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光山色》 分卷阅读1 狐光山色 文/莫一一 第一章 猫的报恩 昏暗的天色中,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她远远看见那个熟悉身影被众人簇拥着,那笨蛋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与局促。他应该也是在在担心自己吧,这样想着她心情好了一些,想要和往常一般去拽他,才无奈地发现以自己娇小的身形竟一点也挤不进去,而他也没有看见自己。许久,她垂眸笑了笑,转身离开。 后来,她负气离去,原以为那个笨蛋会着急地来寻她,谁知道半月后他人来了,却是来对她说“师姐,对不起!”一句话,五个字,但已足够表达他的选择。 去他的“对不起”,她要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 “笨蛋大猪头,你会后悔的!”心高气傲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丢下一句狠话,从此——再见,再也不见。 后来的三年里她常常会想,下山时自己豪情万丈拍着胸脯说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大事业,那时他怯怯呆呆,只会跟着她身后,对她言听计从。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一直没想通,直到再听到那人的消息,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她的错,从她不听爹娘的话,非要带着猪头偷溜下山的那一刻,事情就注定会变成这样了。 一阵断断续续地撞门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揉揉眼睛他披上件衣服打开门。然而,屋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间的山风呼呼吹着,突然,脚背上一沉,她低头望着那只抓住自己鞋子的脏手,半晌“啧”了一声,皱起那对清秀好看的眉。 祝天韵不知道为何自己处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点光就好了。”他如是说。 信王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来的人,有点不太适应阳光的眨了眨眼睛,半晌感慨道:“我天,戏台上唱的居然是真的!原来坠崖真的不会死,而且还会被美女捡回来……真是太神奇了。” 然而被他称赞的美女却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并扔出一句,“你是不是缺心眼?” 呵!骂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待遇的信王大人倒吸一口气,“你竟敢说本王……公子缺心眼!” 本王公子?少女皱了皱眉,是她与俗世脱离太久了么?现在流行这样称呼自己了? 祝天韵非常生气地想要坐起来,怎知道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四肢百骸便一阵钻心的痛。冷汗涔涔的喘了数息才咬牙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干什么,也就是把摔散架的你重新拼回去而已。 这么有精神,看来是死不了了。猫猫,我们走。”少女施施然起身。 猫?祝天韵顺着少女招呼的方向望过去,再次倒抽一口凉气,吓得都不敢疼了——屋角竟然卧着一只巨大的黑虎!这姑娘是没见过世面还是傻?这货哪里是猫了! 见他瞬间愣子眼了,少女拍拍蹭到她腿边的虎头开口道,“哦,忘了说,你不是我捡回来的,是猫猫叼回来的。你懂的,野兽都是很讲义气的,你救过它一次,它就会时不时叼些食物来报恩的。” 食……食物?报恩?祝天韵感到自己的表情已经僵在脸上了。这不现实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很想说服自己这是在做梦,但方才那强烈的痛感残酷的浇灭了他这自欺欺人的想法。 眼瞅着少女带着老虎就要出去,他这才缓过神来,忙叫道:“喂——” 少女颇不耐烦地转过来望向他,“我不叫喂,我姓谌,你可以叫我谌姑娘,谌师弈,或者叫一声恩公也可以。”看他木然点点头,自称谌师弈的少女很满意,“说吧,什么事?” “呃,没……没什么。程姑娘慢走,恩公慢走。”后面那个恩公竟是对那只黑虎说的。 额角抽了抽,谌师弈斜了他一眼:“是谌,不是程。会说后鼻音了不起啊!” 谌师弈摔门而去了,祝天韵大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很原生态的屋顶,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可惜,自我催眠在疼痛的刺激下毫无作用。他突然觉得很悲哀,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沦落到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田地,也是惨。 鼻间嗅到一股浓郁而熟悉的味道,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也成功令他愣了一下。那个毒舌的丫头在替他煎药? 不多时,谌师弈端着药碗走进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往他脑后塞了个软垫,“喝药!” 祝天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塞了一口药,药一入口他愣了一下,刚涌起的一点怒气瞬间散了。与谌师弈那冷冰冰的口气相反,入口的每一勺药却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度。这样看来,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恶劣,尤其是低头小心翼翼吹药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淡淡的温柔。 其实想想也是,人家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这深山里,面对自己这个突然到来的陌生人,故意装得比较凶悍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喝完最后一口药,他很诚恳地道,“谢谢。” “不必,记得付汤药费就好。”谌师弈豪爽地小手一挥,递过一张账 分卷阅读2 单。 “咳咳”看见账单上的数字,祝天韵华丽丽的被呛到了,好容易才顺过气来,怒道,“奸商啊你!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贵吗?那要不来个便宜的?只要两百文,管挖也管埋,还免费赠送一张草席。” 被狠狠噎了一下,祝天韵气得完全忘了要怎么反驳。他收回刚刚的话,这人何止是恶劣,简直恶劣的无药可救,刚刚自己绝对是眼瞎了才会觉得她温柔! “看你长得挺聪明的,怎么这么拎不清呢。俗话怎么说来的,钱财乃身外之物。救命的钱,怎么能算贵呢?”谌师弈边说边往他口中塞了一物。 祝天韵本能准备吐出来,接着发现那是个梅子,还挺甜。 谌师弈收拾了药碗径自出去洗了,不多时再进来手上换成了一碗清粥。祝天韵看了一眼脸就黑了一般,这可真是碗清粥啊,真真是光可照人,清澈见底。 “瞧这眼神,干嘛,觉得我虐待你啊?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好几天没进食的人,大鱼大肉我舍得给也得你胃吃得消才行啊。” 正所谓吃人嘴软,何况自己现在还寄人篱下,祝天韵只得老老实实喝完了那碗粥,不得不说,一碗暖暖的米粥下肚,整个人真的舒服多了。 “咬着。”端着热水盆进来的谌师弈将一根木棍递到他嘴边。 “干嘛?”祝天韵一脸茫然。 “换药!”说着木棍已塞在了他的嘴。祝天韵呜呜两声,想要吐出来,谌师弈瞥他一眼,“你最好是咬着,会比较疼。”像是要验证她说的话,剧痛突然来袭,疼得他差点“嗷”的一声叫出来,幸好口中咬着木棍。 谌师弈毫不客气地扒拉开他的衣服,将所有伤口仔细清理了一遍,再重新包扎好。祝天韵从最开始的疼到不好意思,而身为个姑娘的谌师弈却完全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祝天韵不禁生出强烈的好奇来,这哪是一般人会有的表现啊! 细想想,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这荒山野岭里,小小年纪医术却不错,身边更是不合常理的跟着只老虎,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看扔掉染血的纱布,从柜子里搬出被褥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心不在焉想着事情的祝天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下瞪大了眼,“你……要睡这?” “你这话问得可真有意思,我就这么一间屋子,一张床,我不睡这睡哪?还是说你打算让我把你扔回山里去?”谌师弈白了他一眼,吹灭灯,和衣卧下。 听着咫尺之隔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祝天韵毫无睡意,一方面是浑身都疼,另一方面也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惊险刺激,他还没有时间来消化一下。 突然,一阵急促的挠门声响起,祝天韵声音抖了一下,“谌……姑娘,你睡了吗?” “猫猫,别闹!”谌师弈的回答是直接对着门外喊了一嗓子,“乖,自己在外面睡啊。再闹不喜欢你了。” 一声委屈的呜咽声后,外面果然是没再闹了。 “它平时是睡屋里的吗?” “没有,它在外头有个窝的。今天突然闹腾起来,大概是因为它想不通为什么新来的那个畜生可以睡在屋里,它却不行吧。” “呃……”要不是手脚动不了,祝天韵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问一句,又被这毒舌的丫头绕进去骂了吧。 第二章 和睦相处 次日,祝天韵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但一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大而黑的滚圆眸子。 “啊——”一声惨叫划破清晨的静谧。 谌师弈拿着锅铲走进来,一人一虎一起看向她。 人惊魂未定,虎一脸无辜。 “猫猫,过来。”谌师弈招招手将黑虎唤道身边,摸着虎头对他解释道,“放心吧,猫猫不咬人的。” 祝天韵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她这语气很像京里那些抱着只哈巴儿狗说“我家狗狗很乖的,不咬人的”贵妇。但狗和老虎能比吗? “还有,猫猫胆子小,你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吓它。”谌师弈补充道。 “我……我吓它?!”祝天韵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一个半身不遂的伤员叫两嗓子还能吓到老虎去?不过,认真一想这老虎真的是挺丢人,不,丢虎的,堂堂一只老虎,被人当猫养着,还摇着尾巴傻乐。真不知道它怎么有脸去见其他老虎的。 “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一会吃早饭了。” 等她端来药,祝天韵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药不是应该饭后喝的吗?” 谌师弈目不斜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祝天韵立刻从善如流,“没事了,喝药,吃饭。” 早饭是菜粥,不过是些乡间野菜,祝天韵却觉得比他过往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饭后,谌师弈又替他换了一次药,他低头看看,只见那些触目惊心的皮外伤都已愈合,关节处的肿也消了,连摔折了的骨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看来谌师弈说的不假,她是真的把摔散了的自己重新拼了回去 分卷阅读3 ,这医术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回春妙手。 好吧,虽然这丫头片子是毒舌了一点,但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己不是遇见她,现在应该不是躺在这喝粥而是在桥上排队等喝汤了吧。 “药里我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你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叫我。” 等她出去了,祝天韵才反应过来,是注意到昨晚他一直没睡好,所以……这样想着,祝天韵忍不住便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很有意思,一副凶巴巴地模样,心地却实在善良。老虎也救,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也救,实在是有趣的很。 后来,他问了谌师弈一句,“你就这么随便的救了我,就不怕我是坏人?”话刚出口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了。 谌师弈慢条斯理地从他身上拔下金针,反问,“你说我怕不怕?更何况,猫猫把你叼回来的时候,你破破烂烂地跟块抹布似的,就剩一口气了。我还担心你能翻出天去?” 莫名挨了几针的祝天韵觉得自己真是找骂的,这么久了怎么就还没学会不乱问问题呢。 “你该不会是信佛吧?”连着吃了三天全素的祝天韵望着递到面前的翠绿,一脸欲求不满。 “为什么这么觉得?”谌师弈一下没反应过来。 “谌姑娘,你不觉得给一个伤者顿顿吃野菜很不人道吗?”祝天韵义正言辞地提出抗议,然而谌师弈一本正经回答,“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口舌之欲,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挑食不是好习惯,多吃点素菜对身体好。” 祝天韵气结,“你这是虐待伤者!我要抗议!” 谌师弈的回答是一筷子野菜塞进他口中,“寄人篱下的人没资格提出抗议!想提要求也行,给钱!” 被戳到痛处的祝天韵悲愤地嚼着野菜——他好不容易才做出不要脸的决定,为什么对手却如此强大?! “做为你的主治大夫,我认真的告诉你,你需要的不是吃肉,而是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对他的悲愤视而不见,谌师弈径自收拾好碗筷走人。 在安神汤的帮助下祝天韵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觉睡醒已是月明星稀,面对漆黑安静的屋子,他眼皮突地一跳,惶惶然唤了谌师弈两声,回答他的却只有山中的虫鸣。 他一下子慌了,再出口的声音便打了颤,偏生此时的自己几乎被绑成一个粽子,别说下床,根本连坐都坐不起来。在“心乱如麻却又无能为力”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绝望是怎样一种滋味。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落到今天这般境地是因为什么——当日被追杀才慌不择路逃进这座山里,没有找到他的尸骨那些人怎么会善罢甘休?那些杀手心狠手辣,谌师弈若是遇见了他们……他闭上眼不敢在想下去。 听老人说,人死之前会出现一种景象叫回马灯,自己一生的画面会在脑中快速闪过。可他现在明明没死,为什么会出现回马灯景象了?不过,这回马灯放的不是他自己的人生,而是遇见谌师弈后的场景,一幕幕回放。 那个冷漠毒舌却又温柔善良的小姑娘,那个彪悍到连老虎都能驯服的小姑娘,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吧?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然而直到回马灯放完,谌师弈还是没有回来。 祝天韵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凉,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他对自己说,咬牙忍着稍稍移动便引起的剧痛,挣扎着想要下地,却终究只是证明“人定胜天”这句话是骗人的。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祝天韵浑身一颤,呼吸也随之停顿,好在下一秒他听出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于是颤着声问:“谌师弈?” “你醒了?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事耽搁,回来晚了。”谌师弈便答便点燃了烛台,“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 祝天韵呆呆看着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橘色烛光映照下的谌师弈看起来格外温暖,让他脑中突然闪过“家”这个字。 谌师弈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脸色惨白,人也呆呆的,只当他出了什么情况,忙放下手中东西,走到床边去瞧他。结果一搭脉,更让她心中一惊,情况好像真有点严重,这脉搏简直紊乱的一塌糊涂啊。实际上,祝天韵此刻的心理活动是——以前没发现,这丫头长得还真挺好看的。是以,当谌师弈伸手探上他额头时,祝大公子猝不及防地面红耳赤。 “怎么这么烫?不会是伤口感染了吧?”口中说着,她便去解祝天韵的衣服。祝天韵这才回了神,忙忙道:“没,没事。”结果拉扯间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顿时痛得他咧了一下嘴。 而谌师弈当然不会听他废话,一看他这反应,立刻扒下他右臂的衣服,只见手肘处本已收口结痂的伤口却又崩裂了。气得谌师弈破口骂道:“你干什么了?好好呆着不行么?伤口都撕裂了,你是自虐爱好者么?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可怜祝天韵白吃了那么多苦,结果只领到一顿训,还难以启齿说出原因是自己乱七八糟想了太多,所以自作 分卷阅读4 孽,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一边骂人却又一边动手给他重新包扎伤口的谌师弈手上一顿,定定看向他,数息后问:“你在担心我?”但不待他回答,却又抢着道,“放心吧,我还没有无用到保护不了自己的地步。” 祝天韵一怔,本能地觉得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还来不及细想,她匆匆起身,取了带回来的纸包,打开递到他面前。 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扑鼻而来,祝天韵诧异,“烤鸡?哪来的?” “反正不是偷来的,你就说吃不吃吧?” 目光在她傲娇的侧脸和烤鸡间打了几个来回,祝天韵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没有人说过你……”然而,谌师弈动作麻利地一只鸡腿堵住了他的嘴,也将“面冷心热”四个字堵了回去。 咬了一嘴鸡肉,祝天韵一边觉得好吃极了,一边默哀自己大概是宁国开国以来混得最落魄的王爷了,一碗野菜粥吃得很香,一只烤鸡就觉得人生圆满。默哀完又开始自我安慰——大丈夫能屈能伸,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吃得了山间野味的才是真汉子。 第三章故人不在 不知是不是晚饭吃的太好了还是白天睡太饱了的关系,总之,在默默数了上千只羊后,祝天韵非常确定自己是失眠了。 “伤口疼?”地上的谌师弈问。 “吵醒你了?”祝天韵很不好意思。 “没有。” 祝天韵默默“哦”了一声,心中叹一声这姑娘不愧为话题终结者,这么言简意赅的回答,根本无法正常交流啊!腹诽着,他突然想到一点——谌师弈应该是一直在担心他的伤口的吧,所以才会一开口就问他是不是伤口疼?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的心情大好,大概没有什么比一无所有的时候得知有个萍水相逢人发自内心的关心自己更让人开心了。自己乐了半晌,他开始没话说找话说,“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黑暗中一片沉默,正在祝天韵后悔自己是不是为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时,谌师弈开口道:“以前不是。” 又是这么言简意赅,多说几个字会死么?祝天韵泪流满面,第一次觉得原来聊天也是一门技术活。 “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这深山里,都不会害怕吗?你听外面,山鸟走兽的叫声听着怪瘆人的。” “山鸟走兽有什么可怕的?” 深吸一口气,祝天韵正在纠结这句话要怎么接下去时,“我这儿很安全,追杀你的那些人找不到这里的,就算找到也进不来,所以你可以放心养伤。。” 祝天韵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你当我瞎呀?要是连刀伤箭伤和摔伤擦伤都分别不出来,你不怕被我给治死啊?”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但祝天韵能够想象得出,说这话时谌师弈一定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于是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直担惊受怕的心情好像一下得到了缓解。 “说真的,我刚看见你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摔下山崖大难不死,还被个美丽的山间女子捡回去,这不该是戏里胡编乱造的吗?再接着我看见那么大只黑虎温顺地靠在你身边,我几乎怀疑你并非人类。说真的,我到现在也没打消这样的念头。你没说过自己多大,但怎么着也不会超过二八吧,可你和普通的小姑娘一点也不一样,倒像是活了上百年的妖精似的,也不会吃惊,也不会害怕。”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管谌师弈在没在听。 “看来你戏看的并不多,首先妖是妖,精是精,这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其次上百年的妖要化不成人形难度比较大,一般戏里说的妖都是上千年道行的。” 祝天韵哽了一下,弱弱道:“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那说个重点的,放心吧,我不是妖,妖能点石成金不差钱的,我要是妖就不用把你随身带的匕首当了换钱买烤鸡了。”说着她叹了口气,“可惜你摔下山的时候外袍给挂破的太厉害,已经换不了钱了。”听起来,这件事情让她觉得非常遗憾。 “……”祝天韵顿时对“无言以对”这个成语有了身临其境的认识。 转眼时间过去了十日,祝天韵终于能够在谌师弈的搀扶下地了。就和那只一直住在井底的青蛙一样,这半月来他一直只能卧床养伤,目光所及只有这间简陋的卧室,今日才得见卧室外的世界。 与卧室相接的是一间巨大的书斋,里面书架一排排,架上书密密排列着,简直比他府中的藏书还要多,且大多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些书你不会都看过了吧?”见谌师弈摇摇头,祝天韵长舒了口气,然而下一秒谌师弈道:“最里面那个书架上的还没看。” 吐出来的气瞬间又倒吸了回去,呛得他好一阵咳,好容易才顺过气来,“你果然是什么东西修炼成精的吧?老虎精?” “我要是老虎成精,留着你不吃,是为了过冬储备粮食么?” 祝天韵神色泰然,不过短短半月 分卷阅读5 竟已习惯了这种每日不挨她衬两句反觉不正常的相处模式,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随手抽过一本书翻了翻,他忍不住“啧”了一声,“隐居在山里,又读这么多奇怪的书,你的偶像是商山四皓么?” “我没有想当隐士,也并不想和任何达官贵人扯上关系,住在这里也好,读书也好,只是因为我现在喜欢这些,若哪天我不喜欢了,就再搬去别的地方。” 经过十多天的朝夕相对,祝天韵对于她的特立独行早已不惊讶了,闻言也只点了点头,“哦对,你说过你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谌师弈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因他这句话想到了什么,竟不自觉地出了神。 相处的这些天,祝天韵一直觉得她身上有故事,但她几乎闭口不谈自己的过去,当然因为他也不提及自己的任何事,这一点上两人倒是非常的默契。不过萍水相逢,终将各奔东西,何必去打探别人的私事呢。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不喜欢原来住的地方了呢?”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祝天韵笑笑,“你要是不搬来这里,我应该已做了这山中的无名白骨。” 谌师弈却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点点头,喃喃道:“对,我不喜欢那里了……” 事到如今,一向以聪慧机敏自居的信王殿下已经非常确定,发生在谌师弈身上的那个故事,大概不太好。 目光扫到他了然的神情,谌师弈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微有些别扭的别过脸去。于是祝天韵贴心的随口转移话题,“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这种毫无学术根据,完全禁不起推敲的话,明显就是世人编出来自欺欺人的好么,年纪轻轻一小伙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 被哽了一记的祝天韵嘴角抽搐了两下,好吧,他怎么就忘了这小丫头片子根本不需要安慰呢?唉,这年头,想要当个善良的好人,真是不容易啊。 “走吧,我扶你去绕两圈,稍微走一走,有助于恢复。” 他应了一声,随她出门,门合上的一瞬间,他似乎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但只惊鸿一瞥并未看清,所以祝天韵很快便把这个小插曲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谌师弈的搀扶下,他缓慢地走着,突然目光扫到一座小小的坟茔,他心中小小的“咯噔”一下,悄悄打量谌师弈的神情,见她没什么表情,这才小心问道:“那是?” “是个和你一样摔下山崖被猫猫叼回来的人。不过,她没有你命大,我没能救活她。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儿,真是可惜了。” 祝天韵突然变了神色,搭在她肩上的手也不自觉收紧,“她……她叫什么?” “她说她叫温菡。”听她说出这个名字,祝天韵的眼神顷刻间黯淡下去,手也骤然失了力气,幸得谌师弈及时拉住他才避免他还未长好的骨头再次摔折的悲剧。 “你认识她。”她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祝天韵苦笑一声,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是苦涩的,“是一位故人。没有想到,竟然……” 目光平平落在那个简陋的墓碑上,她问:“要上柱香吗?” “她走的痛苦吗?” “很平静。” “那就……那就好,”祝天韵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临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有,但那时候她已经不太清醒了。不过说的虽是胡话,但她到死都担心着你。” 祝天韵微怔,“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我?” “我当然知道,”谌师弈有意顿了顿,才道,“因为她说的是‘一定要保护好天韵!’” 祝天韵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等,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 谌师弈摇摇头:“不,我不能确定,所以我带你来看看她的墓,现在我确定了。” “我想……走近去看看。”祝天韵默了许久,低声道。 谌师弈点点头,扶他过去。 祝天韵艰难地坐在地上,吃力地举起还无法自如伸展的手臂去触摸墓碑上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三个月前,温菡和他告假说来这里寻亲,他自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若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就该坚决不同意。其实,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如果不是出了事,温菡不会三个月没有任何音讯传回王府。他只是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罢了。所以自欺欺人的接下来这里查案的任务,私心里其实是找寻温菡的下落。虽然差点身死,不过总算能不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这深山老林里,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直到准备起身时才突然发现谌师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复杂,那眼神看得他浑身的寒毛刷拉一下全起立了,“干嘛这样看我?” 谌师弈一脸认真,“你不会想要殉情吧?” 祝天韵汗了汗,“你一个常年住在山里的丫头,从哪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揽裙脱丝履 分卷阅读6 ,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啊,这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呃,不是,”祝天韵当然不能说千古名篇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殉情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是乱七八糟。” 谌师弈闻言一皱眉,鄙视地看向他,“你始乱终弃?” 祝天韵张了张嘴,忍住想扶额的冲动,“我和她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那这么说,是她一厢情愿的喜欢你咯?那她好可怜,深爱至死的人却不爱她。” 此时此刻祝天韵的内心基本上是崩溃的,“为什么你一定要往这方面想,就不能相信我和她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呢?” 谌师弈摸了摸下巴,眼神飘乎:“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祝天韵无奈地摇摇头。 第四章 江宁织造 相处的时间久了,祝天韵越发觉得谌师弈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着实不太好。 比如—— “不对,不对,我走错了,重来!” “祝公子应该不是打算悔棋吧?” 看一眼她面上“和蔼可亲”的神情,再瞄一眼她手中微微颤抖的金针,祝天韵默默吞一口口水,“不会,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悔棋呢?” 下一秒他立刻瞧见高冷的谌姑娘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么,承让!再加一两银子,现在你一共欠我一百五十二两!” 再比如—— “为什么不吃青菜?” “小爷我打小就不爱吃素。” “我这儿没有剩饭的规矩,都给我吃了!” “小爷我本就是市井混混,从来不讲规矩!” “哦,是吗?”谌师弈微一挑眉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剑。 看着脖子上突然出现的剑,祝天韵受到了巨大惊吓,“诶诶诶,你干嘛?” “不干嘛,就随手切换到市井无赖的相处模式而已。”谌师弈板着冰块脸,淡淡道,“吃青菜还是抹脖子,自己选一个吧?” 总之,由于信王殿下养尊处优惯了,时常会出现比较欠揍的行为,如上的情景也就理所当然成了日常一般的存在。 要说本来祝天韵身为堂堂一个王爷,然而作为一个出身并不怎么高,一早便知道自己与皇位无缘的王爷,他从小就掌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真谛。 而且在看穿了谌师弈“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后,倒也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并不那么难以接受了。于是,自认为自尊心很强的信王殿下,在日积月累的打击中,愣是把颗玻璃心磨成了金刚钻。 日子在插科打诨的日常中一天天翻过,转眼祝天韵在这里也住了两月有余。虽说跌打损伤一百八十天,但不可能真养那么久,况且谌师弈着实医术高明,两个月时间足以令他重新恢复为一个能够生活自理的正常人了。 伤既然好了,祝天韵自然没理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何况,以他的身份,失踪这么久,不知道外头闹出多大动静来了。所以,这日傍晚吃完饭,他开始收拾行装。 谌师弈全程一直坐在一旁的高凳上翘着脚看着,突然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动身。”答完,他眼珠一转,嘻皮笑脸地凑过来问,“怎么?舍不得我了?” 谌师弈神色淡定地往后让了让,冷冷回道:“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喂猫猫!” 门外的黑虎听见自己的名字,于是拱开虚掩地窗户探进毛绒绒的大脑袋来,好奇地张望。 祝天韵嘴角抽了抽,“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认真?” “你第一天认识我?”谌师弈晃了晃脚,突然很愉悦似的拍了拍黑虎的脑袋,“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紧张?” 相处这么久,祝天韵依然不太明白这古怪丫头的笑点,只得无奈道,“好吧,我的错。” 而谌师弈的回答是挑眉一笑道:“当然。” 次日,祝天韵背上其实并没什么东西的行囊。看谌师弈也站起来,一副要送的模样,虽然心里很开心,面上却还强自端着道:“不用送了。” 谌师弈白了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送啊,但是我不送,你根本出不去好么?”说完,墨发一甩先一步走出门,“跟好了。” 祝天韵不明所以,不过显然已经习惯了相处方式,于是依言跟上。走了大约百余步,他心中涌起些不舍,不由地停下脚步回头想再看一眼住了这么久的地方,然而,身后一片水汽氤氲,郁郁葱葱,哪里有他住了这么久的房屋的影子。 “这……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阵法吧?”祝天韵感到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么,我这儿很安全,外人是进不来的。” 这种说法,鬼才会想到是你布了阵好么?祝天韵咬牙腹诽。 分卷阅读7 “好了,你沿着那条山路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一个时辰就能上官道了。” “哦,那我走了。”祝天韵说着,心里却有点失落。好歹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这丫头却一点不舍的情绪都没有,要不要这么冷淡啊。 “诶,等等!”谌师弈刚一开口,他立刻开心地转过身,无比期待。 只见谌师弈抬手将一物抛过来,他本能地抬手接住,“信王殿下慢走。” 祝天韵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中握着的可不就是他以为滚下山时丢失了的信王令牌么。可怜的信王殿下登时傻了眼,半晌才缓过神来,“你……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谌师弈撇了撇嘴,“很奇怪吗?不知道你的身份就敢收留你,你真当我心大呀?” “……”祝天韵刹那间以为自己失忆了,好一会儿才无力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啊,是吗?我不记得了。” 这回答还能再敷衍一点吗?祝天韵忍住扶额的冲动,那边谌师弈对他挥了挥手,“那信王殿下慢走,恕不远送了哈。” 无力地收了令牌,心很累的祝天韵再次上路,但没走出两步,身后再次传来谌师弈的声音,“啊,还有——”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吧?祝天韵心中暗搓搓窃喜,再次无比期待地转过身,对上谌师弈灿烂的笑脸,“忘了提醒你,你一共欠我两百一十三两八钱,记得还钱。” 不生气!杀人犯法!祝天韵咬牙切齿地提醒自己,并努力挤出一个实在不太好看的笑,“放心,我堂堂一个王爷,不会赖账的。” “那就好。”谌师弈突然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同时麻溜儿的将一物塞进了他的包袱里,一本正经道,“对了,我昨晚闲极无聊替你卜了一卦,前路并不一帆风顺。总之,姑苏这地界不太平,你自个儿多长点心,这次是你命大,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谌师弈觉得自己难得非常认真的给了忠告,于是放心的回去了。然而,习惯了她毒舌的祝天韵却没有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考虑到自己孤身一人,而且敌暗我明,的确不安全,于是他第一时间去了江宁织造府。 他这淡定的亮明身份不要紧,却把织造府上下一干人等吓得够呛,江宁织造许凡忙忙地滚出来接驾。 虽然祝天韵态度明确的表示一切从简,不要声张,但织造大人半点不敢怠慢。立刻调集人手紧赶慢赶地收拾出行宫不说,晚上更是大摆筵席为他接风。祝天韵抵挡不过一众官员的殷勤劝酒,于是多喝了两杯,然而酒量不佳,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去趟文县。毕竟自己这次来就是为了调查文县的贪墨案,并且也是在文县他遭遇到了那场誓要置他于死地的伏击。对方一定是以为他查出了什么,虽然他并没有。 其实在朝中时,他对文县的凶险便有所耳闻,不过了解不深,只知道这弹丸之地令皇兄一直很头疼,短短三年,五任知县一个接一个死在任上,虽然死因各不相同,但也实在令人生疑。 后来朝廷连着派了好几任知县去文县上任,然而彼时文县的恶名已经传遍庙堂了,当官虽好,可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于是皇命难为之下,这帮家伙想出了一招——称病不去。 好容易前阵子科考完,得了个贫家出身的二愣子,一腔热血拍着胸脯表示要整顿文县。把皇兄感动的不行,破例赐了个知县御赐令牌,并亲自送出宫门去。 结果,这才去了不到一个月,文县上了折子说,知县府衙不幸发生了火灾,新知县葬身火海了。 想也知道这里面绝对有名堂,皇上得知后雷霆大怒。这分明是天高皇帝远,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基于此,身为信王的他怎能不为皇兄分忧? 于是,他做了个让自己后悔不迭的决定——那时,刚好温菡向他告了假回江宁探亲,想着文县离江宁很近,他便写了封信给温菡,让她探完亲回来时,顺便去文县打探打探。 谁想就是这样随便的一句话,却让他永远失去了温菡。 思及此,他双手有些发抖,不只是温菡,还有这次随他一起去文县的景元、景轩以及数名侍卫……文县,文县,他咬牙切齿将这个名字恨恨念了两边,暗暗下定决心,此番定要将这文县查个底朝天。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冷静下来,查当然要查,但文县的厉害他已经领教过。吃一堑长一智,在王府侍卫到来之前,他当然不会在贸然前去,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江宁与文县相隔这么近,文县虽然封闭但又不是完全与世隔绝,说不定能够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作为一个说好听了叫雷厉风行,说不好听了叫说风就是雨的男子,既然想到这点,当然要立刻去做! 于是,祝天韵一骨碌爬起来,换了身非常朴素的衣服,不由分说叫上两名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家仆,就这么信步溜达着出去了。 他这前脚一出门,后脚立刻便有人报到了织造大人那边。织造大人急得跳 分卷阅读8 脚,好容易这信王殿下平安归来,要是在他这地界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头顶上这乌纱,搁乌纱的这玩意儿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啊! 思前想后,织造大人觉得不能由着信王这般胡闹,于是,许凡许大人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 第五章 你要死了 许凡迅速召集了一帮差役“乔装打扮”一番后,悄悄跟在了信王身后。然而,他一个当地的父母官,在任已有五年之久,这江宁城中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只苦了街上的一群无辜群众,得努力假装认不出他来,演得着实一个辛苦。 当然,织造大人的乔装也不能说一点的意义也没有,至少在暴露祝天韵的身份方面,是非常有效的。大家都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织造大人如此不正常的举动是在跟在前头那位公子,看织造大人小心谨慎的模样,在看那位公子举止间透着贵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是个大人物。 于是,群众在看见祝天韵迈向一间路边的馄饨铺时,立刻非常乖觉的让出了一张空桌来。 其实原本群众是打算让出一整间馄饨铺的,奈何刚欲动身,被跟随祝天韵的织造府仆役一眼瞪过去,只得一边在心里恨自己动作慢,一边埋头吃面,继续当个尽职的群众演员。 毕竟是第一次微服出巡,祝天韵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奇怪,坐下后叫了一碗馄饨。 店主立刻殷勤地送上了茶水,祝天韵表示自己只要一碗馄饨,店主立刻慷慨的表示茶水是免费的。环视四周,发现的确每桌上都有个茶壶后,祝天韵也就坦然接受了。 走了一路也确实有点渴,本来对免费茶水不抱什么希望,却在喝了一口后发现这免费的茶水味道竟然还很不错。于是信王殿下不由地在心中感慨:江宁这地方的民风可真是淳朴啊。 不一会儿,馄饨上来了,从小生长在北方,没见过什么像样馄饨的祝天韵顿时大爱了眼见。粗糙的瓷碗里,白白胖胖的馄饨起起伏伏,肉多皮薄,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摸摸自己饿憋了的肚子,祝天韵拿了双筷子便开动起来,正吃得开心,突然他余光一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奔馄饨铺而来。 就这样毫无防备,一个圆滚滚的馄饨“咕噜”一声滑进了嗓子眼,噎得他一阵猛咳,就差翻白眼了。 “这位公子,您这儿有人坐吗?”谌师弈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问。 祝天韵忙灌了自己一大口水,捶着胸答,“没,没有。” “谢谢。”谌师弈径自坐下,“老板,来一碗馄饨,加个蛋。” “咳,那个你,去刚刚我们经过的那间茶楼给我买套白瓷的茶具。”仆人领命而去。 然后他又吩咐另一人,“你去对面给我买包糖炒栗子。”本以为这人要说什么“不能留你一个人,不安全”之类的话,他已经想好要威压了,谁知人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二话不说便去了。留下祝天韵觉得很纳闷,他哪里知道人家敢放心走,是因为后面织造大人带着一帮人跟着呢。 不管怎样,总算成功支开了两人,祝天韵立刻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谌师弈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约莫看了有数十个弹指,她突然往前一倾身,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搭了一会儿脉后,她不动神色地一粒药丸塞进他手中,而后一边缩回手一边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是不来,你就死了!” 祝天韵一惊,刚要问,老板端着她的馄饨过来,他只得打住。 谌师弈垂着头,一面用余光瞥着四周,一面假装吹着勺里的馄饨,低声道:“把药吃了。” 祝天韵听话地吞了药丸,“然后呢?” “然后别再吃任何东西了。回去后一个人待着,今晚子时,悄悄到靠近后街的墙边来,到详细情况到时候再说。” 听她这样说,祝天韵又是一惊,接着开始戳着碗里的馄饨发呆。 谌师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无奈道:“这馄饨可以吃。” 祝天韵简直如蒙大赦般,立刻风卷残云地把剩下的半碗馄饨消灭了,并且吃完后意犹未尽地又叫了一碗。 谌师弈眼角小小的抽搐了两下,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做法真的有问题。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就变得这么接地气了呢? 被谌师弈这么一搅和,祝天韵若是还有心情继续闲逛,那未免也太心大了。于是在吃完馄饨后,宣布打道回府。跟在身后的许凡等一长串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别府后,祝天韵推说身体不太舒服要休息,将伺候地丫鬟佣人都打发走了。午饭、晚饭通通不吃,就这么饥肠辘辘,无所事事的一直熬到半夜。 贴在门上听了听外头寂静无声,他拿起行囊,蹑手蹑脚推开后窗,悄悄爬了出去。翻出去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沦落到要翻窗,还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好在这别府并不太大,也无特别严密的守卫。他一路畅通无阻地移到墙边,正看着那么长的一面墙发愁时,突听着墙外突然传来了两声极为逼真 分卷阅读9 的猫叫。 祝天韵整个人蓦地一僵,脑中浮出谌师弈那张九成九的时间都欠揍地冰块脸,配上这细细小小的喵声,这画面细想来委实有些恐怖。 他这而胡思乱想,外头分明已听见脚步声的谌师弈却早已不耐烦了,只是不能确定,只得咳了一声粗着喉咙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敏锐地听出她声音中的飙升的怒气值,祝天韵忙用气声回了一句,“我在。” 下一秒,一条绳索墙上从挂下来,谌师弈在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尖,面无表情道:“上来!” 被谌师弈拽着一路隐在墙根下飞跑至一间偏僻的客栈后,才意识到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被个小姑娘吆喝来吆喝去的,真是太不成体统了!而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两人刚坐下,气还没喘匀,谌师弈给二话不说一把撸起他的袖子,就抓上了他的手腕。 受惊之后,祝天韵弯了一双桃花眼:“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三秋’未见,谌姑娘还是如此豪放不羁啊。” 松开他的手,谌师弈白他一眼,“小命都差点儿玩完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这心也真大!” 祝天韵一愣,脑中回闪过一句“我要不来你就死了!”笑容僵住,他一直当是开玩笑,现在相信,谌师弈哪里是会开玩笑的人呢! “所以……你早上和我说的那句……”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谌师弈背对着他拿针包,转身后道,“上衣脱了。” 这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的还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出“上衣脱了”,一边走过来,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不过祝天韵也没空纠结诡异不诡异的问题了,想到每次扎针的那股子酸爽,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他呆坐在那里不动,谌师弈皱了皱眉,接着动作无比娴熟地去解他的衣服,“扭捏什么,搞得我好像没看过似的。又没有胸,谁稀罕。” 祝天韵脸一下黑了八度——胸什么胸?拜托,他一个男的,要是有胸还得了? 说话间,谌师弈冰凉的手碰上了他的皮肤,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继而觉得心头有点暖,人家一个小姑娘大晚上冒着寒风等在墙根下,还不是为了他么?虽然态度差了点,可担心他的心却是比真金还真的。 “所以你早上给我的那颗是解毒丸?” 谌师弈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不知道是什么你也敢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祝天韵嘿然一笑,“那不是你给的么?” “……”谌师弈施针的手突然一顿,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们的织造大人在你吃的食物里加了点‘好’东西。” “你说毒是许凡下的?你确定?”祝天韵诧异,他第一时间想到是想文县的势力渗透到了江宁府,却没有想过江宁织造本身就不是白的。其实,他并非想不到,只是不敢想。若连许凡也是黑的,那这该是多庞大,多可怕的利益集团啊。 谌师弈自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你觉得江宁府能够干净?背后若没有人撑腰,一个小小的文县又不是水泊梁山,如何能够翻得起这么大的浪来?” 祝天韵气得一拍桌,“毒杀当朝王爷,许凡他这是要造反啊! “不,他没打算毒杀你。” “诶?不是你说……”祝天韵怔住了。 “他只是想毒傻你。” “什么鬼?” 谌师弈难得地被他懵懵的模样给逗笑了,“不是什么鬼,是一种慢性毒药,它不致命但毒素会一点点侵蚀大脑,让人渐渐变得健忘、精神不济,最终彻底痴傻。而到了那时候再查却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祝天韵吓得一抖,“这么狠毒?有解药么?” “据说是无药可解。谌师弈捻着针,慢条斯理答道。 第六章英雄救美 “不过,”成功看祝天韵变了脸色后,谌师弈话锋一转,“我是谁啊?有我在,怎么可能有解不了的毒呢。” 说实在的,祝天韵很想往她那傲娇的小脸上狠狠砸一拳,奈何此刻命在她手里,她说什么,自己也只能听着。 “解毒不难,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谌师弈开始拔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哪里来得及想什么对策,祝天韵长叹一口气说:“我需要想一想。” “那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祝天韵立刻抬起头来期待地看向她,只见她小脸微微扬起,微翘的嘴角,熠熠的双眸,上挑的眉毛,当真是没有一处不骄傲。 “许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安然回京,不过这个老狐狸也不敢让你在江宁府的地界上明着出事,所以才会用这一招。如今你身边伺候的都是许凡的人,以他谨慎的性格,一定会继续在你每日的餐饮中下毒,而你即使有心提防,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所以,你必须离开此地,我今日让你出来便没打算让你在回去。这里离西城门很 分卷阅读10 近,我们天一亮就出城,我在城外栓了一匹马,骑马抄近道的话,中午去就能入山,只要进了山,你就算安全了。” 就在这一刻,祝天韵突然觉得世间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一番话说完,没听见回音,一转头却见那人一瞬不瞬地呆呆看着自己。饶是她自诩脸皮厚,遭遇这种情况也不禁红了脸,不过到底是彪悍的小姑娘,虽然还顶着红红的脸但并不妨碍她凶巴巴吼道:“认真和你说话,你却发呆,你是不打算要命了是吧?” 被她这么一吼,祝天韵总算是回过神来,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哪敢啊,我这不是觉得你太聪明了,想的这么周到,都给听傻了。” 谌师弈抬手摸摸自己尚有些发烫的脸,枉自己自认脸皮厚,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此情此景她只想说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翌日,迷迷糊糊间被谌师弈摇醒,不由分说塞给他一身不知哪里找来的破布短打,脏兮兮的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祝天韵一脸嫌弃,奈何迫于谌师弈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却看她也换了身小厮打扮,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胡乱抹了两道,彻底成了个熊孩子。 祝天韵刚想要开口问,却被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从窗户翻出去。落地后,她直奔墙角处的稻草堆,翻出个塞满了瓜果蔬菜的担子,不由分说给他挑上。 居然让他堂堂一个王爷挑担子,这成何体统!祝天韵先是愤然得到想要表达自己的愤然时,突然醒悟,自打认识了这丫头,自己似乎早也没有什么体统可言了。 夹在一群赶早市的商贩中成功挤出早开的城门后,祝天韵不得不承认谌师弈果然是个计划通。不过,这佩服的心情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终结于看见只有一匹马在那儿埋头吃草时。 “你只准备了一匹马?”他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然而他收获了白眼一只,“买马不要钱呐?马很贵的好不好?”谌师弈说着已干净利落地跳上马背,并伸出一只手给他,“别废话了,快上来。” 大概太习惯被谌师弈命令了,他毫不犹豫的伸出手,然而被拉上马背后,他恍惚间突然觉得,他们的剧本好像拿错了。 两人共乘一骑,想要保持距离基本是不可能的。本来,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坐在后面的人拉缰绳才是,但很可惜他并不认识路,而谌师弈也并没有让他来驾马的想法。于是,无处接力的信王殿下只得虚环住谌师弈的腰,谁料接下来便是一个急转,差点没给他甩出去。 谌师弈也被吓了一跳,反手捞住半个身子挂下去的他,骂道:“干什么,不要命了?抱紧了!” 人姑娘都让抱紧了,他要是不抱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不汉子,这样想着,祝天韵便心安理得地环上美人纤腰。 温香软玉在怀,祝天韵智商和敏锐度严重下降,直到路走过了大半才突然意识到这一路来,他们策马飞驰,甚至在岔路口也没有任何停顿犹豫。心中一阵疑惑,他定睛望去,只瞄见她分外严肃的侧颜,犹豫半晌,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个,这条路……你走过?” “没有!”回答的如此斩钉截铁却反而越发令人生疑,祝天韵存了一肚子的疑问却在看见她泛了红的眼眶后俱都咽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能竭力相救已是难得,奢求她将自己的秘密倾囊相告,那是毫无道理的。 接下来一路无话,又半日路程,终于回到久违的山间小屋。一跳下马祝天韵便迫不及待地直奔浴房,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从哪儿找来的这身衣服,这味道酸爽的简直让他呼吸困难,早已令他浑身发痒了。 懒得管他,谌师弈也自顾自回屋,打水洗个脸换下那身小厮装扮,正穿外衣,突然听见外头门上“扑棱”一声。 谌师弈无奈摇摇头,会发出这种声音的除了她家黑虎还会是谁。这样想着,她一边出声安抚黑虎,一边笼着未系的衣襟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黑虎立刻邀功一般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送到她面前,而后仰着脸,一副求表扬的神情望着她。 谌师弈觉得很无奈,蹲下身拍了拍黑虎大大的脑袋,“猫猫,以后不要再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好么?”然而口中这样嫌弃地说着,她还是伸手去检查那人。 怎料,明明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眼中发出骇人的精光,一个鲤鱼打挺便跃了起来,出手如电地一欺身便扣住了她的咽喉。 谌师弈一串骂人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死死扼住了咽喉。谌师弈面色一下涨得通红,虽奋力挣扎,奈何那人手劲奇大,而且一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心要置她于死地。 “祝……天……韵……”她徒劳地挣扎着,眼前已看见一片白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被从身体里挤出去。 “放开她!”最后的意识中突听得祝天韵满是怒意的声音,对她来说却宛若天籁,随着他的声音脖子上猛地一松,下一秒感觉自己落进一个 分卷阅读11 温暖可靠的怀抱中,勉力收回差点便要溃散意识,她兀自咳个不停,却还有心思担心祝天韵能不能打得过那个疯子。 伤人者却没有动,呆呆看着祝天韵,半晌突然发出喜极而涕的声音,“王……王爷!”话一出口,整个人好像被砍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倒了下去。 好容易缓过神来的谌师弈呆呆捂着脖子,看傻了眼。这这这……这什么玩意儿这是?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啊! “认识的?”她哑着喉咙问。 被提问者没有回答,她诧异转脸望去,只见祝天韵涨红了脸怔怔看着她,谌师弈这才突然意识到腰间似乎有些不对劲,低头,看见祝天韵的手正按在她腰间露出的一块皮肤上,并且毫无要松手的意思。 自己的脸红不红她不知道,只感觉烫得大概可以摊烙饼了。于是恼羞成怒的谌姑娘奋力一脚跺在祝天韵脚上,在祝天韵嗷的一声惨叫声中将人推出门外,重重摔上了房门。 门外祝天韵跳了一会儿脚,终于缓过这阵疼劲,呆了片刻,他突然深吸一口气,接着抬手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刚拍完,穿好衣服的谌师弈开门走了出来,她的神色已恢复到了往常那无比淡定的冰山模样,只是脸上还残留有可疑的红晕,让她看起来竟别有一番可爱。 祝天韵觉得自己又要脸红了,忙急急转开目光。后来,谌师弈问起这事,他讪讪地解释说,“因为太好看了,所以不敢直视。” 谌师弈神情还有些别扭,语气凶巴巴地:“喂,你过来看看,这人到底救不救?不救的话,我就让猫猫叼去后山,刨个坑埋了。” 信王殿下这才想起来地上还躺着个自己的倒霉属下,忙叫道,“别,救的,救的。” 谌师弈长叹了口气,“给他抬进去吧。” 听她这口气,那说明还有救,祝天韵心中一喜,连忙将人背进屋,安置好。 居高临下看着他背上那一刀从右肩胛骨到左腰的深可见骨的刀伤,谌师弈忍不住感慨,“伤成这样居然还有力气反击,这人是铁打的吗?” 祝天韵只觉得心好像绞成了一团,难受到无以加复,许久才双拳紧握,艰难地吐出一句,“是我害的。” 话音未落,后脑勺突然挨了重重一记巴掌,谌师弈骂道:“哭丧着个脸干什么啊,你是信不过我的医术还是不想他活啊!” 第七章 我不要 祝天韵本能地捂住头,扭头对上谌师弈安慰的笑容,一时有些怔忪。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堂堂宁国的信王殿下,竟被这丫头打了后脑勺! 看他愣愣的,谌师弈又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救你一个还不算,居然还要救这个差点杀了我的家伙,医药费都欠下那么多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收回来。”说着手上却也一刻也没耽搁,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放心吧,他命这么硬,阎王爷才不收。你跟我出来给他煎药,待会儿给他灌下去就行。” 祝天韵汗了一汗,“……我能问一句,为什么要用‘灌’这个字吗?” 谌师弈嫌弃地丢过一个白眼,“你觉着他这么昏迷着,你能正常的喂?”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至少得明天吧。” “明天!你不是说他的伤不严重吗?” “停,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的伤不严重,这样的伤要是叫不严重,你那就是轻伤了。我只是说有我在他死不了,至于为什么要睡一天,我不给他药里加麻沸散,你是想让他醒来后被活活疼死么?” 惨遭一通抢白,祝天韵讪讪地摸摸鼻子,心中默默觉着谌姑娘今天脾气似乎特别的暴躁,估摸着是因为之前自己的轻薄行为,但知道归知道,道歉还是不道歉却是个非常令人纠结的问题。 结果自然是纠结到夜色渐浓还是没纠结出个结果,谌师弈也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用过晚餐便留下他独自守夜,转身去了书房。 因着温芅伤势严重,生平第一次打地铺的祝天韵辗转反侧,非常新奇的发现原来睡在床上和睡在地下差别这么大。不知是不是接着了地气的缘故,他好像五感都变得清晰起来。 麻药的效果大概也并不能完全消除疼痛,他听见温芅在沉睡中哼哼唧唧,突然下午时那股子难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出京时他多意气风发啊,少年王爷带着得力的属下志得意满地打算“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谁能想到结局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无意识地翻身,身上被谌师弈针灸过的穴位有些隐隐作痛,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让他定了定神,不行,现在还不是伤心哀悼的时候,这笔账他绝对要算清楚,至于究竟要找谁算才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就是接下来要查的了。 祝天韵半是愤怒半是懊恼,重重叹了口气,不想门外的黑虎大约听见了屋中的动静,用脑袋拱了拱门,顿时将他久剩的一丝睡意吓到了爪哇国。 好容易,等门外的黑 分卷阅读12 虎消停了下来,祝天韵缓缓活动了下自己紧张到僵硬的脖子,重新闭上了眼。可是,他惆怅地发现经过这一日的折腾,虽然他真的很累,也真的努力想要睡觉,可大脑却越来越清晰。 良久,信王殿下认命地睁开眼,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自己失眠了。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房梁,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受伤占了谌师弈床那会儿,她曾经说过这里就这么一间屋子一张床,可是今天她却把这间屋子让给了他和温芅,那她今晚要怎么办呢? 这样一想,他微微撑起身,果然看见书房还亮着灯,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暖流。他眼睛有点发热,谌师弈大概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不坦诚的人了,明明就是个最善良不过的小姑娘,却总要做出一副恶声恶气的模样,听见别人一句道谢就别扭的不行,似乎害怕当个好人,逃避承认自己对别人。 这样的性格自然不可能是天生的,那就只能是和她那不愿提起的过去有关。祝天韵忍不住觉得心酸,她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啊,京里那些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每日想得最多的不过是衣服、首饰,她怎么就已经经历过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呢? 思及此,祝天韵再也躺不住了,急急忙忙披衣爬起来,直奔书房而去。 门口睡得迷迷糊糊的黑虎从自己的窝里探出半颗脑袋,疑惑地看着那道没有绕道而是从自己窝前大步住过背影,半晌打了个大大的哈气,重新缩回了窝里。 祝天韵拿出敲鼓一样的气势敲响了书房的门,几乎是下一秒,谌师弈一脸阴沉地拉开门,怒道:“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 毫不理会她的脾气暴躁,祝天韵突然就捉住了她的手,无比真诚地望着她,一字一字肃然道:“我想要肃清这一片黑暗的官场,你愿意帮我吗?” 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缺心眼以外的另一面——原来这人认真起来真的很有上位者的气势。谌师弈一下愣了神,呆呆望着眼前这个分明很熟悉却又似乎陌生了起来的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一阵,终是她先垂下了眼,低声道:“你……你先放开我。” 祝天韵没有动,固执地要等她一个答案:“所以,你是答应我了?” 谌师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去看他,“我……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如果……如果我说许你信王妃的位置呢?”祝天韵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但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只让他觉得人生无常,谁能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总像从前那么端着特没意思,想要说的话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他不想自己后悔。 谌师弈未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却立刻斩钉截铁道:“我不要。” 真是毫不犹豫地残忍拒绝,不过如今的祝天韵经过谌师弈连日的荼毒,早已不是那个年轻气盛、高高在上,受不了打击的信王殿下了。他的小心脏完美地扛住了这样的打击,甚至还带了些意料之中的笑意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做到,我都答应你。” 谌师弈微微出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祝天韵心中一跳,本能地觉得和谌师弈那不肯提起的过去有关。 “如果,我说我要你放弃信王的身份,与我隐居于此呢?”她以玩笑的口吻讲出这句话,本也没指望祝天韵会对此作出回应,谁想,祝天韵却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为了和我一世一双人,连王妃都不稀罕,如此真情,我怎能不答应?” 谌师弈第一次在他面前傻了眼,想要斥责他胡说八道,但话还没开口,脸便不由自主的红了。沉默了半晌后,她在开口,话却成了:“空口无凭,说得再好听也是无用。你到时候反悔了,我又能怎样?” 话音刚落,手中突然被塞进一物,祝天韵望着她笑得柔和,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地仿佛缺心眼的语气,“我若反悔,你就拿着这块令牌去找景王好了。” 谌师弈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此令乃是御赐之物,不仅是表明身份之物,更有尚方宝剑之力,令牌所到之处,赐生则生,赐死则死。丢失御赐令牌已是大过,若这令牌还是他亲手送给别人的,那即使他贵为信王,这罪责也是无法推脱的了。 至于景王,她虽久居山野,但也知道景王祝佑杞与他素来不睦,一直视他为眼中钉,意欲除之而后快。若这个把柄落在景王手中,他会是怎样的下场,他自己不会不清楚。 所以,他交出来的不是一块令牌,而是将他的命交到了她手里。 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如果不假装的话,她要如何才能理直气壮地收下这令牌呢。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够被人这样信任着,也不知道这一次这样的信任能够维持多久。所以她感动却也胆怯,开心而又难过。 她这一切复杂的心理活动,祝天韵当然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估计他那直肠子也不能够理解。他只看见谌师弈愣了片刻后,终于没有再拒绝而是笑着将令牌揣进了袖子里,“信王殿下如此信任我,那我就投桃报李,托大答应替你干掉那些想要害你的人,保你安全回京吧。 分卷阅读13 ” 祝天韵被那罕见的灿烂笑颜晃了眼,忘了自己是怎样回的房,又是怎样睡着的。 次日,谌师弈来敲门送药,祝天韵拉开门,一想到昨晚自己的表白,不禁胀红了一张老脸,然而谌姑娘的态度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吓得他几乎怀疑人生,第一反应就是那晚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幸好,他一低头看见了谌师弈腰间悬着的信王令牌,被吓得离体的魂魄这才重新踏踏实实地落回来,确认了那不是一场梦。虚惊一场的祝天韵非常狗腿地凑到谌师弈身后,忍不住对自己机智的“送礼”行为表示折服。 第八章 开始反击 温芅清醒过来时非常震惊,作为一个略通医术又见惯了生死的暗卫,他显然没认为自己还能活下来,发现自己真的没死之后,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内心瞬间就给谌师弈跪了。 后来又得知信王殿下也是她救回来的,看谌师弈的眼神顿时就从看恩公的眼神变为看菩萨的眼神。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对信王这个唯一的幼弟相当看重,说句大不敬的,可能比起传位太子,圣上更希望传位给这位幼弟。如果信王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侍卫必然难辞其咎。 如此看来,谌师弈不仅是救了信王,更是救了他和信王府的一众兄弟,可以说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了。 谌师弈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每日冷着一张脸来给他换药,顺便和祝天韵斗嘴两句。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吃瘪,温芅惊得下巴都掉了,脑中一瞬间闪过晕倒前一刻出现的画面,似乎是自家殿下搂着谌姑娘。当时还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如此一琢磨,再看自家殿下,目光已然带上了一点了然。只是……殿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脸没皮了? 幸好他并不知道,自家殿下不久前刚刚干出了半夜敲姑娘门表白的事情,不然估计得惊讶到伤口崩裂。当然谌师弈为了自己的医者名声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虽然不热情但确实尽心尽力,温芅在她的医治下一天天恢复起来。 这一天,谌师弈发现祝天韵在扶着温芅遛弯时似乎很刻意地回避了温菡的坟茔,温菡、温芅,心中默念了一遍两人的名字,她心中了然,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在院中悠然地喝茶,待祝天韵将温芅扶回房安顿好出来时才漫不经心扔出一句:“你打算就这么瞒下去?” 祝天韵立刻反应过来谌师弈说的是什么,顿了顿方道:“他伤还没好,我担心他受不了。” “他不是傻子,未必猜不到。何况,人总要接受现实。” 短暂的沉默后,祝天韵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你别总这么老气横秋的成不成?” 谌师弈微微一笑:“不成。” 没了祝天韵的可以阻拦,没几日,温芅便发现了那座坟。祝天韵神色忐忑地看着他,担心他太过伤心,但漫长的沉默后,温芅缓缓抚上那块简陋的墓碑,用一种了然地语气道:“难怪这些日子我总梦到你,果然你已经不在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他蹒跚着走到谌师弈面前:“谌姑娘,麻烦您让我好的快一点。” 谌师弈打断他:“仇是要报,但伤更要好好养,毕竟你们面对的敌人挺麻烦的。” “你……你知道?”温芅惊了。 “我敢救你们,你说我知不知道?” 一旁的祝天韵觉得谌师弈对温芅的态度比对他实在好太多,这句话若是他问,谌师弈八成会丢给他一个白眼并附赠一句“我又不像你一样是个傻子”。这让祝天韵觉得很气结,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她只对自己这么凶,也说明自己对她是特别的吧。信王殿下的脑回路感人,简单来说,可能就是天生有点贱。 “你安心再养个三五日,到时我送你出去。”搁下手中的药囊,谌师弈轻轻掀了掀嘴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毕竟我等这一日也等了很久了。” 温芅莫名感觉身上泛起了一股凉意,这小姑娘有点邪气。 五日后,谌师弈亲自将温芅送出去,并给了他一份阵法图,温芅看谌师弈的眼神顿时又多了几分崇拜,二话不说放心地离开了。 祝天韵摸摸鼻子,敏锐地感觉到比起自己这个主子,温芅明显更信任谌师弈,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微妙,不过他也不敢对谌师弈表达什么抗议。当今圣上一定想不到,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居然可以这么怂包。 人迹罕至的山中小屋转眼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呃,还有一头举止很“丢虎”的黑虎。谌师弈每日忙忙碌碌,祝天韵也不敢打扰他,自打送走温芅之后,他一日胜过一日的感觉到他家谌姑娘的脾气变得越发难捉摸了。 比如这天,她沉默了一上午后突然冒出来一句:“京师离江宁府快马加鞭算来也就五六日的路程,如今十日已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三五日,朝廷就会派人来接你了吧。” 祝天韵还等着她的下文,她却就此 分卷阅读14 打住,继续埋首写字了。听她这么没头没尾的一说,只弄得个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过了好一会,才突然醍醐灌顶地琢磨出滋味来,于是蝎蝎螫螫地挨到谌师弈身边,腆着脸问:“怎么?舍不得让我走了?” 写字的手因他突然靠过来的身体和几乎吹在耳边的温热气息而非常没出息的逗乐一下,好好的一个“用”字,生生变成了个“甩”字。 勉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她低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不自觉泛起红晕的脸颊,“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猫猫把你叼出去?” 如果说有什么是祝天韵的克星的话,那只巨大的黑色猫科动物绝对首当其冲,所以,一听谌师弈抬出黑虎来,他立刻非常没气节的举爪投降,“好吧好吧,刚才的话你就当你没听见。” 再没法集中注意力好好写字的谌师弈无奈放下笔,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说你堂堂一个王爷,能不能有点王爷的样子。” 祝天韵则是非常没王爷样子的耸了耸肩:“那你倒是拿我当个王爷啊!” “可是我不想啊。”谌师弈眉梢一挑,回答得干脆,祝天韵噎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扳回一局,却见她垂下眼,低了声自语般道,“其实,我当不当你是王爷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我怎么想,你终究都是这宁国的信王殿下啊。”她说得小声又模糊,但祝天韵就是耳尖得一字不差都听了个清楚,“怎么没有关系?只要你想,我可以不是信王。” “我……”她恍了一下神,指尖触到腰间冰冷的令牌上,神志恢复了清明。比失望更令人难过的是再一次失望,而想要不失望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抱有希望。即使,他之前给予了她那样大的信任,她仍是做不到迈出那一步。 缓缓抬起头,望向祝天韵,她扯开嘴角露出个清浅的微笑,轻轻道:“我不想。” 祝天韵微微一怔,他虽然迟钝,但还不瞎,看得出谌师弈在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似乎在逃避什么。他迟疑着,正不知道如何问,但谌师弈更是完全没打算给他问的机会,垂眸道句,“厨房里熬的汤应该好了,我去看看。”便逃也似地快步 门一拉开,她直愣愣与门外举着手正欲敲门的温芅打了个照面。 “谌姑娘。”门外,温芅笑着和她打招呼,然而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半晌才挤出一抹苦笑来,刚刚她还说三五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温芅竟已经回来了。 “就你一个人吗?”她问。 温芅恭恭敬敬答道:“姑娘信得过我才给我阵法图,温芅不敢善做主张领外人进入,不敢辜负姑娘的信任。” 谌师弈本来想说,只是张阵法图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啦。反正自己闲着没事,基本每个月都要变换个阵法打发下无聊时光的,但看温芅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大有“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架势,她只得默默将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来了多少人?”身后,祝天韵一边不急不慢地问道,一边徐徐走过来。 “回爷,皇上盛怒,亲派八府巡按于大人,领禁军百人亲自前来护卫。” 祝天韵轻轻“嗯”了一声便默然无语,不知在思考什么。谌师弈微侧了头望过去,有斑驳的阳光照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此时的他看起来又是那个贵气逼人的信王殿下了。不,应该说,不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信王。不过,换个思路想想,这也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能见到他那二了吧唧的一面,这样想想也挺好。 “我送你们出去吧,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在天黑之前赶到江宁城。” 祝天韵看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说了“厨房里汤熬好”的话,就这么一马当先走了出去,终是忍不住摇着摇了摇头,跟上她的步伐。 落在最后的温芅也忍不住在心中“啧啧”两声:瞧他家爷这眼神,看来王府最近要办喜事了,老太妃知道的话一定很开心。想一想自己居然掌握了这么厉害的八卦,回府之后一定能成功吸引来那群小丫头们炙热的目光,温芅忍不住咧开嘴,虽然笑得没声音,但大牙花子已经全露出来了。 颇窄的山路上,全副武装的侍卫们站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见祝天韵走出来,立刻齐刷刷跪倒在地,口中齐呼“叩见信王殿下”。 谌师弈轻扯了下嘴角,她在这里住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想来也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迎来这么多人吧,真是比她三年来见到的人都多。 信王的反击要开始了,她的反击也要开始了。 第九章 偷听墙角 “诸位一路辛苦,都起来吧。”祝天韵身上穿的虽只是一件普通的青布长衫,却丝毫无损他举手投足间的王族气息。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谌师弈心中想着,脚下便不由自主地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八府巡按于宿伦上前两步,恭敬道:“请信王殿下上辇。” 眼见着他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车,谌师弈心头突然一震,紧接着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分卷阅读15 祝天韵那被众星拱月的背影慢慢和另外一个背影重合到了一起,于是只剩下苦笑。她还以为她已经忘了,原来一点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她带着自嘲的笑找回目光的焦距,对上的便祝天韵正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也没有太多感情,只是能够清楚的让她感到,他的眼中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只这一眼,记忆和现实,过去和今天,彻底分了开来。是她错了,别人做错的事,怎么能算在他头上呢?他是祝天韵,不是任何人。 想通这一点,她握了握拳,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重新迈出那一步。多年以后,谌师弈回想起来觉得那是她做过的最勇敢也最正确的一件事——她走到祝天韵的辇边,仰起脸问:“我正好有些东西要买,能搭个顺风车吗?” 仿佛一直在等她这句话一般,祝天韵顿时笑得无比灿烂,一伸手便将她拉上了车。 一旁的八府巡按大人严格遵守着一个名臣的职业操守——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只见他目不斜视地上前来请示祝天韵,“王爷可否出发了?”那泰然自若的神态就好像她是个隐形人,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根本没看见。面瘫如谌师弈也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很想给他写个大大的“服”字,看来当官也是门非常有技术的活啊! “出发。”祝天韵手中不知何处变出来的扇子一指,豪气干云地宣布出发。谌师弈忍不住在心中碎碎念:哟哟,瞧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师南下呢。想到“南下”二字,她神色突然一僵,还记得三年前,她偷溜下山的时候,豪情满满,一心想要“北上当个大英雄”,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是天真呐。 自嘲的笑了笑,扭头,却见祝天韵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笑了笑,“想得这么入神,是在想要买些什么吗?” 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但谌师弈小姑娘又岂是会在嘴皮子上吃亏之人,当即微微一笑,回道:“不,我是在想你一共欠我多少钱,我主要是跟过来收债的。” 可怜的信王殿下再输一局,连输次数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 训练有素的队伍行进的很快,天色还未暗,便已到达江宁城外。信王殿下却突然叫停车队,招呼于宿伦上前,细细吩咐一番。 众人也不知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最终做出了暂不进江宁城的决定。于是,百来号禁军今夜便先在离城十里处安营扎寨下来,等明日再化整为零,分散着进入江宁府中。 于宿伦领命吩咐手下牵来两匹马,祝天韵看了一眼也不置可否,只是亲自去马群处转了一圈重新选了一匹牵来,于宿伦和那牵马来的侍卫诚惶诚恐,却见他亲自扶了谌师弈上马,道:“这匹马性格比较温顺,适合女孩子。” 未被责备的于宿伦和侍卫忍不住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复杂的眼神,而后动作一致地敛目低头,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心里却一致认定了一件事: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一定得伺候好了。 庆幸谌师弈没有读心术,不然肯定会骂回去:“你才其貌不扬,你全家都其貌不扬。” 撇下一众士兵不谈,四人各骑一匹马,继续向江宁城进发,好在守城门的士兵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全然不知道卡在关门时分冲进去的这一行四人里竟有两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在谌师弈的领路下,四人依旧来到上次他们避过的那间僻静客栈歇宿。这次祝天韵知道为什么谌师弈会选择这家了,看着那老眼昏花,颤颤巍巍的掌柜,他毫不怀疑,就算那日之后真有人会来此盘查,也根本没法从这位掌柜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当夜,各自歇下,只等明早再做打算。 谌师弈端坐在床上打坐,听得外头的梆子敲了三更,她睁开眼,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怎想,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祝天韵那张笑得有些欠扁的脸。 只见他一身黑衣,软底的小皮靴,腰缠一柄软剑。谌师弈诧异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诧异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穿成这样跑我门口来干嘛?” “行了,你就继续装吧!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祝天韵睨她一眼,“都进城来了,这咫尺之隔的,你会没有一点动静?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被说中心思的谌师弈犹自嘴犟:“胡说八道,我什么作风你又知道了?我只是睡不着起来吹吹风。” “那刚好,我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吧。听说织造府的夜景挺美的。”看她这模样祝天韵忍不住想笑,边说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毕竟,我已经让你为我夜探织造大人别院一次了,总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夜探织造府吧。” 看着祝天韵一脸狡黠的模样,谌师弈一下子红了脸,突然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家伙给“扮猪吃老虎”了。 既然被彻底揭穿,谌师弈也没必要死鸭子嘴硬到底了,不过恼羞成怒是必然的。一把甩开祝天韵趁机揩油的爪子,谌师弈大秀了一把令人惊艳的轻功,看身后祝天韵一脸惊讶,跟得甚为吃力,她心中开心多了。 成功躲开夜巡的士兵,两人隐在织 分卷阅读16 造府邸高墙下的阴影里。 “早听说织造府守卫森严,看来真是名不虚传。”爬完墙头滑下来的祝天韵摸了摸鼻子,“我们这样贸然进去,我看不仅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会打草惊蛇。” 谌师弈一挑眉,反问,“你觉得我会贸然前来?跟紧我。”话音落,她已如一只灵巧的夜莺,借着一阵风起飘进了院墙内,隐匿于茂密的树冠上。 祝天韵无法,也只得提一口气,勉力一跃落在她身侧。只见她目光紧紧锁定巡夜的侍卫,口中不知在默念什么,突然以气声道:“走!”说着再次将腰肢一展,箭一般射了出去。祝天韵连忙牢牢跟上,只见她翩若游龙,于树冠上只轻轻一点便能前行数尺之遥。跟在后头的祝天韵不由地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丫头,竟不知她还身怀如此精妙的轻功,对不以轻功见长的自己来说,跟起来还真是有点吃力。 但堂堂信王殿下岂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更何况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人这种事情,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于是提一口气,拼力与她并驾齐驱,一路小心避开巡逻的守卫,几乎是同时踏上主屋屋顶。 祝天韵单手撑地,顺势帅气地伸手在房顶一摸,然后默默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心中忍不住咬牙:果然不愧是织造府啊,屋瓦都这么坚实,完全掀不开。 谌师弈扫了四下一眼,冲屋边的几株大槐树比了个手势,祝天韵立刻意会,顺着后墙悄无声息的滑过去,两人都在树冠中隐好身形,祝天韵终于忍不住问,“小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呐!”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敢轻易许诺下信王妃的位置,信王殿下,您让我说您心大呢,还是太自信呢?” 如果换个人肯定被她给噎着了,但信王殿下且是一般人?所以,他的反应是摇摇头道:“我许的是信王妃的位置又不是信王府大总管的位置,选信王妃如果要理智,那我就该从我案上那厚厚的一叠画像里挑个众臣力荐的姑娘了。”说这句话时,祝天韵当然就是随口一说,却忘了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所以,没过多久,他们便非常意外地遇到了那位“众臣力荐”的姑娘。当然,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 谌师弈想了想,感觉他说得挺有道理,加之今晚心情也不错,便随口问道:“那我能请问一下,信王殿下许给我信王妃之位,是因为怎样不理智的理由?”她这边满怀期待,然而祝天韵却非常不要脸地说:“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谌师弈的脸一下就黑了,白了他一眼,“你那案头上的画像中只怕不缺美人。” “何必舍近求远,要美人,眼前不就有一个?”仗着离得近,天色黑,祝天韵非常不要脸地学着戏里那些个泼皮流氓的样子,飞快地伸手挑了一下谌师弈的下巴,揩油揩得狠准快。 突然就被吃了豆腐的谌师弈愣完之后,正要翻脸,便在那时,屋里传出低低的声音道:“大人,这是上个月下属各县送来是账目,文县那边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另一个声音打断他道:“账目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文县那边递上来的账目鬼都知道是假的,看了也白看。你给本官加派人手盯紧文县那边,一旦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最近江宁城里不太平,我看文县这帮人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他们在文县怎么折腾,我管不了,但不代表我能够容忍他们把手伸到江宁府来!” 这个声音祝天韵耳熟极了,自然是织造大人许凡。只是,如今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暴躁,显然文县的事情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如此看来,这位织造大人和文县似乎并无勾结,反似有些龃龉,听许凡的语气,文县看来倒是比他想的还要棘手。 先前之人道:“大人怀疑那个人的失踪是文县那边的人所为?那我们要不要调集人手,去文县仔细搜查一番?万一那人真出了什么事,圣上怕是要治大人个护驾不利之罪。” “不要轻举妄动,文县不是我们这点人手能惹得起的。本官倒不信那帮地头蛇会来江宁府绑人,也许是那人自己偷偷溜走的。若是如此,他一定会再去文县。因此,你只要盯紧就好,不要多事。”许凡再次厉声打断他。 “是小的多嘴,小的告退。”随着开门的声音一个精精瘦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头走了出来,看长相倒是十足的师爷样。 两人对视一眼,祝天韵点点头正打算跳下树去跟踪这个似乎知道很多的师爷,却忽听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娇笑声:“你这官当的可真威风,哪像我命苦,天生伺候人的命。” 第十章 陷阱 “你就是和我撒娇,看来真是平时太宠你了。”许凡的声音和方才完全叛若两人,温柔又宠溺。 似乎听见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啊,老祖宗教育说“非礼勿视,非理勿听”,谌师弈也没兴趣听人家打情骂俏,尴尬地撇了撇嘴,转身跟上那个师爷。 看他手上空空如也,想来他在屋子里说的那些个很有价值的账本应该是留在许凡那了。祝天韵和谌师弈相视 分卷阅读17 一下,皆认为没必要这么早打草惊蛇。 出了织造府,月已中天。祝天韵沉吟着开口:“你说,许凡这只老狐狸派人盯着文县,该不会是为了找我吧?” “不然,你觉得他们来来回回的,讳莫如深的‘那个人’说的是谁?” “那看来应该是说我了,但他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去文县呢?换句话说,文县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至少,许凡认为这个秘密会对我有非常强大的吸引力。”祝天韵摇摇头,表示想不通。 谌师弈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许凡此人的确不简单,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江南已筹谋多年,江宁织造这么大块肥差落在他手里已有五年之久,若说他背后没点后台撑腰,谁也不信。之前他对你下毒,我只当他是与文县有勾结,才一心要置你于死地,如今看来,似乎不然,却令我也有些糊涂了。” 祝天韵抬头看向她,眉头打成了个小小的结,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谌师弈对这位许大人似乎很了解的样子,而且言辞间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应该是有过什么过节的。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谌师弈当然不知道他这么认真在想什么。 “没有……”祝天韵沉吟着,“只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后来听见的那个女声。至于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 “唔,女声——”听他这么一说,谌师弈也托起下巴回忆起来,“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许凡屋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似的,但是据说他原配夫人已去世多年,而他没有再娶也不曾纳妾。” “女人?”祝天韵沉默片刻,脸上慢慢的露出一丝很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瞅着谌师弈,慢吞吞道:“对了,你知道么,皇兄和皇后的感情非常好,虽然宫中也有其他的妃嫔,但皇兄除了晚上的翻牌,白天下朝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和皇后待在一起。” “嗯?”谌师弈一愣,显是没有搞懂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祝天韵对上她懵懵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我从未见皇兄和大臣议事时把母后留在身边,倒不是因为后宫不许干政的说法,皇兄私下里非常尊重皇嫂,也常常会询问皇嫂对许多大事的看法,但他和大臣密谈时绝不会留母后在身边。至于,咱们这位许大人,你也说了,并无妻妾,那个女人的存在就更奇怪了。” 谌师弈猛地一拍巴掌,“啊!我想到了,原来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这个!” 祝天韵笑笑,“你也发现奇怪了?” “不,不是这个,我想到的是另一个,那个老头根本不是什么师爷。”谌师弈一个劲地摇头,“我真笨,怎么开始没想到呢。见过扮猪吃老虎的,还真没见过猴子请猪当军师的。” 她的比喻虽然很可笑,却非常贴切,祝天韵刚一听的时候很想笑,可是仔细一想,却不由把眉一敛,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这里是江宁织造府,不是你住的别院,侍卫防守的严密程度你刚刚也看到了,配得上织造府地位,然而最最重要的织造大人的书房窗外却没有一名侍卫把守。这么多疑点摆在一起,看来我们真的要闯一次龙潭虎穴了。”她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高墙,高墙里面是真正的‘江宁织造府’。 “是啊,龙潭虎穴,可笑我们刚才还毫发无伤的在里面轻松自在的转了一圈。”祝天韵冷哼了两声,信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没错,但信王殿下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戏弄,而许凡前番下毒在先,此番戏弄在后,他现在是真的很生气。 片刻后,江宁织造府,西角门。 西角门不但是大院的换班处,离守卫们的住宿处也很近,换了班的守卫大多数都已精疲力竭,只盼能尽快回到厢房歇息,而接班巡逻的三十六名守卫好梦方醒,不免睡眼惺忪,精神头多少也有些不济,换防的时候便难免有些混乱,混乱中便也就难免有些疏忽的时候。 谌师弈和祝天韵隐在暗处,趁人不注意,箭一般蹿入一间厢房,偷了两套守卫的衣服换上,片刻不敢停留,立刻又掠了出来。 刚一出门,走了没几步,迎头便撞上几个刚刚换了班回来休息的守卫,他们也不特别躲闪,只把头一低,与那几个守卫擦身而过,居然也没人对他们加以注意。 织造府中守卫众多,有几个新人本也不足为怪。更何况,他们绝想不到那两个刚才已来过一趟的人此刻竟又折回了。 祝天韵和谌师弈悄悄相视一笑,加快步伐,追上那队刚刚开始巡逻的守卫,跟在最后面一个人身后。 他们的脚步轻如狸猫,呼吸也刻意的抑制着,最后面那人根本毫无察觉,而前方就算有人迎面走来,也不会注意到这支巡逻队伍中多了两个人。 一路走来,祝天韵和谌师弈都注意到角落林间不断有人影晃动,偶尔还有剑光闪动,显然这座宅院内除了每时辰一班的巡逻队之外,还有隐匿在暗处的守卫。 如此森严的防卫,方才若非许凡故意放行,他们怎么可能那般轻易的就探到了主屋,还偷听 分卷阅读18 到了许凡主仆的谈话?而这第二次查探,如果仍试图悄悄潜入的话,恐怕走不了几步便已被人发现了。 如今看来,这个明目张胆加入巡逻队伍的方法,虽然危险而又大胆了些,却是最好、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运气不错,因为这队巡逻守卫正是向书房方向走去的。 待到了屋前,谌师弈悄悄向身后的祝天韵打了个手势,等转过了西边屋角,正好是一处四处视线都到达不了的死角,突然双双顿住了身行,待前面的巡逻队走远了,竟然反身前行,转出了那个死角,暴露在众多隐匿暗处的守卫的视线中。 “走,不要停。”谌师弈半抬着头,一边走一边悄声提醒着祝天韵。 他知道,虽然他们看不见那些人,但那些人此刻一定都在盯着他们。 从这里到主屋的大门,不过几步之遥,可是在他二人走过去,却仿佛用了一万年。