓抚过,顿了顿,不由自主俯下头将自己的唇轻印了上去…… 他以为一切已都可以这般顺其自然而到顺理成章,可是在那晚睡梦中她依在自己胸前轻喃着吐出的那一声“二哥……”那一瞬,他便好似从云端直堕入了谷底。 原来,在她的心中竟是早已有了更重要的人吗?而且,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 侧卧在干草堆上,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他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明明身上已极是疲惫,可却又偏偏没有一丝的睡意。越渐清醒的脑子里更是不断地浮现起了一些自己从前忽略而过的东西…… 想到,沐秋与二哥似乎早在第一次王府相见时便已是相识。想到那一次郊外遇刺,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剑刃前。想到接下圣旨那刻,她满脸的不耐在闻得二哥重伤待治时转瞬化作的焦忧急虑…… 呵,这样想下来,他还真是忽略了太多…… 只不过…… 再看着那个已是手脚齐上却仍不住往自己怀里钻的人,他横过手臂将她因了着寒而有些发凉的身子拥得愈紧了些。禁不住地再次低叹了一声,唇角却是缓缓地扬起。 如果……如果没有这一遭波折,如果没有北夷营中那一瞬的恍然,他也许真的会有一分迟疑吧?可是,此时吗……或许二哥在她心中确是有着一份特殊的地位,可是他更相信的是,那分眼光流转间未有言说的默契,绝不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嗳……到了这一刻,他也确是真的想摊开来问个清楚明白了,可看着那丫头睁开眼时一脸迷糊的样子,却也只剩下一种无奈又无力的感觉了。 “此仗结束,我也有着紧要的事要与沐秋说个清楚。”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耐性到了这刻也终是告罄了。 ——沐秋,我可已是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了…… “瑄王爷,你的伤口今日可还有渗了血渍。” “有劳公主挂心。些许小伤,已然无碍。” “那就好……伤口若已愈合,再调养个几日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贺娄罗贞手中的动作微顿了下,随即轻点了点头,复将药碗递给了身前正面含淡笑望着自己的人。 小伤吗?那箭伤若再偏了一分……她暗暗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想起那个人昏睡不醒时的样子。便是此刻,她依是有几分怀疑那伤口是否真的有完全愈合了?想到这,她不由微垂下双目,眼角不经意地扫过那人胸前衣袍遮掩下的伤口,却是禁不住地紧抿了抿唇角。实则,自那个人醒来后便有意地回避了她查看伤势,便是换药包扎这样的事也都是他自己做的。而她心中更是明白,这是缘何。 “还要多谢公主的相救之恩。” “瑄王爷不必客气,能够帮到王爷……与沐秋,罗贞也很是开心。”看着那个人神色不变的仰头喝尽药汁,又不变的含笑道过谢,脸上依是那种看似温和实则却是淡漠而疏礼的浅笑。她稍稍收紧了垂放在身侧的双手,脑中蓦然浮起那个人昏睡时口中仍时而吐出的那个名字……罗贞,你不是早已明白不应多有妄念的吗。 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时她脸上已是明灿而又多了分释然的笑靥,“我已依王爷的话与哥哥说了。两日后,我们便可起程一同入都了。” 重又静下来的毡帐中,湛璟瑄支头斜坐在矮几旁,旋即又有些疲惫地倾身靠坐进了身后的椅背中。掩唇低咳了几声,他摊开了一直拳握着的手掌,双目复又凝在了掌心中那枚泅了丝丝殷红的半玦残玉上。 思绪再一次地转到了那一日林中暂别时的情景。本想着待这一仗结束便与那个丫头说上个清楚,却又如何想到这一待便是待去了这么久呢。跌落山崖的那一瞬,河水中漂漂浮浮的数个时辰,他脑中恍惚浮现的都是那一道清俊而秀雅的熟悉不过的身影。由最初的相识到相知一幕幕接连地晃过眼前,直到最后那轻印在她额角的一吻与几分刻意留在她耳边的低语…… 未曾想,却是一语成谶…… 沐秋……微阖了双眼,他缓缓收拢起五指,抵上了不觉轻扬起的唇角…… ——很快,便可以再见到你了…… 一路乘了马车随北夷使团同往都城行去,十余日下来,他的伤势倒也是好转了大半。眼见着再有三两日的行程即可入帝都,未想,在途中所过的胤城却是听闻到一则令他亦是万分诧异的消息。 “你是说,沐秋她……” “是的……城中此刻已是遍传……”罗贞咬了咬唇,看着眼前面有讶色的人,这些日子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脸上显出了那种温淡之外的另一种神色吧?“且已贴文告示,明日……便是璃王府上大婚之时……” 沐秋与二哥……“咳,咳咳……”湛璟瑄闻言站起了身,下意识地迈出了一步,身子却是不受控制般地微晃了下,更抑不住俯一阵低咳起来。 “王爷,你还好吧?”看到那人唇角溢出的血丝,罗贞禁不住掩唇惊呼了一声。 “没什么,不过是旧伤发作罢了。”他稍避过了身前女子的扶持重又坐回了椅中,举袖抹去了唇角的血渍,再抬头时脸上已是往日不变的淡笑,“还要有劳公主在开上一副汤药了。” “我这便去吩咐下面,再煎了一副伤药来。”明白他此话不过是为得让自己离开,罗贞虽是心中担忧,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再见他人坐在那里已然完全是浸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也不再多言,只落下一句便急步退出了房间。 那一晚,他一人在房里静坐了整整一夜。心中初时的起伏到了后来也已渐渐全然平静了下来。他不否认,在刚刚闻得消息的一瞬,他确是有难掩震惊甚至几分慌乱的。 他一直知道沐秋对二哥是有着一种很特别的感情的。只是沐秋也是个太过理智的人。不要说那尚浅的一丝感觉她也许完全便察觉不到,便是想到了怕是那丫头也只会是竭力地忽略了过去吧。也唯有当那痕迹深刻到了让她再无法忽视的时候,她方是会去正眼以视甚而主动去探个究竟了。 也正是因为了解那个丫头这份可说是小心谨慎到了别扭的性子,他方会始终抱定了耐心,直到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心中感觉的那一刻…… 那么…… 他轻摇了摇头否定了可想到的另一种可能——沐秋绝不是个可以轻易逼迫的女子。而二哥便更是不会那么做。 “沐秋……你这丫头究竟又是在算计着什么呢?” 使团最后却是比预计早了一日入了都城城门…… “我以为瑄王爷对此已十足在握、全无在意了。”在崔府大门斜对的一条巷口看到那个倚墙而立的人,贺娄伽晟并无感到半分意外。 “既然在这里看到单王,我也就真的没什么可担忧了。”湛璟瑄站直了身,含笑回道。 “哼,我只要知道沐秋不是身负任何所迫。余下的,我没有丝毫兴趣。” “在下先谢过单王。”向着已不见人影的远处抱了抱拳 128、与卿弈此一局(瑄瑄番外下) ,他明白,贺娄伽晟这刻也已是看出了他与沐秋各自的设局,只是并无意插手。 挑唇笑了笑,转回头,他再次凝目看向了夜色下崔府那紧闭的大门。唔……明日,他也该去找逸尘那小子帮一些小忙了。 沐秋……呵,他很期待…… 这一局棋,也是到了收官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年底这阵忙得快散架了~~失踪了这么久,鞠躬~~让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耗时、费力、纠结、抓狂的一章终于爬出来了~~ 后面…… 呃,十章以内即可完结了~~ 129 129、执拗丫头 三日后,微晨,都城外近山脚下一条僻静官道之上…… “娘,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笑着扶母亲从又上了马车,“两月后,女儿便也会回了苏安的。” “娘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母亲轻拍了拍我的手,“不过这都城风云汇聚之地,你便是心中已有了怎样的打算,也总要多留一分心才好。” “是,女儿晓得的。”我忙是点头应了下来,一面扶着她在马车上安坐了下来,心底也不由暗暗呼了口气。 想到那一日与母亲的一番坦言。除去崔家的事,余下的话虽没有说得太多不过这一场假婚事还有自己与湛璟瑄之间的事,还是都与母亲直言说了清楚。有些意外的是,母亲并没有太多自己所想的那种担惊忧虑,虽然语气中免不了几分责怪自己的隐瞒,不过更多的却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许在母亲看来,纵是自己真的一辈子难嫁了出去,却也总是要好过嫁入了皇室吧。 而在自己借机又好一番的劝说兼保证下,母亲也终是答应了先行回转苏安一事…… 母亲掀开车帘又轻声嘱咐了我几句,我也一一点头应着,直是听着她再一次将早在王府时便已叮嘱了数遍的话又从头至尾地重复了一遭,还未待我松下口气,却又见母亲微微侧目一眼自不远处护立的一行侍卫中扫过,忽是对自己道,“你去将他叫了来,娘有些话要问问他。” “他……”我怔了怔,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但见那一头十几个垂首正立目不斜视的侍卫当中那么个正扬着一张笑脸定定向着自己望过来的家伙也真个是有够显眼了些……这个尾巴一样粘在身后硬是要一路跟了来的笨蛋…… 唉……也不知母亲究竟是要与那家伙说些什么?自己不过刚刚凑近了些,却是被母亲难得地肃了神色开口赶了开去。 看着那人隔着帘子微微垂首谦恭有礼的样子,那一脸的端方肃正,真真是好个谦谦君子……我不由轻撇了撇嘴,心中更是禁不住地一阵好笑——那个家伙这样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怕也真的是难得一见了吧…… “王妃还有何吩咐?” “啊?啊……”耳边一道清冷的声音令我不由蓦地敛回了神,忙收回了瞥向马车那一头的目光,再转看向身前这个自己刚刚叫了来的人,清咳了一声微微正色道,“冷侍卫,母亲的安全便全拜托于你了。” 冷玄果是在两日前赶回了王府。而湛璟瑄派了他一路护送母亲并就此留在苏安城,他也未曾多言半句。我心里安心的同时自也是怀了几分的感激。 “这是属下的职责。”这根冷木头,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惜言如金啊…… “哼……” 却是还未待我想到要如何接了话来,却听一声轻哼,一旁的小桃已跳了过来一叠声插进话道,“你这根又冷又硬的臭木头,小心记得了,若是夫人少了根头发,定不会要王爷轻饶了你。” 冷玄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稀奇的是,小桃那丫头竟也气势不弱半点地瞪了回去。 我在一旁直是看得纳罕——这丫头什么时候竟也有这么股悍撞冰山的勇气了?呃……又或说,这丫头却是什么时候与这根冷木头也这般地熟稔了? 日上中天时,马车在冷玄并十几个侍卫的护持下缓缓远去。我默立在路边,直望着那马车渐渐化作一个黑点完全淡出了视野…… “沐秋……”身后一双手臂将我环在了胸前,轻暖的吐息温温滑过耳畔,“待一切过去后,我们便一同离开了这都城……” “恩。”我低应了一声未再多言,只抬手轻覆上了搭在腰间的的手背,倾身完全靠进了身后温暖的怀里。 ——到那时,你我便驾车随马、泛舟随浪,青山绿水,遍皆足迹…… 返回城中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湛璟瑄并没有与我们同入璃王府,随马车将我们送至了大门前,他便直接返身往另一向的皇宫去了。看着他显得有些行色匆匆的背影,我也不由得暗自低叹了口气。 到了这会儿,崔家的事已算了结,母亲也已安然回了苏安,自己可说已是没有什么可再挂心的了。我也将所有的精力与心思都放在了皇后的病情上,只愿可以尽自己全力多拖得些时候,哪怕只是一日也好,也可以让他更多地陪伴上皇后一些时日…… 问过门房,得知湛璟璃也还没有回府。我想了想,带着小桃径直回了后面的院子。方转过了后院的角门,远远地便看到院口纜|乳|芟虑瘟19乓桓雎桃碌呐印j瞧级靠瓷先ィ盟埔颜驹谀抢锏攘擞幸徽笞恿恕 “婢子见过王妃。”未待我们走近,萍儿已几步迎了上来,依礼微俯了俯身。 “萍儿不必多礼了。”我抬手拦了她的礼,只笑看着她道,“萍儿等在这里是有事寻我?” “也没什么,只是有几笔账需拿来于王妃过目,婢子不知王妃今日出了府。” “哦……”我点了点头,只是想着那些账册便由不得有些头疼。微微转念,我看着身前含笑而立的女子,忽是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思忖,不由笑了笑道,“也好,我也正有些话想要与萍儿说的,先进去吧。”随即回身吩咐过跟在身后的小桃,“你先下去吧,让人端了些水还有茶点来,也都不用在院中候着了。” “是,婢子明白。”小桃眨眼笑应一声,又对着一旁的萍儿扬了个笑脸,转身轻快地走了开去。 进了寝间,简单梳洗了下,便端着杯清茶坐到了案旁,招呼着萍儿亦在对侧坐了下来,我直言笑道,“萍儿可知我找你来此为的何事?” “婢子不知。”萍儿侧身坐在对案,闻言抬眸看了我一眼,微摇了摇头。 “我早便想与萍儿你好好说上一回了。”我笑了笑,也不管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只装作糊涂,径自挑开了话道,“对于我与璃王的这桩婚事,其中真相,其实萍儿你早便已知晓了吧?” 不说这么多日来以萍儿的聪慧留意到了多少,便只是那一日她在房门外听去的那些话,也就当什么都再明了不过了。 萍儿微低了头一时没有应话,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直是静了好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看向我道,“王妃……” “萍儿还是唤我沐秋吧。”我笑着插了一句。既然彼此都是明白不过,也没必要再用这样不实的称呼了。 不想,萍儿微顿了下,开口却是道,“婢子只知,沐秋你便是我璃王府的王妃。” “萍儿你……”我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看着对面女子一脸沉凝丝毫不为所动的神色,一阵无语后却又不由是感到隐隐的头疼。 