好不容易到了门口,祝天韵的额前已不知何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刚呼出一口气,门内突然闪出两个人,拦住他们问道:“口令?” 祝天韵身子微微一僵,心中飞快的盘算着要如何做时,身后的谌师弈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极低极快地说了声,“闭气!”站在她身后,祝天韵看不见她做了什么动作,只是本能的依言屏住呼吸。 只觉鼻尖嗅到一股淡而甜的气息,那两个守门人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忽然仿佛感到了一阵刀枪过体的寒意,全身悚然。多年的训练有素令他们本能地想起身掠退,想拔剑,想封挡周身门户——然而,他们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意识被逐步吞噬,眼神涣散开来。 “口令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还不放行?” “是,两位请进。”顺从的点点头,两人收回阻挡的手,重新站回到他们原来站的地方,任由谌师弈和祝天韵走进大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祝天韵心中一阵疑惑,然而这种情况下也没时间去问。直到他们二人一起隐入屋子的阴影中,想着一路走来的惊险,皆是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阵风吹过,两人均觉出了一身的冷汗。片刻后,待呼吸稳定,二人这才又如初来时那样躲入屋边的几株大槐树的树荫中。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屋内才传来许凡的声音:“这么久没有动静,那两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你回去准备准备吧,过两日我会按计划送你进京。”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如他们想的,许凡是察觉到了有人夜探织造府。想来许凡如此警觉,城外那么多的禁军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他以为来人是京中来寻信王的禁军,所以才故意演了一场戏,难怪刚才那些话对他本人多有撇清,原来是想祸水东引,让来寻信王的人马将目光投向文县。若非祝天韵知道他曾给自己下毒,只听那对话,真要以为这位许大人是无辜的了。 可惜,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夜探的竟是信王殿下本人,白演了这么一出戏,还错过了抓住信王的良机。 “奴婢告退。”接话的是那个熟悉女声,但这次开口已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第十一章 王妃备选 谌师弈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只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过呢?她懊恼的抬手就要捶脑袋,却被祝天韵眼疾手快拉住了,“你这什么坏毛病,一想不起来就捶脑袋,再过个三五年还不得打成傻子啊?” 亏这人还是个王爷呢,嘴欠成这样,整个一流氓地痞的范儿,谌师弈白了他一眼,收回手心中愤愤地想,要按自己以前的暴脾气,分分钟毛栗子削他。不过,她似乎忘了,如果祝天韵是个正常点的王爷的话,就她这动不动白眼伺候的行为,早被分分钟拖出去砍了。 门开了,随即便见一名身形纤弱的女子娉娉袅袅走了出来,径自出了院门。又过了一会,书房的烛光也全都熄灭了,看来许凡已经歇下了。 谌师弈凑到祝天韵耳边轻声道:“这回不谈账本和文县的事了,却又扯出什么进京来,你说这位许大人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我们可要跟上那个女人?虽然她一副奴才相,但我总觉得她是个关键人物,我的直觉一向还挺准的。” 祝天韵却没有回答她,当然信王殿下不是在沉思也不是装高冷,而是他压根没听见谌师弈在说什么。刚刚,谌师弈突然凑过来,说话间口中呼出的热气喷在他后颈上,他一下子就特没出息的懵圈了,脑中一片空白,至于谌师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脑子里去。 这样的话他肯定不能老实说,但谌师弈显然在等他的回答,于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祝天韵绽开一个微笑,非常淡定的说出个“好”字。管这丫头说了些什么呢,反正听她的就好。 好在刚刚出去的那个女子并不会武功的样子,他们磨蹭了这么久,还能追上。只见那女子轻车熟路地从织造府偏门穿出,在僻静的青石小巷中不疾不徐地前行着。是以两人跟得毫不吃力,不过一路跟在她身后,望着她娉娉婷婷的身 分卷阅读19 姿,谌师弈的眉头却一点点蹙起来。 “怎么了?” 明明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可她却摇摇头,“没什么。” “好,没什么。”祝天韵看着她微微笑道。那语气听起来好像她在无理取闹,而他则无奈地宠着她。 谌师弈低头摸摸发烫的面皮,正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好,前面巷子到了头,那女人一拐便进了路边那精致却又朴素的阁楼里。 随着女子走进阁楼,不多时一间屋子亮起来灯。两人对视一眼,无声潜行过去,掀开屋顶的瓦片,屋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女子进屋后随手接下披风递给丫鬟,开口道:“快给我弄点吃的去,许凡这个老狐狸,饿死姑奶奶我了。” 这突变的画风令趴在屋顶偷窥的两人同时感到脑门上挂下三条黑线。 那丫鬟倒是一副淡定的模样,显然是习惯了,去不多时端了一只烧鸡并一坛酒回来。女子精致小巧的鼻子动了动,咽一口口水便眼睛发亮地扑到了桌边,毫无形象地扯下一只鸡腿子,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吧唧吧唧,吃得那叫一个香,可苦了外头趴在屋顶饥肠辘辘吹着冷风的两人。 谌师弈好容易忍住口水,肚子却不受控制地“咕叽”叫了一声,静谧的夜色中这一声显得格外响亮。空气定格了三秒,而后她一下涨红了脸。 祝天韵绷住笑转开脸,好一会才转过来,戳戳还红着脸装蘑菇的某人,“你说我们是不是跟踪错人了?” “不,她是个关键人物,只是……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嗯,大概是这样吧。”后半句她自己说得都没甚底气。 “所以,你认识她。”这次祝天韵没在给她机会逃避,说出的是陈述句。 默了数息,她扭过头避开祝天韵的目光,“她叫卢念云,是江南燕子楼楼主卢玉书的义女,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许凡勾搭到了一起。” “卢念云?”祝天韵皱了皱眉,“这名字听着好耳熟的样子。” “你知道她?是了,刚刚许凡有说到什么进京的事,你快好好想想,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这很关键!” “卢念云、卢念云,江南卢家,许凡……”喃喃念着,突然他眼睛一亮,看样子应该是想起来了,只是那神情怎么看都有点尴尬。半晌,祝天韵抬手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她就是我案头那些画像里母妃和朝中一众老头子最最中意的那一个。” 谌师弈一愣,显然没想到是她会是这样的身份,怔忪过后突然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娶她!” 祝天韵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比二月的花都灿烂,“谌姑娘,我可以当你是在吃醋吗?你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王爷,没有一言九鼎,一言八鼎还是可以做到的,信王妃之位虽然你不要,不过我既然许了你,就不会再给别人。” 突然被调戏加表白的谌师弈感觉自己的脸好像烧起来了,只慌得连忙垂下头,嗔怒道:“你这人能不能有个正经,我在和你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啊,这种事能开玩笑吗?小姑娘,你对我这么好,除了以身相许,我真想不到要怎么报答你。”伸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幸好,我发现自己还挺乐意以身相许的,你真的不考虑下给我个机会吗?” “我说过,我不要信王妃的位置,也不会和你进京,但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都欢迎。”随着她的话,祝天韵的眼神先是一点点黯淡下去,随之又倏然亮起来,用力捏了捏握在手心的小手,笑得无比缺心眼,“看来,我注定要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背上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聩王爷名头了。” 谌师弈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的信王殿下,您老人家只是个没实权的清闲王爷好么,江山和你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吗?” 被毫不留情戳穿了的信王殿下觉得有点郁卒,他家小姑娘实在深知如何才能煞风景了。良久他抬头看看满天星辰,长叹了口气,“你这么觉得,可是景王不这么觉得。他可是一直将我视为继承皇权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分分钟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呢。” “你说真的?”谌师弈闻言皱了皱眉,“没道理啊,景王是当今圣上嫡出的皇子,你不过是皇上的异母兄弟,为何会将你视为竞争对手?” “哟,看不出来你这个深山沟沟里的小丫头都朝中之事还挺了解。”祝天韵揶揄一笑,故作高深的摇摇手指,“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上,朝中对于景王的身份一直存在异议之声,流落民间十六年却在三年前皇兄病重之时突然回朝,要说这是老天庇佑我大宁,未免太过牵强附会,编出这套说辞的那些老臣只怕自己都不相信。而皇兄对他其实也未能完全相信,或者说即使能够确定他确是自己的亲身儿子,只有血缘的父子之情在皇位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景王这储君之位坐得实在不易。” 谌师弈听完默了一阵,低低道:“皇权政治,果然复杂。”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祝天韵有些疑惑,“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你早知道景王不同寻常的身世?” 分卷阅读20 “这不是你们的皇室秘辛么,我怎么会知道?”谌师弈笑着反问,“至于不惊讶,我只想说,信王殿下您平时该多读读书的,这种程度的事情史书上有太多记载了,这就叫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祝天韵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俨然已是一个大写的“囧”字,逗得谌师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下力道一个没控制好按碎了一块瓦片,惊得两人连忙低头去看屋中的卢念云。 只见卢念云已经狼吞虎咽干掉了一整只烧鸡,拍拍自己吃得滚圆的肚皮,打个满足的饱嗝,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头顶上的动静。两人长松一口气,过了一会,谌师弈凑到耳边压低声调侃道,“我说你这位未来的信王妃很有个性啊。” “谁和你说她是未来的信王妃了?说来也奇怪,虽然几乎所有人都看好这位,但我却一直有种直觉,觉得此人有些问题,绝对不能选。对了,你刚刚说我不能娶她,除了吃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第十二章 策反 再次遭到信王无赖的调戏,谌师弈深深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会习惯于他的不要脸。虽然很想不理他,但涉及到正事,谌师弈觉得像自己这么顾全大局的人不该这么小气,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我以前见过她,名义上她是卢玉书的义女,但实际上是卢玉书用来使美人计的一枚棋子,或者说她是卢玉书豢养的家妓,和貂蝉的性质是一样的。而且,我见到她时是三年前,那时候她说她十六岁,我算数不好,信王殿下可以帮我算算,她现在的年龄是多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朝王妃候选人的年纪应该是不能超过十八岁的吧?” “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厉害呀!”惊讶于谌师弈的博学,信王殿下显然又忘记了这段话的重点是卢念云的身份。 谌师弈抚了抚额,“我说信王殿下,您老人家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啊?”祝天韵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想突然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是想说许凡和卢玉书勾结,明着是给我举荐信王妃人选,其实包藏祸心,试图将卢念云这个他们一手培养出来的女人送进信王府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谌师弈一挑眉,若不是考虑到环境不允许,她真的很想打个响指赞扬他一下,但说出口的话却是,“看来信王殿下的智商偶尔也是会跳出来怒刷一下存在感的嘛。” 对上她一脸诚恳的神情,祝天韵气结,“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他傲娇地一仰头,下一秒面颊上突然撞上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但只一瞬间这触感便消失了。他一愣,本能地扭过头,只见谌师弈涨红着一张脸,捂着嘴不敢看他。祝天韵迟钝地眨了眨眼,谁来告诉他,刚刚发生了什么?小丫头突然亲了他一下?这……这不合理啊?但眼前的事实由不得他不相信,好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存在即合理嘛,也许刚刚他的小姑娘被雷劈到了呢? 某没出息的王爷心中窃喜不已,但抬眼望见谌师弈气急败坏分分钟要暴走掐死他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下明白大概刚刚是个意外,也不敢开口去问原委了,只能迅速调整下自己欠揍的神情,一本正经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现在知道了许凡的阴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谌师弈沉吟了一下,“卢念云不是傻瓜,她很清楚自己棋子的身份,所以你刚刚也听到了,其实她对卢玉书和许凡有诸多不满,但对她来说,一来没有反抗的能力,二来也没有到需要反抗的地步,所以平衡暂时还能维持着。你现在要对许凡出手,那么从卢念云下手应该是最有效的。” “你说……策反?” “聪明!”谌师弈一挑眉习惯性要打响指,吓得祝天韵连忙握住她的手,“但是要怎么做?许凡他们既然想让她当信王妃,她对我肯定是很熟悉的。” “所以这事交给我来做咯,”谌师弈打断他的话,“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我当然信你。”他想也没想便答道。 “好!”话音未落,身旁人突然不见了,再定睛看时,只见那丫头已挺身从旁边的窗户跳进了屋里。祝天韵心中担忧,却又深知自己贸然现身只能打乱她的计划,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这丫头的计划是什么。 奇袭加上武力上的差距,谌师弈只一招便制住了卢念云,凑到惊魂未定的人质耳边她轻轻问:“云姐姐,一别三年,还记得我是谁吗?” 普通至极的一句话却仿佛带着法力的咒语一般,被捂住嘴奋力挣扎的卢念云闻言瞪大了眼睛浑身一颤继而安静下来。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那你应该还记得被我下了毒的人如果不听话会是什么下场。”感觉到手下的躯体变得僵直发颤,谌师弈很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松开手,你乖乖的不要说话,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卢念云慌得连连点点头,别说谌师弈这样说了,现在就算让她叫,她也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双唇打颤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分卷阅读21 松开手,谌师弈对她做个请坐的手势,卢念云四肢僵硬地乖乖坐下,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只是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三年不见,当年那个干净得宛若西湖水地傻丫头完全不一样了。 谌师弈望着她笑盈盈说了一句话,她愣了一下也挤出一个干涩的笑。谌师弈点点头,露出个了然的神情,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又笑着对她说了几句,这次卢念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苍白着一张脸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趴在屋顶上的祝天韵只看见两人嘀嘀咕咕,却完全听不见她们说了些什么,只急得心里好像有二十五只老鼠拖家带口地跑过来又跑过去。 俗话说饱受煎熬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所以煎熬中的祝天韵根本无法正确估计屋中的两人聊了多久,只知道在自己的心快要被那群老鼠挠出血的时候,谌师弈终于抬头对他勾了勾手指。他瞬间来了精神,压根没注意到谌师弈的动作神情多么像在调戏良家妇女,只是连忙学着谌师弈刚刚的样子一折身子从窗户闪入屋中。 “信……信王?”虽然刚刚谌师弈已经提前和她说了,但蓦然看见本人亲自站在面前,卢念云还是忍不住吃惊,惊完才慌慌忙忙想起要请安,“民女卢氏给信王殿下请安,信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也是被她这么一拜,不当信王好几个月的祝天韵才突然记起原来自己还是个堂堂的王爷呢。于是迅速找回久不使用的王爷架子,特特等她拜完才淡淡一挥手,倨傲气十足地道声:“免了!” “你们刚刚聊了些什么?”他转向谌师弈问。 卢念云本就是最会抓乖卖俏之人,又见信王殿下本人比画像上更俊俏三分,春心早已荡漾了,因此听祝天韵一问,便欲抢先回话,谁想谌师弈竟比她还快,“没什么,我只是将许凡的狼子野心告诉了卢姑娘,而卢姑娘深明大义,忠肝义胆,也深恨自己差点被许凡蒙蔽利用犯下为虎作伥之事,于是决定将功补过,为信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祝天韵盯着她看了足足十弹指,谌师弈一脸坦然回望着他,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简直无辜极了。“该死,这丫头居然恶意卖萌,太不要脸了!”信王殿下在心中狠狠吐槽一句,终是功力不够先败下阵来,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唾弃自己一百遍。可恶啊,分明知道这丫头有事瞒着他,但自己根本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有比他更窝囊的王爷么? 自我纠结了一番,祝天韵决定采用不去看谌师弈的办法来找回点王爷的尊严,于是转向卢念云,“本王早听说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多是忠义之士,早有结交之心,可惜一直未能有机会。如今有幸得见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侠义之举令本王佩服佩服。” 卢念云被他几句话夸得正欲飘飘然,却突然发现他目光前方便是自己刚刚吃完的那盘鸡骨头,继而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刚刚大快朵颐吃烧鸡的样子全都被英俊潇洒的信王殿下看了去,卢念云顿时羞愤得希望自己是个面瘫,只能艰涩地挤出个仿佛神经抽搐的笑,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信王大人谬赞,小女子惶恐。” 因着又羞又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弯得很低,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娇羞地发出求偶的信号,温柔得要让人沉醉。很多年后,有个最会写甜言蜜语的世人如此写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出水莲花般不甚娇羞。” 谌师弈只看了一眼,无名之火“噌”的就窜起老高,深呼吸两次才压下去,清了清嗓子无比严肃道:“天色就快亮了,未免打草惊蛇,今日我们就先回去了。卢姑娘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事按照我说的随时联络我。”说着,伸手一扯祝天韵胳膊,脚下一点,直接将信王这么大个活人生生拽得腾空而起,悬悬得擦着窗户飞了出去。 落地后犹自惊魂未定的祝天韵连着两个大喘气,扶着墙无奈问:“我说这位侠女,您下次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自己来?你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是想说‘你可以带我飞得更高’吗?” 谌师弈没有说话,甩开他一个人走得飞快,祝天韵眼珠一转瞬间明白过来,心中一喜,连忙狗腿地凑过去,没话找话说。 第十三章 再探文县 翌日,在外面东奔西走折腾了一夜的两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于宿伦和温芅当然不会嫌命长去打扰信王殿下和他那位其貌不扬的小姑娘。所以,等他二人得知卢念云小楼出事的消息时,现场已被官府的人封锁了起来。 温芅去打听了一番回来禀告说是昨日有刺客行刺,卢念云的侍女死了,她本人倒是没有生命危险,现下已经被许凡接进织造府居住了。 谌师弈闻言笑了一下,祝天韵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位未来的王妃狠起来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祝天韵偏头想了想,突然文绉绉来了句,“敢问谌姑娘,此话怎讲?” 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谌师弈一脸嫌弃地擦了擦嘴角,而后阴测测一笑,问,“你觉得卢念云的侍女是怎么死的? 分卷阅读22 ” 祝天韵被她笑得脊背发冷,却是瞬间想通了——昨天他们到天快亮了才离开,哪来的刺客? 至此,祝天韵才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卢念云的身份,她是许凡和燕子楼楼主精心培养出来的女王蜂,除了会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外,还是会杀人的。 想一想,如果不是这一次他因为温菡的缘故主动来文县,在不久的将来,卢念云十有八九会成为他的王妃,让这样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枕边人,祝天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文县之行,虽然他九死一生,但杜绝了卢念云入信王府的可能,更重要是能够与谌师弈相识,总算也是不虚此行。 谌师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卢念云这么做是为了住进织造府?” 见谌师弈点点头,他又问:“那你能确认她不会再反水一次,把我们卖给许凡吗?” “除非她不想活了,况且咱们这位卢姑娘可是最懂趋利避害的。”谌师弈轻蔑一笑,“我还真想知道织造大人发现他悉心教导的那些东西被反用回自己身上时会是怎样一种的心情。” 祝天韵可以确定她和卢念云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她几乎毫不掩饰她对卢念云的不屑,而对于许凡,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处处针对。不过,既然谌师弈不打算对他说,他也就不打算问,他舍不得为了好奇而破坏目前两人融洽的关系。 “既然许凡这边有卢念云盯着,那我想再去一趟文县。毕竟我最初就是冲着文县来的,而且我带来的那么多人也实实在在折在了那里,于公于私,我都得将文县翻个底朝天。” 听他说完,谌师弈从袖中摸出一物,轻轻推过去。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册子,祝天韵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翻了两页后,眼神却变了,目光在册子和谌师弈身上来回打了个转,一脸不可置信:“你之前奋笔疾书的就是这个?但你怎么会对文县如此了解?”那是一本详细记录了文县历史、地理甚至近十年历任县官情况的册子。 “我就是知道。”她回答的简单粗暴,别过脸,像是个和人赌气的孩子。 于是,祝天韵笑笑也不再问,低头去看册子。 两人谁也不说话,空气静默了一会,谌师弈低低开口:“你若真想查文县,不可明着去。若明着去只会有两种结果,第一种,人手不够防范不够,你被意外死亡;第二种,带够人手,你被奉为座上宾,但什么也查不到。” 祝天韵皱起了眉,“小小一个文县,竟有这般能耐?” “因为它足够封闭,足够落后,越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越能藏污纳垢。民风淳朴?不存在的。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花朵,要多难得才能出淤泥而不染?文县没救了,那个地方,没有可以称之为人的东西了。”她的语气并不尖锐,但每个字都刺得祝天韵如坐针毡,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一会儿,身上那种瘆人的感觉才渐渐平复,祝天韵握着册子的手一点点收紧:“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百花之中,到底也有莲与荷能够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一样米养百样人,也许,那触目惊心的黑暗中也会有那么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我想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也算是功德无量。” 他会这样说,谌师弈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扭头对上祝天韵定定看着自己的双眸,那双眼睛是那样清澈,身在帝王之家竟还能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实属难得。难得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这份澄澈,更重要的是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她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 沉默了片刻,她故作轻松的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一定要去的,所以我提前帮你做了些功课,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这些天我认真计划过去文县一事,虽然凶险,但我觉得问题也不是很大,不过你得答应都得听我的,可以吗?” 祝天韵只觉眼睛有些发热,虽然他和谌师弈相识的时光算起来很短,却从一开始就处于一种生死相依的状态,这个脾气差又毒舌的小姑娘明知道他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却从来没想过抛弃他。人生短暂,能有幸遇见这样一个人,是多大的福分。 “当然可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听你的。”事关生死的事,他答应得飞快,一点迟疑也无。 谌师弈心中一动,却仍是板起脸教训他:“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可是你又不是别人。”祝天韵笑眯眯道。 谌师弈一下红了脸,原本想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祝天韵也不急,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她的脸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直看到谌师弈面色绯红,快要恼羞成怒了,他才悠然自得地收回目光,低头去看手中的册子,心中暗自窃喜。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重新抬起头,神色凝重:“这里面记录的一切都是真的?”按照册子上所写,三年前,被擢升后 这次谌师弈破天荒的没有损他两句,只点了点头。却是祝天韵自己意识到了自己这话问的太傻,他自嘲地笑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关心文县的事情 分卷阅读23 。” “或许我一直在等像你这样的清流来肃清那里的黑暗呢?”谌师弈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祝天韵知她秘密甚多,也不打算多做探究。 拿过他手中的册子,谌师弈不在玩笑,认真将自己的计划给他细细讲了一遍。祝天韵眉头从紧皱到舒展,听到后来眼睛也亮了起来,最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赞道:“你可真是女中诸葛!” “但我喜欢孟德和公瑾。”可惜被夸之人却毫不领情,场面一时如宿敌相见般尴尬起来。 好在计划说完,有一堆事要做,祝天韵逃也似的跑出屋子,喊于宿伦的语气,如同在喊救驾。 按照计划,从于宿伦带来的禁军中精心挑了四人,他和谌师弈两人再加上于宿伦和温芅,一共八人。于宿伦有些担心人数会不会太少,但信王殿下坚持,他自然不知道这是谌师弈的意思,想着自己一个下官也不能忤逆上官,只得将担心咽进肚子里。 人选确定后,按谌师弈的要求,他们一行八人打扮成富商和随从,租了一辆马车,在两天后悄悄离开江宁往文县进发。 经过半个时辰的快马加鞭,估摸着离文县不足一里地时,谌师弈却不让人再往前走了。给众人分发了一下防蚊虫的药囊,她令大家藏身在矮小的灌木丛中。此时天色已晚,再迟便要来不及进城,众人对她的做法都是一头雾水,偏信王殿下对这个小姑娘言听计从,她不说话,也没人敢主动质疑。 好在真没有等待太久,来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谌师弈目光沉了沉,低声吩咐道:“听声音来的一共有六人,我们这边除开信王和于大人,刚好也是六人。待他们到近前,我们便冲将出去,一人对一个,切记要干脆利落地制服对方,绝不可有漏网之鱼,可能做到?” 虽然明白自己是听命于信王的,但她声音清冷中透出一股严肃,令人不知为何就想说遵命。祝天韵见大家如此,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种安慰,看来会被这丫头吆来喝去而不自知的不是他一个人。 说话间,那群人近了,“三二一,上!”谌师弈一声令下,人已如一只捕猎的鹰隼,扑了出去。其他人跟随口令扑出的同时,心中皆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姑娘好俊的功夫! 因着是偷袭,祝天韵这边的人又个个是高手,这一场奇袭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便毫无悬念地成功了。将被自己打晕的男子从马背上揪下扔到地上,谌师弈拍拍手,指挥众人将这六个倒霉蛋捆起来。 虽然依旧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大家还是遵命了。祝天韵很满意,觉得他家谌姑娘简直天生就是当王妃的料。 从为首那人身上搜出一本类似通行文书模样的东西,“于大人应当有办法和驻扎在城外的禁军联系上吧?那麻烦您传个信,让他们把这六人带回去,好生看管。” 于宿伦在自己大脑反应过来前,便本能地点了头,后知后觉后再不敢认为这小姑娘其貌不扬了。 第十四章另一个文县 他们一行八人到达文县时,早已过了宵禁时间,于宿伦目有忧色,谌师弈却是成竹在胸,跳下马车,上前拍了拍破旧的城门。 于宿伦惊讶地看见城门上竟拉开一个小窗,窗后露出一双眼睛丢溜溜地打量着他们。谌师弈将通行文书从小窗中递进去,随文书附上的还有一张银票。 祝天韵本能地一摸腰,果然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再一看,挂在谌师弈腰间的那个可不就是自己的荷包,他无奈又好笑,这丫头现在用他的钱用得可真顺手。 那头接了文书和银票,没一会儿,门便打开了。与刚才隔着门打量时的态度想必,守门侍卫对他们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于宿伦一眼便瞧见门内停着许多辆马车,多年办案经验告诉他,这些马车有古怪。果然,下一秒,侍卫便引着他们走到一辆马车前,示意他们上车。他们一行人多,需分乘两辆,于宿伦和温芅自然是要寸步不离跟着祝天韵,而祝天韵自然不可能让谌师弈去和别的侍卫坐一辆车,于是,分组很快完成。 上了马车后,大家才发现这马车竟是密闭的,坐在车中一点也看不见外头。车夫边放下车帘边和他们说话:“文县的规矩,客人想来都知道了,但小人还是要再重复一遍。上车不乱看,下车随意玩,进城莫乱问,出城莫乱言。客人都是有钱人,来这也是为了开心,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给自己惹麻烦吧。” 说完,一声吆喝,马车动了起来。于宿伦听得心惊肉跳,这文县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啊?转头去看信王殿下,只见他神色平静,甚至连谌师弈那个小姑娘也毫无惧色,倒显得他这个老人家很不稳重。他老脸一红,忙深吸一口气,也强作镇定起来。 温芅压低声问:“谌姑娘?你刚刚给守门侍卫看的那是什么?专属于文县的夜间通行令?” “是通行令没错,不过是通往另一个文县的通行令。”谌师弈嘴角带了几分讥讽。 “另一个文县?”温芅没听懂,谌师弈点点头,“是啊,一个销金窟,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分卷阅读24 明明身处封闭的车厢之中,温芅却好似感到了一阵冷风刮过,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扭头对上信王殿下冷嗖嗖的眼神,顿时又打了个哆嗦,不动神色地坐得离谌师弈远了一些。 祝天韵真是又气又无奈,温芅这小子如今完全成了谌师弈的小跟班,俨然不记得谁才是他的主子了。马车初时有些颠簸,行了一段后渐渐平稳起来,坐在密不透风的车厢内就如同闭眼走路,本就很难辨别方向,而马车的行进路线偏是拐来拐去,夹杂着上坡下坡,显然是故意要隐瞒路线。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马车稳稳停了下来,车夫重新打开了车帘,恭敬地请他们下车。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咋看见眼前景色时,祝天韵还是一愣,这里……是文县?文县的晚上,他是见过的,虽然上一次趁夜而来又匆匆忙忙,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两次的差别来。 于宿伦还为来得及讶异这文县竟不遵守宵禁制度,便被眼前所见震住了。入目所见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两侧皆是门头华丽的店铺,酒楼、赌场、青楼红馆,总总不一而足。家家门前张灯结彩,处处透露出纸醉金迷的气息。 这里是……文县?那个物资贫乏,穷山恶水的文县?于宿伦实在是难以置信。这样的文县与他在奏报上看到的俨然是天壤之别。要么,这文县本领通天,将临近城市的官员都骗过了;要么,那些官员的奏报都说了谎。若是前者虽然恶劣倒也还好,但若是后者,他不敢想。 相较于祝天韵那一次的惊心动魄,今晚因为那一纸通行文书的关系,他们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上,只觉当初的鬼门关今夜格外地友好太平。只是,这太平友好之下包藏着的却不知是何种祸心。 车上谌师弈那段耸人听闻之言,在见识到眼前这个真实的销金窟后,谁也不敢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文县……怎会有这样的地方?”不知是谁无意识地说了这句。谌师弈微微一笑,接道:“抬头。” 众人依言抬头,平日里皆是冷静自制的诸位却是同时惊呼出声。只因抬头仰望看见的竟不是夜空,而是距头顶约莫一丈高的灯笼。 “这竟是在室内?!”看看头顶,再看看眼前,温芅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是在地下。”谌师弈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道。 众人又是一惊,若非谌师弈说的肯定,定然当这是一句玩笑。每年等着朝廷发救济粮的文县,竟暗藏着一座灯红酒绿的地下城,此事太过荒诞离奇,若非亲见,只怕谁也不会相信。祝天韵甚至觉得,就算前些日子枉死的那个二愣子县令查到了此事,如实上奏,恐怕皇兄也会当他是失心疯了。 可是,这些谌师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看她今夜的所作所为,分明对文县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虽然知道她身上秘密多,也说服了自己不要去问,可是,他侧目看去—— 身处这样的环境,连于宿伦这样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都或多或少都有些拘束,可谌师弈却仍是一派安之若素,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只要不到生死关头,她永远不会露出慌乱的神情。静静看了片刻,祝天韵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谌师弈顿了顿脚步,转头望着他狡黠一笑:“或许我真是山中的狐妖。” 她鲜少笑得这般明艳,祝天韵一时间看愣了神,半晌才收回眼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我希望你是只九尾白狐。” “为什么?”这次轮到谌师弈愣住了。 看她难得露出迷茫的眼神,祝天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听起来比较祥瑞。” —————— 谌师弈在一座不甚起眼的小楼前停下了脚步,她微仰着头看着楼前的牌匾,木质牌匾上写着“赏馆”二字,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谌师弈就那样一瞬不瞬的看着。 瞧见她的眼神,祝天韵心中一惊,他认识谌师弈这么久,她的眼神总是冷冷清清,可现在那双翦水双瞳中竟像是要喷出火来。 察觉到他投过来的询问眼神,谌师弈便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唇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信王殿下可知此处的做什么的?” 没想她会突然询问,祝天韵微讶地摇了摇头:“不知。” “是地狱。”谌师弈语气冰冷,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座小楼,背脊挺直,下巴微微扬起,仿佛要踏上战场的战士。 紧跟在她身后的于宿伦和温芅显然也听清了她的话,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森然,竟叫他们原本已迈出的脚不由自动地瑟缩了一下。 谌师弈已走到了“赏馆”大门前,正要伸手推门却被一只手捷足先登了。抬眸看祝天韵一眼,她问:“知道是地狱,信王殿下竟不害怕吗?” “虽是地狱,但有美人相伴,这经历想来别人难以体验,倒也刺激的很。”祝天韵低头看她,一双桃花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早知这位信王殿下是个没正行的,可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便是再缺心眼的人也不会如往日一般玩笑嬉戏,可他偏偏如此做了。谌师弈心中一动 分卷阅读25 ,脑中不知怎地便闪过那夜他说出要肃清黑暗的冷峻模样,或许……这人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玩世不恭。 说话间,“赏馆”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鼎沸的人声如炸开的锅一般,顷刻涌出来。众人看清了门后的景象—— 大厅中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区域,每一块区域都围着许多人,每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被围住的那块区域,不知看的是什么,人人脸上都显出亢奋的光。 虽然有些古怪,但这算什么地狱?温芅不解,见自家主子已经进了屋子,忙也跟进去。等他们都走了进去,“赏馆”的大门重新阖上。 祝天韵个子高挑,眼神又好,是以一眼便看清了这个楼中的古怪。那被众人围住的区域原来皆是小型的“斗场”,所斗之物倒是不一而足,有蛐蛐、公鸡、兔子、狗甚至还有手腕粗的蛇。他瞬间了然,原来这“赏馆”赏的竟是博戏。 每个斗场中的动物都打得鲜血淋漓,围观之人也个个目眦尽裂,状若恶鬼,倒也确实瘆人,但却似乎还不足以被谌师弈称为“地狱”。 这样想着便向谌师弈看去,却见她目不斜视,直直往后院走去。祝天韵紧紧跟着她,后院场地宽阔,在这里斗的便是些大型的动物,比如隼、牛、虎、狼等等,可面对这些谌师弈亦不曾侧目,仍是坚定的往前走。 前面是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仔细一听,那屋中传来的声浪竟似比这一路上的叫喊声都要狂热许多。 祝天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里,才是谌师弈所说的地狱吗?那里……有什么? 第十五章 生死相搏 谌师弈向守门的小厮递上了一叠银票,那人接了银票却没有给他们开门的意思而是堆着笑解释道:“几位,里面这一局快要结束了,不如稍等片刻,下一场很快开始。” “不必。”谌师弈却冷冷拒绝了他的好意,伸手轻轻一推,地狱之门打开了。 门后是见陋室,最显眼的便是屋子正中那高高的斗台,只是那斗台却并不大。祝天韵一眼看见的斗台上倒着血淋淋的两团,心中有些恶心,正要移开眼,呼吸却陡然一滞——其中血淋淋的一团艰难地站了起来,竟是个人! 台下原本屏气凝神的看客突然激动起来。 “快打啊,打死他!” “废物!快起来啊,老子买了你一千两!” 吵杂的人声中,趴在地上的人奄奄一息,他试图站起来,但只撑起上半身便又无力地摔下。 “打死他,打死他……”眼见胜负已分,台下的看客们眼中闪着炙热的光,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这是一场死局,而这群人在期待即将上演的杀戮。 他们看着自己的同胞自相残杀,并以此为乐。 饶是祝天韵一路走来已算非常冷静,眼前这场景却也着实令他惊了,狠狠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谌师弈,却见她眸色深沉,消瘦的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强忍着某种情绪。 祝天韵不曾见过她如此失态,但今日此地却两次引她情绪失控,显然这里于她是不愿踏足的故地。不愿她继续陷在那痛苦的记忆中,他本能地便握住了她的手。这双手曾无数次为他清洁伤口,换药敷药,素来是温软的,但此刻却冷得让他心惊。 “哎呀,小师弈的手怎么这么冷?”祝天韵不怕死地攥着她的手搓了两下,嘴里嘀嘀咕咕道,“你这名字好拗口,小师弈,小……十一,嗯,以后我就叫你小十一好了。” 谌师弈面无表情的抽出手,看似生气,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败在他的插科打诨下。 祝天韵目的达成,可手心残留的触感却令他心生眷念,况且他知道谌师弈并未生气,于是厚着脸皮凑过去再次握住还未被他彻底焐热的小手。 这一次,谌师弈挣了挣,却终是没有缩回手,堂堂信王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感到无比满足。 台上,胜利者蹲下身揪住濒死者的头颅,一拳接一拳的打下去,他亦是满脸鲜血,容貌难辨,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食人恶鬼。而更令人觉得战栗的是那些看客,他们欣喜、他们疯狂却唯独没有一丝畏惧和不忍,他们已经……没有了人性! 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众人深刻理解了谌师弈说的话,这里俨然是一个人间地狱。 “温芅,你杀过人吗?”谌师弈的声音把遍体生寒的温芅拉回现实。 “啊?杀……杀过。” 谌师弈点点头,从荷包中摸出一枚指环递给他,“把这个带上,一会儿,我会让你上台打擂。这枚指环在击中人的时候会自动弹出淬了毒的毒针,一击即倒。” 温芅吓了一跳,没想到谌师弈救人很厉害,杀起人来竟也毫不犹豫。 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谌师弈讥讽一笑:“你知道他们把上台的人叫做什么吗?叫两脚羊。斗场上的东西怎么配叫人呢,不过是博人一乐的玩意儿,命运只有两种——死和生不如死。能够死得轻松点,对这些人来说已是救赎了。” 温芅浑身一颤 分卷阅读26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台上,死了的那个人像一块用烂的抹布一样拖了下去,而侥幸活下来的那个,晃晃悠悠走下台,满头满脸都是血。等待他的是什么,温芅不知道,但总不会是悉心的救治。缓缓垂下眼,温芅将指环套到了手指上。 谌师弈嘴角延出一道纹路,高高扬起自己的手:“我的人想上斗场。” 顷刻间,无数道眼神汇集到她身上,前一刻还吵闹的室内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怎么?现在改规矩了?不可以自带挑战者了?”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谌师弈倒是一点也不慌。 这话一说,便是显示她是个熟客了。很快有人堆着一脸笑迎了过来:“没有没有,没有改规矩,只是最近外头查的严,自带两脚羊的客人是越来越少了,三五个月也难碰上一个。” 递过去一张银票,看那人露出谄媚的笑容,谌师弈吩咐道:“温芅,你上去玩玩,下手别太狠了,比较我也好久没看戏了。” 温芅领命去了,祝天韵凑过去小声问:“为什么要选温芅?他之前受过那么重的伤,如今功力应当还未完全恢复。” “赏馆里养的这些人只有蛮力,根本不懂武功,温芅对付他们绰绰有余。我选他只是因为他身上的伤疤多,看起来比较真。” 见他还不解,谌师弈指尖一点,祝天韵看过去,只见引温芅上台的那人和他说了几句,他便脱了上衣,露出布满伤痕的健硕上身。而另一侧上来的对手亦是赤膊上阵,也同样满身伤痕。 祝天韵了然,台下之人是花了钱来“赏”的,这博戏自然得好看些。衣冠整齐的打斗当然不如光着膀子看起来刺激痛快,毕竟台下坐得可都是一群失了人心的野兽,越是血淋淋越是能带给他们快感。 随着一声响亮的锣鼓声,新的一场角斗开始了。 看客们的情绪重新被点燃,温芅抬眼看向对面那人,目光中带着怜悯,然而对方却丝毫不打算给他怜悯自己的机会,几乎随着锣声一响便疯狂地扑了过来, 温芅猝不及防,竟真的被扑到在地,幸而他反应灵敏,就地一滚躲过了那一记狠狠砸向自己脸的重拳,但背部仍是被撞得生疼。对上那人的眼神,寒意像蚂蚁般爬上了他的背脊,那不是一个人会有的眼神,而像一头只会厮杀的野兽。 一击不成,那人很是恼火,大吼一声再次扑上来。温芅不敢再掉以轻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眼前的这个确实已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真如野兽一般,那人完全不知道防守,只是疯狂地进攻,并没有什么招式全然靠着一股狠劲。 温芅左右腾挪其实应付地也很吃力,不过落在外人眼中却是那人像是只被温芅戏耍的猴子。下面的看客倒是挺满意,想来看多了千篇一律地厮杀,这种恼羞成怒的狼狈模样也能让他们开心。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终于开始露出体力不支的疲态,温芅对这个连上嘴咬都使出来的疯子也不敢掉以轻心,又溜着他左右扑腾了一会儿,这才逮着一个破绽,戴着指环的右手一拳击在那人心口。只见那人再被击中的瞬间狠狠抽搐了一下,接着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等了片刻不见那人站起来,台下早有人忍不住聒噪起来。 “不是吧,这就死了?” “一拳就打死了,这种事老子还只在书里看过啊。” “精彩,精彩!再来一场!” 喧哗声中,有人跑上台去检查了一番,宣布那人已死,接着便要招呼人上台将人抬走。 “慢着。”谌师弈悠悠开了口,“我记得赢了可以要一份奖品,这个规矩可改了?” “规矩自是不曾改,客人请来这边选一样。” “不必,我就要这具尸体。” 管事的一愣,显然是没碰见过这样的事,“这……” 见他迟疑,谌师弈勾唇一笑,那笑意不入眼,竟显得格外邪气。冰凉的手指夹着一张银票轻轻往管事的手背上一点,激得管事浑身一抖,只听她幽幽道:“我呢,就喜欢收集这些战利品,这种感觉,管事懂是不懂?” 赏馆本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回来的地方,他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管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当下露出一副懂了的模样,收起银票,吩咐候在一边的两名大汉将尸体小心抬下去。 说话间,温芅也回来了,谌师弈熟门熟路地吩咐管事:“给我把东西送到马车上吧,我还要再逛逛。”说完径自走出去。 出了赏馆,祝天韵这才问:“你要温芅上台打一场,为得就是那具尸体吧?可是,你要一具尸体做什么?” “这本就是我来此处的目的啊。”谌师弈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转头,却见身后七人十四双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一脸求知若渴地看着自己。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不是尸体,那是证据。你们不会真当我带你们来是参观的吧?” 第十六章重返地上 在“赏馆”闹了一场后,众人已然对这座销金窟产生了阴影,可谌师弈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分卷阅读27 她驾轻就熟地往前走,然后在一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前停下。跟在她身后的众人心中惴惴,不知这一次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会比“赏馆”更令人胆寒吗? “你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谌师弈低低开口,“所以,无论你们派多少人来,哪怕将文县的县衙翻遍,也不会找到一丝证据。” 祝天韵心中刚一动,谌师弈睨他一眼,“别看这小楼毫不起眼,但每个角落都有暗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把守,没有人可以靠近。不信的话你可以在这里多站一会儿,看看会怎样。” 这番话实在太危言耸听,可今时今地,谁也不敢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谌师弈嘴角啜着清浅笑意,仿佛一条越过了龙门的锦鲤,在这纸醉金迷的街道上惬意地游走,不时停下来买点东西,比如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一大盒价格昂贵的香粉,一个做工精巧的小刻漏,一瓶可粘合破碎玉器的胶水,一颗夜明珠等等,当然用的都是祝天韵的银票。 直逛到鸡鸣第一声,她才意犹未尽般地宣布返回。 走到来时下车的地方,只见送他们来的车夫还等在那里,谌师弈走过去掀开车帘往里一看,见她要的那具尸体已经放在了车内,这才招呼众人上车。 想到要和尸体共乘一车,祝天韵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好在上了车才发现“赏馆”的人做事非常上道,那尸体竟是用礼盒装好了的,这才松了口气。 待所有人上了车,如同来时一样,车夫将车帘扣上,车内陷入黑暗。但随着马车动起来,车内重新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谌师弈掏出了那颗刚买的夜明珠。 祝天韵瞧见她眼中跳跃的情绪,心中一动却见她眉眼弯弯轻轻嘘了一声,顿时噤声。 将夜明珠递到祝天韵手中示意他给自己照着亮,谌师弈拔出新买的匕首,动作麻利地在车底板上割出一个小小的四方形洞,并小心地将切出的木块收好。而后,将刻漏的水嘴塞进洞中,再拿出同样是新购入的香粉,小心翼翼地倒进刻漏中。 在座的几位都不是笨蛋,见她做到这步已然猜出了她的目的,惊讶于她聪明胆大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谌师弈却是冷静地计算着时间,这条路她曾来来回回过数次,需要多久早已烂熟于心,而车夫绝不会中途打开车帘。待一包香粉漏完,她抽出刻漏,然后用磨尖了的簪子戳着那块切下来的木块用新买的胶水粘回去,她做的极为仔细,粘好的地方若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做完这些,她不慌不忙地将一切收拾好,夜明珠回到荷包,车厢内重新归黑暗的同时,马车停了下来。 祝天韵吊了一路的心也终于重新落地,心中不由赞叹一句:他家小姑娘实在是艺高人胆大!文县这帮人小心谨慎,对来的人都进行了搜身,可他们怎么能够想到,有人能用“销金窟”中购买的东西来做手脚? 在车夫恭敬的招呼下,四人鱼贯走出马车,果然已经回到了城门处。谌师弈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招呼那四名侍卫来抬上她巴巴要来的尸体。 看着刚刚好的四人和当时不知她为何要准备马车,祝天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家小姑娘根本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这具尸体。原以为,她是为了帮自己才会来趟文县这趟浑水,可余光扫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她和文县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过节。 回去的路上,众人各怀心思,竟是一路无话,甚至连回程的路都仿佛变短了,眨眼间就进了江宁府。谌师弈掀开车帘,吩咐那四名侍卫自行散去,而后抢了温芅的车夫位置,尽挑一些小路,三柺两绕后,到了客栈后门。 “温芅,你帮我一把,得把这家伙抬进屋里。” 还要将尸体抬进屋里?祝天韵眼皮跳了两下,拉住她道:“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你要这具尸体来做什么吧?” “尸体?”谌师弈笑着摇摇头:“不,这是我们的人证。” 脑中火光一闪,祝天韵瞳孔收缩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问话,谌师弈斜乜他一眼:“怎么,信王殿下又想质疑我的能力?” “不敢不敢。”血泪的教训历历在目,信王殿下从善如流。 于是,回房。 谌师弈取出一物在那人鼻下轻轻一薰,不多时,只见那人面上的青灰之色渐渐褪去,竟真如死而复生一般,看的祝天韵惊奇不已。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人终于睁开了眼,但也只是睁开了眼,空洞无神的双眼像两个黑洞,呆呆看着天花板,若不是许久会眨一下眼,看起来竟是比之前更像个死人。 祝天韵看的有些发憷,于是推了推温芅,让他去问话。 温芅心里也毛毛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你……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 谌师弈端了一盘吃的走进来,刚好听见这话,嗤笑了一声:“他怎么会有名字。”说着走过来,将吃的往那人面前重重一搁。 仿佛机关激活了的木偶人,那人突然死气沉沉的眼 分卷阅读28 睛里突然迸发出光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手抓着盘子里的吃食,胡乱往嘴里塞。 谌师弈也不避此人,扔过来两套衣服,开门见山道:“收拾一下,我们再去一趟文县。” “还去?”祝天韵显然对昨晚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话一出口才发现她竟已换了一身男装。 “我还以为你和我呆了这么久,多少都会便聪明一点,怎么还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谌师弈叹了口气,踮起脚来摸了摸祝天韵的头。 祝天韵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气得磨牙,但最终也只能咬着牙挤出一道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温芅在一旁装蘑菇:当主子打情骂俏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当然只能假装自己不存在了。 “好了,我出去等你们,你们换完衣服就出来。” 谌师弈拿来的是两套粗布麻衣,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找来的,看起来似乎半旧不新的样子。信王殿下头皮有点发麻,不说他长到这么大从未穿过如此接地气的衣服,更可怕的是他很担心这衣服是谌师弈直接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这种可能性,想一想就觉得真挺高的。 一旁的温芅显然也和他陷入了一样的情绪,抱着衣服不安看他:“主子,这衣服……” 叹了一口气,祝天韵认命地拿过一套:“穿吧,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因为这么点困难就不查文县那个吃人的地方了吧。” 门外,将他们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的谌师弈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还不错嘛,能屈能伸的。 不多时,换装好的主仆二人走了出来,温芅面露忧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内:“我们一起去,不用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他吗?” “不用,你就算把大门给他打开,他也不会跑。”说这话时,谌师弈眼神有些发冷。怎么会逃呢?从小被当成狗一样养着,逃一次打一次,久而久之便麻木了。这样的人不仅不会逃,看到想逃跑的同伴还会为虎作伥的帮着揍一顿。 三人快马加鞭往文县赶,大约是心中有一股动力支撑着,虽是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得疲乏。一路上,温芅心中忐忑,上一次在文县遭遇到的伏击场景不断在他脑中翻腾,他很清楚文县是危险的,可是下意识的他又觉得照谌师弈说的去做一定不会错。 抵达文县时,日头正毒,守城的士兵一个个仿佛被晒化了骨头,懒洋洋地缩在门洞的阴凉下。他们提前一里地弃了马,一路走过来,汗水沾染了风里的尘土,整个人都如明珠蒙尘般灰扑扑了起来,混在进城出城的贩夫走卒中倒是一点也不突兀。 守门的侍卫心不在焉地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知看清了没有,便让他们进去了。 直到走出很远,温芅还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混进来了。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没有如针在背的可怕目光,这一次,他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似乎跟谌师弈在一起,便是龙潭虎穴也能如履平地。 谌师弈回头看看,确定门口的侍卫看不见自己了,这才小幅度地用手指一指,压低声道:“看那里!” 第十七章 水深 循着她指的方向,祝天韵和温芅定睛看去,只见尘土飞扬的地上,有一条很不起眼的亮晶晶线。 “那香粉最大的特点就是里面掺了金粉,晚上看不出来,但白天阳光一照,仔细去看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嗯嘛,”祝天韵摸了摸下巴,无比严肃道:“这大概就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吧。” 温芅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办法,生为护卫,主子哪怕说的笑话再冷,也要捧场,这是侍卫的自我修养。可惜,他家准王妃没有什么自我修养,皱了皱眉,一脸嫌弃道:“信王殿下,您要是不会聊天,可以不用这么勉强,这样硬聊大家都很尴尬。” 祝天韵似乎已经迅速习惯了她这样随时随地把天聊死的能耐,并飞速进化出了脸皮比城墙厚技能,在她眉间轻轻弹了一记道:“如果你不揭穿的话,其实一点也不尴尬。不过,我倒是不打算劝你沉默是金,毕竟,我还挺喜欢你和我多说说话的。” 温芅默念着非礼勿听,正要低头却眼尖的瞥见谌师弈那白皙如水煮蛋一样的脸眨眼间红成了水蜜桃。 祝天韵很得意,趁机一拉小手:“走吧,看看金子要带我们走到哪里去。” “不行,不能这么明显,在这里做一切事情都得多绕几道弯子。”她说着拍拍身上的货郎担子,“总得对得起我给你们找的这身行头啊,咱们分开走,往南边一家一家慢慢走。要记得自己是个货郎,兜售货物第一,顺便看看金粉,天黑之前在城门口碰头。” 她脸还红扑扑的,但神色却无比严肃,祝天韵和温芅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一次来文县的遭遇,顿时收起了玩笑之心。现在是没有危险,可他们不能忘了,这里是文县,危险无处不在。 只是祝天韵垂眸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有些不舍,正要撒手,却被谌师弈用力扯了一下:“你跟我一起。” 祝天韵本来应该开心的,如果他没有 分卷阅读29 听出了她语气中不加掩饰地嫌弃的话。 “你不放心我?” “我觉得你能够让我放心?”谌师弈反问,“那好,我问问你,一两糕饼卖多少钱,你知道吗?” 短暂的沉默后,信王殿下从善如流:“没问题,我跟着你。” “被放心”温芅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有些发愁,虽然能力得到信任是好事,可其实糕饼多少钱一两他也不知道啊。 丧气地打货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纸条,上门简单明了地写清了几种糕饼的价格以及货郎常用话语。 捏着纸条,温芅心中对谌师弈的崇拜之情更加汹涌崩盘了,不愧是能让将主子吃得死死的人,办事果然靠谱,此件事了一定要让早点将王妃娶回去。 挑起货郎担子,他走向另一边,很快进入角色,尽心尽力地卖起糕饼来。另一边,谌师弈挑着货担,熟稔地吆喝,热情地招呼,仿佛她从来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祝天韵看着她,目光深深,她那娇小的身躯里怎么能装的下这么多的秘密?他有些期待,也许有一天,她会愿意将那些秘密讲给他听。虽然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但没关系,不管要多久,他愿意等。 一下午地时间很快过去了,三人在城门碰头后匆匆出了城,但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藏身暗处。酉时二刻,死气沉沉的城门处有了动静,谌师弈低低道:“换班,现在是另一个文县了。” 一座小小的县城,竟还有两张面孔,若非亲见,谁会信。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回去,好好休息一夜,”谌师弈冷冷一勾嘴角,“明日一早去江宁府亮身份,然后带上所有禁军,直接杀过来。” “江宁府?”祝天韵一愣。 “对,江宁府,本来文县就直属于江宁府管辖不是吗?何况,我真的很想知道咱们的江宁织造大人得知此时后,会做些什么。信王殿下,文县这潭水,可远比你想得要深得多啊。或许,我们今晚得想办法找一找你那位很受喜爱的信王妃,待选。” 祝天韵没注意到她将待选两个字咬得很重,此刻他眼前浮现出许凡那张老奸巨猾的脸,背上窜过一丝寒意。 这位敢给他下毒,想给他府里塞人的许大人,这位地位仅在两江总督之下的江宁织造大人,这位江宁府最大的官,究竟在文县的事情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他也真的很想知道。 三人回到客栈,果然如谌师弈所说,那人根本没想过逃跑,而是以一种丧家犬的姿态蜷缩在角落里。 谌师弈定定看着那人,漆黑的瞳仁中有暗流起伏,可是,祝天韵看得出来,她看的其实不是那个人,而是透过那个人在看什么。那应该是她心底无法被别人触及的一块地方,她似乎沉浸其中,指尖微微发颤。 祝天韵叹了口气,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拿到自己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一般,猛地扑闪了一下翅膀,她抬起还有些迷蒙的双眼看向他,祝天韵心尖一颤,认识这么久,她从没有这么像个小姑娘过,虽然她本就是小姑娘。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便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等此间事了,你会愿意和我讲一讲你的事情吗?” 谌师弈没有说话,祝天韵感觉软软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许久,久到他以为谌师弈这是拒绝了。虽然早想过会是如此,可心底到底还是划过了一丝失落,在心中暗叹一声,想着说点什么岔开话题,掌心却突然一热,谌师弈将自己的脑袋塞进了他手里,姿态像一只求温暖的小猫。 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祝天韵声音格外温柔:“好了,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合眼,快去休息一下吧,晚上你还得陪我去找卢氏呢。” “知道我辛苦,那你就自己去找她好了,我要睡觉。”她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瓮声瓮气的声音听起来更多了几分孩子气。 “那不行,你不去,我怕她对我有什么企图。”祝天韵拿开手,对着她笑得有些无赖,“我可是把信王妃的位置许给你了,你有义务捍卫我的清白。” 谌师弈绷着脸可笑意终是入了眼,拍开他的手,口中却仍是嫌弃:“那是你硬塞给我的,我可没要,所以,自己的清白自己维护。我要去补觉了。” 当日傍晚,望月酒楼。 信誓旦旦说要补觉不去的谌师弈坐在酒楼的包厢内慢条斯理地喝茶,祝天韵早知道这丫头就是属死鸭子的——就是嘴硬。 眼看着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卢念云却迟迟不出现,谌师弈嗑着瓜子道:“”你那位王妃候选在摆架子方面到还真挺适合做王妃的。” “哪里就合适了,你看我这么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祝天韵如今胆子越来越大,“反正我怎么看都是你比较适合做信王妃。” 谌师弈抬手一亮指尖夹的针:“坐回去,人来了。” 话音落,祝天韵也听见了。轻巧的绣花鞋施施然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吱呀声,错落有致。光听脚步声便能想象出女子弱柳扶 分卷阅读30 风的样子,可惜,他不喜欢。 卢念云显然是没想到谌师弈会来,顿时瑟缩了一下,一秒从花枝招展的孔雀变成了受惊的母鸡。 谌师弈对她的害怕视而不见,笑得格外温和:“坐啊,等你好半天了。” 祝天韵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卢念云是许凡精心培养的棋子,不是普通女子,没道理这么害怕谌师弈,除非……谌师弈对她做过什么。虽然目前他还想不到这两人之间的瓜葛,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旁看戏。 “许凡这几天在做什么?”谌师弈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看似随意却有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感。 卢念云拘谨地坐在她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他似乎还不知道你们进了江宁府,但前两天突然派了一队人出城去调查,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他倒是耳目通灵的很。”谌师弈冷笑,幸好她机智,让那些禁军散开入城了,“许凡派人去文县找过信王吗?或者说,许凡与文县是什么关系?” 卢念云摇头:“派是派了,不过不是去找人,只是去问问看文县而已。文县每年给他上贡那么多钱,买的就是他装聋作哑,江宁府和文县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他最近似乎胃口有些大了,也可能是真的缺钱了,听说主动像文县那边开口要钱,但给没给我就不知道了。” 许凡缺钱?谌师弈眼角一跳,脑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 卢念云悄悄打量她晦暗不明的神情,迟疑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你们是不是打算对文县出手了?” 没有人回答她,但她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敏锐地看出了些端倪:“你该不会还想将许凡一起干掉吧?” 谌师弈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她一样:“怎么?担心许凡倒了,你会失去容身之地?” 不想卢念云只是摇了摇头,语气竟有些微的怜悯:“你不能动许凡,除非……” 看着她的神情,谌师弈心中一跳,瞬间变了脸色, “除非什么?”祝天韵问。 “好了,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谌师弈却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几乎是用拽的将他拉下了楼。 祝天韵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阻止他问下去,他怎么可能不生疑,可是拽着他的那只手冷得没有温度,而且止不住的颤抖。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逼迫谌师弈,他做不到。 第十八章 告白 谌师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客栈,待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了。请冷冷的月光从窗棂中照进来,明月光似地上霜,她莫名觉得有些冷。 突然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她紧张看过去,却是祝天韵抱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 “你这是做什么?” “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待着。”祝天韵边说边麻利地开始打地铺,“在山里的时候,一直都是你打地铺照顾我,这次总算该我打地铺照顾你了。” 他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完全堵住了谌师弈拒绝的话,不过,谌师弈小小的抿了抿唇,其实她内心也并不很想拒绝。 不知是不是房中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方才那股莫名的寒意好似被驱散了。耳中听着祝天韵熟悉的呼吸声,她放空地看了会天花板,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祝天韵,你睡着了吗?”许久,她轻声问。 回应她的是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了啊。”谌师弈低低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再次开口,“谢谢你没有问我,其实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你一心想要肃清这官场,可我如今不仅不能帮你拔掉许凡,还要保住他,你如果知道了,大概会对我很失望吧。” “不会。”地上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谌师弈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嗯,被你吵醒了。”祝天韵的不要脸神功已经练到了扯谎不眨眼的境界。 谌师弈先惊后气,感觉自己要心梗了。 “我不会对你失望,因为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而我不问,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愿意告诉我,你的理由。” 谌师弈死死咬住下唇,如此被信任,她有些担不起。可是,祝天韵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固执的等一个答案。她错不开眼,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他一双眼睛却亮得发光。她以为面对这样的目光自己会紧张,可看了一会儿,谌师弈却发现自己竟渐渐放松了下来,心中更是划过一个可笑的想法:这眼睛亮得和她家黑虎一模一样,这家伙大概是属猫的。 “我曾经有一个师弟,”嘴角漾起轻松的笑,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对他和盘托出,“三年前,我偷偷带他溜下山,那时候我很天真,一心想要北上当个大英雄,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头来。” 没想过这老气横秋的小丫头还有过那样热血的时候,祝天韵有些诧异,可看她垂着眸神色悲凉,便也不敢随意开口,只静静听着。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运气好, 分卷阅读31 我们下山时刚巧碰见燕子楼在摆擂。师弟功夫很好,没花什么力气便赢了,一时间被众星捧月,他们都说他年少有为,我也为他感到高兴。但高兴之后我又有些不服气。没错,我功夫是不如他好,可我医毒双绝,长得也好看,怎么也该混出个神医的名头来吧。” 听她一本正经说出“长得也好看”时,祝天韵不禁莞尔,这丫头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怎么就长歪成现在这样了呢。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燕子楼楼主卢玉书找到我,说江南首富周老爷中了奇毒,问我能不能解。那时候真的是太年轻了,竟毫不怀疑,还想着老天爷果然眷顾我,这么快就让我心想事成。于是二话不说,连夜赶完江南,替周老爷解了毒。我想我要名扬天下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和师弟分享,可是我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个美貌的女子,人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我突然就成了一个外人。我开始后悔,不想当什么大英雄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后悔就有用的。那时候,卢玉书已经将他举荐给了许凡,他会进入官场,运气好说不定能混个武状元,从此平步青云。他自然不愿再和我回到山上去过那种寡淡的生活。只是,我想不通,十年的感情,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大概是压抑了太久,说出这些,谌师弈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长长吐出一口气:“都是我非闹着要下山,结果没能当成什么大英雄,还把师弟给弄丢了……” 祝天韵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握住她搁在床边的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他没有禁得起诱惑,也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母亲说过,不要去考验一个人,没有经不得其诱惑的人,只要诱惑足够大。我明明知道,但却不肯相信。” 祝天韵愣了一下,想起那日她冷冰冰说不相信承诺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在这时候反驳他。 “我看有意瞒着我,还当你藏在心里的那人是个情敌,没想到只是个师弟。”祝天韵对上她诧异的眼神,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你自己都没看清吧,其实你对他不过就是不甘心而已。从小到大你们一直在一起,你们的感情很好,将对方看得很重。可是突然他告诉你要离开家,离开你,去过自己的生活,你会觉得难以接受,这很正常。但,这只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你只是不甘心他除了你还对别人好。” 谌师弈呆呆看着他,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知道这人自有一套歪理,可自己竟找不到可以反驳他话,又或许自己并不想反驳。 “如今,你有你的生活,他也有他的,亲人之间本该如此。你若担心他在许凡手下做事,许凡倒台会牵连到他,那我答应你在对许凡动手之前和你一起去见许凡,问出你师弟的下落,我保他安然无恙,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打算,她除了表示感激,还能如何呢? 谌师弈不知道的是,祝天韵其实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陪谌师弈去见见那位师弟,若是他对谌师弈没有非分之想最好,万一有,那就扼杀在小苗苗阶段。总不能让到手的王妃飞了。 “好了,别想这么多了,这几天你辛苦了,我守着你,好好睡一觉吧。”祝天韵声音柔柔的,像是在哄孩子。谌师弈被他一说也觉得真的很快,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她最后的一丝清明问出一个问题:我该不会是被这家伙给洗脑了吧? 次日,温芅来敲祝天韵的门,但连叫了几声,屋中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几日的草木皆兵,让他瞬间变了脸色,刚拔出刀,却听隔壁谌师弈的门开了,他家殿下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温芅顿时呆若木鸡,手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好险没砍掉他的脚趾头。 祝天韵无比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温芅这才大梦初醒,慌忙捡起刀插回刀鞘。刚做完这些,谌师弈便走了出来。 温芅顿时有些慌乱,脑中一瞬间转过数个念头,太好了,信王府真的要有王妃了。虽然这种事不合礼法,不过,只要自己不说就行了。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他还是没忍住悄悄瞄了谌师弈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自若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突然感到一点羞愧,王妃果然不愧是王妃,相比之下自己实在太不淡定了。 “行了,别傻站着了,差不多该出发了。”祝天韵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傻样,决定以后绝对不带他出来了,堂堂王爷丢不起这个人。 温芅这才想起,今日他们是有正事要办的,慌慌张张应了一声,匆匆跑去准备马车。 “他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谌师弈疑惑。 祝天韵没好气答道:“没什么,就是戏多。” 温芅很快套了马车过来,赶到城外与于宿伦和禁军回合后,这才亮明身份,声势浩大地进了城,直达江宁府府尹门上。 江宁府府尹是个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乍然听到这么大事,显然是吓到了,虽说还记得来门口迎接,但那手 分卷阅读32 足无措,期期艾艾的样子,看得谌师弈都想叹气。 祝天韵显然也没什么心情和这样一个货色打太极,干脆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一。 听他说出已经掌握了文县的证据,要对文县进行彻查的时候,江宁府府尹的脸色看起来真是糟糕极了,一看就知道文县那边对这位府尹大人也没少打点。 祝天韵闭了闭眼:文县这块黑墨直愣愣掉进官场的清池里,不知道究竟染黑了多少为官者? 第十九章 弃车保帅 江宁府府尹在连番的刺激下虽然还保持着站立形态,但显然已经暂时失去了行为能力。于宿伦毫不犹豫地代替他开始发号施令,反正官大一级压死人。 江宁府的侍卫们倒还没有那么怂,迅速领命去封锁了各个城门,这一手是为了防着许凡和文县安插在城中的奸细溜出城去通风报信。 很快,于宿伦便调动了江宁府所有的侍卫和衙役,加上祝天韵自己带来的禁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文县开拔。谌师弈安排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将信王殿下奉朝廷之名来彻查文县预热百姓,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之事,沿路昭告天下。 祝天韵在马车内掀开一角车帘看街道两侧的百姓口中都高呼着“青天大老爷”,有些后悔坐马车了,如果骑马差不多就能体验状元游街的感觉了。 放下车帘,他感慨道:“文县这颗毒瘤果然让百姓深受其害,我们这趟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谌师弈悠悠泼了他一盆冷水:“文县哪能影响到江宁府?他们跪你拜你,不过是因为听说你是来办贪官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谁是贪官谁是清官,他们中的大部分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和当官的打交道,但在他们眼里,当官的就没什么好人,看见那些当官的落马,就是好事。” 她这一番言论可谓是惊世骇俗,祝天韵瞠目结舌,却再次遭到谌师弈的嘲讽:“我看你皇兄也不是真心希望你当他的继承人嘛。” “什……什么意思?”祝天韵脑子没拐过弯。 “宁国以儒家为主道家为辅的思想治理天下,最主要的一个手段就是愚民。还有,宁国崇尚佛教,为什么?因为佛教说众生忍受苦难方能成佛,今生的痛苦是为了来时的舒适,这样的思想让百姓学会忍耐,而这正是上位者想要的。怎么,这些你皇兄没有教过你吗?” 祝天韵像是不认识她了,呆呆看了她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这次谌师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眼中闪过意思狡黠:“我不是你自己选的信王妃吗?” 祝天韵呆住,半晌回过神来,却只知道傻乐。这可是谌师弈第一次自己承认这个身份,他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句,都是值得的。 谌师弈懒得理一个傻子,自己掀了车帘往外看,前面就要出城了。温芅按她的吩咐去和守门的侍卫打听了一番,回来回报说并无人要出城。谌师弈点点头,倒也不算太吃惊,许凡什么都没有做,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弃车保帅之事了,这个老狐狸倒是会审时度势。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他休想轻易撇清。一个一个来,账总要算清楚的,就如他所愿,先拿文县开刀好了。 她想得入神,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祝天韵眼中,他看着她眉头微蹙,虽是看着虚空,但眼底有压不住的仇恨浮出水面。 “你为什么这么恨文县?”静静看了片刻,他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谌师弈骤然回神,面上闪过一丝被人窥探到秘密的慌乱。可祝天韵笑容温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感觉得到你对文县非常痛恨,可你昨晚讲的故事里并没有文县,所以我只是好奇一问,你若没想好怎么说,就当我没问好了。” 他总是这样体贴有耐心,处处顾忌她的感受,沉寂三年的心弦终于轻轻一动,重新活过来。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完美遮挡了她眼底的狼狈与痛苦。可是她自以为是的掩饰根本没有逃过祝天韵的眼睛,下一秒温热的手掌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让你痛苦,我不会再问了。” 反握住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谌师弈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你的感觉没错,我痛恨文县,也痛恨许凡。” 她握得很紧,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祝天韵也不开口打扰她,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良久,谌师弈重新开口:“三年前,师弟身边突然出现的女人是卢念云。我直觉这个女人不简单,于是跟踪了她,果然偷听的了她和许凡的对话,我意识到这是个美人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千方百计笼络师弟,可我感觉到了危险。然而,没等我去找师弟说明此事,我便被许凡发现了。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座地下城。” 祝天韵神色一凛,敏锐地联想到了什么。 她点点头:“许凡没有杀我,因为他希望也能将我收为己用,但我非常抗拒。于是,他为了磨一磨 分卷阅读33 我的心性,将我送到了赏馆。” 感觉到祝天韵握着她的手猛然一紧,她仰起脸对他笑笑,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地笑,轻轻揭过曾经的痛苦与绝望。“好在我留了一手,当初想着名门正派对用毒会有抵触,所以只说自己医术精湛,其实我最擅长的是用毒啊。” “他们涂黑了我的脸,将我送到斗台上,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卢念云挽着师弟坐在台下,他竟没有认出我。我觉得难受极了,一时失神被对手连打了好几拳。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痛感,很痛,可是却将我彻底打醒了。我迷晕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强行带走了师弟。” 祝天韵知道事情到这里如果就完了,那她就不会是如今的样子了,略一思索他便想到了:“你师弟后来又溜下了山?” 谌师弈惨然一笑:“不,他第一次和我吵了起来,因为不愿回山。我也是被气狠了,便负气独自回了山上。半个月后,师弟回来,我以为他知道错了,结果他真是来说对不起的,可惜不是认错,而是离开。他终究选择了抛下我,去走那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 “都过去了。”祝天韵沉默了许久,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干巴巴地安慰。在她和她师弟的这段关系里,他终究是个外人,无法介入。 “是啊,都过去了。”倾诉完好像卸掉了一直压在心上的一个包袱,大约能够说出口的都是已经可以放下的。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语气轻松起来,“所以我搬了家,在屋子周围布下阵法。路是他自己选的,我拦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回头的机会。” 祝天韵失笑,这倒真像是他家超记仇的小姑娘做的出来的。但没等他偷着乐完,谌师弈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所以,你要是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就直接宰了你!” “这么可怕?”口中这样说着,他却忍不住笑起来,只觉这丫头看起来像只故作凶狠的小猫,可爱极了。 谌师弈感觉很没面子:“笑什么笑?” 祝天韵从善如流地敛了笑,表示没什么。其实才不是没什么,他是心里乐开了花,所以忍不住笑出来了。 昨晚他抛出“只是师弟”的论点时,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现在他完全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没想到这位师弟居然这么渣,自己简直是躺赢啊,当然这样的小心思绝对不能让谌师弈知道。 但开心完,又有些心疼起来:他家小姑娘真可怜,长到这么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说,还遇人不淑,养大了个白眼狼,小小年纪就伤透了心。还好遇到了他,以后不用受委屈了。 第二十章 翻案 “到了。”谌师弈被自己冷静地不像话的声音惊了一下,终于等到这一天,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原来并没有…… 文县守城三三两两的士兵面对这支声势浩大的讨伐战队,直如螳臂当车,还没等搞清状况便被拿下了。 数百人的队伍长驱直入,大街上空无一人,不明真相的百姓都缩在家中,从紧闭的门后悄悄往外窥探。入城后,在于宿伦的指挥下,禁军训练有素的分为两拨,相比之下江宁府中带来那帮侍卫衙役就差了许多。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兵分两路,于宿伦带一队人马去县衙找文县如今的管事之人,而祝天韵和谌师弈则带另一队人直接杀到那座令人惊掉下巴的地下城。 谌师弈胸有成竹,就算真有漏网之鱼跑来通风报信她也不怕,文县那帮人对地下城太过自信,绝不会第一时间去地下城处理那些证据。因为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够找到入口,反而,他们的多疑会让他们怀疑这场通风报信是对方想要顺藤摸瓜,所以他们必然要按兵不动。 温芅打头冲进地下城,此刻是白天,但地下城中却因为没有点灯而黑漆漆一片,这还真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好在谌师弈让他们提前准备了火把,如今齐刷刷点燃,直将黑夜照成白昼。再浓重的黑,都会被驱散,只要光足够强。 她当然是熟悉的,说来讽刺,当年她能够带着师弟从这里逃离,靠的就是这暗无天日的白夜。她从小就拥有极强的夜视能力,黑暗对她而言不是障碍,反而是她的保护色。 火把点燃的那一刻,第一次踏入此地的士兵都被眼前所见的惊呆了。这样大的一座地下城,比地上的文县要辉煌许多,一时间叫人分不清身在何处。 “一会儿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你就待在马车里不要出去。”终于走到这一步,祝天韵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激动却还记得担心谌师弈。 “放心吧,我是长命百岁的命格,这点小阵仗我还不放在眼里。”谌姑娘神色淡然,说着从座位下面拖出一个手提木箱,一掀帘子跳下了车。 等祝天韵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了温芅面前,边交待着什么边将那木箱递过去。 “要干什么?”祝天韵一脸迷茫,明明从昨晚开始自己一直和她在一起,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做下这些准备的? “一场恶战?不,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嘴角勾起一道老谋深算的 分卷阅读34 弧度,他的小姑娘笑得像个小狐狸。 温芅从队伍中挑选了十来个人出来,拿出木箱里的东西一一分发给他们。那是个圆圆的球,掌珠大小,但通体黑色且泛着幽光,隐隐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果然,温芅下令其他人全部后退,而拿了此物的禁军则迅速潜行至院墙下,同时将手中圆球大力掷向那座小楼,而后迅速折身返回。身后,可怕的绿色烟雾升腾起来,他们不需要知道小楼中藏了多少人,藏在何处,因为,那些人在他们进去之前就已经是死人了。 谌师弈眼中映着点点火光,面色却有些苍白。那些不愿回忆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过:那些被关在狗笼中不被当人的日子、那些毫无尊严的厮打抢食、那些羞辱…… 突然手上一热,祝天韵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紧握成拳的手,她缓缓转过脸来,对上祝天韵担忧的目光,未语先勾起一面讥诮的笑:“怎么,发现我不是个需要你保护的柔弱女子,害怕了?” “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是过?”祝天韵笑着弹了她一个脑门崩,“这样挺好的,不心慈手软,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你……”谌师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慢半拍地去捂脑门,显然被祝天韵偷袭了这件事令她非常不能接受。 “这一次将文县和它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你可是最大的功臣,想要什么,我帮你请个赏?”祝天韵迅速转移话题,谁想他这随口一说却遭到了谌师弈的反驳,“连根拔起?信王殿下要的未免太多了。” 她没有祝天韵那么乐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文县经营这么多年早已是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怕是会带出太多泥,一定会有人来阻止。祝天韵身处高位,这些道理反而看不清。 烟雾渐渐散开,为防万一,首先冲进去的禁军们还是服用了解毒丹。一脚踹开大门,只见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仍不免被这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震慑倒了。 “此地身处地下,没有办法修建逃生地道,却最适合藏污纳垢,这些人皆是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如果正面开战,没有退路的他们必然会抱着你死我亡的心态拼死一战,如今他们也算求仁得仁。”谌师弈悠悠说着,从人群中拨开一条路。 众人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若不是谌师弈,如今躺在这里就不止这些人了,还会……有他们。慌忙收拾好心情,再看谌师弈一个小姑娘却面不改色,看得如此透彻,便生出一股崇拜来,此人若为男子,当是将才! “此地机密,可能会有各种机关,你们就待在院子里把这些收拾一下。为防有漏网之鱼,最好每个门都派人把守住。温芅,你保护好信王殿下。”她分明没有指挥这些人的权力,但她一一吩咐下来却格外自然,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身份。 “那你呢?”祝天韵眼疾手快地拽住她一角衣袖,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我去找证据啊。”谌师弈回答的理所当然,“不然,你们这还有谁懂机关吗?” 祝天韵愣了一下,但并不松手:“我和你一起去。” “好好一个王爷,干嘛这么急着去送死?我一个人游刃有余,带上你难度就有些大了,你也不想当个累赘吧。” 都被说成是累赘了,祝天韵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倒是谌师弈对上他溢于言表的担忧之情,破天荒的安慰他道:“放心吧,舍生取义这么伟大的蠢事,我是不会做的。” 这话说得祝天韵忍俊不禁,担忧之情倒是消散了一点。 谌师弈趁机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温芅还是第一次看见谌师弈露功夫,大惊之下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楼里动静全无,祝天韵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忍不住在原地来回踱步。 温芅安抚他:“主子,你别急,没有动静说明王妃那边一切安好,王妃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祝天韵倒果然是安静下来了,不过不是因为他劝慰的话,而是因为“王妃”二字,“你叫她什么?” 温芅舌头打了个结,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其实也非常紧张,紧张到竟将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来了。看祝天韵眉头紧皱,他心里咯噔一下,想想主子确实没有说过要娶谌师弈,都是他自己猜测的,忙道:“主子,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肩上便重重一拍,祝天韵表示:“叫得好!优秀!以后就这么叫!” 温芅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雀跃,眼珠转了两圈,明白过来: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突然,小楼中传来一声动静,声音不大,但在如此安静的紧张气氛下则显得格外清晰。 “找地方隐蔽!”谌师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小楼中传出,祝天韵心头一紧却还是决定相信她,刚闪到树后,便见一道身影从最高层直挺挺倒挂下来,紧接着无数支箭铺天盖地地射出来。 祝天韵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可外头一片箭雨,现在冲出去只会有一个下场:什么都来不及看就去阎 分卷阅读35 王那报道了。 好容易才等到外面没有动静了,他急不可耐地闪出去,只一眼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了回去——谌师弈稳稳挂在半空中毫发无损,此刻正气定神闲地割着腰间的绳索。 原本他们待的空地上现在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好在谌师弈示警及时,众人本来也没那么靠近小楼,因此都闪到了射程之外。 “怎么回事?”祝天韵一边急急拔着地上的箭开路,一边大声问。 “是个万箭齐发的机关,机关无法破坏,只能触发。这么多的箭,任是武功再高也避无可避只能被射成刺猬,可惜设计机关的人忘了,箭再厉害也是没法往下射的。”谌师弈说得轻描淡写,但刚刚的凶险在场之人都亲眼所见,只能心服口服地赞一句艺高人胆大。 “机关都已破坏,你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只是……”谌师弈翩然落地却有些欲言又止。 第二十一章 状元之死 祝天韵心头一紧,谌师弈从不会这样吞吞吐吐,这小楼里面有什么? 禁军们却没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听见她说可以进去了,后面的话哪还听得进去,当下排成两队冲了进去。 最先冲进去的两人生生顿住了脚步,引得身后一串连环撞车,但在看清屋中的景象后,到嘴边的骂人话便生生咽了下去。 随着屋门打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在火把的照亮下,可以看见空旷的屋子正中有一个大坑,坑底整齐地摆着一排棺材。似被那股寒意裹挟住了手脚,一行人进退维谷。 祝天韵终于赶到了,谌师弈对他解释道:“里面一共有六具棺材,棺材看起来有新有旧,我怀疑是你提过的那六任知县。” “什么?”他本是为了此事来的文县,可当真相这么赤裸裸摆在面前时,却觉得无比荒诞,愣了片刻才道,“来几个人,下去把棺材抬上来。温芅你带其他人继续上楼寻找别的证据。” 谌师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觉得最好是把这些棺材都抬到县衙去,我开了最新的那一具棺材,有些问题。” 祝天韵点头表示认可,但心中却仍是无比狐疑:“我总觉得他们保存着这些尸体,很奇怪。” “一开始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如果是我,我大概也会这么做。”谌师弈很认真地回答,“因为对那些人来说,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再安全的地方也可能暴露,到底没有毁尸灭迹来的安全。” “你这么想没错,可是如果换个思路呢?”谌师弈目光深邃,“这么隐蔽的地方如果也暴露了,那就说明大势已去。如果这里什么证据也没有,追查之人怎能善罢甘休?与其让他继续追查下去,倒不如到此为止,你想查文县,那我就把和文县相关的所有罪证都给你准备好。将文县当做一个弃子抛出去,所有事情就此结束,不拖累其他人。” 不知是因为这番话还是因为屋子里的森冷寒意,祝天韵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谌师弈这番话并不危言耸听,相反是因为太现实,所以才更可怕。 弃车保帅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小小一个文县背后若没后台,怎么可能做得下这么大的事?可若有幕后之人,全国还有多少个像文县一样的法外之地?他不敢细想,只觉得一阵无力。 去楼上搜索的禁军抬下来数口大箱子下来,温芅兴高采烈:“我们找到了很多账本和金银珠宝。” 谌师弈却只平静地看着那些箱子,目光冰冷:“钱太少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祝天韵却是秒懂,没错,钱太少了。文县被称为销金窟,多少人在这里一掷千金。按谌师弈的说法,这个销金窟至少已经存在了三年有余,那该是多大的一笔收入,可如今就算这几口箱子里装的全是银钱,也实在是太少了。 少掉的那些钱去哪儿了?自然是用来贿赂上面的那些高官,除非找到的那些账本中有详细记载贿赂每个官员的金额,可如今听完谌师弈的一番话,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坑里的棺木也都抬了上来和装满证据的大箱子放在一处,可祝天韵却已经没了初入此处时的喜悦之情。 留下些禁军在此地把守着,其他人各司其职,一拨人去找马车,另一拨人则挨家挨户去将这地下城中的居民拉出来。 马车到时,街道两侧已经堆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花枝招展的女人、衣衫褴褛地少年、瘦骨嶙峋的大烟鬼……除了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皮肤苍白外,他们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死人。 温芅站在一旁,面色发青:“太狠了,每一家都有死士看着,从我们闯入的那一刻,他们就下了杀手,一个活口也没留。”话说完,想到之前谌师弈特地从“赏馆”带走的那个少年,他面色由青变白,难道谌师弈早知道会如此? 猛然抬头看去,直接火把的映照下,谌师弈站在台阶上,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投射出一道悲伤的阴影,让她看起来仿佛是个一阵风便能吹到的小姑娘。温芅一个激灵,仿佛这才 分卷阅读36 反应过来,她本来就只是个小姑娘啊。她做到了很多,发生这样的惨况,不是她的错,自己刚刚却试图强人所难。 祝天韵轻轻拥住她:“走吧,去县衙看看于大人那边的情况。不管怎样,文县这个龙潭虎穴都是要端掉的。你也该和过去做个了断,从此往前看了。” “是啊,总算到了做个了断的时候。”谌师弈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马车辘辘载着他们驶出地下城,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双目重新接触到灿烂阳光时,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祝天韵靠在车壁上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疏忽了,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马车的嘶鸣打断他的思绪,县衙到了。 于宿伦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县衙,杨主簿、朱县尉一干人等被五花大绑,由禁军押着跪在县衙大堂上,衬着头顶的“明镜高悬”几个字格外讽刺。 江宁府府尹显然已经认清了形势,一脸狗腿地端了下马凳凑到马车边,不过祝天韵和谌师弈都没领情,而这位府尹大人却丝毫没有被人打脸的尴尬,依旧笑得谄媚。 倒真是一条好狗,谌师弈嫌弃地撇开眼,却发现身旁祝天韵停下了脚步,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许久,目光轻飘飘落到江宁府府尹身上,突然轻轻一笑:“齐大人辛苦了。” 谌师弈只觉得头皮一麻,祝天韵的语气别人或许听不出什么,可她却明显感到那温和语气中夹杂着的瘆人。什么意思?这个齐大人有问题? 刚想要回头去看,却被祝天韵握住了手:“弃车保帅尚可忍,但若弃的只是个小卒子,那未免欺人太甚。这番大动干戈,却只落得这么个惨淡收场,我不甘心。” 如此,谌师弈便什么都明白了。前有一个江宁织造,后又来一个江宁府尹,伏低做小的本事都这么厉害,不知是不是师出同门。 祝天韵看她露出了然的神情,心情稍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默契的,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心底泛起阵阵暖意。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若能得一人执手走到白首,纵然此生苦短亦是幸事。 “你想从哪里查起?”谌师弈问。 “状元之死。”祝天韵用力握了她一下,松开手,快步走到跪在地上的那些人面前,“来人,把小楼中找到的证据抬上来!” 一声令下,几口大箱子被抬到他们面前,齐齐打开,露出里面厚厚的账本和闪瞎眼的金银珠宝。 杨主簿等人对视一眼,齐齐磕头道:“草民认罪!”当真是没有一丝犹豫惧怕,看的祝天韵通体发寒。 “好,既然认罪了,那么本王来问,你们答,想必你们定会知无不言。”他冷笑一声,“你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文县地下的销金窟乃是草民等人一手所为,只是为了求财,哪有什么幕后主使。” “就凭你们?”祝天韵冷嗤。 “王爷不曾听过水泊梁山的故事吗?这文县就是我们的水泊梁山。”虽已是阶下囚,杨主簿却仍是一脸桀骜,“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这一天,从我们兄弟决定占下文县,当个土皇帝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杨主簿自称他们是绿林出生,整个文县上上下下就是个贼窝,祝天韵倒不觉得他说的是假话,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亡命之徒的杀气,半点读书人的斯文也无。 “去年秋天,黄河决堤,江宁一带首当其冲,其中又以文县受灾严重。朝中得知后,立刻拨下十万两赈灾银钱。可据本王所知,真正用于赈灾筑堤的钱,不足三成,以至于出现沟壑相连续,饥寒半散亡的惨象。这其中,你们贪了多少?” 杨主簿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仍是梗着脖子道:“王爷,我等是土匪,您见过土匪从嘴里往外吐钱吗?自然是来多少,我们吃多少。” “新科状元李源潮前来赴任,彻查此事,结果刚到此地,你们便上报说县衙发生火灾,等扑灭火时,发现新县令在房中自缢而亡了。你们告诉我,这合理吗?” “合不合理草民不知道,但他确实是自缢而亡,仵作已经检验过了。”杨主簿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祝天韵却捕捉到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你似乎很有自信?因为觉得时隔这么久,就算再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了是吗?”杨主簿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突然出声的女子缓缓走到他面前,语带讥讽,“棺尸虽暂掩,袖血未能防。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杨主簿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瞪大了眼:“你……你是……” 谌师弈冷冷打断他:“来人,把新科状元的尸体抬上来,我要开棺验尸!” 这一次,与杨主簿同时浑身一震还有江宁府尹。 第二十二章 璟洗熏蒸 祝天韵也有些傻眼,他家小姑娘似乎总能带给他意外惊喜,当然,更多时候是惊吓。比如现 分卷阅读37 在,小姑娘气势十足,完美震慑住了全场。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弹指,而后才解冻一般,一个个动起来。 谌师弈也毫不含糊,从袖口摸出一块帕子掩住口鼻,毫无惧色地走到棺木面前,中气十足道:“开棺!” 抬棺的几位禁军虽然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见她淡定如此,也只能一咬牙,齐力推开了棺盖,堂堂禁军总不能被个小姑娘比下去。 李源潮死于初春,如今已四月有余,尘封许久的棺木骤然被打开,腐败的味道冲棺而出,众人都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只有谌师弈岿然不动。 静等那股刺鼻的味道散去不少,她目光冰冷扫过地上跪的那些人:“麻烦各位将李县令抬出来,我就在这里,让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输的心服口服。” 府尹大人一阵毛骨悚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谌师弈在他面上短短停顿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那双墨瞳如点漆,深邃不见底,但又通透得像是能看进每个人心底,让人无处遁形。 李源潮的尸体被抬了出来,端端正正放在大堂上。大约是一直存放于寒冷的地下,尸体倒是没有腐败的太厉害,只是那惨烈的模样仿佛在控诉自己所遭受的天大冤屈。 谌师弈一撩衣袍,在尸体面前蹲下,面上没有半点嫌弃之色,反而先双手合十,口中轻轻念了几句,似乎是在为他超度。 祝天韵忍不住笑了笑,他家凶巴巴的小姑娘其实善良得要命。即使对方是一个死去多日的人,她也愿意去维护他的尊严。 仔细打量完李源潮的尸体,谌师弈站起身,拿起堂上的毛笔哈了口气,落笔如龙,写完交给站的最近的一名禁军:“我需要这几样东西,麻烦替我准备一下。” 那人领命去了。在等待的功夫里,她也没说话,只是绕着尸体慢慢转圈,时而皱眉,时而微笑。这样的举动让气氛格外紧张凝重,适才还无比嚣张的杨主簿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却不知这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恐惧感因何而来。 终于她要的东西准备好了,这样凝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才被打破。 用酽醋打湿帕子,轻轻擦拭尸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露出脖子上一道清晰可见的深色勒痕来。 府尹大人直勾勾地看着,见到此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却不想被谌师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记眼刀飞过去,吓得他一个瑟缩。谌师弈却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粗略擦拭完毕,众人看得很清楚,李源潮除了脖子上那一道,没有其他的外伤。 “仵作都已经验明了的,李大人就是自缢死的。”杨主簿叫起来。 “这么沉不住气,难怪只能当个随时被抛弃的小卒子。”谌师弈轻蔑道,说着拔下头上的银钗,用皂角水揩洗后,探入死者喉咙,而后用纸密封住尸体的嘴部。 祝天韵有些诧异,自认识她以来,她一直戴着这根银钗,他原以为这根银钗对她很重要,如今却毫不犹豫被当做验尸工具,明明她可以令人准备一根银钗的,可是她没有,这样看来跟像是刻意要将这根钗子处理掉。这根银钗的来历,他大概有点猜到了。 杨主簿被她抢白了一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不忿,见她如此便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还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银钗探毒的把戏。这招用来验刚死的人还差不多,李大人死了这么久,别说他没中毒,就算真中了毒,也什么都验不出来。” 谌师弈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做完手上的事,才停下来看向他,眼神中满满地嘲讽,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原来,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我倒是没想到你还知道不少。只可惜,有句老话说得好,‘满瓶不动半瓶摇’,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看你是嫌死得不够快。”说着她突然话锋一转,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一言未发的江宁府尹身上,笑道,“府尹大人为何面色如此差?难道是因为看到尸体心中发憷?”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众人目光引向这位府尹大人,只见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下官,下官怯懦,素来不太敢直面尸体,故而有些……有些不适。”他讪讪解释道。 “原来如此,只是,这别的尸体齐大人可以不直面,但李大人的尸体,我还是希望您最好能够直面一下,毕竟,您和李大人的死可是关系匪浅呢。” “下官愚钝,听不懂谌姑娘的话。”他声音有些发颤,边说便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齐大人怎么知道我姓谌?”谌师弈一挑眉,不等他反应过来狡辩,她厉声道,“果然,三年前,你也在!” 齐大人擦擦越来越多的汗珠:“下官,不……不明白。” “没关系 分卷阅读38 ,我会让你明白的。”谌师弈也不与他多费口舌,擦净了手,解开尸体遮体的衣服,露出腹部胸膛,而后取热糟醋,自尸体下腹部往上仔细璟洗。她做得很认真,仿佛手下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艺术品。 璟洗完,她以药水仔细洗净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一边擦拭一边走到府尹大人面前:“尸体体内的毒气还需熏蒸一会儿,趁这个时间,我们先来聊聊别的。” 如今,府尹齐大人的面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看那只素净的手在面前划过,他胃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连退了数步。 “真奇怪啊,你这样的人,”她讥笑,“杀人都敢做,却害怕尸体。” 他捂着口鼻,已经失去了反驳的意识,却被谌师弈出其不意地一把捉住手,明明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没想到手劲却那么大。 齐大人被她猛地一拉,第一反应就是她那手刚刚碰过尸体,脑子便嗡的一阵空白,待反应过来已然跌跌撞撞冲到了尸体面前。一样对上对上长长舌头吐在外面,双目上翻,面色绀紫的尸体,他顿时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看到这袖血了吗?你们还真是有恃无恐,觉得没有人能够查到是吗?”谌师弈蹲在他身旁,执起李源潮一只有明显擦拭血迹的衣袖,怼到他眼前。 死人紫黑色的手仿佛要戳进他眼睛,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数步,捂着嘴连连干呕。 “你们当真以为买通仵作便能高枕无忧?你们做过什么,死者可都记得呢,”她横眉冷对,“今日,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人在做,天在看!” 绿林出身的杨主簿也感到身上阵阵发寒,这……这哪里是个小姑娘,这分明是地府的判官。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谌师弈取出探入尸体喉部的银钗,只见原本清亮的银钗如今变得一片乌黑。她也不急,起身将银钗放入一旁的皂角水中,浸泡着,然后又拿起托盘上一柄锋芒毕露小刀,再次走到死者身边,挽起死者的衣袖,对着尸体胳膊,眼也不眨地一刀划下,直划到深可见骨。靠得近的禁军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血肉之下露出来的骨头竟是黑色的! 谌师弈轻轻掀了一下眼皮,不紧不慢擦拭干净手中的刀放回原处,然后取出皂角水中泡了许久的银钗,同样慢悠悠地擦拭。 如众人所见,银钗之上的黑色丝毫没有因为浸泡和擦拭而褪去。谌师弈笑得几分傲然:“只给你们看银钗,我怕你们会狡辩称毒是有人在死者死后灌进去,所以喉部会验出来。如今,骨头也是黑色的,你们还有何话说?” “大胆狗贼,竟敢谋杀朝廷命官!还不速速从实招来!”这一声如惊雷,却是出自府尹齐大人之口,他似乎已经从惊吓中缓了过来,虽然脸色仍稍显苍白,人却已经站直了。 想到下马车时,祝天韵意味深长的那番话,谌师弈不禁看向在一旁看戏看得开心的某人,对方回给她一个欠揍的笑,谌师弈愣了一下,继而觉得信王真是心挺大的。她方才闹了那么一处,现在这大厅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复杂,也就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还笑得这般没心没肺的。 “齐大人这般义愤填膺,看来李大人之死当是与齐大人无关了。”祝天韵觉得也差不多该让他家小姑娘歇一会儿了,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礼尚往来,请他家小十一看他唱一出了。 “都是这帮狗贼欺上瞒下,下官对此毫不知情呐!”齐大人忙不迭地表忠心,那沉痛的语气,真是唱作俱佳。 祝天韵慢慢笑了起来:“是吗?齐大人这么说,本王倒是糊涂了,怎么,这起案子不是齐大人经手的吗?本王可记得连验尸的仵作都是江宁府衙门的人啊。” 第二十三章 顶罪 “下官失职,下官只是被这群狗贼给蒙蔽 ,那仵作前些日子突发疾病死了,想来也和这群狗贼脱不开关系,定是被他们收买了,而后又杀人灭口。”齐大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若不是在此地祝天韵真想给他鼓鼓掌。 只是,祝天韵实在懒得再陪他演下去:“齐大人很聪明啊,失职之罪可比为了掩盖自己贪污的罪行残害朝廷命官要轻多了。” 齐大人跪倒在地,口呼:“下官冤枉!” “齐天武啊齐天武,人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却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喊冤是不是?好,本王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祝天韵一甩衣袖,坐到了县令之位上,猛地一拍惊堂木,字正腔圆地念道,“江宁冒赈,以利啖源潮,源潮不敢受,恐上负天子!李大人临终前正在写的折子,可惜他没有写完便毒发了。凶手见他七窍流血,慌乱之下便用他的衣袖胡乱抹去了他脸上的血污,然后将他吊到房梁上,做出自缢的假象。” 齐天武身子一歪,面露惊恐之色,对上祝天韵冰冷的眼神:“李大人虽有一腔热血但并不鲁莽,他知道文县是龙潭虎穴,所以没有冒然前去,而是选择先到江宁府,结果被他查到了你贪污的事实。你没有着急,想着收买他便是了,这样的事情你做过很多次,早已非常熟稔了。可 分卷阅读39 是,你没想到李大人竟如此刚正不阿,不肯接受你的贿赂,于是,你买通了他身边的长随,对他痛下杀手。” 谌师弈低着头略一思索便什么都想明白了,祝天韵一早就知道这位府尹大人有问题,所以最早在文县遇袭后,他没有去江宁府而是选择去了江宁织造府,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片官场已经烂到了根里,江宁织造竟也不干净。 “下官冤枉!下官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更枉论杀害李大人。”齐天武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细节,确定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因此咬紧牙死不承认。他围观多年,审讯犯人的手段他见的多了,兵不厌诈总是百试不爽,他可不会让自己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事到如今,祝天韵倒也不生气了,就冷冷看他垂死挣扎,慢条斯理道:“尸检格目上写了李大人是自缢而亡,而卷宗里却特别强调了县衙着火,衙役扑灭大火后闯进去,发现李大人吊在屋梁上,已经身亡。明明死因与着火毫无关系,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失火?” 齐天武眼珠乱转,似乎在迅速思索如何回答,但祝天韵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齐大人是答不出来,还是不敢答?” “我……” “你不敢答,因为案发地点根本不在文县,而在你江宁府的驿馆。你没法在文县造成一个完美的现场,有担心万一上头按章程派巡按来复核此案会穿帮,干脆就写上着火,如此只需要在文县县衙放一把火,将现场毁个乱七八糟,便可高枕无忧。齐大人这份聪明怎么就不能用在正道上呢?” “带人证!”祝天韵突然又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惊得齐天武浑身一颤。 话音落,温芅押着一个人走进来,谌师弈了然,她说从刚才开始就看不见温芅呢,原来悄悄办事去了。 那人被温芅一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跪稳了便扯开嗓子喊道:“我招,我什么都招!是齐大人指使我们毒杀我家主子的,他威逼利诱,我们不敢不从,过后他居然还想过河拆桥,要杀我们灭口。老王和阿福都已经被他杀了,我逃进文县才保住一条命。”这人也是个机灵的,字里行间拼命撇清,想要把自己摘出来。 齐天武脸上的血色在看清那人长相时,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发白。完了,一切都完了,事到如今,大势已去几个字怎么写他还是知道的。 呆滞的目光巡睃过大堂,最终落在承重的红漆柱子上,但他身体刚刚一动,突然凌空人影一闪,谌师弈一脚踹在他肩上,直接踹断了他的肩胛骨:“要自尽?想得美!” 对她如此粗暴的行为,祝天韵不以为仵反笑得一脸欣慰,简直就差说看我媳妇多厉害了。 齐天武疼得脸都变了形,躺在地上抽气。 祝天韵凉凉看着他,只觉得他活该:“贪污赈灾款项,谋杀朝廷命官,和土匪狼狈为奸,犯下如此重罪,没交代清楚便妄想一死了之。给本王从实招来,本王没什么耐心,别逼本王用刑。” 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吃惊,齐天武目眦欲裂,刑不上大夫,但这位信王殿下这一番雷霆手段全然不拘礼法,用刑之事,他相信信王真能做得出来。 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谌师弈。别看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软绵绵的,那一手使毒的能力他可是亲自领教过的,落在她手里,不知会怎样的生不如死。可是,他若真的如实招供,上头也不会放过他,如今倒只剩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这条路了。 “罪臣罪该万死,”他想清楚了,忍着痛扶着胳膊爬起来,“罪臣任江宁府府尹期间,与文县杨主簿等人勾结,为了掩盖文县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先后铲除了五位文县县令。去年秋天,黄河决堤,上头拨下十万两赈灾银。经手那么大一笔银钱,罪臣便动了心思。杨主簿建议在修筑堤防时以次充好,赈灾的粮食则用麸糠来代替米粮,如此省下的大笔钱财便落入了我们的腰包。” 祝天韵高高在上的俯视下来,将齐天武眼中的纠结和决断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早猜到齐天武会将所有的罪责扛下来,但看到他真如此做的时候,却还是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堵得慌。 “将罪臣齐天武及文县一干人犯押入大牢,择日再审!”看禁军将人押下去,他忍不住补上一句,“仔细看管,别让他们死了。” —————— 虽然不甘,但事情到这里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温芅领着禁军们忙忙碌碌,处理文县的残留事宜;祝天韵和于宿伦关在房中不知在商量些什么。谌师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县衙大堂上,一时间有些茫然,铲除掉文县这个人间地狱是她这三年来唯一的执着,如今这个愿望达成了,她便好像一个一直追着蝴蝶跑的孩子,终于成功抓到了蝴蝶的孩子,捏着蝴蝶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祝天韵出来时便看见她这副呆呆的样子,仿佛收敛起了爪牙小豹子,简直乖得不像话。忍不住便走过去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怎么了?蔫了吧唧的,不开心?” 平时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却没有反唇相讥,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趴了 分卷阅读40 回去。 这下祝天韵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探她额头:“不是生病了吧?”谌师弈还是没动,这三年她一个人咬着一股劲,如今这劲松了,她那骄纵的小脾气有点冒头的迹象。 没有发烧,祝天韵松了口气收回手,在她面前坐下:“真不开心啦?” 谌师弈皱了皱眉:“你不要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 “怎么?难道你不是因为我冷落了你,所以在和我撒娇,想要我哄你吗?”他说着熟练地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焐着,心中纳闷,这小丫头的手怎么永远都这么冰。 谌师弈面上红了红:“我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说完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估计祝天韵会笑她傻兮兮的,然后劝她和他一起回京城?她忽然有些害怕,真要去京城当信王妃吗?她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我认识的谌师弈是个特别有主见的姑娘,你不过是一时没想好,又不是彻底丧失了人生追求。安慰的话我也不太会说,你只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陪你,就好了。”、 谌师弈抬起头,呆呆看着他,她真的没有想到,祝天韵会这样说。 “干嘛这样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来了趟文县,案子结了,人傻了,这叫什么事。” 猝不及防被捏了脸,谌师弈如同一只炸毛的猫,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怒道:“你才傻了呢!” “总算活过来啦?”他笑得欠揍,重新拉回她的手,敛了笑道,“过两天我要将齐天武等人押送回京,这里发生的事也得和皇上交待一下……” 话没说完,便见谌师弈眼神黯淡了一下,于是眼中便又浮起丝丝笑意:“等我回来。” 第二十四章 定情信物 等禁军们彻底处理完文县这个烂摊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考虑到一定有人想要杀齐天武等人灭口,仓促的连夜赶路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于宿伦便提议在文县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动身回江宁府。 次日,谌师弈早早醒来,见时间还早,便在县衙的小院子里练起功来。小时候,她贪懒怕苦,练功一点也不刻苦,直到三年前下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之后,她终于彻底领悟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功夫也是一样。耻辱让她洗心革面,练起武来再没有半点含糊。 一套拳法打完,她帅气地收势吐气,转头却惊得脚下一个趔趄——祝天韵正倚在门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因为太好看了,一时间看的入了迷。”祝天韵一本正经道。 谌师弈感觉自己耳朵有些发烫了,没接茬,低头打算回房,但祝天韵快一步拦住她,也没说话,就直直伸出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玉石簪子。 “这是……送我的?”谌师弈一愣。 目光落在她随手绑起的头发上:“你的银钗昨日不是用掉了吗,陪你个新的。” 谌师弈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他眼睛下一片乌青,显然是昨晚没睡好,接过玉簪时注意到祝天韵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染了一些石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不会是你亲手刻的吧?” “刻得有这么差吗,一眼就看出来了?”祝天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你不睡觉就是为了给我刻簪子?我以为信王殿下送人东西只需要出钱让下人去买就好了。”后半句她声音低了下去,可祝天韵听得清楚,于是笑笑道:“那是对别人,你不一样。” 果然见她耳朵尖又染上绯色,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何况,买来的总归没有亲手刻的心意重。我特地挑了一块上等的璞玉,价值昂贵和你这个贪财的小丫头很般配。” 沉默了好一会儿,谌师弈这才重新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眼眸深处:“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祝天韵笑着看了一眼她腰间的信王令牌:“这取决于你。因为,对我而言,从这块令牌开始,我送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定情信物。”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谌师弈弯了弯唇,解开头发,用那根玉簪重新绾了。然后她就看见对面那人眼里脸上都写了两个字——开心。 于宿伦咳嗽了一声,打断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他也不想当这种煞风景的人,只是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他们该出发了。 祝天韵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和于宿伦说了几句话,又返回来自然而然地牵起谌师弈向外走去。谌师弈被他半扶着送上马车,看见身后紧跟地便是一辆四面铁皮的特质囚车,看来为了防止齐天武等人别灭口,他们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马车上搁着一个小案几,上面有些糕点还煮着茶,她记得祝天韵并不爱吃甜食而是个鄙陋的肉食者,这些显然是他特意给自己准备的,这样想着,轻抿一口,茶中的暖意流进了胃中,然后传遍四肢百骸。 祝天韵上车时便见她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捧着茶杯,正小口小口的啜饮,不知怎地眼中便沾染了笑意。顺手给她背后塞了个软垫,笑道 分卷阅读41 :“闭目养神一会,我们去会会那位织造大人。” 谌师弈眼睛亮了亮:“你要带齐天武去和许凡对峙?” “我不喜欢被人当傻子,”祝天韵接过她倒的茶,“何况,我们不是已经破了他们的计划,成功将齐天武拉下马了吗?我不介意再多拉一个许凡下水。说了要一查到底,这就鸣金收兵,我不甘心。” 他语气并不激动,却令她沉寂多年的心鼓重重响了一下。在遇到祝天韵之前,她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他这份一往无前的孤勇感染,或许人生需要偶尔犯傻。 “要不,你靠着睡一会儿?许凡那边必然会是一场硬仗,你得养精蓄锐。”说着她抽出腰后的软垫塞给他。 祝天韵倒也没推辞,等她忙完才笑道:“知道疼我了?” 这人正是无赖成习惯了,白他一眼,谌师弈便要坐回去,但晚了一步,祝天韵握住她手腕轻轻一带,便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别动,就靠一会儿。” 谌师弈觉得自己面上热的发烫,分明将这人看光了也没觉得如何,最近却是越来越容易被他撩拨的脸红了。为缓解这份暧昧的气氛,她随口找了个话题:“堂堂信王殿下怎么会刻簪子?”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正想着祝天韵会不会睡着了,头顶突然一重,祝天韵将下巴搁在了她脑袋上:“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好皇帝,朝政他没兴趣管,后宫也乱成一团,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雕刻。实话说,他的雕刻技艺真的很高超,便是宁国最有名的工匠也不如他。小时候,我和皇兄不受宠,为了讨父皇欢心,我们很认真很努力地学习了雕刻,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他想要尽量讲得轻快些,可语气中暗藏的情绪别人听不出,她怎么可能听不出?他不愿回忆那段日子,或许他如今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她的避世一样,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怎么会没用呢,你还可以用来哄女孩子开心啊。”知道他不愿太沉重,谌师弈便也随口调侃。 “那我讨到你的欢心了吗?”祝天韵打蛇随棍上。 良久,谌师弈重重点了点头,笑声比任何时候都灿烂:“嗯,我很喜欢也很开心。” 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忽然变得不再重要,前方要面对的也不再令人感到畏惧,或许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 祝天韵是被谌师弈唤醒的,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醒来时,谌师弈还被他圈在怀里,突然就觉得周身的疲惫都消失了。 下车时,他注意到谌师弈悄悄活动了下手脚,显然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导致身体有些僵硬了。耳畔不知怎地就响起初见时她骂自己缺心眼的话,世事真是无常,那时候怎么能想到这个脾气大嘴巴毒的丫头会有一天因为害怕吵醒他,而坚持一动不动。 许凡领了一众侍卫立在门前恭候着,谌师弈看见他便握紧了拳头,怕自己忍不住揍他忙移开眼,却发现祝天韵蓦地变了脸色,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人立在许凡身侧,有些面生。 “监察御史大人怎么来了?”祝天韵收回心神,语气却仍不太自然。 那人上前两步,笑得和蔼,却让谌师弈本能想到笑面虎。 “信王殿下离京已有数月,圣上非常挂念殿下,得知文县此案甚是难办,特令下官来江宁府协助殿下请查此案,并护送殿下平安回京。如今着文县贪墨案已经水落石出,实在可喜可贺。下官已备下仪仗,恭迎殿下回京。” 祝天韵眼神暗了暗,他昨日才去文县,文县离京中千里,消息传得再快也不可能。这帮人竟是连京中的监察御史都收买了,难怪这江宁府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那监察御史也是个人精,一眼便看出了祝天韵眼中的不信任,不慌不忙从袖筒中取出一个封折子:“这是圣上给殿下的密折。” 祝天韵狐疑地接过来,看了两眼神情变了,真是皇兄的亲笔!他垂眼看着折子,心中暗自思量:假冒圣旨,想来他们应该还没这个胆子,可是皇兄为什么会突然派人来接他回京?而这位监察御史大人来的偏又如此及时,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除非——有人提前将他的行动传回了京中! 他抬头,怀疑地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锁定了一个人,虽然他很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他面前。 于宿伦避开他的目光,即使祝天韵的眼神并不严厉,却仍令他如芒在背。 而另一边,许凡目光越过祝天韵,落在他身后的谌师弈身上,面色惊疑。 第二十五章 半结案 “许大人,好久不见。”谌师弈一步一步走到许凡面前,嘴角一勾。 人早已散去,许凡也不打算再装什么样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没想到你竟然攀上了信王这棵大树。” “别用你们那肮脏龌龊的想法来揣测我,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像你们,人型菟丝子,非得攀附些什么才能活下来。” 分卷阅读42 “你!”许凡气得脸色发青。他坐到这个位置,早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偏眼前这个小丫头一再让他吃瘪,他还动不了她。 谌师弈也不愿与这等老狐狸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问道:“我师弟呢?” 早料到她会这般问,许凡眼神中带了些讥讽:“他自然是去了京城,我一早说过你师弟是要飞黄腾达的,当年你不肯留下,如今又何必上赶着去当那秦香莲呢?”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难听,谌师弈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当下反唇相讥道:“许大人听过一句歇后语吗?秋后的蚂蚱——”她拖长了语调,“蹦跶不了几天了!” 许凡哈哈笑了两声:“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竟如此天真!亏得你师弟总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我看是惊天的笑话。” “你什么意思?”谌师弈警惕起来。 “我话说重了,你的确很聪明,文县之事若无你插手,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官场,不是你一个女人能插手的地方。”许凡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你没必要一心和我过不去,毕竟我与你师弟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上京前还托我关照你,说若你想通了,想去找他,让我送你过去。” 谌师弈目光闪烁了几下,许凡以为她被说动了,却见她微扬起下巴:“那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他既已与尔等同流合污,这样的师弟不要也罢。” “大义灭亲,很好!”许凡假模假样地拍了拍手,“不过,这案子到此为止了。信王殿下应该明日便会返京。”丢下这句,趁谌师弈正发呆,他转着手上上好的白玉扳指,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在谌师弈与许凡针锋相对的同时,祝天韵与于宿伦面对面坐着,“于大人似乎欠本王一个解释。” “信王殿下查清了困扰陛下多年的文县贪墨案,为朝廷追回那么多银子,圣上一定会龙颜大悦,也会更加信任信王殿下。”于宿伦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 “文县的销金窟何等繁华,经营数年该积攒下多少财富,如今只找到这么点,你和我说这案子查清了?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不该查个清楚吗?” “如何查?殿下手中有线索吗?” 仿佛是为了给他的话做有力的佐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不等祝天韵反应过来,温芅便冲了进来,口中嚷道:“齐天武死了!” 祝天韵霍然起身,急急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到,身后于宿伦长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关押齐天武的囚车停在织造府的前厅里,祝天韵到时,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谌师弈也在其中,见他赶来,对他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祝天韵面如锅底。 负责看押的禁军闻言跪倒下地,声音颤抖地解释道:“齐天武的老婆听说他犯事被抓了,领着齐天武的一双儿女在门口哭天抢地,御史大人说齐天武马上就要被押解进京,临走前让妻儿见一面也不过分。于是,我们便将人领进来了,夫妻俩一见面便抱在一起痛哭,哭了一阵子,齐天武便劝他妻子回去好好照顾孩子。谁想,他妻儿刚走没多久,他突然就抽抽起来,没等我们叫大夫,他便不动了。” 一旁站着的监察御史上前来打着圆场道:“这齐天武显然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不想受那牢狱之苦,故而畏罪自杀了。此事,本官会如实上奏。” 祝天韵听他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只觉得阵阵恶心。 于宿伦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殿下,臣斗胆说句托大的话,您也算臣看着长大的,您聪敏好学,可这官场,您真的不懂。” “别用你那套官场的生存手段来教我,我只知道,这案子在我这儿就结不了!”祝天韵第一次动了怒,拂袖离去。 于宿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他也知道,要祝天韵从小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格,指望他一点就通,实在太强人所难。反正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听不听得进去也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了,不过没关系,就算祝天韵听不进去,也会有现实来给他好好上一课。 “于大人。”谌师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于宿伦有些惊讶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脸上看到一丝欲言又止的怯意:“你们不打算查下去了是吗?” 于宿伦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线索,即使想查也没法查下去了。” 谌师弈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所以……你们要回去了是吗?” 作为一个过来人,于宿伦还能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笑眯眯道:“这个要听信王殿下的安排,谌姑娘为什么不自己去问殿下呢?” 直接去问祝天韵?她咬了咬唇,有些迟疑,如果祝天韵真如许凡所言,回答她明日就离开怎么办?她还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 “殿下心情不太好,如果谌姑娘愿意去看看他,我想他会比较容易解开心结。”于宿伦继续加把油送助攻。 —————— 谌师弈听于宿伦的去找祝天韵,却撞见许凡从里面走出来, 分卷阅读43 瞥见那人脸上挂着的诡异笑容,她心中一惊,忙冲进院子,连门也没敲便抢了进去。 祝天韵正兀自生气,看见是她才生生把道嘴边骂人的话咽了下去,生生换成一句:“你怎么来了?” 谌师弈二话不说,一把拉过他的手,倒是吓了祝天韵一跳,可惜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便失落地发现她只是把脉而已。 “怎么了这是?”看见她阴沉着个脸,祝天韵有些奇怪。 “许凡单独来找你,做什么?”放下他的手,谌师弈虽然松了口气,心情仍不太好。 祝天韵大概猜到了,这丫头是担心她,于是心情稍霁:“没什么,不过说些恶心人的话。” “所以,这案子你打算结了?”问出这话,谌师弈有些忐忑。 “不会,这案子只要在我这,就结不了!”祝天韵回答得斩钉截铁,“可惜,你我都知道许凡有问题,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天网恢恢,他不可能一直都这么幸运,除非他从此金盆洗手,不然总会有漏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 听他说不会结案,谌师弈抿了抿嘴角,这一次她没有看错人,没有令她失望。只是,他说得对,目前的确是查不下去了,他只能回去,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今日还是明日?” “明日吧。”听见他的回答,谌师弈迅速垂下眼,遮住眼中的失落,却听他继续道,“一会儿我陪你出去买些衣物用品,京城天气比这边凉,得给你买件斗篷。嗯,最好再买点点心,路途遥远,万一不能及时吃上饭,垫一垫肚子也是好的。” 谌师弈抬起头,呆呆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要带我一起回京城?” “怎么,定情信物你都收了,现在打算反悔?” “我没说要跟你去京城……”她嗫喏,一边觉得有点开心,一边又觉得他这是私自替自己做决定,心情矛盾极了。 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想什么呢,这里是你的家,你不愿意离开,我又不瞎,会看不出来?只是我必须得回去一趟,所以,我想你陪我一起回去,等我把事情处理好,我们再一起回来,你觉得呢?” 谌师弈傻愣愣地,连脑袋都忘了捂,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原来,在他规划的未来里,一直都是有她的。她几乎就要答应了,可耳畔突然响起许凡的话——你师弟如今在京城,我可以送你去找他。 她咬了咬唇,有些人,既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那就最好不要再见了。 “我不和你上京,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她下定决心,说着将腰间的令牌解下塞进他手里,同时塞进他手里的还有一张阵法图,“我想知道,在没有东西能够威胁你的情况下,你是否能抵御住京中的繁华,如约回家?” 祝天韵想说什么,可对上她那双闪烁着期盼的眼睛,终是轻轻应了一声“好”。虽然,她不跟自己回去让他有些失落,可那句“如约回家”简直令他心花怒放。 第二十六章 重逢 得知谌师弈不和他上京,祝天韵想着早去早回,干脆也不在此地多做逗留,当天便动身出发了。那位监察御史和许凡自然是巴不得他早走早好,只当他是想通了,总之是皆大欢喜。 谌师弈自然不会傻到在祝天韵走后还留在织造府里,即使许凡表现出一副为了师弟努力拉拢她的模样,她也半点不信,与虎谋皮之事她敬谢不敏。 不过,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许凡,于是表面上假装回了山里,单第二天便又乔装溜回了江宁府。这一次,她更加小心,也听从祝天韵的建议,没有再住那家客栈。 祝天韵很了解她,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乖乖待在山里等他回来,什么都不做,因此将于宿伦自以为是的“好心”告诉了她。虽然祝天韵不信于宿伦会与许凡等人勾搭成奸,背叛他,但关乎谌师弈性命,他秉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原则,坚决要求谌师弈避开于宿伦知道的地点。 不过,如果信王殿下知道,因为他的谆谆教诲,导致谌师弈干脆住进了与织造府仅一街之隔的客栈时,一定很想把自己拍扁了八百里加急快递到谌师弈身边,他家小姑娘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这家客栈很豪华,换做以前她肯定住不起,但现在的她今非昔比了,祝天韵临行钱胡乱塞给她一堆银票,她现在就如个一夜暴富的土地主。 在客栈猫到晚上,谌师弈悄悄溜了出去,摸到织造府后角门,装扮成一位中年妇人模样的谌师弈努力对门房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并塞过去一块碎银,而后央他替自己叫一下卢念云。不想,这人收了银子却告诉她,卢念云已经不要住织造府了,昨日许大人让人备了车送她上京去了。 谌师弈初时不信,可仔细看看那人一副害怕事没办成,她会把银子要回去的模样,实在不像在说谎。勉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她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又向门房细细打听了几句,反复念叨了几句“怎么这么突然”,而后才道了谢,一副很失落 分卷阅读44 的模样离开了织造府。 在街上兜了几圈,确定身后没有小尾巴跟着,她这才悄悄摸回客栈。只是,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祝天韵前脚刚走,许凡便急匆匆将卢念云送往京城,想想之前祝天韵说的她是炙手可热“信王妃”人选,许凡打得什么主意她根本不用猜了。不过,马有失蹄,许凡这个老狐狸一定还不知道,祝天韵早已发现了卢念云的真实身份。 这样想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既然,卢念云现在已经被策反了,那么祝天韵会不会干脆将计就计,娶了卢念云,让许凡等人放松警惕,继而利用卢念云双面间谍的身份,反过来将许凡等人一网打尽呢? 她越想越不确定,祝天韵的不甘心,她很清楚,而这是一个能够查清许凡及其背后势力的好机会,如果她是祝天韵,说实话,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做。而且,认真说来,就算祝天韵真的这么做了,他也不算违背了对她承诺。毕竟,他与卢念云只是合作关系,卢念云也不会傻到空占着一个王妃的名头,估计她会在任务完成后来个金蝉脱壳,将王妃之位腾出来。 心里想得很清楚,可总觉得好像堵着点什么,总之,这一夜她是睡不好了。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时候合了回眼,却又开始做梦,梦里祝天韵穿着一身大红吉服在拜堂,身旁的新娘娇艳如花不是卢念云是谁,而她则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外,想要挤进去却反而被越推越远,耳中传来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他们都在说:好般配啊,男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仿佛被那些声音洗了脑,她恍惚间竟也觉得他们甚是般配,可是,他们这么般配,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脚下一个踉跄,身子直直往后坠下,像是摔进无底深渊一般,终于她猛地惊醒过来。 摸摸兀自跳的很快的心脏,谌师弈恍然,她思来想去睡不着的症结原来在此——就算只是合作和利用,她也不希望站在祝天韵身边的是别人,更别说还要举行婚礼。就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给强占了一般,就算知道会还,那又如何,还是不开心。 叹了口气,她慢吞吞爬起来洗漱,就算想明白了又能怎样呢,当初是她坚持不肯跟祝天韵回京的,如今自己却在这里胡思乱想,总不能现在冲到京城去吧,万一他没这么做,自己面上多挂不住。 既然只能等着,谌师弈用冷水洗了个脸,决定不再去想这事。她走到一楼大厅准备用早餐,却发现堂中的食客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发生什么事了?她神色一凛,却不动神色,挑了个便于耳听八方的位置坐下,凝神细听那些人的谈话。 “听说了吗,又死人了。” “这都第三个了吧?真吓人啊!” “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天府尹大人被抓走了,最近这江宁城中不太平。” 谌师弈细细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心慢慢沉了下去,这样的行为很想是灭口。许凡这一番迫不及待的动作,可见祝天韵的所作所为还是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压迫。只可惜,以她对许凡的了解,灭口这种事他一定不会亲自做,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留下证据。 心里堵得慌,明知道他在杀人灭口,没法定他的罪就算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下一起惨剧的发生。等等,也许她能够猜出来许凡找的帮手是谁。 一个名字跳进她的脑中——卢玉书。 卢玉书是江湖人,武功高强,燕子楼名声在外,楼中招揽了不少功夫利落的。许凡若要找人行这杀人灭口之事,找卢玉书出手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这两人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可若真的交情浅淡,许凡又怎么会选卢念云当他的重要棋子。 想通了这些,她也没心情吃饭了,直接收拾东西退了房,急匆匆赶往燕子楼。 燕子楼中高手众多,好在她三年前来过,大概还算知道哪里是防守比较薄弱的地方,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贸然靠的太近,毕竟命是自己的,查案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然而,她在燕子楼外转悠了三天,没见到有可疑的人出入,相对应的,这三天江宁府也没有再发生杀人事件。 谌师弈觉得很挫败,线索又断了。 如今的江宁府重归于寂,她不死心地又跟踪了许凡数日,同样是毫无收获,许凡每日除了办公就是待在家里,若不是她早知道许凡是什么货色,简直要让人相信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盯梢无效,谌师弈有些丧气,却也无法,只能讪讪离开江宁府回到山中。可不知怎地,虽然仍与以前一样,每日练功、采药、看书,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初时,她还当是自己太久没回来了,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谌师弈明白过来,少了的是祝天韵。说来也真奇怪,三年前师弟离开时,她虽然气愤难过,但好像也没这么不习惯过。祝天韵只不过待了几个月,倒好像是完全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一般。 摸摸凑过来求抚摸的黑虎,她轻轻叹了口气:“猫猫,你是不是也觉得祝天韵那家伙不在,日子有点无趣?” 分卷阅读45 “哟,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一回来就听见小十一在想我?”话音落身后突然响起一把特别无赖的声音.“怎么样,看见我,是不是很惊喜?”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谌师弈这一刻当真是只有惊没有喜,只能紧紧抱着同样惊魂未定的黑虎,一起瞪着始作俑者。 “干嘛这么看着我?几天不见,这就不认识了?”祝天韵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鞋面上甚至沾了一层浮土,显然是连续赶路了。 谌师弈这才回过神来,嫌弃地推开这个展开双臂求拥抱的家伙:“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因为她一句回来了,让祝天韵觉得这几天的颠簸都是值得的。 “因为,”他咧嘴一笑,“心有挂念,归心似箭!” “堂堂一个王爷,整日里油嘴滑舌跟个无赖似的。”她嘴上嫌弃着,嘴角却没忍住往上翘了一下。 “哎,我闻到香味了,你在做什么,我快饿死了。”祝天韵也懒得揭穿她傲娇的小心思,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 谌师弈愣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诶,等等,你就这么回来了?一个人?什么也没带?” “你居然炖了肉?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从来没给我炖过肉!”祝天韵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谌师弈皱了皱眉,祝天韵的演技实在太懒,活泼得过了头,宛如一个智障。之前想过的关于卢念云的猜测一下子浮上脑海,于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当即走到还在为一锅炖肉感慨的祝天韵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像个撒谎被人当场戳穿的小孩,祝天韵浑身一震,可疑地挪开眼,不敢和她对视。 第二十七章 逃跑的王爷 见祝天韵如此反应,谌师弈一颗心直直沉下去:“你和卢念云合作了?” 祝天韵一愣:“你怎么知道?” 事到如今,谌师弈发现自己竟没有很激动,只是平静地想果然还是如此啊。她不想指责祝天韵什么,毕竟换了自己也不一定做得比他好,只是,她也是个有情绪的人,所以,她不想再看见这个人。缓缓闭了闭眼,她平平道:“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出去。” “怎么突然生气了?你不喜欢我和卢念云合作?”祝天韵反应很快,当然也可能是被谌师弈训练出了非常强的求生欲。 “你觉得我应该喜欢?” 这话一出,祝天韵可以肯定她果然是不喜欢,但心中有些奇怪:“我没想到你会不喜欢,毕竟和卢念云合作是双赢的事情。” 谌师弈被气笑了,他说双赢,也是啊,对他和卢念云来说的确是双赢,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深吸一口气,她道:“虽是合作,可也要装得像个样子吧。刚娶完她,就跑出来,不怕惹人怀疑吗?我看你还是回去的好。”说着拿过他手中的筷子,竟是下了逐客令。 “娶完她?”祝天韵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不会是以为我娶了卢念云吧?”看谌师弈沉重的神色,他几乎笑起来,“这怎么可能!她要嫁的是太子,我只不过帮她得偿所愿罢了。” 这下换成谌师弈愣了,这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她一时难以消化。良久,才问出一句:“她不是你的王妃吗?怎么……”。 “你才是我的王妃。”祝天韵笑着打断她的话,“信王妃的位置我已经许给了你,怎么可能再给别人。你说你这小姑娘整日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谌师弈面色一红,继而有些内疚:“对不起,我不该不相信你。”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做得还不够,没能让你彻底信任我。”祝天韵替她扶正了发髻间的玉簪,“何况,你已经努力选择相信我了,不是吗?只是事情错综负责,你没想到这种可能而已。” 他最后一句话提醒了谌师弈,她忙问:“所以说,你回京之后到底发生了?” 祝天韵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摆开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说道:“那日,我回到京城便直接进宫去面圣,回府时,卢念云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我还当是你让她来的,便领她去了书房。谁知她一开口便求我想办法让她嫁进太子府,甚至说出哪怕当个侧妃也可以这样的话。” 脑中闪过那日门房对她说的话,谌师弈一惊:“是许凡送她进的京,这事究竟是她的想法还是许凡的想法?” 祝天韵笑着安抚她:“是卢念云自己的想法,许凡还不知道她已经被我们收买了,送她上京是为了按照原来的计划,将她嫁进信王府。卢念云一来知道身份已经被我知道,我不可能会娶她,二来,她也不愿意当信王妃,因为她看出来我无心那个位置,而她是有野心的,所以她想要嫁给太子。” 谌师弈点点头,觉得这很符合卢念云的性格。不过,“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她为什么确定你会帮她?” “因为,许凡等人是太子的支持者,所以,他们培养了卢念云这个棋子,为得是送进信王府见识我的一举一动。可惜,他们没想到,棋子也是有情绪的, 分卷阅读46 这枚棋子想要翻身做主人了。” “她的话可信吗?何况,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太子关系不太好……”谌师弈对卢念云始终抱有非常重的戒心。 “看到你这么为我担心,我真是很开心。”祝天韵一边说着一边摸摸头,趁机揩油,“放心吧,说是帮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将她从信王妃的候选名单上划去罢了。这位卢姑娘心性坚定,野心勃勃,和我那皇侄倒也算得上天生的一对。” 谌师弈皱着眉,还是觉得这事说不通,卢念云有野心她知道,可是她如今的做法竟似确定太子会娶她一般,她凭什么这么确定? 正想着,眉心突然一热,是祝天韵看不过伸手想要替她把皱成一个结的眉头揉开:“别瞎琢磨了,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了。我猜猜你想知道什么,比如,太子为什么会娶她?” 谌师弈松开了皱着的眉头,连连点头。 “因为权力。当年太子为了坐稳这个位置需要借助许凡等人的力量,可如今当他有了自己的势力,便不甘心当个傀儡,开始想要和许凡等人抗衡。卢念云的身份注定她知道很多而且以后还能知道更多,何况她本身也是有野心有能力的,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那许凡那边也会同意?” “当然,我这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们总不能让卢念云这个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棋子没了用武之地吧,太子那边也需要一个监视者,这个买卖他们可不觉得亏。” 谌师弈没有说话,祝天韵的解释合情合理,可她总觉得太子娶卢念云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似乎还缺点什么,可她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别想了,身居高位者的婚姻向来与情无关,不过是场交易,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你是不会懂的。”祝天韵老气横秋地道。 “哦?”谌师弈抬眼,“那不知身居高位的信王殿下,许我信王妃的位置是想和我做怎样的交易?” 祝天韵差点咬到舌头,忙道:“我不一样,我只是个闲散王爷。” “别人可不这么认为,那些朝中大臣得知你要选妃,不都巴巴地把姑娘的画像往你府上送嘛。” 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醋味,祝天韵笑得无赖:“是啊,那么多美人图真是教人看花了眼,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见谌师弈面色一点点黑下去,他见好就收,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在指尖落下一吻,“可是,那些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谌师弈瞬间红了脸,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却仍能感到指尖被他亲过的地方热到发烫。一时间,屋中充满了暧昧的气氛,似乎连空气都暖洋洋的。 只可惜这么美好的气氛没能维持多久,便被外面一道熟悉的声音给打破了,“谌姑娘!谌姑娘,你在家吗?” 温芅?谌师弈辨认了出来,这才猛地想起之前自己本是想要问他怎么只身前,来连个侍卫都没带,结果被他生硬的岔开了话题。转头看向旁边的祝天韵,果然见他摸摸鼻子,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瞪他一眼,循声走过去,果然看见温芅站在阵法之外,想来是不知她阵法是否有变,故而不敢贸然进来。她叹了口气,那不靠谱的家伙身边的侍卫倒是靠谱的,只是跟着这样的主子,可怜了。 温芅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主子是不是过来了?” 谌师弈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虽是问句,但语气却透着一股笃定。 温芅没有说话,因为他看见自家主子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道:“你动作还真是快,我还连口热汤都没来得及喝呢。” “到底怎么回事?”谌师弈板着脸瞪他。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眼,却是一副宁死不屈地模样,谌师弈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和他较劲,转而问温芅,“他不说你来说。” 温芅小心翼翼地看向祝天韵,却被谌师弈挡住了目光,气势十足地反问他:“你听谁的?” “听……听主子的。” “那你家主子又听谁的?” 聪明如温芅立刻反应了过来:“听王妃的。” 身后,祝天韵气结,但想想温芅这话也没说错,叹口气只见谌师弈抱着胸斜眼看过来,满脸都写着得意。罢了罢了,他家小姑娘开心就好,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要也罢,上前两步,他认命道:“还是我来说吧,你猜的不错,我是逃出来的。”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你也知道,想嫁进信王府的可不止卢念云一人。”谌师弈敏锐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再看这主仆二人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打量。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她看向祝天韵轻笑了一声,悠悠道,“东郭先生的故事,信王殿下听过吗?” 祝天韵带着被人戳穿了心思的尴尬,“嘿嘿”笑了两声,“谌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堪称……”他刚要说诸葛在世,突然想起来上次谌师弈说过她喜欢孟德和公瑾,顿时甚甚把后半句咽回去。 “辛苦你们演这么一出戏,想我和你回去?” 分卷阅读47 祝天韵连忙点头,一副生怕自己点头慢一点她便要反悔的模样。 谌师弈心中有些感动,可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静:“我这样的身份怕是当不了信王妃吧?” 第二十八章 回京 祝天韵胸有成竹:“这点你有所不知,先皇在位时沉迷修道,朝政便逐渐被皇后家的外戚把持,皇兄与我幼时活得艰难都是拜这些外戚所赐,是以皇兄对外戚恨之入骨,继位后更是担心重蹈覆辙,因此,当今皇后与四妃皆为平民之女。” 谌师弈给他泼冷水:“她们是家世清白的小家碧玉,而我却是身份不明的山野女子。你觉得这能一样吗?” 温芅心中惴惴,这话分明是有些故意的味道,他也猜不透这位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谌姑娘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能暗暗给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 “当然不一样,”祝天韵笑着道,“家世清白的小家碧玉一抓一大把,你这样身份不明的山野女子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以稀为贵,你自然要比她们珍贵许多。” 主子不愧是主子,温芅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句,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好听。 “信王殿下这道题似乎审题不清,答得有些偏啊,我觉得不能得分。”谌师弈却是全然没被他的迷魂汤影响到,双眼清晰无比。 “谁说我刚刚是在答题,我只是忍不住想要夸一夸我家小姑娘而已。”祝天韵一双桃花眼弯弯,“答题之前,我想先问一你一句:信王妃这个位置你很在意吗?” 谌师弈心头一跳,继而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见他敛了笑容,总是漫不经心地桃花眼中盛满了郑重,于是她确定了答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唇角一撇道:“并不稀罕。” “也是,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不稀罕好啊。”祝天韵突然大笑起来。 在一旁安静装蘑菇的温芅听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什么情况?主子不是来求亲的吗?怎么这对话听起来有一种像是决绝?他家主子这么个笑法该不会是被气疯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谌师弈也笑起来。 完了完了,都疯了!看他二人相对而笑,温芅心中越发忐忑,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一个直面爹娘吵架的孩子,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回屋吧,炉子上还炖着汤呢,喝完咱们收拾收拾,早些上路吧。” 诶?温芅听到这句话蓦然抬头,却见那两人已经手挽手远去了,他眨了眨眼,半天没转过脑子来,只觉着世界变化太快,他已经看不懂了。 美滋滋地喝着汤,祝天韵笑出一股子人生圆满的气息,谌师弈提着收拾好的包袱走出屋子便看见这么个傻子,讥讽的话没说出口,自己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见她出来,祝天韵赶紧喝完最后一口汤,从怀中掏出个木匣,郑重其事地递过去。 谌师弈接过打开,木匣中装得是那块代表信王的玉牌和一枚金印。即使刚刚已经知道,他愿意为自己抛弃信王之位,如今真正看到这两样东西仍是心头一暖。玉牌代表的是他的身份,金印代表他的身家。权利和财富,这两样让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就这样递到她手中,信任如斯,竟叫她有些害怕对不起这份信任起来。 “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祝天韵一语道破她的犹豫。 谌师弈看了他一眼,将木匣收进包袱里:“都没有,出发吧。”御驾亲征般的气势在看着路边拴着的两匹马时,彻底散了。谌师弈呆了呆:“别告诉我,真的只来了你们两个人。” 祝天韵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我真的是偷溜出来的。” 温芅也点头:“王爷留了书,我发现后没敢惊动其他人,便只身追来了。” 谌师弈扶了扶额,很想转身回家。祝天韵却已经翻身上了马,俯下身对她伸出一只手来,于是,她便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到了他手中,而后身子一轻,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祝天韵将她圈在怀中,双腿一夹马腹,鬓角碎发被风吹起,舞出恣意的模样,一如她那颗明明年轻却已沉寂太久的心。 在此地三年,那阵法究竟是隔绝了危险,还是困住了她自己?答案她现在已然明了,自己知道。三年了,她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当年到底还是年幼,不过被风折了些羽毛便以为断了双翅,从此变成乌龟,缩进壳中蛰伏起来,以为如此便能长命百岁。 真是,太傻了…… —————— 京城,信王府。 祝天韵在门前勒住了马,门房听见马的嘶鸣声,打开门来看,一见是他,原本愁苦的脸立刻喜上眉梢,变化速度之快堪比川剧变脸,竟是没有出门迎接他们而是调头往府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嚷道:“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谌师弈忍不住笑出了声,为这府里的众人掬一把同情泪,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主子,看那门房的举止,想来这般鸡飞狗跳的日子不算少。 正幸灾乐祸着,突然身子一轻,祝天韵将她打横抱下了马,吓得她顿时敛了笑 分卷阅读48 ,涨红了一张脸:“你发什么疯?” “借你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快闭眼装晕。”随着他话音落,府门大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领着一帮人疾步走出来。 祝天韵立刻上前两步,生怕老太太老眼昏花看不见他怀里抱着的人一般。果然,原本气势汹汹地老太太脚步一顿,目光顿时柔和下来:“这是……” 谌师弈初来乍到摸不清情况,也不敢乱动,只能配合着靠在他怀里乖乖装晕,却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缝观察。 “信王妃舟车劳顿加水土不服,病倒了,快去叫大夫。”温芅走上前来,用不大但足够大家听清的声音道。 谌师弈默默翻了个白眼,配合这么默契,显然以前这种骗人的把戏没少干。骗人就算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舟车劳顿,哪来的车?骑马赶了这么远的路,她都要颠散架了。 信王妃三个字一出,简直比“圣旨到”都好用,只见那老太太瞬间容光焕发地更年轻了十岁,忙往旁边让了让,口中道:“你们怎么照顾人的,居然让人家一个娇滴滴地小姑娘和你们一起骑马?能不给累病了吗?快给抱到屋子里躺下,阿宗你去叫大夫。” 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祝天韵麻溜地抱着谌师弈往他的院中走,边走边想:这丫头实在是太轻了,难怪轻功那么好。 进了屋子,总算赢来了短暂的清静,谌师弈睁开眼打量他的房间,竟是干净朴素地有些过分了,她不由一愣,说好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呢? 下一秒,祝天韵凑到她面前,一脸纨绔地笑道:“睡了我的床,就是我的人了。”谌师弈打了个冷颤,接着非常顺手地在他腰间一戳。 “对不起,我错了,谌姑娘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被定住的祝天韵几乎没有一秒犹豫便开始求饶。 在他的厚脸皮下谌师弈甘拜下风,想到这样的家伙居然很有可能成为储君,她只觉得宁国大概要完。 “搞这么一出,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然你打算直面我娘?”祝天韵笑笑,“别担心大夫,我说你病了就是病了。一会大夫给你诊治完,你就接着睡,在我来叫你之前,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谌师弈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这么多年她习惯了照顾人,即使在师弟离开后,她也是自己照顾自己,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别悉心照顾的那一个。 “大夫快点。”门外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谌师弈连忙闭上眼装睡。 不一会儿,感觉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脉,她慢慢运气,将呼吸放到最慢,让脉象显得格外的弱,虽然祝天韵说了不用担心大夫,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得好一些,给他减少些麻烦。 “王妃脉象有些虚弱,这般昏睡想来是太过劳累了,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悉心调理,在下一会儿给王妃开个药方。”说话的声音甚是年轻,与她以为的老太医差得有点远,可惜她不敢睁眼偷看。 又过了一会儿,屋中安静了下来,只剩祝天韵留下的一个丫鬟,她闭目暗自思索:那个老太太估摸着应该就是祝天韵的母亲了,看到儿子抱着个姑娘回来说是信王妃,居然就这么接受了?而且刚刚那大夫也口称她王妃,显然是得到了老夫人的授意。堂堂信王府,对未来女主人的接受也太随便了吧?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问题。 她想着想着,感到一阵困倦袭来,这些天连着赶路确实很累,祝天韵的床榻柔软舒适,不知不觉便将她的睡意勾勒出来,于是说好的装睡变成了真睡。 彻底进入梦乡前想的是:那家伙可是赶了个来回,应该比自己累多了吧,却还想着照顾她,真是太硬撑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路呢? 第二十九章 信王府的古怪 祝天韵安排完所有的事情,走进来时发现她真睡着了,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不知是不是赶路累着了,这丫头看起来又瘦了一圈。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她睡着的模样,在山里的时候,她总是早早起来给他熬药煮粥,晚上照顾他睡下才去睡。 看她睡得那么香甜,他一时有些舍不得叫醒她,便轻轻坐到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却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 下一秒,他的手被扣住,谌师弈出手如电,眼神还带着惺忪睡意,看清是他这才松了手。 “你这也太警觉了吧?”祝天韵揉着手腕,一脸地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睡前没想出答案的问题,她直愣愣问了出来,因为想到祝天韵说过的那句,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 这副睡意朦胧又严肃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祝天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小十一,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我感觉压力有些大啊。” 拍开他放肆的手,谌师弈瞪他:“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祝天韵叹了口气:“没想瞒你,是我觉得那话有些奇怪,所以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 他越是这样 分卷阅读49 说,谌师弈便越好奇,但她反应很快:“和卢念云有关?” “我真怀疑你会算命。”祝天韵点点头,“五日后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卢念云说希望你能去参加,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有什么目的,所以我离开王府前派了人去调查,不过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你怎么想?” 卢念云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谌师弈有些诧异,卢念云应该对她避之不及才是,居然主动找她,这事听起来的确有些蹊跷。如果卢念云说的是真的,点名找她就意味着这件事与祝天韵无关而只与她有关,这样一想便只有一种可能,卢念云要说的事情与师弟有关。 师弟……她神情恍惚了一下,脑中瞬间转过千万种念头,终是化为唇边的一声叹息:“我觉得,还是去看看好了。” 头顶被轻轻拍了一下,祝天韵关切地看着她:“是想到了什么吗,你情绪出现了轻微的波动,似乎不开心。” “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谌师弈笑得无奈,心里想得却是这人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厉害了。 “自然是因为我特别关注你。”祝天韵轻笑。 这家伙还真是撩人的话张口就来,谌师弈虽然嫌弃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挺吃这套,“我和你说过当年师弟身边有个美貌女子吧?那个女子就是卢念云。” “什么?”祝天韵诧异。 谌师弈点点头:“所以我觉得她要和我说的事情十有八九和师弟有关,而且之前许凡也和我说师弟如今就在京城。卢念云这时候主动告诉我师弟的事,我不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不过若她指望以此来挑拨我们的感情,那她可要失望了。” “那当然,我们情比金坚,岂是这么容易被挑拨的。”祝天韵抓重点的能力一直偏得有些特别。 谌师弈忍俊不禁,心情轻松了几分,这才想起来祝天韵应该是来叫自己起床的,突然又紧张了起来:“外面……你都安排好了?我……” “哟,天不怕地不怕的谌姑娘也有担心的时候?”祝天韵笑着打趣她,成功收到恶狠狠的眼神一枚。“好了,快起来吧,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一旁伺候的丫鬟适时地端着水盆走过来:“王妃,奴婢伺候你洗漱更衣。” 从未有过被人伺候的经历,谌师弈感觉整个人都束手束脚了起来,好在小丫鬟嘴甜手巧,三下五除二便替她梳了个乌蛮髻。而祝天韵全程就倚在一旁看着,谌师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又不能公然撵人,只能恨恨地在心里骂这人不要脸。 等她梳妆好了,祝天韵长腿一迈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边往外走边道:“就是家里人一起吃顿饭,放轻松点,我母亲出身比较糟糕,没那么多规矩。” 谌师弈眼皮跳了两下,很想知道老太妃要是听见自家熊孩子说她“出身比较糟糕”,会是怎样的心情。下一秒,“你这孩子又在背后说娘的坏话。”老太妃慢悠悠转过门洞,走进他们的视野里。 祝天韵嬉笑着迎上去,倒是把谌师弈吓了一跳,再看祝天韵那副轻车熟路的模样,长舒一口气,利落地将心跳稳了回来。 老太妃恰在这时将目光投向她,谌师弈心头一凛,然而没有她预想的打量和试探,老太妃只是笑着问:“这小子没有欺负你吧?” 谌师弈愣了一下,短暂的思考后决定实话实说,于是她摇摇头:“不能够,素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 这样不循常理的回答偏还令老太妃很满意,老太太爽朗地笑了两声,热情地招呼道:“是个好姑娘,行啦,都别站在外头了,快进来吃饭吧。” 谌师弈应了一声,普普通通的一声,不讨好也不畏缩,与祝天韵擦身而过时还丢给他一枚得意的眼神。祝天韵笑得有些无奈,不过,他家小姑娘真是棒得出乎他的意料。 在信王府的第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谌师弈虽然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走出来的决定,但心中却始终盘桓这一个疑团—— 堂堂一个王府,就算再怎么平易近人,在选择未来王妃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也未免太过放任。普通人家儿女结亲尚且需要多方打听,确认对方品行无亏,家世清白方可,可整个信王府却是在对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便接受了她。 不是她疑心重,而是此事实在有悖常理。 晚饭后,祝天韵送她回房,她觉得以她和祝天韵现在的关系,有疑惑藏着掖着实在伤感情,于是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谁想素来坦荡乃至无赖的信王殿下却破天荒地吞吞吐吐起来,夜色中看不清楚但似乎可疑地红了耳朵,终是没给出一个回答便落荒而逃了。 谌师弈也没拦他,因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看来此事如此怪异,问题不在信王府众人而在信王殿下本人身上。如此便好办了,以她的聪明才智,套出些话来,应当易如反掌。 斜倚在床上,眼珠丢溜溜转了两圈,谌师弈笑眯眯望向祝天韵安排来照顾她的小丫鬟:“小妹妹长得真水灵,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半 分卷阅读50 莲。”虽然努力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可到底年纪小,被她这么一夸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对了,信王殿下早就和你们提到过我吗?”谌师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问道。 半莲摇摇头:“没有提过,所以今天殿下抱着您进来时,奴婢们都吓了一跳呢。” 谌师弈便顺着她的话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那你们也肯认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当王妃?” 半莲愣了一下,垂下眼道:“殿下的选择自然是不会错的。” “是吗?其实我杀过人。”谌师弈微微一笑,毫无心理压力地吓唬小姑娘。 “啊?”小丫鬟果不其然被吓到了,连退了两步,呆呆看着她。 谌师弈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是个傻丫头,这也信。” “王……王妃,您别吓唬奴婢。”半莲磕磕巴巴道。 谌师弈笑着摇摇头:“其实也不算故意吓唬你,我是个江湖人,虽然没杀过人,但打打杀杀的事也见过不少。” 见半莲呆呆看着她,谌师弈趁热打铁的继续道:“其实来之前我还挺忐忑的,我一个江湖女子想要入主堂堂信王府应该挺困难的,没想到居然没人在意我的身份。你们表现出的态度好像是只要信王殿下带回来一个姑娘就够了?” 半莲哪里会是她的对手,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一步一步掉进她的陷阱里。 “我也不是傻子,这么奇怪的行为我不可能感觉不到对吧。所以,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吗?”谌师弈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活像诱骗不谙世事小姑娘的花花公子。 面前这位未来王妃明明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她不知怎地就是感觉到一股压力,一种名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压力。内心挣扎了一下,半莲认清了形势,麻溜地器械投降:“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老太妃似乎一直很苦恼王爷的姻缘,听府里的老人说王爷的姻缘运一直不顺,所以才二十有四了还未曾婚配。” 那边半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谌师弈却被“二十有四”四个字震撼到了,那家伙居然……居然已经二十四了!怎么会有人二十四还缺心眼成那样?简直不可思议。 “其他的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王妃也不必太担心,奴婢瞧着王爷和老太妃对您都是极好的。” 谌师弈收回情绪,谢过了小丫鬟的关心,但心里的疑惑并未完全解开。虽说二十四还未娶妻是挺少见,老太妃会着急她能理解,但只因为这个就这么着急,完全不挑对方的身份家世,这理由还是太过牵强了。 她拉开被子一边躺下一边握了握拳,决定明日再找祝天韵“亲切友好”的聊一次。 第三十章 流言蜚语 不得不说王府的高床软枕真是舒服,本以为下午睡过一觉晚上也许会睡不着,却不想刚挨上枕头没一会便进入了梦想,而且还睡了个一夜无梦,次日早上醒来时竟少有的产生了想赖床的情绪。 这些王公贵族们骄奢淫逸地生活啊,谌师弈靠着意志力爬起来,同时默默在心中嫌弃了一下以祝天韵为代表的一众王公贵族。 怀揣着属于劳动人民勤劳的骄傲,她精神饱满地推开门,却见祝天韵笑眯眯坐在她院中的石凳上,悠然喝着茶,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勤劳的劳动人民输给了骄奢的王公贵族,谌师弈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你这一大早的跑我院子里来干什么?”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先纠正一下,这是我的院子,你昨晚睡的是我的房间。”祝天韵笑得有些欠揍,“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起床,一起吃早餐。” 谌师弈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忙趁着祝天韵还没来得及嘲笑她,抢先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期待信王府的早餐了。” “可能要对不起你的期待了,我府上吃得一向简单。”他笑着说完,对身后的下人点点头,示意可以传菜了。不多时,两名身上带着些烟火气的仆妇,提着食盒走过来。 看她们将食物一一拿出来,竟真是简单的很,不过:一碟咸菜,一盘猪肉,两碗汤饭,一碟饽饽,两杯奶茶。 谌师弈看着这桌简单的饭菜愣了一会,才低声道:“没想到信王殿下竟这般俭省。” 祝天韵不置可否地笑笑,径自拿起筷子开始吃,却不曾遵守“食不言”的古训,而是边吃边道:“吃完早饭,我陪你去街上逛逛吧,既然你决定要参加太子的婚宴,总得给你置办身适合出席婚宴的礼服。” 听他这么一说,谌师弈一阵头疼,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了。其实要从卢念云口中打探出消息也没必要一定得去参加婚礼嘛,找别的时间约她见个面也就是了。 “谌姑娘在害怕什么?该不是害怕穿礼服吧?”祝天韵促狭地声音悠悠传来。 “谁害怕了!”谌师弈端起碗,不再搭理对面那个讨厌的家伙。可是嘴上说着不怕,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礼服这种东西,从她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接触过, 分卷阅读51 不说穿,想一想那繁杂的程度,她就觉得脑仁开始疼了。 突然头上一热,她诧异地瞪大眼对上祝天韵微微笑着的眸子:“都说了别担心,一切有我在。先好好吃饭吧,不填饱肚子可不行。” 一个不正经惯了的人突然正经起来是什么感觉,谌师弈听着自己蓦然加快的心跳声,大概知道了。 吃完早饭,小丫鬟半莲领着她回房梳妆更衣,只见祝天韵早已为她准备好了一身衣服。那是一件鹅黄色的袄裙,虽然用料和做工皆是上品,但似乎有意照顾她,衣服并不繁杂,而且竟是意外的合身。 等着屋外的祝天韵瞧见她出来,眼睛一亮,赞道:“果真是人靠衣装啊。” 谌师弈额角抽了抽,总觉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像是夸她,反倒像是骂她似的。 马车早已候着门口了,马车内部布置地很舒适但并不奢华,谌师弈静静坐了片刻,感觉马车驶入了闹市区,忍不住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到底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她目力所及的路人都比她原来的穿着要好上数倍。谌师弈呆呆看了片刻,心底深处的一个画面缓缓浮上心头—— 一身粗布短打的自己刚刚长途跋涉回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白皙的脸庞上也染上了风沙的痕迹,可是她的心情却很好,嘴角眉梢都挂着喜气。 燕子楼中似乎正在办宴会,她步履轻快地走进去,想着给师弟一个惊喜,并未注意到守门侍卫欲言又止的神情。 于是,她就这样闯入宴会大厅,引来门口几桌人的瞩目,那些男男女女女都穿得那样光鲜亮丽,投向她的目光带着玩味,仿佛她是那误闯瑶池宴的孙猴子。 她突然就迟疑了,呆呆抬头看向最上首,哪里师弟一身锦衣看起来那样陌生,而他的身边面若桃花的卢念云梳着她只在画上见过的飞仙髻,身着一袭粉色绣银丝的齐胸襦裙,正娇笑着与师弟说着什么,当真如不染烟尘的仙女。而她……谌师弈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她不该站在这衣香鬓影的宴会上,她与这里格格不入,这些人将她衬得活脱脱像个乞丐。 “你的手很凉,还有些发抖。”祝天韵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 谌师弈垂眸望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覆着自己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温暖一点点传过来,她柔柔笑起来:“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祝天韵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了下文也笑道:“我以为你会说一句‘好在现在都过去了’。” 换来谌师弈一道诧异的目光:“怎么会过去?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除非彻底失忆,否则那就是道坎,过不去的。” 默了一阵,祝天韵本能地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却发现她今日发髻梳得光滑,竟下不去这个手,最终转给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坦诚的人。” “或许是因为你们这些贵族都太不坦诚了吧。”谌师弈随口道,却不想祝天韵整个人一愣,不知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心思。 良久,他挤出一抹苦笑:“你说得对,是我们这些人早已忘了如何坦诚,也承担不起坦诚的代价。” “对我也是吗?你认为的代价是什么,失去我?”谌师弈静静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与犀利毫无关系,但却好像可以望进他心底深处。 祝天韵苦笑,他怎么忘了,他的小姑娘其实从来都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她明明看出了问题却并未擅自猜疑而是就这样直接的问出来,这样的举动实在令他无法再做一个不坦白的人。这一次的交锋,是他输了。 长叹一口气,祝天韵刚要开口,马车却微微一晃,停了下来。谌师弈望他一眼,眼含微笑,自己跳下了车,带着小小得意的声音从车外传入:“今日信王殿下怕是要破费了。” 祝天韵微微一愣,继而轻笑出声,破费算什么,从他将信王令牌交给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将整个信王府和他的性命双手奉上的准备。 信王府的侍卫早奉命让霓裳阁的老板在楼上腾出了一间雅间来,谌师弈要做的只是在老板捧来每一件衣服时点头或摇头。 最终选了五套现在可穿的成衣并十来匹布料,阁中最好的裁缝替她量了身量,并保证全部亲手完成。最终,掌柜的亲自将他们送至门外,一张胖脸直笑成了个弥勒。 这般阵仗早吸引了一群百姓围观,有人眼尖认出是信王府的马车,此言一出被侍卫拦在外头的众人顿时便窃窃私语起来。 “霓裳阁卖的是女子的衣服首饰,信王怎么会来此?” “莫非信王这次真的要娶亲了?” “我怎么听说信王殿下命格不好,克妻,所以才这么大年纪还未娶亲。” “小声点,这种话也敢乱说,脑袋还要不要了?” …… 在百姓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祝天韵从霓裳阁走出来,虽隔得远又加上侍卫们的阻挡,众人却还是在电光火石间瞥见了信王殿下小心护着的是一名女子。 有句俗话叫“说曹 分卷阅读52 操,曹操就到”,但跑的比曹操更快的是闲言碎语,很快,信王殿下亲自陪一名女子去霓裳阁的消息便作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传了开来。 消息灵通如卢念云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正倚在贵妃榻上悠闲喝着茶的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思索片刻对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细细吩咐。 听着听着,小丫鬟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卢念云边说边用自己的余光打量着她,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之前她身边的丫鬟被她当做搬进织造府的踏脚石处理掉了,如今这个叫绿枝的小丫头是太子殿下替她精心挑选的,果然比之前那个废物要强上百倍。 