暗叹了口气,我皱了皱眉道,“我已不想再问萍儿你当初为何要与皇后娘娘说那样的一番话。”实则如果不是萍儿当日那些引人误解的话,也许自己与湛璟璃根本就不会有这样一场婚事。 “只是到了此刻,萍儿你还不明白,我根本不可能做这璃王府的王妃。” “不明白的当是王妃吧?”萍儿直直望着我,“此时此刻,你已是这璃王府的王妃了不是吗?” “萍儿……”我无力揉了揉额角,这会是真的感到头痛了——我可是领教萍儿这丫头的执拗劲了。只是想不明白,放眼天下这争做璃王妃的女子不知凡几,这丫头为何偏是如此执着于自己这么个俗人呢? “婢子知道王妃一贯随然无束的性子。”未待我说些什么,萍儿已是自顾微有些急声地续了下去,“可是,真的不可以为了王爷留下来吗?” “唉……”长叹了口气,我微微直坐起身,“我不知萍儿你为何会这么想,只是……”更是肃正了容色,沉凝下声道,“我与璃王爷可说是亦兄亦友,却绝然不是萍儿你所想的那般。” “婢子不知那么多,婢子只知自从小姐去世后,再未见王爷对哪个女子那般在意过。王爷他背负了那么多他根本无心却又不得不背负的东西,难道上天便不可以给他一个相伴共持的人吗?”萍儿的声音微微起伏了些,最后却又问向我道,“王妃又怎知,便不是自己想错了呢?” “不会。”听着萍儿前面的话,我也不由暗自喟叹一声。只是待到后面那一问,我却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接下两字。 我与湛璟璃之间仔细想想或有欣赏之情、或有相知之意,但不论如何绝然没有着萍儿所想的那种情意。对自己的心意我自然再是清楚不过。而湛璟璃,其实在他心中,始终都只唯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吧…… “怎样都好吧,”萍儿没有再与我争辩这个,她垂头静默了片刻,蓦地站起了身,还未待我反应了过来,突然就那般屈膝跪在了我身前,“婢子只求,王妃可以留在这府里。” “……”看着直挺挺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我只觉是又想叹气了。轻吸口气缓下心底的那分无力,最后也只是道,“不管怎样,一些事也只有璃王爷他自己最清楚吧,萍儿又是如何以为自己便可为他做了决定呢?” “婢子自然不比王爷,婢子自认只是个自私的人。”萍儿抬头直望着自己,一双杏眸之中目色坚定,隐隐似还闪烁着一些让人看不透的什么,“王妃便真的不可以留下来吗?” “是。”从前却是不知萍儿的性子竟是这般执拗。对这么个倔丫头,自己真的是无法了。既然怎么都说不清,那也不必再枉费唇舌了。 我站起身,也伸手扶了她起来,“看来此刻也无谓多说了,你先回去吧。”嗯……也许该让湛璟璃来亲自与这丫头说说才对…… “如果……” 我这里正盘算着是否该与湛璟璃说上一声,忽地似又听着身侧的女子轻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我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婚事既已成真,王妃还会这般执意地离开吗?” 低低的声音飘入耳中,视线也正对上了萍儿那微微张阖的略显苍白的双唇。我心头蓦地跳了一跳,方骤生一丝警觉地想闪身避开,一股奇异而自己绝不陌生的淡淡香气已倏忽里蹿入了鼻端。 “萍儿!你……”诧异地瞪大了眼,却是抵不过脑中蓦然间急涌而至的一阵晕眩,我张了张口,一句话尚未落下,眼前已是沉沉的一片昏暗……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群抱一个~~ 祝亲亲们新年快乐,万事亨通~~~ 130 130、携手难离 “唔……”昏昏沉沉、似醒非醒,想睁开眼看清些什么却是怎样也撑不开沉沉的眼皮,脑子里更是一片的混沌,想不明白自己身在哪里,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好似有东西堵在了脑中完全无法思考,而全身的感官更似亦都变得迟缓,只模糊地隐约觉到似有什么滚烫的物什压在了身上,而自己的身子也是越发地热了起来…… 再睁开眼时,脑中一时却有一种迷蒙而混乱的恍惚…… “小姐,你醒了!”耳边是小桃有些惊喜的唤声。我眨了眨眼,眼前模糊的景物渐渐清晰了起来,精雕细琢的红木房梁、淡青色的轻纱幔帐……这是,自己在璃王府的房间…… “小姐,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随着声音转过头看了床边的丫头一眼,小丫头红红的眼眶让我不由微怔了怔神。尚不怎么清醒的脑子也一滞,之前的记忆纷拥转回了脑中——我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萍儿用迷|药迷晕了过去……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看了眼窗外已经蒙蒙亮起的天色,应是已过去几个时辰了? “卯时刚过。”小桃会意地接过话,“小姐你已睡了六个时辰了。” “睡?”只是睡……我微微撑坐起身,抬手揉了揉仍自有些发胀的额角,心里却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的…… “小姐,喝点水吧。”小桃递了杯温水过来。 “恩。”我抬手接过轻咽了几口,随即长呼了口气,感觉脑子也似清明了一些。而那一瞬间,兀地,好似有什么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我轻皱了皱眉,举着杯子的手亦不由蓦地一顿。 “小姐……你刚刚才醒,还是躺下再休息会吧。小姐……”似看出了我的怔神,小桃显得有些急切地连唤了几声。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微敛下双眼,我缓缓收拢了握在杯上的十指,“不要对我说你不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自己尚隐隐约约的有着一些印象,可仔细回想却是又怎么也记不清了。只是想到在晕过去前听到萍儿留于耳边的那句话,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小姐……”小桃的声音越急了些,“婢,婢子也不是很清楚……” “那便将你清楚的说了。”我凝眸看向一旁面色有些惶急的丫头,骤沉下了声音,“说!” “呜……婢子只知道,是瑄王爷将小姐自璃王房中抱回来的。” “璃王的房中……”我蓦地僵了一僵,已然意识到了什么。轻吸了口气,我丢开手中的杯子,掀了丝被,更揭开了身前的衣襟,“这是……”由脖颈铺至胸口的点点红印,格外的醒目刺眼。 “小姐……你,你不要多想,其实也没有什么的……那个……”小桃有些语无伦次地也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说到后头,她自己倒是先急得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我瞪了一眼那看上去反倒比自己还难过了几分的丫头。萍儿,这就是你的办法?下药设局,并有意让湛璟瑄撞见,你认为这样便可以逼得我留在这里? “……瑄王爷,他人呢?”暂压下心底波涛汹涌的心绪,转念却是想到那个又不知去了哪里的家伙。 “王爷他打昨晚起便一直在这里守着小姐,刚刚有下人来传话说是璃王醒了,方才离开了一会儿。” “恩……”那个家伙他…… “你说,是瑄王爷他抱着我回来的?”我再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明显已是里外皆换过了的裳裙,以及肌肤上那点点醒目的痕迹……那个家伙,他都看见了?还有……在那间房里,他又是都看到了些什么? “小姐,你……”小桃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我的脸色,许是见着还算得平静,这方微松了口气接道,“奴婢只是瞧着瑄王爷对小姐真真是情深意浓。小姐你是不知道,王爷当时的脸色有多怕人,可是他守着小姐的时候,看着小姐目光却似柔得可以化出了水来。” 我淡淡瞥了眼那个努力转过话头的丫头,又淡淡收回了视线,没有应声。 “小姐……” “还有什么?” “呃……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和瑄王爷说是婢子告诉小姐的。”小桃迟疑地张了张口,一张微白的脸可怜兮兮地皱作了堆,“若是,若是让瑄王爷知道是婢子多嘴,婢子怕不知还有没有命可以留下服侍小姐了。” 她话音方落了下,还未待我说些什么,却听门扉一声轻响,那话中之人已是自屋外推门走了进来。 “沐秋,”湛璟瑄几步径直走到了床边,撩衣坐在了我身侧,“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可有用过了些吃食?” “婢,婢子这就去准备。”一旁插进小丫头颤巍巍的声音。 湛璟瑄这方淡淡扫了一眼过去,却见那丫头脚方抬了起,一瞬间却是冻住般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行了,你先下去吧。”看着小丫头一副又快哭出来的样子,不过这次显然是被吓的,我轻道了一句。眼见着那丫头如蒙大赦一般,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你吓唬个小丫头又做什么?”我回过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微阖下眼帘道,“你以为她们不说,我就当真什么都不会察觉了?” “沐秋……”湛璟瑄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似抱怨地低道,“有时,我真希望你可以再笨一些。” “怎么?现在便嫌弃我了?”我几分玩笑地道。 “我是怕沐秋会嫌弃了我,”他笑着将我揽进了怀里,头埋在我颈间,声音里却微带了些沉凝,“总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是无能。” ……笨蛋,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要怪也只得怪我自己少了防备。该死的,究竟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萍儿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甚至,便是直到了现在,我仍是怎么都觉得难以相信…… “璟瑄,”我转过身偏头看向他,“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我既已明沐秋的心意,那么再不论何事,我也都会将沐秋抢了回来的。”他笑着举了举与我十指交握的手,直望着我的双眼道,“既是被我握住了,便再别想我会放开了。” 我看着他那双笑眸之中的认真与坚挚,却也没错过了那一抹藏于了眼底深处的惶紧。这个家伙,他更在意的怕也是我心中的芥蒂吧。 要说起来,这种事说一点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只是,自己倒也不会像古代女子那般将之看若性命就是了,而且,我总觉得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不过眼下……微抿了抿唇角,我扬起另一空着的手握成拳状挥了挥道,“你若敢放开,我便揍你!” “呵……”湛璟瑄微怔了下,随即轻勾起唇角缓缓笑了开。他伸手包握住我晃在了鼻尖的拳头直贴在了唇上,更是环臂将我紧紧揽在了怀里。我依稀听得到耳边他胸腔的起伏伴着低低的笑声以及一声似有若无般轻舒了口气的声音。 我抬手回拥住了他,他却是抬起头来,双眸直直地望入了我眼底,那般柔软而深浓的眸色,让人只想溺在了其中。还未待我自那双眼里敛回了心神,温热的气息已缓缓落在了我唇上,轻柔的浅触,却将心中所有都化了开…… 相偎静坐了片刻,我方是猛然想起了一事,忙偏头看向身侧那个环拥着自己的人,“对了,二哥他……” “恩,他并未察觉了什么。”湛璟瑄会意地轻声接下了我的话,话出口时却也似微松了口气。 闻言,我亦不由稍是放下了心。还好是并无所觉,不然已湛璟璃的性子,这件事到了最后怕最伤的倒会是那个人。萍儿,你真的是做了一件太过愚蠢的事…… “呐,沐秋可想好了,离开这都城后都要去哪里?”酥酥麻麻的轻痒泛在颈间, “这个嘛,”我在他怀中蹭了蹭,“唔,真的是太多了……” “呵,那么……天涯海角,我们就一一走遍……” “好啊……” 两个人相偎着,轻言柔语,亦都没有再提及了昨日的事。午后的日头透着明角隔窗铺洒进了房里,映得一室融融暖意,格外的静谧而温馨……直到,一阵稍显了急促 玉随心缘第40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显了急促的叩门声兀然自院中响起。 有侍卫声音隔着房门传了进来,“王爷,宫里传来消息,让王爷您即可进宫。” 湛璟瑄面色骤然微变,我亦不由是心中一紧——眼下这个时候,宫中这般急切的传召,绝然不会是为的什么好消息…… “沐秋……”湛璟瑄眉头微蹙,低头看向了我。 “你快去吧。”没有多言,我抬手轻推了推他,“等换过衣服,我也会尽快赶到宫中去的。” 他微紧了下环着我的手臂,站起了身,顿了顿复又对我轻道,“沐秋就不必去了,还是当好好休息。” “嗯……也好。”我点了点头,自己能做的已都做过了,便是赶去也帮不上任何事。而且,在这个时候,我也真的还未准备好要怎么面对湛璟璃。 “等我回来。”俯身在我额上深印了一吻,湛璟瑄这方转身匆匆推门步出了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咳……放个小雷…… 131 131、原来如此 湛璟瑄离开后,小桃方端着膳食探头探脑地从又进了房门。我简单用了几口点心,却没有什么胃口,更无心继续干躺在床上,便吩咐小桃又备了水,仔细擦洗沐浴过,穿戴梳理整齐了,这方静心坐回了的榻上。 “萍儿现在是在何处?”我瞥了眼一旁不错脚地跟在了身后的丫头。 “萍儿,”小桃轻轻气哼了一声,“被瑄王爷命人关在了房里,还未及得发落呢。” “恩。”我点了点头。萍儿在王府中的地位非比一般,最重要的是,她是湛璟璃身边最亲近得力的侍婢,若要不想湛璟璃察觉了这一切,自然也不能轻动了她。何况这一会儿宫中事急,湛璟瑄一时也没有功夫处置她。 “我去见见她。”微吟了下,我起身步出了房门。这件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的好。