妖娆地捋了捋鬓角垂下的一缕头发:“你尽快将这消息散布出去,务必要让‘信王妃’知道。”卢念云声音透着一股慵懒,却刻意咬重了“信王妃”三个字。 “绿枝明白。”绿枝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脸上浮现出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肃然神色。 待小丫鬟走了,卢念云慢悠悠晃了晃杯中的茶,接着仿佛敬酒般对着前面的虚空遥遥一敬:“谌姑娘,好久不见, 四日后,你可一定要来啊。”说完,她像是再也憋不住笑,吃吃笑起来,直笑得双肩发抖,杯中的茶也晃出不少,可她全然不在意,只是笑个不停。 第三十一章 决裂 “王妃,您等等奴婢。”半莲事到如今真的相信谌师弈是江湖女子了,她跟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而走在前面的谌师弈大步流星毫不费力。 打着瞌睡的信王府门房听见敲门声,揉着惺忪睡眼拉开门,“谁啊?”一句话问出,耳畔忽然感到一阵风刮过,瞬间刮走了他残存的睡意。他是大白天见鬼了吗,刚刚他好像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了。 门房战战兢兢地站成一座石雕,直到半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王……王妃进去了吗?” “王……王妃?”门房这才回魂,“刚刚进去的是王妃?” 半莲也顾不上理这个发懵的家伙,扶着膝盖略喘了两口气便急急冲进门去,但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院子里,谌师弈和祝天韵两人已经碰上了,虽然两人只是静静站着,但连她都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剑拔弩张。原本想要冲过去的她生生被这可怕的气氛吓得腿软,一步也动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谌师弈冷冷开了口:“我刚刚在集市上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知信王殿下有没有兴趣知道?” 祝天韵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谌师弈嘴角挂着冷笑,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不说话,自顾自道:“外头都在说信王殿下克妻,所以才拖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未成婚。” “我倒是不知道这种无稽之言谌姑娘也会相信。” “信王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谌师弈嗤笑着斜他一眼,顿了顿后,突然深吸一口气,加快语速道,“信王殿下幼年时曾得一位高人批命,认为您此生命途多舛,更会有一场生死劫,此劫能否化解全系于一名女子,而得此女相助,信王当可保半世安稳。不用解释,你只需要回答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她每说一句,祝天韵的脸色便黑一分,到最后只能咬牙吐出一个字:“对”。 “你的命是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所以很显然,我就是能够保你半世安稳的那个人,信王殿下,我不禁有些好奇,您堂堂一位王爷屈尊降贵地娶我这么个草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报恩对我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还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将我搁在您王府里当个守护神?” 祝天韵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脸色也并无太大变化,但垂在身侧的手一会紧了松,松了紧,将他努力隐藏的情绪暴露出来。 “信王殿下若没有别的话说,还请高抬贵脚,给我让个路,毕竟好狗还不挡道呢。”谌师弈的声音冷得让人发颤。丢下这句话,她大步往前,大约是心中压着火,与祝天韵擦肩而过之时,她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祝天韵被她撞得踉跄了几步,吃痛地捂住胳膊。不知是也生气了还是自觉无话可说,终究是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曾出言阻止。 目睹了这么一出大戏的半莲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半晌,直到谌师弈的身影看不见了,祝天韵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感觉到信王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半莲装着胆子看了一眼,那目光冰冷漆黑,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祝天韵紧紧盯着她开口道:“今天是你陪王妃出去的?去了哪儿?王妃为什么会听见这些?” 半莲双唇哆嗦了两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反倒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看着信王殿下的漆黑的靴子一步步像自己走来,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拼命低着头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许久,头顶冷冷地声音响起来:“算了,你走吧,让人都退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半莲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连退下的行礼都忘了便急急跑出去。 分卷阅读53 祝天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自嘲地笑起来:“原来我这么可怕吗?” —————— “消息已经传到了信王妃耳中,信王妃得知后直接回王府找信王对质了,两人爆发了冲突。信王妃愤然离开了信王府,信王则将自己关在房中,看起来是彻底决裂了。” 卢念云慵懒地靠在美人靠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池中的锦鲤,一边听着小丫鬟绿枝的回报。听完,她一抬手将手中握着的一把鱼食全部抛进鱼池里,面上缓缓浮起一抹满含恶意的笑容。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谌师弈那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在得知了这件事后如何还能和祝天韵共处?唯一令她感到遗憾的是,这事实在进展地太顺利,她原本精心准备的连环后招都没派上用场,实在是令她少了不少乐趣。 “让人继续盯紧了这位信王妃,若是因为此事导致她三日后不来参加我的婚宴,那我可是会觉得很困扰呢。” 话吩咐下去却没有得到立刻的回应,卢念云这才抬起眼皮看见绿枝面上难得的闪过一抹难色:“奴婢失职,信王妃与信王争吵后便失去了踪迹,我们的人没有盯住她。” 卢念云深吸了口气,刚刚她还在想事情发展太顺利,没想到这么快计划外的事件便出现了。沉吟片刻,卢念云摇摇头:“无妨,她……她总会来的。”只要她心中还有一丝放不下,思及此,卢念云忍不住勾起嘴角,谁叫她才是手中握有筹码的那个人,算计操控人心真是太有趣了。 次日下午,绿枝急匆匆跑进来,脚步轻快显然是得了好消息:“主子,信王妃找到了。今早有人看见她住进了附近的荣通客栈,很可能是出城后又折返回来的。” 卢念云笑得了然:“我就知道,她不舍得这么一走了之,回来就好。”停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件事来,“她随身可有行李?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带上信王之前给她准备的那些衣物?” 绿枝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道:“没有,她住进客栈时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包裹,大概就这么大,”她边说边比划了一下,“里面看起来装不下什么衣物。” 卢念云点点头,嘴角笑意加深:“如此,甚好。” 绿枝垂眸立在一旁,虽然不明白卢念云为何如此在意此事,但身为一个优秀的奴才她知道什么是不该问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太子大婚之日。 卢念云的心思却并不在这场婚礼上,毕竟她不是什么普通的新娘子,这场婚礼的意义也不在婚礼本身,与其说是婚礼倒不如说是生意场上的签约仪式更加合适。 “行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打发走屋中烦人的丫鬟嬷嬷,卢念云揽镜自照,镜子里是一张艳若春花的美丽脸庞,她倨傲地挑了挑眉,这世上根本没有公平这种事,即使不考虑家世,这世上也有人美,有人丑。和她一样身世悲惨的孩子那么多,凭什么只有她走到了这一步?当然和这张脸脱不开关系,这张脸她一直以来依仗的武器。 对着镜子勾了勾嘴角,看镜子里的自己也扬起一道轻蔑的笑,卢念云觉得很满意,今日她更关心的是谌师弈到底来不来。她悉心准备的这份大礼,不知谌师弈会不会喜欢。 “小姐,太子殿下到了。”门外丫鬟喊道。 她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刺绣精致的团扇遮住脸,起身出门,守在门边的绿枝连忙扶住她。借机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信王妃早晨离开了荣通客栈,进了附近的一家当铺。” “当铺?”卢念云有些疑惑。 “她走后,我们的人去问了当铺老板,据说她是想买一件能参加宴会的礼服,不过因为钱不够的原因并没有买到。当铺老板好心推荐她去了一街之隔的成衣铺,那家成衣铺可以进行衣物租赁。” 卢念云愣了愣,几乎笑出声,这也太可怜了,不过她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知道去找一身得体的衣物而不是穿着她自己那朴素到可笑的衣服就过来。 “一会到了太子府,你抽空和太子府的门房打个招呼,让他们务必要客客气气地放一位叫谌师弈的姑娘进来。” 绿枝点点头:“奴婢省得。” 催妆、障车、下婿、转席……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都是排练了数十遍的流程,又有那么多礼官盯着,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差错。 进到太子府时,绿枝按照她的吩咐悄悄走去门房,卢念云则被人簇拥着送到后堂等待吉时拜堂。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绿枝跑进来,对她摇了摇头。 “都没到?”卢念云一愣,眼看着吉时都快到了,信王和谌师弈却都没到,她心头突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这才吩咐绿枝,“继续去门口盯着。” 绿枝领命去了,但她才刚刚坐回去,绿枝却又回来了,神色有些古怪,她吞吞吐吐道:“主子,信王和……信王妃到了。” 第三十二章 重逢无欢 “什……什么?”卢念云感觉 分卷阅读54 自己脑子空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绿枝说的是什么意思。 “信王妃是和信王一起来的。”绿枝贴心地给出了更明确的解释。 卢念云心里“咯噔”一下,之前那股子不祥的预感终于彻底坐实了。她脑中一团乱麻,但不待她理清,吉时的钟声敲响了,门外的丫鬟婆子一窝蜂涌进来,喜气洋洋地簇拥着她去前厅拜堂。 满堂宾客中,卢念云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最上首的信王以及他身侧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的谌师弈。只见她笑靥如花,正侧着头与祝天韵说着什么,双眸熠熠,而祝天韵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中写满了“幸福”二字。 这……这哪里是决裂了的人会有的模样?卢念云只觉得胸口一梗,此情此景她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的明白,自己显然是被这两人摆了一道。可是,她想不通也不甘心。想不通为什么谌师弈在得知那样的前程往事后还能相信祝天韵;不甘心自己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落得个惨败收场,简直像个笑话。 不过,她咬了咬牙,没关系,接下来才是真的好戏上演。 “吉时已到!请新人!”主婚者朝服出见,高声唱道,卢念云连忙收敛起情绪,握紧手中的团扇,仪态端庄地向大厅正中的位置走去。她看见太子祝佑杞从对面走过来,带着得体的笑容,迎向她,端的是剑眉星目,俊俏儿郎。 团扇遮掩下,卢念云笑纹爬上嘴角,却故作害羞状扭过脸,用余光瞥向谌师弈。果然,谌师弈也看见了祝佑杞,只见她笑容僵在脸上,目光死死盯着祝佑杞,眼中皆是震惊骇然之色。 卢念云满意地收回目光:谌师弈,好好享受我为你精心准备的这场久别重逢吧。 太子纳妃与平常人家不同,虽有帝后坐于上首,但并无寻常人家的三拜之礼,跪的不是高堂而是天子,行的不是夫妻之礼而是册封之礼。 随着女官的指引,卢念云跪下,宣册女官取册走到她跟前,朗声宣布册封卢氏女念云为太子妃,还有一堆夸赞之词,她低垂着头,做出一副的温良恭俭的模样,其实一个字也没往脑子里听。 好容易等宣册女官念完了,她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终于能够站起身来,去观察她在意的事情。 “太子殿下?”只听太子身边伺候的小宦官,压低声叫了一声,太子这才如梦初醒版回过神来。卢念云迅速捕捉到了他这短暂的反常,以扇掩面,她低垂着头,掀了掀嘴角,他果然也已经注意到了,很好。 祝佑杞勉强定了定心神,在宦官的指引下上前听宣,面上却是一点血色也无,脑子里也乱糟糟地一团。幸好今日这些仪式都是排练了多遍,早已烂熟于心的,倒不至于出差错。可是……师姐,师姐怎么会来这里?是他看错了吗? 心不在焉地走完这冠冕堂皇的流程,祝佑杞几乎迫不及待想退到一遍,方才匆匆一瞥也许是看花了眼,这次他一定要看个清楚。 可是,等他找好机会再看过去却见信王身边那人已经低下了头,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根本看不见对方的面貌,只能瞧见那人一身锦绣华服,满头珠翠,坐姿端庄娴静,贵气逼人,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相距甚远。 应当是自己看错了吧,祝佑杞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旁的卢念云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劲,虽然面色看不清楚,可那握着扇柄的手是那么用力,骨节都发白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祝佑杞发现她盯着的竟也是信王的方向,或许更确切一点说,她看的也是信王旁边那个人。 刚刚落下的心再次提起来,目光也重新落在那华服的女子身上无法移开。可是,那人就是不抬起头来,仿佛……仿佛是故意如此。祝佑杞心中一惊,再看那人却又觉得那身型轮廓分明便是师姐。 可是,她坐在信王祝天韵身边,他们靠的那么近,信王不时低头与她说两句,眼角眉梢都似笑,显然关系匪浅。祝佑杞脑子空了片刻,闭上眼,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境般不真实。师姐……师姐会再次出现还和信王在一起,这实在是……他突然心头一凛,猛地睁开眼,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是信王!信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信王到如今尚未娶妻的原因,太子殿下您知道吗?”一旁卢念云突然幽幽道。 “什么?”祝佑杞是三年前才被寻回宫的,示意对这些皇室秘辛并不知晓。 “册封礼成,请太子、太子妃祭祀天地。”礼官打断了他们隐秘的交流。祝佑杞懊恼却也无可奈何,这是他的婚礼,有父皇母后和诸多臣子的眼睛盯着,代表的是宁国的脸面,容不得半点差错。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仪式都走完,他携卢念云及百官一起恭立在路边,恭送帝后回宫。 帝后走后,这场婚礼终于正式进入宴会阶段,太子妃按照规矩被宫人先送回寝宫等待,身为新郎的他则要招呼百官宴饮。可是,等他落座后才发现信王与谌师弈的席位如今竟空空荡荡的。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急忙环顾四周,焦急地搜寻那个身影,终于被他看见,大殿之外,信王正扶着谌师 分卷阅读55 弈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也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三年前,谌师弈看着他离开时的心情。 “信王怎么不在了?”他压下慌乱,装作不知道地木有高声询问。原本立在信王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忙跪下回禀道:“信王殿下说王妃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离席了。” “王妃?!”祝佑杞一怔,瞬间皱起眉头来,“王叔何时纳了妃?” 他询问的声音太冷,小宫女吓得一个哆嗦:“奴婢……奴婢不知,但信王殿下是这么称呼身边那名女子的。” 挥了挥手让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宫女退下,祝佑杞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招呼着大家,做出一派宾主尽欢的合乐模样。心里的小人却早已黑了一张脸,只想骂人。 居然说师姐是王妃?这个信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师姐的身份怎么可能成为信王妃?想到这里,祝佑杞基本已经可肯定信王是在欺骗师姐,可是,他想不通,师姐那么聪慧,怎么会看不透这样拙劣的谎言? 祝佑杞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三年了,自从三年前他毅然决然选择离开,便再也没有见过师姐,他怎么也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样的场合。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他甚至有些怀疑那个人真的是师姐吗?真是师姐的话,她来都来了,怎么会提前离席,不和自己见一面说两句话呢?或许,那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师姐的人罢了。 祝佑杞就这么自欺欺人地捱到宴席结束,回寝宫的路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卢念云是从江宁府过来的,而信王之前刚好也去了江宁,算一算时间这两人几乎是同时到京城的,也许……在这件事情上,他的太子妃知道的会比较多? 这样想着,他快步走到寝宫。卢念云倒是出乎他意料,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这却越发让祝佑杞肯定了,今日之事和卢念云脱不开干系。 “我认识你也有三年了,对你也算有些了解,今日师姐为什么会出现?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支开屋子里的宫人,祝佑杞开门见山道。 “我只是邀请了信王携信王妃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卢念云也不慌,不慌不忙地将鬓角散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一个普通之极的动作由她做来却格外妩媚。可惜,此时的祝佑杞却并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他握了握拳,有些咬牙切齿:“信王妃?” 卢念云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这事与我无关,我可没那么大能耐能将这两人凑成对。我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据说是信王在文县遇袭,落下山崖后被谌师弈救了,两人日久生情,信王便以身相许了。” 听他这么一说,祝佑杞想起来方才在册封礼上卢念云被打断的话,“你方才说信王为何一直没娶亲……” 卢念云促狭一笑,将祝天韵那倒霉的命格细细讲了一边。祝佑杞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脱口道:“他这分明目的不纯,根本是想利用师姐!” “可不是吗。”卢念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是,这件事你师姐也是知道的,也不知道信王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她这样也能忍。真是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谌姑娘了,难道是因为当年你给她造成的打击太大,导致她性情大变?” “你住口。”祝佑杞额角有青筋小小的跳动,卢念云立刻乖顺地闭了嘴,眼神很是无辜。祝佑杞紧紧握起拳头,眼神中交织在不甘、内疚、疑惑的复杂情绪。他想自己得想办法和师姐见一面。 “殿下要不要和她见一面?我听说她现在就住在信王府。”卢念云轻描淡写地适时抛出一句。 祝佑杞的眼中蓦地浮起杀气,卢念云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三十三章 都过去了 “来,先喝杯热水缓一缓,慢慢说。”马车中,提前离席的祝天韵轻声安慰着有些情绪不稳的谌师弈。 相较初时的震惊,谌师弈其实已经缓得差不多了,但看他并不着急探究便也闭上眼听话的又缓了缓,才轻声开口:“太子……就是我师弟。” 祝天韵提着茶壶的手猛地僵住,眼睁睁看茶水满出来才手忙脚乱地回过魂。谌师弈优哉游哉地抱着茶杯在一旁看着,眼神里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祝天韵气得瞪她,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打击。 “等等,太子今年十八,你才多大,他怎么会是你师弟?” 谌师弈被信王这独特的关注点给惊呆了,好一会儿才翻了个白眼:“我入门早所以是师姐,有问题吗?” 祝天韵连忙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说,谌师弈却长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弟是我爹娘从外面捡回来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孤儿,他也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没想到他的身世这么……显赫。” “对,你说过你师弟是三年前离开的,而太子也正是三年前被寻回来的。”祝天韵认真思考起来,并向她解释道,“十年前,在一次皇家狩猎活动中,太子意外走失,皇后因此大病一场不 分卷阅读56 久就撒手人寰,但因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年皇兄并没有放弃寻找他的下落。” “堂堂一国太子也能失踪,我大宁国要完啊!”谌师弈嗤笑了一声,显然对这种说法并不相信。 事关皇族颜面,祝天韵也不打算细说,但却换了副严肃的神情对她道:“我不知道你这位师弟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他心里仇恨很深也很有野心,从回来开始便将我当成假想敌,处处针对我。如今你选择了我,我想他大概更加恨我了吧。” 谌师弈不以为意,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他恨上我,你这么开心?” 谌师弈摆摆手:“只是想到我曾经把太子当小弟使唤,这种体验怕是百年难得一遇,可真是刺激。” 祝天韵对她这样漫不经心地态度不满,难得加重了语气:“他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个师弟了,他是太子,未来是要当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觉得他的人生从此与我无关了,我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操心太子的生活呢?”谌师弈摇摇头,嘴角挂着自嘲的笑,一抬手将已然温热的茶一饮而尽,仿佛饮尽的是杯中酒。 虽然祝天韵很高兴她能这么看得开,但心情却并未因此而轻松起来,半晌轻轻吐出一句:“我总觉得今天的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谌师弈轻轻搁下杯子:“现在我想很认真的说一句——已经过去了。我说过,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在我这过不去,但我过不去是因为没有看到结局。如今我看到了,所以我打算让这事过去。不过他是何心情,从知道他是太子的那一刻,在我这儿就什么都过去了。” 祝天韵呆了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这样我瞧着真心疼。”拿得起放得下,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我不需要别人心疼,谌师弈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台词,可她突然有些茫然,大概是因为她从没想过会有人说心疼她。她武功高、胆子大还脾气倔,怎么看也不是需要被心疼的对象。祝天韵是第一个,大概也很难找出第二个。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你还是个小姑娘呢,难过了哭一哭就好了。” 谌师弈摇了摇头:“你又没对不起我,我干嘛难过。” 祝天韵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祝佑杞隐瞒她身份已经不会令她难过了,她现在更在意的是他。 眼里缓缓浮上笑意,祝天韵心里很是庆幸,庆幸自己选对了和谌师弈相处的方式——对她足够坦诚。 卢念云的计划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她认为祝天韵绝不会将批命之事告诉谌师弈,可祝天韵却对谌师弈坦白了,虽然只比卢念云的计划早了一天,但到底是早了。 当时,祝天韵万分忐忑地将一切对她和盘托出,而她只是静静听着,面色平静得让祝天韵心提到了嗓子眼。最终,谌师弈轻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我还当是什么事,这等荒诞不经的故事,也用得着这么紧张地来和我坦白?你究竟是小瞧了我的智商还是高估了你的演技?” “你以为你会误会……”祝天韵呆呆看着她,似乎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准备了一箩筐的解释之言,没想到根本排不上用场。 “误会什么?误会你是有目的的接近我,想把我骗进信王府当个门神?”谌师弈嗤笑一声,“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我一不傻,二不瞎,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如果发现你目的不纯,我更是随时可以跑路。你总不敢把你的保护神软禁起来吧,我要是一时想不开觉得活着没意思,抹个脖子一了百了,那你不是玩完了?” 祝天韵被她这条理清晰地分析震了一下,再次在心底坚定了一个认知——他家小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白担心一场的信王殿下吐出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当晚觉都睡得格外香甜。谁想,第二天还没到晌午,谌师弈便风风火火赶回来,二话不说揪住在院中悠哉看书的他道:“我们得决裂,你配合我!” 虽然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靠着两人许久以来培养出的默契,那场戏还是演的非常成功的。 当天,卢念云的人之所以找不到她的踪迹,完全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出信王府。 听到流言的第一时间,谌师弈便猜到了是有人想要挑拨她与祝天韵的感情,当时她怀疑身边每一个人包括半莲,所以装作很生气的模样,抢先一步赶回王府,当着半莲的面演了那么一出戏。事后躲在暗处看她会和谁接触,结果虽然证实了半莲是无辜的,但也被她发现这王府里乱七八糟的人还真不少。 “你打算留着那些人到什么时候?”谌师弈无法理解他这种明知那是披着羊皮的狼还将狼留着身边的举动。 祝天韵对她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问:“那你觉得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谌师弈被他问得一愣,犹疑道:“……是太子?” 祝天韵摇了摇头:“这一次的人不是。” 谌师弈被他这话说的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什么意思?” 分卷阅读57 “你觉得卢念云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他再问。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想挑拨我们。” 祝天韵笑笑,觉得她可能是与世隔绝太久,接触的人太少,所以一旦涉及人情世故那些聪明劲就全没了,像张白纸一样单纯。 “因为她嫉妒你,”祝天韵认真地给她分析,“她苦求不得的东西,你唾手可得。比如恣意而活,再比如爱情,所以她嫉妒你。同时,她这样做,如果成功了,你会离我而去,我必然大怒,彻查到底,最终将这些人全部清理掉。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她要做得是让我清理掉王府里属于许凡的眼线,逼许凡坐不住跳出来。” “你是说……这次的那些人是许凡派来的?” “是,我一直知道我府上蛰伏着两拨不同的眼线,其中一拨是我那亲爱的皇侄派来的,另一拨却一直不知道,直到这次去到江宁府。” 谌师弈快速消化了一下这错综复杂的信息—— 许凡和太子都派了人来监视祝天韵这个皇位的竞争者,说明他们早已是貌合神离,互相不信任对方且都培养了一批心腹。卢念云本来是许凡那边的人,可是当她得知祝天韵根本无意皇位后,决定站到太子那一队,并与祝天韵结了盟。接着,刚刚站队的卢念云为了同时向太子和信王表忠心,决定将许凡的人藏在信王府的人暴露出来。 这样想清楚后,谌师弈突然就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卢念云根本不是刻意针对她,只不过选上她刚好刻意顺道发泄一下罢了。半晌,她看着祝天韵,同情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这个王爷当得这么累,仿佛生活在龙潭虎穴之中呢?要不,让我这个命定之人来拯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吧?” “怎么救,打算拐个王爷回山里?”见她一脸默认的姿态,祝天韵轻笑一声,“你就不担心我怀疑你此举动机不纯,根本是有意为你师弟继位扫清障碍?” 谌师弈撇撇嘴:“我担心什么,我就这么随便一说,反正你又不会同意。” “如果我同意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半晌谌师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早就对你说过,只要你不喜欢,这信王之位我随时可以不要,是你一直没当真。” 谌师弈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我怕你以后后悔。”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如果怕后悔就不去,我都会看不起自己。”祝天韵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第三十四章 不如归去 回到信王府,祝天韵吩咐厨房准备点简单的饭菜。他们参加完典礼后便离开了,从早上道现在水米未进,谌师弈这种三餐无比规律的一定早饿了。 两人一顿饭还没吃完,门房来通报说太子府送来了一封下给谌师弈的请帖,约她明日酉时过府一叙。 瞧见这帖子,祝天韵脸色实在好看不起来。太子今日大婚,按规矩明日一早要穿戴朝服去宫中向帝后行礼,然后去太子妃家回门,会在太子妃家吃完午饭,然后回太子府。卢家在京城的别院在城北,算一算时间,祝佑杞回到太子府最早也是申时,他还真是迫不及待得连面子都不顾了! 太子大婚后第一件事是约别的女人过府一叙,而这个别的女人还是未来的信王妃,此事若传出去,真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风言风语来。而且祝佑杞这请帖明明送到他府上,却非要写明是给“谌师弈谌姑娘”的,想也知道是故意的,如此做派真是小心眼的很。 谌师弈捏着请帖,神色阴晴不定,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半晌,她轻轻笑起来,他果然变得令她认不出来了。 也是啊,从山野村夫道当朝太子,从一介草民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经历足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她不想指责什么,不过,既然如此,他便已经不是她认识的“石头”了。现在叫祝佑杞的这个人对她而言就已经是个完全的陌生人。 谁会无缘无故去见一个陌生人呢? “送请帖来的人应该还在门口等着,还给他,我不会去。”将请帖还给门房,谌师弈拒绝地干净利落。 令谌师弈意外的,祝天韵却伸手拦了下来,示意门房退下后,方笑着对她解释道:“对于太子,我可能比你了解。大概是对自己流落民间的事情一直心存芥蒂,太子非常在意面子,直接拒绝虽然干脆,但很可能会激怒他,实在不是个好办法。倒不如采用无视的态度,请帖收下来但不去,如此既不拂他的面子,又能让他碰过软钉子。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该放弃了。” 听祝天韵刻意咬重了“太子”二字,谌师弈沉默了,他说的没错,对于太子她确实一点都不了解。于是,她决定听从祝天韵的意见,次日,两人干脆出府游湖玩了一天,但他们都低估了祝佑杞对她的执着。 两人玩得很尽兴,在外头吃完晚饭才回到信王府,谌师弈去浴房泡了个澡便打算回房睡了,谁想一进房间她便发现了不对。在她和半莲离开房间后,这屋里有人进来过。 “我先进屋看看 分卷阅读58 ,你在门口守着。”迅速吩咐半莲一句,她蹑手蹑脚走进屋,好在来人已经走了。她仔细查了一遍后,发现屋子里什么也没丢,反倒多了一样物件——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师弈亲启”,字迹是她熟悉的。 谌师弈闭了闭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事。 那一年,父母离开了好几日,再回来事便带回了一个小男孩,他一身的伤,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可是那孩子虽然比她大一点,人却呆呆的,问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她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石头”,然后自己入门早又一直照顾他为由,诱哄比自己大他叫自己师姐。 最开始,石头非常听她的话,她说东石头不会往西,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后的石头却不肯再叫她师姐了,不仅师弈师弈的叫她,甚至还会教训她说什么,“师弈,我觉得你这样不对”、“师弈,你又在偷懒”、“师弈,你在骗人”。 等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拿起了桌上的那封信,愣了一会儿,她还是抽出了信,没有直接撕掉。信的内容,非常情真意切,丝毫没有责怪她今日未赴约,只是字里行间不经意地提及旧事并表达自己非常想与她见一面的心情。谌师弈面色平键,慢慢将目光定在落款处那个刻意的“石头”上,轻轻溢出一声嗤笑,边将信装回信,边吩咐半莲道:“去请信王过来。” 祝天韵来得很快,看见谌师弈手中的信面色微变:“太子的信?” 谌师弈点点头,将信递给他:“有人趁我出去,悄悄放在了桌上。” “我可真是没想到,这些人来我府中这么久一直不曾有过动作,没想到居然都用在你身上了。”祝天韵笑起来,可谌师弈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怒气。她想擅长扮猪吃老虎的信王殿下大概要有所行动了。 见他含着怒气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谌师弈烦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见我,三年前他决定离开的时候那么果断,我可没看出他有一丝犹豫,如今跑来装什么情真意切呢?” “我想,或许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了。” “嗯?” “我想,在他心里早将你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你若一辈子待在山里,或者一辈子不与他重逢便也算了,可是,你不仅出现在了他面前,还成了信王妃。这令他不能接受。” “所有物?”谌师弈愣了一下,“笑话!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他这种想法太危险,我更不能去见他。” 祝天韵定定看着那封信,似乎那是一张藏着惊天宝藏的藏宝图,他试图从字里行间看出些暗号密码。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信上抬起眼问:“三年前他离开后,回去找过你吗?” 谌师弈被他问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离开后,我便搬离了原来的住处。” 如此果决的行为,确实是谌师弈会做得出来的。祝天韵长叹口气:“我想他一定找过你,我刚刚的推断可能有误,他的执念或许比我想象的要深,就算你不来京城,就算没有 我,只要他再次见到你,一定会千方百计将你留在身边。” 被他的语气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谌师弈突然伸手将他手中的信抢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撕了个粉碎:“行了,你别看了,我都觉得你也魔怔了。” “我知道他流落民间后曾有过一段很悲惨的经历,如果我没猜错,陪他走出这段噩梦的人是你。而后数年你们二人相依为命,在他心里从未想过你们会分开,即使三年前你们决裂,可他却不这么认为,在他心里,你是不会丢的,等他成功拿回他应得的,成为至尊之人,再回去找你便是,反正你总会和他在一起的。但是,他错了,你没有站在原地等他,你失踪了。” “行了,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他现在很危险了,我不去见他就是。”谌师弈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祝天韵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得去……” 话没说完,谌师弈便打断道:“你疯了吧?” 示意她稍安勿躁,祝天韵接着道:“但不是一个人去,而是我陪你一起去。” 谌师弈茫然看着他,完全不能明白。 “不面对光躲避肯定是不行的,可是,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种事情。所以,与其我们自己瞎猜,不如当面谈一谈,能解决是最好,如果不能,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他起身拿过书桌上的纸笔,“你给他回信,不按他约的时间地点,得约在咱们自己的地盘,约他来信王府,他若不敢来,那以后也没脸继续骚扰你。” 眼前祝天韵的形象好像一下子高大伟岸了起来,按他的吩咐提笔写回信时,嘴角控制不住地总想往上翘。 次日,祝天韵安排人将信送往太子府后,吩咐管家将府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这是信王府第一次出现这么大阵仗,众人大多不明所以,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则惴惴不安起来,想法设法与管家套话,但却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们不知这是因为祝天韵根本什么也没和管家说,只觉得这架势令人越发紧张起来。 分卷阅读59 偏生祝天韵又故意姗姗来迟,心中有鬼者便忍不住胡思乱想,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度日如年。 “你是故意要折磨他们吧?”眼看到了时间,祝天韵还慢悠悠和她下着棋,谌师弈戳穿他的小心思。 “我出于仁慈之心留着这帮人,没想到他们却看不清形势,一再踩我的底线,那我也只好请他们圆润的滚开了,可是让他们滚的太轻松我又不愿意,所以给他们一点时间反省一下,有什么问题呢。”祝天韵目光只看着棋盘,语气平淡,“顺便杀鸡儆猴让其他人也清楚一下,这信王府究竟是谁做主,免得他们没大没小惯了,谁都敢得罪。” 谌师弈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反正他们在我这儿捞不着好,何必因为我打乱你原本的计划?” “你是我带回来的,我保护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祝天韵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过清理一下棋盘,之前不动是因为我懒。” 默了一阵,谌师弈没头没尾却很认真道:“我想,当年你能活下来,一定不是因为运气好。” 祝天韵没有说话,只将在手里捏了许久的棋子扔回棋篓,起身向大堂方向走去。 谌师弈低头见那枚白子却是落在了黑子的棋篓中。 第三十五章 太子的执念 祝天韵将那些人晾了小半个时辰,真处理起来却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处理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直接当着阖府众人的面将内奸一个个点名拎出来然后打包给他们原来的主子送去了。 谌师弈捧着茶,调侃道:“真没想到信王殿下不出手便罢,一出手竟是这般的心狠手辣。” “我以为你会夸我仁慈。” “你当我傻吗。送他们回去?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谌师弈嗤笑。 “屠夫要下地狱,吃肉的普通人就没事了。”祝天韵伸出魔爪在她头上按了一下,“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咱们是主人,让客人等太久可不好。” 大约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祝天韵将见面地点被定在了王府花园里的偏僻会客厅。他们二人赶到会客厅的时候,太子祝佑杞已经到了。 “太子殿下真是心急,提前了这么久,倒显得我们好像迟到了似的。”祝天韵一边迈进会客厅一边道。 谌师弈从他身后迈出来,望向神情激动地祝佑杞,突然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平静拜道:“民女谌师弈,叩见太子殿下。” 祝佑杞僵立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谌师弈会做得这么绝,这一跪算是彻底撇清了两人的关系。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却到底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原本到了嘴边的“师姐”二字被这一跪狠狠打回去,而应该说的“平身”二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不过,谌师弈没让他纠结太久,她拜完象征性的等了片刻便自己站了起来。 “太子邀约并不该拒绝,但王妃素来胆小,不敢随意出府,所以只能请殿下前来,殿下应该不会介意哦。”祝天韵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太子对他的胡说八道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王妃”二字。 “王叔何时娶了王妃,怎么小侄不知道?” “这说来话就长了,本王前段日子不是去查文县的案子嘛,遇到了一些意外,幸亏王妃相救才捡回一条命,所以本王就以身相许了。当然,回来后本王第一时间禀明了母妃和皇兄。不过这些日子,皇兄的心思都在太子的婚礼上,好在太子已经顺利完婚,我想皇兄赐婚的圣旨大概就在这几日了吧。” 皇上和太妃居然都接受了谌师弈成为信王妃?如此不合理的举动,令祝佑杞彻底相信了卢念云所说的命格之事。于是将目光转向谌师弈,“你知道他娶你是因为什么,还愿意嫁给他?” “太子是想提醒我信王的命格吗?这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早在我救下信王后,他便将此事告诉我了,他希望我能成为他最得力的侍卫。我答应了。”谌师弈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不过,在答应嫁给信王的时候,我倒是充分考虑了这一点,毕竟不管多深情的山盟海誓也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祝佑杞半晌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永远也说不过谌师弈,不管对错,她总能说出一堆听起来非常有道理的话,所以,那时候小时候的他觉得师姐特别厉害,师姐说得都是对的,自己只要按照师姐说的做就行了。 三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决定不听师姐的话,自己做决定,没想到这是第一次竟也成了最后一次,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听谌师弈说话的机会。 “太子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但不敢耽误殿下太多时间,若没有别的事,民女便先行告退了。”这一场久别后的重逢只令她觉得倒胃口,实在不想在这里虚伪地演戏,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祝佑杞激动地脱口而出。“师姐!” “我劝太子殿下最好别这么叫。”谌师弈脚步一顿,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否则,就下毒谋害亲叔叔这一条,就足够我清理门户了。” “ 分卷阅读60 你……你说什么?”祝佑杞心头一惊。 “指使许凡对信王下毒是你吧。”不是问句,而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言简意赅地说完这句,她转头深深地看了祝佑杞一眼,声音比寒冰更冷,“小石头,别让我讨厌你。” 谌师弈摔门而去了,留下祝佑杞叔侄两在屋中无言相对,一时间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敢当着当今太子和信王的面发脾气走人的,她一定是唯一一个,可正是因为这份唯一,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她,正如皇位也只有一个,屋中两人之间的矛盾才不可调和。 —————— 祝天韵没有和她说太子最后是怎么离开的,谌师弈也没有打算问,反正她打定了主意今日之后再无相见的必要,只希望他能将她的忠告听进去,别在不归路上越陷越深。 “你现在知道当初那毒是太子令许凡下的了,有什么想法?”谌师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心里隐隐有些忐忑,想要求一份安心。 “我一直都知道啊,许凡是太子的人,而我如果真种了那种会令人变傻的毒,最能得利的只有太子。至于想法?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想对太子下个杀手,或是认真和他争一争皇位?”祝天韵摇了摇头,“我不会为了报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因为别人的错委屈自己,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谌师弈歪着头盯着他瞧了半晌,带了些试探地揶揄道:“信王殿下如此洒脱,不如,我们离开京城,去游历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祝天韵答应的太快,令谌师弈察觉出了不对,“我走后你和太子又发生了什么?” 祝天韵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他家小姑娘太聪明了有时候也很麻烦啊。“那小子不死心地对我下了战书,虽然我对自己很有自信,但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人,比起耍阴招来的话,显然要稍逊一筹。” 对他这种不要脸自夸的表现,谌师弈素来是很嫌弃的,但这一次对他的话,她默然了。祝天韵说的没错,她的师弟已经被权利金钱腐蚀了良心,为了那个位子,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亲人下那般残忍的毒。当今太子心狠手辣得令人胆寒。 “其实,经过江宁府一行,我也有了离开京城的想法,京城虽好,却似一座黄金铸就的精美牢笼,我就像那井底之蛙,待了这刻意营造出的盛世之中。全然不知人世间真正的险恶与黑暗,我邀你为伴时,说过要肃清这官场,这话我从未忘记。所以,我回来后便向皇兄申请了巡按一职,只求有生之年能肃清这大宁每一寸的黑暗。” 随着祝天韵的话,谌师弈陷入沉思——江宁府之行,给他打开黑暗世界大门的那个人好像正是自己,没想到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几乎是让他的人生迈上了另一条岔路。“如果不是因为我……” “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且我喜欢这样的变化。” 谌师弈眨了眨眼,收回了自己没说完的话。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觉得祝天韵嘴笨呢,他明明这么会说话。 “啊,所以,你本来没打算处理那些内奸,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离开了,而后来用那样粗暴的方式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谌师弈思维跳跃很快,突然就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祝天韵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么聪明的小姑娘是谁家的呀?” 他真的很喜欢叫她“小姑娘”,每次听他这样叫,谌师弈便忍不住心中微微一跳,对上一双格外温柔的眼眸,她忽然懂了祝天韵这样做的原因。也是呢,如果没有他时不时的提醒,自己早就忘了,谌师弈今年才十五岁,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姑娘。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她何其有幸,能够遇上一个真心实意将她当做“小姑娘”看待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面对大事的时候,这个人又从不会认为她只是个“小姑娘”。他们并肩战斗过,他清楚她有多大的能力,他尊重她,但更疼惜她。 “你刚刚在会客厅和太子说,皇上会给我们赐婚,是真的吗?” 冷不防被问了这么一句,祝天韵瞬间忐忑起来,这事他事先没和谌师弈说过,原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但计划不如变化,今日为气太子,他一激动就抖搂出来了。 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谌师弈点点头:“嗯,看来是真的,赐婚之后一般多久会要举行婚礼?” “诶?这个,这个圣旨里一般不会说吧……”祝天韵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谌师弈认真道,“成亲这么大的事,我得和我爹娘说一声,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找他们。” “你的父母?””祝天韵呆了一下,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谌师弈正面提起她的父母。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谌师弈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原来是自己弄错了吗? 可是……这不怪他会弄错吧?哪有父母会将女儿一个人丢在山里,虽然这个女儿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担心,而且成亲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做了决定完全没有要和父母商量的意思。 这样想的时候,祝天韵全然忘了,他决定娶谌师弈为王妃也完全 分卷阅读61 没有和他的母亲兄长商量。 第三十六章 流寇 谌师弈写了一封信,让温芅送回她山中的小屋,希望她那不靠谱的爹娘什么时候良心发现了回家看看时能够发现。 祝天韵的算盘打的很好,他估摸着赐婚和巡按的任命应该会同时下来,圣旨一下来他就带上谌师弈出发,一路视察的同时顺便陪谌师弈去她父母可能去的地方打听打听。 但是,他们最终没有走成。 五日后,一封流寇侵扰边境的急报被送到了皇上面前。太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命前往剿匪,但皇上并没有当场答应。 谌师弈注意到,退朝回来的祝天韵满怀心思地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一下午都没出来。谌师弈招来伺候他上朝的仆人,从他口中得知似乎是因为流寇之事,下朝后,皇上留祝天韵单独说了会儿话。 将两件事连在一起想了想,谌师弈心中大概有了想法,也没去打扰他,而是转身去找了老太妃。 似乎早知道她回来,老太妃挥挥手屏退了左右,谌师弈进屋的同时关上了屋门,将跟在身后的半莲残忍地关在了门外。 “太妃此举,民女可以认为您是愿意信任我吗?” “你是韵儿选择地要共度一生之人,哀家自然是信任你的。” 谌师弈轻轻笑起来,见太妃投来询问的目光,她解释道:“太妃这话听起来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妃。” 太妃摇摇头:“不是仿佛,我本就只是个普通的母亲,韵儿应该和你说过吧,我原本只是个宫女,我的祖父犯了罪,所以我小小年纪便被充入的宫中。后来,因缘巧合得了皇上青眼。很多人觉得我运气好,生了韵儿,母凭子贵更有当今圣上寄养在我膝下,可惜,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丫头,你比我命好。” 一般人若是听到这样的话怎么着也该忐忑不知所措起来,但谌师弈不是一般人,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上前两步,坐到太妃身旁,隔着矮几有些“僭越”地握住太妃保养得体的手,一脸诚恳:“我听说我是祝天韵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虽然我不迷信,但这句话我很想相信,所以,谢谢您,给了我这么好的命。我觉得吧,自己命好那是老天给的,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能给别人好命的,那可是菩萨呀。” 太妃愣了愣突然笑起来:“你这孩子真有意思,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欢,可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讨喜多了。” 书房里,某位不成器的儿子重重打了个喷嚏。 谌师弈挂着一脸少女的微笑,两颗小酒窝配上尖尖的小虎牙,单纯无害又喜庆,当真是非常讨喜的模样。 “丫头,你也不用哄我开心了,有话直说吧,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脑子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使多了。你随便说,只要是为他好,我肯定帮你。” 被夸了脑子好使的谌师弈很开心,觉得祝天韵这位母亲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祝天韵的缺心眼多半是遗传他那位死去多年的皇帝老爹。 “太妃知道当今圣上和太子的关系吗?我听说不太好。” 太妃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倒茶:“太子很小的时候走失了,三年前才被找回来,但这并不是他和皇帝关系不好的原因。其实太子走失之前,皇上对这个嫡长子也并不上心。因为太子的生母,已故的皇后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谌师弈琢磨出味来:“太妃早早搬出宫来,想必也和这位太后娘娘有关吧?” “你很聪明,没错,皇上和韵儿小时候过得特别不容易,都是拜这位太后所赐。那时候可真不容易啊,多少次我都以为完了,这次一定过不去了,好在终究熬过来了。”谌师弈第一次看见太妃娴静地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可惜啊,她飞扬跋扈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坐上皇位。” “您就没想过让……” 知道她要问什么,太妃打断道:“没想过,那位置是什么好东西吗?别说韵儿不想,他就是想,我也不会帮他。” 长松了口气,听完这番话谌师弈基本可以确定,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太妃不会阻止了:“我猜皇上有心想让祝天韵去边境看看这突如其来的流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皇上也知道祝天韵有多想做一名代天子出巡的巡按,他们兄弟俩感情深厚,反而让皇上很难开这个出尔反尔的口。不过,即使皇上没说,祝天韵应该也猜得出来,所以他内心也很矛盾,这才一回来就将自己关进屋里。”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谌师弈笑得自信:“是,但我一向猜得很准,而我的想法是,主动请命前往边境,替皇上分忧。” “你打算让韵儿去边境?流寇肆虐之地有多危险,你想过吗?”太妃定定望向她。 谌师弈不避不让:“想过,所以我会陪他一起去,我未来的夫婿,我自己保护。况且,如果我猜得不错,边境并不会很危险。”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太妃也不由地愣了愣,方才缓过神来,却半晌没有说话。屋中一时间安静地似乎可以 分卷阅读62 听见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的声音。 太妃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她笑了笑:“丫头,你是个好孩子。把你卷进这潭浑水中,让你受委屈了。我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谢谢你。我老啦,这些事情掺和不动了,就好好替你们守着这个信王府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总有个暖心的地方。你们自己好好的,我这个菩萨也会努力保佑你的命一直好下去。” 谌师弈弯了弯嘴角,起身告辞:“我会履行我的使命,保护他下半辈子没病没灾,平安到老。” 被留在院子里的半莲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转了多少个圈,终于等到谌师弈推门走了出来,忙迎上去。却被谌师弈一挥手打断了她满腹的疑问:“回去找祝天韵吧,问题都解决了。” 可怜的半莲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怎么就解决了,解决了什么。稀里糊涂被她跑来喝了一肚子的冷风,又稀里糊涂地被拉了回去。 “信王还在书房里呢?”问向立在中庭的下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谌师弈大步走到书房门前,这一次她没有等在门外,而是直接手上一用力推开了房门。 紧跟其后的半莲,眼睁睁看着那拴住门的门栓干净利落地拦腰断裂,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只见谌师弈转过头,对她温柔一笑:“你就别跟进来了,就在门外守着吧。” 她还哪里敢再上前一步,根本不用谌师弈说,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王妃不会是要打王爷吧,好可怕,徒手断门栓的王妃,王爷根本不是对手吧。 听见门栓断裂的声音,祝天韵转过身,脸上刚浮现出惊讶之色还未开口,谌师弈单刀直入道:“你明日给皇帝上本奏折吧,请命前往边境剿灭流寇。” 祝天韵呆了一下,一下没反应过来,本能之下脱口问出的却是:“那你呢?” “我自然是和你一起去。”她言笑晏晏,看得祝天韵恍了恍神。 “等等,你怎么……”祝天韵好不容易收回被诱惑的神智,这才意识到问题,可谌师弈并不打算等他问完再慢慢解释,小手一挥豪气万丈道:“我猜的,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 “对。” “那我给出的建议与你的想法一致吗?可行吗?” 祝天韵愣愣点头。 “我觉得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太巧了。流寇侵犯是个非常好用的消息,第一,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肯定会延迟宣布给我们赐婚的消息,毕竟大敌当前,这么做不太好;第二,他可以借机请命前往平贼,如此他便能得到一部分兵权,而且平贼成功后,他便是有军功在身的皇子,没怎么看都比你这个纨绔王爷更适合继承大统。” 听她说完,祝天韵庆幸般地叹了口气:“还好,我不是你的敌人。现在我甚至不敢让皇兄见到你,我害怕他会不要脸的和我抢人,让你给他当谋士。” 谌师弈对天翻了个白眼:“别吹捧我了,这些不都是你们兄弟俩早已想清楚的事情嘛。” “那不一样,我们能想到是因为我们太了解祝佑杞了。” “我虽然不了解太子,但我可能比你们更了解他做事的思路。一个人再怎么改变,这一点短期内也是很难改变的,最重要的一般人也不会主动去改变。你和我说过,那日他离开时并不打算放弃,我便猜到他一定有后手。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用从我爹和我那儿学来的东西来对付我,我可真是个东郭先生呐,养出这么一头白眼狼。” 头顶传来一片温热,祝天韵温柔地在她头顶拍了拍:“你不是东郭先生,这头白眼狼想咬的不是你,是我。” 谌师弈对上他灿烂的笑容,愣了一下:“你这是缺心眼吧,知道有人想咬你,就让你这么开心?” “嗯,”这次,祝天韵被骂缺心眼也没生气,“很开心,开心不是你。” 骤然明白他的意思,谌师弈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许久咬着唇缓缓笑起来,真好,这个人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思。 第三十七章 出征 次日,在皇帝期待的目光中,站在最前排的祝天韵出列上奏,请求带兵出征前往北疆扫清流寇。 皇上虽然嘴上还是如昨日一样说了些北疆危险之类的话,但最终话锋一转,称赞祝天韵文县一案中孤身深入虎穴,有勇有谋,实乃栋梁之才,若由他出马,必能荡平流寇,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同意了。 祝天韵跪下领旨谢恩之时,感觉到右侧投射来一道怨恨的目光,而有资格站在他右侧的只有太子祝佑杞。看来自己是彻底被太子记恨上了,也是啊,太子殿下费尽心思辛苦谋划出这么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也不容易,结果却被他半道给截了胡,不恨他才奇怪吧。 若是从前,看太子这么吃瘪,他这么仁慈说不定还会施舍些同情给这位倒霉侄子,可如今,他看着太子那副不甘的模样,只觉心中暗爽:让你小子惦记着我媳妇,活该! 皇帝了了这桩压在心头的大事,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年轻了二 分卷阅读63 十岁,广袖一挥,愉悦地宣布退朝。 朝臣们三三两两往外走,祝天韵却不着急,故意落在后头,太子到底是沉不住气,从他身边走过时恨恨丢下一句:“王叔真是英勇过人,小侄就先祝皇叔有去有回,大获全胜了。” 祝天韵也不恼,慢悠悠接过话头:“那是自然,毕竟王妃武艺超群定能保护好本王。” 走在前头的祝佑杞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看着他,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然要带师姐一起去面对流寇?” “我带自己的王妃一同御敌有何不可?古有梁红玉击鼓、穆桂英挂帅,小十一文武超群,乃不可多得的将才,此番平贼定能大显身手,成为大宁朝声名显赫的女将军。” 祝佑杞定定看着他,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半晌才咬牙切齿道:“王叔当真是好英雄,躲在女人身后捞功的本领小侄自叹不如,想来文县也是如此吧?” 早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祝天韵本也只是为了刺激他一下,可如今听他这么说,那股心思突然就淡了,因为觉得他很可怜。他和谌师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根本不懂她,在追求谌师弈的战争中,这个人根本连与自己一战的能力都没有。 脚步因为心情的愉悦而显得轻快,祝天韵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府,归心似箭大约说得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祝天韵赶到家的时候,谌师弈还在收拾行礼,她从早上起来就在收拾了,但收拾到现在也没收拾出什么所以然来。之前祝天韵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她都很喜欢,可是这些衣服也实在太小姑娘了。她可是要去剿匪的,又不是去逛街,这些衣服肯定都不能穿了。 见她站在床前发呆,那么专注连他进来都没发现,祝天韵心生好奇便也没叫她,悄悄走到她身后才发现她盯着看的是铺了一床的衣服。 “怎么了,这是?这些衣服不喜欢?”他突然出声,把谌师弈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衣服掉落地上,她连忙蹲下捡起来,非常宝贝的样子。 祝天韵这下明白了:“是都很喜欢,选不出来要带的衣服?” 谌师弈摇摇头:“我想买几件适合出行的衣服,这些都太小姑娘了。”说完见祝天韵笑起来,她皱皱眉,以为他要说什么:你本来就是个小姑娘、你就当去郊游、不会真要你保护我之类的话,却没想到,祝天韵伸手点在她眉心,问:“只要衣服吗?不需要一个趁手的兵器?” 一向反应灵敏、聪敏过人的谌师弈呆了呆,反应过来后,连忙道:“那我要一把软剑和一柄匕首。”语气急切,像是怕祝天韵会反悔。 “不如,我带你亲自去挑一挑吧。给你看看我珍藏的兵器库,如何?”说着牵起她的手,领着她一路往花园走去。 兵器库?谌师弈疑惑,她住进信王府也好几日了,祝天韵也随着她四处逛,这王府里的边边角角她可都走遍了,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兵器库。 最终,祝天韵带她走到了之前会见太子的那间会客间,谌师弈心中一动,便见他掀开墙上的挂画,露出画后大大咧咧不做伪装甚至也不曾上锁的暗门。推开门,祝天韵对她做个请的手势。 谌师弈迟疑着挪到门前,紧接着便被眼前所见震慑住了。未见之前,她还觉得祝天韵口中的“兵器库”多少有夸大的成分,但细细想来,这人虽然不太要脸,却一直是个实在人。 不说墙上和一排排兵器架上陈列的那些神兵利器,屋子正中的空地上数十个大箱子就那么敞开着,里面装满开了刃的刀枪剑戟,锋利的寒光令她不由地闭了闭眼。 “你这……这该不会是要造反吧?”谌师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祝天韵在她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瞎想什么呢?这是我按照皇兄要求准备的。” 谌师弈眨眨眼,脑中飞速转过数个念头,终于恍然——她就说哪里不对,一个养出温菡和温芅这样忠心耿耿且武功高强暗卫的王爷,又怎么会是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闲散王爷呢。 “这件事应该是绝密吧?殿下您就这么告诉我没有关系吗?” 打断她笑嘻嘻地调侃,祝天韵郑重道:“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笑容还挂在脸上,谌师弈呆呆怔住,一瞬不瞬望着他。 “怎么傻了?这么感动?”祝天韵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调笑未完,谌师弈却突然身子前倾,来了个主动投怀送抱。 祝天韵被她撞得胸口一痛,嘴角溢出一抹无奈笑,慢慢将人环住:“我不过说句实话,至于感动成这样吗?小姑娘,你这是缺爱吧。我看看,别是感动哭了吧。” 埋首在他怀中的谌师弈没说话,只眨了眨眼睛,眼中那一抹心虚复杂的情绪便在几个眨眼中消散。再眨几下,眼角便泛起淡淡红色。 几乎是同时,祝天韵抬起她的脸,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眼中那个眼眶微红的自己。故作别扭的移开眼,她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问道:“那如果我有秘密呢?” 分卷阅读64 “那我就等你告诉我啊。反正所有的秘密,最终都要说出来的。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秘密,对别人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祝天韵的回答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但仔细想想似乎这歪理也确实有些道理。 “好了,别傻站着了,去挑兵器吧。”似乎是看不得她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祝天韵轻轻拍了她一下。 结果,口中说着“我就随便看看”的谌师弈一踏进门,便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完全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最终,还是在肚子饥饿的叫声提醒下,才依依不舍地抱着挑好的兵器离开。 而祝天韵仿佛那为哄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除了没有皇位可以继承之外,非常有成为一名昏君的潜质。 出发那日,为了显示皇恩浩荡,送行的官员在宫门外黑压压排成一片,不知是皇帝有意安排,还是太子殿下心中不忿有意来找麻烦,总之为首那人正是祝佑杞。在谌师弈看向他的同时,他也向他们走来,浑身散发出来者不善的气息。 “王叔真是好兴致,剿匪也不忘了带上女人,小侄没记错的话,您从江宁府回来时也带了个女人回来吧。”祝佑杞故意将话说得模糊不清,果然身后那些大臣听了这误导严重的话语,皆是眼神微变。谌师弈简直可以从每个人眼中看出“纨绔”二字。 虽然她也会揶揄祝天韵有当“昏君”的潜质,但外人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却是生气的,这大概就属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但是,她克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这正是祝天韵想要的。这么多年,关于信王是个花花公子的流言是怎么来的,她稍微想一想便清楚了,再加上他明明特地为她准备了铠甲,但今天出发时却有特地嘱咐她穿一身非常“小姑娘”的衣服,祝天韵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 眼看着祝天韵兴趣缺缺的应付了祝佑杞几句,便翻身上马准备启程,她心念一转,干脆配合祝天韵把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一点。无视了侍卫牵到自己身边的那匹马,她走到祝天韵身旁,将手伸过去。祝天韵早已会意,非常自然地一伸手将她拉上马,圈在自己身前,而后向面色铁青的祝佑杞挑眉一笑:“太子殿下不必远送了。” 身后响起送行的号角,祝天韵面色微沉,一时竟不知这声音是鼓舞士气的振奋之声还是催人赴死的催命之音。 第三十八章 同榻而眠 离开京城不多时碰到了第一个官道上的驿站,祝天韵吵着口渴屁股疼,勒住马进去稍作休息。驿站中,易容成他们模样的暗卫早已等候多时,悄无声息地与两人调换了身份。 一刻钟后,目送那“祝天韵”懒洋洋重新启程,换上了干练的粗布麻衣的两人这才敲敲从后门溜出来,牵上拴在门后的两匹千里良驹,并不走官道,而是斜插上一条隐蔽的小道,快马加鞭往目的地樟城赶去。 这次流寇来得时间如此凑巧,再加上祝佑杞的举动,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会有所怀疑。虽然,祝天韵并不觉得以祝佑杞目前的根基能够养得起一群流寇。 今日这一出掉包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他们挡了祝佑杞的路,他自然会采取一些报复手段。因此,他们必须在祝佑杞做好准备之前赶到樟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你身体还吃得消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多赶一会儿路,我之前研究过地图,再往前二十里,有个废弃的土地庙,今晚我们可以在那里住宿。”说话的是谌师弈,在一个岔道前她停下了马。 祝天韵呆呆看了她一眼,觉得这话从她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而且说话的对象是他,实在是有些怪异。 谌师弈见他不答,叹了口气道:“不行啊,那就只能前面左拐去镇上找间客栈了。” 话音落,脑门上被人弹了一记,祝天韵无奈看她:“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娇生惯养?” “你好歹是个王爷,娇惯一些也无可厚非。”谌师弈很认真地答道。 大概这些天相处太愉快了,祝天韵发现自己竟忘了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把天聊死。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他重新策马向前:“公平点,你不让我拿你当小姑娘,那你也别拿我当王爷!” 谌师弈没懂“公平”在哪里,懵懵懂懂地催马追上他。直到暮色四合,两人终于赶到了那座废弃的土地庙。 他牵马去一旁的小水塘中饮了水,吃了些草。回来时,见谌师弈已经去附近捡了些枯枝干柴回来,正在生火。他愣了愣,抱下马背上的干草走进去,慢慢在地上铺好,竟也是分外娴熟。 谌师弈生完了火,见他也忙好了,便从包裹中拿出一包干粮,递给他一张饼。祝天韵捏着饼却没有吃,而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正胡乱嚼着干粮充饥的谌师弈被他看得噎住,好容易才咽下喉咙里的食物,认真道:“说起来跟了我之后,就没让你过什么好日子,真是对不住啊。” 这次换祝天韵噎住了,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接什么,只能讪讪咬了一口干饼, 分卷阅读65 觉得谌师弈把天聊死的本领更上一层楼了。 谌师弈递过水囊:“你刚刚说得对,你的确一点也不像个王爷。没那些养尊处优的坏毛病。” 得到了含蓄表扬的信王殿下笑得开心,瞬间忘了刚刚被气到心塞的事情,得意道:“那是,你以为就你吃苦耐劳呢?我可是从小……” 他突然说不下去,因为谌师弈非常自然地从他手中抽走水囊,喝了一口。大脑瞬间空白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目光也移不开分毫,只盯着她因为奔波而有些干裂的嘴唇上。 “怎么不说了?你从小怎么样?”始作俑者却毫不知情,一脸无辜地追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过去的事情,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就这么,嗯,接地气了?”她认真斟酌了一下用词。 祝天韵已然哭笑不得了,摸了摸鼻子,一边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上拿回水囊,一边慢悠悠开口道:“都怪我有个糊涂老爹。” 听他这么编排先帝,谌师弈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那糊涂老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娶了郑柔那个妖妇当皇后。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原本按照祖制,宁国的皇后都应该出自东平侯府,谁想,东平侯府的送亲队伍却在半路上遇上了山崩,东平侯一双儿女全搭了进去。结果就便宜了郑柔。” 回忆起那段日子,他神色黯淡下去,勉强牵了牵嘴角:“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打胎小能手。”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谌师弈却被他的话逗乐了,又觉得这种时候笑很不好,只能硬生生憋着。 “我那糊涂老爹根本不管事,郑柔就在后宫为所欲为。后宫的孩子能活到生下来已是不易,更别说平平安安地长大了。皇兄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出生早,而我能活下来,则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只是虽然有太后的庇护,但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苟活着。”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上传来一丝温热,低头见谌师弈小巧的手安慰得覆在他手背上。她的手并不柔软细腻,指尖有薄薄的茧子,带来的触感并不舒服却令他舍不得放开。 “后来,皇兄的母妃突然就病重了,她临死之前将皇兄托付给了我母妃。那之后,母妃便领着我们搬到太后的寝宫,每日只陪着太后念佛。连我和皇兄也过上了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幸好,郑柔这妖妇作天作地了一辈子,也没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我和皇兄这才有了出头之日。” 谌师弈很认真地听着,等他讲完,才沉吟着道:“如此看来,除非太后寿终正寝,你这事才能过得去啊。不过,你们兄弟俩这么恨她,她还能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是不是现在还动不了她?” 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祝天韵失笑:“是,郑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暂时还动不了。” “虽然我不太信命,不过因果报应我还是有些信的。她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总会有付出代价的一天。别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轻拍了他两下,谌师弈老气横秋地安慰道。 一股暖流从手上传到心口,令他忍不住手上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中,紧紧抱着。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谌师弈微惊了一下便恢复坦然,想着他现在确实也需要安慰,便认命地伸手环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许久,感觉到祝天韵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她开口道:“好点了没?以后有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了。” 祝天韵身子僵了僵,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只听谌师弈又道,他刚平复下来的心跳突然又加快了。谌师弈不明所以,疑惑地从他怀里直起身,见他面色发红,眼神飘向铺好干草的“床榻”,这才心中了然。只是,她没想到,祝天韵顶这个“花花公子”的头衔,居然这么纯情。 于是主动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非常自然地牵着他走到“床榻”边,问:“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啊?”祝天韵呆了一下,却听她自顾自接道,“哦,忘了你都是一个人睡,还不需要培养这种习惯。我喜欢靠墙睡,那以后你就睡外面好了。”说完,她和衣躺下,干净利落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祝天韵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调戏了。回味着她话中说的“以后”二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踏实,挂着一脸不自知的傻笑,他在谌师弈身侧慢吞吞躺下。 虽然以前也在一间屋子中睡过,但都是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其实并不能睡着看到彼此。这是第一次,两人挨得这么近,中间也没有任何阻挡。月光透过屋顶瓦片稀疏的缝隙照下来,柔柔地撒在她脸上,他便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仅移不开眼,看了许久后甚至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她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接着慢慢滑向那张令他想入非非的唇。 “信王殿下,您这是要耍流氓啊?”指尖刚触上去,却突然被咬了一口,紧接着应该熟睡的某人一边睁开眼,一边将他肇事的手指逮了个正着。b 分卷阅读66 r   指尖被她咬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再看她偏着头调笑的模样,祝天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谌师弈却突然松了手,一本正经道:“乖,别闹了,好好睡觉。” 祝天韵:“……” 说完了该说的话,谌师弈重新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无防备的姿态,但却满脸写着“我这么信任你,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祝天韵咬了咬牙,好容易才把目光从她脸上拔下来,不甘不愿地翻了个身,总觉得他家小姑娘的狐狸尾巴好像露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 流寇谎言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樟城,却发现城门处盘查得很严。 祝天韵因赶路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重新燃了光,他压低声道:“你觉得这盘查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得想办法混进城不是吗?”谌师弈满不在乎,“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说完便一闪身没了踪影,祝天韵知道她轻功好,但总这么来去如风的,对于他这个搭档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困扰。 好在,谌师弈说片刻便真是片刻,如同去时一样,祝天韵只感到背后一阵劲风刮过,谌师弈重新出现在他身边。见他看过来,谌师弈亮了亮手里拿着两张路引,眼角都是得意的笑。 “哪来的?”他惊喜问道。 谌师弈活动了下手指,面不改色道:“自然是——偷来的。” 见祝天韵还呆呆看着她,她调侃道:“是不是觉得我多才多艺,非常好用?” 虽然对于她这种做法,祝天韵相当无言,但如今当务之急是混进城,于是默默从她手上拿过一张,牵着她混进京城的百姓中。 快靠近城门时,祝天韵突然就佝偻了背,眼睛也无神了下去,完全变成了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谌师弈眼睁睁看着他来了这么一出“大变活人”,心中一震,虽然看起来无事一般低垂着头与他相携通过城门,可握着他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是不是在宫中的那些年,他一直都伪装得这样唯唯诺诺?所以这般扮来才如此熟练。 顺利进了城,走到一个看不见城门士兵的角落,祝天韵站直了身子,沉思道:“看起来这盘查不是为我们准备的,难道是为流寇准备的?”说完这句,他自己也不住嗤笑了一声——城门盘查对流寇能有什么用? 转头,见谌师弈正四下打量着,面色严肃。 “怎么?” “你不觉得这樟城到处都透着古怪吗?”谌师弈声音冷得吓人,令他蓦地打了个冷颤。 樟城是个边陲小镇,算不上繁华,但因为三面环山,山中盛产各类药材树木,是以樟城在小镇中还算得上富庶,定居于此处的人口也不少。 祝天韵顺着谌师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街道上的行人看起来都行色匆匆,连带沿街的吃食摊卖的都多是烙饼之类的干粮,老板收钱打包都带着一股子风风火火的气势。 他皱了皱眉,很惭愧并没有看出来谌师弈所说的古怪。 谌师弈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太安静了。” 安静?祝天韵有些不明所以,这里虽然算不上人声鼎沸,但马蹄声、鸡鸣狗吠声和吆喝声交杂在一起也是吵杂喧闹的,安静二字从何说起。 “我说的是聊天的声音,这一路走来,你可曾见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些家常。”谌师弈便拉着他往前走,便低声道。 祝天韵闻言一怔,迅速扫视了一眼四周,果然发现那掩盖在行色匆匆下的假象,心念一动,忍不住低声脱口:“道路以目!” “我原以为如此戒备森严是为了警惕流寇再次来袭,如今看来却是为了监视这些百姓。”谌师弈冷笑一声,“前有一个文县,如今又来一个樟城,我大宁江山还真是稳固啊。” 祝天韵咬咬牙没有说话,谌师弈可以冷嘲热讽他却不行,他身在皇家,这些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出现文县和樟城这样的毒瘤,让百姓受苦,是皇室的失责。 他想着事情,没发现谌师弈拽着他从一家又一家客栈门前走过,却毫无停留的打算。等他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闹市区,正行走在往城郊的路上。 “我们这是去哪里?” “住客栈的话我们就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所以我们再住一次破庙。” 前半句话祝天韵很认同,樟城百姓如今相当害怕“祸从口出”,他们想套话显然是难于上青天。但这和住破庙又有什么关系呢?到底不曾真正体会过平民生活的祝天韵想不明白。 很快,谌师弈领着他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废弃的城隍庙,虽然被废弃了,但却意外的不破旧。他站在大殿之中,并未发现有光线从屋瓦的缝隙中照下,可见屋瓦没有破损。而大殿正中的泥塑城隍像却早已斑驳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如此矛盾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此处似乎有人修葺?” “有人住的地方,当然会有人修葺。”谌师 分卷阅读67 弈指指藏在神像后的一堆被褥,自顾自席地而坐,“耐心等一会吧,他们也快回来了。” 祝天韵猛然反应过来,谌师弈要等的是这城中的流浪汉和乞丐,这座废弃的城隍庙显然是那些人的一处据点。这些人每晚回到这个遮风挡雨之处睡一觉,白天则散落到城中的各个角落。他们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他们却仿佛睁开在这座城市上空的一只眼睛,静默地看着这座城市的肮脏与秘密。 他们两人在院中生了火堆,出去猎了些山鸡野兔。谌师弈熟练地将两只山鸡料理干净裹上泥土扔进火堆,那边祝天韵也处理好了几只野兔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着。谌师弈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想了想又将包中的干粮都拿出来放在火堆旁,取出包袱里的碎银分作两份各自贴身放好。 做完这些,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诶呦,今个儿是谁这么有心思,都做上叫花鸡了?”粗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谌师弈与祝天韵相视一笑,他们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话音落,一个胡子长得看不清眉眼的乞丐大步迈进来,却在看清他们两张生面孔后一愣,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 谌师弈连忙起身,可怜道:“大叔,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兄妹二人是来樟城投奔亲戚的,可是我们按照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听门口的官爷说前些日子城里有流寇骚扰,我们也不敢连夜出城,可是这一路走来盘缠几乎都用尽了,住不起客栈,实在是没办法才想在此暂歇一晚。我们给大伙准备了些食物,还请行个方便,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叫花鸡的香味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也起了反应,终于那乞丐挠了挠胡子,自顾自走道火堆边坐下:“倒是个上道的,行吧,今晚就让你们在这里住上一晚。” 谌师弈连忙扯开一道喜悦的笑,巴结地递上一块烤软的饼:“多谢大叔。” 乞丐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却一下愣了,“这……这饼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好吃?” “我们南方是米面确实是比北方要好吃一些,大约是雨水充分的缘故吧。”谌师弈面不改色地扯谎,她总不能说因为这是用特供给皇室的上等白面,经由王爷府大厨亲手制作的吧。 几口吃完一块面饼,谌师弈适时的递上水,这人上下打量了谌师弈一眼,大约是吃人嘴软,于是好心提醒道:“这庙里住的人并不都是好人,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小心些的好,最好把脸抹黑了。” “多谢大叔。”谌师弈顿时摆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用地上沾了木炭灰的泥土在脸上胡乱抹了几道。 很快,住在此地的叫花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有了最初那个“络腮胡”的介绍,众人很容易便接纳了祝天韵和谌师弈两人。 祝天韵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拿出在城外买的两囊烈酒,热情地劝大家吃好喝好,等到大家都就饱饭足之际,这才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我们兄妹俩会些武艺,打算明日去山里打些猎物换点盘缠,”话说到这儿,余光瞥见几个目光在谌师弈脸上贪婪留恋的家伙一怔,继而讪讪收回目光。他继续道,“可是我们又听说前些日子有一大批流寇冲进城中烧杀抢掠了一番,不知大伙儿可知道这群流寇是从哪个城门杀进来的,我们也好避一避。” “流寇?”其中一人正啃着鸡腿,满嘴油光笑道,“你小子是从哪听来的?这城里即使进过流寇。” 祝天韵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问题,忙做出一副怕人不信的模样嚷道:“我们进城的时候问了门口盘查的官爷,他们亲口说的,说是因为流寇滋事,才盘查得这般仔细。” 不料他话音落却找来一叠声的嘲笑:“哈哈,官爷,那群狗腿子的话你们也信。”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祝天韵一愣之下倒不知该如何接了,还好两人配合默契,谌师弈恰到好处的接过话头,怯生生地问道:“这……官爷的话不信,那我们还能信谁的呀?” “总之,这里没有什么流寇,不过官府封了东山,你们明日自去打猎,别去东山便是。猎了东西变卖了便赶紧离开吧,这樟城不是你们这些外人该来的。”乞丐中年纪最大的那位老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 第四十章 撩与被撩 次日一早,赶在那些乞丐醒来之前,祝天韵与谌师弈便离开了破庙。昨晚可谓是收获颇丰,不仅发现了“流寇”的蹊跷,还额外获得了“被官服封了的东山”这个线索。 两人经过认真地交流后,决定不听老乞丐的建议——去东山看看。毕竟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出了城后,他们花了点小钱与两名猎户换了衣服,乔装打扮好后,绕到东山背后的小路开始攀登。 东山看起来很安静,一点也看不出来有重兵把守的样子,不过既然老乞丐说了,他们也信了,自然要小心地去探一探。在灌木丛中艰难攀爬了半日,终于成功到达了半山腰一处较宽敞处,谌师弈探头往下看了看,轻笑道:“老人言果然是要听的。” 分卷阅读68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祝天韵看见了影影绰绰藏在树林中的人影,初步至少有几十人。这些就是老乞丐口中说的负责封山的官兵吗? 他眯了眯眼,努力想要看清楚,可离得实在有些远又是俯视着实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但凭借他对大宁官员服饰的了解程度,他敢断言,这些人身上穿的绝非官服。 “如果老乞丐没有说错,那么这些就是官兵,可是为什么不穿官服?这么多人鬼鬼祟祟躲在这山中到底是为什么?”他喃喃自语。 谌师弈拍拍他:“他们的姿态看起来像是防备,我觉得他们是在看守着什么。” 看守吗?祝天韵认真琢磨了一下,心中隐隐觉得他们可能离真相很近了。可是,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己方只有两人,力量悬殊太大,何况他们也不能打草惊蛇。 稍事休息了片刻,两人只能很不甘心地沿着原路下了山。 这一晚,他们没有进城,谌师弈靠着多年在山中生活的丰富经验,很快便山脚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看祝天韵靠在石壁上啃着野果,谌师弈忍不住发笑:“我们还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昨日好歹还吃肉喝酒住在房子里,今晚却只能啃野果睡山洞了,我看明日我们大约是要露宿荒野,喝西北风了。” “以天为帐,以地为席,以山为琴,以水为弦。如此惬意,有何不可?”祝天韵倒是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谌师弈掩好山洞入口,走到他身旁坐下:“明日,你有何打算?” “这里显然是查不了,百姓口中大约也问不出什么话,”祝天韵沉思片刻,“或许是时候去一趟县衙了,算算时间,大部队再过两日也该到了,我们不如就以先导官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去县衙。” “也行,至少这一次你不要担心有人给你下毒了。”谌师弈属于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恶劣性格,偏当事人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法说。 吃了瘪的信王殿下忿忿咬着野果发泄,却突然神色一变,他倚在山壁上,敏锐地感觉到一阵微弱的震动从背后传来。迅速对谌师弈做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拉起她的手,一点点挪到山洞口。 两人从遮挡洞口的树枝的空隙中望出去,只见远处下山的道路上有一排明明灭灭的灯笼火,在这半夜的荒郊野外看起来仿若鬼火般阴森恐怖。 谌师弈在他身后,看不真切,于是凑到他耳边低低道:“是山上那些人下山了吗?我们要不要悄悄跟上去看看?” 祝天韵全神贯注地数着灯笼,半晌才道:“不行,他们没有全部撤离,我们跟上去会被留在山上的人发现。”说完这句话他一回头,没想到谌师弈与他挨的太近,他这一转头鼻尖直接与谌师弈的鼻尖碰在了一起。正常来说,他应该赶紧撤身,可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谌师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砸得一愣,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双眼一弯身子往前一错,轻轻在祝天韵脖颈出吹出一口热气。祝天韵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缓缓攀上脊背,顷刻间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肇事之人却还嫌不够,偏头在石化中的某人耳垂上请啄了一口。 “嘶——”祝天韵倒抽一口凉气,事已至此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被谌师弈轻薄了? 然而,始作俑者却撩完就跑,已经好整以暇地起身,施施然往里走出两三步了。 “……”祝天韵咬了咬牙,涨红了一张脸,在心里暗骂一句妖孽!可到底,他拿谌师弈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他们的相处方式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对劲。 论性别、论年龄、论名声,怎么着他都该是负责撩人的那一个,怎么反变成了被撩的? “这帮人看得这么严,这山里的东西一定不一般。你猜我那混蛋师弟究竟知不知道这里藏的东西?” 祝天韵气得牙痒痒,他本来想着要不要禽兽一次,让这丫头知道撩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开始谈起正事,倒叫他亲手不起来了。 长叹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火气,他认真道:“目前我们达成的一致推论是流寇是他搞出来的,那么按常理来说,这山里的秘密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引我们来此查探,不就暴露了。但是,我这位皇侄心思诡谲却不能以常理推断。我认为他很可能知道,但这山里之物应当还不在他手中,所以他想接流寇之名来此,趁机将此物收归己用。如果不能,那就借我们的手毁掉。” “你这么了解他,我还真是有些吃醋。”谌师弈笑得非常不走心,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搓着,祝天韵知道这是她认真思索时会出现的小动作,便也不打扰她,安静地靠坐在她身侧,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肩上一沉,侧头却发现这小丫头竟睡着了!讶异之后,祝天韵哭笑不得地轻轻揽住她,抬手轻触了触她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他不由地一阵心疼。这段时间,又是赶路又是爬山,住 分卷阅读69 的也都是破庙民宅,她都没好好休息过。 睡梦中的谌师弈似乎感觉到了脸上的触感,不由皱了皱眉,但却并未醒来。 祝天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家小姑娘素来警觉,可如今却睡得这般踏实,是因为信任自己吧。这样想着,一股睡意袭来,他也浅浅睡去。 次日,祝天韵被山中的鸡鸣声叫醒,垂眸却见谌师弈靠在他胸口,兀自睡得香甜。这丫头是真累着了吧,毕竟还是个孩子,跟着他这么东奔西跑的真是太辛苦了。 “嗯?”怀中人慢慢睁开了眼,看见他还有些迷糊,“你怎么在我房里?” 他没见过这样呆呆的谌师弈,祝天韵心念一动,低头在她脸上飞快啄了一下,笑道:“早上好。”他好歹也是挂着“花花公子”名头的信王殿下,偷香窃玉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 这下谌师弈彻底醒了,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山洞,昨晚自己想着事情就睡了过去,大概是直接倒在了他身上。而昨晚她睡得很踏实,想来祝天韵应该没敢动,这样一想她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抬头“吧唧”亲了祝天韵一口:“昨晚睡得很好,奖励你的。” 祝天韵额角抽了抽,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怀里突然一空,谌师弈干净利落地起身并非常体贴地伸手拉他。可是他胳膊被压了一晚上,早已麻了,被她这么猝然一拉,简直像是万箭齐发都插在他胳膊上,祝天韵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谌师弈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忙松开手,转为替他按揉胳膊。她一手针灸术出神入化,对穴道的认知自然比任何一个按摩师都准确,每一下都按得很到位,力道也把握的非常好,不轻不重,令他无比舒坦。 祝天韵享受着心思突然活络了起来,如果被她枕着胳膊睡一晚,就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好像怎么算都是他赚了诶。 “好了吧?”谌师弈收了手,“好了就赶紧起来,准备打道回府吧。” 祝天韵也知道时间紧,没有磨蹭,两人仍旧悄悄绕到后山再折回城里。山路崎岖走不快,进城是已经过了巳时,两人随便买了块饼应付了下饥肠辘辘的五脏庙,用剩下的碎银去成衣铺买了两套看起来还算体面的衣服。虽然说是先导官,微服前来,但穿得这么破烂还是不合适。 出了成衣铺两人径直往县衙走去,走着走着便发现身后多了两条小尾巴。两人相视一笑,这樟城果然是戒备森严呐,这就被盯上了。 不过,他们只做不知,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县衙走,身后的小尾巴倒也没有做任何动作,让他们顺利走到了县衙前。 “什么人!”门前的侍卫很威风地拦下他们。 祝天韵不疾不徐地亮出了手中腰牌:“信王府侍卫,替信王殿下探路。” 侍卫脸上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愣了片刻后,他忙与同伴对视了一眼:“二位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祝天韵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急急跑进去的背影,他看见腰牌的反应,有问题。 第四十一章 大获全胜 两人很有耐心地在门口等着,谌师弈悄悄在他手心写字:尾巴消失了。 祝天韵回给她一个了然的手势,意料之中的事,尾巴们要监视地是鬼祟接近县衙的人,他们这样亮明身份的自然不需要被监视。 约莫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樟城县令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迎了出来。那屁颠颠的模样,让祝天韵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江宁织造许凡。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知道这次这个是真的还是装的。 “不知使者大驾光临,下官怠慢了。” 祝天韵淡淡应了一声,王府侍卫是正五品,樟城县令不过七品,他自称一声下官倒也没什么不合适。 县令瞧着这两人神情倨傲,心中打鼓,忙将二人迎入县衙内。 谌师弈明白祝天韵的意思,也冷着张脸和他一起装高冷。县令不时打量两人,可惜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信息,一时间有些忐忑。 看了坐,上了茶,这两人仍是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终于,这位县令先熬不住开了口:“不知两位大人屈尊前来,所谓何事?” 谌师弈轻轻搁下茶盏:“大人如何称呼?” 县令一愣:“下官许得荣。” “许大人。”谌师弈点点头,“怎么,许大人竟不知信王殿下要来?难道没有收到消息?”他打太极一般,一句反问又将问题推了回去。 许得荣额上渗出一些冷汗,意识到这两人相当不好相与。这还只是信王派来探路的侍卫,脑中飞快想到那封密信上写的东西,他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流寇已经被击退,下官……下官也已经派人去追击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祝天韵一挑眉:“哦?许大人竟有如此之大能,看来是沧海遗珠,当个小小的县令屈才了。本……” “咳!”谌师弈突然的一声咳嗽,及时将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本王”打了回去。 “本……该替你向王爷美言几 分卷阅读70 句,不过,王爷过两日边会亲自前来,你若有真本事,王爷定会提拔你的。”祝天韵机智地把话圆了回去。 许得荣自是忙不迭地谢了一通,但谌师弈却一句话打断了他谄媚的态度:“许大人刚刚说您已经派人去追了?” 许得荣连连点头,邀功道:“是是是,那些流寇并不成气候,本县李捕头武功高强,我相信很快就能将那群流寇一网打尽。” 谌师弈冷笑一声:“这倒是奇了,穷寇莫追的道理,许大人不懂吗?” 一句话令气氛迅速冷了下来,许得荣受了一惊,忙解释道:“是这样的,那群流寇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被击退后便成了一盘散沙,四下逃散,下官看有些残兵落了单,这才派李捕头带了一队人马去追击。” “原来是这样,不知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跑了?我二人拳脚功夫还算不错,可以前去接应一二。”祝天韵和谌师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地相当默契。 “多谢使者关心,但李捕头已经追了过去,我想不日应当就会有好消息。使者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还是安心休息吧。” “如此也好,那就劳烦许大人给安排个住宿之处吧。”祝天韵闻言起身,看起来并不打算在此事上多做纠结。 许得荣松了口气,重新堆起满脸笑容来,殷勤地为两人带路。 “是东边吗?”谌师弈突然开口,许得荣猝不及防,眼神顿时一变,没来得及开口,谌师弈已经继续道,“我看东门的盘查比其他几个门要更严一些。”俨然一副随意说说的模样。 “这位大人好眼力。”许得荣奉承了一句,却并未承认也未否认。 谌师弈心中了然也懒得再做无谓的试探。 等许得荣将二人亲自送到驿站安顿好告辞后,这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祝天韵,调侃道:“我看科举考试可以增加一门——大宁好演技,这演技不过关都不好意思当官。” 祝天韵低着头没理会她的调抗,只埋头在纸上奋笔疾书着。谌师弈好奇地凑过去:“你在记什么?记仇吗?” “这是……”看到纸上的东西,谌师弈瞪圆了眼睛,祝天韵当然不会是在记仇,他在画东山的地形图。“原来你画画得这么好?那你怎么都没给我画过像?” 笔尖一顿,祝天韵有些好笑:“这是重点吗?” “不是吗?”谌师弈反问。 祝天韵纸上地形图也到了收尾,听她这么说,加快速度画完,抽出一张新的画纸来,刷刷地画起来。 谌师弈见他寥寥两笔勾出一个轮廓,知道他在画自己了,心中开心,但很快反应过来:“诶,你怎么都不看我,不需要我摆个美美的姿势吗?” “不用,你的样子我记在心里了。”他口中说着,笔下也没停,谌师弈呼吸却是一滞,原来甜言蜜语根本不用刻意去说,这样随口说出来,杀伤力才不是一般的大。 不多时,他满意地收了笔,待要吹吹未干的墨,谌师弈早已等不及抢了过去,画上的她坐在床边,眼神带着点嫌弃,却也格外俏丽。 “这是……什么时候?”她有些茫然,难道自己留在他心里的就是这个模样。 祝天韵却似很怀念:“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谌师弈愣了一下,他笑道:“你问我,你是不是缺心眼。” “诶?”谌师弈顿时有些尴尬,忙将手里的画卷起来,“那你干嘛还画这张,你故意的吧?” “因为那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那时候的你在我眼中是发着光的,你是照亮我眼前黑暗的一道光。当时我想,所谓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脸上有些热热的,谌师弈还从没被人这么夸过,脑子里飞快闪过最开始自己对他的糟糕态度,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我当时对你……” “你救了我的命,”祝天韵打断了她的自我检讨,“你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帮我煎药换药,把床让给我睡,还去城里给我买鸡腿……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很喜欢这个毒舌但心软的小姑娘。” 谌师弈眼睛扑闪了两下,突然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毫不矜持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这才她还想故技重施,亲完就跑,但信王殿下岂是那种会在一条沟里翻两次船的人,当下眼疾手快把人箍在怀里,狠狠亲了回去。 谌师弈只刚开始稍稍挣扎了两下,便没什么抵抗意志地被祝天韵撬开了嘴唇。他几日没修剪的胡茬擦过她的面颊,不疼反倒戳得她心里痒痒地,忍不住轻轻咬了他一口。 祝天韵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却不想他家小姑娘实乃天地间的一朵奇葩,竟毫无忸怩之态反倒还有些跃跃欲试,忍不住便一再加深这个吻。屋中的空气似乎也迅速热起来,他感觉口鼻中呼吸到的都是谌师弈身上那股山林之气,让他只想沉溺其中。 手上不自觉地收紧,谌师弈被他困在桌子和身体之间,与他之间的身高差逼得她不得非常努力地仰着头,时间一久,她发间的簪子便滑了下来,“叮”的一声砸在书桌 分卷阅读71 上。 祝天韵这才被唤回了一些神智,深吸了几口气,才靠着强大的意志松开谌师弈。却见她一头墨发披散下来,素来苍白的面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微带着些迷茫的双瞳中像盛着一汪春水,水波潋滟。只看了一眼,祝天韵心中又有些躁动,连忙转过身去,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想想还是忍不住恨恨道:“让你招惹我!” 包裹着自己的那股温热骤然撤离,谌师弈迅速恢复了清明,她眨眨眼,捡起那根幸免于碎骨厄运的玉簪,慢悠悠绾着长发笑道:“信王殿下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被堵了一下,祝天韵无奈叹气:“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个小姑娘呢?” “或许我本就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山寨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专门引诱你这样的纯情……男子。”她本来想说少男来着,但想想祝天韵的年纪,于是迅速改了口。 祝天韵已经深刻领悟到了他家小姑娘流氓的一面,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那不知道这位狐仙大人有没有兴趣陪本王再来一次夜探?” “你想夜探县衙?”谌师弈迅速敛了胡闹之色。 “守门的衙役看见我们时很吃惊,似乎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到。这点意料之中,大部队中有他们的探子。但许得荣出来迎我们花的时间略久,我怀疑他在处理什么东西。后来,你突然提到东山,他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显然他知道东山的秘密。这个许得荣藏了很多秘密。” 谌师弈也点点头:“派人出去追踪那极有可能并不存在的流寇,我倒是也很想知道这位许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两人商量妥当,决定若是许得荣出门便跟踪他,若是他不出门便想办法潜入县衙内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令他们没想到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到天黑,樟城便迎来了一件大事——奉命追击流寇残部的李捕头将流寇残部一网打尽,带着流寇尸首,大获全胜地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狮子大开口 听到这个消息时,谌师弈和祝天韵正在驿站的饭厅中准备吃饭。 两人算来已数日没正常吃一顿饭,如今遇上这种不要钱的,谌师弈自是开心地点了一大桌,打算饱餐一顿后迎接今晚的夜探活动。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的疑惑更大了,怎么会这么巧?他们刚刚去完县衙,问了流寇几句,这位据说奉命去追捕流寇的李捕头就大获全胜的回来了。 “我去看看。”话音落,谌师弈一闪身出了饭堂,只留一双突然被扔下的筷子在桌上滴溜溜转着。 祝天韵叹了口气,谁叫他家小姑娘是个风一般的女子呢。认命地将她散乱的碗筷收拾好,他拿过一只空碗,专注地开始剔鱼刺,剔出半碗鱼肉时,面前一阵风过,谌师弈重新回来了。 没等她说话,祝天韵将那半碗鱼肉递过去:“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谌师弈愣了一下会意地接过碗,看清碗中之物后,她的注意力是真的被转移了:“你……你居然会挑鱼刺?” “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祝天韵得意,“干嘛,你那是什么眼神?” 谌师弈低头吃鱼:“也没什么,不过是怀疑自己遇到的可能是个假王爷。”标准地得了便宜还卖乖。 吃完饭,两人却没有回房,因为谌师弈拉了拉他:“天色尚早,我们出去转转吧。” 结果,谌师弈所说的出去转转居然是上屋顶,祝天韵回想了一下,发现自从遇见谌师弈之后,他上屋顶已经越来越熟练。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屋顶的确是个好地方,视野开阔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坐在屋脊上,祝天韵看看被自己不小心踩碎的几块瓦,喘了口气。 谌师弈竟还带了一根小小的蜡烛,此刻一边背着风点燃一边道:“毕竟驿站归官府管,我们在别人家的地盘,想要算计人家自然是谨慎一点好。” “你看见那位李捕头了,如何?”等她忙完,祝天韵连忙问出憋了一顿饭的话。 谌师弈拿着蜡烛对着自己脸从下往上照:“我只能说此人功夫很了得,去六扇门当个捕头都绰绰有余,却要蛰居在这小小的樟城,你觉得是有鬼呢?还是有鬼呢?” 忽略眼前这张恶作剧的“鬼脸”,祝天韵提出了另一个疑问:“流寇的尸首你也瞧见了?” 谌师弈收回吐在外头的舌头:“这倒没有,带着尸体招摇过市,也太重口味了。不过他们身后跟了几辆车,车上都是大箱子,看体积装进几个人没问题,应该装的就是尸体。但我还是觉得没有流寇,至少没有来骚扰樟城的流寇。” 祝天韵点点头,显然也认同她的说法。可是既然没有流寇,那这位李捕头剿灭的是什么?带回来是所谓尸首又是谁的?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见他半天没说话,谌师弈问。 “想想我们的身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樟城的水比我想的要深,所以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我们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分卷阅读72 ” 谌师弈眨了眨眼,突然轻笑了一声:“你是怕让我涉险吧。可是,我们已经站到虎穴之中了,哪里还能不涉险。” 被戳穿了心思,祝天韵感到很挫败,不过也是意料之中,他家小姑娘一直就是这么聪明又勇敢的。 “你有没有想过,流寇来犯的消息真的是从樟城传出去的吗?”沉默了片刻,谌师弈问出了一个一直盘桓在她心中的问题。 祝天韵何其聪明,自然是一点就透,但还是有些迟疑:“你……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太子所为?” “第一天进樟城时我就感觉到了违和感,这座城市不欢迎外人,今日徐县令的态度也证实了我的感觉。我们过问了流寇之事,流寇就被剿灭了,甚至连交差用的尸首都准备好了,你不觉得这很像是希望尽快给我们一个交待,让我们赶紧完成任务离开此地?” 这些猜测不说还罢,祝天韵眸色转深,若真是如此,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太子与这位俆县令并非一伙的,太子假传了流寇的奏报,而蒙在鼓里的徐县令得知后只希望赶紧将上头派下来的人忽悠走,他不欢迎任何人来,不管是自己还是太子。 “是为了东山上的那个秘密吧?”他抽丝剥茧找到了关键。他这位皇侄还真是厉害,假造了一则奏报,打的却是一箭三雕的好算盘:第一,拖延了他与谌师弈的婚事,第二,可以拿到兵权,第三,得到东山上的东西。 幸好他家小姑娘聪明,没让这小子请命成功。想到这,他忍不住凑过去在谌师弈脸上亲了一口:“小十一,你简直是本王的福星!” 谌师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不要脸吓了一跳,手里的蜡烛差点燎了头发,但祝天韵没给他发飙的机会,他激动地攥住了谌师弈的手:“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准叫那许得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什么?”谌师弈果然忘了生气。 祝天韵凑到她耳边细细说了,两人很快达成一致,回屋休养生息。 他们倒不担心许得荣会对他们不利,毕竟许得荣想要是事情尽快了解,他们尽快离开,若是身为信王府侍卫的他们在樟城出了事,那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信王更不可能尽快离开了。 果然,一夜好眠,连日奔波的劳累都一扫而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两人在驿站吃完丰盛的免费早餐后,便按计划直奔县衙而去。 这次没用通报,守门的衙役一看见他们便堆起满脸笑,将他们迎进了后堂。许得荣忙忙地叫人上茶。 这次祝天韵没和他玩深沉,刚一落座便单刀直入道:“听说李捕头已经将流寇剿灭了?” “托两位大人的福。”许得荣顺杆爬的功夫实在了得。 “行了,客套话也不用说了,”祝天韵挥挥手,“看得出来,许大人是想迅速了结此事。”他可以顿了顿,果见许得荣微微变了脸色,于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许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你希望我们早点离开,说实在的我们也想早些回京。” 许得荣紧绷的身子被他拍得一个踉跄,但神情却渐渐放松下来,一双小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许大人,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您再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谌师弈敛了笑,冷冷一记目光扫过去,时刻记着自己的黑脸人设不能丢。 许得荣被她这目光看得一阵发寒,心道这能够在信王府当上侍卫的女子果然非一般人,当即变得非常上道:“下官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说着对身后伺候的小厮吩咐道,“还不快去将本官给二位大人准备的礼品拿来。” 小厮去得很快,显然没少干这样的事,谌师弈眯了眯眼,大宁这官场还真是一查一个贪呐。 不多时,小厮捧着个托盘回来了,许得荣谄媚地掀开托盘上的红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往两位大人笑纳。”托盘里,五十两一个的银锭,一共十个,五百两。 谌师弈却瞬间冷了脸:“许大人这是当打发叫花子呢?我看还是请许大人领我们去看看那些尸体吧。” 五百两,足够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的钱,落在这个女人眼中竟是“打发叫花子”,许得荣心中恼火却还要保持微笑。 “大人息怒,是下官糊涂。” “许大人今日已经糊涂两次了,”谌师弈悠悠然提醒,“若是信王殿下知道您是这么个糊涂县官,不知那柄尚方宝剑会不会敲在这颗糊涂脑袋上。”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明目张胆的索贿!许得荣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一直得体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祝天韵恰到好处地张开五指在他肩上拍了拍:“小十一被王爷宠坏了,说话不太好听,许大人多包含,别和她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这丫头受了委屈就去找王爷哭,我都怕她。” 许得荣讪讪笑了两声,真是瞬间没脾气了。看看这话说的真好听,听起来像是劝他,但字里行间都在搬出信王来压他。而且他也不是傻子,祝天韵明着说话,暗 分卷阅读73 中拍在他肩上的五指他可是感觉得清清楚楚——他想要的是五千两! 到底是王爷府的侍卫,好东西见多了,胃口便大了。可是,他除了喂饱这两张大开口的狮子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变化,何况,五千两虽多,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于是,许得荣点头哈腰地陪着笑,乖乖奉上了五千两银票。 谌师弈眼疾手快地接过来数了数,塞进袖袋中,对许得荣拱拱手:“既然流寇之事许大人已经自行解决,王爷也能心安了。许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便不叨扰了。后会有期!” 挥别心中想着“最好后会无期!”的许得荣,两人回驿站拿了行礼,当真往城外走去。得到消息的许得荣长长出了口气,五千两送走两个瘟神,值得。 祝天韵却是面色阴沉,之前彻查文县一案,杨主簿贪污了两万两,已是震惊朝野的巨,如此巨贪对上司行贿出手不过千两!而这位许得荣大人竟毫不犹豫便拿出了五千两,出手阔绰得令人咋舌,樟城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第四十三章 骗子与本尊 守门的衙役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时,许得荣正一派怡然自得地品茶看书。 正是一个悠闲美好的午后啊。许得荣摇头晃脑地感慨,得知朝廷要派人来樟城助他清扫流寇,他便一直心烦意乱的,昨晚总算花钱买静,睡了个踏实觉。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他嫌弃地一眼扫过去,没有什么事情能打扰到他现在的好心情。 衙役扶着膝盖喘了两声,这才顺过气来:“大人,信……信王殿下到了!” 许得荣定定看着他,像是没有听懂这人在说什么,知道这衙役见自家大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许得荣手中上好的白瓷茶盏才非常浮夸地“哐当”一下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顾不上心疼杯子,因为门口响起了一声非常嘹亮的“信王殿下到!” 许得荣连忙起身,却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大人,您别慌,小心点。”身旁的衙役连忙来扶。 许得荣定了定神,其实他不是慌乱,他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因为一个浪荡王爷而心慌。主要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脑子到现在都还是蒙的。怎么?那两个信王府的侍卫拿了他的钱却没把事情办好?还是信王觉得要来走个过场才好回去复命? “下官许得荣参见信王殿下。”许得荣垂着头迎出去,纳头便拜。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信王宣布平身,许得荣心中一阵忐忑却又不敢抬起头来看,只能自己胡思乱想。 “许县令莫非不曾接到圣旨,还是说对本王的到来非常不满?”不知过了多久,信王终于开口了,但那责问的语气又让许得荣的身子俯得更低了,连连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不敢?那为何本王一路走来,竟无人迎接?还是说这边是许县令的迎接上官的礼仪?” 许得荣跪伏在地,心思乱转,想着必是那两人没有将事办好,这锅断没有他一人独背的道理。干脆顺势拉那两人下水,如此信王也要估计自己的面子,于是咬牙道““下官该死,实在是因为……因为,下官以为王爷不会来了,故而没有做任何准备。” “哦?这倒是奇了,不知许县令因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下官这些日子幸不辱命,终于成功将流寇剿灭。昨日下官已经向王爷派来探路的两名侍卫禀明了此事,他们说既然此事已了,他们会如实回禀王爷,就不劳王爷特特来此地一趟了。” 许得荣如实说了,看起来瑟瑟等待,其实内心有些得意,如此,信王再要为难自己,便也会落个治下不严的名声。 然而,头顶却传来一声冷笑:“一派胡言,本王何曾派过什么侍卫来此。” 许得荣微微飘起的心被空中飞来的木棍狠狠击落,噗通一声沉进深潭,连泡都没冒一个。这次他是真的瑟瑟了起来、 “看来许县令是叫人给骗了,并非故意不敬本王,起来说话吧。”信王轻笑一声,大度地挥了挥衣袖。但这一声听在许得荣耳中简直是撒在他伤口上的一把盐,信王已经觉得他是个糊涂县令了吧。 可是,不应该啊,他明明认真看过那两人的腰牌,上等的玉质,上等的雕工,绝不可能是假的。而且,那两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气势举止,那根本不是一般江湖骗子能做到的。 “王爷,下官验过那两人的腰牌,不似伪冒。”他大着胆子道。 “呵呵,看来许县令是不愿相信自己被骗了,本王明白,要直面自己的愚蠢,这很难。”虽然信王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但听起来并没有生气,许得荣暗自松了口气,有听信王道,“你,将你的腰牌拿给许县令看看。” 话音落,站在最前头的侍卫解开腰牌递到许得荣手中。许得荣诚惶诚恐地接下来,定睛一看,果然与自己见到的不一样,只是却是那两人拿出来的无论材质和雕工都更胜一筹。 事到如今,许得荣只能打碎牙 分卷阅读74 齿和血吞,是他大意了,他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大胆的骗子,敢大咧咧来县衙行骗,而且还是冒充王府侍卫。真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想到他昨日双手奉上的五千两银子,许得荣便一阵肉疼。 “是……是小人愚钝,被贼人蒙蔽了双眼。”许得荣双手将腰牌还回,语气谦卑可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恨与不甘。腰牌的主人连忙接过,生怕他再用些力就要将自个儿的腰牌给撅断了。 祝天韵瞧他这样也是可怜,自然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之前拿给许得荣看的是温芅这等暗卫的腰牌,而如今给许得荣看的却是普通王府侍卫的腰牌。 “许县令也不必太过自责,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加小心便是。今日之事,本王不会怪罪你,许县令别太紧张了。” 听到这句明显缓和下来的语气,许得荣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下官该死,竟王爷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久话,王爷快请进内堂稍坐片刻,下官这就着人安排住宿。”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望向信王,却见他面上带着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银制的面具在阳光照耀下却发出森冷的光。许得荣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信王望过来,却没指责他抬眼偷看之举,反问道:“许县令听过兰陵王的故事吗?” 见许得荣茫然地点头,祝天韵突然大笑起来:“本王便如那兰陵王一般,生得太过美貌,不得不戴着面具。” 身后易容成他贴身小厮的谌师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论无赖和不要脸,这位信王殿下实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许得荣却是愣了一下,迅速想到了这位信王殿下稍显狼藉的名声,心中有了计较。 进屋之后,他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事无巨细地询问祝天韵的饮食习惯和住宿要求,却就是不提“流寇”二字。 终于,祝天韵觉得这太极实在打不下去了,便轻咳一声结束了这为时一盏茶的尬聊:“许县令,本王此番是奉旨前来镇压流寇的,不知这流寇……” “劳动信王殿下大驾,下官真是该死,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匪徒,却不想这层层上报的过程中竟被层层夸大,传到圣上耳中竟成了流寇攻进城中少啥掳掠,这实在是危言耸听。” “哦?如此说来,樟城流寇并不严重,等等,本王似乎刚刚听见许县令说了一句,流寇已经被剿灭?”祝天韵装出一副这才想起来的样子。 许得荣连连点头:“正是,当日只是一小股流寇混入城中欲行劫掠之事,但很快便被发现,本县的衙役与之交锋后,他们不敌仓皇逃窜,本县担心斩草不除根会遗祸,因此差了县衙中武功高强的李捕头带人追了上去,昨天,李捕头终于凯旋而归,流寇已被一网打尽。” 祝天韵听他避重就轻,甚至连流寇的尸首也不提,看来真是觉得他好糊弄。“这位李捕头当真是位英雄人物,可否唤来让本王一见?本王回去要如实禀报师兄,重重地赏赐提拔他。” 果然这位草包王爷没有问起尸体,许得荣心中暗喜:“能得王爷看重是他的福分,下官这就让人去请。” 很快,李捕头领命前来,高大伟岸的身躯往堂中一戳,屋子都仿佛暗了三分。祝天韵还是第一次见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怎么觉得这位李捕头看起来更像是个会使五环大刀的土匪呢。想着,眼睛往下一瞥,嚯,这位用的还真是五环大刀。 他正胡乱想着,身后的谌师弈却忽然开了口:“李捕头,我家王爷很欣赏你,有意带你回王府效力,你可愿意?” “正是,本王最是惜才,你这一身本事放在樟城这个小地方实在的浪费。”虽然不知道谌师弈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本着“媳妇儿说的一定都是对的”的原则,他立刻符合道,说着还非常纨绔地看了许得荣一眼,“许县令不会觉得本王在和你抢人吧?” 许得荣连连摆手,李捕头却瓮声瓮气地拒绝了:“卑职不愿意,卑职自小长在此地,樟城虽小却是卑职的家,卑职习惯了此地的生活,不愿远离故土。” 这理由非常有理有据,看来此人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人。 “既然李捕头这么说了,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既然李捕头无意升官,那便赐李捕头白银千两吧。”祝天韵轻描淡写道。拿从许得荣处骗来的钱,赏赐他的下属,祝天韵果然是不要脸届的始祖。 趁着李捕头谢恩,他顺口道:“不知李捕头可曾将那些流寇的首级割下,似这等罪大恶极之人,就该将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 “王爷说的是,卑职这就去割。”李捕头怎么也没想到祝天韵挖的坑在这里等他,一听这句,祝天韵做出诧异神情:“咦?难不成李捕头是将那些流寇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第四十四章 草菅人命 许得荣心中“咯噔”一下,虽然看不见那张阴森面具下的脸,可他似乎感觉到了信王在笑,嘲讽的笑。可仔细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刚刚那莫名的感觉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信王殿下容禀,”许得荣突然跪下,“王爷此番做法虽能起到震 分卷阅读75 慑歹人的作用,但樟城民风淳朴,百姓们都很善良单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样血腥的场面,下官怕会吓到樟城百姓。何况,这些流寇也并未造成大的伤害,下官想着,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去当匪徒呢。既然他们已经伏法,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就留他们一具全尸,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够改过向善。” 许得荣知道自己在赌,他不想让祝天韵去看那些尸首,因为使出突然,李捕头这事办得太粗糙了,可是昨日被那两个骗子那么一闹,他便以为事情已经完了,也就没去管那些尸体。如今这种情况,若是让京中专业的仵作去仔细检查尸体,那就什么都掩不住了。 “没想到许县令倒是个菩萨心肠的,既然如此,那便依许县令所言,你跟着李捕头带两个人去清点一下人数后,将他们葬了吧?记得向樟城百姓宣本王的旨意。” 祝天韵说的这个你,真是站在他身后的谌师弈。许得荣见只是个瘦弱的小厮,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心头微松,想着若再阻拦,怕要引起信王的怀疑,于是也就谢了恩,没有再说什么。 见谌师弈随李捕头去了,祝天韵将目光重新转到许得荣身上,“许县令此事办得很好,本王回京后也自会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许得荣低头哈腰地口中连称不敢,于是祝天韵指了指下首的椅子道:“许县令也别这么拘着了,坐吧,本王不擅文墨,此间事情还得要麻烦许县令来写一封折子,本王也好拿回去交差。” “不麻烦,不麻烦,下官应该做的。”许得荣连连点头,祝天韵要他来做这件事,简直太合他的心意了,如此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打磨这份奏折,争取写得天衣无缝。 两盏茶下肚,许得荣欣喜地发现信王殿下对他的称呼已经从高高在上的“许县令”变成了“许大人”,不枉他这么卖力地拍马屁,要知道拍马屁也是门技术活。要做到风趣幽默不着痕迹的拍马屁,那可是需要天赋的。 谌师弈回来时,这两人俨然一副想见甚欢的模样,她不禁有些佩服,这一点上她自愧不如,祝天韵明明是个王爷但偏就有能和三教九流打成一片的本事。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祝天韵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悦的问。 “尸体都清点过了,一共二十三具。我去隔壁买了草席,见衙门前围了很多人,便趁机宣布了王爷的旨意。说王爷心善特赐这些人全尸,那日被这些流寇滋扰过的可以与我说一声,王爷核实后会赏他们一些银两。我等了一会见没人上前与我说,便回了仵作房。李捕头他们说要将尸体抬去乱葬岗,见我胆小,他便让我先回来了。。” “罢了,念你也不是故意躲懒,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自己去王妃那里领罚。” 谌师弈差点崩不出笑场,故意借着替他按肩的机会使坏,也是催促他可以走了,没必要再跟这个狗官耗着了。 “本王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儿吧,许大人,本王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下官这便为王爷带路。”许得荣连忙起身,狗腿地走在前头。这场景还真是不陌生呢。 还是那间驿站,不过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门头都换了新的,大厅内更是打扫地纤尘不染,屋中的寝具都是全新的。谌师弈走过去摸了一把,锦花棉被,丝绸床单,枕头散发出淡淡地荞麦香气,这位许大人还真是大手笔。 咦,她愣了一下,这句话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她好像之前也说过。这位许大人……许大人,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她说过,当时说的是许凡。 想到这,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许凡姓许,这位许得荣也姓许,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待许得荣退下后,谌师弈迫不及待将这个想法和祝天韵说了。他也是一怔,默了片刻道:“当初上文县折子的那人也是太子党的,并且太子主动请缨过去文县。” 谌师弈眨了眨眼:“你怀疑,太子是故意针对这两地?为什么?许凡是他的人,文县的那群人显然与许凡有勾结。” 祝天韵眼睑低垂,沉着声缓缓道:“文县有个销金窟,而樟城也有个藏着秘密的东山。” “你是说,他想要的是这些!”谌师弈张了张嘴,脑中闪过如果是太子查到销金窟他会怎么做,想来想去终究只有四个字——据为己有。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加快的心跳,谌师弈意识到了一件事。“所以你坏了他两次计划,他一定恨毒你了!” “是啊,”祝天韵长长叹口气,“我坏了他两次计划,抢了他心爱的师姐,还将我不要的女人推给他当了太子妃,未来还很可能会抢他的皇位。这样一想,我也觉得他很有理由恨我啊。看来回京之后我也很危险,王妃说了要保护本王的,可不能食言啊。” 谌师弈嫌弃地推开趁机靠过来流氓王爷:“先别想回京的事,你还是先想想这里的事怎么了结吧。” 祝天韵想起正事,连忙恢复正经:“你去看了尸体,有何发现?” “问题很大,第一,那些人几乎都是被一击毙命,身上毫无打斗痕迹;第二,那些人的伤 分卷阅读76 口集中在前胸和喉咙,手脚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第三,李捕头一共带了三十人去追捕流寇。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流寇,而是普通的采药人。” 她每说一句,祝天韵神色便凝重一分,听到最后一句,眼中突地显出怒火:“许得荣这个老匹夫居然杀良冒匪!简直是草菅人命!” 谌师弈伸手握住他青筋毕露的拳头:“我不觉得这些人是随意杀的,为什么都是采药人,是不是和东山有关,这是你要查清楚的。” 寥寥几句却比任何安慰之言都管用。祝天韵闭目冷静下来,他是愤怒但要让愤怒变为动力而不能让愤怒冲昏了头脑。 “你说得对,相对南山和北山的猎物丰富,东山更盛产药材,这些采药人很可能是意外撞破了许得荣在东山上的秘密所以才被杀了。”祝天韵边说边思量——此番只为剿匪,所以来他只带了五千精兵,现下都驻扎城外,若要调动,必然要惊动许得荣。而东山地形陡峭,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若要从山下强攻上去难度很大。许得荣完全有可能将藏在东山的秘密转移,这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 思索了很久,他缓缓开口:“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许得荣知道我对他起疑了,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去县衙喊冤,将这件事揭出来,搅浑这潭水,趁许得荣疲于应付我之时,让暗卫们想办法绕到东山去探查一下情况。” 见他说完发愣,谌师弈笑道:“没想好这喊冤的人选对吗?我送你一个。” 祝天韵霍然抬起头,惊喜地看向她:“真的假的?” 对上信王一副发现救星的期待眼神,谌师弈也不卖什么关子了,直接道:“破庙里的那些乞丐。” “他们?”祝天韵愣了一下,有些怀疑,“这事还是很危险的,他们会肯吗?我觉得他们还是很惜命的。” “你说的没错,像他们这种无牵无挂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人,是很惜命的,为了钱卖命他们不会愿意。可是,这件事我觉得他们会干,因为这件事是反抗代表上层的县令。” 祝天韵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谌师弈笑了笑:“你看,无论你多么亲民接地气,活得不像个王爷,可到底你是个贵族,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 “什么意思?” “如果一艘船要翻了,愿意去堵洞的一定是他们这群人,知道为什么吗?有钱人随时可以换艘船,但他们不行,他们必须依附于船才能活下去。只要能让这艘船不沉,他们愿意努力,因为他们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能失去的只有枷锁。” 这话听起来有些绕,但祝天韵还是很快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和他们说,许得荣想毁了樟城。” “难道不是吗?”谌师弈反问,“监视百姓,欺君罔上还草菅人命,二十三条命说没就没了,我听说还常有人失踪。这樟城已经快要变成人间地狱了,这样还不叫毁了吗?” 祝天韵略一思索下了决定:“此事看来得我们亲自去一趟,毕竟他们对于我们是有信任在的。” 第四十五章 喊冤 破庙中,乞丐们发现前两天借住过的兄妹俩又来了,只是比起上一次,他们这次狼狈了许多,不仅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斑驳血迹。 谌师弈低着头缩在祝天韵怀中只作瑟瑟发抖样,说服的事情交给祝天韵去做,反正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和神一样的演技。 于是,在众乞丐关切地询问下,祝天韵声音颤抖地讲了个,他们山中迷路误入东山,结果看见官兵屠杀采药人,许县令用活人炼药,并为了成仙打算将整个樟城百姓作为祭品献祭给什么“教主”的骇人故事 虽然这故事听起来有些荒诞,但他们一身的擦伤和饱受惊吓的模样,大幅度增加了这个故事的可信程度。 “怎么办?老子才不要给那个狗官当祭品,我们逃吧。” “逃?怎么逃,你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出城的资格!” 乞丐们乱作一团地吵吵嚷嚷,但这句话引起了谌师弈的注意,什么叫“出城的资格”? “我们不可以去告他吗?我听说信王殿下来樟城了,好像就是为了彻查这位县令。”谌师弈努力憋出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祝天韵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赶紧趁热打铁:“对,既然逃不掉,我们只能抓住这个机会搏一把。我听说这位信王殿下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扳倒这个许大人,我们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谌师弈无语,这人居然还夹带私货,夸起自己来可真不要脸。 “这位老丈,那天你对我们说过一句不要去东山,其实你是知道东山有什么的对吗?”祝天韵突然转向那日对他们提过东山的老者。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这位老者,那个络腮胡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两个月前才加入的吧,我记得你加入那天和这两人一样狼狈。” 话说到这份上,老者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叹了口起道:“你们说的没错,我是知 分卷阅读77 道东山的。因为我便是从东山死里逃生下来的,和我一起的其他人都死了,被官兵杀死了。而我虽然苟活了下来,却有家不敢回,只能涂花了脸躲在这里当个乞丐。” 一阵死寂后,络腮胡“啪”的摔了手中的碗,骂道:“狗官!狗官!”他到底没什么文化,骂来骂去也就这个词。 “我们……怎么办?去击鼓鸣冤吗?我……我不想死……”谌师弈脸上挂着泪,眼睛鼻头红红的。真不是她演技好,而是被祝天韵拧了鼻子。不过,这一招对于群情激愤的乞丐们倒却是起到了临门一脚的作用。 “去!去干死那个狗官!” “对,与其等死,不如去拼一拼!” “是要去,我不能这样苟延残喘,我得替他们报仇。” 破旧的庙中,斑驳的城隍菩萨低垂着眼眸静静立着,谌师弈抬头,竟从它脸上看出了一丝悲天悯人。 翌日,天还蒙蒙亮,整个樟城还笼罩在一片安静之中。突然,一声苍劲有力的击鼓声撕开了这份宁静。 “大人,有人击鼓鸣冤。”狂奔进来的师爷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 “本官自然知道是有人击鼓鸣冤,问题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击鼓鸣冤!”被从美梦中吵醒的许得荣气急败坏,“若是被王爷知道了,若是被王爷知道了……”他念叨了两声,额上渗出冷汗,不行绝对不能惊动信王,“赶紧去把人请进来,悄悄地解决了!” 师爷却没动,面露难色:“那个,击鼓的人有点多。” “什么?”许得荣一把推开衙役,连衣带都没系好便急匆匆往大堂赶去,往门外一看,他这才明白过来,师爷那句“有点多”还是保守的说法。门外乌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许得荣身子晃了两下,好歹没晕过去,一口气缓过来冲着衙役们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拿下!” 温芅等人乔装了混在人群里,怎么会让这些普通的衙役有接近的机会。推搡混乱间,铿锵有力的鼓声不停,而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清冷中透着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接着是一声拖得老长的“信王殿下驾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得荣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下官参见信王殿下。” 鼓声终于停了,喊冤的众人也稀稀拉拉跪倒了一地,参差不齐地高呼着:“信王殿下千岁!” “许县令,这一大清早的,你们在这弄什么呢?”信王语气平平地开口问,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许得荣心里一凉,信王对他的称呼又回到了“许县令”显然是对他起了不满了。昨天的努力都白费了,真是寒窗苦读十数年,一朝回到中举前。 “吵了信王清梦,是下官的过错,下官这就让他们回去。”许得荣很会避重就轻。 信王顺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副将“草包王爷”的名头坐实的架势:“那就交给你处理了,本王再回去睡一会儿。”他这副草包样是做给许得荣看的,但却不能真让百姓这么认为,所以他话音刚落,谌师弈便从人群中扑了出来,直扑到祝天韵的轿辇之下:“求信王殿下为草民做主!草民要告这樟城县令许得荣草菅人命!”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引得其他人如梦初醒,顿时一声接一声道:“草民求信王殿下为草民做主!草民要告这樟城县令许得荣草菅人命!” 许得荣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被告,脸色迅速惨白下去。 “你们可知道,民告官,即使是告成功了,也得打二十大板,如此,你们还要告吗?” “当然要告,不过二十大板,我们这么多人,一人都轮不到一板,有什么好怕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非常“没文化”的吼了一句,谌师弈知道这种神助攻多半来自暗卫。 祝天韵是个非常合格的捧场王,面对这样没文化的回答,接的非常自然:“诶呦,这种想法倒是很特别啊。仔细想想我大宁律法确实只说了打二十大板,没说每人二十大板,好吧,就当你说得对。现在你们都平身吧,进大堂再跪,你们认真告,本王认真听。” 这样的结果,皆大欢喜,除了许得荣,可是,事到如今他根本拦不住,不过他也没有很害怕,他在樟城这么多年,坏事的确干过不少,但是他自认自己处理的都很干净,不曾留下什么证据。仅凭这些草民的一面之辞,想要定他的罪,根本不可能。 可是等到这群草民递上状书,认真开口时,许得荣非常良好的自我感觉开始崩塌。 为首那名老者语气沉痛:“信王殿下明鉴,樟城根本没有闹过流寇,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什么流寇,被这位许得荣许大人残忍杀害的那些也根本不是流寇!而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是和草民等人一样的樟城百姓呐,信王殿下。许得荣草菅人命,杀良冒贼,罪大恶极!求信王殿下明鉴!” 他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祝天韵适时地表现出一副万分惊讶地模样望向许得荣:“许大人,此人所说可是真的?” 许得荣如何会承认 分卷阅读78 ,立刻怒斥道:“哪里来的刁民,当着信王殿下的面也敢满嘴胡话,血口喷人!” “看来许大人不承认你说的,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祝天韵重新看向那名老者。 许得荣暗自松口气,听语气祝天韵并没彻底怀疑自己,而自己方才一听到这老头开口,便立刻向藏在暗处的衙役使了眼色,让他带人去乱葬岗处理那些尸体了。这群愚蠢的草民,想要扳倒他,哪有那么容易。 “草民自然是有证据的!信王殿下只要派人去验一验那些所谓流寇的尸首便知草民所言不虚。” 果然是打尸体的主意,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们也得能找到尸体才行。许得荣听到这话,暗自得意。然下一秒,却听那老者又道:“尸体草民等人已从乱葬岗启出,应该快运到衙门外了,王爷随时可以派人去验。” 仿佛晴天一道霹雳,许得荣被劈得晕头转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不可能,不可能……”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不可能。 谌师弈在完成抱大腿第一个喊冤的任务后便悄悄溜出人群,这时候已经迅速便装回昨日的小厮,悄无声息地立在祝天韵身后了,于是祝天韵一指她道:“你昨日见过那些死者,今日这验尸之事你便也去围观一下吧,看仔细了,可别出现移花接木的情况。” 谌师弈应了一声,和假扮成仵作的温芅一通去了,屋内,许得荣苍白着一张脸,脑子飞快转着,思索着弃车保帅,将此事全部推到李捕头身上的可行性。 第四十六章 声东击西 二十三具尸体,一字排开,躺在县衙的院子里。谌师弈默然看着,没什么好验的,昨日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些只是些无辜丧命的可怜采药人。 假模假样地验了一番尸后,温芅将谌师弈的鉴定结果背了一遍,许得荣当即痛心疾首地开始责骂李捕头,三言两语间撇清关系,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祝天韵也不戳破他,就冷冷看着他在那里演。然而,意外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发生了,那李捕头从始至终一句话没有说,却突然拔出刀来。众人看他拔刀第一反应是护住祝天韵,然而他却是自戕,只见鲜红的血溅出来,人已然没救了。 许得荣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他迅速调整了过来,对着地上的尸体继续骂道:“这等残暴之徒,如此死法真是便宜他了。” 谌师弈及时握住祝天韵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被愤怒填满的脑袋冷静下来:“樟城县令许得荣治下不严,有负皇恩,打二十大板并罚三年俸禄。” 这样的惩罚让许得荣心头一松,幸亏这位信王是个糊涂王爷,不然自己哪这么容易脱罪。强忍住内心的欣喜,他哭丧着脸刚要磕头谢恩。 “等等,”祝天韵却突然开口,许得荣心头一紧,“再加一条,终身不得离开樟城,不得升迁。” 这简直……这简直……许得荣深吸了几口气才绷住没让自己笑出来,果然是个糊涂王爷,这算哪门子的惩罚,这简直是天降喜事啊,有了信王这条金口玉言,他就有了一直待在樟城的理由。 祝天韵第一次觉得戴面具也是有好处的,至少现在,他隐藏在面具后面,可以肆意地将许得荣脸上那些个小动作尽收眼底。看来这位许县令是真的很想待在樟城这个弹丸之地呢。 那东山里隐藏的秘密,他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许县令领完板子后,便跪在这大堂里好好反省反省吧,多抬头看看你头顶这‘明镜高悬’几个字。还有那日和李捕头一起去‘剿匪’的衙役们,显然都是知情的,未免也学这李捕头畏罪自杀,先关进大牢里,择日再审吧。” 许得荣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畏罪自杀”几个字给启发了,心中暗自打起小九九。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能服众,幸好谌师弈早有准备,在正式审判前,将告状的一众百姓都拦在了外头,而后更是将死掉的李捕头抬出去示了众。 唯一以为见过杀人的老者一见李捕头的尸体便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是他,没错,就是他!那日,领头追杀我们的就是他!” 众人群情激愤,对着死去的恶人吐唾沫,砸石块,全然忘了许得荣,再想起来是因为许得荣的惨叫。 “这……这好像是狗官的叫声?”有人疑惑。 谌师弈立刻解释道:“他不肯招,信王殿下便令人先打他一顿板子,然后关进大牢,等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再定他的罪。真到那一日,信王殿下定会公开审理,还樟城百姓和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信王殿下千岁”、“信王殿下英明”的呼声中,众人都散了。 这一番闹腾,看起来许得荣没损失什么,其实他被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县衙的衙役几乎全下了大狱,散布在街道上的眼线们凡是想靠近县衙的也都被捉住捆了。 万事俱备,只等今晚。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谌师弈长长舒了口气,这种一环接一环,分饰多角的计算,真是太累了。 她这一 分卷阅读79 叹气,可把祝天韵心疼得不行,那还舍得她再走路,一伸手将她拉上了轿辇。谌师弈其实挺惊觉的,一般人突然抓她早被她拍飞了,但被祝天韵抓多了,身体很可耻的熟悉了这触感,因此迟钝了一下,结果就让祝天韵得了逞。 “你这是要断袖啊!”她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瞄一眼左右。 祝天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此刻她还是个小厮的模样。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祝天韵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本王名声本来就不好,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但是看你这么累却不能做点什么,本王就很介意。” 还好,轿辇四周有帐幔遮挡,她努力把自己缩到祝天韵身后,开始快速地卸妆。温软的身躯不时碰到他的后背还夹杂着衣料悉悉索索地声音,祝天韵正襟危坐着硬生生坐出一头汗来,喉头忍不住动了动,这丫头……该不会在换衣服吧。 脖子僵硬着,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瞥去,竟真瞥见一段白皙的藕臂,吓得他一个激灵,这丫头居然真的在换装! “想什么呢?”说话间,谌师弈坐到了他身侧,祝天韵赶紧侧目看了一眼,还好,是他想多了,她不过是摘了帽子,重新绾了发,而后将小厮外袍的袖子裁掉了一半,这样乍一看像是个女子半袖。 “你脸这么红,刚才想什么了?”谌师弈眯了眯眼。 祝天韵尴尬地咳了一声,忘了他家小姑娘内心住着个狐狸,是不是就伸出狐狸爪子来撩拨他两下。得亏驿站离得不远,没给他家小狐狸继续撩拨追问的机会。 一回驿站,谌师弈便麻溜地栽倒在床上开始补眠,祝天韵一脸无奈地替她脱掉鞋子外袍,盖好被子。 然后才出去,将绘制好的东山地形图分发给暗卫们,让他们分为两拨,一拨从后山绕过去,一拨潜入了他们住过的山洞,密切注意守在山中的侍卫。 先不要贸然动手,既然那些人会换班,那就等到晚上看一看。若是有换班下山的,那就由藏着山洞中的那一队过去将他们一网打尽。若是没有下山的,那更好办,说明他们就剩上山那点人了,那就直接扛上盾牌,两面夹击过去,直接将那群人包圆了。 暗卫们领命去了,一直等到亥时,潜伏在后山的那队人发现山中的侍卫情绪出现了躁动,看样子是因为换班的人没有来。温芅扯了扯嘴角,看来,今晚这场仗会比较容易。 于是一个信号弹放上天,趁那些人被信号弹吸引了目光的时候,己方这边拉弓射箭,轻轻松松便解决了几个冒头的。 守在山下的士兵见到信号,也开始扛上盾牌往山上攻。两方夹击之下,敌方很快便溃不成军,到最后更是直接投降了。 温芅不敢大意,将他们围在中间,让他们自己互相捆绑好后,还对他们用了王妃研制的特别迷药,见他们确实晕过去后才将他们暂时押在一边。 这群人都挪开后,温芅等人终于看见了他们守着的东西——那是个山洞,里头似乎很深,而且有各种奇怪的声音包括人声从洞中传出来,听起来还不少。 暗卫们面面相觑,温芅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将那群人都迷晕了,现在想逮个人问一下都做不到了,王妃的迷药据说会让人晕足两个时辰。 “拿好火把,我们慢慢地进去。”温芅毕竟也是见识过“地下销金窟”那么大场面的人了,这种怪洞还不至于令他望而却步。 暗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慢慢走进去,通过一段冗长黑暗的甬道后,眼前豁然开朗。暗卫们第一次体验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山腹竟被挖空了,里面的确有人,人还不少,只是都带着手铐脚镣。每一个人看起来都瘦骨嶙峋,皮肤透着久未见阳光的苍白。 见到他们进来,里面的人竟毫无反应,一脸麻木地重复着手中的工作,从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气。温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不是害怕眼前这些毫无战斗力的人,而是这里的气氛给他一直说不清的恐惧。 “他们……他们是在采矿啊!”突然一名暗卫惊叫了出来。 温芅一愣,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大宁开国后,曾派人走遍了国土,将国土内所有可能会有金矿的地方都做了标记,就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发现金矿后隐瞒不报,私自开采。 忍不住上前两步,近距离去观察这些人所采的矿石,这一看他算是明白了,他们开采的不是金矿而是某种玉石。 这许得荣还真是胆大包天,私自采矿已然是死罪,他竟还抓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来奴役,看他们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可以想见他们在这里都遭受了些什么非人的虐待。 王爷说过,县衙里被当做流寇杀掉的采药人应该就是无意间撞破了东山的秘密所以才被杀人灭口的,他现在倒不觉得如此了。他觉得那些采药人更可能是最近一批被抓来这里做苦力的倒霉蛋,选择杀他们冒充流寇,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没骨瘦如柴到这种地步罢了。 “将这些人带回去吧,小心些,别吓到他们。还有这些矿石,也带几块回去,这些可都是重要的人证、物证 分卷阅读80 。” 此时的许得荣尚不知大祸将至,他正想办法悄悄潜入牢中,试图让那些衙役“畏罪自杀”。 第四十七章 谁的人 许得荣是在大堂上醒来的,被一盆冷水泼醒时他还有些懵,等看清眼前的景象这才从头到脚彻底凉了下来。 目光所及他很熟悉,是他的县衙大堂,他瘫在堂下,两旁立着的不是他的衙役而是信王的侍卫,抬头,面带银色面具的信王殿下坐在主位上冷冷俯视自己。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信王殿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仿佛……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啪”惊堂木重重一拍,许得荣浑身一颤,虽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心底地恐惧却如种子一般争先恐后地破土发芽,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许县令瑟瑟发抖,看来已经知罪了?”信王声音冰冷。 许得荣努力想要让自己停止颤抖,可恐惧加上被泼了冷水,他越努力便抖得越发厉害,上下牙齿都开始打架:“下,下官,惶恐,不,不知……” “看来许县令是不见棺材不死心啊!”祝天韵打断他磕磕巴巴地辩驳,“将人证物证都带上来!” 一股冻死人的寒意沿着脊柱攀升,许得荣感觉自己可能被冻僵了,不然他怎么完全转动不了身体。 温芅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哐啷扔下一个包裹,原本就没扎口的包裹散开来,里面滚出几块玉矿原石。 许得荣瞪大了眼,他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也明白这证据意味着什么,东山的秘密被发现了!原本的有恃无恐瞬间被击碎,流寇之事说真的他并不害怕,为了东山的秘密,他知道上头一定会保下他。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是来查流寇的吗?明明早上他们还在审理流寇的案子,从未问过东山一句,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东山。难道……难道皇上早就怀疑他私自开矿了?所以才捏造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流寇幌子,让信王带兵前来?许得荣感觉一阵眩晕,事到如今,他提前嗅到死亡的气息。 “温芅,你来帮许县令转个身,让他睁大狗眼看看被他做的好事!” 温芅出手如电,将他转了个面。许得荣猝不及防对上背后一张瘦得像骷髅,皮肤苍白,发如稻草的鬼脸。 “啊,鬼,鬼啊——”许得荣发出杀猪般地嚎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两步,这才看见面前乌压压一片,都是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简直是百鬼夜行,人间地狱。 “你也有脸喊鬼?”祝天韵一拍惊堂木,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怒气,“这些人本来都是普通百姓,是你将他们掳上山,将他们关在矿洞里,让他们没日没夜地挖矿!是你将他们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些矿工自被救出后便一直这副木然模样,但听到这句却齐齐抬起眼来,死死看着许得荣,那眼神一点也不像人,而是像准备将猎物撕碎前的野兽。 祝天韵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却没有阻拦,许得荣自己造的孽,就该承担后果,让被害人发泄一下不满自然是应该的。于是,许得荣惊恐地叫着阻止那些人的靠近,满堂侍卫静静看着甚至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通往墙角的路。 终于他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墙角,“你们别过来!我警告你们!我让你们走开,滚,你们这些贱民,是要造反吗!信不信我砍了你们的头!” 祝天韵冷笑,此人到了这种时候还不知悔改,简直无可救药。 那些矿工真如行尸走肉一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许得荣毫无章法地挥动着双臂试图阻止他们的靠近,可他只有一人,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虽然那群矿工早已没什么力气了,可指甲却是又长又脏,不一会,许得荣脸上身上便被挠出一条条的血痕来。安静的县衙大堂上只听见许得荣一人地惨嚎。 当然不能让许得荣真被这些人弄死,祝天韵见差不多了,这才挥挥手,让人将那些证人带下去,他们一个个虽然打红了眼,但本身身体极度虚弱,侍卫们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他们拉开带下去了。 “将他们带去后院给王妃看看,再给他们准备些吃的,好生照顾着。”祝天韵好声好气地吩咐完这边,转向许得荣声音瞬间冷下来,“樟城县令许得荣,欺上瞒下,私自采矿,指使手下奴役百姓,更私藏军队,草菅人命,你可认罪?”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滚落,祝天韵说的每一条都是死罪,可是,真正让他害怕的却不是认罪。 “信王殿下,我会被判斩立决吗?”漫长的沉默后,许得荣抬起头。 祝天韵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本王会将你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审判。” 听到这句,许得荣却突然开始磕头:“罪臣愿意认罪,但求王爷亲自审理罪臣的案子,别让罪臣及罪臣的家人畏罪自杀。” 这话听起来就更怪了,祝天韵迅速琢磨出来里面的问题:“你的家人现在何处?” 许得荣没有说话,只缓缓抬手向上指了指,他额头已经磕破,加上之前被挠出 分卷阅读81 的伤口,此时满脸是血咧嘴一笑看着有些瘆人。 祝天韵目光沉下来,却没有再问什么,只让人将记录好的供状递过去让他签字画押。许得荣其实不太明白信王这是答应保自己了还是没答应,但他此刻除了亲自画押也没别的选择。 目送许得荣被带上枷锁押下去,祝天韵压低声对温芅 吩咐道:“你悄悄跟过去,迅速将他从牢中换出来,带到我房中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我有话要单独问他。” 温芅无声无息地去了,祝天韵留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上,俯视着地上的点点血迹,半晌揉了揉眉。文县的销金窟,樟城的玉矿,朝中错综复杂的势力还有太子的想法,这些交织在一起,他本能地觉得应该有关联,可却找不到藏在这一团乱麻之中的那根线头。 思前想后,他决定去找自家万能的小姑娘求助。 走到后院门口,他看清院中的情形不由脚下一顿,竟有半刻怔忪。 此刻天色尚黑,那些矿工乖乖排着队围坐在她身边,她因着要写药方,在桌上点了一盏灯,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光却似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谌师弈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她专注问诊,丝毫不嫌弃那些人身上的脏污,仿若一颗照亮黑暗的明珠。 祝天韵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他真庆幸,太子被权势刺瞎了眼,竟轻易放弃了这颗夺目的明珠。 等到谌师弈看完最后一位,一抬头才发现祝天韵笑盈盈地倚在门口,显然是来了很久。谌师弈尚未开口,笑意先浮上了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到他,自己便心情愉悦:“许得荣认罪了?” 祝天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她身边,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暖了暖才道:“他求我保命。” 这句话正常人听了怕是会笑,犯下那么多条死罪的人有什么连求保命,可谌师弈却立刻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杨主簿和朱县尉后来怎么样了?”文县事了之后,这两人被祝天韵押上京,而她则回了山中,当时她因着齐天武畏罪自杀和许凡那狗屁不通的一段话,对此事感到很失望,后续也没有再过问,故而并不知道,但现在她突然有些猜到了。 祝天韵点点头:“畏罪自杀了,而他们的妻儿父母也在他们被抓后的一个月内纷纷意外死亡了。” 意外多了那可就不是意外了。谌师弈心中猜测被证实,这下是真的感觉到了深夜的寒意。 接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祝天韵拥着她边往外走,边在她耳畔轻轻道:“我们一起去见见许得荣,他怕死,应该会愿意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谌师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中飞快闪过师弟那张明明再熟悉不过然而却一点点变得陌生的脸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路无话回到驿站,祝天韵推开房门,果然见温芅压着许得荣跪在屋中。 许得荣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见未做任何伪装的谌师弈,整个人瞬间激动起来:“你是那个假侍卫!” “大胆,敢对信王妃不敬!”温芅不知道堂堂信王夫妻组团骗钱的事,故而这声呵斥非常理直气壮。 “信王妃?”许得荣震惊万分,可惜他脸太肿,眼睛都瞪不大。 谌师弈看见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想到他做得那些事,觉得他是活该,连药也懒得给他,径自开口道:“你不是太子的人,对吧?”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路,防着这狗官被人杀人灭口,她决定第一时间把这个问题问了。 “我是。”许得荣说完一愣似乎才反应过来她这问法有点怪,于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才点点头,“对,我不是。” 温芅皱了眉,这老匹夫还不老实,一会是一会不是的,简直欠揍。不过看王妃却好像并不生气,他便也没动。 谌师弈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还不泵,那么,我再问你,你和许凡是一伙的吗?” 第四十八章 太后 许得荣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谌师弈微微一笑:“我猜对了是吗?” 这位王妃进来一共只问了两句话,但带给许得荣的震撼却比方才在公堂上听信王列数自己罪名时还要大。 于是,他二话不说,倒头便拜,显然是将他们当成了救命稻草:“求王爷和王妃救我家人,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我家中的妻儿老母却是无辜的,他们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 “可是,他们享受了你这双罪恶之手挣来的钱,不是吗?享受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谁知道我救了他们,他们会不会因为我将你送上断头台而记恨我?” 许得荣几乎把头要成拨浪鼓:“罪臣不敢为自己辩驳,罪臣这些年贪赃王法之事做了很多,王爷和王妃定然也以为罪臣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吧?”他说着突然扯开自己官服外袍,温芅大惊,这老匹夫竟然在王妃面前脱衣,当即出手制住了他。 转头却见谌师弈面不改色地直视许得荣要让他们看的中衣,那中衣洗得发白,甚至还有两处补丁。 分卷阅读82 “王爷和王妃想必也已经让人查点过县衙和罪臣的府邸了,想必也没有找到什么值钱之物吧?” “你想说什么?”祝天韵单单看他一眼,示意他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罪臣私采玉矿却不是为自己采的,玉矿的产出大头都要上交,罪臣不过能落得一点零头,可这零头罪臣也没留下,都用来打点上头的关系了,否则守着这么大的肥差,罪臣只怕早已没命了。” 许得荣这番话是实话,可真因为太实在,听在祝天韵耳中只觉刺耳非常。上交的是谁,打点的又是谁,他早知官场黑暗,却不想这腐败之气上行下效,大宁这官场已然是烂到根子里了。 谌师弈墨瞳深邃让人一眼看不见底,但许得荣在这双墨瞳的注视下却感到了阵阵寒意,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会有的眼神。 双眸缓缓眨了一下,谌师弈再次丢出一记重磅问题:“是太后吗?” “你……”许得荣惊得合不拢嘴,这位信王妃究竟是何方神圣? 祝天韵也怔怔看向谌师弈,再看向许得荣见他那般神情,心中明白谌师弈说对了。他的小姑娘这么厉害,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怎地心头忽地划过一丝阴霾,只是这感觉来得快散,他甚至没能捕捉到这怪异感的源头,这感觉便烟消云散再也抓不到了。 好一会儿许得荣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点了点头。 “将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交待出来,我和王爷会想办法救你家人。不过,我最讨厌不坦诚的人,你若有半点隐瞒,便自求多福。” 刚刚见识了这位王妃的可怕之处,此时便是借许得荣三个胆子他也不敢隐瞒,何况他不认为自己能瞒得过这位王妃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温度,却像是能看穿一切。 于是口中连称不敢,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本只是樟城的一名小吏,在大宁,官吏二字虽总是一起被提及,但其实官与吏并无交集,官是正儿八经由朝廷任命的,而吏则往往由当地官员从当地挑选,简言之,吏与官乃是天壤之别。 他之所以能当上樟城县令,完全是拜东山那个玉矿所赐。玉矿被发现后,原先的樟城县令没敢隐瞒,第一时间上奏了朝廷,当时那封奏折还是他这个书吏亲自写的,然而却不知为何,折子递上去约莫半个月后,有个神秘人来找了当时的县令,他碰巧听见了争吵声,而后便发现县令死了。 那个神秘人本来也要杀他灭口,却临时改了主意,问他愿不愿意隐瞒下这玉矿的秘密。他当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的,哪还敢不点头,于是那之后,他改了名字叫许得荣,成了樟城的新县令。 “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为什么该叫许得荣?” “罪臣也不知,但那人说罪臣以后要改姓许。” 听到这里,祝天韵对谌师弈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初她无意间问出许得荣和许凡都姓许是否之间有关联时,他还觉得有些牵强,毕竟许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姓。 见许得荣低垂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卑微模样,祝天韵悄悄扯了扯谌师弈:“当日你怎么会想到许凡与许得荣有关?” 谌师弈回给他五个字“女人的直觉。” 许得荣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见祝天韵不再问了,便继续供述。 按照神秘人的交代,许得荣成为新县令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悄悄抓了一批人去山中采矿。而那个神秘人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将新采的玉石取走,至于取走之后这批玉石会去哪里,许得荣自然是不敢问的。 但随着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时间久了,神秘人对他也提点了一二,加上他上下打点得来的人脉关系,他自己也慢慢猜到了自己是在给谁办事。明面上,他效忠的是太子,结交的那一派都是支持太子的官员,但其实他们真正效忠的却是太后。 事到如今,祝天韵终于明白了,太子祝佑杞打的是什么算盘。三年前,祝佑杞从民间被接回来,是许凡从中出的力,而后一无所有的祝佑杞很快在宫中站稳了脚跟,因为有不少官员主动去亲近他。 当时连他也觉得这位皇侄手段厉害,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笼络到这么多官员,现在看来只怕这些官员是受命成为太子党的,毕竟太子党多见,这太后党可就稀罕了,自然要藏得好,不能露在明面上。 想必,祝佑杞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些手下其实并非真正效忠自己,这才生出嫌隙,开始“清理门户”。不得不承认,他这位皇侄心计和智谋都是厉害的,他原还以为自己去文县和来樟城是破坏了他的计划,现在看来,分明是遂了祝佑杞的心意。 祝佑杞想拔掉这些人却又不能自己动手,毕竟他还没到敢和太后撕破脸的地步,毕竟皇上膝下还有几个幼子,他不愿意当傀儡,自然有人愿意当。 所以,祝佑杞才使出了这借刀杀人之计,用什么状元身死和流寇入侵的借口,将他引来,无论是他拔出了这些钉子还是这些钉子扎死了他,对祝佑杞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这算盘打得可真是漂亮!而偏偏,他还如了祝佑杞 分卷阅读83 的意吗,这样一想真叫人怄得慌。 那边谌师弈又问了几句,许得荣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他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祝天韵示意温芅将他悄悄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他罪该万死,但祝天韵并不愿他横死。 忙了一晚上,谌师弈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补眠,祝天韵却突然想起一事:“你怎么会想到太后身上?” 虽然历代皇帝都讨厌臣子拉帮结派,但也都清楚此事杜绝不了,故而都皇子结交大臣之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皇子都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若真与任何臣子都不亲近,日后当了皇帝该如何自处。所以他和皇兄其实一直注意着朝中势力的变动,对几位皇子乃至异姓王爷更是盯得紧,却从未想过还有一党叫“太后党”。 “当然是因为我聪明!”谌师弈笑靥如花,回了个完全没内容的答案,拉开门出去了。 祝天韵一愣,虽然之前谌师弈也经常会用这样的回答来敷衍自己,但不知怎地,这一次他总觉得有些不一样,这丫头有事瞒着自己。 正常人怎么可能去猜太后,除非她对太后之事非常熟悉,可是,怎么想她与太后也扯不上关系。难道……他忽然想起,在信王府时,母亲曾单独叫谌师弈去聊过天,难道是母亲对她说了什么? 斗了一辈子,母亲对太后可以说是最熟悉的,可是,母亲为什么要对谌师弈说太后的事情?想让她对太后多多提防?总不能是希望谌师弈能替她扳倒太后吧。 越想越乱,祝天韵按了按眉心,疲惫地倒在床上,结果就这么睡着了。 而隔壁,谌师弈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祝天韵想通的关于太子之事,她当然也想到了——祝天韵被太子当枪使了,连着毁了太后两处宝库,想也知道太后对祝天韵有多恨了。不过,这一点她其实并不担心,毕竟就算祝天韵什么也没做,太后也还是恨他的。仇恨这种东西,多一点少一点差别也不大。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和太后对上了,这一次回京之后,这位太后一定会有所行动。在后宫横行这么多年,甚至在皇上登基这么久之后,还稳坐在太后之位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可是,迟早是要对上的,既然太子也有对抗太后之意,或许也可以结盟,只是怕祝天韵那个小心眼的不乐意。 在柔软的大床上又滚了两圈,她心里发毛,在一种夜长梦多的不祥预感促使下,她一咕噜爬起来冲向了隔壁房间。由于祝天韵直接倒床上睡着了,房门并没闩上,她一推便开了。于是,祝天韵只感到身上一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谌师弈的脸在他跟前,一双黑瞳中好像有流光在闪动,然后她朱唇轻启开口道:“你立刻给皇上写信,让他赶紧给我们赐婚!” 祝天韵傻了,半晌他缓缓又闭上了眼睛,呢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第四十九章 赐婚 “没想到你竟这么想嫁我。”从最初的睡意和震惊中缓过来,祝天韵恢复了油嘴滑舌的模样。 谌师弈却不理会他的调侃,那眼神严肃到让他觉得自己若不照办,这丫头下一秒就会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写。虽然他也挺想体验下被逼婚是什么感觉,不过面对谌师弈他素来比较怂,思前想后没敢作妖,乖乖挪到书桌便提笔写信。 谌师弈一直盯着他将密信写好,并招来暗卫吩咐他即刻上路,这才放下心来。 祝天韵也被她这异常凝重的气氛弄得忐忑起来:“到底怎么了?” “你曾对我说,人会变,我了解师弟却不了解太子,但其实不是的。人是会变,性格涵养心机城府这些都有可能改变,但骨子里的东西却变不了。” 谌师弈露出一抹苦笑,“他从小就爱钻牛角尖,执着地吓人。一般人如果一个问题想不通多少都会选择跳过去做别的事,但他不行,他会一天一夜不睡觉,只为了琢磨出一个答案。我说要一朵花,他答应给我摘,结果那花却长在十丈高的崖壁上,我以为他见了之后会放弃,可他真的想尽一切办法摘来了。所以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特别好,我对他是特别重要的,现在想来,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自己执着。” 听她这样严肃地说着过往之事,祝天韵心中生出些酸涩之感,便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入手很冰,大概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这次樟城之行最大的收获不是流寇,不是玉矿,甚至不是太后势力,而是太子祝佑杞的算计。他是执着,到目前为止,他所算计的都成功了,包括卢念云都是自己推给他的。唯一一个意外应该就是他家小姑娘。太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感情是最经不起算计的。 “你说的对,之前我可能太轻视他了,或者说,之前我从未想过与他争,毕竟他想要的我不稀罕。”祝天韵想明白了她的担心,忍不住心情大好,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想和我争你,我不允许。” 谌师弈脸色可疑的红了一下,口中却道:“说的好像我允许一样。” “放心吧,赐婚一定……”他话没说出口突 分卷阅读84 然被谌师弈捂住了嘴。“别说这么肯定的话,话说太满就会出事。”她瞪圆了眼睛一脸认真,祝天韵心里虽然觉得这是歪理,奈何被她这样看着,也默默住了口。 了却了心头这桩大事,谌师弈终于感觉到了疲倦,想想明日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她揉了揉眼麻溜地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谌师弈觉得自己能起床完全是靠意志力。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矿工吃了药和饭又经过一夜的修整,再去看时有几个已经恢复了神智,虽然精神仍然不济,但只是能回答几个几句简单的问题了。 一一问清楚了这些人的家,但却没急着送他们回去,因为根据许得荣的说法,那神秘人来取玉矿的时间便在这两日了。祝天韵想着捣毁玉矿和审理许得荣是在深夜,除了信王府这些侍卫外并无外人知晓,故而想暂时将一切都伪装成正常的模样,守株待那神秘人到来。 于是分别让暗卫伪装成了许得荣和守矿的衙役,果然,守到了那神秘人,可惜的是人抓到了却是个死人。几乎是被擒的一瞬间,那人便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口中的蜡丸,眨眼间便抽抽着死了。 谌师弈阴着一张脸上前查探了一番,与那织造府中畏罪自杀的齐天武中的是一样的毒。 祝天韵也叹了口气,正准备让人叫尸体处理了,谌师弈却突然“咦”了一声,上手扯开那人的外袍,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膛来。 祝天韵额角一抽,他家小姑娘还真是豪放不羁,扯起男人的外袍来毫不羞涩,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这样扯自己的外袍,他这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谌师弈自然不知道身后那只幼稚鬼在吃死人的醋,她扯开死者的外袍后,看不见她如何动作手中便多了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从死者胸膛上切下了一块皮,也不知道她怎么,竟没什么血迹。 一旁并未亲眼见过这位王妃手段的暗卫们看傻了眼,江湖女子他们也见过不少,可何曾见过这样的。这位王妃不一般,众暗卫迅速达成了共识,想想也是,这么多年能让主子动心的可就这一个,能是一般人么? 神秘人一死,之前一直按着没公布的真相终于可以公布了,那些暂且收留在县衙的矿工也被一一送回他们家中,所有的受害人家中都收到了五十两抚恤金。在百姓们一篇赞颂声中,他们又花了两天时间将樟城处理完毕,这才踏上归程。 话分两头,京城中皇帝收到了信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原以为是什么重要消息,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重要消息,太子党其实是太后的势力这样的消息还是很重要和的,可是却一句带过。 看完后,皇上一脸无奈,他算是看明白了,信王这封密信的真正目的是——求赐婚,越快越好。 真没想到,他这皇弟游戏人间,蹉跎到这把年纪居然急着要成亲了,其实之前信王来求赐婚时他就很好奇,这位传说中能保他半世安稳的神奇女子是什么人,结果信王拼命反对他召见,好像他这皇帝是什么洪水猛兽,会吃了他那心上人似的。 太子大婚那日,他不过多看了那女子两眼,结果就被这个弟弟凶巴巴地瞪了回来,其实隔那么远他根本连人家五官如何都没瞧清,可见是当真宝贝得很。只是没想到他那表面纨绔其实无比纯情的弟弟竟会这么着急地来求赐婚。 皇帝思前想后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听说此行那姑娘也跟着去了,该不会天韵这小子……干了什么坏事吧?这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皇帝越想越觉得这是唯一的正确答案。那这赐婚的圣旨得赶紧下,最好让他们择日就成婚,奉子成婚什么的,他虽然不太在意,但到底有些丢皇家的脸面。 于是,在皇帝陛下的胡思乱想中,这道赐婚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并且还是在次日一早的早朝上公开宣布的。皇上没有注意到阶下立着的太子祝佑杞在听到这道圣旨时,倏然变了脸色。 祝佑杞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就感觉心里很空,好像一直在那里的东西突被人抽走了,他想去抓,可却是徒劳,双手能抓到的只有虚空。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失去谌师弈。那是他的师姐,他一个人的。即使她站在了信王叔身边,即使她对自己说了那些决绝的狠话,他也并未害怕过。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师姐又耍小性子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每次他惹师姐生气了,师姐必然会说些再也不想见到他的狠话或者偷溜下山去找别的玩意儿。 所以,他一直觉得信王也不过是师姐故意找来与他赌气的,他只要像小时候那样拉下脸多和师姐说些好话,师姐一定会原谅他,他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竟真的下旨给他们赐婚了,而且还是择日成婚。这……这怎么可能?一定,一定是信王捣的鬼! 事到如今,他突然有些后悔让师姐和信王一起去樟城了。如果让师姐单独留下,会不会师姐现在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谌师弈一直以为那日自己撂下狠话后,祝佑杞没有再去纠缠是因为被她骂醒放弃了,其实祝佑杞是故意不去的, 分卷阅读85 因为他不打算阻挠谌师弈跟着去樟城,在他的计划里如果樟城之行有谌师弈同行的话,他的计划一定会达成的非常完美。 恍恍惚惚听见宣布退朝的声音,祝佑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殿的,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谌师弈的样子,微笑的,生气的,哭泣的,耍赖的……每一张面孔都那么生动,可他一伸出手那些面孔却都纷纷碎了。 不,不行,他忽然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不行,师姐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将师姐从他身边夺走,他不允许! 赐婚圣旨下了又怎样,只要还没成婚,他总有办法让这场婚成不了! 此刻正在赶路的信王和谌师弈还不知道赐婚圣旨已下,也不知道祝佑杞依然不肯放弃,当然更不知道等到他们回京那日,信王府中会有一个巨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第五十章 贵客临门 又十日,信王一行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城,皇帝领着百官亲自迎到宫门外给信王殿下接了风。连着两次立下大功,百官们对这位信王殿下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转折,结合皇帝一直以来对这位弟弟的喜爱,官员们忍不住心中泛起嘀咕,莫非皇帝仍是想将皇位传给这位信王殿下? 毕竟三年前皇帝重病时曾动过将信王立为皇太弟的想法,不过当时信王一再推却,后来皇帝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再加上失落民间多年的太子被找了回来,此事自然无人再提起。 可现在,一直游手好闲的信王突然屡屡受到皇帝委派且表现得非常干练优异,且突然雷厉风行地给已然二十又五却一直未曾婚配的信王赐了婚,这种种异常举动,莫非皇上对太子并不满意,又动了立信王殿下为储君的念头? 当长身玉立的信王殿下翻身下马走到皇帝面前见礼时,百官一时间竟未曾反应过来,眼前的信王殿下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哪里还有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位姑娘便是天韵的心上人?听说这次樟城之行你居功至伟。”皇帝一句话令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信王身后的女子——这便是那位即将要成为信王妃的民间女子。 只见她一身红色劲装,瞧着年纪虽小,面对这么多道探寻的目光却毫无胆怯之色,倒是个令人不敢小觑。 谌师弈对众人目光毫不在意,听见皇上叫她便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民女谌师弈参见皇上。” “免礼,抬起头来来朕悄悄”皇帝看得出希望对她有多疼爱,自然是立刻便令她起身了,其实若非她动作太快,皇帝本来也没打算让她行礼的。 谌师弈依言抬头,一双如墨的眼瞳直直望过去,倒叫皇帝愣了一下,虽然是他说的抬起头来,但往往被这么吩咐的人只是头抬起脸可眼睛却是低垂着的,毕竟敢直视天颜的人寥寥可数,这小姑娘竟有这份胆识。 两人对视片刻,却是皇帝先收回目光,他身为帝王识人无数,从那双墨瞳中他没有看见任何隐藏的情绪和心思,小姑娘的清澈却又深邃,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却差点被吸进去。 “朕这皇帝心悦于你,朕已为你二人赐婚,希望日后你们能够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谌师弈这才缓缓眨了眨眼,淡淡道:“民女和王爷会的。” 这话再次叫皇帝失笑,一般人这时候难道不是会说“谢皇上吉言”之类的话吗,“民女和王爷会的”是什么话,可是似乎这句不太合体统的话听在耳中令他觉得更受用。 “你们二人舟车劳顿,朕便不留你们多说话了,你们先回去休息,过两日朕在宣你们进宫说话吧。” 一旁被晾了半晌的祝天韵听见这话忙拉起谌师弈的手谢了恩,脱兔似地翻身上马,看那背影都透着一股子高兴劲儿,就差唱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百官额角抽了抽,他们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不着调的信王殿下。 离开皇宫,祝天韵迫不及待地往信王府驶去,然而到了信王府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前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谌师弈勒住马瞥了他一眼,了然中掺杂着无奈道:“你是不是忘记通知府里我们今日会回来了?” 祝天韵被她问得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好吧,他真的忘记了。 谌师弈显然已经对他这不着调的行为麻木了,叹口气,翻身下马。祝天韵连忙跟上去,也不管身后还跟着一群侍卫,便去拉她的手。他家小姑娘生气了,这可是大事。 敲了敲信王府大门,很快门内探出颗脑袋,一见门前站着的人愣了一下,声音里满是惊喜:“王爷?您……您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在谌师弈嫌弃地眼神中,祝天韵摸着鼻子,尴尬地咳了一声,只做没听见,紧紧牵着谌师弈地手往太妃院子里走。当然,一路上收获了数声惊喜的“王爷,您回来了?” 及到了太妃所住的“梅园”门前,祝天韵听见太妃院中竟传出说笑声,他倒是有些诧异,他母亲性子冷淡,不爱交际,这信王府难得会有客人。他没注意,身旁的谌师弈眉头皱了皱,似乎在困惑什么。 分卷阅读86 “母妃,我和小十一回来了。” 陪刘太妃坐着喝茶聊天的两位客人闻声转过身来,谌师弈和祝天韵同时愣住,而后同时开口—— “爹娘?” “师父?” 两人同时一愣,看向对方再看看面前的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比他们更吃惊的当然是刘太妃,吃惊完倒也很快接受了,毕竟也只有眼前这对夫妻能教出谌师弈这样性格奇特的孩子了吧。 看眼前这情况似乎很错综复杂的样子,有很多话要讲的样子,刘太妃默默起身离开,将小院留给他们。 “弈儿。”坐在刘太妃右手边的美貌妇人对谌师弈笑了笑,接着又看向祝天韵,“天韵也越长越俊俏了。” 谌师弈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这是……什么情况?” 一直没开口的那位一身青袍的中年男子将目光投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倒是比较想知道,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祝天韵反应倒是很快,只是一朝师父变岳父,他本能地想着要不要松手,然下一秒谌师弈大大方方地将两人交握的手举了起来,声音清清冷冷的:“爹难道不是收到了女儿的信,为了参加女儿的婚礼才来的吗?” “婚礼?什么婚礼?”谌翰这位以一张万年不变冰块脸闻名江湖的大侠,在听见宝贝女儿的话后,神情非常丰富。 谌师弈叹了口气,果然她就说自家这双爹娘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呢。“既然没收到我的信,那您二位是为了什么事来此?“ 可惜,谌翰现在根本听不见女儿的问话了,他满脑子都是婚礼。 谌师弈只得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母亲,谌夫人倒是很平静,温言解释道:“我们收到通知说天韵去文县结果就失踪了,所以来看看。” 去文县失踪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谌师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等你们收到通知去看看,人别说凉了,只怕都够白骨化了。” 祝天韵愣了一下,他知道谌师弈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可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你们这倒霉徒弟摔下山崖被我给救了,对了,你们另一个徒弟现在可出息了,现在可是太子。”说完,见爹娘神情没什么变化,谌师弈瞬间明白了过来,“你们早知道小石头是太子,所以才救他回来的。”这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谌翰已经从女儿要嫁人的冲击中缓过来了,闻言有些愧疚道:“爹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实在是没想过再揭开他的身份,谁想人算不如天算。”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女儿的神色,毕竟三年前是因为弈儿的任性才导致祝佑杞身份暴露,而那事之后女儿性情变了不是一点两点。可如今再看,却见女儿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再看看站在女儿身后的祝天韵,他心中了然,看来女儿是真的想通,放下了。 “太子可曾找过你的麻烦?”还是谌夫人对太子的心思看得比较准,一早知道这个从小看大的徒弟最大的特地便是执着。 谌师弈知道母亲担心什么,笑着推了个太极:“找了啊,真的很麻烦。所以我就让皇上给我和天韵赐了婚,既然你们这么巧到了,那便多待几日吧,不过日子还没定,这种事情我觉得还是由你们长辈来操心比较好。” 