而且有些话,我总还要与萍儿亲自问个明白。 萍儿一直来住的院落是与后院相连靠近了主院的一间小偏阁里,素日里她管着府中大小诸事,但凡有什么不明的丫头们总要来问过她,这里常常是人来人往。不过这一会,院子里却是悄静的很,门前也不见着一个下人出入。倒也没看到又什么人守在四周,不过想也知道附近定然是有着隐在了暗处的侍卫看守的。 许是早便得了湛璟瑄的吩咐,我带着小桃进了院子直走到了房门前,倒也没见有什么侍卫出来将我们拦了下来。 “你等在这里。”吩咐了小桃一句,我独自推门走进了那间紧闭了门窗的屋子。 素朴简洁不过的布置,一侧垂了幔帘的格窗使得屋子里显了几分的暗沉。 “王妃……”似听到了门扉的响动,独坐在窗旁的女子缓缓回过头看过了一眼,似微滞了下,旋即依然站起了身向着门口俯身见下一礼。 我没有开口,只径直走到她身前的桌案旁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垂眸立于眼前的女子——温婉端丽而又不失了一股灵秀英气,这般一个在自己看来明慧剔透的女子,为什么偏会做出这么不经思量的事来?真的是想不通……难道说,有些东西一旦触到真的可以令人不觉间渐失了理智? “王妃,婢子知道自己所为罪难辞。”静默了片刻,萍儿径自先开了口。她的面色显了几分苍白,神色看去却很是平静,“王妃要怎样处罚婢子,婢子都甘愿领受。” “萍儿……”我不由轻叹了口气,看着神情间仿似什么都不在乎了一般的女子,心中更不由一种无力的感觉。“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微顿下话音,我直直看向眼前之人,“你又可有想过了,若是璃王爷他知道了此事,又会是如何?” “不论是王妃你,还是瑄王爷,都定然不会让王爷知道此事的,不是吗?”萍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语声肯定地回道。 “你说的对。”很聪明啊,倒是认定了不论何种情形我们都不可能让那个人知道半点了,“所以,你便可以安心无愧地给王爷下药了。” “婢子……自知罪深。”萍儿脸色一瞬里倏然越加苍白了几分。 我看着一句话下不只变了面色,甚至身子亦不稳地微晃了晃的萍儿,心中不禁暗叹,看来在这丫头心中,当真是只有湛璟璃一个人了…… “那么……你是认为被瑄王爷撞见这样的事他便会抽然放手?还是认为,遇到这样的事后我便唯有留了下来?” “……看来,确是我想错了。”萍儿紧紧抿了抿唇角,直过了好片刻,却是直起身来抬头迎向了我的视线,“沐秋你显然不是个会拘于任何事的人。” “萍儿你也不当是一个这般愚蠢的人。”听着萍儿口中换过的称呼,我暗暗松下了口气,总算这丫头最后还看得明现实。 淡淡瞥了她一眼,我敛下了双目,“不论你是一时情急也好,还是……受了何人蛊惑也罢。”话微顿,再开口时声音亦沉了沉,“给了你那药粉的……可是,崔媛歆?” “沐秋已是都知道了?”虽是问话,萍儿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惊讶。 我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抬手掀了半卷窗幔,良久,慢声道,“你所用的迷|药,与上一次罗贞所中的皆是出自了闵疆一处。而以萍儿你的身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沐秋果然心细聪敏。”萍儿一句话算是肯定了我所想,接着的一句却是道,“瑄王爷可也问过了婢子同样的话。” “哦?”我倒是不禁起了一丝诧异——这么说,湛璟瑄那家伙也是想到了此事源到底仍是归在那位二小姐身上了? “确实是崔家二小姐与我的药粉。”萍儿语声平淡地直言述道。实则,这个时候她也确实没必要为了可说与她全不相关的人遮掩着什么。 “那位崔小姐刚入王府时,我便心中存了疑惑。后来无意下听到了你与王爷的对话,我便也想到那位崔小姐入住王府真正的用意了。可以说,我与她的意愿倒是相一致的。其实依崔二小姐的意思,本是要在你与瑄王爷相认之前便下了药的。只是,我一直心中犹豫难决,直到……沐秋你将母亲送返了苏安城……” 原来如此么……崔媛歆,未想到她原来竟还一直留有这么一步棋。自己倒底还是小看了那位二小姐一分。若是萍儿没有多少犹疑,是否真的便会如了她的意呢…… 这样说来,自己反而是要谢过了萍儿了。稍敛下心绪,我回身看向了那个垂眸而立面色微白却仍不掩了眉目间一丝倔强坚毅的女子,“那么……既然已是下了决心,萍儿又为何到了最后一步,还是退回了脚呢?” “沐秋,你……” “萍儿不会以为我半点看不出吧?”有没有真的发生了什么,便是记不得了,自己还会察觉不出吗?又不是真的全然一个养在深闺半点不通人事的古代小姐。开始的时候,自己便已感觉到了,沐浴之时更是已仔细看过,除了胸前颈间点点红印外,果然再没有别的痕迹。 而不用多想也可知,依崔媛歆的意思定然不止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萍儿…… “是……我终难是做到最后。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庆幸……” “萍儿,你既一心为了璃王,那么就该明白他最需要的是什么。一个与他并肩当得母仪天下的女子,一个全心为他情意相通的女子……他值得这样的女子。” “是,我一直以为沐秋便是那个女子……确是我看错了沐秋。” “不论怎样,我当是谢萍儿你最后还是没有迈下那一步。” “是我之罪错,不敢求谅。”萍儿垂眸摇了摇头,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么,“不知沐秋可有与瑄王爷说明,瑄王爷他只怕还不知……” 璟瑄?我轻皱了下眉——那个家伙,不会真的以为我与湛璟璃发生了什么吧? 没有再多言,我走至萍儿身前,伸手轻抚了她一下,“执着并没有什么,不过最怕是执着错了方向。萍儿这些时日空闲,亦不妨多想想。”最后落下一句话,便直出了房门。 “小姐,怎么样?可都说了些什么?”小桃几步跑上前,趁着门扉开合探头向内看了一眼,“她……” “怎么,你很想知道?”我淡淡瞥了一眼那好事的丫头。 “呃……没,小姐你还是当婢子什么都没问吧。” “少多事了。”我拍了她额头一记,脚下不停直往院外行去,“去叫人备了马车,我们即刻进宫。” 事既已问明,想来想去,还是当入宫看上一眼。而且,还有湛璟瑄那个笨蛋…… 由璃王府入皇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罢了,这个时候去恰可赶在了宫禁前入宫。没多耽搁,只简单拾掇了下,我便带了小桃还有四个随侍的护卫驾着璃王府的马车一路急赶往了皇城而去。 靠坐在马车内,心里胡乱地转着心事,想到这个时候宫里下来急召,怕是皇后的病已入危,不知此刻那个家伙又是如何…… 正想得入神,兀地,身子忽是一个急晃。耳边更听得‘嘶’一声长长马鸣,却是马车很突兀地停了下来。我心下不禁有些奇怪,另一头的小桃已是先探出了头去扬声问着,“怎么回事?发生了何……”话还没喊完,却见着她轻颤了一下,旋即整个人竟贴着车壁直直地倒了下去。 “小桃!”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只是身子方微动了下,却感到颈上一阵寒气,紧随着一道沉沉的声音紧附在耳畔响起——“王妃还是莫要轻动的好。” 一柄青锋长刃已横架在了颈间…… 作者有话要说:噗……这样的雷丢下去都没有将亲亲们炸出了水面……俺悟了╮(╯_╰)╭~ 132 132、再生变故 “我只想知道,马车上其他随行的人可还安好?” “王妃尽管放心,他们并无性命之虞。” “是吗……”我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小桃他们性命无碍总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毕竟这些人连劫持王妃的事都做得出来,也不在乎多杀几个随行的侍卫了。也许,还要多当庆幸那些黑衣人的头目是眼前的这个人吧? 我抬手揉了揉仍有些胀痛的额头,微眯了双眼看向对面的人——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更不清楚此刻究竟是在何地。脑中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了那把架在自己脖颈上的三尺寒刃了。而在那下一瞬,也没容自己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便已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待再睁开眼时……却已是身在这辆疾行的马车上。而唯一同坐在对面的人,竟也是自己识得的…… “不论怎样,可以放过她们性命,我当谢过任总侍卫手下留情了。”该说是意外吗?对面这个一脸肃容直背端坐的人,竟是自己在崔家见过的那位府中的总侍卫——任枫。 闻得我的话,任枫微皱了下眉头,也没有接言,并转目稍稍错开了我直直望去的目光。 “我想,不论我问些什么,任总侍卫也都不会回答的了?”我淡淡挑着话,脑中却是不断转着任枫会下此举的原由。对于任枫此人,自己接触的算不得多。可是了了几次,也足以看得出其人是个稍显冷漠木讷而又不失了几分刚直的人。他对崔家一直来感恩铭腑、忠心以侍,又有什么道理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王妃想知道什么,其后自有人会与王妃答个清楚。”任枫平淡应了一声,随即索性转过头面向了车壁,再不答言。 果然,在他身后还有着什么人吗?我轻挑了挑眉。不过看任枫的样子也是不会在套出些什么线索了,索性也不再多问,只阖了双眼靠坐着车壁养神。想来,待见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怕是也不会再有此时的好过了。 自己身上并没有被束缚住也没有被制了|岤道什么的,只是有对面那两道如影随形的目光盯着,不要说做什么小动作了,便是想掀开那厚厚的车帘向外看上一眼也都是无法了。直到现在,自己也未弄清此刻距遇袭时已是过去了多久,而身下的马车又究竟是行到了哪里?不过,记得遇袭那时天色已是入幕,而此刻……随着马车的晃动隐约地可察觉到透窗而入的一丝明晃晃的日头,再加上这四下里悄静一片不闻一丝的车马人声,没有料错的话,马车定然已是出了都城的城门了。 唉……想到此,我不由心中暗叹一声。先不论这些人究竟是怎么避过城中的守卫,又是如何一路出得城门的。既是已出了城,再想要脱身怕就更是难上不止一筹了。 小桃那一头,既是未伤得性命,那么想必定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动弹不得了。待到他们被发现,又或是璃王府那边有所察觉却也不知会何时了。而这个时候,璟瑄还有二哥应是都身于皇宫中吧…… “暂用些东西吧。”平板没有半分起伏的声音响于死沉一片的车厢内。睁开眼,就看到两个白馍并着一个水囊递到了自己身前。我有些诧异地看向对面的人,却见那人又已是神色冷漠地偏过了头去。 稍敛了心神,我直坐起身伸手揽过了那些吃食,不管怎样,有东西吃自己当然是不会拒绝。不管下面等着些什么,总要有足够的精神还有体力才好应对。只是这任枫……我一面连着咽下两个馍馍,一面不落痕迹地扫过对面的人。仔细看却见那任枫虽是神色不显,可眉头却是微不可察地轻皱着,以他的性子,这副样子倒似比自己这个被绑的人还要忧心了几分。看起来……此番之事,也并不是他所愿见的了? ‘咚……咚……’兀地,远处隐隐有几下模糊的声响自天边遥遥传来,只是那个声音,悠长而沉穆,依稀辨得出好似……钟声。 “这是……”举着水囊的手禁不住一颤,我下意识地便窜到了窗边抬手就欲掀了车帘看出去。只是指尖方触到了那方帘布,便被一只大手稳稳挡了下来。 “……你们倒真是选的好时机。”我微沉了目光冷冷看了过去。任枫依是不语,甚至不曾转过头来。我咬了咬牙,倾身靠回车壁也再不开口,可是心中却是再难平静了下来。 此地应是离都城并不很远,是以隐隐约约还能地听得到城中的钟声。虽然声音传到这里已是很轻很模糊,可是,那种雍长而沉钝的响声,一声声便若敲在了心上。 那声响……若自己没有听错,分明便是丧钟的声音。皇后已然薨逝了吗?任枫他们选在这个时候,是料定皇后新丧,城中不会调动大队卫军大肆搜捕了?而这个时候,璃王也断是不可能轻易离开皇宫的。还有璟瑄,他此刻又是如何了……混蛋!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不但不能伴在他的身侧,而且看上去,反还添惹上了个凭大的麻烦。 璟瑄…… 马车行驰的速度极快,一路也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直是行了大约又有两三个时辰,终于是缓缓停了下来。在下得马车的那一刻,我才发觉到天色已然沉沉黑了下来,而四下寂静无声,更是陌生的一片丛山野景,站在那里,我根本已是完全辨不得什么方向了。 下了马车后,任枫也不发一语,只是当先大步走在了前面。我老实地紧随在了他身后,双眼却是不住地在身侧及身后的七八个黑衣覆面的大汉身上扫过。不需多想也明白,单靠着自己是绝不可能有着半点逃脱的机会的。如果……那些一直被自己随身藏在了袖中的药粉还在,或许还有着一丝机会…… 只是可惜,在醒来那一刻我便已是察觉,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已是被搜了去。以任枫这种性子的人会做这般搜女子之身的事,也只会是有人一早便严令叮嘱过了。呵,该说他身后的那个人还真的是蛮了解自己的吗? 轻叹了口气,我暗摇了摇头也不再去多想些不切实际的逃脱之计。再凝眸仔细环看过四周,但见山峦重重环绕,不过却显然不是自己曾数次去过的西郊那片小山包。这四下里尽皆是些高岩峻岭,也就是说……此地正是于城南的山道上了。 跟着前面的任枫转过了一道山弯,抬眼便见一辆黑辕青幔的单驾马车正停在山脚间。那素简的马车便那么静静地停在那里,仿若已融入了周遭无尽的暗色之中。 任枫上前在车窗边倾身说了几句什么,似顿了下好像带了些犹豫,只是最后终是点头恭应了一声。他稍侧身让开了一步,随即向着我这里望了过来。 我会意地走了过去,至近处也不待任枫再催促,径自抬脚跨上了马车。 “……果然是你。” 掀帘进了车内,不意外地看到车厢内独自靠窗而坐的人。 “相信以王妃的聪慧,早便已猜到了不是吗?”淡淡没有起伏的声音,却也夹着一丝不掩的轻屑嘲讽。