这随意的,一副我就是通知你们一声的语气,让祝天韵傻了眼,果然他家小姑娘不是一般人,目光扫过师父师娘,他叹了口气,也是,他的王妃一家都不是一般人。 那边谌翰听说小石头对自己宝贝女儿还有纠缠,顿时怒道:“这小子当年坚决要离开,现在又跑来纠缠什么,看来我得抽空给他长长记性。” 谌师弈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眉眼间浮起点点笑意,倒是没有阻止。毕竟当初师弟离开时,父亲并未清理门户,如今补上也不错。 四人又随意说了些话,谌师弈便挽起谌夫人告辞回房去了,说是母女两要说些体己话。随着她二人的离开,谌翰将目光落到眼前这个即将娶自己宝贝女儿的臭小子身上:“你的功夫落下没?师父考验考验你。” 于是,可怜的信王殿下一瞬间从师父最宠爱的徒弟变成了抢走女儿的臭小子,被未来岳父以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狠揍了一顿。 而谌师弈母女两进了房间后,谌师弈反手扣上门,一双如水墨瞳定定望向自己的母亲,漫长啊静谧后,她粉唇中溢出一声浅笑:“母亲为我成为信王妃创造了那么多契机,如今看到我如你的愿即将成为信王妃,为什么开起来并不开心呢?” 谌夫人神色未变,眼中却没了方才在外头时的温柔,仔细看可以看见她眼中流淌的恨意:“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谌师弈笑了笑:“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不介意您对我的算计。既然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那么母亲想要的,我会努力帮您完成的。只是,烦劳您别再找太子来给我添堵,更别将主意打到天韵头上,不然我就拐了他去山里隐居。” 谌夫人脸上浮现一次错愕,她的女儿竟然威胁她了,半晌她缓缓笑起来,她并不觉得恼怒,这样的性子 分卷阅读87 才不愧为她的女儿。 第五十一章 太子妃相邀 谌师弈与自己母亲聊完,潇洒地出了门,本是想去厨房找些吃的,却见门房捧在一封帖子正外这边小跑过来。 “给我的?” 门房连忙将帖子递上。 请帖上透着淡淡的兰花香,这边讲究做作,谌师弈依然猜到了来人身份,打开帖子一看果然落款是卢念云。 今晚酉时三刻,锦绣楼,有要事相告。 这来得可真快啊,谌师弈笑了笑,将上好的请帖随意揣进袖中,去找祝天韵。结果就看到自家老爹在揍人,她分外无语,便故意咳了两声。 谌翰吓了一跳,祝天韵趁机逃出魔爪,毫不顾忌形象地往谌师弈身后钻,委屈巴巴地告状:“小十一,爹揍我。” 谌师弈配合地拍了拍他,清冷地眸子定定落在自家老爹身上:“爹,你幼不幼稚。” 谌翰一个已届不惑之年的大侠,被自己的女儿嫌弃幼稚,顿时面皮燥热了起来:“我怎么了,我教徒弟练功,你来掺和什么。” 好不容易将谌翰连哄带劝地送走后,谌师弈掏出袖中的请帖给祝天韵看。他目光在帖子和谌师弈之间打了个来回,有些狐疑:“你打算去?她现在毕竟是太子妃,我不觉得她是不会倒戈的那种人。” 谌师弈摇摇头:“她自然是早已倒戈向太子,但是她永远只忠于自己。所以她是最不希望我和太子再有瓜葛的人,毕竟她要的是那个位置,而我若想抢,她毫无抵抗之力。所以我觉得她这次找我可能是想提前告诉我太子的计划,好让我有所防范。” “那我陪你去。” 谌师弈摇摇头:“她约了我一个人,你去了反而不好,虽然我并不信任她,不过好歹我们还处于结盟状态,我也想趁机在她身上下点东西,你在我反而不好施展。” 信王殿下先是惨遭岳父大人毒手,紧接着又遭准王妃嫌弃,简直是祸不单行,心中一片凄凉,可谌师弈紧接着一句话又让他凄凉的心田里开出花海来。她说:“而且你的时间得用来筹办婚礼,未免夜长梦多,我希望婚礼越快越好。” 这种任务,信王殿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仁不让,瞬间不记得卢念云是谁了。 谌师弈出门时看见他正一脸认真地和管家说着什么,眼睛亮得仿佛有火苗在燃烧,竟让她有瞬间失神,他是真的将婚礼放在心上,也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心里缓缓滑过一道暖流,不管那道命格是怎么来的,她愿意相信,他们就是天定的良缘,注定要在一起一辈子。 收起心神,她去锦绣楼赴约,但因为这一个小插曲,整个人连脚步都显得轻快。 到达锦绣楼时,卢念云已经在包厢等着她了,谌师弈很清楚自己并未迟到,那就说明卢念云很着急。 想明白这点,她立刻做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进了包厢也不急着开口,反而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就这桌上美味的点心小口啜饮着。 果然,两块点心没下肚,那边卢念云憋不住了,看她一脸憋屈不甘的神情,谌师弈心中的小人乐得满地打滚。明明是拿着情报的人,却不得不急吼吼地主动开口去兜售这个消息,这种感觉想来一定能怄死人吧。 “太子不会让你嫁给信王的,他要在你们成亲前将破坏这场婚礼。”卢念云开口后满以为会看见对方讶异慌张的神情,然而谌师弈只是点点头:“我知道啊,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不作妖才怪。” 卢念云忍不住握拳,直到长长的指甲掐痛了手心才回过神:“看来是我搞错了,谌姑娘对此事一点也不在意。倒是显得我无事献殷勤了。” “太子妃此言差矣,我不是不在意,我只是在等你说出更有价值的消息来。毕竟,你比我更急,不是吗?” 卢念云咬了咬牙,明明三年前她赢得那么漂亮,为何如今却一再被这个女人压制,她真是不甘心。 “当年输给你,是因为我在乎,而如今我不在乎了,所以当然是你输!”谌师弈清清淡淡的声音传过来,惊得卢念云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你……你怎么……” 谌师弈俯低身,贴着她耳朵轻轻道:“很奇怪我能看透你心中所想?当然能看透,毕竟是愚蠢的人类啊。”说这话时,她浑身透着一股妖气,卢念云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你……你不是谌师弈,你是谁?”卢念云惊魂未定,声音发颤。 “你应该调查过我吧?知道我这三年一个人住在山里,你觉得我会是什么?” 谌师弈说完退开,继续一派淡定的喝着茶。卢念云心中却因她这话乱成了一团麻,只能强自维持着镇定,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去看眼前之人,却越看越觉得她浑身上下清冷疏离得没有一丝人气,那双眼更是黑得像要将人吸进去。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将眼前人与三年前那个骄纵天真小女孩重叠到一起。 没错,她调查过谌师弈,知道她一个人在深 分卷阅读88 山中住了三年,去山中采药打猎的百姓曾数次见过一名与老虎为伴的少女,但却都是匆匆一瞥,没有人真正与她打过照面。所以,她会是什么?妖吗?不,不可能,这世上哪有妖! 短短几个弹指,卢念云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她知道自己不该被这么几句话轻易唬住,但在桌子下交握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谌师弈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抹天真无辜的笑:“太子妃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似乎不太舒服呀。那不如我们长话短说,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完,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我要说什么,谌姑娘难道不知道吗?何必假惺惺地问。”卢念云只当她是奚落,声音里都带了压抑的怒气。 谌师弈露出个奇怪的表情:“我当然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为什么要来呢?总不会是想和太子妃叙旧。” 卢念云呆呆望着她,一时间搞不懂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谌师弈看了她两眼,突然展颜一笑,这一笑便生出人气来,看起来完全只是个小姑娘:“真没想到太子妃竟如此天真,居然还相信这世上有妖?” 怔忪片刻,卢念云意识到自己被她玩了,这一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真是厉害,明明她拿着消息,本可以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如今却是狼狈不堪。 “让我想想,婚礼一般再快也要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太子想在这两个月里破坏这门亲事,会用什么办法呢?除掉信王当然是最优选,可是这么多年他没做到,短短两个月显然也无法做到。除掉我,这显然与他的最终目的相悖。那么方法就很少了,要么掳走我,要么让我们闹翻,哦,还可以让婚礼必须延迟……太子想用哪一个方案?” 这么一长串话有理有据地抛出来,却毫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可她那胸有成竹仿佛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神情却让卢念云觉得无比刺眼。 “谌姑娘方才不是说不在乎吗?那又何必问?”她知道自己该冷静,可没法不赌气。 “既然太子妃对自己的位置不在乎了,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且看两个月后吧,若我赢了,你就继续做你的太子妃;可若太子赢了,我一定杀了你给我让路。” 卢念云入落冰潭,从身到心凉了个透,理智瞬间冻回来了。她赌什么气呢,谌师弈输了也会有个太子妃的位置,而她输不起。即使心里再不甘,也只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低下头来道:“具体如何做太子没说,但他很有信心地说信王一定会悔婚,而且皇上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信王。” 谌师弈垂着眼,似乎在安静地思索,卢念云没敢去打扰她,过了片刻,她低低道:“好的,我知道了,多谢。以后再有什么消息希望太子妃能及时告诉我。虽然太子与你是合作关系,但他这个盟友不如我可靠,相信太子妃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目送谌师弈离开,卢念云咬了咬牙,她不得不承认谌师弈说得对。太子娶她只是想借助她和燕子楼的能力来对抗太后一派的势力,可在太子心里她根本比不上谌师弈分毫,等他登上皇位,只要谌师弈愿意,皇后之位一定会是谌师弈的。 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水却已经凉了,一如她此刻的心。木然坐了片刻,卢念云缓缓站起身。她出来已经好一会儿了,得赶紧回去,太子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她可不能在这时候让他对自己生疑。 提着两盒点心坐进马车,她迅速将万一被问到时的说辞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才倦然地闭目靠在软枕上。她对谌师弈是羡慕加嫉妒的,明明只是个民女却一副什么都不缺的样子,明明惨遭太子抛弃了却又成了信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卢念云几乎将下唇咬破才将那份嫉妒压下去,幸好,谌师弈脑子都和正常人不一样,竟对女子都觊觎的皇后之位弃之如敝屐。睁开眼,她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她一定要帮太子,帮他得不到谌师弈。 第五十二章 想成亲 谌师弈脚步轻快地走出锦绣楼,信王府的马车早已非常有眼力劲地迎了过来,接着车帘掀开,祝天韵探出头来,一脸热情地招呼道:“怎么聊这么久,快上车。” 对他不听自己话还是跟来的行为,谌师弈有些不满,避开他伸出来的手自己跳上车:“你这是不放心我吗?” “当然不是!”祝天韵连忙否认,狗腿地挨着她坐下,“我就是想你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点心。” 谌师弈摇了摇头,那微不足道地一点不满早没了,于是靠着他将锦绣楼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祝天韵听她这么戏弄卢念云,一面忍着笑一面庆幸当初她对自己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你知道太子想要做什么了?”祝天韵有些疑惑,难道是他太笨,他竟想不到太子能做什么?散播流言吗? “我当然……”谌师弈突然一僵,见祝天韵狐疑地看向自己,忙重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管他想做什么,我们只要保证他做不到不就好了!” 祝天韵怎么会错过她一丝一毫的不正常,可是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多可笑,无法无天连帝王也不怕的信王竟也害怕 分卷阅读89 的时候。是的,他不敢问,比之前害怕谌师弈误会他时的心情还要忐忑,一直以来,对于谌师弈他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明明人一直在身边,可他总觉得好像抓不住。 谌师弈自然不知道他内心活动这么丰富,只是觉得要转移祝天韵的注意力,她得说点什么。“太子这么自信是因为他还有时间,一般来说,怎么着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婚礼的相关事宜,我们不给他这个时间就是了。” “嗯?”祝天韵心不在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我本就是个平民,如今更是住在信王府,婚礼不若就像普通百姓家一样,一切从简就好。我觉得准备个半个月也差不多了。” 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的确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可是,祝天韵有些心疼:“这样也太委屈你了。” 谌师弈摇摇头,神色淡淡的:“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 祝天韵心中却突然“咯噔”一下,他知道谌师弈一直都是这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这是她的婚礼,每个女人对会期盼一场盛大的婚礼不是吗?可是她说不在乎,那么她究竟在乎什么,她对自己在乎吗?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那种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不确定感让他什么也不敢说,祝天韵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对我而言,那些都是虚的,我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婚礼是否盛大,嫁衣是否华丽,聘礼是否丰厚,这些我都不在意。” 明白过来谌师弈说了是什么,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中一阵狂喜,突然用力将她抱进怀中。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谌师弈对他太过游刃有余,也不曾露出过小女儿般的娇羞神态,示意他一直不确定谌师弈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少,原来她只是性情如此,与一般人不同罢了。 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虽然谌师弈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能感觉到祝天韵的欣喜,大概对他是不是发神经的行为已经接受了,她也没问原因而是配合地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抱了好一会,祝天韵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放开,目光却仍流连在她微红的脸上,忍不住叹道:“真想明天就娶你。” 只是一句情话,可谌师弈却认真想了想:“嗯,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去买一套喜服,点上一对红蜡烛,拜个堂就是了。刚好爹娘和太妃都在。” 他家小姑娘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想嫁给他。一股甜丝丝的暖流缓缓流过心头,祝天韵温柔地替她理好被他蹭乱的碎发:“你这么想我真的很开心,但我想尽量给你一个让你想起来会觉得美好的婚礼。” 谌师弈点点头:“听人说,新娘子要自己绣嫁衣,但是我不会。还听说,嫁妆要不能低于聘礼太多,可是我很穷,没有钱置办嫁妆。还有,还有说什么,成亲前一个月新郎和新娘不能见面,可我不想见不到你。” 祝天韵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嘟嘟囔囔,真是可爱极了,尤其是最后那句,简直听得他心花怒放,忍不住就去亲了上去。 谌师弈瞪大了眼睛,虽然她不是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但这是在马车上啊!好在祝天韵也克制着,这个吻浅尝辄止。可刚退开,见她眼睛圆圆有些懵的模样,祝天韵觉得自己又蠢蠢欲动了,好在自制力这种东西他还是很强的。 与她额头相抵,祝天韵浅笑:“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就安心等着嫁给我就好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庞,她觉得心好像漏跳了一下,忙往后撤了下身,顾左右而言他道:“嗯,那我明日自己出去逛逛,我想太子一定会想要见我一面,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筹谋着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自然也要还他一份。” 祝天韵一脸无奈:“小十一,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去提另一个男人吗?这样很煞风景啊。” “那你还想不想成亲了?”谌师弈淡淡一句成功让他闭嘴,表面上做出一副媳妇很凶我吃瘪的模样,但心里早乐开了花,这二十五年,他开心的日子不多,但遇见谌师弈之后,他似乎每一天都更开心一些。 忍不住握紧她的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你有心事有过去,我不会强求你告诉我,但无论如何,别离开我,我也不会放手。” 抽了两下手,没有抽出来,谌师弈知道他显然是看出自己有心事了。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意外地他的眼中没有怀疑,有的只有不安甚至带着一些连他可能都没意识到的乞求,她坚如磐石的心在这样的眼神中突然裂开一道缝,于是停下抽出手的动作反而将他握得更紧。 “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的确有些私事要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将你牵连进来,但是,若此事与你相冲突,我会优先选择你。有我在,谁也无法伤到你。” 这句承诺比毫无保留地坦诚更加珍贵,他的小姑娘选择将他放在了第一位。 “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的戏本拿反了?”祝天韵笑了笑,“你为什么总要抢着当男主角,小姑娘,看来你内心的大侠梦还在啊。” 谌师弈勾了 分卷阅读90 勾唇,“谁让你生得这样好看,我英雄救美,你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对吗?” 这……祝天韵迅速回忆了一下,悲伤地发现这言简意赅的总结还真没什么不对。 回到王府后,谌师弈陪祝天韵用完晚餐,看了看时间,慢悠悠晃到了爹娘住的院子。这个点是谌翰雷打不动的练功时间,最适合母女单独谈话了。 谌夫人对她的到来也一点不意外,女儿长大了,却也变得令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母亲,太子找你了吗?” 如此单刀直入的方式令谌夫人一怔,已经连基本的寒暄也懒得做了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了啊。 拿过手边的帖子递过去,“刚收到的,光明正大递进来的,给我和你爹两人的,打的名头是给师父师娘接风。” 谌师弈拢着手并不接那帖子:“我知道了,明日我与你们一起去。” 谌夫人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你也要去?” “自然,这种大团圆的日子,我怎能不去呢,毕竟,他也曾是我最亲爱的师弟啊,我那么疼他,他想当皇帝,我怎么忍心不帮他。” 目光在这个小女儿身上来回睃巡了两遍,谌夫人突然觉得心底发冷,自己竟是一点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明日何时,何处?” “午时,太子府。” 谌师弈轻笑:“午时,是个好时间呐。那就明日见吧,女儿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说完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过了片刻,谌翰推开门,目光落在妻子嘴角的苦笑上。他其实看见了谌师弈从屋中走出去,心中猜到了大半,叹了口气走到妻子身后,拍了拍她:“伤心了?可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做,不是吗?你放不下的。” 谌夫人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但看到她怨我的眼神,我才知道我根本没做好准备。” “有怨怼也是正常,她若不怨你了,那才是真的糟了,人总是会对陌生人特别宽容,我想你也不想要这宽容吧。”谌翰不擅长安慰人,即使面对心爱的妻子也是实话实说,“我虽不赞同你所为,但就目前的结果看来还是很好的,天韵对弈儿是真心的。弈儿是个通透的孩子,你且放心好了。” 听丈夫这么说,脑中不禁浮现出谌师弈之前威胁她不准打祝天韵主意的模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谌师弈。她揉了揉太阳穴,“明日弈儿要和我们一起去太子府赴约,我担心……” “别担心了,你要相信女儿,她既然要去,自然是想好了要怎么做,交给她便是。”作为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老父亲,在谌翰心里,女儿是最厉害的。 第五十三章 骗他如何 次日,太子府。 祝佑杞为表尊重特地到了门口迎接,却在看见谌师弈从马车上跳下时,脸上得体的微笑被讶异之色替代。他完全没想过谌师弈会来,在他心里,谌师弈应该对他避如蛇蝎才是。 “看来,我不请自来惹人不开心了?”谌师弈挑眉看他,笑容里带着些小小的无理取闹,就像是三年前那样。 祝佑杞一阵恍惚,猜测着她肯来是不是和师父师母有关,毕竟他们曾像最温馨的一家四口一样生活那么多年。“怎么会,师姐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前来,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能忙什么呀,我什么都不会,事情都是你皇叔在忙,我乐得清闲。”话音落,明显看见祝佑杞脸黑了黑,谌师弈却只做不知。 谌翰尴尬地咳了一声:“怎么站在门口就叙上旧了。” 祝佑杞回过神来,忙将三人迎进府中。谌师弈不动声色地看着爹娘熟门熟路的模样,果然,父亲和母亲在这三年里一直和祝佑杞保持着联系,只瞒了她一个人。 “师父和师娘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至少也得两三个月,等我成了亲再走吧。”谌师弈抢过话头。 祝佑杞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这么快?我只听说父王下了赐婚的圣旨,没听说定了婚期啊。” 谌师弈顺着他睁眼说瞎话:“是啊,我也觉得快了点,但你皇叔挺急的。想想也是,他毕竟一把年纪了,着急也正常。” 信王府中,被嫌弃年纪大了的某人无故打了好几个喷嚏,想也知道是那丫头又在编排自己什么了。 说是接风,祝佑杞自然是准备了一大桌子的酒菜。谌师弈看了看,祝佑杞也算用心了,准备的都是他们爱吃的,连座位的顺序也与从前一样。只可惜,事到如今,物也不是,人也非。何苦偏要抓着过去不放呢? 她摇了摇头,却被祝佑杞注意到了:“师姐有什么不满意吗?” “京城什么都好,太子府的厨子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假的野味终究是假的。”说着她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野猪肉,“肉质绵软,这猪也未免太养尊处优了一些。” 祝佑杞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可她说完这句便收口了。 “我刚来京城时也吃不惯,如今久 分卷阅读91 了倒也适应了。师姐以后在京城住久了,慢慢会习惯的。”他笑着道,看似随口的话却带着试探。 谌师弈摇了摇头:“谁说我要常住在京城了,你皇叔答应我成亲之后,便陪我回江宁府。” 祝佑杞一脸不信:“皇叔肯离开京城?” “是啊,之前若不是要回京复命,他根本就不想回京城。王府虽然华丽,但哪有在山间逍遥自在。这次若不是樟城突然出事,他早领了巡按的任命,与我一边查案,一边游山玩水了。”谌师弈笑得灿烂,露出期待的神色。 没错,她今日就是来秀恩爱的,同时也是再一次提醒祝佑杞,第一,祝天韵并不想与他抢王位;第二,祝天韵肯为她抛弃王爷的身份;第三,她也很爱祝天韵。若太子能将她这番话听进去,选择收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她也愿意帮这个师弟除掉太后,让他真正坐稳那个位置。 有谌父谌母在场,祝佑杞就算心中被气得吐血,表面上还得维持住僵硬的笑容:“看来,师姐和皇叔的感情很好呢。那我就提前祝你们新婚顺利。”才怪!以为这样我便会知难而退吗?师姐,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祝天韵与你认识才多久,他凭什么和我争?凭什么父王喜欢他,你也喜欢他?输给他我不甘心,这天下和你我都要! 目光落在他几乎要捏碎酒杯的手上,谌师弈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中的失望,看来,今日自己这番苦口婆心的话注定是要被当成耳边风了。好吧,本来她也没抱什么希望,自己今日来说了这么多算是先礼后兵,仁至义尽,骗人也就骗得毫无压力了。 这顿午饭吃了一个多时辰,谌师弈开场时说完那些话后便开始认真贯彻“食不言”的优良传统,毕竟心中已经生了隔阂,还要努力维持温情,这活太累了,还是交给爹娘吧。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饭,又喝了会茶,谌翰实在是没话可说了,这才起身告辞。祝佑杞起身送三人,自然地走在谌师弈身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师姐,你的婚礼不会不请我吧?” “怎么会,婚期定下来我会让人给你送请帖的。对了,婚礼当天记得带上太子妃,毕竟我与她也是老熟人了。以后回江宁府说不定还能替她带些土特产什么的。” 一句话成功打消祝佑杞继续攀谈的兴趣,明明被她堵得生气,可心底却又有一点喜悦。她看着变了很多,但没变的地方更多,比如这一句话将天聊死的本事。这些都是他所熟悉的,真好。 上了马车,谌师弈便一副累得要死地模样,靠在软枕上开始闭目养神。谌夫人瞧了女儿好几眼,欲言又止。 “母亲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吞吞吐吐可真不像您的性子。”谌师弈眼睛都没睁。 “你对小石头……” 谌师弈这才睁开了眼,“在你们来之前我差点准备清理门户,现在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还愿意承认他是我师弟,但以后会如何,得看他。” “清理门户?怎么回事?”坐在车外的谌翰被她这回答惊到。 谌师弈摇了摇头,说得含糊:“爹,他毕竟是太子了,手上总不会那么干净。”以她爹刚直的性格,知道小石头对祝天韵下毒,搞不好真会去清理门户。这种事还是不要让爹知道的好。 谌翰沉默下来,女儿这句话提醒的对,小石头如今是太子了,已不是他这个师父能管得了的。 “母亲,我看小石头对您很信任。”谌夫人一颤,看向女儿的眼睛满是歉意。“我没有怪母亲的意思,只是想请母亲帮个忙。他既然这么信任母亲,那母亲便帮我骗骗他吧。” “什么……什么意思?” 谌师弈微微一笑,这样问就是答应了。想来也是,比起徒弟,自然是帮女儿划算些。她俯身凑到母亲耳边,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了。末了对上父亲探究的眼神,她笑得天真无辜:“我只是不想有人打扰我和天韵的亲事罢了。” 谌翰刚想开口,却眼尖瞧见了信王府门前那个探头探脑的影子,笑道:“天韵那小子倒是关心你的很,这才多久,就迎到门口来了,还怕我们把你弄丢了怎的。” 话音未落,谌师弈已经毫不矜持地掀开了车帘,顷刻间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本来谌翰对这个女婿还多有不满,主要是因为在他心中什么样的男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何况这个徒弟整日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年纪还比弈儿大那么多。可现在看女儿这般模样,显然是真的喜欢到了心坎了,他也就释然了,没什么比女儿开心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谌夫人按照女儿的计划,开始骗人。但说是骗人,她却连自己所说所做中哪些是假的都不知道,问到弈儿,她说这样才真实啊,骗人当然要先骗过自己。这样的女儿,她是陌生的,可她知道将女儿变成这样的人正是自己,所以,看到这样冷静懂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女儿,她都忍不住觉得愧疚。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看见女儿和祝天韵在一起时的模样。她的弈儿叉着腰,不知在说什么,一脸的刁蛮无理的模样,祝天韵宠溺地哄着,很快弈儿便消了气,笑 分卷阅读92 得一脸灿烂。原来她的弈儿不是变了,只是只将那些真性情展示给一个人。 十天后,一直关注这信王府动向的太子终于收到了请帖。婚礼定在两个月后,是个黄道吉日,他还打听到信王在素云楼的定了嫁衣,催了几次后,素云楼表示没法再快了,于是才定了这个婚期。 两个月吗?还好,时间来得及,他不必铤而走险用那一招。 “太子妃回来了吗?” “回主子,太子妃今日照常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了,这个点应该还在宫里。” “太子妃回来,让她先来我这儿一趟。” 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祝佑杞不知道,他的太子妃在回府之前去见了趟谌师弈。两人一见面,谌师弈便神色大变,绕着她转了一圈后,一脸震惊:“你这是得罪谁了?” “什么?”卢念云一脸茫然。 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谌师弈毫不含蓄道:“你身上是用了熏香还是什么,这味道有毒,闻久了会四肢无力,变成个活死人。你这是在哪沾染上的?” 这刺激太大,简直如五雷轰顶,卢念云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惶恐,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罐香膏来:“你看看,是这个有毒吗?” 谌师弈见她如此,心中一惊忙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松了口气:“香膏无毒,只是这香膏中的一味材料与鸢尾花和犀角香相冲,三者相遇才能形成这‘呆若木鸡’之毒,你这应该是巧合了。” 然而,听她说完的卢念云脸上却并无半点喜色,反而越发苍白:“我素来爱鸢尾花,府里的人都知道,可香膏和犀角香却是他最近特意送给我的。”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卢念云红着眼圈,声音嘶哑:“他要杀我?!呵呵,我替他办了这么多事,如今他要杀我,就因为我占了太子妃的位置吗?” 第五十四章 大闹婚宴 面对卢念云的质问,谌师弈沉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也知道卢念云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回答。 好在,卢念云只伤心了一会儿,便自己恢复过来,除了眼眶还红着,看不出一点失态的样子:“谌姑娘,太子最近频繁召见暗卫,对周边小国和北疆的起义军也很关注。我今日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说着她也不用谌师弈扶,如来时一样,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多了几分凄凉。谌师弈静静看着她笔直地离去,眼中浮起佩服之情,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她身上,她绝对做不到这样冷静。 直到卢念云走远了,她收回神思才发现自己还拿着那罐香膏。杀人之物偏带着这般甜美的香气,杀人更诛心,半晌她缓缓握起拳,故人心易变呐…… 祝天韵来接她时,便见她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 “怎么了?”他担心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谌师弈勉强扯开一抹苍白的笑,靠在祝天韵怀中,恹恹地将卢念云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没想到他竟变得这样狠毒,我觉得很难过。” 摸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祝天韵斟酌了一下用词,贴着她低低道:“也许不是变了,而是他秉性如此,之前只是没有机会展露出来罢了。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是每一个感觉到命运不公的人都会去伤害别人。不说远的,我曾吃过苦便是他比不上的。” 谌师弈忍不住笑了笑:“这种时候,你还想着法子夸自己。”语气带着笑意,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便闷闷地疼起来,忍不住抬手抚过他温柔的眉眼,“以后有我,定护你下半辈子喜乐安康。” 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亲了亲,祝天韵目光灼灼:“还有五日,小十一,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娶你……” “卢念云都和我说了,太子在关注周边小国和起义军,看来是想要故技重施,将你紧急调出去,他好趁机做手脚。” 祝天韵笑得得意:“且让他得意着吧,成亲后我们便离开京城,他舍不得那个位置,我们便清静了。” 他们这边柔情蜜意,太子府中的气氛却如乌云罩顶一般压抑。卢念云回府后便得从管家口中得知祝佑杞要见她,她压下心中的怒气,面色平静地去了。 “殿下找臣妾何事?” “太后那边我会替你告个假,就说你身子不适,这段时间你暂时不用去了。”卢念云垂眸静静听着,藏着袖子里的手却忍不住握紧。身子不适?暂时不用去了?只怕是希望她永远都不用去了吧。 “臣妾不懂殿下的意思,太后如今对臣妾很信任,太子如此举动,臣妾怕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祝佑杞皱了皱眉,内心对她质疑的话不满,他想要的是绝对的服从。但此时卢念云还有用,所以他努力让自己温和一些:“本宫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接管燕子楼也有几个月时间了吧,是时候让我看看燕子楼在你手中的实力了。” 卢念云猛地抬起头来:“殿下现在就要完全启动燕子楼?” “怎么?你做不到?”祝佑杞眯了眯眼。 “燕子楼是我们的王 分卷阅读93 牌,这么早暴露,臣妾担心……”她话没说完被祝佑杞冷冷打断:“底牌是要藏着,可不能为了藏而藏,如今是非常时机,此时不用,纵然留到最后又有何用?” 非常时机?此刻能是什么非常时机,不过是谌师弈要嫁给信王罢了。她神色一僵,意识到了什么:“殿下是……想要杀了信王?谌姑娘会恨你的!” 祝佑杞额角青筋挑了挑,显示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爱妃倒是会替本宫考虑,不过本宫不喜欢别人质疑本宫的决定,就算是爱妃你也一样。所以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卢念云复垂下眼,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却稍纵即逝:“臣妾失言。” 祝佑杞最满意她的懂事,语气恢复了温和:“将整个燕子楼的杀手引入京城需要多久?” “要将这么多人悄悄引入进城,必须化整为零再重新集结,算上路上时间,至少一个半月。” 祝佑杞对这个时间很满意,点了点头:“此时便交由你去办吧,别让本宫失望。” “臣妾告退。” 卢念云回到房中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对于方才在祝佑杞面前的伪装,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心底那份恨在支撑吧。 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她将屋中的鸢尾花、犀角香和香膏全部收拢到一起。原本只是打算偷偷扔掉,可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纤长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攥紧了布袋口,卢念云眼角挂上了一抹嗜血的笑。祝佑杞,你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在后。 将布袋中的鸢尾花拿出随手碾碎,香膏和犀角香则小心翼翼地扎好塞进床下密封的木箱里。燕子楼中可不只有杀手,或许她这个太子妃该表现出大度的一面,为自己的“好夫君”准备几个合心意的美人。 五日后,谌师弈与祝天韵的婚礼如愿举行。 这场婚礼不曾请任何权贵,只请了祝天韵的三五个好友,连皇上也是微服前来。看着真如平常百姓家娶亲一样,拜天地,拜高堂,坐在上首的三位长辈都笑得一脸幸福,而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帝今日也只是个普通的哥哥,喝完弟弟、弟妹敬的酒,大方地给他们塞红包,还承担起了闹新郎的光荣任务,整个婚礼平淡却温暖。 虽然信王府中没有宾客,只有府中的下人丫鬟做宾客,到底太冷清了些。而祝天韵说了不愿委屈谌师弈,所以他在信王府外摆了一百桌流水席,专供百姓食用。因着只是招待平民百姓的,故而这流水宴只提前了一日找了附近几家普通的酒楼一起承办,太子那边虽然盯得很紧却一点没注意到。 等他得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是“荒唐”。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他这些天志得意满的行为算什么?笑话吗? 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腰撞上书桌的痛感令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谌师弈是真的今日成亲,正在成亲……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拔脚便往门外跑,却被高高的门槛一绊,差点摔个脸着地。 “殿下,您没事吧?”卢念云及时扶住他,双眸中含着担忧,然心中却无比畅快。是她故意选择在此时将消息传进来的,还有什么比让祝佑杞亲眼看见谌师弈嫁人更残忍呢。这个没有心的男人加诸在她心里的痛,她会一点一点还回来! “备马,快备马!”祝佑杞根本注意不到她的神情,甚至他连扶住自己的人是谁都不在意,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阻止这场婚礼! 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信王府门前,门上那大红色的喜字刺痛他的双眼,也令他心中那股恐惧感被无限放大开来。 “殿下,到了,下马吧。”卢念云的声音将他飘忽地神思拉回来,他慢慢翻身下马,凄凉地笑了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真不愧是师姐啊,你一认真我就赢不了你。” 等走到大门前时,他最初那股子气急败坏的激动情绪已经消散了大半,如今只剩下“近乡情怯”。深吸一口气,他用力拍了拍门,却不想那门竟在自己的大力之下被推开了。 今日信王大婚,阖府上下都去参加婚宴了,并未留人守大门。虽然门推开便是影壁,可祝佑杞却仿佛听见了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握紧拳头,大步冲进去。 他循声冲到大厅,一脚踹开贴了喜字的宴会厅大门,屋中人齐齐望过来,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一双眼只焦急地寻找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身影,可是,没有。 只有一身红色新郎官服的信王在敬酒,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模样,祝佑杞双目几乎充血,指节捏地喀喀作响:“弈儿呢?”她总逼着他叫她师姐,可他最想叫的是这一声“弈儿”。 祝天韵似乎早知道他要来,“师弟似乎来的有些晚了,婚礼早已结束,你师姐已经送入洞房了。不过,也幸好来得迟,皇兄已经离开了,不然见你这般模样,怕是要责罚于你。” 洞房二字太过刺耳,只一想便令他无法冷静,当下 分卷阅读94 欺身上前对祝天韵拍出一掌:“我不准你娶她!” 暴怒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祝天韵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毕竟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他的全部精力都得留着洞房,实在没有在此浪费的必要。因此他借力往后退去,可太子却不依不饶,誓要将他力毙于掌下。 眼见着好好的一场婚宴如今被他搅和地众人鸟兽散,祝天韵也生出了火气,刚好也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抬手打算硬接这一掌。 电光火石间,半空中横插入一道红色身影,电光火石间对着太子拍出数掌,直震得他连退四五步,夹在指尖的暗器“叮”的一身落下。 他面色灰败地望过去,只见一身红色嫁衣的谌师弈立于祝天韵身前,美得惊人也冷得吓人,猩红的血顺着她洁白如玉的手指一滴滴落下。 第五十五章 洞房花烛 祝佑杞如梦初醒一般,痴痴地抬头望向来人,她今天可真美,火红的嫁衣穿在她身上美得那样肆意张扬,可为什么她的眼神那样冷,仿佛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王妃受伤了,快找府医来!”祝天韵根本没空理会祝佑杞如何,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谌师弈受伤的手上。 猩红的血蜿蜒爬过她洁白如玉的素手,那样刺眼。祝佑杞眼睛一跳,他……他伤了她,不,他没有想过要伤她。然而尚未等他开口,谌师弈冷得刺骨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你太让我失望了,祝佑杞,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你若敢伤我夫君一毫,我必让你百倍偿还!” 方才硬生生接下的重击似乎直到这时才发作起来,他只觉得胸口痛得厉害,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不稳。 从“小石头”到“太子殿下”,再到今日的“祝佑杞”,他终究是将他的弈儿越推越远了。 “这是怎么了?” 方才拜堂里结束后,谌夫人便陪谌师弈去洞房等着了,而谌翰自然是夫人在哪他在哪。结果,谌师弈突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便飞身冲出洞房,他们二人愣了片刻才急急追过来,结果就看到这么一番鸡飞狗跳的场景。 “谁伤了你?”谌翰一眼便看见女儿手上正往下滴的血,顿时怒发冲冠。 祝天韵没顾上回答岳父的问题,他焦急地从医官手中抢过药箱,亲自给她止血包扎,眼中慢慢都是心疼。 “爹,我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真是要多谢您的好徒弟。”话是对谌翰说的,眼睛却是望着祝天韵。天知道她有多庆幸,祝佑杞手中夹的暗器是淬了剧毒的,沾之即死,若自己方才来得迟那么一瞬,祝天韵强行接下他那一掌,她简直不敢想象。 祝天韵见她一瞬不瞬,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心中担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话音落,谌师弈突然扑进他怀中:“还好你没事。” 听她声音有些颤抖,祝天韵知道她这是被吓到了,搂着她语气中带了一点甜蜜的嗔怪:“你才是吓到我了,不好好在洞房等我,突然跑来干什么?疼不疼?” “我若不来,你就死了。”谌师弈推开他,一指被她打落的小刀,“他那暗器上淬了剧毒。” 听到剧毒,祝天韵浑身一颤,第一反应是握住她的手,满脸紧张。谌师弈笑着摇摇头:“这世上还没有能伤到我的毒药。” 就那么一瞬间,祝天韵感到了一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狂喜感,紧紧搂住她,贴在她耳边轻轻喟叹:“媳妇儿,算一算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我得还你三生才是。” 祝佑杞双眸无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那他到底算什么?明明他与弈儿相识在先,明明他们曾那样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阵劲风迎面扫来,祝佑杞本能地抬手去挡,可哪里挡得住,竟被这一掌打得飞出去数米,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为师教你武功不是让你来残害同门的,对亲叔叔也能下此毒手,为师对你太失望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谌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从小一手带大的徒弟,说不出的痛心,毕竟也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徒弟的感情不比对女儿少,所以这一掌看似凶狠,真落在祝佑杞身上的不过用了三分力。按说逐出师门者应当被废去武功,可他到底还是不忍心。 连师父也……祝佑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将自己从地狱中救出来,素来最疼爱自己的师父。谌翰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狠狠心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祝佑杞形容狼狈地趴在地上,半晌凄凉地笑起来,好,很好,他终于走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甩开卢念云伸过来搀扶他的手,他缓缓撑着地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这个他不该来的地方。 他脚步踉跄虚浮,但却走得非常稳,带着一身血腥气,笔直地走出屋子,在地上踩出一个个血脚印。 一直没有参与这场闹剧的谌夫人看得眼皮一跳,大喜之日,这样的血印总不是什么好兆头。明明祝佑杞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萧瑟狼狈,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冷意。 分卷阅读95 祝佑杞一直走出信王府大门,才站住脚,毫不在乎门口百姓落在他身上探究的眼神,转过身来眯着眼看向皇上亲自题写的“信王府”三个字,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以为这样他就会放手吗?成亲了又如何,他不在乎!如果祝天韵死了,对,只要祝天韵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争了,皇位会是他的,弈儿当然也会回到他身边。到时候他会给弈儿大宁国皇后的位置,一辈子对她好,到时候还怕她忘不了一个祝天韵吗? 卢念云在一旁瞥见了他狠毒扭曲的神情,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她可还没有忘记这个男人想要杀了自己给他心爱的女人让路。如果有选择她真的不想与他为敌,可如今她没得选择了,那只能好好策划一番,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一击必中,绝不能给他反扑的机会。 刘太妃送完皇帝回来,才发现府里被太子闹成了这番模样,气得差点晕过去,幸好谌师弈眼疾手快,给她扎了两针才让她慢慢顺过气来。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家的,等气顺了,刘太妃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家中丫鬟仆人整理那一片狼藉,顺便将在一旁操心的祝天韵和谌师弈赶回了洞房,让他们干正事去。 这个正事是什么,大家自然是心照不宣,难得看谌师弈露出害羞的神情,祝天韵新奇又心动,笑着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回房去了,身后传来岳母担忧的声音:“你小心点,别碰到弈儿的伤口!” 于是脸皮深厚的谌师弈在亲妈的叮嘱声中破功,连耳朵都红了,干脆将脑袋扎在祝天韵怀里当鸵鸟,却不知自己这样的行为极大的取悦了祝天韵。 将人抱到大红色的喜床上,祝天韵半蹲着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能立刻干正事。 好歹还记得要喝合卺酒,双臂相绕,两人离得那么近,谌师弈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擦在他心头,撩得他心里痒痒的。不知是酒醉人还是熏香迷人,不等酒杯放稳,他便一低头吻住她还带着酒气的小嘴,趁着她微惊张嘴之机长驱直入,去勾那丁香小舌。 谌师弈先是吓了一跳,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但很快便开始有样学样,贝齿轻轻啃咬这对方的唇,灵巧的舌头时而挑逗时而纠缠。 祝天韵呼吸有些急促,他家小姑娘可真是宝贝,他活了二十五年,自制力惊人,可却差点在这个吻里沦陷。 好容易结束这一个深吻,两人都已经是衣衫不整,谌师弈躺在他身下,如墨的长发散在大红色的锦被上,美得动人心魄,而她此刻双眸迷离,小手遵循着本能扯着他的腰带。 祝天韵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上下连头皮都开始发麻,忍不住再次亲了下去,只是这一次手开始不老实地从喜服的下摆钻进去,一点一点在那光洁的肌肤上摩挲,点起一串欲念的火花。 谌师弈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祝天韵抬起头,亲了亲她的眼睛,笑道:“怕了?” “才没有!”明明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却是一点也不愿服输,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还伸手去脱他身上的衣服。祝天韵本想由着她自己闹腾,可她这副倔强地模样真是要将他的魂都勾去了。 “还是我来吧。”祝天韵轻笑一声,一抬手拉下床幔,搂住她滚上大床,很快便听见一声惊呼,大红的喜袍,单薄的中衣和肚兜依次被扔出床外。 明明衣服脱去应该感到凉,可他火热的身子覆上来,谌师弈浑身一颤忍不住道:“好热……”可口中这样说着,身体却本能地贴上去。 “乖,一会就不热了……”祝天韵努力忍耐着,此刻的她褪去了满身尖利之气,比任何时候都像个小姑娘,这让祝天韵心中生出一股负罪感来,仿佛自己在诱哄小姑娘。 可是他忘了,他家小姑娘到底还是彪悍的,最初那股子羞怯劲过了,谌师弈开始遵循着身体本能去迎合他,见他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在看他额上渗出的一层薄汗,她再迟钝也意识到他在忍耐什么了。 他怕伤到自己,怕自己疼。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只觉得心中像吹过了一阵春风,于是攀住他肩头凑到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轻轻说了句什么,祝天韵眼睛瞬间亮若星辰,终于搂着她俯身压了下来。 床幔摇曳,急促的呼吸声中隐隐夹杂了些细碎的哭腔,但很快又消散在温柔的呢喃情话中。 良辰美景,长夜漫漫,自然不能辜负了这洞房花烛。 第五十六章 婚后 次日,谌师弈打破了这三年多来闻鸡起舞的习惯,醒来时见天色灰蒙蒙的还当是天还未亮,但腹中的解饿感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突然一道身影冲过来,及时按住被子裹住她光溜溜的身子。 “睡迷糊了?”祝天韵眼疾手快按住了人,一低头却见谌师弈眨了眨眼,犹带着些睡意的眼睛懵懵地看着他,勾得他心中一动,便吻了下去,谌师弈瞪大了眼,睡意这才消散可清明没保住片刻便又被吻得头脑发晕。 还好,祝天韵仅存的理智提醒自己,她此时醒来该是饿了,这才没让这个吻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分卷阅读96 。 “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晚膳。”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祝天韵的声音温柔极了。 谌师弈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觉睡到了晚上,说来也不是她能睡,毕竟昨夜折腾了一夜,几乎快天亮才睡,如今犹觉得浑身酸痛。而将自己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如今却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丝疲惫的样子,这对素来好强的谌师弈来说打击非常大,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却不知她这副模样看在祝天韵眼中是何等的娇媚动人,于是不要脸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王妃,你这样会让本王忍不住的。” 谌师弈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吓了一跳,推开他就要下床,却被他死死按住,眼中带着些调笑:“先把衣服穿上再起床。” 脸“噌”的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尖,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被他抱去清洗时已经累到不行,后来好像就被他搂在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身上竟是未着寸缕。 “要不我来帮爱妃更衣?”见她坐着发呆,祝天韵越发有心逗她。 “不要,你,你出去,我自己来。” “干嘛不好意思?反正都看过了。” 谌师弈头皮发麻,一个软枕砸过去,“出去。”祝天韵看她真炸毛了,这才收了逗她的心,好整以暇地起身出去了,“那你好了叫我,我让人把晚膳拿进来。” 终于将人赶出去了,谌师弈飞快地跳下床,第一次穿个衣服穿得跟打仗一样。对着铜镜检查了一下,确定除了脖颈间的一些可疑痕迹没法遮住外,没有什么不妥后,这才清了清嗓子:“我好了,你进来吧。” 祝天韵是带着晚餐进来的,所以就算谌师弈有气看在食物的面子上也不和他计较了,“是什么呀,这么香?” “鱼片粥,”祝天韵端着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我知道你爱吃鱼但又懒得挑刺,所以就吩咐厨房煮了鱼片粥,你尝尝喜不喜欢。” 谌师弈张嘴吃了一口后,才意识到他这动作做得多自然,仿佛喂她吃饭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想到这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么大个人还要人喂,实在是有些羞耻。 “怎么了,不好吃?”祝天韵说着自己吃了一口,“味道还可以啊。” 谌师弈一愣:“那个……勺子是我刚刚吃过的。” 见她纠结此事,祝天韵坏笑着凑到她唇上啄了一下:“那有什么关系,你不也是我吃过的吗?” 这……这真是没法好好交流了,谌师弈又羞又气,万万没想到成了亲的祝天韵会变成这么个流氓样子,难怪别人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幅模样。 见他家小姑娘突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哄道:“生什么气啊,恩爱夫妻就是这样的,这叫闺房之乐。” 谌师弈眨了眨眼:“真的?”眼神半信半疑,对他递到嘴边的粥却是毫不犹豫地张嘴吃掉了。祝天韵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笑意更深,哄起人来自然更卖力:“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说的诚恳,谌师弈认真思索着不知不觉一碗粥吃了大半。 “你看师父师娘都成亲这么久了,还不是总腻在一起。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如此了。” 话说到这里,谌师弈已然信了八九分,想了想还是反驳道:“我爹一定不会像你这么不要脸。” 丢下手中的空碗,祝天韵起身在她发上落下一吻:“这不叫不要脸,而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情难自禁。”说着走到她身后,用手指替她轻轻梳理披散着的墨发。 谌师弈被他弄得痒痒的却又觉得舒服,眯了眼像只猫一样问:“你会梳发?” “嗯,不太会,但我可以学,毕竟这也是一种闺房之乐。”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根簪子,替她松松绾了个髻,虽然简单,但他却觉得满意,反正他家小姑娘怎么样都是美的。 谌师弈心中好奇,一等他弄好便迫不及待拿了镜子来照,一眼就瞧见头上的是个她没见过的华丽金簪。抬手摸了摸:“怎么又送我礼物?” “没什么,就是想送你东西。看到好看的首饰就会想我家小十一戴上一定很好看,看见好看的衣服就会想,我家小十一穿上一定很美,看到美味的食物也会想我家小十一肯定喜欢。” 这话絮絮叨叨,算不上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 “以后……” “以后……” 两人同时开口。 谌师弈捧住他的手:“以后我们就都不是孤单一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永永远远,死生不离。” 祝天韵手上用力,将人搂进怀中,他的话已经不必再说,属于他们两人的以后,一定都是美好。 接下来几日,两人就待在王府里,练武、看书、下棋或者什么都不干就窝在床上说说话,这种安适幸福的日子,两人都从未有过,虽然足不出户都丝毫不觉得烦闷,只觉得温暖快乐。 接到卢念云的帖子时,距离二人大婚已经过去了七日,谌师弈想到她 分卷阅读97 那日离开锦绣楼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决定赴约,只是这一次祝天韵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去。 太子那日疯狂的样子他是亲眼见过的,万一这次不是卢念云约见,而是太子发现了卢念云与他们的联系,借此机会想要将谌师弈诱出去掳走,他无法放心。 卢念云对祝天韵跟着前来倒并不意外,只揶揄着说了句:“果真是新婚夫妇,这副孟不离焦的样子,还真是恩爱啊。”她看起来气色竟还不错。 “那香膏真是太子所为?”谌师弈试探地看了她一眼,“若真是他所为,你停了香膏,他不会没有察觉。” 卢念云冷笑一声:“他现在自己都活得像个活死人,哪里还有空管我的死活?”话说完有意无意地瞄了谌师弈一眼,见她神情不变,语气淡然。“人生在世,过于执着总是不好的。” 卢念云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你倒是比我还狠心,很好,我喜欢!” “你想做什么?”祝天韵心中一跳,“你恨他我能理解,可祝佑杞毕竟是当朝太子,若无意外会是大宁未来的皇帝,我虽不喜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你若想要杀他,我们是不可能帮你的。” “怎么会,我现在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杀了他的确痛快,可杀了他,我还怎么当皇后?” 祝天韵一脸无语。敢情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位卢姑娘还惦记着当皇后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祝佑杞才是绝配啊。 “好了,太子妃今日找我前来,应当不知是为了和我抱怨夫君,畅想未来吧?” “你给我一颗能解百毒的解药呗,毕竟我若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对吧?” 谌师弈点了点头:“没错,可是也没什么坏处。” 被她这么不客气地说法哽了一下,卢念云瞬间忘了自己刚刚说过“我喜欢”的话,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和这人打交道。 “那我用一个消息来换。”见谌师弈挑眉,她连忙补充,“绝对值一条命的消息。” 谌师弈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推到桌子正中:“里面两颗药,上层可解百毒,下层保七日命。”卢念云面上显出喜色来,可谌师弈两指按在木盒上,没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我上次见完你回去后,太子特地问了一遍你们的婚期定在哪日后,命我将燕子楼的杀手全数调入进城,我按他说的做了,算算时间最多一个半月后便差不多能集结完成了。燕子楼的杀手能力如何,谌姑娘你是清楚的,我建议你们最好避一避。” ”多谢。”谌师弈松开手,看她迫不及待地将木盒拿过去打开看了看,而后很宝贝地揣进怀中。“我们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自己多保重,后会有期。” “离开好,离开好啊。”卢念云突然感慨,“你知道吗,我可讨厌你那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了。可是,我也真羡慕你,什么都不想要的人生,可真任性呐。” “没什么可羡慕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都是自己选的路。”谌师弈并不想和她深入讨论幸福这种虚妄的东西,起身告辞。 走到锦绣楼门口,祝天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有些担忧:“她不会有事吧?” 谌师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心吧,像她这种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等着看吧。” 第五十七章 速速离京 马车上,谌师弈和祝天韵简单讲述了下燕子楼在江湖中的地位。 燕子楼每年都会举办擂台吸纳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天下三分少年郎,二分落在燕子楼。燕子楼有丰厚的财力,他们经商,产业遍布各行各业,同时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燕子楼涉足的产业之中,最原始也最重要的一环是杀手行当。 燕子楼的杀手在行业内是顶尖的,倾巢出动若只为取一人性命到底话,那只怕一个军队都挡不住。 谌师弈有些后怕地看向祝天韵,想不到太子竟这么舍得下血本,要知道杀手习的都是刺杀之术,虽然杀人厉害可防御却很差,真用他们来刺杀祝天韵的话,死伤至少过半。有她在,或许能让他们有来无回,可是祝天韵一定会死。 所以,卢念云给出的消息绝对值得上那两颗药。 “怎么了?”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这样惶恐的神色,祝天韵握住她的手搓了搓。 她垂下眼,低低笑笑:“我在想给你算命那人算得到底准不准,说好我会护你半世安稳的,可是我怎么觉得我尽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了?会不会我根本不是你那个命定之人,你找错了?” 话音落,祝天韵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颈窝处温存地蹭了蹭:“胡说什么,若不是碰见你,我在摔下悬崖那次就一命呜呼了。你救了我三次,若算上这次就是第四了。何况,祝佑杞本来就要杀我,怎么能算是你招来的,你只不过刺激得他提前动手罢了。” 谌师弈很不走心的嗯了一声,仍旧一 分卷阅读98 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祝天韵有些头疼,突然在她脖颈处用力吻了一下,惊得谌师弈瞬间回了魂:“你干什么,这里是马车!” 祝天韵笑得一脸痞气,手趁机从她衣服下摆钻了进去,覆在腰间细腻的肌肤上:“那你开心一点。” “你……你怎么这么无赖!”谌师弈倒抽了一口凉气,柳眉倒竖着瞪他。 “嗯,这句话我记得你很早前就说过,你说你怎么就喜欢上我这么个无赖了呢?”可惜被瞪之人却是一点也不怕,脑中想的是:他家小姑娘生气的时候可真好看啊,明艳艳地比太阳都耀眼。 谌师弈不答,只狠狠瞪着他,却被他笑眯眯凑上前亲了亲眼睛:“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管它什么命定之女,我要的只有你。” 什么气都没有了,谌师弈声音软下来:“那,那你先把手拿出来,我和你说正事。” 祝天韵很听话地抽了手出来,一脸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巧模样。 谌师弈黑着脸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和发丝,这才气呼呼道:“卢念云说的对,我们得离开京城。理由我已经想好了,去樟城之前你不是向皇上求旨担任巡按了吗,当时被樟城之事打断了,如今只要恢复任命就好。不过,这次要稍微改一改,不叫巡按,叫暗查御史。这样我们的行踪不必公开,我有办法掩藏踪迹让那群杀手找不着。他们再厉害,找不到目标也只能白搭。” “小十一,看来我们很心有灵犀呢。”祝天韵嘴角啜着笑,“其实,成亲那日我已经和皇兄提过此事了,本来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好好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真是好生气啊。” 谌师弈有些惊讶,但想想他确实说过成亲后便陪她去游历名山大川,而他对自己许诺下的话都是很认真的。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讶异的眉眼:“我听说民间有个说法,将成亲之后的一个月叫做蜜月,比喻夫妻二人恩爱如蜜里调油。本来想着在家待到蜜月结束再动身上路,正好你父母都还在,我们也能陪陪母妃。可惜啊,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感觉到他微微的失落,想到这些都是太子造成的,她咬了咬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和皇上感情很好,他非常信任你对吧?” 祝天韵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皇上,太子想要杀你?我觉得皇上可能会废了祝佑杞的太子之位。” 祝天韵挑了挑眉:“皇兄身子一直不好,如果太子被废,你觉得皇兄会立谁为储君?” 谌师弈愣了一下,试探着说:“你?” 回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祝天韵点点头:“那个位置我避之不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手,我怎么会自讨苦吃,何况他真的比我适合当皇帝。” “万人觊觎的位置,在你口中倒如洪水猛兽似的。”谌师弈失笑。 “那你想当皇后吗?”话刚说完,便见他家小姑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看,你还好意思觉得去奇怪,你不也和我一样。我这辈子啊,只想陪着我的小姑娘一起吃到老,玩到老。” 谌师弈咬着唇笑,祝天韵看得心痒痒,正准备偷香,马车却停了下来,外头车夫的声音传进来:“王爷王妃,到了。” 祝天韵一脸郁卒,谌师弈偷笑着跳下马车,可两人刚进府却发现府中气氛有些怪异。见他们进来,太妃身边的管事嬷嬷老远便迎了过来,面色深沉:“王爷,太后身边的太监刚刚来过了,宣王爷和王妃进宫。” “她现在突然要见我,谁知道她按的什么心,不去!”祝天韵压着火气,自从皇兄登基,他自立府邸之后便从未单独见过这位太后。这都多少年了,现在她突然冒出来刷存在感。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犯不着带着他家小姑娘去冒险。 嬷嬷是伺候了刘太妃一辈子的,自然也不想小主子去,可太后下了懿旨,这抗旨不尊到底是……她张了张口,想劝两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谌师弈拉了拉祝天韵的衣袖:“别赌气,去就去嘛,我们还怕她不成。我倒想看看这位太后娘娘究竟有什么能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祝天韵注意到她眼中的志在必得和一闪而过的……恨意?曾经冒过头的那股怪异之感又跑了出来,“你和太后有仇?” 谌师弈愣了一下,爽快地点点头:“对啊,有仇。她害过你那么多次,现在只怕也还是很想杀你。这样的老妖婆,我恨不能手刃之。” “是这样吗?”祝天韵笑盈盈地看她,她面不改色点头。他家小十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独步天下,若非对她极为了解定然会被她骗过去。可惜,他偏偏是不会被骗的那一个。 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祝天韵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看看她又要作什么妖吧。” 管事嬷嬷低着头,只做听不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握住他的手,谌师弈一脸认真:“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自然是放心的,我家小十一最厉害了。”祝天韵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大约是因为第一 分卷阅读99 次见面的方式比较特殊,再加上这命格之说,他家小姑娘时时刻刻都想着保护她,这让祝天韵暖心之余却也有些无奈。 吩咐了管事嬷嬷去准备马车。二人回房换上适合进宫的礼服,谌师弈还是第一次穿这般繁复沉重的服饰,行走间都有些磕磕绊绊。祝天韵连忙将她扶住,吩咐丫鬟道:“换身简单些。” “可是……”谌师弈刚开了个头便被祝天韵打断,“管她那么多作甚,太后可不会因为你穿一身得体的衣服就喜欢你。” 谌师弈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可真有道理,她本就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干脆便挑了身帅气的胡服。 祝天韵对她的任性给予了高度赞扬,想着她也很久没活动过筋骨了,干脆连马车也不用了,就这么一人一骑将此番入宫当成了他们消遣的一部分。 太后在佛堂里召见了他们,谌师弈低着头看起来一副乖巧的模样,嘴角却早勾出了抹冷笑。明明是满手鲜血的恶人,却偏偏要装出这么一副吃斋念佛的慈悲模样,她可不信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况她从这位太后身上可看不出一丝佛性。只不知道用佛来当幌子,会不会被佛怪罪。 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圈,饶是她知道信王不喜她,却也没想到这位信王妃竟这样大胆,穿着这样便来见她。 “信王如今可是越来越胡闹了,可是你胡闹,府上也没个懂规矩的人吗?看来哀家得替你将信王妃留在宫中几日,好好教教规矩。” 原来这就是太后的目的吗?祝天韵脸上一寒,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谌师弈抬起头,凉凉地拒绝道:“太后好意,臣妾心领了。但却不劳太后费心了,民臣妾乃江湖人士,学不来这些规矩。” 太后没想到会被她这样生硬地堵回来,她自进宫便得宠而后又成了太后,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了,顿时气得一拍桌子:“大胆!”伪装多年的慈眉善目瞬间土崩瓦解,露出刻薄凶残的真面目。 “太后娘娘夸奖的是。臣妾没什么优点,唯有胆大一事引以为傲。若非如此,想来也不会成为信王殿下的命定之人。太后若不喜欢臣妾,大可赐臣妾一死,臣妾绝不皱眉,但这规矩民臣妾是死也不会学。” 这话说得直白,太后真要赐死她,那就是杀了信王的命定之人,也就等于枉顾信王性命,刻薄点说就是太后想要信王死。 太后被她气得倒仰,但却没从她手中讨到半分便宜。 “太后若觉得王妃碍眼,本王可以带王妃离开京城。”没等太后缓过来,祝天韵紧接着上阵。 这次,太后也愣住了:“你要离开京城?” 第五十八章 皇室秘辛 太后是真的惊讶,她毕竟住在深宫之中,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和官场上,对这个没什么用的信王还真没怎么留意。便是知道他娶了个民女为妃也没放在心上,可昨日却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太子为了这位信王妃大闹了婚礼,她这才上了心。 太子祝佑杞是她侄女所出,也是她一心想要扶植的帝王人选,她当然清楚这个孙子不是个贪慕美色的,闹出这样的事来,她自然便对这位信王妃起了疑。 不想今日召来一见却是这么个东西,虽然不懂规矩得很,可怎么看也不是那等狐媚子。信王殿下信那命格之说护着她还说得过去,太子会看上她什么? “太后,您还有别的吩咐吗?若没有,本王便先回去准备离京事宜了。”祝天韵的声音将太后的思绪来回来。 “你真的要离开京城?就为了这个女人?” “是为了我的女人!”说完不管不顾拉起谌师弈往屋外走。 太后愣愣看他们走出了门才反应过来,一甩袖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在地:“反了反了,要走,那哀家就成全你!给哀家拟旨,信王目无尊长,即刻逐出京城,非召不得入京!” 一旁伺候的嬷嬷立刻上来搀扶劝慰:“不过是个沉迷与儿女情长的,成不了什么气候,太后当心气坏了身子。” 出了太后宫殿,两人一路无话却走得飞快,温芅准备好了马车在宫门外候着,对他们这么快就出来也是一愣。 两人上了马车,谌师弈才长长出了口气:“太后对我敌意很重,你觉得是为什么?”她在佛堂那番举动确实是有意想要激怒太后当然也是一种试探,但说一点不怕还是假的,幸好有祝天韵在。 “她如今在意的唯有太子……有人将太子与你的消息传入了太后的耳朵。”祝天韵迅速地思索了一下,有些诧异,“是卢念云?” 谌师弈微微一笑:“卢姑娘果然是位可靠的盟友,只不过我们大概来不及好好准备,要麻溜地卷铺盖滚蛋了。” 事出突然,太后怒而赶人,比他们自行离开更加不会让太子生疑。祝天韵略一思索也觉得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所以方才在佛堂中才会配合谌师弈说出要离京的话,现在想来以太后的脾气,这懿旨很快就会下达了。 “也好,皇兄那边我让人去说一声。太后如今是一时愤怒,但若皇兄毫 分卷阅读100 无动作,她冷静下来肯定会察觉不对,所以这场戏要完美闭幕还得有皇兄配合才行。” 听他这样说,谌师弈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要问什么最终却还是没问。祝天韵却没放过她的小动作,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是不是很好奇皇上为何对我这么信任?” “嗯,爹说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帝王无手足无血亲,所以才会自称孤家寡人。” 这话既然是岳父大人说的,祝天韵机智地没有去反驳:“大概是因为我和皇兄从小便相依为命,与正常皇家手足的成长环境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一直想得只有怎么活下来,从未想过要去抢那个位置。后来父王驾崩,皇兄顺理成章的继位,但其实父王是留了遗诏的,只是那遗诏上写的传位之人是我。” 谌师弈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皇室秘辛。祝天韵笑得漫不经心:“我当着皇兄的面烧了遗诏,与母亲一起扶皇兄登上帝位,也没要封地,就在这京城当个闲散王爷,随时替皇兄做一些见不得的光的事情。” 眨了眨眼,谌师弈明白为什么皇帝对祝天韵这么信任了,可却不明白当年祝天韵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位置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稀罕你。”祝天韵握住她的手,眼神中满满都是温柔,“也许你不信,但冥冥之中,我一直相信我会等到那样一个人,让我觉得之前所受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你……你都快把我弄哭了。”谌师弈抽了抽鼻子,一头扎进他怀中,“你是不是也不喜欢这京城?我看信王府里冷清得很,一丝人气也无。”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搂着谌师弈浅笑,“这是我心中一直向往的图景,而这个图景是你帮我实现的。小十一,谢谢你。”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夫妻啊,祝天韵弯了弯眼角,心中愉悦:“嗯,夫人说得是,是为夫糊涂了。” 明明这话听起来很正常,却不知为何从祝天韵口中说出来,便让她觉得脸上有些热,好在脸还埋在他怀里,脸色如何他倒是看不见。 “说起来,你和我在一起就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还真是委屈你了。”想到可能明日就要离京,而且还不能大张旗鼓,祝天韵的声音里便带了几分愧疚。 坐直了身子,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谌师弈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但却胜过万语千言。 回府后,两人分头将此事与两边的家长说了。 谌父本就不愿宝贝女儿嫁进这牢笼一般的王府,听说他们可以离开京城自然开心。只是听说太子还有可能会找信王府麻烦便气得不行,最终在谌师弈的软磨硬泡下答应留下来替她护住信王府和老太妃。 另一边,听祝天韵说完,刘太妃优雅地拨动着盖碗,似笑非笑:“这就被激怒了,看来她是养尊处优太久了,这定力和以前比起来差远了。离开京城也好,你素来不喜欢这里,陪了娘这么久,也该为自己而活了。去吧,谌姑娘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过。” 祝天韵告退离去,刘太妃低头浅浅喝了一口茶,古井无波的眼中渐渐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郑柔啊郑柔,你我斗了一辈子,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看见你咽气,所以我一直很注重身体,如今看来,那一天不远了。 果然,晚饭时分,太后的懿旨到了。当然被指责目无尊长的信王坐实了这个指控,非常没有给传旨太监好脸色,估计他回宫定然要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上一番,这样的结果,祝天韵非常乐见其成,最好能将那毒妇给气倒。 据温芅说,皇帝得知此事后去求了情,可是这求情过程中也不知那句话说的不好听,总之情没求下来,反让太后更生气了。皇帝也很生气,回去后便怒气冲冲地叫了太子进宫敲打,太后得知后立刻便让人来传懿旨了。 把玩着温芅带回来的“暗查御史”任命状,祝天韵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从今往后终于要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了。 次日一早,谌师弈与祝天韵便悄悄上路了,为了掩饰行踪,他们不仅没带任何丫鬟下人,甚至连马车也没要,至于行李,用谌师弈的话来说:“银子带够了,什么东西不能买?” 于是,他二人骑了两匹马混在早上出城的人里面溜出了城,这次比他们混进樟城要轻松多了,毕竟非特殊情况,出城是不查看证件的。 所以当太子得到这个消息时,离开了京城的谌师弈和祝天韵二人早已如鸟入山林一般,踪迹难寻了。 得知此事是太后下的懿旨,太子气得第一次骂了句“蠢货!”眼中凶光毕露,狠狠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看得一旁的卢念云心头一惊,忙低头喝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说的可真对,她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这件事做得哪里还不够干净,总之千万不能让太子查到这件事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太子妃。”可惜事不随人愿,祝佑杞突然点了她的名字。 “殿下有何吩咐?”她悄悄在袖中攥紧了手,面上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b 分卷阅读101 r   “之前吩咐你准备的燕子楼杀手,不知准备的怎么样了?” 卢念云微微松了口气:“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便能为太子所用。只是如今信王离了京城,这调动是否暂停?” 祝佑杞冷冷扫了她一眼,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谁和你说我要用他们对付信王了?”见卢念云一愣,他眼中划过一道嗜血的光:“不需要暂定,继续按计划走。” “是。”卢念云垂眸应了,心中却忐忑不安,不是为了对付信王,那调动这么多杀手来做什么?她大脑迅速运转,一个月后……一个月后便是腊月,每年的腊月初八,后宫众嫔妃会去皇家寺院施粥祈福。 难道说,他的目标是太后?他现在就打算对太后出手了吗?可是,太后一党安插在各地的人还没有完全拔除,那些表面上的“太子党”也还没能完全掌握到他们手里,他如此做……是不想要那些势力了吗? 卢念云心中惊疑不定,这个人从碰到谌师弈之后,便试了理智,行为不循常理,实在令她心惊,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帮谌师弈究竟是对是错了。 第五十九章 山雨欲来 “那需要臣妾派人去探查信王的下落吗?” “不必,他们,总会回来的。”祝佑杞笑得胸有成竹,卢念云却感到了一阵阴恻恻的冷意。 “这里没你事了,退下吧。”祝佑杞挥了挥手,卢念云如蒙大赦般起身告退,带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看到祝佑杞静静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茫然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一般,可怜又无助。她脚步一顿,再看时祝佑杞已经起了身,背对着她。卢念云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无助的时候。 祝佑杞撑着书桌静静站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上锁的木匣,打开。里面放着厚厚一摞信件,他翻出最下面一封,那是三年前他截获的一份匿名信,但收件人却不是他而是许凡,内容也与他无关,而是关于谌师弈的。 摩挲着信封,他定定出神,原以为自己如此做便可以护她一世安稳,原以为自己能够狠下心来放下……可原来这世上最自欺欺人的事情就是原以为。 三年来,他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甚至可以毫无芥蒂地去娶卢念云,反正婚姻与他而言不过是一桩交易,自然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再次看见谌师弈,而且她还和祝天韵在一起了,那一刻,努力深埋的感情再也压制不住,破土而出。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从未想过谌师弈可能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会真的不要他了。午夜梦回时,他无数次觉得自己可能会忍不下去冲回去找谌师弈,却没想过也许她并不在原地等他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将那密信捏成碎片,他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收好,起身吩咐府中下人:“来人,备马。”他要出府,去找师娘。 太子府管事小跑着走过来,声音颤抖:“爷,您……您不能出去。皇上下了旨,让您闭门思过三日。” 感觉到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管事死命低着头,连气都不敢大喘。许久,“知道了,退下吧。” 关门声传入耳中,管事这才擦擦额头渗出的汗,急忙退开了。 与太子殿下的气急败坏相比,谌师弈和祝天韵简直是优哉游哉。出了京城后,他们并未急着赶路,而是在京城附近的万年县找了个地方住下。 此番虽然明面上顶着的是被逐出京的名头,但袖袋里还揣着“暗查御史”的任命状,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游山玩水。 祝天韵自然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借此机会肃清官场,于是问题来了——天高皇帝远,官场黑暗自然不会摆在明面上,那么要去哪里? “做坏事的人总爱说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但其实天地不知也并不关心,真正知道的是百姓,被蒙蔽的最深的是天子。” 喧闹的喝彩声中,谌师弈吃着茶点含糊不清地道。 祝天韵显然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掏了掏耳朵一脸无奈:“所以,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听说书的理由?” 谌师弈转过头来对他神秘一笑:“别小瞧了听说书,这可是很有门道的一件事。听得好你自然就能听到一切你想要得到的消息。” 这么神?祝天韵皱了皱眉,可谌师弈已经转过脸去认真听说书了,于是他也只能半信半疑地仔细听那说书人满嘴跑马车地将个不知真假的事情说得犹如亲见。然而直到杯中茶喝到无味,台上的说书人拍了醒木说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他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谌师弈却一副心满意足,收获颇丰的模样:“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明日出发了。” 祝天韵见识过她的神奇本领,倒是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信息。可他自认记忆力尚佳,又从头将说书人所说的内容捋了一遍之后确定自己并未漏掉什么有用信息。一时间倒是迷茫了。 谌师弈也不 分卷阅读102 解释,拉了他就走,进了客房也不说话,就开始打包衣服。祝天韵有些失笑,这丫头满脸都写着“快来问我啊”,得意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你知道什么了?”他自然乐意配合她的演出,这么容易就能哄媳妇开心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做。 谌师弈帅气地挥手一指,笑得扬眉得意:“嗯,往西北方向走,大概十日路程,必有收获!” “你……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见她说得这么肯定,祝天韵倒是愣了。 “你先告诉我,你今天都听了些什么?” “说书啊,你不是让我听说书吗?我认真听了,可什么都没听出来。”祝天韵实话实说。 谌师弈叹了口气:“你还真的只听了说书啊?你怎么不想想如果只是听说书,我为什么阻止你去二楼雅间?又为什么放着最大最繁华的茶楼不选,偏偏要选这一家酒楼?” 祝天韵望着她,觉得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如悬空蛛丝一般,并不能轻易抓住。 “因为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商客云集之处,说是听书,其实是听他们的谈话。几杯酒下毒,人往往比较容易打开花匣子,而说书人那天花乱坠的话语也很容易勾出人们内心想要攀谈的欲望。所以,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打探消息。如我这般耳聪目明的,自然很容易就看出来,从西北方来的商客气势都比较颓,话少也愁苦,如今大宁无天灾,若是一个地方被治理成这样,想来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的。” 祝天韵很喜欢看她谈起这些的时候,眼睛仿佛都在发光,那是仅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风采。也许这世上有比她更美,比她更聪慧的女子,但能够吸引他的唯有眼前这一个人。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啊。”肩上被轻轻推了一下,祝天韵这才回魂,讨好地笑道:“当然听进去了,谁说的话都可以不听,你说的话我可每一句都记着呢。” 这人还真是说起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谌师弈嫌弃地推开他:“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点实在的,去把行李收拾好,床铺铺好,再打些热水来。” 被使唤的祝天韵却忙碌的很开心,真是一点都没有王爷的架子,仿佛做惯了这些粗活的。看的谌师弈有些心疼,他可能是大宁朝最惨的一个王爷了吧。 次日,鸡鸣时,谌师弈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又被祝天韵圈在了怀里,她想起床却又怕吵醒了他,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的脸数睫毛玩。 “好看吗?”就在她数到一百时,祝天韵却突然睁开了眼,笑得非常欠揍。 这家伙居然装睡,真是太不要脸了!谌师弈想生气可想到自己花痴一样盯着他的模样都被他看去了,又觉得非常丢人竟连生气都硬气不起来了。 “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有什么好看的,快起来了,早点赶路。”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她连忙翻身下床,打定主意绝不能让他瞧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祝天韵笑笑也不再逗她,简单地洗漱完见她还没好,便径自去楼下点了早餐,并借机和小二打听起往西北方向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等到谌师弈下楼时,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夹一个包子放进她的碗碟里,“我刚刚已经打听过了,我们一会走官道,骑马的话大约一个时辰便能到龙泉湖,那里风光不错,湖中的白鱼据说也很美味。” 虽然他有职责在身,可这职责是他的而非谌师弈的,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希望能让谌师弈过得舒适。此番行动并不像去樟城那样需要日夜兼程,他打定了主意陪着谌师弈一路逛过去,如此也算是不负皇命也不负佳人。 谌师弈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时笑意却忍不住,连带那普通的包子都变得美味极了。她在山中一个人待了三年,从未觉得孤独,可现在却突然害怕了,害怕失去这个人的陪伴,原来会感到孤独是因为体验过有人陪伴的美好。如此算来,那以前的十多年,小石头并没有能带给她这种感觉,原来她想要的那个人,真的从来不是他。 祝天韵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她开心他也开心,忍不住往她碗中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谌师弈这个小姑娘人虽然不大,但脾气挺大,而且炸毛点很奇怪,说她瘦刚好就是一个,于是刚刚还笑眯眯的谌姑娘瞬间切换成毒舌模式,怒怼回去:“我才不是瘦,我只是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懂不懂啊,大叔!” 饶是祝天韵脸皮厚又在她的毒舌打击下早已刀枪不入,还是被这句话给狠狠伤到了,谁叫年龄真的是他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尤其是那日无意间偷听到师父对谌师弈说:“你看他再大个几岁都能给你当爹了。”此刻突然在耳边炸响,再看向谌师弈他蓦地生出一种“老夫少妻很禽兽”的诡异感。 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谌师弈完美使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驭夫术,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好在我就喜欢你这样美貌的大叔。”说完还飞快地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的啄了一下。 瞬间被治愈的祝天韵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心中长叹一声,自己是真的栽了,栽在这个小丫头片子 分卷阅读103 手里,可是他甘之如饴。 第六十章 飞天大盗 谌师弈与祝天韵二人一路游山玩水往西北方向走,路上自然又遇上了好几拨行商,谌师弈如在万安县一般通过他们的交流来做判断,进一步确定自己二人前进的目的地。 两人就这么不疾不徐地逛了八日,这一日,走累的两人踏进官道旁的一间茶棚,谌师弈叫了两声发现无人应,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挤在茶棚正中,连跑堂的茶老板都提着个茶壶一动不动地站着。 虽然看不见,但以她的耳力自然能够听清那道眉飞色舞的声音,这人口才不错,此时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尚东县中最近出了一个劫富济贫的飞天大盗,此人专偷富户,偷来的财物都趁夜扔进贫户的屋中。县太爷为此愁秃了头,然而布下重重陷阱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反而连县太爷家中都失了窃,还被这位侠盗在墙壁上留下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几个大字,气得县太爷差点中风。 这人实在是有意思的很,难怪那么多人都被他吸引过去,谌师弈听得也忍不住发笑。 “如今,县太爷病急乱投医,满城贴了悬赏通缉令,谁能抓到这位飞天大盗便能得千两白银。可惜到现在也没人来揭榜,想也是啊,犯人连个长相都不知道,怎么抓?千两白银哪里是这么好挣的。” 祝天韵捏了捏她的手,她转过去两人迅速用目光交流了一下。尚东县,看来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定了。 于是,手指一动,一块碎银砸进去,精准地砸中那讲故事人的脑袋,只听“哎哟”一声,一个小个子跳到了桌上,捂着头怒道:“他奶奶的,哪个龟孙砸老……”骂人的话没说完因为看见砸自己的是块碎银,顿时头也不疼了,被银子砸了怎么会疼呢。 “这位小兄弟故事讲得不错。”祝天韵掂着手里的一两银子,问得很有诚意,“不知可有空为我二人带个路?” 那小个子眼睛几乎要长到那银子上:“有空,自然是有空的,不知客官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尚东县揭榜。” 这话一出,小个子一个激灵,被银子吸走的神智总算回来了,一脸为难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榜不是那么好揭的,若是抓到了大盗自然是有千两纹银,可是若抓不到,揭榜人便要挨上一百棍。所以,这才到现在也没人敢揭。” 祝天韵将这小个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虽然这家伙满嘴跑马又见钱眼开,不过心肠倒是不坏:“无妨,你领我们去便是了。” 小个子挠了挠头,看这两人出手这么大方,也不像是缺钱,或许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祝天韵随手将银子抛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赵大壮,客官唤我一声大壮就好了。” 谌师弈“噗嗤”一笑,这小身板和“大壮”两个字还真是一点也不搭边呢。 赵大壮看了她一眼,见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只能嘿嘿笑着又挠了挠头。 “那个,大壮兄弟,此地离尚东县还有多久路程?”祝天韵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谌师弈瞥他一眼,忍不住想笑,这人醋劲还真大,别人不过多看了自己两眼,他就在旁边作妖。 “不远了,也就不到十里路程了。” “既然如此,那就上路吧。” 赵大壮拿了银子自然是客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出门牵了自己的小毛驴一扭头见这两人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管道旁候着他。赵大壮忍不住咂了咂嘴,他果然没看走眼,这两人当真是有钱人,这两匹马一看就非凡品,怕是千两纹银也买不到,他们果然不是为了银子才去揭榜。 于是心中对这两人又生出几分敬意来,他从小在社会上混,对那些有真本事的人最是佩服。一路上,他嘴就没停,将那飞天大盗自出道以来干的所有案件事无巨细都讲了一遍,倒是让这段路程热闹了许多。 很快到了尚东县,只见守门的官差都一副上眼皮贴下眼皮,八百年没睡过觉的模样,赵大壮及时解惑道:“自打那飞天大盗频频出没后,这尚东县所有的差官衙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晚上要轮班巡逻白日还得照常出勤。所以这尚东县最恨那飞天大盗的不是那些富户也不是县太爷,而是这些倒霉的差官。” “他们这个样子,就算真撞见那飞天大盗也抓不住吧。”祝天韵摇摇头,心中对那尚未谋面的县太爷越发不喜起来。 “谁说不是呢,可是谁也舍不得官家这份铁饭碗,县太爷下了令累死累活也只能死撑着。”赵大壮叹了口气,领着二人往城门方向走。他油滑得紧,与那些官差笑着打了几句哈哈,那些人便连他们的路引都没看便放他们进城了。 谌师弈与祝天韵对视一眼,决定将这人留在自己身边,有这么个地头蛇一样的人物在,他们真要查起这县城的猫腻来,自然要事半功倍。 