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在自己入了车厢后,马车当即再次驶了起来,我扶着车壁在车厢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为何?”对面之人闻言轻佻了下眉稍,旋即也不答话,却是微微俯径自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由轻皱了皱眉,只觉得那笑声让人极不舒服,似含着浓浓的怨恨与蔑讽,而且那止不住的笑声更是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尖锐了起来,到最后声音里已是夹带上了几分的阴戾,听上去尤为的刺耳。 “……怎么,难道瑄王爷什么都没有对你说过吗?” 是……因为璟瑄?怔了怔,我疑惑地向对坐之人询问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嘛~亲亲们也都猜到这是哪一位了吧~~ 狗血进行时…… 133 133、执念成妄 是……因为璟瑄?怔了怔,我疑惑地向对坐之人询问看去。 “哼……”对坐的人却又不再多言,淡淡轻哼了一声,双目便定定在我身上转了几转,开口一字一顿地道,“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吗?我的好、妹、妹。” 我微凝了目光,迎视向对面那个轻抬着下颌正一脸嘲讽地望着自己的女子——那位在这个时候本应该正被崔老爷牢牢地关在府里的崔二小姐。 “我以为崔老爷当会守好了他的宝贝女儿。”现在看来,竟是崔府之中最得信任又最是得力的总侍卫都是站在这位崔二小姐一头了。究竟该说是自己太过高看了那位崔老爷还是说倒底小看了这位二小姐呢。 “宝贝?哈!”崔媛歆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他以为府中上下,无论什么都当在他的掌控下。可惜,你不是早已证明了他不过是自以为然吗?” “那么,崔小姐这么做又是为得什么呢?”看得出崔媛歆是对她那位尚书父亲也孰无多少的好感了。不过这些与自己没有什么干系,我也没有兴趣多究。这个时候,我只想弄个明白她将自己掳了来又究竟是做得什么打算?隐隐地,心底里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萍儿可是已经用上我送去的那包药粉了?”崔媛歆却仍是避过了问话,她倾身靠回了车壁,挑眉望着我道,“可惜,她到底是太过犹豫不定了。如果她一早便听了我的安排,不知现在又当是何种境况呢?” 知道自己便是再问下去崔媛歆也是无意理会了,我索性也不再接言,便由着她一个人自顾说个尽兴。 “你又可知,自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只是一眼,我便知道他便是于此世上唯与自己相配的那个人。”崔媛歆也确是不需要我回应些什么,实则,她说的话很是跳跃,与其说是在说与我听,倒更像是在说与她自己的。“这么多年里,父亲一心只为攀结权门,更曾迫我嫁入了璃王府。我执意违逆他意,甚至立下重誓定会嫁与皇室。我刻意结交公主,入宫伴侍皇后左右,得誉都城第一才女的声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够与他一起。” “我以为自己已是那般接近了他,都成之内逾以百至的名门闺秀,也只有我可以站在他的身边。”说到后面,崔媛歆微顿了话音,双目更是定定凝在了我身上,“可是,你的出现却是毁去了一切。” 对着那一双微挑的凤目中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阴戾与怨恨,我禁不住心底长长叹了口气,是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该说崔小姐你完全没必要这般仇视于我吗?便是没有自己的出现,你所想的那一切也是全然不可能的。其他不论,单只那个家伙根本就从未有想过要永远留在这皇城,你所做的那些又究竟是有什么意义呢? 暗摇了摇头,这一瞬,我竟是忽觉得对面而坐的这个女子很是悲哀。喜欢一个人这么久,恩,看来还非常的深。可是,却是根本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或者说从始至终就未曾真正的认清过那个人。 “……原来我在他心中不过那么无足轻重,哈哈……”崔媛歆再次径自低低笑了起来。我亦稍坐直了身,直觉她下面要出口的话便是所有的关键。 “他竟然会为了你……下命崔府发送我入净慈庵落发为尼,甚至不削一见。” 随着崔媛歆冰冷冷的话音落下,我心里亦是不由得一惊。璟瑄他……竟是对崔家下了这样的令?什么时候的事?稍是回想……唯有的可能,也只会是他已知萍儿下药一事实是崔媛歆幕后的主意。而依那家伙的性子,是不可能再一次那般什么也不多究地轻易放了过去的。何况这一次,更重要的是她实不该牵累了二哥进来。 崔媛歆紧攥着双拳似在强抑着自己的情绪,那直射在了脸上的视线已是浓浓凝如了实质,也让我恍然过后心里更涌起一股很是不安的预感。 对湛璟瑄的命令我并不想多言什么,在我看来,每个人在做何事前都应是考量清楚了是否担得起应承的后果。况且对崔媛歆而言,更多在意的想来也并非是入寺为尼这件事,而是这道令是出自了何人之口吧? “你可有想过崔家会如何?”我轻叹了声道。不论崔媛歆是做了何种打算,总不会全然不顾了身后崔家上下百余人的性命吧?挟持皇室,按律已是当诛了九族的重罪。 “崔家?难道你还会顾念着崔家?哈……”崔媛歆冷笑了一声,“说起来,我也许还当谢过瑄王爷了。若没有他这道令,几月后我想必就是太尉府的少夫人了。哈哈……不过个膏满肠肥的纨绔子,凭他也配?” 崔老爷这么快就再次为女儿定下了婚事了?朝中的官员我知之不多,可也知道这太尉之职掌管着全国的兵马器械军备,实是朝中数一数二握有实权的高官重臣。这个崔老爷,还真是不死心啊…… “想我亦如婉莹一般乖乖依他的安排吗?哼……” 崔媛歆口中的婉莹,也就是崔府的大小姐崔婉莹了。三年前便已嫁入了公卿豪门之家,我入都以来也没有收到过她丝毫消息。只是崔婉莹的性子一向淡漠,有种看破世事的随遇而安。相比起来,倒确是崔府里唯一一个会全然顺应着崔老爷细心安排的女儿了。 “不过崔家,我倒底不会看着它因我而诛连。”崔媛歆撇了撇唇角,“呵,此番我与王妃同遭人挟持,说到底,崔家还是最大的苦主,不是吗?” “哦?所以崔小姐即可半点不顾及这些誓死相随与你的人了?”也就是说,是要将一切都推在任枫及他手下的这些人身上了。 “哼……看不出,我这妹妹还真是善心。”崔媛歆微微探过身,不无讽刺地冷道,“你还是顾好了自己吧,我可没兴趣听你的说教。有时间,不若好好享受这最后余下的几个时辰。” 话落,崔媛歆已是靠回车壁阖了双眼完全不再理会自己了。我亦知道这个时候不论自己说些什么也都是无用,看崔媛歆眼中凝敛的那丝疯狂就仿若已失了理智,我完全是不能理解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有什么会是比性命更珍贵的吗?只为了一个从来都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真的是疯了! 稍稍静下心,回想着之前的对话,既然崔媛歆可以毫不掩饰地与自己说了,也就是绝对有让自己无法再回去的把握了?而她此刻尚未有任何动作,唯一的可能也就只会是为了……可以将那个家伙引来…… 马车一路疾驰,连夜行路速度却是半分不减,到第二日正午,于山道间一陡峭的悬崖绝壁旁停了下来。 知道至少在见到湛璟瑄前自己性命倒是无碍,而且也确实是想不到什么可行的脱身之策,一路上我也未多做无用之举。随在崔媛歆身后下了马车,只及得看了眼不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涧,未待再仔细看清四周的景象,崔媛歆已冷声命道,“带她下去!” 任枫应声近前自怀中取出截绳索缚在了我双手上,随即将我拦腰提起几步走到了崖边,还未待我反应过来,已是随着他两人一同直跃了下去。我只感到脑中嗡的一下,随后便是灌耳的风声,呼呼割的脸颊生疼…… 再几个呼吸,脚落到实地,我踉跄着几步歪倒在了地上。脑中眩晕阵阵,缚着的双手令得自己一时竟是站不起身来。直背靠着山壁缓下了口气,眼角的余光里已扫到脚下这个地方应是山崖的半腰间自峭壁延伸出的一个一丈见方的平台,而身旁一臂间隔的崖壁上好似有着个一人多高的黑乎乎的山洞? “等在这里。”沉沉的声音蓦地响在耳旁。 “等一下!”听到那头任枫转身的脚步声,我也再顾不得环目打量,只急声唤住了他道,“难道任总侍卫便当真半点也不在意?” 任枫稍顿住了身形,却是没有转过头来,更是没有开口应话。 “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崔媛歆的打算吧?”我也不指望他会回应什么,只要他肯站在那里听自己讲话说完已算难得了。而这个独处的机会也是自己所等的,最后且唯一的机会。 “任总侍卫便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就真的可以这般眼睁睁看着她丧命于此,非但不以阻拦甚至还一力相促吗?如果,你是真的在乎她!” 任枫捏紧了身侧的双拳,直是咯咯作响,我甚至清晰看得到他手背上一根根暴凸的青筋突突跳动着,可是最终,他出口的却只是,“我永远不会违背小姐的命令,也永远不会违逆她的心愿。”话落,也不待我再接口,已纵身重又攀上了崖顶。 “该死的!”狠狠一拳砸在身前的石地上,我真是恨透了这种一根筋通到底半点不知转圜的石木脑袋。 稍挪了挪身,我靠着崖壁慢慢站了起来。这方站住了脚,任枫已是带着崔媛歆复又下到了石台。 “呵,王妃倒是好口才。”崔媛歆踏着轻缓的步子走到我身前,脸上带着一丝浓浓嘲讽的轻笑,“可惜,却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蛊惑的。” 我侧目向随在她身后的任枫看了去,见他始终是低垂着头,身子更是挺得僵直——这个家伙,也真是忠心的过头了些。 “还真是狼狈啊。”崔媛歆上下扫了我一眼,忽地伸过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我黏在了两颊边早已散乱了的头发,放轻了声音柔柔笑着道,“会有今日,你也早当想到了不是吗?呵,我可是早已警告过了你的。” 是说在崔府她送回了那支凤镯时留下的那句‘便是自己不能得的,也断不会叫他人得了去’吗? “还真是遗憾了。”我回视着她清冷讥诮的目光,轻牵了牵唇角,“我不是疯子,你会怎么个做法,确是难想到了。” 话音方落了下,耳边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脸颊上便即一阵热辣辣的灼痛。 “疯子?哈……是,我是疯了……早在六年前我便已经疯了。呵呵……哈哈哈……”崔媛歆自言自语般念了一句忽地厉声笑了起来,直笑得弯了腰俯下了身,又气息不平地喘了好一会,这方冷冷盯向我道,“我会让你见识到的。” 略缓过容色,她复又直起了身,高高扬起了眉眼,“那么现在……便让我们一同期待着瑄王爷的到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以崔二的性子更是不可能甘心被她爹摆布的,可是她又无法如小秋一般彻底地脱离了崔家~与小秋不同的是,她不愿被操控的同时却也同样不愿舍了崔家给予的一切(没有崔家,她便不可能是那个名满都城,甚至得皇后赞誉的世家闺秀~) 另一面,在她眼里,也许唯一能与自己相配的只有瑄瑄(当然是身为瑄王爷的瑄瑄~)她对自己信心太过,即便瑄瑄从未曾对她多假词色,她也认定除了自己没有人更适合当得瑄王妃~而一旦意识到自己多年所营一切皆化了空,自己逃不过嫁给一个根本看不入眼的凡夫俗子,以她自视甚高的性子,自然也就…… 咳~很狗血……不过,为什么还会这么卡呢= =~ 134 134、死局生机 勉强容得下两个人并肩通行的黑黝山洞内。崔媛歆掌中轻托了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当先走在了前头,我同任枫依次相随在后。至于其余的人,却是都留在了洞口没有一并跟了进来。 山洞里漆黑黑一片,只借着夜明珠莹白而朦胧的光亮,倒也依稀辨得出大致的轮廓。余光里扫过几眼,洞内看去与普通的山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洞口丛生的灌草和杂乱的石碓,越往里面风沙难至的地方也越见干净了多,看得出这里应是一条天然而成的甬道。直是走出了约有十几丈又转过了一个弯口,却见着前方兀然开阔了许多,仔细去看才发觉,前面的宽敞之地赫然是一间石室。 这整间石室很大,一眼看去足有十丈见长三丈见宽,且四面石壁光滑整齐如切,明显是在原本自然的山洞中开凿出来的。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间石室? “如何?很稀奇吗?”崔媛歆回身看了我一眼,脚下不缓地当先直走了进去,“这里不过崔家下面的人偶然里寻得的。呵,那些人还想着会是有什么宝贝,却不过一间破陋空室罢了。”她将手中的夜明珠放在了右面石壁当中凸出的一个火把架上,看上去对这里却是极其熟悉的。 “父亲倒是曾想过将这里做了密室,不过我告诉过他……”崔媛歆声音淡淡,说到了后面,却忽是诡异地一笑,微倾过头凑近了我耳边一字一句地慢声低道,“与其将这里做了密室,倒不如当作一间墓室的好。” ——什么意思?这里难道……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将双目自那张昏朦光晕下笑得越发显了几分冰冷阴戾的精致丽容上转了开,我仔细地留意着将整间石室打量了来回。一圈看下来,却实在难只凭了目视寻出个什么机关暗格出来。实则说起来,这间石室内空空荡荡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了,除了当中空地上一盆栽了株兰花的细白瓷花盆?开得正艳的花色,丝丝缕缕氤氲的花香,与四下光秃秃的青石灰壁映衬着,格外得显了突兀。 崔媛歆没有再多言,只对一旁始终微垂着头默而不语的略枫轻挥了下手,下一刻,我便被缚着双手牢牢固在了最靠内的石壁上了。 那捆在腕上拇指粗的长绳也不知是什么结成的,看上去隐隐呈着很特别的暗金色泽,更是格外的柔韧而结实。一路上我已是试过不知了多少次,却不论怎样也是挣脱不得,除了将手腕磨得掉了几块皮,竟是没有松动了一分一毫。而这一回,在崔媛歆的授意下连着数个绳结打上去,却是无疑缚得更加牢固了…… “这里可是专为你而预备下的,着实费了好些功夫呢。”