赵大壮引着他们到了布告栏前,果然见那重金悬赏的通缉令被贴在布告栏正中,围观的人们目光都会在那上面流连片刻却始终没有人敢去揭榜。赵大壮凑到那看守布告栏的官差身旁嘀 分卷阅读104 嘀咕咕说了什么,那官差一愣之后目光望向祝天韵二人,想来是从赵大壮口中得知他们是揭榜的。 谌师弈也不避那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上前“刺啦”一声将那被多少人觊觎却一直牢牢贴着的悬赏令扯了下来。 这动静顿时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天呐,是有人揭了榜吗?” “看起来好像是个外乡人,该不会不知道失败的后果吧?” “我没看错吧,揭榜的是个小姑娘!” 周遭的人们议论纷纷,谌师弈却只做听不见,笑眯眯拿着那榜对祝天韵挥了挥手:“相公,我拿到了!” 见她这般调皮,祝天韵好笑又无奈,走到她身边接过那悬赏令,转向尚目瞪口呆的官差道:“这悬赏令我们接了,没有人管吗?” 官差这才如梦初醒:“你们,你们可知揭了这榜若是不能抓住那飞天大盗该当如何?” “受一百棍嘛,我们省得。”谌师弈笑笑,一脸不当回事的神情。 官差的话被堵了回去,愣了片刻才讪讪道:“既然你们清楚那最好不过,拿着悬赏令与我去见知县大人吧。” 围观的群众对二人指指点点,神情有探究、有讶异、有惋惜亦有嫉妒,谌师弈拉着祝天韵的手贴着他小声道:“你看,这便是人世间的百态啊,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祝天韵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大约真的是一个人在山里呆久了,他家小姑娘很多时候活得像个山间精怪似的,以一种游离于世人的姿态,冷眼旁观并时不时感慨一句,人类果然很有意思之类的话。 尚东县不算大,县衙也不远,那官差想来是被这飞天大盗虐狠了,看他们的眼神简直想溺水者看向救命浮木时一样灼热的吓人,祝天韵有些不舒服地将谌师弈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关于飞天大盗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听大壮兄弟详细讲过了,不过他不是官府人士,得来的信息怕是有些夸大不实的成分在,所以您这边有没有什么不曾对外披露过的消息?” 这问话一看便是行家,领路的官差对他们的信任顿时增加到了八分,认真想了想道:“还真有,这飞天大盗作案一向干净利落,唯有偷县太爷家那次,几乎翻乱了整个宅子,在墙上留下字迹也是第一次。我们一度怀疑过不是同一个人,可县太爷斩钉截铁说绝对是一个人,并从那之后调了一队兄弟负责在宅子周围巡逻,我们都觉得很没必要,可是没办法。” “这位飞天大盗不曾去同一家两次是吗?”祝天韵立刻抓住了关键。 官差点头不迭:“您真是厉害,我看这案子您真能破了。” 被他挡在身后的谌师弈扯了扯他的衣角,用口型无声道:“这县太爷有问题。” 祝天韵点点头,唯一一次不一样的作案绝对是突破点,他有种只觉,这位飞天大盗是想要找什么。 而这位县太爷被气得差点中风估计不全是因为墙上那行字,当然那行字如果是真的,这位县太爷“贪官”的帽子是戴稳了。怎么样都是他们要重点调查的对象。 谌师弈昂着头,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看得他心里痒痒的,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抱住她亲一亲。飞快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轻声道:“嗯,厉害的。” 两人正眉来眼去着,“二位,前面便到了。”官差说着一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人皆是一愣,这衙门可真……破烂啊,要是官差不说,他们还以为是座破庙呢。 第六十一章 狗官 这位尚东县县令当真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竟是连面子工程也懒得做了。谁都不愿自己长久待着的地方脏乱差,可如今县衙破成这副模样,可想而知这位县令有多不把公务放在心上。 “还真是难为你家县太爷特地来此地等我们。”谌师弈出言讽刺道。 领路的官差讪讪笑了一声,这位小娘子嘴可真毒。 祝天韵没有说话,但若说生气必然是他比谌师弈要恼火的多,这大宁朝真的是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宁盛世变成了现在这副颓败的模样?仔细想想似乎就是从老头子背弃祖宗立下的规矩让那个老妖婆当了皇后开始。 想一想也是,无关怪力乱神,一个连祖训都能背弃的昏君能治理出什么样的国家?不亡国就不错了,难道还能指望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吗? 只是,苦了皇兄接手便是这么个烂摊子,有心大刀阔斧的改革却又在朝堂上处处掣肘。各部互相推诿,唯一一致的时候就是哭国库空虚,可是皇兄心存仁爱,不忍加重赋税,只能任由这国库一日日空虚下去。眼见着这国家一日日的积贫积弱,却是毫无办法。 如今,凭他一人之力,真的能够力挽狂澜,让这行将就木的大宁焕发出新的生机吗? 手上传来一股坚定又温暖的力量,他回过神,只见谌师弈一双清澈地眸子定定望着他,轻声道:“尽人事,但求问心无愧。” 他微怔后点了点头,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脚踏实地的去做便是了,大宁 分卷阅读105 虽然风雨飘摇但还没有真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一点点救总能救回来的。 谌师弈浅浅一笑,与他十指相扣走进那破旧的好像随时都会塌掉的县衙。 不过两进两出的小县衙,大门进去便能瞧见端坐在大堂上的尚东县县令,虽然县衙破烂,但不耽误这位架子端得十足。 见他们进来,县令惊堂木一拍,打着官腔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谌师弈低着头冷笑,这狗官竟还想着要他们给他下跪不成,也不怕折寿。 “学生辛云,因有功名在身,不便给知县大人行大礼,还望大人见谅。”祝天韵报了个假名,淡淡拱了拱手。 有功名者自然不必跪,可是没听过女子也有功名的,偏那女子垂眸站着丝毫没有将他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 “堂下女子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谌师弈终于抬起头来,却并不开口,只冷冷望着他。如此无礼的行为县令本欲斥责,可被她冰冷地目光盯住,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被猛兽盯住的猎物一般,动弹不得。这个……这个小姑娘有点邪乎。 “民女见过县令大人,这悬赏令是民女所揭,县令大人有什么要说的,与民女谈便是。” 县令一愣,看向领他们过来的官差,那人点点头证明谌师弈所言非虚,可县令还是觉得荒谬,又将目光投向祝天韵,而这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点点头:“我只是陪夫人前来,并非揭榜人。” 这下县令终于舍得看向谌师弈了:“你……你一个小娘子,当真能捉住那飞天大盗?” “我当赏金猎人这么些年,还从未失手过。区区一个毛贼,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谌师弈虽然如今已做妇人打扮,但她长相显小,怎么看都是刚及笄的模样,那句“当赏金猎人这么些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县令这边怀疑着,谌师弈却觉得不耐烦了:“你们这么多人瞧着都老当益壮的,这么久不也没抓到人吗?我既然敢揭榜自然有这个底气,怎么,我都不怕,你们在这推三阻四的,是想要赖这千两银子吗?” 她这一发火,县令却是信了几分,听说那些有本事的人都脾气古怪,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又有些邪门,没准真是什么江湖高手。而且她那丈夫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 不再计较她从始至终的无礼行径,尚东县县令这才卸了官架子,恭恭敬敬道:“两位里面请。” 祝天韵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谌师弈却一摆手:“客套话不必说了,茶我们也不缺你这一口,直接讲讲讲讲这飞天大盗和相关的案子,当然,如果有案宗可以查阅就更好了。” 果然是个古怪人,县令点点头,指了指令他们来的那个官差:“既然如此,让武清陪你们去查看一下案宗吧。” “大人,您家宅遭盗那日,其实那飞天大盗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对吧?”看着县令转身欲走,谌师弈突然道,果见他脚下猛地一顿,嘴角勾了勾,她接着道,“大人害怕落入贼人手中的东西方便透露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查案的时候会注意回避。” 这话说得非常上道了,倒确实像个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县令按了按狂跳地心:“不太方便。” “好的,我明白了,不耽误大人回家。武官差,请带路吧。” 县令忍不住看了一眼,见她面色平静,似乎方才那话不过是例行公事的问一问,并无别的意思。再看她已经转身随武清去后衙了,县令摇了摇头,可能是这段时间他疑神疑鬼多了吧。 案宗室里积了不少灰尘,武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等扬起的灰尘重新落回去,这才将他们迎进去,领着他们找到与飞天大盗相关的卷宗。 谌师弈与祝天韵一人拿起一卷,认真地看起来,一旁武清百无聊赖的陪着,他们看得很慢,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谌师弈才看完一卷,抬头对上正在打哈欠的他。 武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谌师弈笑了笑道:“我们还需要看好一会儿,你不用招呼我们,去忙别的吧,看完,我们会叫你。” 守着人看书确实无聊地很,这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武清想了想,点点头出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了,案卷室中的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查看其他的卷宗。他们两人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抓飞天大盗不过是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接近这个可疑的县官罢了,而看这人为官如何,卷宗自然是个好东西。 不过片刻,祝天韵重重摔下手中卷宗,冷声道:“错漏不堪。” 是啊,错漏不堪,连谌师弈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看来这位知县大人这官当得还真是随意呢。 祝天韵压下心头怒意,县令一看就是昏官,这负责做卷宗的主簿也糟糕的很,捕快们也根本没认真搜索物证……这样想着,他突然一怔:“小十一,你觉不觉得这整个尚东县的官吏都……很不专业?” 谌师弈其实并不知道怎样的官吏是专业的,但既然祝天韵有这种感觉那必然是不会错的。整个县城的官吏都 分卷阅读106 不够专业啊……她闭目想了想,低低吐出两个字——卖官。 这个词祝天韵并不陌生,在史书上他看到过无数次,但却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亲眼见到此事的一天,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词时,他曾笑着说,一个国家如果到了连官都能拿来卖,那怕是离亡国不远了。没想到,真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有“福气”亲眼见到这等奇景。 他踉跄了一下,幸好谌师弈及时扶住,她知道这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所以只是静静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沉默一阵后,祝天韵摸了摸她的头发,低低笑道:“放心吧,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一个小姑娘安慰的地步。” “我不是小姑娘。”她抬起头,眼睛又黑又亮,“我是你的妻子,是要陪你共度一生的人。” 圈住她的手紧了紧,祝天韵承认自己贪念她给的温暖,不想放开她,想就这样抱一辈子。真是没出息啊,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在她明亮的眼睛上亲了亲:“得妻如此,三生有幸。” 被亲之人并未如普通女子那般羞涩,而是弯了眼睛:“嗯,我也是。” 祝天韵也忍不住笑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只要有她在身边,仿佛天大的事都可以解决,只要努力去做。 “你说那位飞天大盗要偷的东西会不会和买官卖官有关系?”谌师弈将谈话拉回正事。 “买官卖官的证据……”祝天韵低头沉思,“会不会是账册?”话说出口,他突然感到一阵笃定。 “我们或许该想办法去一趟县太爷家里。” “只可惜,他应该不会欢迎我们。”祝天韵叹了口气,“莫非我们又要重操旧业,干起夜探的勾当?” 谌师弈眨了眨眼,突然笑道:“不,他不欢迎,我却偏要他请我们去。” “你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谁说飞天大盗只有一个?” 祝天韵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县令既然这么惦记着飞天大盗二次上门,不如就让他“美梦成真”好了。他们果然是心善的很呐。 第六十二章 下雪了 祝天韵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县令既然这么惦记着飞天大盗二次上门,不如就让他“美梦成真”好了。他们果然是心善的很呐。 计划已经想好,这些落满了灰尘的案宗自然是不必再看了,两人相携出门,却很有规矩的没有在后衙乱晃,就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武清”,很快武清从隔壁屋赶过来了,见他们如此,心道果然靠谱的,自然又增了几分信任。 被武清送出县衙后,祝天韵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做过赏金猎人?” 谌师弈摇摇头,语气平平:“我爹娘是,你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啊。祝天韵瞠目结舌,继而又有些委屈,怎么妻子一家都有秘密呢。 “我爹娘一直都四海为家的做赏金猎人,所以才一直行踪飘忽不定。” 这句话乍然一听没什么,可祝天韵却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身为赏金猎人四海为家的师父当初为什么会收自己做徒弟?每年在京城一住便是三个月。师父一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堂堂信王殿下,而另一个则是太子,这真的是巧合吗?回忆一下,谌师弈好像也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会成为谌翰的徒弟。 如今他与谌师弈已经成亲,他是不愿胡乱猜忌的,可这些可疑之处就这样明晃晃的放在面前,若没想到也罢了,如今想到了实在是无法视而不见。 “在胡思乱想什么?有什么想问我的?” 祝天韵回过神,见谌师弈俏生生立在他跟前微仰着头望着他,那双眼睛是那样清澈而里面满满装着他自己。他突然就释然了,胡思乱想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直接问的呢。 “在想,你知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收我为徒。”说完到底还是带了几分紧张地等她的答案。 谌师弈浅浅一笑,如春风拂过水面,在他心中漾起点点涟漪,她说:“你该不会一直缺心眼的觉得这是机缘巧合吧?” 被骂“缺心眼”的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开心的笑起来。 “傻样!”谌师弈嫌弃地横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往前边走边道:“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看到你叫我爹师父时才意识到不对。没错,你和太子都是我爹娘刻意挑选的对象,不然可怜的孩子那么多,他们怎么就带了小石头回来养着?京中的小孩更是多如牛毛,怎么刚好就你入了他们的眼?” 祝天韵觉得很奇怪,他应该感到生气的,可他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失落,大约是师父虽然刻意接近自己,但到底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也并没有利用他做什么吧。 “那……师父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大概是想利用你们的身份,换一个能亲手报仇的机会吧。”谌师弈缓缓吐出这句话,说完感到一阵轻松,果然这件事压在心头太久了,说出来就好多了。 祝天韵脑中一时间千头万绪,迅速回忆谌师弈的所作所 分卷阅读107 为,很快想起了她对太后的格外关注,还要那日提起太后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虽然这很令人诧异,但他还是迟疑着问了:“是……太后?” 谌师弈很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飘。 “竟……竟有这样的渊源在吗?”他愣愣地回不过神,她说师父师娘只是赏金猎人,普通的江湖人怎么会和太后有仇呢? “是啊,竟有这样的渊源在,瞒得那样好,连我这个女儿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呢。”她微微笑,笑中有几分落寞,几分不甘。父母当她是需要被妥帖保护着的易碎品,可她厌恶至极,被保护的再好也是脆弱的,她不是也不当。她要当那经得起千锤百炼的顽石,不珍贵却不易损。 即便是在神情恍惚的时候,祝天韵还是敏锐地察觉了她语气中的低落。遇见她之前,若有人对他说起“比起关心自己更关心另一个人”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同仇敌忾了?”摸了摸她的头,他笑着问。 “你……你怎么……”谌师弈瞪大了眼睛,良久,心头溢出暖意,面上却做无奈叹息,“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缺心眼的人呢?” 祝天韵不答,笑着将她冰凉的手包进自己手中,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谌师弈望着他的侧脸,咬了咬唇,就这样吧,再也不回京城了便是了。原本爹娘也没想让她沾染仇恨之事,如今太子依旧和太后杠上,太子是爹教出来的徒弟,若借他之手铲除太后,这仇也算是报了吧。 世间所有到底执着不过是不肯放下,才会变成压在心头的大石,而一旦决定放下,心头那坚不可摧的大石便土崩瓦解,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想这些了,我们还是说说这飞天大盗吧。” “你要准备些什么?趁天色还早,我们偷偷去买。” “我不打算今晚动手。”谌师弈摇头,“太巧就不真了,晾他几日,等他急,人一急一切就都好办了。” “嗯,听你的,累吗?累的话回客栈歇着吧。”装神弄鬼之事他不擅长,自然谌师弈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摇摇头:“不,走走吧,看看不一样的民风。”将近腊月,北地的气候较之京城也要低上几度,更别说南方了。而她从小在江宁长大,这样的寒冷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祝天韵替她带好斗篷上的兜帽,看她的小脸被一圈毛绒绒围住,忍不住笑了笑,“嗯,觉得冷了我们就回去。” “你看,那边有买糖炒栗子的。”她抬手一指,兴致勃勃地拖着他过去了。 他很喜欢这样的谌师弈,该快乐的时候就快乐,像个有人宠着的小姑娘。 接过热乎乎的纸包递到他手上,她急急剥了一款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塞进他嘴里:“好不好吃?” 此时的她像个巴巴向大人献宝的孩子,祝天韵笑得格外温暖。 “小娘子,你和你相公感情真好。”买栗子的大娘瞧见了笑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外人这么说,心头九分欢喜一份羞涩,祝天韵一手拿着栗子,一手牵着她,对大娘道了谢,这才往别处走去。 “咦,那边围了一圈小孩子,难道是糖人?”她黑漆漆地眼睛四下打量着,正要拽祝天韵过去,面上突然落了一点凉意,初时没在意,但很快又一点凉意落在了手上,这是……她猛地抬头,然后整个人愣住:“天韵,你看,下雪了!”声音因为激动微微上扬,眼睛却亮亮的透着雀跃。 原来,他家小姑娘没有见过雪啊。早些年听过一些段子,是说南方人看见下雪时的反应,他那时只当是北地人编来嘲笑南方人的,毕竟那样夸张。可看谌师弈这反应,可不就差原地蹦起来了。他忽然觉得那些段子或许是真的,并不夸张。 “这才刚下雪,不算好看。等明日一早起来,屋檐和地面都被雪覆盖着,一片白皑皑的,再配上红灯笼,那才是最漂亮的时候。” 谌师弈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眼中满是期待。 “下雪冷,我们先回客栈吧,明日等雪停了,我给你堆个雪人。” “真的吗?真的吗?” “那当然,我雪人堆的可好了。” “可以要一个拿着扫帚的吗?我在书上看过。” “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那要一个你这样的。” “那不行,你相公我太帅,雪人堆不出来。” …… 两人相携走远,欢声笑语被雪掩盖。 祝天韵有个很大的心愿,希望大宁国富民强,天下太平。但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小小的心愿,那便是让自己的小妻子每天都这么开心。 那雪果然下了一夜,快天明时才停。瑞雪兆丰年,祝天韵想,对尚东县的百姓来说是个好兆头,狗县官贪污的钱吐出来的话,应该会让这个冬天变得暖和些。 谌师弈急急打开了窗户,入眼是一片雪白,看着外面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她又新奇又激动。 祝天韵 分卷阅读108 真的替她堆了个跟人一样大的雪人,脸上插着萝卜做成的鼻子,拿着扫帚,神气极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场雪,让他们抛却身份职责,玩了个痛快。 两天后,冰雪消融,而县令家也终于出事了! 第六十三章 目标皇上 县令家中因为这天降大雪而放松了警惕,毕竟大雪对夜行是一种很大的障碍,飞天大盗那么厉害的盗贼自然不会选在雪夜作案。 事实也证明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贼人选在了白天作案,不,严格来说不能算作案,只是悄无声息地扔了一份非常嚣张的预告函到院子里而已。 于是,武清第一时间急匆匆的来请谌师弈这个揭了榜的赏金猎人。刚敲了一下门,谌师弈便衣冠整齐的走了出来,见到他毫无惊讶之色,只淡淡说了句“走吧”,仿佛早知道此事一般。 谌师弈当然知道,因为去扔“预告函”的本来就是她。她揭榜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飞天大盗肯定知道了,所以他没必要这时候出来顶风作案。可是飞天大盗等得,她却等不得,县令始终不肯让她去府上查探,可她必须去,所以她需要一个机会。没有机会,那就自己创造机会。 看着眼前这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子门前,再想想那个破烂不堪的县衙,祝天韵忍不住低声唾了一句:“这个狗官。” 谌师弈笑看门匾,可不是狗官吗?这位尚东县县令还真就姓苟,是个不折不扣的狗大人。 见他们进来,苟大人便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到底行不行啊。来了几日了,人没抓到,倒让那蟊贼更嚣张了!你信不信我立刻治你的罪,打你一百大板!” 敢这样对他家小姑娘,祝天韵真想将他暴打一顿,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地面:狗官,让你得意,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谌师弈却面色如常:“大人急什么,这是好事啊。这贼送上门来才好抓,他要是一直躲着,那我还真抓不到。先把收到的信给我看看吧。” 武清连忙将那用箭矢射进来的“预告函”递过来,谌师弈接了看得很仔细,好像那不是她所写一样。 “今晚啊……”谌师弈看完笑了笑,“大人,今晚我要在府中布防,保管那飞天大盗有来无回。” 苟县令听她这样保证,脸色才好了一些,但却没有立刻回答。谌师弈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等着。终于,苟县令咬咬牙道:“最好如此,丑话说在前头,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我。” 谌师弈依旧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可以,但我还想冒昧问一下,这宅子里,大人最担心哪一处失窃?” “你,你什么意思?”苟县令阴沉地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因为我想让贼偷成功。”不等苟县令发火,她紧接着道,“这贼人有同伙,若不一网打尽,后患无穷。” 苟县令果然一愣:“你确定他有同伙?” “自然。”谌师弈神色笃定倨傲,苟县令透着精明之光的小眼睛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好吧,本官姑且相信你一回。” 亲自将他们带到自己住的院子,苟县令脸上仍带着不情愿,但还是指了指自己的书房:“我不希望那贼人进到这间屋子。”这位一看就很贪的狗官却并不好色,听说原配在老家,而他在此地没有侍妾,甚至连丫鬟也不多。 谌师弈却不觉得这是他个人品质好,只能说明这人多疑且秘密多,连枕边人都不相信罢了。不动神色地走到门前欧国窗棱纸打量了一番,虽然心里根本不信这里真有重要物品,她仍是点点头:“没问题。为了不惊扰大人,大人今晚最好寻个别的住所。” 话说完,见苟县令眼神一亮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谌师弈转过脸去,只做没看见。 很快到了晚上,苟县令在私宅中等待着,虽然有些焦急但并无半点恐惧之色,这本就是他刻意布下的局,第一次失窃后自己故意表现的紧张,又加强戒备,让那贼人以为东西真在宅子里。可惜啊,不管是今晚还是何时,那贼人注定要扑个空。 当然,他也不担心那个古怪的赏金猎人有什么鬼主意,那个蠢女人先是问他宝贵东西在何处,接着又故意提议他出来住,真是刻意又可疑,不过他听了。一来书房里什么都没有,二来,他故意在离开宅子时让人将卧房里的一个小箱子拿到了县衙守起来。而他也假装住在了县衙,却趁机从后门偷偷溜来此地。 此地他可是任何人没告诉过,伺候的人也都是哑巴,这里才是他最放心的地方。 苟县令这样想着,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然而没等这笑容完全绽开,他突然颈后一痛,陷入了黑暗。 谌师弈笑眯眯地扔掉手中的木棍:“我真不知道该说他蠢好呢,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放弃了戒备森严的宅子和县衙,躲到这个偏僻冷清,只有两三个仆人还都是聋哑人的地方来,简直是大大降低了他们入侵的工作量。 祝天韵用脚踢踢他:“其 分卷阅读109 实他也算很拼了,你看他这一身乔装打扮,真像个种地的,一般人谁会将这人和县令联系起来啊。” 谌师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向只小陀螺一样在屋中翻找起来。祝天韵看她跟土匪洗劫似的,无奈拍拍她:“乖,要不你去旁边休息一会儿,我来找吧。“ 听话地坐到一旁喝茶,谌师弈原本也只是想偷个懒,没想到却见祝天韵轻车熟路般找到了好几处暗格,惊讶之后她忍不住赞了一句:“果然这种事情就该由你们这些疑神疑鬼的皇家人来做啊。” 祝天韵失笑,这丫头夸个人也叫人这么不舒服。 跳过来看他从各个暗格里搜罗出来的东西,果然有几本账册还有厚厚一摞书信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狗官还真是疑心病,都在这屋子里还要分这么多处藏。” “心里的鬼多了,疑心自然也就重了。”祝天韵随手翻了翻那些账册,还真是买官卖官的,每个官职都有明码标价,衙役一年十两、主簿一百两、牢头五百两……既然是买那就是做生意,做生意那就是为了赚钱。这些买了官的人在任上自然要大力搜刮,把自己的本钱收回来,只苦了老百姓。 谌师弈对账册没什么兴趣,便随手抽了封信出来,不看便罢,一看她整个人跳起来:“将他带走,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想法,我要问清楚!” 祝天韵诧异,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封信上:“那是一封不知道谁写给狗官的信,关键不在于信里写了什么,而是信中附上了两个人的画像——他们两人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祝天韵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被抽离了。 “信里说让他想办法拖住我们。”谌师弈苦笑一声,“我怎么忘了呢,我了解他,同样的,他也了解我。我现在甚至怀疑有没有什么飞天大盗,这些是不是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祝天韵缓过神来,伸手揽住身子微微颤抖的她:“他拖住我们,想要做什么?” 谌师弈闭了闭眼,卢念云身上的慢性毒、调动大批杀手入京、试图对祝天韵下杀手、他们打算离开、太后怒斥加快他们离开的进程、引导他们来此地并拖住他们……这些散乱的碎片慢慢连成一条线。 所以,是他们弄错了,所以他的真正目的是……会吗?他真的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了? 再睁开眼时,她手脚发凉,面色惨白:“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腊月初一,怎么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她发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一声苦涩叹息从喉中溢出:“来不及了。” “你别急,慢慢说。”祝天韵看她这副模样亦是心惊,知道能令她失态成这样的事情必然是大事,但他第一选择还是安抚她。 谌师弈被他轻拍了两下后背逐渐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我们可能弄错了,他的目标不是太后,而是……皇上。” 其实她与皇帝不过见过两次,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可是她知道皇帝在祝天韵心目中有多重要,如果皇上出事,他和太妃不知道承不承受的住。 祝天韵呆呆看着她,就在她心中的担忧急剧上升快要憋不住时,祝天韵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像是这才活过来了一般,虽然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可是他勉强扯了下嘴角,低低问:“太子想要弑父?” 谌师弈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们一直以为他和太后不和。腊月初八,太后要去皇家寺院施粥,多好的一个机会,时间也都对的上。此次也许是要对太后动手,可是,我们忘了,太后是绝对希望他坐上那个位置的,他要坐上那个位置最大的阻碍也不是你,而是皇上。”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却没有想到,不是因为他们太蠢,而是善良限制了他们的想象能力。 沉默不到一瞬,祝天韵一扯桌布卷起满桌的证据,出门后扔给一直跟着他们的温芅:“这些和屋里那个狗官交给你。” 不待温芅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谌师弈翻身上马,飞奔而去。此时此刻,什么宵禁什么城门已关,他已经都不知道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京,立刻! 第六十四章 弑父 十天的路程压缩成了七日,并不是不可能,可是这需要日夜兼程,也就说祝天韵暴露身份动用属于信王的特权夜开城门,可如果暴露,那则有很大可能引来刺杀。 祝天韵在犹豫,夜色中谌师弈也看得见他握住缰绳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伸过手覆上他的手背,虽然她的手也一片冰凉,可是叠在一起还是让祝天韵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不是从手上而是从心里。 “去做吧。” 短短三个字,落在祝天韵耳中却宛如天籁。 “好。”他拿出令牌,打马上前,“信王在此,开城门!”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地往回赶,可似乎天不从人愿,出发第二日竟下起了雪,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还为一场雪而开心不已,如今却觉得这雪如此不吉。 分卷阅读110 雪天严重影响了前进速度,休息不足加上着急上火,谌师弈眼看着他急剧消瘦憔悴下去,但除了心疼什么帮不了。 靠近京城时,显然太子得到了消息,他们一共遇上了三波截杀,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加上这些人对谌师弈投鼠忌器,可饶是如此,三场激战下来,他们也多少受了些伤。谌师弈还好,祝天韵胳膊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实在教人触目惊心。可他也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又强撑着继续赶路。 谌师弈红着眼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就算他这条胳膊真废了也没关系,从今往后自己便是他的胳膊。 腊月初八,他们终于赶到了京城,只是已是晚上。 祝天韵在城门外亮出信王令牌,大喊着开城门。 即使令牌是真的,也几乎无人相信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血污的人是那个鲜衣怒马的信王殿下。可是祝天韵没空与他们啰嗦,甚至不等城门完全打开,他们便一前一后驶入城中。 今夜没有月亮,在黑暗无人的京城街道上策马飞驰,周围安静地只听见马蹄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谌师弈不知为何竟觉得那笔直的大道那么长。 突然,夜空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一瞬间,马上的祝天韵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灵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壳,跟在他身后的谌师弈便见他直直从马上摔下去。 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用力拉了他一把,虽然他还是摔在了青石地板上,但好歹没让他摔断骨头。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 丧钟响了……九下,帝王崩。 终究……终究还是来迟了,他跪坐在地上,心中一片空洞,那种感觉不是悲伤却被悲伤更痛。他忽然听不见也看不见,内心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所以想要隔绝开外界的一切。 谌师弈没有见过这样的他,而前面的路那么黑那么长,像是一张张着大口等待吞噬的怪物,在瑟瑟寒风中,让她牙关咯咯打颤。 紧紧搂着祝天韵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短短数息,她却觉得仿佛过去了许久。突然,一滴泪落进她脖子里,明明是冰凉的,触到肌肤一瞬间却又变得滚烫无比。她一个激灵:不,不行,不能就止步于此,不管如何,一定要赶到皇宫。 祝天韵现在这个情况,她当然不敢让一个人骑马,想了想吃力地将他推上马,自己再翻身上马,将他圈在自己前面,向皇宫疾驰。 说实话,她本就年纪小身材尚未全部长成,祝天韵比她高了约莫一个头,这般骑行她几乎看不见前方,但她却信祝天韵,信他哪怕如此失魂落魄也不会任由她受伤。 一路有惊无险,没有再遇到任何阻拦,原以为会遇到皇宫守卫的阻碍也并没有,但谌师弈心情却半点也好不起来。越是如此,越说明太子大事已成,根本不用再管他们了。 “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入了宫门,一直像个空壳一般不动不言的祝天韵突然低低开口。 谌师弈身子一僵,继而心中一直紧绷的那口气松下来,他没有一直沉溺在悲伤中,终于“醒”了。鼻子一酸,坚持着不肯外露半分的情绪,却因他这一句话而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宫中果然已经挂起了白幔,阖宫通明的灯火,四下奔走忙碌的内侍宫人,无处不昭示着“皇上驾崩”的讯息。 担忧地握住他的手,祝天韵回给她一个悲痛但却坚定眼神。谌师弈定了定心,跟着他往前走。 宫人们垂首立在一旁,虽然心中都对祝天韵如今这满身血污的样子感到诧异,但没有人敢多看一眼。进到皇帝的寝宫内,只听得一片哭声,可惜听不出什么悲痛之感只叫人心烦意乱。 皇帝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在位十余年,嫔妃却不多,感情也淡漠的很,如今她们真心实意的哭也是为难她们了。可是,她们哭得不是最大声的,哭得最大声的是趴在床榻边的太后。 祝天韵冷眼看着她哭得打颤,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当真是个正承受着丧子之痛的慈母,她就是靠这份精湛的演技瞒骗了他那个糊涂老爹这么多年吧?还真是愚蠢呢,有没有真心都看不出来。 太后也看见了他们,哭着像祝天韵颤巍巍伸出手:“信王,你来晚了,皇帝他……他……”说到这便泣不成声。好像根本不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在此,之前那道信王殿下非召不得入京的懿旨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努力将目光避开龙榻,他怕自己一旦看了情绪便会失控,而现在不是允许他尽情悲伤的时候。 “皇兄近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去了?太医呢!”祝天韵眼角发红,扫视一眼殿中众人,厉声道。 跪在地上哭倒一片的嫔妃宫人顿时被他声音中的冷意吓得一个哆嗦。谌师弈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静静当一个旁观者。这是祝天韵的家事,他能够解决,自己只需要和他站在一起就够了。当然,她也会帮忙盯着太后的一举一动。 “回……回信王殿下,皇上他最近其实一直觉得困倦,提不起精神。臣等 分卷阅读111 无能,虽然一直在调理陛下身体却并无什么起色,不想……不想今晚竟……”太医院院正领着一众太医匍匐在地,整个身子筛糠般抖个不停。 谌师弈低着头,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是那个毒药,卢念云中毒又带着毒来见她不是偶然。事到如今,她梳理出了个大概。 想来他早就发觉了卢念云与她偷偷见面的事情,太子府毕竟是他的太子府。他于医毒方面学艺不精,所以故意在卢念云身上试毒,再看通过卢念云与她见面之后的反应来推断这毒是否用对了。 当真是好深的心机,一直以来他都装出对她一往情深的模样,甚至不惜独闯婚礼现场,可他明明早在她成亲前便得知她和卢念云私下见面了,所以,他是真的被她蒙骗来不及阻止她成亲吗? 谌师弈一阵恶寒,想到自己曾手把手教他辨认各种药材,亦曾开心又大方地向他炫耀自己又研制出了什么新毒药,谌师弈突然感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真是恶心,她竟曾与这样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一起度过了十年。 祝天韵这次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正居高临下望着那群太医:“皇兄最近用的药方在哪里?呈上来给本王过目。” 太后没有出言阻止,因为她也知道,药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吧,谌师弈凉凉地想。 如今人已经死了,“呆若木鸡”这种慢性毒死后根本无法验出来,更别说此毒是她翻阅古籍研制出来的,她现在就算说出此事,只怕也无人相信,更无法证实,反倒会落个意图攀咬诬陷太子的罪名。 若只她一人便罢了,可她现在的身份是信王妃,她不能拖累了祝天韵,让篡位的罪名栽赃到他头上。 心头转过无数个念头,仿佛过了数个春夏冬秋,可再抬头时祝天韵药方还未看完,原来不过刹那。 “皇帝这身子从小就不好,哀家一直劝他要爱惜自个儿的身体,可他就是不听,为了我大宁的江山社稷日夜辛劳。四年前那场大病来势汹汹,虽说得上天庇佑,可到底还是亏空了身子。”太后仍坐在榻边,带着哭腔絮絮叨叨。 地下跪着的嫔妃大臣被感染了情绪,复又哀哀的哭起来,口中附和着说些什么“勤政爱民”“不爱惜身子”“当比尧舜”之类的好听话。 “太子殿下到!”便在此时,外头高声喊道。 终于来了,祝天韵沉下脸来,可不等他看见来人,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太妃娘娘到!” 祝天韵豁然变了脸色! 第六十五章 登基 竟然特意去通知了他的母亲,祝天韵气到哆嗦,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靠着指甲掐在掌心中的痛楚硬生生将那股怒火压下去。 初得知皇兄死讯时自己都几乎崩溃,母亲与皇兄的感情虽然不是母子却比寻常母子更要深厚,甚至有时候他都会觉得母亲对皇兄比对他好。现在要母亲毫无准备地面对皇兄骤然离世的消息,她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这不是报丧,这分明是催命! 没空去管太后和太子如何,他急忙迎上自己的母亲。 “韵儿,你大哥到底怎么样了?”果然,刘太妃一见小儿子迎过来,别跌跌撞撞哽咽着扑过来,几乎软到在他怀里。 祝天韵沉默,看来母亲还不知道皇兄已经去世,可如此便已是这般模样,若知道皇兄已经不在了……他简直不敢想象。 “母妃,您别激动,听我说……”他努力安抚着母亲濒临崩溃的情绪,可是不等他话说完,那边太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孙儿啊,你们父子刚刚团聚,老天就这么残忍的将你们拆散了啊。” 刘太妃整个人僵住,呆呆看着太后的嘴一张一合,却好像耳聋眼花的毛病一下子加重了,怎么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母妃,母妃……”祝天韵焦急地搂住身子一点点软下去的刘太妃。 谌师弈及时走上前将太妃从他怀里接过来,扶到一旁摸出金针迅速扎了寄出穴位。太妃 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陷入沉睡。 “王爷,既然太子殿下和太后都在此,我们便先带母妃回府吧,母妃年纪大了骤然受此刺激,怕是有些受不住,不若让院正陪着走一趟,我们也踏实一些。”扫一眼殿中明明剑拔弩张却又各自压抑努力维持住风平浪静的三人,谌师弈只做不知,语气随意地出言打破这份僵持。 太后或许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太子和信王却是立刻便明白了。祝天韵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便走到了她身边,而太子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笑得有些落寞:“你果然还是选择护着他。” “太子殿下说笑了,臣妾不护着臣妾的夫君,那要护着谁?” 太子几乎被这句话激怒,“臣妾”她对他自称“臣妾”,好,真是好得很。 谌师弈对他笑笑,只是那笑容是属于对陌生人的疏离客气,然后她一秒收了笑,与祝天韵一左一右扶着在金针作用下陷入沉睡的太妃出门。 谌师弈手心攥了一把汗,她自然看得出太子身后那些侍卫都是燕子楼的杀 分卷阅读112 手假扮的,而他们现在正走在这群侍卫中间。若他有心杀人,此刻动手绝对万无一失。虽然暴力了点,但只要时候给他们寻个“悲痛过度”的说法或者狠一点安个“弑君”的罪名就是了。 反正皇帝已死,他是太子,现在这里数他最大,谁敢对他的所作所为置喙呢。但是他手指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去拦住他们。 谌师弈却不认为他这个举动是良心未泯,只冷冷勾了勾嘴角,连“弑父篡位”这种事都做出来了,却偏偏还在意名声,真是奇怪。 “主子,就这么放他们走?”跟在太子身边的侍卫小声问。 太子没有说话,只冷冷一眼扫过去,那侍卫立刻自己闭了嘴,低下头再不敢多言。 奉命守在外面的卢念云见他们出来,松了口气,目光对上,谌师弈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随即移开了目光。 卢念云憋了一肚子的话便因这一个微笑散了,她其实也没有想到太子原来真正要对付的人是皇帝而不是太后,等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经玩了,全程被蒙在鼓里,甚至被利用当做误导谌师弈 工具,她只觉得心寒又恐惧。想着太子对她已经没了信任,若谌师弈也因此记恨上她,她明明睁着眼,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如今看来,还好,谌师弈没有误会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谌师弈输的一败涂地,说得难听点,完全被祝佑杞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她就觉得谌师弈更厉害,跟着她不会错。她曾在祝佑杞眼中看到一种病态的执念,对谌师弈的执念,令人见之丧胆的执念。 刘太妃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来后便呆呆坐着,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皇帝”二字,但宫中却不时有消息传到信王府来,比如皇帝的葬礼,嫔妃们的处理,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等等……甚至太子亲自登门请信王以皇叔长辈的身份来主持大局,但都被祝天韵以太妃身体不好需要尽孝床前的理由给拒绝了。 谌师弈一直待在内院,期间卢念云来过一次,如今她们的关系暴露,并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了。 “太子知道你过来?”谌师弈听见她的脚步声,停下了正在吹奏树叶的手。 卢念云第一次毫无拘束的和她在一处,学着她懒洋洋靠在美人靠上:“他对你可没有死心,巴不得自己过来,可惜,你根本不肯见他。” “别说这种话了,我只觉得恶心。”谌师弈声音冷了几分,默了一会儿方重新开口,“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他就要登基了,你也终于要得偿所愿,坐上皇后的位置了。” 卢念云苦笑:“我如果说我现在更想当太后,你会怎么看我?” “我会高看你一眼。”谌师弈答得很认真,“怎么,过得不好?” “呵,”卢念云轻笑一声,“不至于,燕子楼毕竟还是听我的。我现在可防着他呢。”见谌师弈定定看着她,卢念云忍不住自嘲道:“做夫妻做成这样,也真可悲是吧?” 谌师弈没有接她的茬,突然问道:“卢玉书呢?还活着吗?” 卢念云一愣,接着笑起来,笑得格外开心:“自然还活着,我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死了才能一了百了,不死总是夜长梦多。”谌师弈幽幽看着结冰的湖面,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感慨。 卢念云沉默了片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谌师弈掀了掀嘴角,“皇后难道还看不出来,我现在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吗?” 卢念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这人浑身都散发着从容自在,哪有半点被软禁的慌张无助?信她才有鬼了,不过,她也不会当面戳穿就是了。 “你的婚礼我参加了,我的你也来过了,我们两也算是互不相欠了,你这封后大典我就不去了。” “也好。”卢念云闻言苦笑,封后大典,呵呵,说真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这皇后的位置能做多久,要是屁股还没坐热便被人赶下来,这封后大典越盛大,就越是个笑话啊。 谌师弈像是能看穿她在想什么,头也没回,轻声道:“放心,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卢念云莫名想相信她,说来奇怪,她是自己丈夫心心念念的人,除了最开始对她做了些算计,后来便再也没把谌师弈当做情敌来看待过。不过她这人非常善于换位思考, “我被困在这里也无聊得很,你要是有时间不妨常过来坐坐。我这里随比不上宫里,不过就是保命的多一点。”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显然并不觉得皇后不能随意出宫这种事情能给卢念云造成困扰。 卢念云有些吃惊,谌师弈从容地站起身,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对合作者一向很好,不像某些人。” 这个某些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卢念云从这三个字上听出了生冷之意,世事真是无常,相伴长大的两个人变成不死不休的敌人原来也不过只需要短短数月。 便在此时,谌师弈走过她身边时,突然轻声说了一句话,那声音低如呢喃又瞬间被吹散在风中,可卢念云 分卷阅读113 听得清清楚楚,她顷刻间寒毛倒竖,狠狠打了个冷颤,待收回那几乎被惊得从身体里飘散出去的神思,谌师弈已经越过她,施施然走开了,仿佛什么也没说,是她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急,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谌师弈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卢念云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或许谌师弈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强者。取得成功固然难得,但坦然面对失败更难得。很少有人在面对这样的失败后,还能向她一样维持从容并冷静地准备反击。 这样的人会失败一次,但绝不会一蹶不振,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第二次。所以……卢念云慢慢张开五指,对着从紫藤枝叶缝隙中漏出的缕缕阳光慢慢握紧,放佛握住了自己未来的希望。 她想她已经做出决定了,不过她并不急着将答案告诉谌师弈,反正她现在很有时间。 五日后,祝佑杞登基,先帝驾崩后便宣称悲伤过度和要侍奉太妃而闭门不出多日的信王终于再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而一直与信王形影不离的那位信王妃却没有出现。 似乎坐实了那以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据说就是因为这位信王妃才害得信王没能见先帝最后一面,所以信王迁怒于信王妃,将她禁了足,据说还要送去庙里。 当日,信王府驶出一辆简陋的马车,却是刘太妃悄悄离开了京城。 第六十六章 软禁 在新帝登基后不久,信王便递了辞表,除了信王这个封号没法不要,其他所有职务都卸下了。新帝自然假模假样地挽留了几次,但见信王心意坚决,便也非常为难地同意了。自那之后,信王府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开启过。 信王夫妇这是被新帝给软禁了,文武百官都心知肚明,但却无人敢提。 毕竟大家都知道信王大婚那一日,当时仍为太子的新帝做了什么。此事当时虽然被可以压下,但在这个“人才济济”的京城里,哪有什么能够压得下的秘密,所谓的压下不过是大家都装作不知罢了。觊觎自己亲叔叔的女人,还试图杀了亲叔叔,即使放在普通百姓身上也是令人不齿的,何况帝王。 一时间,谌师弈几乎被默认为了魅主的妖女,有人得知她是信王从山里带出来的,于是更衍生出狐妖成精的荒诞说法来。 不过,外面流言再怎么传得沸沸扬扬,也不会有只言片语传进信王府。当然,另一个当事人同样不会被流言干扰到,在祝佑杞的吩咐下,每日谌师弈的一举一动都被如《起居注》一般记录下来,呈到他桌上。 与流言所说的,谌师弈被软禁后过得凄凄惨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谌师弈过得很自在,不仅自在而且与祝天韵感情甚笃。他每日都能看到以下内容—— 信王亲自为王妃手植的竹子与玉兰浇水,王妃含笑看着,并为信王拭汗,而后两人携手离去。 王妃坚持每日为信王做一道不一样的菜,今日做的是溜鱼片,信王很爱吃。 王妃在紫藤树下练剑,信王抚琴相和。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看得他无比生气,却又不得不看。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谌师弈知道自己会这样做,所以故意秀恩爱来气他。 可即使如此,祝佑杞也还是不能狠下心来让人不在记录,他这位师姐狡猾如狐,不能时时掌握她的消息令他很没有安全感。 如祝佑杞所猜,谌师弈当然是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的,不过她犯不着故意秀恩爱气她这么幼稚,她与祝天韵只不过是当那监视者不存在,自然地过自己的生活罢了。 从先帝驾崩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后,两人的生活简单地像最初在山里时一样,多年后想一想竟是回京后过得最平静最悠闲的一段时间。 两人都是聪明人,从祝佑杞选择软禁他们时,便知道自己大概能舒坦好一阵子——祝佑杞这么做释放出来的信号很明显——我有别的事情要忙,暂时没空管你们,但我又很不放心你们,只能先看管起来,等我忙完再来对付你们。 而祝佑杞现在要忙的事情也很明显——对付太后。 果然,那句俗话说得对,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郑太后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乖巧的孙子,按她的计划要被当做傀儡的孙子,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刚登基没多久便露出了锋利的爪牙,疏于防备的郑太后果然中了一招,培养多年的心腹被祝佑杞以雷霆霹雳的手段定罪下狱。 不过,郑太后作为历经三朝的老狐狸,自然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被扳倒的,不然当初先帝在位那么多年早将她除掉了。 一次中招后郑太后迅速认清了形势,一番筹谋后,太后的反击开始了。 随着祝佑杞身边头号心腹当年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吏部尚书闫鑫,被御史中丞列出“徇私舞弊”“任人唯亲”“强抢民女”等数桩大罪,罪证确凿,锒铛入狱后。皇帝党与太后党之间的争斗便正式摆到了台面上。 原本应该是用来商议有关江山社稷和天下民生的朝堂竟演变成了乌烟瘴气的战场 分卷阅读114 。 那些真正一心为了天下苍生而为官的读书人夹杂在这样的环境中,眼看着身边的同僚变得面目可憎,一个个都如嗅到腥气的苍蝇一般,眼中只看得见权势,无人再关心百姓的死活。 不过短短两三月,一腔热血便被一次次的冷水泼成抹不开的绝望,随着这些人纷纷辞官,渐渐这大宁的朝堂便彻底沦为了派系斗争的“角斗场”,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看大宁这半壁江山,不会太久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从信王府中传出。 对面之人闻言“噗嗤”一笑:“这句话从你这位皇后娘娘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呢。” 卢念云不以为意地端起桌上的茶,吹开浮沫,浅抿一口:“果然还是你这里的茶好喝,皇帝还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你这送呢。”口中这样说着,语气里却并无拈酸吃醋之意,倒像是挖苦。 祝佑杞刚登基,还来不及充实后宫,所以前朝斗得鬼哭狼嚎,她这个“不得干政”的后宫之主过得却甚是清闲,甚至有些无聊了。 于是,在征得了祝佑杞的同意后,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便往信王府跑。 “哎,你说我当年怎么就为了那人把你给得罪了呢,幸好我幡然醒悟,回头是岸。”大约是午后的阳光太晃眼,卢念云不知怎地就想起来两人最初相遇的那段,嗯,很不美好的时光,感慨道。 谌师弈瞥了她一眼,突然问:“许凡还活着呢?依旧坐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 卢念云愣了一下,由衷赞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厉害厉害。” “不,是你厉害。”谌师弈摇摇头,“从最初到现在,你从来没有报错过大腿,你拥有非常精准的判断力。所以,你放弃卢玉书选择跟着许凡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许凡我也算打过几次交到,他或许不是最厉害的,但他一定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个。你也是看出了这点才与他合作的吧。” 卢念云咂了咂嘴:“有时候我真挺不喜欢和你说话的,你这人强势又犀利,跟你在一起压力很大的。” “我倒是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毕竟现在能让我欺压的也就只有你了,而且说出去欺压当今皇后,想一想都觉得很有面子啊!” 卢念云搁下茶盏:“聊不下去了,行了,我先回去了,你家那位往这边看半天了,我再打扰下去怕要招人厌了。” 果然她刚刚站起身,一直在外屋画画的祝天韵便拿着一张墨迹刚干的画像走进来:“看看,画得怎么样? 卢念云瞄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便差点垮掉,不是祝天韵画的不好,而是这对比也太明显了吧,画得明明是她们两方才喝茶聊天的场景,画上的谌师弈笑颜如花一看便知作画人是带着爱意在画的,可到她却是个后脑勺,背影也非常不走心。 “我真是有病才常常跑来看你们在我面前秀恩爱,显得我更惨了。”她嫌弃地唾了一口,大步流星出门。 身后,谌师弈憋着笑的声音响起:“好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哦。” 走在前头的卢念云脸上也不由地浮出几分笑意来,即使她这样一个素来凉薄的人看到这样的感情也忍不住有些羡慕,可是有些人却处心积虑要破坏掉这份美好,还好意思说“爱”,谌师弈说得对,真叫人恶心。 每次从信王府回去,卢念云按规矩要先去像祝佑杞汇报,她知道祝佑杞最不爱听谌师弈与祝天韵情比金坚的事,可她每次都如实汇报,反正现在她暂时做不了什么,恶心恶心这个人也是好的。 这次她如往常一样来到御书房外,却被祝佑杞一声暴怒的呵斥给吓了一跳。应着祝佑杞那声“滚”一名配着鱼袋的官员手里抓着自己的幞头,手脚并用的从里面爬出来。 卢念云倒是不紧张,自打从谌师弈处得知,当初祝佑杞在她身上下“呆若木鸡”之毒并非是要杀她,而是为了得到谌师弈的确认后,她面对祝佑杞就没那么紧张了。别人若被利用了,或许会生气,但她不会,能被利用是好事,至少说明她有价值,不是废棋。 如今,只有她与谌师弈走得近,就更不担心了。祝佑杞想要用她做说客,自然就不会对她做什么。 卢念云看得很清楚,祝佑杞看似爱而不得的偏执,其实心里是很冷静的,他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早些时候,他想过杀了祝天韵,但自从那日婚礼上谌师弈为了祝天韵挡剑后,他便再也没动过直接动手杀了祝天韵的念头,而只是将祝天韵软禁着。 处变不惊地扶了扶发髻,她淡定越过那慌乱的官员,笑着走进去:“皇上怎么生这么大气?” 祝佑杞站在书桌后,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晦暗不明,令人胆寒。伺候的宫人都胆颤心惊地跪伏在地,可卢念云却仿佛没看见,依旧笑盈盈地走过去,将手中提的小篮子放到他面前,“生气伤身,来,喝杯茶,吃块点心,消消气。” 祝佑杞目光扫向她递到面前来的点心,面色稍霁,竟真依言拿起来吃了一块。 “如何?好吃吗?”卢念云笑问,祝佑杞点了点 分卷阅读115 头,又拿起一块。一旁的宫人却是大为吃惊,皇上从不爱吃这等甜腻之物,今日竟……虽然诧异,但他们仍是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对卢念云都生出一股仰慕来,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 卢念云勾了勾嘴角,谌师弈当真是她的福星,比一切高僧开光的护身符都管用。 第六十七章 信王发怒 听说朝廷要与西戎签订和约时,信王已经被软禁了大半年。 期间,什么消息都传不进信王府,整个信王府仿佛一座死城。即使有卢念云不时前来但考虑到隔墙有耳,大多时候也只是与他们聊聊家常。 祝天韵很明白皇上这么做的目的,对此他却只觉得无聊幼稚,居然以为这样就能折磨到他,让他活得痛苦?不错,他确实向往大好河山,可有心爱之人相伴在侧,虽有遗憾,每日却也幸福充实,何况还衣食无忧。 在卢念云的记忆里,信王一直都是脾气好好的木有,即使是被软禁后,但今日他却几乎是怒发冲冠:“他要和西戎议和?答应了什么条件?” 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意吓了一跳,卢念云老实道:“在雄州、霸州开互市,每年给西戎岁币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祝天韵的神情才接着道,“割幽、云二州与西戎。” 话音落,一室静谧,可这份安静宛如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被祝天韵身上发出的强大气势压制着,卢念云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祝天韵口中溢出一声轻笑,卢念云心头一紧,他明明面上在笑,可却无端地叫她感觉到了一股痛楚。 “好,好,好……”祝天韵连说了几个好便说不下去,像是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谌师弈握着他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好一阵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涩然开口,“他倒是真舍得,幽、云两州,数十万百姓,就被他当做礼物送了出去!他知不知道那些百姓一夕之间从大宁人变成西戎人,会是怎样的下场?他当自己是谁?当这天下是什么?真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呵,真是个卖国求荣的狗皇帝啊!” 祝天韵高声骂道,他知道如今的信王府被皇帝的人监视着,可他不怕这段话传入祝佑杞耳中,相反,他就是要让这段话被祝佑杞听见。他只愿这样的话能骂醒祝佑杞,若是能骂醒他,那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谌师弈没有阻止他,虽然她觉得这段话由自己来骂可能更安全,但可能效果不如祝天韵好。虽然,她内心失望到了极致,对结果并不抱任何希望。 为了那把龙椅,弑父篡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没有与西戎一战的勇气,居然可以轻易抛弃自己的子民。人说,在其位就要谋其职,他这样的人凭什么为君。 “替我告诉他一句,抢来的东西不长久,那个位子他不配坐!大宁迟早亡在他手里。”祝天韵撑着桌子,强自压抑着怒气。 “也替我问一句,如果西戎人还不满意,想要女人和亲,他是不是也能这么大方,把我送过去?毕竟得到大宁皇帝心爱的女人,想来西戎一定会觉得很有面子。” 卢念云苦笑,她嫌自己命太长才会替他们夫妻俩带话,不过,看着祝天韵再想想祝佑杞,卢念云语气自嘲:“你的眼光比我好一百倍。” 谌师弈挑了挑眉,等她的下文。这一次,卢念云突然不讨厌她这副总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了,认真道:“你之前说过事,我正式答应你。”她其实早动了心,但自己心里有了决断和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谌师弈点点头,一点也不吃惊,就如她那日提出来时她便笃定了卢念云一定会心动,一定会答应。 “那么,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皇后娘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谌师弈缓缓扬起嘴角。 卢念云被这笑容晃了眼,心头一跳,自己该不会又被这只“小狐狸”算计了去吧。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很诚实,在她勾勾手时自然而然地附耳过去了。 这一次再回宫,卢念云迈着母仪天下的步子走在丹陛上,心态却与从前全然不一样了。 祝佑杞今日心情看起来不错,大概是因为终于和西戎签订了和约,了了一桩心事。卢念云连忙低下头,将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掩盖下去,这才重新抬起头。 “回来了?”祝佑杞问完,发现卢念云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祝佑杞微怔,主动问道:“怎么了?” 卢念云深吸一口气,直视他:“臣妾斗胆想问问陛下,为何要在我军占着上风的情况下与西戎议和呢?” 祝佑杞微微一愣,卢念云成为皇后这么久从不过问政事,这一点她一直做得很好,今日会这样问只可能是因为那个人。 “你告诉她了?”他忽然有些忐忑。 卢念云并不畏惧:“这么大的事情,臣妾不觉得瞒得住,陛下不可能关她一辈子,她总会知道的。” 一阵沉默,祝佑杞知道她说的对。卢念云没有走,静静的等着他回答,祝佑杞不知怎地竟有些紧张,其实他 分卷阅读116 可以选择不回答,毕竟对他来说卢念云不过是个手下。可……他终究还是开了口:“战争劳民伤财,何况如今内忧未解决,并不适合与西戎一战。” 卢念云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缓缓眨了眨眼睛,嘴角下撇,这个动作像极了谌师弈,祝佑杞顿时一阵心慌。 “谌姑娘对陛下很失望。”卢念云轻轻吐出这句,俯身行礼告退。 祝佑杞没意识到她如此行径很失礼,他耳边反复响着那句话——谌姑娘对陛下很失望……很失望…… 良久,祝佑杞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他苦笑,失望吗?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对他失望了……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心里好像扎了一根针,而他的心像只逆来顺受的河蚌,只能用血肉去接纳那根针,一点点将它磨圆,疼着疼着便渐渐麻木了。 卢念云离开御书房后便径自回了自己的寝宫,一路上宫人纷纷向她行礼,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开心,只觉得无趣极了。后宫除了她没有其他嫔妃,对于她这种从小便习惯了与人斗与天斗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真是无聊得紧。 回到寝宫,摒退所有下人,她打开梳妆盒,从一堆晃眼的发簪中找出一根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摸到上面那道缝慢慢拧开,取出里面的卷起来的纸张,缓缓展开,再一次去看上面的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迹。 她选择与谌师弈合作当然不会只是凭什么“直觉”和“信任”,而是因为谌师弈问过她一句话,“你难道就不好奇,我爹娘去了哪里?” 这个疑问其实在她心中存了许久,但亲耳听见谌师弈说出来时还是令她心跳骤然加速。 掌管燕子楼这么久,她当然调查过谌师弈的情况,对她那双神秘父母的情况也多有了解,虽然得到的信息很少,但也足够令人心惊。 第一次出现这两人的信息是因为他们此北疆出发,将北疆往京城官道附近的土匪都收拾了个干净。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出手,有很多小喽啰逃了,所以很多人看见了出手人的长相,是一位青衣寡言的男子与一位红衣彪悍的姑娘。男子武功高强,女子下毒更狠。 而后他们再出现便是二十年前月影门一役,几乎是一战成名。二十年钱,江湖上原本最大的杀手组织并非燕子楼,而是月影门,可是月影门在一夕之间被人挑了,数十位顶尖的杀手死不瞑目。唯一一位漏网之鱼昏迷数月后醒来,胆颤心惊地说出那日动手的只有两人,一名青衣男子和一名红衣女子。江湖哗然,而当事人却又一次销声匿迹。 再出现是几年后,恶贯满盈的京城巨富宋川一家也惨遭灭门,老弱妇孺皆不曾放过。当时有人看到一对青年男女从宋家离开。 官差在打开的地牢门前看见了一行血字——此地哪还有无辜之人?与外头纸醉金迷的布置形成鲜明对比,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宛若耳鼻地狱,更有以人为兽的“角斗场”。官差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忽然也就明白了门前那句话,外头那些人对这么大的地牢不可能全不知情,可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这份罪恶带来的虚荣,他们早已成了助纣为虐的“伥鬼”。 卢念云回忆完脑中有关谌师弈父母的消息,不论这些年代久远的消息有没有夸张的部分,就冲他们能够教出祝天韵、祝佑杞和谌师弈三人,也足以证明这对夫妇非凡夫俗子。谌师弈用他们来当做合作实力的证明,她不能不动心。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起身点燃桌上的蜡烛,将写满字的纸张凑到火苗上,火舌一卷迅速吞噬了一切。 卢念云擦干净手,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拉开门吩咐外面的大丫鬟:“去和内务府说一声,与西戎签订和约乃是大喜事,本宫明日要去皇庙为百姓上香祈福。” 第六十八章 女人的斗争 没什么特别事情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有一年的除夕。这是先帝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但同样也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 所以,今年的除夕宫中大操大办格外热闹,坐在高位上看着那些宫女内侍喜笑颜开的欢乐模样,卢念云却觉得有些牙疼。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谁能想到过个年,竟要用掉上万两银子,而祝佑杞对此毫不在意,和之前说打战劳民伤财的祝佑杞仿佛不是一个人。 “赏!”祝佑杞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看起来很高兴,对,他是应该高兴的,和太后持久的争斗,终于快要胜利了,从此之后,这大宁他一人说了算,怎能不高兴呢?可是,真的很……昏君啊! 这个念头在脑中冒出来,卢念云连忙将事先从祝佑杞身上移开,自己果然是和谌师弈呆久了被她给影响了。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卢念云看着酒杯中映出五光十色的酒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皇后之位,她得到了,可是得到了才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做一个昏君的皇后,有什么意思呢?不过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眼瞎看错人过,何况这人可是连谌师弈都骗过去了,自己看走眼又算的了什么呢。b 分卷阅读117 r   “皇上,臣妾有些不适……”她小声向身旁的祝佑杞告罪。 祝佑杞真喝得尽兴,自然混不在意,还体贴地吩咐了她注意身体。 卢念云离席后,走了没多远,突然捂着脑袋说头痛的很,婢女吓了一跳,忙按照她的吩咐,将她扶进就近的一间宫殿里。卢念云靠着软榻,似乎真的喝多了,小宫女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卢念云拧着眉看她如此,顿时怒了,一巴掌扇在小宫女脸上,骂道:“你是死的吗?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滚去给本宫拿醒酒汤!” 小宫女捂着脸一秒,一秒也没敢停留地往外跑,甚至在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也没敢多停留半刻。 卢念云躺在软榻上,目光晦暗的目送小宫女离去,当她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身后传来一声藏不住沧桑感的轻笑:“皇后娘娘该对身边的人好一点,这群小人最记仇,不想被反咬一口,那就干脆再狠一点来个一了百了。” 对这样的话置若罔闻,卢念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望向说话之人,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醉酒的恍惚。 如果刚刚那个小宫女还没走,此刻必然会吓得软倒在地,因为在此地与皇后娘娘单独会面的人竟是太皇太后郑柔。 “输的感觉如何?尤其在这个年纪输,是不是有种晚节不保的感觉?”卢念云还维持一个慵懒的姿态,话一出口见太后面色一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和谌师弈学坏了。 “哀家看皇后是真的醉了。” 卢念云坐直身子:“好,我承认我做得不对,合作该有合作的样子,不该带着其他情绪。” 郑柔敛眉,这位皇后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太子妃相比好像也似变了个人,难道她真的老了,看人这么不准了?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那双虽然苍老但依旧矍铄的眼睛上下一扫,将卢念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皇后倒是个痛快人,那哀家也就不绕弯子了,哀家会接受你合作的提议是因为我输不起,那么你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要和我合作?” “我吗?”卢念云笑了一下,“其实我没有理由,不过是受人之托,有个人无论如何想要结束你的命,但也只是想要你的命。不知皇祖母有没有这样的魄力呢?”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在太后所预料的所有情况之内,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精光重新回到眼中:“刘太妃。”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没想到她的笃定却只遭来卢念云一声轻笑:“看来,皇祖母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啊,也是,像您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怎么会记得被自己害死的人是谁呢。” 郑柔被她的语气刺了一下,想要发怒却又好像喉咙里卡了什么,发不出来。 “皇祖母真的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陛下当年是如何对先帝的,您不是不清楚,那样的悄无声息的毒他为什么不用在您身上?你好好想一想……” 郑柔不是笨蛋,被她这么轻轻一点,忽然意识到了真相,身子不由地打了个颤。不杀她不是因为不想杀而是因为不能杀,皇帝其实不知道她背后的势力有多大,不知道朝堂上有那些人是她的人,所以要拿她最明面上的心腹下手,为得就是彻底铲除干净她埋在他身边的人。 虽然他也会牺牲一些心腹,但没关系。他是皇帝,就算如今的心腹死光了,那些新进官员和之前辞官的那些人也是他的臣民。而她作为太皇太后想要再迅速发展新的势力却是不行了。 对上卢念云同情的眼神,郑柔努力克制住内心的颤栗。卢念云不等她开口便对她点点头:“皇祖母想的没错,您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死路。” 郑柔冷冷一笑:“既然是死路,我为什么要选?” “因为您输不起,我们这样的人怕死,可更怕死得不体面。”卢念云自嘲,“您自己选择死路,至少还能以太皇太后之尊下葬,风水好,供奉好。若是熬到陛下替您选择死路,那怕死要草席一裹扔进乱葬岗。” 见郑柔面上飞快闪过恐惧的情绪后,卢念云回忆了一下谌师弈交代的话,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的死路还是你们的死路,这样的选择我觉得很简单。死了连个能替自己报仇的人都没有,多惨呐?说句大实话,陛下又不是真的是您的孙子,侄孙罢了,凭您的本事,留下些东西,难道还担心机会来时,他们不能将他换掉吗?” 这话简直大胆到了极致,饶是郑柔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卢念云。 卢念云不为所动,压低声飞快又说了一句:“和西戎议和,陛下究竟是在忌惮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郑柔反而平静了下来,沉默了许久,她苍老的面上浮出一抹如日暮西山般凄凉的笑意:“皇后果然厉害,看来我是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了。只是,哀家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都说了我只是受人所托,那人刚好也和陛下有些仇。”卢念云摊开手,手上躺着一个血红色的小瓷瓶,“所以,皇祖母是打算接受我的提议了吗?” 分卷阅读118 目光落在那个瓷瓶上半晌,郑柔长叹一声:“虽是死路,但也该死得明白,你总得让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早知她会有此问,卢念云再次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了句:“皇祖母可还记得东平侯府?” 郑柔瞬间白了脸,声音发颤:“不可能,施家明明都死光了……” “世人只知东平侯施广有一儿一女,其实不然,他还有个小女儿出生便几乎夭折,幸好有方外人士路过,将其带走了。” “谁?是谁?”东平侯一家是郑柔双手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沾血,所以她记得清楚。 当年她一心成为皇后,可皇家有祖训,皇后只能出自东平侯府,她没有办法,只能铤而走险。那是她踏进地狱成为罗刹的第一步,虽然是第一步,但她做得极好,步步缜密,几乎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是,没想到虽然花了这么多年,但这人居然还是查到了她头上。真是可怕的对手,强大而且执着。 卢念云却没回答她,只是道:“这药不会像普通毒药那样让人痛苦,它只会让人的身体一日日衰退下去,最后便如油尽灯枯一般正常老死,会很安详。当然,宫中那帮废物太医什么也查不出来,可是,关键时刻却能够作为一项重要的证据。” 郑柔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伸过手去握住了那瓷瓶。 卢念云飞快地撤回手:“皇祖母的身体状况怎么也能撑个十天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您可要好好准备啊。” 郑柔原本定定看着手中药瓶,却不知是因为她这句话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起来:“呵,哀家是输不起,所以哀家只是没有赢,可是,她却要输了,两个儿子又如何,如今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也保不住。” 卢念云本能地退了几步,看着她状若疯癫的模样突然意识到她这样会引来人,忙上前一步,一掌将她劈晕。 扶着这具老迈的身体,卢念云同情地摇了摇头,郑柔方才话中说的那个“她”指的不是刘太妃还能是谁。她忽然很想知道当郑柔死到临头时才得知要她性命的人正是信王妃——刘太妃的儿媳妇,到那时她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真是想想都觉得会很精彩。 第六十九章 金凤命格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祝天韵正在给谌师弈挑鱼刺,一抬头便见自家小姑娘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打更声,突然抿嘴一笑,眼睛亮得像只小狐狸。 “嗯,事成了。”谌师弈本也没有什么事要瞒他,之前不说不过是担心事情不成白叫他欢喜一场。如今得知事成了,自然就说了。 祝佑杞的确将这信王府守得跟铁桶一样,可是他总不能封了信王府周围的路。于是,谌师弈一早便把主意打到了打更的更夫身上,虽然传递不了什么复杂的讯息,但通过梆子声的细微差别传达一些简单的信号还是很容易的。 祝天韵对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倒也并不诧异:“早发现你和卢念云鬼鬼祟祟的,现在能说了?”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谌师弈带着些小得意,凑到他耳边小声将今晚她托卢念云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你啊,也太大胆了些。”听到她直接算计太后,祝天韵摇了摇头,然而嘴上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根本听不出半丝苛责的痕迹。 “我一直胆子很大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谌师弈继续笑眯眯,这可是这么久以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可是开心极了。 祝天韵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语气里却带了一丝担忧:“你将身份告诉卢念云没问题吗?” 谌师弈无所谓地吃着他给自己剔好的鱼摇摇头:“没关系啊,反正祝佑杞已经知道了。” 这话成功让祝天韵紧张起来,他还记得先帝驾崩后谌师弈便将一直不愿说的身份告诉了他,并说了之前一直瞒着不说的原因——担心先帝和祝佑杞知道。 因为“宁国皇帝必须要娶施家女为后”的祖训,让东阳侯施家成为了一个很敏感的存在。 其实,当年的祖训远远不止如此,太祖皇帝临死前留下的真正遗言是“得施家女者得天下”。 据说第一任东阳侯与宁国开国皇帝是一起打天下的,两人情同手足,东阳侯的妹妹又嫁给了太祖皇帝。于是天下初定后两兄弟便商定由太祖皇帝登基为帝,而以后每任皇后都必须出自东阳侯府。 又据说这样安排是因为东阳侯懂得风水之术,在打天下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处风水宝地,占据那片风水便能保证代代是金凤的命格。于是东阳侯便暗中将自己家的祖坟迁了过去。 龙凤呈祥,自然天下稳固,若龙凤离心,龙椅上那位自然坐得不太稳。 因着这样的缘故,开国三百年来,东阳侯家与皇室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大宁的国运也一直繁荣昌盛,气运稳固,原本这样的状况至少还可以再维持个数百年,但谁能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个心狠手辣又不按常理出牌的郑柔。 她杀了原本拥有金凤命格的施家女儿,鸠占鹊巢地霸占了皇后之位,原本若真如她所愿施家满门断 分卷阅读119 绝那便也罢了,然而施家却偏偏还留下个小女儿,也就是谌师弈的母亲。 于是,不知是不是那风水之说真有几分道理,龙凤离心,大宁的国运自祝天韵的父亲开始肉眼可见的衰弱下来。 作为施家侥幸活下来的女儿,谌母在寻找仇家的同时,自然也发现了皇家一直没有放弃对施家女的寻找。存着对皇家人的防备心,她一直死守着这个秘密,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告诉,但奈何女儿太聪明,谌师弈自己猜到了,所以在信王府第一次母女相见时,母女之间才会有那样一番谈话。 谌师弈虽然信任祝天韵但却也不是那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子,对此事的利害看得分明,最初她是担心先帝得知自己身份后会动将自己立为后的念头。 于是接着祝佑杞几次三番闹腾的缘故,催着祝天韵与她迅速成婚。原本她打算成亲后找个机会和祝天韵说此事,但却在这过程中确认了祝天韵根本无心皇位,想着既然如此那便不要给祝天韵造成多余的困扰,她打消了说出此事的想法。免得本就有心让祝天韵继位的先帝得知这个消息后,趁势推祝天韵继位。 直到先帝驾崩,谌师弈这才将自己一直隐藏的这重身份对祝天韵和盘托出。祝天韵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担心祝佑杞知道。这个小畜生原本就对他家小姑娘死缠烂打,若得知此事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如今听谌师弈说祝佑杞已经知道了,叫他如何不忧心:“你确定他已经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伸手将他打结的的眉心抚平,谌师弈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知不知道他都不会放过我,我早已经有觉悟了,他就是个疯子。” “对不起,如果……如果当初我能抛下一切和你隐居在山里,就不会让你遭遇到这些事了。”突然用力抱住谌师弈,祝天韵的声音里带上了浓浓的愧疚。 谌师弈一愣,微笑着轻抚他的后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其实在最初得知你是信王时,我曾一度生出过利用之心,想借助你的力量来找郑柔报仇。” 这却是祝天韵从来不知道的事,他愣了一下迅速抓住了谌师弈话中的关键:“那什么时候打消了利用我的念头?” 谌师弈早已习惯了他异于常人的“抓重点”能力,继续笑着道:“在你大半夜跑来敲我门,说要让我当信王妃的时候。” 见祝天韵眼中迷茫,她笑得灿若星辰:“我没法利用一个喜欢我的人,何况你说完之后我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你,那就更不能利用你了。” 堂堂信王被自家媳妇两句话哄得美滋滋的,只想着原来他家小姑娘那么早就喜欢他了,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在愧疚什么。 谌师弈再接再厉:“虽然不想利用你,但你说要带我入京我立刻就答应了说到底还是有借此机会看看郑柔的心思在的。所以,一来入京是我自己的选择,二来祝佑杞这个大麻烦是我自己引来的。你才是被我牵连的那一个。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刺激到了祝佑杞,才令他提前对你哥哥下了手。” “这和你没关系,是他丧心病狂,分明早就存了弑父之心。”祝天韵至此彻底忘了自己刚刚在愧疚什么,一门心思安慰起谌师弈来。 顺利转移了祝天韵的注意力后,谌师弈坦然接受他的安慰,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祝佑杞弑父确实与她无关,一来,祝佑杞弑父逼宫的计划早就已经开始实施,二来,若真是为她冲动弑父那该在她成亲前,所以在祝佑杞谋夺皇位的计划中,她的作用仅在于决定了杀死先帝的是“呆若木鸡”之毒,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枚祝佑杞用来自欺欺人的棋子罢了。 棋子?呵,想到这里,谌师弈望着远方虚空的眼眸瞬间阴沉下来,既然敢算计她到这一步,那就要做好承受她报复的恶果。她可从来不是什么慈悲之人,当年抓周时她可是一把就抓住了父亲那柄睚眦匕首,虽说年岁渐长后性子收敛了不少,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原则是不会动摇的。 宫中,正与百官同乐,欢度除夕的祝佑杞不知怎地莫名眼皮跳了两下,心中也泛起一阵惶然之感,似乎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招来贴身太监。祝佑杞疑心很重,能被他贴身收着的自然是有能力又得他信任的,这位内侍虽然看着年轻,但却是从祝佑杞刚回京时亲自挑的,赐了个名叫“耿忠”可见对其的警告和期望。 见主子小声问“信王府今日可有什么异常?”耿忠也乖觉地一边装作替他斟酒一边低声道:“刘太妃回来了,不过刘太妃情绪还是很低落,由信王夫妇陪着草草吃了顿晚饭便径自回屋歇下了。信王夫妇独自在守岁,但也没有什么异常。” 祝佑杞想了想:“刘太妃为什么回来?” “这……毕竟是除夕……”耿忠呐呐回道,心中也忍不住觉得自家主子谨慎过头了。 祝佑杞却是摇了摇头:“让人去查一查。” 耿忠自然不会傻到违背这位主的命令,领命去了,当然最终结果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可祝 分卷阅读120 佑杞心中那股子没法言说的不安感不但没有消停,反而越发剧烈了起来。 于是,祝佑杞一个命令下去,负责监视信王府的人手便多了一倍,而且要不分昼夜地严密监视。每日交上去的监视报告也要详细到每一刻,直叫那些暗卫们叫苦连天。更夸张的是连卢念云想去信王府都被拦了下来,可是这样一直持续到元宵后刘太妃孑然一身地再次回到了皇家寺庙,复杂监视信王府的暗卫们也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祝佑杞这才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小题大做了。然而,他这口气没松两日,半夜一个扰得半个皇宫都混乱起来的消息令他突然陷入惶然——太皇太后郑柔死了。 第七十章 太皇太后 郑柔死了,郑柔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祝佑杞刚从睡梦中醒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真的死了?”半晌,祝佑杞回过神,声音里却带着不确定。 “回皇上,是真的,太医去瞧过了。” 祝佑杞却好似没听见一般,霍然起身:“朕亲自去看看。”说完撩开大步走了出去,然而刚走出宫殿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妥,这会不会是郑柔的阴谋? 两人争斗了一年之久,如今郑柔大势已去,狗急了尚会跳墙,郑柔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比起她悄无声息地突然死去,祝佑杞更相信她死前也会想尽办法拉上自己做垫背。 于是,他蓦然停了脚步,紧跟着他的耿忠差点收脚不及,撞到他背上。一抬头只瞧见祝佑杞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心里一阵忐忑,可这位圣意难测,饶是自己跟在他身边近五年了也还是常常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亲自去太皇太后的寝宫看看。”半晌祝佑杞冷冷丢下这句,转身回去了。 看看?看什么?幸好耿忠还算机敏,愣了不到片刻就反应过来,皇上应该是让他去看看太皇太后是不是真的死了吧。 皇上,真是太谨慎了。耿忠心中感叹一声,认命地去太皇太后的寝宫查看“尸体”去了。 祝佑杞回到自己寝宫,疲惫地靠在榻上,天色虽然还未亮,但他经此事一闹,早已半点睡意也无。 好不容易等到耿忠回来向他回报说太皇太后确实是死了,祝佑杞才无意识地吐出一口气。郑柔死了,真的死了,他和这个老妖婆斗了这么久,她死了他当然开心,可开心完心里却又有些空落落的,仿佛是你精心准备了腹稿准备舌战群儒,却发现对方是个聋子。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真让人觉得憋屈。 “她……是怎么死的?” “太医说太皇太后是熬干了身子,油尽灯枯死的。”耿忠一五一十将太医说的话细细和祝佑杞说了。 祝佑杞听得连连点头:身体有旧疾,嗯,听说郑柔年轻的时候为了救皇祖父伤了身子,以致那样受宠都没能能怀上子嗣;思虑过重,可不是吗?这个老妖婆连进宫都是算计来的,这一生什么事没干光忙着算计别人了吧?长期郁结于心,也没什么问题,这一年间她与自己斗争屡屡失利,不急怒攻心得吐血已经很不错了。 听耿忠说完,他仍是不放心地又亲自去了一趟,摒退所有人亲手确认了死的人确确实实的郑柔后,祝佑杞揉揉眉心,将心底那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压下去。明明郑柔的死挑不出任何毛病,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你说,太皇太后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呢?”回到书房后,祝佑杞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看折子。 听到祝佑杞的感慨,耿忠斟酌了一下方道:“俗话说,生死有命,死亡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突然的。陛下您可还记得宋校尉,身体多好啊,可还不是回京叙职的路上生病吃错了一剂药,说没就没了。可见这生死之事,谁也预料不到的。” 祝佑杞凝眉品味了一下耿忠这番话,一直压在心中的那股沉闷感终于慢慢消散了。他在较什么劲呢,郑柔是死的突兀,可是死亡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到,就算郑柔再怎么不想死,那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 耿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祝佑杞的神情,见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阴沉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不由地松了口气。陪伴君侧这种活看着风光,但真的不好做啊。 挥散了心头的阴霾,祝佑杞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处理奏折了。这次他效率颇高,耿忠声音传来时,他桌前堆积的奏折已处理完了大半。 “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宣吧。”祝佑杞点点头,明白应该是为了太皇太后的葬礼来的。 祝佑杞对郑柔的葬礼自然不上心,吩咐了礼部按照规制去办便是,很快这场君臣会谈。不过,被礼部尚书这么一提醒,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师姐知道郑柔死了一定会很开心吧?如果,她知道郑柔是自己弄死的,那么会不会因此对他心生感激呢?应该……应该会吧? 这样一想,祝佑杞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谌师弈笑靥如花的模样。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谌师弈的笑颜了? 分卷阅读121 应当很久了,久到记忆里的那抹笑颜似乎有些褪色,但却又仿佛不过是昨日,忆起时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她清脆肆意的笑声。 祝佑杞深吸一口气,如今与太后的斗争已了,他很快便能腾出手来去找谌师弈了。此念一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想了片刻,他命人去将皇后叫来。 卢念云猜到祝佑杞肯定会召她过去,毕竟郑柔死了是大事,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祝佑杞的脸皮可以这么厚。他让她亲自去信王府将此事告诉谌师弈这没问题,可是他想让她告诉谌师弈太皇太后的死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他做的手脚,这就太不要脸了一些。 表面上恭顺地应了下来,卢念云心里忍不住嗤笑——想用这件事去谌师弈面前刷好感,做梦呢?谌师弈会不知道郑柔之死有蹊跷?想到这里,卢念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她现在真的很想知道谌师弈听到这个说法时会是何反应。 一个时辰后,卢念云坐在信王府中,老老实实按照祝佑杞地交待向谌师弈传达了祝佑杞的说法,声音恰到好处足够那些监视者们听见,而与她一本正经的声音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脸上促狭的神情。 谌师弈听她这么传达,真是连生气的念头都没了,如果比脸皮厚度大赛话,祝佑杞不说第一至少也是前十。 “死了啊,嗯,挺好的。”谌师弈笑着道,想着祝佑杞会这么做显然是没有将郑柔的死怀疑到她头上,那笑便多了几分真心。 低头看卢念云的手在桌上的沙盘里飞快写着:“他多疑又自负,一度怀疑,好在被耿忠打消了。” 谌师弈看着她笑了笑,卢念云的手段比她想的还要高超。想来也是,她一个孤女能反杀掉燕子楼楼主取而代之,同时与太子和信王达成合作,坐到皇后之位,靠得自然不可能是运气。在笼络人心方面,祝佑杞那点本事在卢念云面前根本不够看,燕子楼那帮杀手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何况宫里那帮小崽子。 “虽然很不情愿,不过还是烦你替我谢谢皇上吧,这个情我承了,我会想办法还,不过他若想借此人情逼迫我,只怕我就要做那忘恩负义之人了。”谌师弈真真假假地说着可以说的话,手却飞快抹平卢念云写的内容,重新写道:“郑柔的势力你想办法收编了,会有大用。” 卢念云点点头,起身做出听了谌师弈的话有些尴尬的模样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叨扰了。王妃好生歇着,等下个月新茶到了,本宫再给你送来。” 谌师弈懒懒坐着也不送,手指却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哪来什么下个月的新茶,卢念云分明是在告诉她,祝佑杞很可能下个月就要对她动手了,还真是快啊…… 卢念云离开信王府回宫后如常去向祝佑杞回报了谌师弈说的话,祝佑杞无奈地笑了笑,果然不愧是师姐啊,可是,他注定要让师姐再次失望了,他这么爱师姐,怎么可能不逼她呢?若不逼她,他要怎么得到她呢? 卢念云不小心瞥到那抹笑容,竟是通体生寒,那是她见过最可怕的笑容,仿佛被妖魔附身了一般,明明是在笑却透着一股阴恻恻的寒意。让她不禁为谌师弈捏了一把汗,她对谌师弈是很有信心,可是她此刻突然觉得谌师弈要面对的似乎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太皇太后的突然死亡到底令平静的朝堂发生了一些动荡,但祝佑杞手段雷霆并没让这些小动荡掀起什么大风浪来,等一切处理完,已是一个月后。 这日,祝佑杞提早批完最后一份奏折,缓缓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信王府,一年多了,他让信王府安静了一年多,实在是太久了。 他不知道,此刻的信王府中,祝天韵与谌师弈也相携站在窗边,望着远处被黑云笼罩,眼见会有一场暴雨的皇城,幽幽道:“安静的太久,暴风雨也该来了……” 第七十一章 怪物 卢念云觉得祝佑杞最近很不正常,她认识祝佑杞也不算短了,还从未见他对自己这么好过,赏赐就不必说了,祝佑杞竟还特特来陪她用了几顿饭,甚至连着几日都歇在她寝宫里。 事出反常必为妖,卢念云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祝佑杞是爱上她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祝佑杞这是要准备对不起她了。 