崔媛歆蹲身在我身前,抬手轻点了点石壁上延伸出的半截铁扣,“奉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若是一个不小心触动到了什么,可不要怨怪我没有当先提醒了清楚。”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却也真的不敢再轻动分毫。心里清楚,崔媛歆的话至少有着半数会是真的。当然,另一重要的是,自己便是再如何挣动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这里没你何事了,你只要守住了洞口拦下瑄王爷以外所有的人。”崔媛歆再开口却是转向了一旁默立的任枫。 “小姐……”任枫这方抬起了头,却是沉眸深深看着身前那个明艳万方的女子,紧绷的面容上似含了几分的挣扎踌躇。 崔媛歆双目却是一直凝在了室当中那盆兰花上,闻言不过轻挑了挑眉稍,却是眼角都未曾稍移了一分,“怎么?莫非连你也要违逆我?” “任枫……不敢……”任枫单膝跪地重重叩下一揖,头低低垂着直过了好一会,随即蓦地站起了身,转身大步出了石室。 待一阵格外重且沉的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另一头,石室里便只余下了我与崔媛歆二人。崔媛歆也不语,只绕着石室转了一圈,微抬着下颌的样子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甚至唇角还带着淡淡的轻笑。 双手被缚着整个人靠贴在了石壁上动不得半步,嘴上更是早在入山洞前便被堵了个严实,也只有双眼紧随着崔媛歆的一举一动不住转动着。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错过了对方任何一个细微动作的好。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一圈转了下来,崔媛歆侧过头对上我的视线,扬眉冷笑地轻嗤了一声,“这间石室你既然进来了,便再不要妄想着出去的可能。” 她缓缓走至我身前,垂眼看着我道,“不知我选的这个墓室王妃可还满意了?”口中虽是问着,却也没打算我回答,自己先自撇了撇嘴,“真是有够破烂的,不是吗?” “不过有你与瑄王爷在这里,也足是蓬荜生辉了。”崔媛歆双目冷冷,居高临下地看了我片刻,又微微俯下了身直对上我双眼,“说起来,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愿这里多了个你在。呵……我的好妹妹,看来便是到了地狱黄泉,我们也还要斗上一斗了。” 我定定看了她一眼,旋即淡漠偏开了头,实在没兴趣再听她说的这些疯言癫语。 崔媛歆倒是不以为意,轻哼了一声,直起身走回了那株兰花旁,挥袖在地上抚了抚坐了下来。 石室内一时再无半点的声响。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已是明显感到手臂一阵阵的酸麻,也未见崔媛歆再有什么更多的举动。她阖目坐在那株兰花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言也不动的,唯有手指一下下地轻柔抚弄在那娇嫩的艳红的花瓣上。 我早已随着她指尖的动作留意到了那株红色的兰花。一茎多花、叶长碧绿,花香幽而馥郁,看形状有些似若蕙兰,可又不全同。那花花色纯艳、花冠硕大且叠层反卷,极至妖娆。暗想,在这已入了初冬的时节便是秋兰也极少还可开得这般的盛艳,可见崔媛歆平日定是悉心呵护着,对这花自是极爱的。 “这也是瑄王爷送过我唯一的礼物了。”冷不防,一直闭目不语的崔媛歆忽又径自开了口。侧目看去,却见她已是睁开了双眼,只是目光定定直凝在了那花株上,神情也似有些怔怔地恍惚,“虽然仔细想想,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为了我几次助过盈亭所示的谢意,随意在御花园中指了一株最为名贵的花草吧?” 我轻皱了皱眉,原来……还是为得那个家伙吗?看着崔媛歆双目凝滞,脸上的神色恍恍惚惚却是愈趋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我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口,可惜堵在嘴里的布巾却让声音只卡作了几声吱唔,而崔媛歆更是完全没半点理会的意思。 “呵……”崔媛歆兀地轻笑了一声,她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冷,“再美的花也总有凋谢之时,与其等到了那时,倒不如……”指尖在一朵开得最艳的 玉随心缘第41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的花蒂上顿了顿,下一瞬,五指骤然收紧,“……在其最美的一瞬毁了。 ”再展开时,掌间一片殷红的花汁残屑。 “……”我只觉得眼角抑不住地狠跳了跳…… 恰在这时,山洞的另一头忽传来一道尖锐的唿哨声响,崔媛歆好似一刹间敛回了心神。她蓦地站起了身,双眼定定向石室外看了一眼,随即目光一转瞥向了我,挑唇冷冷笑了起来,“竟是比我所想还要快了半日,看来瑄王爷可真是着紧得很呢。” ……是璟瑄,他已经赶来了吗?我心中一阵急跳,眼角扫到崔媛歆似在石壁上轻抚了下,却也再顾不得更多,只双目一瞬不瞬地盯在了石室的入口。仿若只是一个呼吸,那道熟悉的青衣身影便已现于了眼中…… “沐秋!” 四目对上的一刻,那个身影似微微凝住了身形,旋即,直直地向着自己走了过来。石室内昏朦的光亮,十数丈的距离我难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可是,却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双紧紧望住了自己的眸子。 璟瑄…… “瑄王爷,真是等候多时了。”崔媛歆立身正拦在了中间,“想得见王爷一面,还真是不易。难道到此刻,王爷仍没有一句可与媛歆说的吗?” “让、开。”湛璟瑄却只出口了两个字,声音极淡,甚至没有抬眸看向身前的女子一眼。崔媛歆的身子却是蓦地僵了住。 绕过僵立原地的女子,湛璟瑄急步走到了我身前。他蹲跪,下一瞬,伸臂将我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沐秋,可有伤到哪里?”埋头在我颈侧深深吸了口气,他这方微微松缓了臂间的力道。一面取掉我口中的布巾,又上上下下仔细将我打量了一遍,在看到缚在双腕间的那根暗金色的细绳时,目光好似滞了一瞬,眼神亦似随之沉了沉。 我摇了摇头,嘴巴张合着动了几下,这才勉强发出了声音,“小心,这间石室怕是布有什么机关……” “恩,没事的。”湛璟瑄轻应了一声,抬起头对我温然一笑,一双布了红丝的星眸里湛然流转过柔和若水的清晕,“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说的云淡风轻,手指却是仔细在那根索绳上抚过,略顿了顿,最后停在了末端连在腕处那连打了数道繁复难解的绳结上。 到了今时,我又怎还会被他这副样子轻易骗了过去?没有错过了他之前那一瞬的凝滞,也知道此时的情形绝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我心中微紧,可未待自己再开口说些什么,忽听着石室内咔的一声轻响,紧随着更有一阵‘隆隆’沉闷的滑擦声越来越大地震响在了耳中…… “怎么会……”随声抬头望去,我猛地瞪大了双眼,愕然看着正对着自己的石室另一头——那原本空空看不出丝毫奇处的入口此时却自顶端缓缓落下了一道巨大的石门……再转目看向那个正站在了入口前的女子,她便只是静静立在了那里,面色平静甚至唇边带了丝怡然自得般笑意地淡漠注视着那一点点缓慢落下的断石。 直到这一刻,我终是明白了崔媛歆口中那句‘进了来,就再不要妄想着出去的可能’究竟是指仗着什么。她是真的未曾想过让我们、连同着她自己,再有着一分的后路可退。 湛璟瑄却好似对身后的响动全无所觉一般,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他双目凝于那团绳结上,手上的动作更是不停。那不知是何材质的细绳却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坚韧得多,竟是连内力亦无法将之震断,唯有的方法,也只有一个个解开了那结成了一团的绳结。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又哪有时间可以……这显然,也便是崔媛歆精心设计想要得到的结果…… 我死死瞪着那不住下落的石门,侧过头又瞥到那绳结上已汇结滴落下的血迹,再看着微低着头只一心凝注于十指间的人,紧咬了咬牙,却终是没有一句话出口。只是知道,便是再说什么,这种情形,眼前的这个家伙也定然是不会一个人离开。 眼看石门已落下了大半,我心中反而越渐平静了下来,索性也不再看向那里,只转过了头,将目光凝住在了咫尺里那一张沉凝的侧颜…… 却这个时候,湛璟瑄忽是扬声高喝了一声,“不要进来。” 这句话自然是向着石门另一头去的。看来,是留在山洞外的人听到这里的响动亦发觉到不对,已是等不及寻进来了。我留意听了下,却是未闻得那一头任何的声息。还未及多想,忽地,突感到手上一松,紧接着人已是被拦腰抱起向着入口处急跃了去。 这最内侧的石壁距入口足有着十数丈的距离,而腾身的瞬间再看向那石门,却已是余下地不足下三尺——还是……来不及了吗? “沐秋记的,同子连珠、贯连一线……” 有些心灰的念头方在脑中一转而过,湛璟瑄低低的带了几分不明其意的话忽又传入了耳中。未待我张口问个明白,下一刻,一股大力自腰间传来,我整个人便随着这股力横贴着地面直直地飞了出去…… 轰一声震响沉沉炸在耳边时,自己也被一双手臂稳稳捞起接了下来。顾不得其他,我惊惶挣抬起头急转回身,却只看见身后整面巨大厚重的石门,严丝合拢,全然隔绝了另一头所有的一切…… “璟瑄!” 作者有话要说:噗……俺终于成功将二小姐进化成神经病了╮(╯_╰)╭~ 135 135、花落香散 “璟瑄,璟瑄!” 我扑在石门上,双拳大力敲打着厚重的石面,再咬牙用力推了推,却不要说那石门未颤动一下,便是上头的灰落都不见掉下来一点。 “没用的!”一道微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砸在石门上的双手也被一只大掌牢牢攥在了其中,“冷静些。” 那低低沉沉的声音却似带着一丝的震慑,传入耳中,让人只觉心头一震,便连混沌不清只余下一片空白的脑子也随之一瞬醒转了过来。我怔了怔,霍然转过头,这方看清了站在身前的人—— “贺娄……”竟然是贺娄伽晟。 “这石门厚重非常,不要说沐秋,便是灌以十成内力……”贺娄伽晟只侧目看了我一眼,他一手正贴在那石门上,话音顿时,忽一掌猛力推了出去……只闻‘砰’一声闷响,整个山洞都好似晃了一晃,可是,待漫天的尘雾石屑落下,却见那石门依旧稳稳横在那里恍似纹丝未动,只当中多了一个淡淡凹陷的掌印…… “沐秋便是敲断了双手,也不过是徒费力气罢了。”贺娄伽晟似早有所料,见状面上未动分毫,只又看了我一眼道,“等在这里。”话落,竟返身往洞口走了去。 我没有多问他想做什么,刚刚那一掌已让我明白这石门绝非是外力可以轻易破开的,也更是让自己冷静清醒了许多。借着山壁两侧点起的火把,我凑近贴在石门上仔细看了看,想到在石门合拢的那一刻,璟瑄他刻意落在耳边的话——‘同子连珠、贯连一线’,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眉头不觉紧了紧,未待自己想出个头绪,忽又听到身后传来渐进的脚步声。回过头,便见贺娄伽晟重又转了回来,只是手里却多了个半提半拖在地上的人——那个人是……任枫? 我明白贺娄伽晟的用意,再见那任枫靠坐着山壁瘫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面色更是灰白一片,忙几步过去伸指探过他脉息,竟已是微弱至几不可察。 贺娄伽晟微蹙了下眉峰,俯抬臂一手抵在了任枫背上,几息后,任枫哇地吐了口血水出来,紧闭的双目这方缓缓睁了开。 “三小姐?”任枫神色一怔,转目一眼看到前方完全落下的石门,本已青灰的脸上一瞬愈加变得苍白了几分,怔忪了片刻,喃喃动了动双唇,“……也好。” “打开它。”贺娄伽晟只淡淡一句。 “打开……”任枫双眼呆直地望着不远处的石门,片刻,轻缓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石门一旦落下,便已成死局……” “不会!”我不由扣紧了他腕节,“这道石门定然有机括相连,你当是知道如何将之打开的不是吗……” “……三小姐,”任枫虚弱喘了几下开口断下了我的话,出口却是道,“任枫冒犯之过实是万死难赦……只求三小姐……”他转过双眼视线紧紧定在了我身上,只是其内瞳仁却已然涣散,出口的声音也越渐地微弱了下去,“只求三小姐念及血脉亲源……可以,可以放过崔家上下……全然不知情……”话到后面,已是渐至无声。 “任枫!任枫……”我急唤了几声,一时不由怔怔有些呆愣,直到抬起手阖了那双犹自望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狠狠一拳砸落在地…… 身后,一只手臂搭抚在我肩上,“洞外尚有愈百士卒,料不出一日,定可将此地完全通开。” “不会,”我深吸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一面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下来,“一日……还是太久了!” 死局吗?任枫、还有崔媛歆,既然她们都认定了断无生机……还有璟瑄,那个笨蛋既是精通木甲机关之术,那种情况下却是将自己这个对此一窍不通的家伙丢了出来,或是说,他自己也根本没有全然的把握可以打开机关…… “我们不知道里面情势如何,只怕迟则生变,等不了那么久的。” “哦?”贺娄伽晟眉峰微聚,“那依沐秋之意?” “但凡绝地,必留一线生机……”我靠近石门,探手在规整平滑的青石门面上摩挲滑过。不论如何,我更愿信这石室外一定有着可以开启这座石门的机关,即便一时难寻到头绪,也总要先试上一试。 “先在石壁四处仔细寻过,如果实在找不到什么……我们再寻他法……” ‘噼啪……噼啪……’ 几缕火光于昏暗山洞内幽幽跳动着,狭窄的洞窟内只闻得沉沉的脚步及那衣袖滑过山壁轻缓的摩擦声…… 整座石门我与贺娄已仔细地以指节一寸寸细细摸索了一遍,平整的青石面上虽略有几处凹凸和细小的缝隙,可是与什么机关暗括的却都没有半点的干系。 沐秋,冷静、要冷静……我攥紧了双拳,整个身子都已紧贴在了门上。一门的间隔却是完全听不到另一头一丝半点的声息,厚重的石门似将所有的声音连着气息都完全隔绝在了另一头再难触到的地方——璟瑄…… 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再次重重吸了口气,我头抵着微凉的石壁仔细回想着自己可能忽略的地方,之前被缚在石室内时,自己曾有意一直留心着崔媛歆的一举一动,在璟瑄踏入石室的那一刹……那个时候,崔媛歆是站在……我蓦地抬起头,转身大步向着石洞另一头跑去——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右侧石壁……我举着火把探头在山壁上来回仔细梭巡了几遍,双目最终定在了那当中凸出的火把架上。 “我来吧。”贺娄伽晟接过我抓在了手中的铁支架,没有多问什么,却是背过身隐隐将我挡在了身后。他手腕微微旋动,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整只火把架竟是完全转动了下来。 果然是这里!看着那露出的碗底大的地方密密数十个极细小的凹凸之点,我心中豁然一动。凑近了火把再凝目仔细看去,依稀可辨那些点排列着状若横九竖九的方形格子,而所有呈凹凸之分且分布散乱的点,仔细辨认只有斜向的九个是完全凹陷进去的…… ‘同子连珠、贯连一线’吗?璟瑄…… 指尖在空中微顿了顿,我咬了咬牙,没有再多犹豫地用力一一按了下去…… ‘咔……轰隆隆……’就在最后一个凹点按下去,震耳一阵响声,十丈之外的厚重石门震动了下,竟真的缓缓重又升了起来…… “璟瑄!” 顾不得他想,门开的一瞬,我已跌撞着几步矮身跑了进去,直到在看到那道伫立的熟悉的身影,紧绷的心在那一瞬方似霍地松了下来。 “沐秋。”湛璟瑄伸臂接我入怀,更环紧了揽在我腰间的手臂。他低头笑望着我,星眸黑沉而华烁熠熠。忽地,微俯下了头,双唇擦过我的眼角直落在了耳边,“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是再不会让我遇到何种险境,也是再不会让我有如此的忧急吗?我紧紧望着他的双眼,一时间,眼前似只余有了那一双漆深的眸子,周遭的一切仿似都不存在了。 “呵呵……”直到一声冷冷的可说是几分渗耳的笑声传入耳中,我这方倏忽平敛了心神,微转过头,却是看到不远处正仰面横卧于地的崔媛歆。她腹部插了半截短匕,而她的一只手还紧握在刃柄上,匕首已齐柄没入了腹中,涌出的血渍更是将一身红衣泅染了大片。 “她……”我怔然回头看向湛璟瑄,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了可寻的表情,再看向平躺在地上呼吸已弱至不闻却是一瞬不瞬定目望向自己的女子,皱了皱眉,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没想到……你真的会打开了石门……”崔媛歆目光随着我微微晃动了下,声音虚弱却更多了冰冷,“倒底还是棋落了一着么……” 我没去理会她说些什么,只仔细看了眼她腹上的伤口,刀刺的很深、失血也很多,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是无法可想。而且,这一刀显然伤是崔媛歆自己刺进的,又是为什么…… “我等着……”崔媛歆却是不再看向我,只转过目光直直望了我身后一眼,随后阖了双目,双唇翕动了下似说了句什么,只是未待人听了清已是悄无了声息,苍白依不失了绝丽的艳容上,最后落下的竟似一抹绽开的浅浅的笑痕。 ——真的是很浅很浅的笑,可看去却是冷极,艳极,而又似带了一丝的安谧与欣足…… 心中骤然一紧,我深蹙了下眉,当即站起了身,正听到湛璟瑄走过来扶了我手臂道,“先离开这里。” “恩。”我点了点头,当下转身随他同向石室外走去,未想却是在转身的一瞬,忽地,脚下猛地一个震颤,不过一念间,整间石室已是都剧烈晃动了起来…… “抓紧我!”耳边只听得一道急声,我已下意识地伸臂环紧了身旁的人,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被带起连着几个纵跃不断避过了头上密集砸落的巨石。 石室里这一瞬火把早已是震落熄灭,夜明珠也早不知是埋在了那处石头堆里,睁眼看去,满眼只有一片片的黑。我索性闭了眼,完全将脸埋进了身前的胸膛里,只环着的手臂越加收紧了些,紧到……那个人再难将自己轻易丢了开去。耳边轰隆的巨响声不断,偶尔有碎小的石块砸落在身上,只是比起那些大块岩石砸在地上崩裂的震响,这些已全然是可忽略不计了。 确是未想到这处石室会在一瞬里轰塌,至少在那一瞬之前是全没有丝毫的征兆,便是连璟瑄与贺娄这样警觉的人都没有察觉了什么。 这才是所谓的死局之意吗?石门落,墓室崩……这便是崔媛歆会选了此地的原由?崔媛歆……那个骄傲的似永远亦不会言输的女子,甚至利用自己的死来拖得那最后的功夫。那一抹最后停留在唇角的笑,是已算定了我们必将同葬在这里么…… 脑子里这一刹倒似异常清明了些,奇怪的是心底却平静的很,所有的念头不过一瞬间转过,在成片的轰塌声隆隆传入耳中时,自己已随着身下的人一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爬回来了~从年后一直忙到了现在~原以为年节时能完结的~不料……高估了自己的码字速度~~结果,只剩了一点尾巴竟然拖到了现在~~ 啥也不说了,忏悔扑地…… 唔……不知道还有没有亲守在坑下呢…… 136 136、天高水长(正文完) 雪飘风寒,呵气成霜,已是岁末隆冬时节。 皇后大丧七七之祭已过,宫中上下也已复如往日。而都城之内,色、乐、嫁娶等一切禁令更已撤除。如今,家家百姓皆在为了即将而至的年节忙碌喜庆着,整个都城更是一扫了两月以来的沉闷。 而这两个月里,我倒底是没有进了宫去。依二哥与璟瑄之意,是便借着那次挟持之事而佯病卧榻不起,只居养于王府深院之地。 每想到那一日的事,便不由的想到石室轰塌的那一瞬……只是差了一息,只若再慢上一息的时间,自己还有璟瑄便真的是要同葬身在那堆乱石下了。而那个明艳而骄傲的女子,在她阖下眼的那一刻,也许便已完全是将我们同看作死人一般了。而那一刻,她可又是否真的即可瞑目了? 湛璟瑄依我相求倒底是将此事压了下来,也没有因此事而追究于崔家。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寻了崔老爷职务上的疏忽将其官将了一级,虽仍于都中留任却也少了大多的实权。 我于暗处曾见到过崔老爷一面。那个富态而不失了几分儒雅的男人,如今看去却仿若一夕间苍老了十年。看得出,不论是崔媛歆的死还是手中实权的旁落,对他而言都可称得是太过巨大的打击。 如今两月已过,一切也都已过去,一切也都已归于了平静。便是大华与北夷的和议也已全部缔成,湛璟瑄更是已交代安排好了所有。而与我来说,终于……也当是离开都城之时了。 雪霁初晴之日,四下里一片纯白耀目之色,雾凇霜花、雪带银披,茫茫绵延古道…… 遥看着帝都那渐远的城门……在这里,自己遇到了太多的事,也有太多的人。都城,谈不上喜爱与否,却是永远值得埋于心底的怀念…… “在想什么?”低朗的声音温温响在耳边。 “我答应了盈亭在她出嫁时一定要赶来敬那一杯祝酒。”我笑了笑,收回了凝在远处的视线转头向身旁环拥着自己的人,“也许过不多久,我们就会再回到这里了。” “呵,还不知是哪家公子会娶了那个丫头了。”湛璟瑄闻言低笑了一声,带了些同情地摇着头道,“没有几分的本事,到时候怕真的是家门不幸了。” 我轻睇了他一眼,有他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吗?虽然……呃,总也没他说的这么夸张吧?想到自己刚刚见到盈亭时,那丫头一身男装狡黠精怪全不拘格的行止……也许,怕真的是要配个压的住她的人才能安宁了。只是这样的人,却是寻遍了整个皇城也再不多见的了。倒也难怪了皇上会一直盯住那位萧大公子不放了。 “对了,”想起那位萧公子,我不由有些疑惑地往窗外张望了眼,“怎么今日离都,都不见你那位好兄弟赶来送上一程?” “你是说逸尘?我看……他是怕了你了。”湛璟瑄好似无奈地接了话去,可脸上那丝笑意却又怎么看都更像是透了几分幸灾乐祸,“领受过沐秋的大礼,他怕是今后都不敢出现在你方圆百里之内了。” “呵,我不过是送了他一份回礼罢了。”想到几日前那位萧公子喜纳柳娉嫣入府之日,自己特意着人送去的那份贺礼,也不由轻笑出声。 哼,将盈亭丢到郊邺的那一笔还没及算,再加上他帮着眼前这家伙一同算计自己的账,只是让他新婚之期洞房内三日不举,还是看在柳美人的情面上便宜了他了。 想到这里,我斜睨了眼身旁的这个真正的主犯,伸指轻弹了记他的额头,“怎么说,萧公子劳心劳力帮了那么多忙,我们总当好生表达下谢意不是。璟瑄兄、说、呢?” “……沐秋说的是。”湛璟瑄面色微僵地连连点了点头,“若还有余下的药,沐秋也只管都送了去就是。咳……他受得起的。” 极不厚道地将道友一脚踹了出去,那家伙倒神色自若地捉过我的手在唇角摩挲了几下,再开口忙是转开了话题,“不论盈亭那丫头几年里是否真的嫁得了出去,有一句却是让沐秋说中了。我们怕是还真的很快就会再回这都城的了。” “哦?”我正心中暗自好笑,听到他这样说也不由眨了眨眼,倒真的被他引起了分好奇,“你是说……” “恩,”湛璟瑄肯定地轻点了点头,“父王已是将所有政务及朝权陆续交于了二哥。” 也就是说,皇上即将要正式传大统于璃王了。那么之后新皇登基,再之后……最是首要的,自然是要广选充纳后宫了。毕竟,这新皇的后宫也空得太彻底了些。 “二哥他,定会是个好皇上!”我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只转了转眼珠,又将头凑近了他耳边稍低了声道,“你说,二哥他会不会领会得了那句话?” “你是说,那句何不怜取眼前人?”湛璟瑄会意地轻笑了声。他伸臂将我环得更紧了些,低言笑道,“世人各有缘法,日后究竟如何总还要看他们自己了。” “恩,你说的对。”我点头赞同,感情的事也确不是身外之人可以插手的。而且这么多年,萍儿她的心意想来二哥也绝不是没有半分所觉,便全看他们自己的缘法吧。我摇了下头不再去多想,只在身后全作了靠垫的家伙怀里轻挪了挪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胸前,“那么,我们是要多久会再次入都呢?” “也许,不过一年。呵,届时的盛况我们虽没必要去凑那份热闹了,可私下总是要讨了那一坛酒水来。”湛璟瑄微微俯下头,下颌轻抵在了我发顶微微摩挲着,“这些总归都还远着,在这些之前吗……”他稍拖长了话音,抬指转过我的脸直望入了我眼里,“我们是否也当……”难得的一副正色,可惜的是,这话音尚未落了下,身下的马车却是明显放缓了下来。 “啊,已经到了哦。”我轻脱开他的手探头凑到了窗边,果见不远官道旁已是清晰可见的四角方亭。回头再看着一旁的家伙一脸垂头丧气的无奈之色,不禁掩唇偷笑出声。 “沐秋,王大哥!” 马车缓缓在方亭脚下停了下来。方掀开了车帘,便见着车辕旁一张扬起的柔柔明灿的笑脸。 “罗贞,”我忙跳下了马车,笑着搭过她的手,“可是久等了?”我们的马车虽是清早先出了城门,可在打发了小桃他们先行离开后,我与璟瑄两人又于花林兜转了一圈下来,到这里反是晚了些。 “没有了,我们也只是刚到罢了。”罗贞笑着回了一句,携着我一同往亭中走去。 今日恰与北夷使团同一日离城,罗贞便与我们约在了这城外十里的送别亭相侯,权作是告别吧。 与罗贞笑着互道了几句惜别,见那丫头眼角一直不住地往身后瞥着,我轻笑了声,“罗贞与你王大哥也有话要说的吧,我自行先去见过单王就好。” 看罗贞垂眸低应着点了点头,我斜睨了眼一直晃悠着跟在后头的家伙,也没理会他暗暗眨眼使向自己的眼色,转身径自直往亭中走了去。 方亭内,贺娄伽晟正一人独自立在亭栏边。他背身站在那里,微仰着头像是正在想着什么。我稍顿住了脚只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身狷扬肆傲的人,一时里却是再次回想起了那日崖洞石室内的情景来…… “单王……” “沐秋倘若不介意,唤我贺娄就好。” 看着那个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的人,我遥遥对上他的目光。相默片刻,不由缓缓扬起唇角,朗然一笑,“好,贺娄兄。” 对于贺娄伽晟,自己心底总有着一种复杂且矛盾的感觉。一面是芥蒂于他牵起的诸多事端,可是另一面,却又是真心的感激他几次或明又或暗的相助。就如这一次,我如何也未有想到他亦会随璟瑄一同赶来。而如果没有他的援手,我与璟瑄又是否还能够在那样的绝境下全身而退呢? ——既然恩怨难清,不若重新相识。这一句称呼的变换,却是彼此间都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了下来,想来,这也正是眼前之人所愿吧。 “不论如何,我都是很庆幸与沐秋一场相识。”贺娄伽晟踱步缓缓走近我身前,简单一语,言到即止,“有一物,我留之已久。此时,却当是归还与沐秋了。” “哦?”我有些诧异地接过他递来一个漆木方盒,轻轻旋开,却是不由蓦地微怔。 这是…… 轻抿了唇角,未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拢入了袖中,心底这一刻却是感到了一种在这个人身前从未曾有过的真正的轻松。 抬头迎向那一双自己曾今从不愿亦不敢正视的褐眸,我轻声笑了笑道,“早听闻北漠风光别具——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还有那结群的牛羊、骏马奔腾……有机会,定是要亲眼见上一见了。呵……不知贺娄兄可否欢迎呢?” “漠北之地,随时欢候沐秋。”贺娄伽晟轻一挥袖,略薄的唇角勾起依是张扬肆傲的笑痕。 “那我便先谢过贺娄兄喽。有贺娄兄一尽这地主之宜,沐秋定是不会错过了这一行的……” “相信贺娄兄也不会介意多加上在下一个吧?” 未待我与贺娄伽晟再多说上些什么,耳边一道熟悉带笑的声音冷不防地硬插了进来。 随着腰间的力道靠进了身后贴上来的肉墙,我回过头瞪了眼那个一脸故作坦然淡若的家伙,心中禁不住暗暗好笑——这个家伙,原也是这般小气的。 “你我两次比剑均未得以尽兴,我很期待有一日可以真正分个高下。”贺娄伽晟语气倒是平淡的很。虽然他口中那两次所谓的‘比剑’都实是没什么愉快可堪回想,可这话出口却也无疑是邀请之意了。 “乐意之至。”湛璟瑄朗笑了一声,抬手抱了抱拳。 贺娄伽晟轻回了一礼,又侧目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言,转身带过一旁怔立的罗贞,直步出方亭腾身跨上了亭脚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玄衣红马、赫赤长麾,自有容姿伟俊、气势天成。 “沐秋,王大哥,你们一定要来啊。”罗贞坐在马身前仍不忘探出头来向我们挥了挥手,更扬声叠叠叮嘱着,“一定要来,我等着你们啊……”直到声音再不可闻…… “已是看不到了哦,”耳边一句酸溜溜的话飘过,下一瞬我视野便全然被一片阴影所遮,“我们可是也当启程了。”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完全阻去了视线的家伙,我挑了挑眉,终是忍不住曲肘横捣去一记,直见那家伙捂着心口夸张地皱起了一张俊脸,方扬声笑着回身跑向了马车。 这个小气的家伙……可是,明明刚刚有看到我从贺娄伽晟手中接过的木盒,却又是没有多问一句的。呵…… “沐秋好像很开心?”闷闷的声音紧随着黏在身后上了马车。 “当然开心了,多了一个可以相交的朋友难道不当开心吗?”我扬了扬唇角,也不理他眨巴着眼一脸的委屈相,偏过头,自顾透过车窗探头望向了远处已与使团汇合浩浩荡荡而去的车队。 “说起来,贺娄伽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首领。却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是生不逢时。”收回了视线,我从又掩下了车帘,“如若生在乱世,想他必定是一代枭雄。”我是真的觉得贺娄伽晟这个人比起湛璟瑄甚或二哥,都更要适合了那个位置。 “可也正是贺娄伽晟,方看得透什么才是最合宜也最当取的。他懂得如何取舍、更明白当如何趋避利害。”湛璟瑄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径自又莫名笑开了怀。他凑过身来环臂将我圈进了怀里,悠悠道,“只要北夷有他,而大华又有二哥在,这‘世’便永不会乱。” 我点了点头,可以息止干戈、世享太平,自是再好不过。而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湛璟瑄方会走的这般安心吧。 “呵,这些已都与我们再无关系了不是吗?”湛璟瑄低笑了一声,俯亲啄了下我额头,“我们此时不是该好好想想要走遍哪些山水的么?” “当然。”我笑了笑,仰头轻咬了一口他侧颈,“让我想想……嗯,这第一站是要去看那江南的小桥流水还是塞外的雪域草原呢……啊,对了,听说淮江两岸有道名菜水煮羊,我可是早就想去尝……” “呵呵……”湛璟瑄沉沉笑了起来,忽然低下头含住了我喃喃不住的嘴,很绵很深的吻,直到彼此都已渐渐喘息…… “……哪里都好,只这第一顶顶要紧的,当要先过府拜见了岳母大人才好。我可是等不得要上门提了亲事……” “提亲?咳……”我及时轻咳了声打断他的话,压下心底偷笑,一脸诧异地挑眉看向他,“难道璟瑄兄,还不知道吗?” “……什么?”湛璟瑄一脸的迷糊不解。 “璟瑄兄难道还不知……”拖着长音,我微微倾身伸出食指勾起他的下颌,斜挑了一边眉梢慢声道,“你可已是我林家定下的上门女婿哦,我可是早已向二哥提了亲,又下足了聘礼的。” “……”眼前那张俊容上一抹诧异不过一转而没,随即,那个家伙却很是夸张地垮下了双肩,堆起了满脸的懊恼之色,可是眼中,却总难掩了笑意点点。 他下巴抵在了我肩头,贴着我耳畔长叹着气,“你与二哥可是和在一起算计着我了。这些什么时候的事?我倒是一点没有察觉了。” “哈……若是要你察觉了,还何来的惊喜呢?”我得意地笑出了声,又自怀中摸出了那份出行前连夜赶制新鲜出炉的‘家规’一份,抖手在他眼前晃了开,“璟瑄兄放心,我林家家规却也不多……” “只要你肯乖儿听话,”满意地感到靠在肩头的家伙在扫过了一遍笺纸后越来越僵硬的身子,我轻扬起唇角, 136、天高水长(正文完) 体贴又轻柔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待你入了门后,本家主自是会好生疼护你的。哈哈……” 斜阳西倚,一缕烟霞飘散在柔和的暮色里。古道之上,皑皑白雪尽染了绯光瑰色,幻笼如画。那一驾辘辘而行的马车,吱呀的车轱声伴着清快的笑声一路洒下,渐融进了那一片延伸天地广阔而辽远的画幕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 终于……终于是盖上完结的戳了…… 此文拖了这么久(久得欣子已经说不出口了= =b)期间发生了很多,一路磕磕绊绊~欣子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最最重要的一句—— 真心感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谢谢亲们~~ 137 137、番外:吃醋记 近年底,苏安城这样靠于南方的海边小城也渐染上了一丝凛冽刺骨的寒气。 城中,林府…… 一大早,小桃早早便起了,嘱咐了留在府里的几个丫头小厮仔细将屋子院子再次打扫了遍,这方出了府门一路往相邻不远的‘杏林堂’走了去。 入得医馆门时,里面七八个小学徒也正打扫着大堂,见着她进来,纷纷嘻笑着上前招呼起来。小桃点头一一应了,转眼见着坐堂的吴大夫还没来,时辰还早医馆里也没有什么看病的人来,便照例挽了袖子,拾了块抹布便直奔了堂门前。 “小桃姑娘,又在擦这牌匾啊?”路过医馆前的街坊皆抬头笑呵呵地打上声招呼。 “是啊,这匾要交给了别人,我可是不放心的很。”小桃一面笑应了几声,一面不转眼地小心将眼前的牌匾来回轻拭了几遍,直到拂指不见一丝灰尘,又微直起身左右端详着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下了梯子。 别说她宝贝小心过了头,谁让这牌匾是真个的金贵无比呢—— 这可是当今皇上的亲笔御题,别说一个小小的苏安,就是放眼整个大华,又还可挑得出第二个医馆有这等尊荣。 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当今的圣上。自两年前璃王爷登基后,不但是废除了女子不得行医的俗令,更御赐下这亲笔所提的牌匾——‘医济世人’呵,现在可是连一些远在都城的病人都会特意跑来这小城就医问药的。 就是……这好好的医馆倒被小姐弄得更多像了个学堂。而且,小姐更是一年里大半的时候都同姑爷两人满天下地云游去了,只留了两个坐堂大夫守在这里。倒是她这个做丫头的,每日里总是要过来看上了几眼才妥心。 “小桃姐,小姐和姑爷这两日就该回府了吧?”一旁的小学徒搭手扶了她下来,又凑过头来嘻嘻笑着询问。 “恩,前日刚接到的传信,说是今天就会到了。今个医馆里你们仔细点,碧云姐随着老夫人去了寺里,府里没什么管事的人,我得回去看着些。” “成,小桃姐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小桃姐,小桃姐……” 几人正说着,就听医馆外面忽是传进一叠声的唤来,转过头,便见府里的小厮豆子直喘着粗气地跑了进来。 “小桃姐……小姐、姑爷的马车已经,已经入了城门了,庄大哥让你,让你快些个回去迎着呢。” “这么快?”小桃稍怔了下,她本以为怎么着也要过了晌午才会到的。“好,这就回去。”一面应了声,人已是匆匆往外小跑了去。 三步并作了两步地急往回赶,还没走到府门前,远远就看到了自家府里那辆青布小幔系着双串铃的并驾马车已停在了林府大门外,门前只庄实领着两个小厮恭敬地侯在一旁。小桃见状,忙提脚匆匆跑了几步赶了过去。 车辕上正跳下了一人,两步走到车厢边一手掀了车帘,另一手平举着伸向了马车内。这人一身的青衣宽袖广衫,肩披着白色云纹锦披,只瞧着这通身的气度和着向马车内搀扶的动作,也知道便是自家姑爷无疑了。可是,这姑爷……怎么今儿头上却奇怪地顶了个青色的帷帽呢?小桃不由得一脸狐疑地多瞄了两眼,一溜神的功夫,就觉得脑门上突地一痛。 “怎么两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倒是越发地呆了。”却是车内的小姐已经径自跳下了马车,水蓝色暗绣长裙衬着雪白狐裘滑过地面,一张清丽的笑脸正对着她,曲起的两指自她额头上收回又改在侧颊上揉捏了两把,“还不随我进了府去。”说着,人已是当先往府里走了去,却是看都没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帷帽姑爷。 “哦……是,小姐。”小桃顾不得抽痛的额头和脸颊,泪汪汪地应了一声,忙不迭跟在了后面。 她不过就是一点好奇姑爷怎这么副怪异打扮吗?这询问的话还没问出了口呢,就无妄招了记爆栗……到了这会儿,她也瞧得出两人间诡异的气氛了,自觉这时候自己还是老实些的好,免得再无辜受了什么池鱼之灾。 “府里可都还好?母亲可有说了何日回来?” “都好着呢。老夫人去了法光寺祈福,说是要再过个四五日祈满了日子就回来。” “恩,都有何人随了去?” “小姐放心吧,有碧云姐还有冷木头都随着一同去了,断不会有什么不周的。” 几句问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步入了内院。这座宅院当初在小姐成亲前扩建了一回,却也不过是将原本二进的小独院扩成了如今三进两院的格局,说不上很大,却也被小姐布置的极为玲珑别致。 直到回了西院的主屋前,小桃这才偷偷用眼角瞄了瞄后面那个从入门起就亦步亦趋地一路跟在了她们身后的人。 “等下,你先带着两个人去把西面的厢房拾掇了出来。”房门前,走在前面的小姐忽然站住了脚,侧过头对她吩咐了句,“姑爷这几晚要住在了那里。” “哈?厢房……”小桃瞪大了眼一时没转过了弯来,就听着小姐又转向她身后道,“在红疹全消了前,你不要想进了这道门。” 玉随心缘第42部分阅读 玉随心缘 作者:yushuwen ”话落,一步跨进门栏,转身‘砰’的一声大力关上了房门。 这一下,别人倒没怎么样,却是将正站在了门边还兀自有些发怔的小桃惊了一跳。 “呃……”拍了拍慌慌跳的心口,小桃小心地回身瞄了眼身后看不到表情的人,也不待那人开口,头也不抬地匆匆施了一礼,便逃也似地窜去了对头另一间屋子。 这算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好好的出去游玩了两月,回来就闹到要分房睡了?也不知道姑爷究竟是怎么惹到小姐了,三年里这还是第一次见了姑爷被关在房门外头呢。 想到这里,小桃又不由有些担心,想着……是不是该叫个人去请了老夫人回来压压的好。 顶了一头雾水加揣了一肚子担心,等收拾好了厢房再回到院子里时,却看到姑爷还贴在门板上不知正向内低声说着些什么,头上的帷帽这会儿却已是拿了下去。外头阳光正好,从小桃的角度正正是看清了一张侧脸。那长眉、那大眼,可不就是她家顶顶俊俏的姑爷。可是…… 那原本光净净的面皮上如今连了几片的红点点又是什么……小桃揉了揉眼,嘴巴越长越大,直到最后脱口惊呼了出来,“姑爷,你这是怎……”声音刚飞出半截,却忽地全身激灵灵的一个寒颤,小桃不觉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合上了嘴巴。 话是再不敢多问,可站在这里半晌,她却又实在耐不住了心底的好奇。偷偷瞥了几眼过去,见那好似黏在了门板上的姑爷自顾着向门内不住喃喃说着话,就完全视身后渺小的自己空气了,小桃转了转眼珠,倒底忍耐不住地抬起脚稍稍挪近了两步。结果,方一靠近了些,就迎头听到了这么一句—— “……夜里没有我,你岂非睡不得安稳?” ‘……’小桃倏地涨红了张脸,禁不住暗啐了口姑爷的厚脸皮,却是也不敢在偷听这壁角了,正想着在悄声退了回去吧……正这时,房门突然呼啦一声拉了开,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再抬眼就见着空中一个圆乎乎的枕头迎头飞了出来。 门前的人轻巧半个旋身避了开去,飞枕去势不减却是直奔着傻站在后面完全及不得反应的小桃砸了下来,正正拍在了她傻呆呆半仰着的一张圆脸上,脚下随着一个趔趄,‘扑通’一屁股仰额跌坐在了地上。 怔然伸手揉了揉被拍得火辣辣疼的鼻子,下一瞬却看着滴答滴答一串血珠从指缝里落了下来,小桃直着两眼木愣愣扬起了头,无语望天…… 安排了两位主子的梳洗、沐浴,又忙着下厨准备好膳食,一通忙下来,直到过了晚饭,小桃这才闲下来喘了口气。 满上了一杯花茶,小桃看了眼靠在床边翻着手中书卷的小姐,见小姐心情似还好,不由试探着低声问了一句道,“小姐,姑爷他这是……” “唔……不过一点小教训罢了。” 看着小姐唇角挑起的那么一丝熟悉的笑意,小桃身子抖了抖,心中一瞬就似有了恍悟——姑爷脸上的那片片红,不会根本就是自家小姐的杰作吧? “不用瞎猜了,”床上的人轻挑了挑眉梢,抬手便赏了她一记脑门,“你家姑爷那一张祸水脸走到哪里都引了一路蜂蝶,偏还是个没自觉的,总要人帮着醒醒神才好。” “呃……”小姐,其实你根本就是吃醋了吧…… 小桃有些无语,默默为自家姑爷同情了下,同时更为自己之前的担心狠狠唾弃上一番。 静了片刻,小桃见那头小姐终于合上了手中那卷半天也没翻动了一页的书,抬手拢了下肩上披的外衣,忽抬了头对她道,“对了,这会儿夜里天凉,厢房里没有通了地暖,等下记得让人多添了个火笼过去。” “哦,好,婢子这就去吩咐。”小桃忙点头应着。 “啊,再等下。”刚走到了门边,就听着身后又传来一声唤。默默回身,便看着她家小姐翻身跳下了床,趿着一双毛茸茸的兔头鞋在妆台几个小箱里翻找了起来,好半会,翻出个团花镂空的银熏球递了过来,“这个熏球你一并带了过去,随便丢在被子里也就是了。” “是……”小桃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眼白——拜托,我的小姐。既然这么舍不得,还不抵就让姑爷进了房呢。您这个折腾是为那般啊喂…… 出了房门,小桃绕到前面叫上了两个小厮端着铜制的火笼进了厢房。 “姑爷,这熏球可是放在了被子里?”小桃恭敬地问着打从她们进屋便立在窗边直对着对面窗扉的人。 “不必。”窗边的人这才微回过身,伸手取过她手中的熏球在眼前把玩了会便直接揣进了怀里,随即便又转向了窗外,唇角牵着浅浅柔和的笑意。 “那婢子就不打扰姑爷歇息了。”小桃知机地俯身告退一礼,垂着头,视线正对着前方一双同样毛茸茸不过是换作了一对尖头萝卜的鞋面。 “等一下,”尖头萝卜侧转了半步,轻悠悠一句唤住了她,“沐秋她冬夜手脚寒凉,你记得多备上了两个手炉在床头。” “婢子记住了……”这才刚刚入了冬,主屋里更是已通了地暖了啊,姑爷。小桃嘴角抽了抽,头却是忙不迭地点着。 “还有……她刚刚自外面回来难免乏累,等下睡前,你要仔细为她揉捏过腿脚松通了筋骨……要细着些。” “是,婢子会的……”继续机械点头……如果可以的话,小桃此时最想的是扑在自家姑爷脚边,抱着自家姑爷的脚涕泪交加嘶声力竭地摇晃着道,‘姑爷,求您了……您要努力要奋力啊,快些与小姐和好了吧……’ 结果这一夜,她先是接着姑爷以往的活计给小姐揉捏敲捶了半晌,然后又被迷糊着就是不想睡的小姐抓着直是闲话了半宿,到最后干脆是双眼一闭直接倒在了主屋里…… 第二日,一大早,小桃顶了一双乌黑的眼圈,轻手轻脚地挪出了主屋一路打着呵气地往厨间晃了去。待推开了厨间的门,却看到灶台旁立了一道很是显眼的人影。 “姑,姑爷……”微惊了一下,小桃忙不迭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弯腰问安。 “恩,来的正好,”闻声,灶台前的人微微侧过头瞥了她一眼,随即示意地看了眼灶膛,“你来生火。” “啊……是。”小桃反射性地大声应道,旋即一溜小跑地抱了捆柴草到灶膛前。什么瞌睡啊,这一刻早就被吹到天边边了。 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吧…… 为什么她觉得姑爷刚刚那一眼,让她自脚底嗖嗖地直窜起那么一股子寒气呢? 木然地点了火,又拿起火筒鼓着腮帮往灶膛里吹了几口气,直到看着膛肚里噼啪窜起的大团火苗,小桃这才呆呆有些恍过了神来,眨了几下眼,心下不禁泛起了阵嘀咕—— 要说,自家姑爷的一手好厨艺她是清楚的,毕竟这人下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每小姐嘴馋的时候总是要哄了姑爷亲自做上几道点下名的菜才满意,见的多了,全府上下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为什么蹲在这里烧火的要是她啊?她明明只是个管家丫头加正经的掌勺厨娘不是吗? 心里咕哝着,脸上却是不敢露出了一丝来。小桃一面扇着火一面添拣着柴草,一双眼睛却是随着灶前人一串眼花缭乱的动作转个不停。不过到了后来,她也只剩下埋头喘气的力了——她还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烧火是一件这么辛苦这么考验人意志的活……这一会大火、一会小火频繁反复地折腾,待大半个时辰后饭菜终于都出了灶,小桃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已经硬得抻不直了。 默默爬起身,看了眼灶台前正自顾仔细试着味道的人,小桃扬起灰头土脑一张烟熏脸,无比悲苦地叹了口气——姑爷您是故意的吧?不会就是为了她昨晚睡在了小姐房里吧? 您这是嫉妒吧,果然还是嫉妒吧? “那……姑爷,婢子这就给小姐端了去?”小桃僵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嗯……这个时候,那丫头也该起了。” 听着对面自语中含了丝笑意的声音,小桃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当下施了一礼,端过托盘就一溜烟往外窜了去。在后脚跟将将迈过了门栏,却听着身后又轻淡淡飘出了一句,“哦,忘了说,往后几日这厨间烧火的活便都是你的了。” “…………”呜呜……小姐,求您快和姑爷和好了吧,婢子挺不住了…… “小姐,这些菜和粥店的味道可还好?” “嗯……还不错。” 137、番外:吃醋记 看着她家含着勺子眯眼笑得一脸餍足的小姐,小桃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这一天里的悲剧和未来几日已可预见的凄惨,深深吸了吸鼻子,越发坚定了自己救人自救的决心…… “当然是不错了,这些可是姑爷花了一早上的功夫特为小姐备下的。”小心偷瞥了她家小姐一眼,见着脸上并没什么不愉的样子,小桃这方壮了胆子接下去道,“要婢子说,姑爷对小姐可真是好得没话说。就好像上次巴拉巴拉……还有那次巴拉巴拉……小姐您看着,要不……嘶……”绕了一圈子好容易是将话绕上了重点,这还没出了口呢,就感到一只手柔柔摸上了自己的脸,一抬头,霍地看到自家小姐一张盈盈笑着的脸,惊得她险些咬到了舌头。 “唔……刚刚就想问了。你这丫头,怎么一个晚上,就变成颗蔫桃子了?” “……”小桃无语泪流…… “晌午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好好歇着是了,也好养养神。” 小桃瞬间泪眼汪汪。呜呜……小姐,还是您心疼婢子。 “小,小姐……” “这样,晚上也就有了精神,留下来任你说个整晚了。” “………嘎!”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有这么两个主子,想想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138 138、番外:做媒记 午日正中,天高日暖。 林府西院正房里,沐秋正斜歪在床头,闲闲捧了卷书一下下磕头打着呵气。这段时日,她人也越发地疲懒奢睡了。 听着门板一声轻响,不觉轻皱了下眉头,抬头看去,果然是小桃那丫头正双手捧了个托盘拈着脚走了进来。 眼角在那托盘里偌大的汤盅上瞥过,沐秋揉了揉额角,无奈叹声,“又是什么?你们还真个是当猪一样来喂养了。” “小姐可不能这么说,”小桃小心翼翼将托盘放在了矮桌上,忙走上前搀扶了坐起身来的小姐,“这可是姑爷一早就吩咐好了的,婢子可是看足了两个时辰的火候,小姐您就当可怜可怜婢子,怎么也多少用些吧。”她瘪着嘴一脸的可怜,心里更是苦兮兮。若是小姐不肯喝,她可是万没法同姑爷交差的。 “你这丫头,现在眼里可是只有一个姑爷了。”沐秋笑着点了点她额头。 “婢子哪敢?”小桃吐了吐舌。要说她每次被姑爷整治,还不都是原为小姐啊。 坐到桌边,沐秋接过汤碗慢吞吞勉强咽了两口,可是肚子里前一刻的还没消化了去哪还腾得出地来。她丢下汤匙将之推到了一边,瞥了眼立在一旁难得没多啰嗦的丫头,却见着这丫头直着两眼立在那也不知魂是又飞到哪去了。 早便奇怪着这些日子小丫头都恍恍惚惚丢了魂似的,沐秋清咳了一声,挑了挑眉道,“你这丫头怎么这几日里老实了多?莫不是……又惹了什么祸事?” “当然没有!”小桃委屈似地回了句,奇的是却没如往常般得理絮叨上个半天,反而兀自又呆怔了起来,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双颊竟似微微飘起了一丝红来。 沐秋眨了眨眼,直瞧的心下纳罕,小丫头这么副摸样,几年里还真是不得多见了。 “小姐……”直是出神了好一会儿,小桃方抬起头支吾着冒出了一句,“婢子记得小姐曾是说过——想要的东西,就当自去争得的。” “哦?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皱皱眉,略是回想下,还真是记不得了。 “小姐!” “呃……就当我是说过好了。”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看着丫头酡红张脸的样子,沐秋心下不由微动,直是好笑地盯了过去。 “小姐……”小桃努了努嘴,脸是越发地红了,扭捏着跺了下脚,终是咬着唇探头凑近了些,“婢子有件事,想……想请小姐您给婢子做个主……” 呵,果然是…… 听着吞吞吐吐嚅嗫在耳边的话,沐秋不禁渐渐挑高了唇角。 ——说起来,还真是她疏忽了……这两年,她大半的日子都不在府里,便是留在府中时也都多是陪着母亲又或忙着医馆的事,有些事确是忽略了。若要算起来,这丫头的年纪在这里可也算不得小了。 只是…… ……小桃,你这丫头真的没有搞错了?你说的,确定是那个人……? 夜深浓,一窗月色如水。镂花窗内,雾气袅袅、氤氲着满室茶香…… 由温壶烫杯、到盖沫淋顶、再到洗茶分杯,沐秋手提着紫砂壶,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已是缕缕清香四溢升腾。将茶斟入闻香杯递了给对坐不错眼珠的人,她禁不住自己先吸了吸鼻子——自诊出了有孕,她却是连茶都被严忌了口,如今,也只有借着这煮茶闻闻香气了。 湛璟瑄笑着接过茶,低头轻嗅了口盏中馥郁萦鼻茶香,却是不饮,只挑眉笑目盈盈望着身前人。 沐秋撇了撇嘴,见他这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也知道没得商量,顿了顿,只得放下了攥在手中的茶壶,转而捧了面前另一大盏冒着热气的汤碗,皱着眉头,一口口吞药一般地咽下了肚。 “不喜欢?”看着那揪作了一团的俏脸,湛璟瑄摇头轻笑了声,放下手中空了的茶盏,起身自身后环臂将人拥在了怀里,“明日,我再寻着换些新的样式?” “别,可别再多花心思在这些汤水上了。”沐秋轻横了他一眼,撇嘴道,“再这么补下去,我只怕要胖得步子都挪不动了。” 不是这些汤水的味道差了,实在是……这还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她这肚子还没显出了形来呢,整个人已经是圆了一圈了。她可不想等将来孩子生下来,自己也胖得滚球一样了。 “呵……我倒是觉得很好。”湛璟瑄大笑,无赖地贴脸在她明显圆了多的面颊上蹭了蹭,又张口叨了她耳垂低道,“想去哪里,便都由夫君我代步就是了。”话音方落,下一瞬,忽是拦腰将人一下子打横抱了起来。 “啊!”沐秋低呼了一声,忙伸臂环住了他脖子,忍不住气恼地在他的颈侧轻咬了一口,却引了一连串细碎的啄吻落在了腮边。 笑闹里,两人一同倒卧在了层叠的烟罗软帐中。沐秋扒开紧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好容易勉强直起了身,瞪目嗔道,“老实些,还有个正事要与你说呢。” “嗯?”湛璟瑄紧黏着又自身后圈住了她,头歪抵在她肩上轻缓磨蹭着,口中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是小桃那丫头的事。”沐秋被他蹭得受不住痒地埋头钻进了他怀里,脑中想着白日里与小丫头的话,思忖道,“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 “你是想说冷玄与小桃的事?” “哈?”听着耳边轻悠悠接去的话,沐秋诧异地抬起头瞪大了两眼,“你竟然知道?” 为什么这家伙全然一副早知道的模样,想她刚刚听着桃丫头一脸娇羞地吐出冷玄两个字来,可是惊得险些岔了气儿!这究竟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真是一点点寻迹也没瞧了出来。印象里,那两个不是一见了面便有如火球撞上冰山,一个掐腰跳脚、一个冷气不断的吗? “以为我同你一般迷糊吗?”湛璟瑄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想了想道,“也好,我看冷玄倒也未必全无半点动意。” “真的假的?”真的不能怪她太过惊讶,实在是她完全想象不出了那两个相处起来会是怎么个光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异质互补?相异相吸? “若真是如你说,可是天大的一桩好事了。”原本还想着,对冷玄那般冰冷性子,湛璟瑄直接的一道命令过去无疑是比什么都有用了。如今看来,这媒可也就做的更是顺理成章了。 呵……这怎样看,也称得是桩妙姻良缘了吧。而且,嘛……她总有感觉,这往后的日子可会多上许多乐子可瞧了。 “唔,此事便全交与我也就是了。”湛璟瑄囫囵着一句话都应了过去,手中却是轻动已抽下了怀中人发间的簪子。发丝如瀑,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垂泻在他的指尖。 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忽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碾转厮磨直到吸吮啃噬,双手亦一层层直滑进了亵衣里…… 感觉到身边越来越快的心跳和粗重起的呼吸,沐秋蓦地擭住揉捏在胸前的手,轻喘着勉力将头偏开了一分,微嗔道,“小心……伤了宝宝。” 一句话,湛璟瑄顿然僵住了动作,他环着怀中人,一手几分小心翼翼地探上了她尚看不出了隆起的小腹,轻柔抚了抚,暗哑着声音道,“不是说,过了三个月便不碍事了吗?” 看着眼前一张无比委屈的俊脸,沐秋忍不住心中一阵好笑。嗯……三个月,依理说也确是无碍了。 她微微挑起眉角,伸出食指缓缓在他些微松散了开的领口滑了圈,眼看着他眸中幽色愈深,暗笑着正沿了他紧实熨烫的肌肤一路向下滑了去……却忽地,猛然感到一阵呕晕感直涌上了喉咙,不觉皱了皱眉,忙缩手掩住了唇角。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湛璟瑄正被她几下轻挠的撩拨惹得周身愈加的燥热难耐,见状,却是心中一跳,慌忙支手抵在她背上抚着,便要开口唤了人进来。 “没什么……”沐秋忙伸手拦下了他,脊背上手心温热轻柔的顺抚已让她胸间那股滞闷松缓了许多。深吸了两口气,再抬眸看着身后一脸紧张兮兮的人,不由轻笑出声来,“不过是些正常的反应罢了,作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湛璟瑄仔细端详着她面色,见确是无了异样,这方轻舒了口气。心下一松,想到刚刚被打断的旖旎,却又有些不甘起来。他环臂揽紧了怀中的人,埋下头深深在她颈间吸了口气,又含着她小巧圆润的耳珠摩挲了半会,这才抬起脸在她耳边低哑道,“这些日你身子乏倦,还是早些歇吧。” 微怔了怔,沐秋斜斜地挑眉望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眸中深幽星光柔暖,轻眨了下眼,不由笑着环搂住他的腰,埋头蹭进了他怀里,“唔……可是不想睡。” “别闹,”湛璟瑄更紧地环住了她,似牙缝里挤出一句,“说吧,是要听书、还是听曲?” “呵,那么……”沐秋闷闷笑了一声,闻言果然安分了多,只将头抵在他肩窝,拖长了声道,“……要听书。” 她眉眼弯弯,伸长了手在床头摸了摸,几下翻出一册厚厚的书卷塞进了他手里,一面挪着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身后的胸膛里,一面懒懒摆着手道,“便接着昨日那一页好了。” 捞过身旁的薄毯罩在怀中笑眯了双眼的丫头身上,湛璟瑄环着双臂将书卷竖在了两人身前,下颌正贴在她额角轻柔蹭了几下,低声笑应道,“……好。” 幔纱静垂,跳跃烛火轻暖,朦胧里勾勒着相依。满室静谧里,低低的诵吟声带着柔缓悠长的节韵徐徐滑转,缱绻了一室温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对是一早便定好了的,也添个番外交代一下吧~ 嘛~小秋也揣了包子了~~ 本文由()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