看来他终究是学不会什么叫收手,冷冷一笑,卢念云吩咐厨房晚上加了半只烤鸡。她素来爱吃,可是她已经很久不这么放纵自己了,可是今天她……开心。 皇后宫中的宫人第一次看见他们素来端庄冷静的皇后娘娘独自一人吃光了满桌菜肴并喝了个酩酊大醉。 “祝佑杞,你可真是个没有心的……”她抱着酒坛喃喃自语,“不过,不怪你,怪我瞎了眼。”她轻轻哼了两声,将手放在心口感觉到了那强烈的跳动,“还好,还好,我也没把心给出去,现在我收回来了。” 伺候她的丫鬟是当初太子拨给她的,名叫绿枝,听到卢念云口中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绿枝却是眉头也没皱一下,将她扶上床榻妥帖安置好,这才走出去:“我去给娘娘熬一碗醒酒汤,你们在门口好生守着,娘娘不叫不得 分卷阅读122 入内。” 听见绿枝远去的脚步声,卢念云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喝醉的模样。她是故意在绿枝面前做出“酒后吐真言”的,某个渣想要做出愧疚补偿的样子,那她作为一个体贴懂事的解语花妻子,自然要配合他把这场戏演得最好看呐。 不多时,门外的脚步声响起,卢念云合上眼装睡,然而脚步声走到自己面前却突然“噗通”一声,卢念云一愣,她当然能够听出来那是什么声音,绿枝给自己跪下了? “娘娘,绿枝方才将娘娘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禀报给圣上了。” 卢念云一愣,缓缓睁开了眼,面前的少女笔直地跪在她榻边,一双幽深地双眸定定望着自己。 “你……”这发展显然有些出乎卢念云预料。 “娘娘这么久一直在利用绿枝,绿枝其实都明白,只不过绿枝甘心被利用罢了。” 听她这么说,卢念云重新放松下来,虽然事情发展有些意外,不过看起来这位“绿枝”姑娘并非敌人,她甚至从绿枝毫无波澜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恨意,于是大胆问了一句:“你是祝佑杞的人,却恨祝佑杞?” 绿枝听见这句话终于稍稍动容,但很快重新垂下眼睑:“娘娘听过虎伥吗?那伥鬼原本也是人,明明被虎残忍吃掉应该怨恨虎,可是却成了伥鬼,帮着老虎一起害人。” 卢念云脑子转得飞快:“让我想想,你说的这个伥鬼……是祝佑杞?” “皇后娘娘圣明。”绿枝这无比官方的话让卢念云笑了起来,“起来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柱香后,卢念云终于从从绿枝口中得知了这份仇恨的由来,莫说她原本就没醉,就是是醉的,此刻也一个激灵全醒了。饶是她已经确定祝佑杞是个人渣,却也没想到他能渣的这么人神共愤。 谌师弈和她讲过祝佑杞那不幸的童年,原本她还是有些同情祝佑杞的,觉得他如今这样偏执的性格很可能是因为幼年受到的伤害引起的,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差点被怪物吞噬的人竟也变成了怪物。 祝佑杞身边养了一群武功高强,根骨不凡的暗卫,她是知道的,但她从来没想过祝佑杞身边的这群暗卫是怎么挑选出来的。 他用的方法很简单粗暴——养蛊。就如他幼年待过的那个以人为兽的角斗场一般,他让人以开善堂为名,收罗了一帮无家可归的孩子,让他们互相厮杀,直到“废物”都被淘汰掉,只留下最强的那些。然后他再扮演从天而降的救世主,救下这帮孩子,温言问他们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当他的暗卫,无家可归又遭遇过这般惨事的孩子们自然对他死心塌地。 卢念云听得浑身发凉,心中有个声音叫嚣着:他是个怪物,他果然是个怪物! “你……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事情的?” 绿枝凄然一笑:“是味道,我从小鼻子就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这或许就是造化弄人,祝佑杞机关算尽,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卢念云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你不至于这么恨他,他是算计了你,但也让无家可归的你活了下来,除非还有别的原因。” “我的姐姐为了救我,死在那场噩梦里。你说,我恨不恨他?” 卢念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仿佛安慰:“为什么选择告诉我?” “因为,娘娘和我有同样的目标,并且绿枝相信娘娘会成功。” 卢念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和我合作是个明智的选择。”卢念云说这句话时自信满满,而她自信的原因是不久前,谌师弈曾亲口肯定过她厉害有精准的判断力。 事后,卢念云仔细想了想,是这样没错,自己最失败的应该就是看上祝佑杞了吧,可是严格来说并不算失败,她最初看好的是信王,可惜信王明确表示了自己无意那个位置,而她要的女人中最尊贵的后位,除了祝佑杞她并无选择,而且选择了祝佑杞的她也得偿所愿了,从挑选合作者的角度来说,她还是成功的。 “绿枝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绿枝趁热打铁再次跪下表忠心。 “我要你一个小丫头赴汤蹈火做什么,我又不打算涉足危险。”说出这句话,卢念云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她还真是被谌师弈给影响了,说话都带了她的影子。 影响力惊人的信王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将皇后娘娘带坏了,不过她收到了皇后明日要过来的消息,虽然知道卢念云这时候过来,准没什么好事,可是她对明日的会面仍是很期待的,毕竟即将到来的坏事早些知道便能早些预防,总也是没有坏处的。 次日,皇后宫中那群见识了皇后醉酒的宫人有些忐忑地候在门外,然而他们的皇后如往常一样起床,泰然自若地仿佛昨晚的那样的皇后娘娘只是他们一起做的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简单用了早膳,卢念云便带上绿枝动身前往了信王府,在马车上她简单和绿枝说了一句“记得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信王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虽是个女子,但这样的风度 分卷阅读123 还是有的,说起来,在这一点上她做得可比祝佑杞要好多了。 绿枝微微诧异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神情,显然她曾猜测过皇后和信王妃之间的关系。 卢念云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个小丫头比她想得还聪明,能多这样一个帮手,她自然是开心的。 进了信王府,卢念云不咸不淡地将这些日子祝佑杞对她的异常说了一遍,看起来就像是和闺中密友分享日常的普通妇人一般。 两人都是聪明人,又相处这么久,自然默契非常。 卢念云这般一说,谌师弈便什么都明白了,祝佑杞果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可嘴上却是笑盈盈地说道:“你啊,皇上愿意对你好,你还不踏实,你真的不是来我面前秀恩爱的。” 往信王的位置瞥了一眼,卢念云也笑了笑:“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罢了。”不知道祝佑杞打算怎么处理信王。 谌师弈垂下眼睑,是啊,祝佑杞首先要先将祝天韵这个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处理掉才行啊。毕竟他那么在乎名声的人,是不可能做出公然强娶自己皇叔的女人这种荒唐事的。 “想知道啊,那你求我啊,我知道。” “我才不上当,我要是求了你,你肯定会说可是我不想告诉你。同一个当我可不会上两次。”卢念云嗤笑,但面色的神色却轻松了下来,她并不是一定要知道,只要谌师弈心中有数她就安心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卢念云起身告辞了。谌师弈目送她远去,深吸一口气。 半个月后,一纸圣旨送到信王府。 谌师弈跪在下面听那太监尖利的嗓音宣着纸,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祝佑杞的动作还是来得太快了。 而皇宫中的祝佑杞面上一派喜色,他觉老天也在帮他,原本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发愁不知该想个什么由头将祝天韵派出去,谁想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春暖花开了,偃旗息鼓了一个冬天的起义军又活络了起来,短短十来日便强占了两座城池,朝堂上大臣们吵了两日终于达成协议——派兵去剿灭他们。但是在派谁领兵上,大臣们再次吵作一团。 祝佑杞便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威严地丢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来,那就是信王祝天韵。皇帝钦点的人,谁还敢有异议,于是,君臣两厢欢喜。 第七十二章 生离 祝佑杞这道圣旨下到信王府,心里也很忐忑,他想师姐一定会恨死他了,可是恨他也没有办法。师姐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握了握拳,祝佑杞紧张地坐在书房里,等着耿忠回来复命,他想了很多,想师姐会不会跟着耿忠一起回来向自己求情,如果她来了,自己该怎么办?也想了师姐会不会撕了圣旨对他破口大骂。 可是,和他想的都不一样,耿忠回来说,信王和信王妃接旨都很平静。 平静?怎么可能,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可能还能平静。初听到是祝佑杞并未当回事,觉得师姐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然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眼看着离信王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信王府中却仍是一派宁静,祝佑杞终于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为什么这么平静,她想要做什么?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祝佑杞特特召来卢念云让她亲自去信王府探探口风,然而,这一次一直在信王府畅通无阻的卢念云被谌师弈赶了出去。 回到宫中的卢念云苦笑着对他说了一句:“皇上,她对我也失望了啊。”大约是因为卢念云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太过凄然,祝佑杞心里突然一空,等反应过来时,卢念云已经离开了,他呆呆坐了片刻,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惶然,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而去了。 直到耿忠端着热茶唤他,他飘忽的思绪才重新回到身体里。 “怎么了?”祝佑杞神色还有些恍惚,可耿忠一句话却仿佛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彻底醒过神来。耿忠说:“信王妃打算和信王一起上战场。” 好了,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好师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难怪她那么平静,难怪她不来求自己。也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这位师姐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上战场又有什么奇怪的,甚至,祝佑杞觉得如果自己不阻止,谌师弈搞不好真能在战场上闯出一番响亮的名头来。可是,这不是他想要见到的。 沉思了片刻,他霍然起身:“摆驾信王府!” 耿忠默默准备着,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叹了口气。都说旁观者清,他看得太清楚了,皇上这样的过执必然不会有好结果。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臣不知皇上大驾,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听见通报,正在收拾的信王与信王妃很快丢下手中事情迎了出来。 时隔一年多再次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祝佑杞有些目光有些贪婪地落在谌师弈身上移不开眼,然而就在他看得认真之时,谌师弈却毫不犹豫地对他行了跪礼,她动作利落根本不给他阻止的机会。 明明他是被跪拜的那一个,可 分卷阅读124 这一下却令他觉得浑身都痛起来,她是故意的,祝佑杞知道,谌师弈一定是故意的。心里知道师姐恨他是一回事,可当她明晃晃地将这件事摊开在他面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一跪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搭在自己脸上。 谌师弈低垂着头,凉薄地弯着嘴角,既然你要来找我的不痛快,那我也不能不礼尚往来一下。 “免礼平身吧。”祝佑杞艰难开口,声音里的苦涩连耿忠都听出来了,紧接着他听见谌师弈口中溢出极低的一声轻笑,满满都是轻蔑的味道。 在祝佑杞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形中,谌师弈缓缓抬起头,薄唇掀起一道讽刺的弧度:“不知皇上亲临王府,有何赐教?” “朕……”祝佑杞调整了一下声音,“朕听说信王妃要陪信王去战场。” 谌师弈一点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个消息,本来这事也瞒不住,于是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这样不敬的问话,令周遭的侍卫宫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可祝佑杞却笑了,这浑身带刺的模样才像是他的师姐啊。 “我大宁军纪规定的很清楚,军中不可带女人,即使皇叔归为信王,但身为统帅便该遵守军纪,不可破例。”他这话说得非常义正言辞,但只换来谌师弈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所以,皇上亲临就是为了将我留在京城吧?” 她就这么愣生生地将那不该挑破的窗户纸粗暴撕开,当真是一点也不给祝佑杞面子。 “都退下!”祝佑杞突然厉声吩咐。 眼前的小姑娘桀骜不驯地斜睨着自己,漂亮的眼睛中满是嘲讽。 祝佑杞面色惨淡,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谌师弈时的场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骄傲地站在自己面前说,你别害怕,以后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知道,是自己亲手毁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可是……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只是拿回自己应得的。 他本该是皇位的继承人,而师姐身负金凤命格也本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将错误的人生拨回正道,何错之有? 谌师弈见他久久不回答,眼中的耐心消磨殆尽,祝佑杞还来不及寻出些冠冕堂皇之言,便听她凉凉的声音又道:“那么,信王妃还能活多久?” 祝佑杞听她这么问,很庆幸方才自己摒退了所有的下人。 “怎么,答不出来?”谌师弈轻轻嗤笑一声,“既然皇上连这个问题都不打算回答,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请回吧。” 祝天韵全程没有参与说话,就立在一旁仿佛一个无关者一样看着,直到这时才上前揽住谌师弈自顾自地走开了。神情与谌师弈是如出一辙的倨傲,对他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没有半点恭敬之色,甚至毫不掩饰地将“看不起”三个字摆在脸上。 祝佑杞想自己大约是被气晕了头,竟眼睁睁看着两人从自己面前走开。独自伫立了片刻,他也转头就走,站在信王府大门外,冷冷吩咐:“北疆战事吃紧,请信王按照军纪,即刻上路。” 皇叔,你不是要当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吗?很好,那就让朕看看,究竟是爱能战胜一切,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心想事成。 最终,在禁军的严密看守下,信王当日便独自一人领兵前往北疆。 次日,皇上特别派皇后前往信王府陪信王妃说说话,落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只觉得这是极大的荣耀,有人猜测这是皇上要重用信王了,也有人觉得皇上这是想将信王妃捏在手里,让前线的信王不敢生出异心。 可是,任这些人众说纷纭,也没人会想到真相是那个不近美色的少年君主对自己亲叔叔的女人抱有那样的心思。 “他让你做什么?告诉我,信王妃还能活几日吗?”卢念云进来时,谌师弈正在练箭,听见她的脚步声,手上弓弦拉满,寒冷箭光擦着卢念云的发丝飞过去。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卢念云竟没有露出惊恐的神色,反对她包容地笑了笑:“还真生气了?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他会这样做,不是早在你的预料之中吗?还是说,在此之前,你还对他抱有一丝期待?” “我只是以为他还有救。” “呵,那你现在是觉得他没救了?” 这两个可能是目前大宁最尊贵的女人旁若无人地说着大宁皇帝的坏话,负责暗中监视的暗卫们通通苦着一张脸,总觉得听到这样对话的自己很可能会被灭口,那么这话到底是上报呢,还是假装没听见呢? 面面相觑后,他们迅速用眼神达成了共识——当然是假装没听见。 “行了,我也不想为难你,你回去吧。”谌师弈收了弓,嗤笑一声,“他是皇帝,他想要做什么,没人拦得住,可想要我原谅他,下辈子吧。” 这样的结果完全在卢念云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回宫复命去了。这一次,她大着胆子对祝佑杞说了一句:“臣妾知道皇上可能不爱听,但臣妾想了想,若臣妾是谌姑娘定然也不会原谅。皇上这又何必,真爱一个人,看着她幸福不好吗?何必……” “我不会放手,也不 分卷阅读125 能放手!”祝佑杞打断了她的话。 “是臣妾逾越了。”卢念云垂下头,没有再说什么,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了,走出御书房,她缓缓抬起头,得偿所愿的笑意。 祝佑杞方才虽然打断了她的话,但却并没有斥责她,这样的态度变化说明她慢慢成功了。靠着和谌师弈亲近的关系,她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合作者,一点点蚕食着祝佑杞的防备心,一点点成为对祝佑杞不一样的存在。 慢慢来,不急,她对自己笑笑,现在还只是开始,等到谌师弈进宫,她的机会才会真正到来。 回到寝宫,刚喝了一盏茶,绿枝便走进来凑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句话,卢念云绽开一抹笑容,没想到祝佑杞竟这么心急,竟是连第二日都等不及。 同样有这样想法的是谌师弈,她冷冷看了一眼一身乔装站在自己面前的祝佑杞,起身便走。 “师姐,你如今就这么不愿看到我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都已经忘了吗?” “呵呵,我倒不知多年的情分就是让你软禁我的理由。”谌师弈反应无比冷漠,实在没兴趣配合他演什么深情款款的戏码。 “师姐,我错了。”祝佑杞连忙喊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谌师弈从小被娇宠着长大,脾气其实是有些骄纵的,以往他也没少惹她生气,可每次只要他这样说,谌师弈便会心软。 果然,谌师弈停下了脚步,祝佑杞心中一喜,师姐果然还是念旧情的。然而,下一秒他看清了谌师弈眼中满满的厌恶。 第七十三章 孩子不能留 “皇上怎么会有错?”谌师弈嘲讽一笑,随即收回眼神,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令她感到不适。 “师姐……”祝佑杞压抑的声音里透出凄凉,愣谁听了都会心软。可谌师弈不是“愣谁”,所以她声音平平问:“皇上说自己错了,那皇上是打算知错就改吗?” 祝佑杞怎料她会这般问,当即愣了一下,谌师弈一副“所以你是在逗我吗?”的神情凉凉看着他:“嗯,知错不改,这很皇上。” 祝佑杞被她堵得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见她抬脚便走,身体的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快,上前一步便欲去抓她的手臂。 然而谌师弈只是脚下微动,便轻飘飘地避开了他:“皇上请自重。” 这样的说话方式简直让祝佑杞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祝佑杞深情的戏码到底演不下去,眼神暗沉下来,高声道:“来人,带谌姑娘回宫。” 四下落下数道黑影,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谌师弈目光平静地从这些人脸上扫过,“怎么,皇上是连我回房收拾下私人物品都不允许吗?” 这话一出,祝佑杞愣了愣:“你……你愿意和我回宫?” 谌师弈只觉得好笑,反问道:“我可以不愿意吗?”如愿见祝佑杞闭了嘴,她看也不看堵在自己面前的人,抬脚便往前走。 明明是个小姑娘,但身上的气势竟令做了多年暗卫的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好在祝佑杞也并未斥责于他们。只点了两名女暗卫吩咐说:“你们随谌姑娘回屋收拾东西。” 谌师弈心中冷笑连连,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祝佑杞的疑心这么重,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不过,她也实在懒得多费口舌,反正说什么也没用。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些首饰衣物,都是身外之物她也不在乎,但想到她更不愿意穿祝佑杞给她准备的衣服。于是便指挥着跟自己进屋的两名女子将两个大衣箱中的衣服都带上。 这些衣服可都是祝天韵给她悉心准备的,就算穿不了,留在身边当个念想也是好的。反正不用自己动手,何乐而不为呢。 趁着那两人收拾,谌师弈空着手走出来。信王府那些下人都神色忐忑地偷偷瞧她,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诡异的气氛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昂首走到祝佑杞面前,谌师弈冷冷道:“你既然敢来逼我进宫之后,想必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做,让我想想,是宣布信王妃病重吗?” 祝佑杞神色闪烁了一下,显然是被猜中了心思。 “但我不希望信王妃死,你去找个替身来,务必保证信王府和原来一样,否则,”她笑得有些发狠,“纵然你是能定人生死的帝王,我的生死也还是掌握着我自己手中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祝佑杞一点也不认为谌师弈在放狠话,他这位师姐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他已经得到了,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和她犟。 从信王府去皇宫的路上,谌师弈全程冷着脸,祝佑杞也不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他们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他就不信自己不能求得谌师弈的原谅。 卢念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谌师弈住的“椒房殿”里,祝佑杞当真是处处显示出对谌师弈的爱重,一副真爱的模样,当然前提人不是他强行虏来的。 谌师弈瞧见她很抱歉地笑笑:“虽然知道你不想在这里见到我,但没办法我还是来了。” “ 分卷阅读126 你我之间说这些干什么呢?”卢念云摆摆手,事到如今她也算看明白了,皇后之位只会是谌师弈的,她是保不住了,但她与谌师弈是盟友,而谌师弈对这皇后之位不屑一顾,所以说白了,这后宫依旧是她说了算。 这样的想法她也没瞒着谌师弈,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谌师弈无奈:“你倒是心大。” 卢念云厚着脸皮道:“那是,心怀天下嘛。” 谌师弈哂笑了一下,然而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她突然变了脸色,冷下声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夫妻俩拿你当朋友,你却帮着祝佑杞来害我们。” 卢念云反应迅速立刻装作一副慌乱的模样,上前一步拉住她,实则是给她塞小纸条:“师弈,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能让我离开这里吗?如果不能,请你离开,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谌师弈口中说着眼角余光淡淡扫过窗后那一道影子,脸上浮起冷笑。 卢念云装作要去拉她,实则趁机往她手心塞纸条,然而塞完想撤手却发现撤不了,谌师弈手指扣在她的脉门上,神色有些古怪。 “摔,小心点。”谌师弈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口型无声道。 卢念云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谌师弈眨了眨眼,然后松开手指,卢念云配合默契,立刻唱作俱佳的发出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便捂着肚子叫起来:“我的肚子,好痛啊……” 对此,谌师弈的反应是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绕过去,径自出了门。目光瞥见窗外那偷窥的身影消失了,她勾唇一笑。看来,皇后娘娘在她这儿遭遇的事情很快就能传入祝佑杞耳中了,她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卢念云了,这姑娘运气还真是好,只是不知道祝佑杞会不会喜欢这份大礼。 笼罩自己一天的阴霾也因此散了不少,总归她应该能清静一阵子了。 然而,谌师弈低估了祝佑杞渣的程度。 “你说什么?皇后有了身孕?”听到耿忠的回报,祝佑杞心头一震,大滴墨汁落下来,在未批的奏折上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耿忠看不懂皇上眼中复杂的情绪,但总之不会是开心。于是他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走吧,朕去看看皇后。” 耿忠应了一声,跟上,心头那压迫感却丝毫没有消散,走在前面的皇帝身上笼着一层寒意。 皇后寝宫内,卢念云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祝佑杞快步走进去,伸手将准备起身行礼的她压回去:“你身体不好,躺着吧。” 卢念云当然不会觉得他会突然体贴起来,不过是愧疚罢了,于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他的愧疚来,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祝佑杞接下来的话竟然是—— “你有孕之事不能让师姐知道,她若知道就更不会原谅我了,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留。” 饶是卢念云早已不打算从眼前这个男子身上寻求感情回报,听见这句话仍是震惊得想要骂人,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这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祝佑杞眼神暗了暗却也仅止于此,甚至他的声音都没有悲伤:“我知道,可是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师姐才刚进宫,我不能用这件事情去刺激她。皇后,你素来懂事,别让朕为难。” “我让你……为难?”卢念云这次是真的呆了,祝佑杞这话说得实在是不要脸到她都忍不下去的地步。 祝佑杞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避开眼道:“朕让太医熬了药,一会把药喝了吧。” 什么药他没有明说,卢念云心却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竟是这么着急,急着杀她的孩子。双手用力揪着锦被,几乎要将上好的蜀锦扣出洞来。 “皇上今日要夺走我的孩子,接下来还要从我这夺走什么?皇后之位吗?” 祝佑杞闻言皱了皱眉,卢念云从没有对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卢念云在床上坐得笔直,面色冷然,可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咬着唇死死忍着不让泪水滚落,她这样子成功勾起了祝佑杞心底那为数不多的愧疚感,原本想要斥责她语气不恭的话便咽了回去,难得温柔道:“你知道的,皇后之位只能是师姐的,朕登基一来一直没有册封你为后,所以朕只要大张旗鼓地册封你皇贵妃,你也不会失面子。并且,真也会给你协理六宫的权力,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卢念云心中冷笑,可是我就想要皇后之位,就想要生出太子,然后当上太后。可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显露,反做出一副凄凉的模样:“皇后之位臣妾可以不要,但这是臣妾的孩子,不是什么死物,臣妾求皇上……”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祝佑杞拉着她的手,温言安抚她,可敏感如卢念云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耐。 可是,这一次她不打算当个解语花,所以明知他内心不耐,仍哭着苦苦哀求,因为她要拖延时间。 在祝佑杞说出这丧心病狂的话时,她便给绿枝悄悄递了个眼神, 分卷阅读127 算算时间此刻绿枝应该已经带着谌师弈赶过来了。 卢念云此刻哭得梨花带雨,但心里却格外冷静。她的梦想果然是该升级了,皇后之位太不稳当,她还是做太后比较好。 第七十四章 我护着 “皇上,药煎好了。”耿忠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稳稳地走进来。 “拿过来吧。”祝佑杞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显然卢念云苦苦哀求了半天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念头。 呵,他竟是要亲自喂她,真可笑,真讽刺,她嫁给他这么久,他第一次喂她,喂的却是堕胎药。 “皇上!”卢念云突然掀开被子,就那么穿着中衣,赤脚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声音凄然,“皇上,求你不要,不要杀了臣妾的孩子——” 祝佑杞眉头紧锁,显然对她的不识大体非常不高兴。 “你在做什么!”突然背后响起一声暴喝,熟悉的声音惊得祝佑杞手一抖,碗里的药洒出去小半。 一道疾风般的身影冲过来却越过他,一把将跪在冰凉地面上的卢念云拉起来,护在身后,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冷冷与他对视:“祝佑杞,你还是人吗?” 祝佑杞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一直以来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事态脱离掌控,似乎有什么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师姐……”祝佑杞轻轻叫了一声,看见谌师弈望向他的眼中满满都是厌恶,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伤心。心脏一阵刺痛,夹杂着滔天的怒意。这算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害怕她会伤心,可原来,她根本不会。原来她真的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毫不在乎了,所以得知别的女人怀里他的孩子,她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生气是为了那个女人抱不平,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劈手打落他手中的药碗,谌师弈冷冷道:“人说虎毒不食子,你倒是比虎还毒。这个孩子你这个做爹的不护着,没关系,我护着。”说着她将卢念云扶到床上,安抚道,“卢姐姐,在这个孩子出生前,我搬来和你一起住,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和你的孩子。” 祝佑杞知道后半句其实是说给他听的,他想这么一闹自己在师姐心里的地位只怕已经跌落谷底,再也拉不回来了吧。 心一点点冷下来,可心冷了又如何,他总归没法放手。只能努力装出平静的模样道:“师姐喜欢这个孩子的话,等孩子出生了便记在你名下,放在你身边养好了。” 谌师弈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不必。孩子自该由他的生母抚养,而且,你的孩子,我不喜欢。” 好一句“你的孩子,我不喜欢”,祝佑杞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疼完了,没想到这一刀扎进来还是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然是师姐啊,要么不伤人,要么就是万箭穿心。 “可是,师姐你已经入宫,并且愿意成为朕的皇后了,不是吗?”他双目血红,捂着心口,神情竟似有些癫狂。 “我是答应了,我答应给你一个出生施家的皇后,仅此而已,做人别太贪心。”她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笑容竟有几分邪气,“入宫的是施皇后,而不是谌师弈,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祝佑杞死死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身上开出两个窟窿来。卢念云裹着被子在一旁装死。 不知过了多久,祝佑杞终于动了,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卢念云眼见瞥见了他血迹斑斑的掌心,眼皮一跳,这人果然已经疯了。 “我明白了,卢氏肚子里的孩子我不会再动,师姐还是回椒房殿吧。封后大典,我会尽快准备。” 被无情的称为“卢氏”,卢念云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给祝佑杞又画了一个大红叉。 谌师弈走到她床边,飞快地握了握她的手:“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的。” 卢念云低着头,装出一副害怕发抖的模样。 “师姐刚来,路不熟,我送师姐回去。”祝佑杞说得非常自然,再次刷新了谌师弈对他不要脸程度的认知。 只不过,谌师弈懂的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现在她一不能死,二不能把祝佑杞弄死,适当的刺激一下出出气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一路无话,耿忠遥遥跟在他们身后,感觉到两人身上撒发出的森冷寒意,却泰然自若地跟着。 谌师弈余光扫过他身上,果然,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的人,自然不是凡夫俗子。她看得出来,祝佑杞对这位总管大人很信任,他生性多疑,真心信任的人寥寥无几,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珍贵不是吗? 如果,将这位耿大总管策反了,知道真相时的祝佑杞反应一点会相当精彩吧?这样想想,她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谌师弈努力绷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诶呀,其实自己这么坏,真的很适合当个反派呢。 走到“椒房殿”殿门前,谌师弈停下脚步望向那一排站得整齐的侍卫,侧目看向祝佑杞,声音平平:“祝佑杞,你这是打算再软禁我一次?” 祝佑杞黑不见底的双眸中看不出情绪,也不回答。 分卷阅读128 谌师弈却自己嗤笑了一声:“瞧我问的什么蠢问题,我不是一直被软禁着么,也罢,无非就是可活动的范围更小一点。” “你对进宫就这么反感?”祝佑杞死死盯着她,只觉得她的笑容格外刺眼。 “是啊。”她回答得痛快,“我有多厌恶进宫,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可是,你明知如此,还是强行逼我进宫。祝佑杞,我的所作所为,真让我怀疑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那种。” “你……你是这么认为的?”祝佑杞发现自己的声音满是苦涩。 “不然呢,我告诉你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你会听吗?”谌师弈头也不回地往大殿里走,祝佑杞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毫不在意被禁足在椒房殿。 祝佑杞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舍不得放弃和她相处的机会,跟着她走了进去。好在谌师弈没有赶他走,或者说,她根本当他不存在。 谌师弈漫无目的地椒房殿内四处打量,毕竟这里会是她要生活很久的地方,熟悉一下地形还是很必要的。祝佑杞有些贪恋此刻的安宁,记得小时候就是这样,他像一个小尾巴一样每天静静跟在师姐身后,而师姐是个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好奇宝宝,于是他看得最多的便是她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正如现在这样。 祝佑杞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敢出声生怕破坏这难得的美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过去的影子,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感到幸福。 突然,走在前头的谌师弈停下脚步,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谌师弈终于要赶他走了,但谌师弈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面前那块空地,兀自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对了,你还记得当年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祝佑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问自己,实在是她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话了。 “果然是不记得了啊?”谌师弈垂眸笑笑,缓缓转身,语气很轻很淡,却比任何一次都戳心。她说:“你看,这就是你和天韵的差别,你永远也比不上他,永远。” 那一刻,福至心灵,祝佑杞突然想了起来自己答应过她什么。那时候谌师弈一度对诗词歌赋非常着迷,尤爱“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和“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两句。她捣鼓着在屋前屋后种满竹子和木兰,可似乎是山里的那片土壤不适合,那些木兰和竹子总也撑不过一个月便枯萎了。 他看师姐总是闷闷不乐,于是便安慰她说,等他长大能下山后,一定会为她寻一处可以种木兰和竹子的地方,到时候她推开窗便看见竹影摇动,闻到木兰花香。 “没有,我没有忘!竹子和木兰,我记得的,我这就叫人去办!”祝佑杞说着调头便走,那模样像是在害怕什么。 身后,谌师弈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低低笑道:“叫人办,呵呵。我家信王殿下可是亲手种的啊。你怎么比?”说完,背着手慢吞吞走进自己的寝殿,衣袖一挥,重重关上了那两扇金漆描画的朱红色大门。“砰”的一声仿佛命运的转盘突然启动,将所有人包括过去的自己都关在了门外。 傍晚时分,谌师弈在屋中看书,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声,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看去,正对她窗户的那块空地上,很多人正忙忙碌碌地为她种植竹子和木兰。 谌师弈只看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地将目光重新移回手中的那本枯燥的史书上。其实她真没那么喜欢竹子和木兰了,毕竟她现在最喜欢的是她家信王殿下,所以,信王亲手种的竹子和木兰她当然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别人种的,那还是算了吧,不过是些死物罢了。 她这样想的时候全然不知道外头那些竹子和木兰是从哪里来的,等到第二天,她推开门,发现那些竹子和木兰竟是从信王府移植过来的时,差点没气得吐血。 这是祝天韵亲手为她种的,竟被那么多人粗暴的对待,祝佑杞,你好样的。伸手轻轻抚过一株竹子上被磕出的伤痕,她望向皇帝寝宫方向的目光满是狠戾。 第七十五章 皇后施氏 祝佑杞大概真被谌师弈那句“你永远比不上他”给刺激到了,赌气一般将记忆中她喜欢过的东西一股脑往她面前送。当真是将什么叫“三千宠爱在一身”展示了个淋漓尽致。 然而谌师弈心中毫无波澜,心里的唯一的想法是:幸好这后宫除了一个卢念云没有别的嫔妃,不然那群女人还不得嫉妒死。 卢念云当然不会嫉妒,她一边养胎,一边冷眼看着祝佑杞作天作地,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祝佑杞果然有病。 一个有病的人怎么能当皇帝呢?搁下药膳的碗,卢念云摸着尚还平坦的小腹笑了笑。算算时间,等封后大典结束,她肚子里的宝宝也三个月了,到了一个安全期,当真是老天都帮着自己呢。 时间平稳的过着,祝佑杞依旧每天来送礼物,谌师弈也一直冷漠地应对着。她原以为可以就这样太平无事地等到封后大典那日,没想到,祝佑杞真是不惹事不心甘。 这日,他突然一脸兴奋地说要给她一个惊喜,谌师弈登时心里就咯噔一 分卷阅读129 下,感觉要糟。果然,紧接着祝佑杞就走到那个八人抬上来的巨大箱子前,掀开了上面盖着的红布,露出下面精致的笼子来。 谌师弈额角一抽,笼子里躺着的那个白色庞然大物她熟悉极了,可不就是她家专爱报恩的白虎吗?脚上的动作比大脑要快,几乎是看见的第一眼,她整个人便飞扑了过去。 铁笼上自然有锁,但在她面前就是渣,手上一用力,直接掰弯了那华而不实的栏杆,钻进去扑到一动不动的白虎身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惊呆了所有的下人。 很快,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位皇后娘娘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而流言传着传着便变了样,从最开始的徒手掰弯铁栏杆变成了一掌打死数十个宫人。当然,对于这么荒诞的流言,谌师弈毫不知情,不过,众宫人因此对她敬而远之,倒是无形中让她之后的行事方便了许多。 白虎柔软的身躯微微起伏,谌师弈长长松了口气,她方才是被吓得失去理智了,祝佑杞当然是不会“伤害”它的,毕竟他要用它来讨好自己。 可是,他是这么捕捉的白虎的,这么远的路程,他又用的什么方法让白虎一直沉睡?只是很显然,这些在祝佑杞眼中都不叫伤害。正如他明明做出了圈禁自己的举动,却始终认为他从不舍得伤害自己一样。 紧紧抱着明显瘦了一圈的白虎,谌师弈眼圈发红。大约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白虎虚弱地睁开眼,舔了舔她的脸。猫科动物的舌头上长满了倒刺,舔在皮肤上一点也不舒服还有些刺痛,却顷刻间让她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祝佑杞远远看着这一幕,脚步一顿,竟不敢靠近。师姐进宫这么多天,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看来,自己费这么大力把这只白虎弄过来,是对的。 可是,谌师弈却对他说:“我想将它送回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可是它是一只老虎,它属于山林而不属于这里。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强行剥夺属于它的生活。” 祝佑杞怔了一下,苦笑:“我怎么觉得师姐你话里有话?” 谌师弈大方地点了点头:“是啊,你不觉得我和它很像吗?” 这话祝佑杞自然不爱听,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还好,谌师弈也清楚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便顺了他的心意换了个话题,然而她换的话题却令祝佑杞更加心惊。 她问:“你为什么能找到我住的地方?我娘告诉你的?你答应了她什么,让她愿意卖了我这个女儿和你合作?” “你……你知道?”祝佑杞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向谌师弈,她是怎么做到用这么平静的语气问这样的话的? 谌师弈嗤笑一声:“是啊,我知道,一早就知道,不过,我以为我劝服她了,看来,并没有啊。想来,应该是你给出的条件更优厚吧。怎么?郑柔那老妖妇是你弄死的?”如果此时卢念云在场,一定会忍不住给谌师弈鼓掌,当真是演得太好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她弄死的郑柔呢。 祝佑杞想说不是,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就一顿,竟是默认了。谌师弈面无表情,心中冷笑,她怎么会不知道祝佑杞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觉得承认下这件事可以在她这里刷一刷好感,孰不知却是事与愿违,反刷了她的恶感。 心里明明门清,谌师弈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上下打量他一番后,摇了摇头:“我想应该不止吧?我母亲这么多年从未放下过复仇之心,除此之外,能打动她的应该只有东阳王府。所以,先恢复我东阳侯府嫡女的身份,再让我成为皇后,便是你们交易的结果吧。有我娘这么个助力,难怪,你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来找你麻烦。” 看似问句,但她完全是以陈述的语气讲出来,祝佑杞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回答什么了。 “好了,我知道了,那便如你们所愿吧,封后大典我会配合,你可以走了。”谌师弈垂眸搂着白虎下了逐客令。 祝佑杞也不死缠烂打,在他心中,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没必要坚持惹她不快。 接下来,谌师弈果然表现的很配合,配合着学习宫中礼仪,配合着选封后大典的礼服,甚至配合着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施亦。 改名的时候,她笑得有些自嘲,原以为自己的名字取的是以“师从弈棋之道”的意思,没想到不过是为了谐音“施”罢了。施亦,亦然姓施,如此而已。 看在她这么配合的份上,祝佑杞答应了她要求亲自将白虎放归山林的要求。在白虎身体恢复后,祝佑杞带着一队禁卫军,声势浩大地陪着她去将白虎送到了城外的山中。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送走了白虎,谌师弈倚在马车上,神色恹恹。 祝佑杞口中应着,一派随和的模样,谌师弈却知道他根本不会听进去,自己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果然,接下来的日子,殿门外的侍卫只多不少。祝佑杞还试图将自己手下的女暗卫假装成宫女送到她身边, 分卷阅读130 但通通被她识破赶了出去。 最后,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她干脆表示自己身边不需要任何人伺候,以后再有敢进她寝殿的,那就杀了白杀。祝佑杞这才终于死了这份心。 日子这般鸡飞狗跳地过着,终于迎来了封后大典。谌师弈果然全程很配合,整个大典隆重而圆满。祝佑杞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激动,甚至比他自己的登基大典还要激动,从今往后,谌师弈便是他的皇后了,生时名字要写在一起,死后也要同葬皇陵,真是叫人好生激动。 但是,翌日,祝佑杞激动的心情彻底被粉碎,因为他发现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他进不去谌师弈的寝殿了。 谌师弈寝殿外那些竹子和木兰布下了阵法,彻底将他挡在了殿外。祝佑杞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却没有,反而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是啊,这样的做法才像是师姐会做的啊。 她的名字其实没有取错,“以弈棋之道为师”,师姐一直做得很好,只要师姐想,便能做到人生如棋,走一步算十步。是他大意了,师姐进宫后明明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会刻意说出那样的话,激他在殿外种满竹子和木兰呢,原来不是还念着旧,只是为了布局。 原来,不是自己软禁了她,而是她选择了闭门不见。 那日,祝佑杞在谌师弈的寝殿外站了一夜,而寝殿中谌师弈一夜好梦,全然没有被影响到心情。同样没有被影响到心情的还有被封为皇贵妃的卢念云,她这些日子安心养胎,日子过得悠闲极了。 得知祝佑杞这般装深情,对,她就是认为祝佑杞所谓的“深情”都是装的,若真深情如斯,怎么可能忍得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边一年之久?为了一个好名声,这样都可以忍,那只能说明这所谓的深情也不过尔尔。 “娘娘,你怎么下地了,衣服也不穿,多凉啊。”绿枝进屋便看见卢念云穿着一身中衣,站在窗前,连忙拿起衣架上的大斗篷给她披上。 卢念云稍稍活动了下身体,又摸了摸刚刚有一点点显怀的肚子,笑道:“无妨,我的身体好得很,这些日子也歇够了,该忙碌起来了。” 绿枝听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心中一动:“娘娘……” 卢念云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格外的亮:“绿枝啊,我们的机会来了。” 第七十六章 将欲取之 谌师弈的所作所为令祝佑杞非常愤怒,但却毫无办法。其实,谌师弈进宫之后,他一直处心积虑想要让谌师弈失去引以为傲的能力,只能附庸于他。然而,比武力,他打不过谌师弈;下毒对谌师弈更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好在,后来谌师弈一直表现出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令他一时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谌师弈这么沉得住气,忍了这么久为得就是这样一个大招,当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必然要置人于死地。 谌师弈知道祝佑杞会很愤怒,但更知道他除了愤怒,什么也不会做。 新皇后将自己关闭在自己寝殿里,不见皇上这种事,传出去绝对是天大的丑闻,祝佑杞那样爱面子的一个人一定会选择将此事压下去。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祝佑杞愤怒过后,并未做出过激之举,只是隔着门对她说了一句话——其实我和你娘的交易并不仅是让你成为皇后,最重要的一条是让你生的孩子成为大宁皇帝。 他认为这句话非常有诱惑力,然而谌师弈站在窗口,望着被阵法阻隔在外的祝佑杞,脸上无喜无悲:“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那是你在意的东西,可在我眼中,不值一文。” 祝佑杞遥遥望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祝佑杞终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无法理解谌师弈的想法,古往今来多少兄弟和父子为这个位置反目成仇,多少后宫的女人为了这个位置斗得死去活来,怎么对她竟毫无诱惑力? “如果皇上没有别的事情要说,那么臣妾乏了,皇上请回吧。”谌师弈看着他脸上古怪的神情,只觉得格外解恨。算盘打得这么响,自以为稳操胜券?呵呵,本姑娘最爱做打人脸面之事。 眼睁睁看着谌师弈在自己面前关上窗,祝佑杞心情复杂,心中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很久以后他终于想起来,似乎便是从那日开始,他顺风顺水的人生开始转折。只是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日之后,祝佑杞又来劝了她几次,甚至安排卢念云来劝她,然而椒房殿的门窗紧闭,无论他们再怎么说,里面都静悄悄一片。若非每日的食物会通过殿中伸出的吊索送进去,再送出来,祝佑杞都要以为屋里根本没有人了。 如此折腾了小半个月,祝佑杞终于彻底死心,然而他依旧每月初一、十五来到椒房殿——这是宫中规定的皇帝要去皇后宫中的日子。谌师弈有些无语,显然没有想到他会为了面子做到这样的地步。 祝佑杞其实也不仅是为了起居注上写得好看,他也是心中苦闷找不到人说。虽然谌师弈对他不待见,但他一时间竟发现自己竟只能向 分卷阅读131 谌师弈倾诉自己的烦恼。 郑柔死后,他整合了朝堂上的势力,满以为从此无忧,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也是绵延数百年的传统,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随着他打压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后,很快新的派系分化便形成了。 坐观臣子相斗本也是帝王之术的一种,然而祝佑杞却不擅长。他看不透让大臣互相牵制的好处,他从始至终一直想要当的是个专制独断的帝王,然而他却忘了,大宁那积贫积弱的国力并不足以支撑他成为像秦皇汉武那样的千古一帝。 因着祝佑杞没有做出“和稀泥”的行为,两派之间涌动的暗潮终于发酵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看着两帮人每日在早朝上打嘴仗,祝佑杞头疼极了,以前是他小瞧了这帮文臣的杀伤力,看这鼎沸的人声,简直要掀掉屋顶。 相比祝佑杞的头疼,谌师弈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轻松愉悦,她本就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独处无人打扰的日子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至于祝佑杞半个月一次的骚扰,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搭理,但想到自己是身负着“娶施家女为后,可保大宁江山稳固”的重大责任。虽说自己是个挂名皇后,但封后大典刚过去不久,朝堂上就乱成这样,实在不像话,这简直是砸她施家的招牌顺带打她的脸啊。 可是,看祝佑杞吃瘪她委实高兴,巴不得他多吃点苦头。 终于,在晾了祝佑杞差不多三个月,这一日又得知朝堂之上发生了朝臣打群架事件后,诧异无比的谌师弈终于决定借此机会走出来替祝佑杞收拾这个烂摊子。毕竟她虽然很希望祝佑杞皇位不稳,却并不希望这大好河山被祝佑杞这个败家子给霍霍光了。 于是,次日文武百官便秘在朝堂上看见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两女隔着端坐在薄薄的屏风后面,竟是要垂帘听政的架势。 众臣被这奇景震撼到了,惊得连“有本启奏”都给忘了,充分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安静如鸡,直到耿忠高声宣布退朝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终于度过这三个月来第一个安静的早朝,祝佑杞看向谌师弈的眼神不由地又炙热了几分,谌师弈只当看不见,一下朝便脚步不停地回自己的椒房殿。而卢念云觉得实在没眼看,下朝后也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寝宫。 “师姐……”祝佑杞显然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在他看来,谌师弈愿意在他困难时站出来帮她,只能说明谌师弈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谌师弈叹了口气,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他:“请皇上注意自己的言行,您应该叫我皇后。” 祝佑杞自然不会在意一个称呼,他也意识不到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差别,自顾自道:“这帮老家伙闹了这么些日子,今日竟这般安静,都是师……皇后的功劳。” “臣妾身为皇后,为皇上分忧是臣妾应该做的。”与他的热情相比,谌师弈的应对冷漠且官腔十足。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祝佑杞叹了口气,那无奈的语气仿佛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算了,只要你别再把自己关在屋里,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谌师弈感到一阵恶寒,只恨自己当年瞎了眼,没有认清这家伙神经病的本质。强忍着将这家伙痛扁一顿的冲动,谌师弈冷着一张脸说了句:“皇上若无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说完扭身便走, 身后传来祝佑杞略带焦急的声音:“明日早朝你还会来吧?” 谌师弈背对着他点了点头,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心跳突然加速了。 她早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任由朝堂上闹了这么些日子,自然不会只是为得让祝佑杞吃点苦头,她真正所图的便是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上的权利。 俗话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她想要从祝佑杞手中得到权利,那第一步便是向他证明自己是有用的,接着让祝佑杞依赖于她的能力,直到离不开她。 谌师弈从没想过利用祝佑杞对她的感情来达到目的,感情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何况祝佑杞还是个疯子,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疯子的感情上,想想都觉得荒诞。 如今,顺利迈出了第一步,即使是她心中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从今往后,她即将开始一点一点蚕食祝佑杞的权利,同时也能光明正大地得到祝天韵的消息。 次日,谌师弈和卢念云依旧出现在朝堂上,经过一天一夜的冷静,朝臣们终于能够有利有节地对此行为表达出不满了。 然而听着他们说来说去就只是——不合祖制,谌师弈心中冷笑,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起身打断下面吵吵闹闹的众臣,谌师弈冷笑一声反问:“众爱卿口口声声称不合祖制?那本宫就想不耻下问一句,我大宁所有的法典中有哪一条写了皇后与贵妃不能出现在朝堂上?” 哄闹的朝堂出现了一刹那的安静,众官员都被她气势十足的这句话震了一下,继而想到还真没有那条法典写了这句话。 谌师弈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没错,虽然谁都 分卷阅读132 觉得这件事不合理,就如谁都觉得女人不能娶亲,男人不能生子一样,可这些就是没有黑纸白字地落到纸上。 “怎么?说不出来?既然祖制中并未写这点,那么口口声声称此事不合祖制的众爱卿的言行算什么?欺君算吗?”谌师弈深谙“再三而竭”的道理,当然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迅速地抛出下一个问题,转移掉他们的注意力。 “是啊,你们可不就是欺君吗?本宫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给你们胆子,让你们见皇上仁慈,年轻便公认欺负你们的君父!尔等是要当反贼吗?” 这话说得太严厉,为人臣子多年来培养出的本能,令他们第一时间跪地大呼:“臣等冤枉。” “冤不冤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今日站在这里的都是国之栋梁,本宫和皇上希望你们能将精力多多放在国家大事上,不要总盯着皇上身边的事情,毕竟你们不是负责写起居注的记注官。” 站在这里的至少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冷嘲热讽过,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而谌师弈见好就收,“本宫看众卿家今日也无事上奏了,那便退朝吧。” 首战、二战都告捷,祝佑杞心情甚好,谌师弈自然也是。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性淡薄,不喜与人争斗,可如今才发现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七十七章 图谋篡位 等谌师弈坐稳了朝堂之后,她彻底意识——祝佑杞是真不适合当皇帝,他的心智可能永远停在了走丢的那个年纪,天之骄子到非人奴隶再到疯狂复仇的这一条大起大落之路,让他的性格变得自卑又自傲,多疑又自负。这样的人为君注定是昏君。 比起谌师弈对朝堂光明正大的侵蚀,卢念云则低调许多,毕竟,被偏爱的才能有恃无恐,而她这种不被爱的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安全。 这样想着,她动作迅速地又批完了一本奏折,觉得越发得心应手,仿佛她天生就该参与政治的。 摸了摸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卢念云拿起桌上的药膳吃了两口,强忍下心头的恶心,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怀孕实在太痛苦了,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每天都要喝各种补药,她实在没有生第二胎的兴趣。所以,她有一种预感,这一胎一定会是个儿子,因为她会让这胎是个儿子。 卢念云托着肚子缓缓起身,笑得格外温柔:“真好,大宁的皇位很快就要后继有人了。”她浅笑着对立在一旁伺候的绿枝道,绿枝面无表情地低声回道:“恭喜娘娘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吗?卢念云想了想,笑得越发开心起来,是啊,绿枝恭喜的是她得偿所愿,而非诞下皇长子。毕竟她对诞下祝佑杞的儿子一点兴趣也没有,生下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只是她来实现太后梦的路上所必须的一步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恭喜的事情。 走出御书房,对上守在门外的耿忠,卢念云问:“皇上呢?” “回贵妃娘娘话,皇上去椒房殿了。” 卢念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日的奏折都批完了,耿公公记得提醒皇上查看,本宫身子越发重了,今日便不等皇上一起用膳了。” 耿忠恭恭敬敬地应了:“娘娘辛苦了,奴才一定会转告皇上的。” 卢念云搭着绿枝地手施施然离去。虽然,在其他人眼中,她这个贵妃活得像个惨遭厌弃的下堂妻,但她自己却心情好极了,并隔空向自己名义上的“情敌”致以最诚恳的谢意。 她可是比谁都清楚,谌师弈有多排斥和祝佑杞接触,可如今为了给她制造掌权的机会,每日都要硬着头皮与祝佑杞周旋,实在是非常敬业,能得到如此可敬可靠的盟友,她只想感慨一句,此生夫复何求。 突然被人念叨的谌师弈蓦地打了个喷嚏,顿时引得一旁的祝佑杞无比紧张:“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了。” 谌师弈懒洋洋掀了掀眼皮,看向虽然一脸关切但仍与她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的祝佑杞,淡淡道:“无事。” 祝佑杞之所以会表现这么好,自然不是因为他的神经病治好了,而是因为她在自己身上装满了机关,稍稍靠近便会处罚机关,祝佑杞不是不想靠近她,而是不敢靠近。最初,他不相信,于是,那暗器便弹了出来,同时在两人身上划出一道血口。 祝佑杞当时便被震住了,呆呆看着她白皙皮肤上那道刺目的血红,而后便彻底老实了下来。 还记得当时祝佑杞诧异地控诉她是个疯子,谌师弈对此充耳不闻,她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对自己都不能够残忍的人,怎么能够做到无坚不摧呢。 事实也证明,她只不过对自己狠了这么一点点,便让祝佑杞乖乖地与她“相敬如宾”,实在是很划得来。 祝佑杞会这么配合,主要是觉得反正他和谌师弈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相处,两人之间的关系比之最初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所以他并不介意,愿意按照谌师弈的意愿慢慢来温水煮青蛙。但他却不知道,谌师弈只是在等一个时间 只要等到卢念云肚子里的孩子顺利出生,反正不管怎样卢念云能保证那是 分卷阅读133 个皇子,到时候她们两人储君在手,只要逼祝佑杞写下一纸退位诏书,卢念云的太后梦便能实现了。 “天色已晚,皇上该回去了。”谌师弈放下手中书,抬头看了看外头,平平道。 “好,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谌师弈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低头继续看书。 祝佑杞也不多说,起身离开。这几乎已经成了两人近日相处的日常模式。 耳中听得祝佑杞的脚步声远去了,谌师弈放下手中的书,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来,瞧见那信,她脸上的冷漠褪去,笑意一点点爬上眉梢眼角。 祝佑杞定然想不到,虽然她被他囚禁于这深宫高墙之内,祝天韵被他派去边疆,他们两之间的鱼雁传书却是一点也没耽误。毕竟她有卢念云这个最强盟友,最近这些日子更是方便,两人端坐朝堂上的时候,宽大朝服那么一碰,书信也好,情报也好,轻轻松松便交换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向前走,朝堂上渐渐稳定,转眼便到了卢念云临盆的日子。谌师弈早准备好了一切,用一场来势汹汹地病绊住了祝佑杞,为卢念云行事提供足够的方便。 谌师弈躺在病榻上,面上瞧着惨白凶险,其实神智清醒得很。耳中听得卢念云宫中的嬷嬷一次次来请祝佑杞过去瞧瞧卢念云,祝佑杞却充耳不闻,于是她心中暗笑。 用这一招帮卢念云其实她也存了一份私心,她怕卢念云会因为孩子而对祝佑杞心软,不过,经她这么一搅和,相信卢念云会彻底对祝佑杞死心。 自己九死一生生孩子的时候,夫君却陪在别的女人身边,这种屈辱怎能不让人心如死灰。 谌师弈微阖双眸,心里泛起些许酸涩,自己终究也变成这样的人了,真是讨厌。想想这一切都是拜祝佑杞所赐,心中对他的厌恶便又多了两分,差点没控制住甩开他握住自己的手。 这样煎熬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谌师弈度日如年地忍了许久终于听到窗外耿忠喜滋滋地报喜声:“恭喜皇上,卢贵妃诞下了一个皇子。” 谌师弈弯了弯唇,果然是皇子,只是不知道这个皇子是不是原装。不过,那边事情了了,她这边也可以不用再装下去了。于是,她缓缓睁开眼。 “你醒了!”祝佑杞大喜,激动之下用力抱住了她。 谌师弈死死咬住后槽牙,强忍住将他甩出去的冲动,有病吧,她只是发个烧而已,做出这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是要恶心谁。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出口的话却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我饿了。” 祝佑杞果然立刻放开了她:“想吃什么,我这就让人给你做。”说完突然笑着拍了自己一下,“你看我这记性,你每次生病都只想吃菜肉粥。我这就小厨房给你做。” 谌师弈垂了眼睛,碎发垂下脸遮住她眼中的阴影,事到如今,她最讨厌的便是祝佑杞与她提往事,因为每次她都恨不能回到过去,亲手将眼前这人掐死。 “皇上,卢贵妃那边,您要不要去看看。”耿忠恰到好处地开口,谌师弈淡淡接了口,“看完也抱来给我看看吧。” 原本不想去的祝佑杞顿时改了主意,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好,我这就去。” 谌师弈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吗,瞧着不甚在意的模样,祝佑杞却激动极了,谌师弈进宫这么久瞧着对什么都不上心,能主动说这一句,已是太难得了。 “你若喜欢,就养在你身边。”他急切道。 “不必,看看便好。” “也是,养孩子太耗精力了,看看便好。”祝佑杞立刻顺着她改了口,临走前还不忘格外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谌师弈全程面无表情,直到他走后,才抬手将手镯中藏着的解药吃下去,当然没有什么发烧会这么及时又收放自如,她不过是对自己下了点毒而已。 说起来,祝佑杞一直对她的毒术很忌惮,从不在她屋中吃任何东西,连水也不喝,当然她房中更不会有香炉这种下毒利器。不过,她冷笑一声,祝佑杞以为这样便安全了吗?天真! 她这人心眼小得很,这辈子最喜欢的便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既然祝佑杞这皇位是通过下毒得来的,她有怎么舍得不让他尝尝相同的滋味呢? 祝佑杞说她对自己残忍,可是他其实并不知道她可以对自己有多残忍,给割一刀算什么?她从得先帝驾崩后便知道自己逃不过进宫的命运,于是,她开始给自己下毒,花了一年的时间,一点点下毒,同时一点点调整自己的体质。 如今她终于成了一个毒人,她的血液,汗液甚至呼吸出的空气都带着毒,不过这毒的分量都很轻,只有像祝佑杞这样每日花大量时间与她朝夕相对的人才会一点点中毒。 再过半年,只要再过半年,这毒都身体的影响就会显现出来,祝佑杞的身体会产生改变,任何药物对他都难起作用,到时候哪怕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而再有半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她和卢念云将权力牢牢抓紧自己手里,到时候祝天韵那边带兵赶来,他们里 分卷阅读134 应外合,扶幼帝继位。 谌师弈脑中将他们的计划来反复想了几遍,点了点头,只要不出意外,半年后她便可自由。然而,意外本是就是一场意外。 第七十八章 我想你死 祝佑杞跌跌撞撞冲到椒房殿时,看见的是火光冲天,而谌师弈穿着一身火红色的一群就站在火海正中,他只觉心中仿佛也被那火点着了,脑中一片空白。 耿忠一时不妨便见祝佑杞疯了一般往火海冲去,他心头一跳。 祝佑杞眨眼间已经冲到了屋子前,灼热滚烫的火舌扑面而来,死亡的恐惧令他脚下一顿,身后急忙冲过来的耿忠见他停下刚准备松口气。 然而,意外突生,谁也没想到站在火海中死气沉沉的谌师弈会突然出手。她一抬手,与火焰同色的腰带便缠上了祝天韵腰间,几乎没有给人丝毫的反应时间。 祝天韵耳边划过呼啸而过的热风以及众宫人的尖叫,整个人以猝不及防的狼狈姿态被拖入了火海,感觉到炙热的火舌擦过自己脸庞,他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谌师弈居高临下看着摔在地上的他,眼神冷得像一尾冰冷的蛇,一点点攀爬上他的肌肤,令他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寒战,凉意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来。 “你……”他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刚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便见谌师弈看着他低低笑了一下:“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声音阴冷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祝佑杞心头突的一跳,身体的本能让他猛地一闪身子,那原本对准他心脏的剑硬生生偏了半分,狠狠戳在他肋骨上。 突如其来地剧痛令他眼前一阵发黑,可他却觉得即便是这样的痛也不及他心中的悲痛。谌师弈的眼神他看得清楚明白,师姐她……是真的想要他死,没有半点犹豫不忍。 “你是真的……真的想杀我?”他抽着气,满心满眼地不甘,眼中充血,不死不休。 半个月前,祝天韵战死的消息递到他案上,他第一时间将此事压了下去,明明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谈论,可为什么她还是知道了? “是啊,我想杀你,这半个月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可是,我得忍着,我怕准备得太仓促,杀不了你。” 祝佑杞瞪大眼睛看着她,喉中血腥之气上涌,他勉强压下去,笑得苦涩:“也好,至少我们的结局也是个同归于尽,生时无缘,死却是要同穴的。” “不,我不会与你同穴,因为杀了你,我就要去见他了。我会在这场大火中重生,随风去见他。”谌师弈望着远方,眼神中含着憧憬,笑容如怀春少女,可低头望向他时顷刻转为满满地厌恶,“他死了,我这条命每活一日都是偷来的,你以为我很在乎吗?” 祝佑杞不知自己是气还是痛,浑身哆嗦。原来,他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换来的还是这么一句。 谌师弈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手上毫不留情,猛地抽出扎进他肋骨的剑。祝佑杞顿时眼前一黑,太疼了,喉头的血再压不住一口喷出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有人向自己跑过来,而头顶的横梁被火烧得支撑不住,重重砸下来。 “不……”他最后在心底无声而痛苦地叫出来,而后无力感席卷而来,他终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痛,浑身都痛,仿佛整个人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一样,连微微动一下手指头都格外的疼。耳中突然传入一声欣喜地叫声:“皇上醒了,快传太医!” 祝佑杞努力睁开眼,慢慢适应着眼中突如其来的光亮,好容易才看清跪在自己床榻边的耿忠,被烟火薰着了的嗓子发出干涩低哑的声音:“朕……朕还活着?” “奴才失职,让皇上陷于危险之地,幸亏贵妃娘娘拼死冲进火海将您救出来的。” 祝佑杞有些诧异,忆起昏迷前似乎瞧见一个黑影往自己跑过来,没想到竟是卢念云,或许他从未认真了解过他这位纯粹为了利益交换而娶来的妻子。 “不怪你,是朕自己冲过去的。”就着耿忠递到唇边的杯子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贵妃怎么样了?” “伤了胳膊,太医说烧伤太严重,疤是定然会留的。”耿忠不夸大不掩饰地阐述事实,祝佑杞素来最看重的便是他这点。示意闻言眉头不由地蹙了蹙,模糊想起来最后似乎瞥见横梁砸了下来。 师姐!心头狠狠一抽,即使到了今日,他还是放不下:“皇后呢?” 耿忠脸上划过片刻犹豫,方才道:“皇后娘娘引火烧身,尸骨成灰。” 祝佑杞闻言大恸,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尸骨成灰,好一个尸骨成灰,她竟这般很绝,真的连尸骨也不肯留给他,死后也要化为灰烬,乘风去找祝天韵。 “皇上!”耿忠吓了一跳,幸好太医到了。一番诊治后,提笔边写药方边安慰耿忠道:“耿总管不必忧心,皇上无什么大碍,这口血乃是郁结于心之物,吐出来反而好。” 祝佑杞恹恹躺在床上,想到耿忠方才所说的话,脑中难得浮现出 分卷阅读135 卢念云的脸。从最初的诧异中缓过来,他慢慢想通了卢念云会拼死去救他的原因。 他苦笑了一下,他可不会自恋的认为卢念云救他是因为爱,毕竟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毫无感情。不得不承认,祝佑杞大部分时候是很冷静的,冷静下来想想之后,便觉得卢念云会去救他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因为利益而紧紧绑在一处,卢念云的荣辱完全依附于他,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若死了,卢念云的船不稳只怕也很快要翻,又所以她自然是要拼命的。 想明白之后,即使冷血如他,心头也不由泛起一丝悲凉。 他这一生,父亲不爱他,母亲大约也直将他作为固宠的工具,亲祖母对他只有拉拢和利用之心,唯有师姐曾真心待他,可那颗真心却被他狠狠舍弃,等到再想挽回时,师姐却早将真心给了别人,留给他的只有杀心了。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多凄凉,最终救了他命的竟然是利益关系,不过也好,他更习惯利益关系。 思及此,他对耿忠招了招手:“朕去见见贵妃。” “回皇上,贵妃娘娘吩咐了,您若醒了便差人去叫她,想来也快来了。” 此时,绿枝正在帮卢念云换药:“娘娘您也真下得了狠手,这么大个疤,只怕皇上见了会害怕。” 卢念云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毫不在意:“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我要在这宫中立足,靠的可不是帝王的宠爱。以色事人,色衰而爱迟,这样的命运可不是我要的。” 绿枝咬了咬唇,手上越发轻柔,心里却如同吃了定心丸,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像卢念云这般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的人,一定能成大事。 卢念云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但她并不在意,让绿枝对她更有信心也是让跟随她的人对她更有信心,百利无一害。 伤包扎好的时候,耿忠那边派来传话的人也到了。对于祝佑杞的醒来,卢念云只浅浅对绿枝笑了笑:“我觉得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是,娘娘手段厉害。” 卢念云摇了摇头,低低道:“不是我厉害,是她厉害。” “娘娘说什么?”绿枝没听清,卢念云却瞥见来请的内侍,于是摇摇头,不再开口了。 绿枝跟在她身后,看她一步一步踏上步辇,脊背挺直,双手交叠,仪态万方,仿佛生来便是这般高贵的,并且也会一直这么高贵下去,一步一步走出一条通天之路。 那日,卢念云进去和祝佑杞单独聊了写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不久之后,卢贵妃便被册封为皇后。而祝佑杞身体康复之后,越发倚重其卢念云来。 卢念云批注完最后一本奏折,目光落在墙面上一块略白的地方,不由停留了片刻,那里曾经挂着谌师弈的画像。收回目光,她忽而一笑,这一切也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耳畔响起谌师弈说过的话:祝佑杞此人多疑又自负,你将你到底所求明明白白摊开在他面前,他反而会对你放心。而那些文武百官,他们都是老狐狸,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欲望,擅长打机锋,这或许是正确的为臣之道,但却会让祝佑杞无法放心他们。他们约表现出天下为公,无所求的模样,祝佑杞就越不会信任他们。 “绿枝,大选还有几日?”她起身问。 “回娘娘,还有五日。”绿枝不自觉地皱了眉,她不明白卢念云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大选秀女,为祝佑杞充盈后宫。如果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这么多年轻姑娘入宫,怎么能不分了她的宠去。 卢念云瞥她一眼笑了笑,认真道:“这是好事。”这当然是好事,这群女人不会是她的敌人,只会是她的盟友。绿枝现在或许还不懂,但总会懂的。 第七十九章 兵临城下 半年后,西戎突然撕毁两国盟约,大举进犯。一方是来势汹汹,另一方却是疏于防范,一时间西戎势如破竹,从边疆一路破城,直直杀到京城之外。 卢念云抱着太子坐在火炉边,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照得她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她冷冷扫过阶下哭哭啼啼地一帮莺莺燕燕:“哭什么?敌军还没杀进来呢!哭丧也用不着这么早!” 被她的气势所慑,众人顿时噤声,转为小声啜泣。然,这半年来最受宠的成妃不服,顶了一句道:“敌军都已经到了城下了,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见皇上,存的是什么居心?为今之计应该赶紧护送皇上离开,万一城破……” “你说什么?”卢念云看向她,那眼神太过阴冷,有些瘆人,竟叫成妃说到一半的话尽数哽在了喉咙里。 “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该死!”卢念云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成妃被她一激,霍然起身:“臣妾说的是实话,皇后娘娘别给臣妾扣这样的大帽子。” 卢念云将手中尚自懵懂的太子交到绿枝手里,起身,袖中刃突然飞出,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割破了成妃的喉咙。而绿枝也刚好抬手蒙住了太子的眼睛。 众女发 分卷阅读136 出惨叫,然而被她一眼扫过,顿时将声憋回腹中,个个噤若寒蝉。 卢念云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中刃,沉声道:“西戎狼子野心,擅毁盟约大肆进犯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局势看着危险,不过是我们一时大意而已,我大宁乃是铜铸铁打之江山,京城又岂是这帮蛮夷能够轻易攻破的。只要援军一到,形势便会逆转,将士们在前面守城,本宫会替皇上守好后方,再有妖言惑众,动乱军心者,无论是谁,当场格杀。成妃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在场的都是些养在深闺的文弱女子,何曾见过这般架势,顿时一个个花容失色,抖如筛糠。 卢念云根本连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们,挥挥手道:“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来时还气势汹汹地众女此刻乖得跟小鸡仔似的,一眨眼便走了个干净。 待宫人将成妃的尸体拖下去后,卢念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西戎…… 恍惚想起,西戎与大宁议和当日,她在信王府的看着信王愤怒而隐忍的模样,忍不住感慨说:“大宁这半壁江山不会太久了……”那一日的时光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久,而那一日的预言或许即将成谶。 方才她在众人面前掷地有声,说得慷慨激昂,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京城守不守得住。成妃的话其实不错,西戎人势如破竹,避其锋芒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就为了活着便要眼睁睁将京城拱手让出吗? 是,他们这帮皇亲国戚是能够逃跑,能够保命,可是这一城的百姓呢?她是大宁的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大宁百姓皆是她的子民,如果为了活着,她要放弃自己的子民,不顾他们的死活吗?不,她做不到,如果,她这样做了,她会看不起自己。 一步步走到内室,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祝佑杞。 那日谌师弈到底还是重伤了他,这半年来,虽然他一直悉心调理,但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因为这等关系,这半年来,她不动神色地,小火慢炖,一步步蚕食他手中的权力。 静静望了他片刻,卢念云眼中浮出一丝怜悯,祝佑杞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身子不好的真正原因是谌师弈早对他下了毒。知道他疑心重,如果身体突然变差,他定然会怀疑是否中毒,所以,她做了那么一出同归于尽的戏,让祝佑杞顺理成章的认为自己身体变差是因为受过重伤的缘故。 “皇后?”祝佑杞醒了,瞧见她缓缓坐起身,却不由得咳了几声。 卢念云立刻露出一抹恰当到好处的微笑,走到床边扶住他:“臣妾吵着皇上了?” “怎么样了?”他问。 卢念云摇了摇头,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而后喂他喝了药,看他睡下,这才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露出一抹苦笑。其实她很想问一问祝佑杞,为了得到这个天下,弑父篡位这样的事情都做了,为什么没有和西戎对抗到底的决心。 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而卧了一晚,再睁眼时,只见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按奏报来看,西戎的兵马今日便该到城下了。 兵临城下,这可真是悲哀的词。 起身看了看尚在熟睡中的太子,弯腰在太子嫩滑的小脸上亲了亲,在起身时,眼中的坚定之色一点点凝聚成实。 “绿枝,给本宫更衣。” 绿枝应了一声,拿了常服过来,卢念云却摆了摆手:“拿本宫的朝服来,本宫要穿正装。” 绿枝拿衣服的手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娘娘要去哪里?” “去城门。”她扬眉一笑,恣意张扬,“本宫要与百姓和将士一起守城!” 虽然她说过大宁这半壁江山不会太久了,但如今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便不能当一个旁观者。 “娘娘,你……” “我知道你想说女人不该上战场,可是,战争从来不会放过女人。”卢念云打断绿枝,没错,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出生低贱的女人,可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既然她已经创造了一次奇迹,那么就让她再创造一次吧。 高昂着头颅,她一步一步走上城楼,守城的官兵看见她皆是一愣。 “皇后娘娘,城楼危险,西戎军就要杀过来了。”守城官连忙迎上来,站在城楼上几乎已经能看见远处黑压压地一片西戎军,看样子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到城下了。 卢念云全然不惧地望着远处来势汹汹的西戎军,对着众官兵压了压手,高声道:“皇上和本宫与你们同在,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 她的声音并不太洪亮,女子的声音自然也不凶悍,可这话一出却像是一颗定心丸一般,让方才还惶惶的官兵们都冷静下来,一时间对她的话坚信不疑——若非有十足把握,皇后怎么会和他们一起守在城墙上呢。 西戎的骑兵跑得很快,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马蹄踏起满地尘土,当真是说不出的声势浩大,便是远远瞧见,便已叫人觉得腿软,难怪他们能够摧枯拉朽般一路杀过来。 卢念云眯了眯眼,看最前头的西戎 分卷阅读137 兵已经跑到了射程范围内,目光坚毅地举起手中弓箭,拉满,瞄准,放箭。尖利的箭矢带着破风之势,将一名西戎兵射翻在地,连带着让他身后的几人也人仰马翻。 气势这种东西便是如此,卢念云这一箭与千军万马之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西戎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却因此被撕裂了,此消彼长间,大宁官兵的士气则瞬间被鼓舞起来,一时间叫好声不绝于耳。 卢念云抬手压了压,扬声道:“放箭!”说话间,又是一箭射出,后头跟着的是万箭齐发。 西戎军一路横扫千军,不想却在这里被一个女人灭了气势,憋着一口气想要强行靠近,可前有护城河的阻拦,上有万箭齐发,到底是损失惨重,不得不在弓箭射程之外扎了营地。 站了半日的卢念云望着城楼上欢呼的众人,神情却并不轻松,这一日是过去了,可是,这场恶战才刚刚起了头,接下来才是关键。 果然,第二日,西戎军开始用投石车往护城河里投掷城外的大石。 卢念云神色凝重地望着城下,她从未指望过护城河能够拦住西戎军的锋芒,然而如今这速度委实太快了些,只怕今日护城河便能被填平,那么明日,攻城战便要正式打响了。 “今日大家可以稍作休整,养好精神,明日会是一场恶战。”卢念云收回目光毫不忌讳地迎上众将士的目光,“西戎人的凶猛大家看得见,本宫不会说什么大话,但无论如何,我们要守住这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本宫只说一句,如果城破,本宫一定会死在你们前面。你们愿随本宫一起,与京城,与大宁共存亡吗?” “共存亡,共存亡!”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卢念云那颗一直紧绷的心便轻轻松了松,目光扫过那些坚定热血的脸,忽而生出几分愧疚。 她不是什么圣人,喊出这样的话其实存了私心,这场守城之战是她的一场豪赌,赌输了不过一死,可若赌赢了,她的声望会彻底压倒祝佑杞这个真龙天子,她会以女子之身载入史册。 可是,这样的愿望太奢侈,难以实现。 转眼间,围城已经五日,京城城墙高厚坚固,西戎的云梯不够高,士兵无法攀上城墙。加之京城之中粮草弹药皆充足,守个十天半月并无问题,是以守城的军官们虽然疲惫,但眼中的光芒还在,但卢念云眼中的光却一点点黯淡了。 他们还没有丧失希望是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守到援军来便好,可她却已然明白援军不会来了。 当初为了将兵权掌握到自己手里,祝佑杞将不少太后一派的武将撸了下去,换上了他的人,而后在他的疑心病驱使下,他又干出了派宦官为监军的荒唐举措,架空了不少武将。大宁本就重文轻武,在军队上积贫积弱多年,粮饷不足几乎是常态。在这样的情况下,援军要如何及时赶到?就算真有忠心耿耿的将军率部到达,面对这虎狼一般的西戎军,他们又怎么会是对手? 卢念云轻轻靠在墙上,从舌尖泛出一丝苦涩,苦得她舌根都开始发麻。这都是祝佑杞种下的恶果,信王说得对,大宁迟早毁在他手里,只是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便到了。 明明内心一片荒芜,连日的操劳更叫她憔悴不堪,可她却不由自主地扯出一抹笑容,大宁这半壁江山怕是守不住了。 “援军,是援军!援军来了!”突然一声激动的高喊传入她耳中,卢念云苦笑了一下,她果然是太累了,竟已出现幻听了。 可是,那声音却没停止,反而一声高过一声。 难道……难道竟是真的吗?她猛地睁开眼,向远处望去,只一眼,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整齐划一的军阵和英姿飒爽的骑兵她都看不见,眼中唯看见那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恣意张扬,长枪在手,杀入敌阵,所向披靡。 卢念云抬手捂住嘴,如身旁的士兵一样热泪盈眶。 第八十章 先帝英明 这支援军来的突然,西戎军猝不及防。 因着想迅速攻下经常,西戎将精兵良将皆放在前头,留守后方的尽是伙夫、马夫等,这支奇兵后方杀过来,先是一通点了火的箭矢乱射,西戎营地的帐篷粮草被点燃引起一片混乱。 西戎军虽然应变迅速,急忙回防,可糟糕的是为了攻城方便,他们并未骑马,这下素来以骑兵彪悍著称的西戎军也有幸体会了一次骑兵对上步兵的无力感。被兵强马壮的大宁援军砍瓜切菜一般单方面碾压。 “退兵!退兵!”终于西戎主帅撑不下去,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随着西戎兵狼狈退去,大宁城墙上爆发出一阵高呼:“西戎退了,西戎退了!”守了几天城的士兵们抱在一起,脸上的血污、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但有谁会在乎呢? 短暂的欢喜过后,众人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这是哪里来的援军? 疑惑间,这支声势浩大的援军已经整顿兵马,到了城下。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随风飞扬的旗帜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义”字。 “那 分卷阅读138 是……是……是起义军呐!”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虽不大却似一道惊雷扔进平静的湖面,炸起水花无数并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去。 刚刚才安定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起义军,那不就是反贼?难道说,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疲惫地将士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浓郁的绝望。 “开城门!”一声高呼打破了这份死寂,循声望去,开口的却是皇后卢念云。 守着城门的士兵以为她不知情况,壮着胆子道:“皇后娘娘,他们是反贼啊。” “不,他们不是!”卢念云双眸熠熠,声音坚定,“本宫说开城门,开城门迎接我们的英雄!” 众人还在迟疑,城楼下却突地传来一声轻笑:“姜亶炳、莫杰,怎么,不过一年多不见,便不认得本王了吗?” 为首那黑衣黑袍的将军突然叫出了九门提督和京兆尹的名字且自称本王,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这声音无比熟悉,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个人……那个人明明已经不在了啊。 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两人仍是不自觉地探出头往城下看去,这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下去。 “信信信……信王?”京兆尹莫杰到底是上了年纪,被这么一刺激,声音和手同时颤抖起来,若非姜亶炳及时替他顺了一口气,只怕堂堂京兆尹要就此中风。 “真的是信王殿下吗?”姜亶炳深吸一口气,喊得格外响亮,仿佛要用高声来说服自己。 “正是本王,”城下的祝天韵应了一声,同时亮出一封圣旨绑在箭上,张弓射上城墙,“本王奉先帝遗诏招降起义军以对抗西戎,幸不辱命。” 莫杰颤抖着手解下那圣旨,一目十行地看完,声音抖得更厉害:“开城门,迎信王!” “开城门,迎信王!”姜亶炳亦是兴奋不已,紧跟着扬声喊了出来,他中气十足,这一声喊出,直叫整个城楼上的士兵都听见了。 大约是这声音太有感染力,也不知怎地众人就跟着喊了起来,一声声奏成一曲迎接英雄归来的响亮乐章。 卢念云早下了城楼,立在城门前,不等城门完全打开,便迎了上去,只是她目不斜视地掠过信王,直直扑向信王身旁那个如火一样张扬的女子。 明明有满腹的话要说,可开口却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回来了?” “嗯,回来了。”谌师弈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皇后娘娘这城守得很好。” 卢念云怔了一下,方才以为城要守不住时都没有哭,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泪来,可嘴角又不由地上扬:“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谌师弈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自己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隔绝开外界的目光。卢念云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人前失态,迅速敛了情绪。 祝天韵被莫杰、姜亶炳和其他一些官员围在中间,问东问西。 谌师弈见状便转身去安排他们带来的义军。 义军人数众多,卢念云初时还担心城中无法安置,但很快发现谌师弈原也没打算叫他们全都进城。 最先入城的受伤、生病士兵与军医,接着是负责后勤的士兵,其余士兵便在城外安营扎寨。入了城的士兵又分成三队,分别去购买食品、购买用品以及烧热水,井井有条得令人吃惊。城中百姓见他们如此和善纷纷送上食物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一切都安排好也不过用了半盏茶的时间,那边祝天韵也将编好的一套说辞讲了出来。 “对,这些都是先帝安排好的,义军当然也是听从先帝之命的,不然为什么义军活跃这么多年,先帝一直没有派军队去镇压,偏要等到和西戎议和之后,才令我领兵前去镇压呢?就是为了做给西戎人看,为了迷惑他们的。” “迷惑西戎人?”那些官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明知西戎人狼子野心根本不是一纸和约能够约束住的,皇上还力排众议和西戎签下和约的原因。皇上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完成先帝布下的这个局,一来让西戎人以为皇上与我不和,大宁从内部就分裂,二来为我争取时间。我率兵前往北疆后明面上看是两军交战,其实是在操练。我花了一年多时间,将我带去的军队和义军一起训练成如今的虎狼之师。” 莫杰捋着胡子想了想义军的规模和战力,连连点头,显然已对他这番话深信不疑。 “而后我故意放出我军拼尽全力剿灭起义军,甚至连我这个主帅都战死了的消息,果然,西戎以为我大宁无人,严冬刚过便举国侵犯,如此恰恰落入我们的包围之中。此番,我们定能叫西戎人有去无回,让西戎这个名字成为历史。” 谌师弈忙完了便静静立在一旁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眼中蕴满了笑意。卢念云扭头刚好瞧见这一幕,不由一怔,或许谌师弈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的她和在宫中时的她,用判若两人来形容当真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说没有进宫前的谌师弈是多肆意绽放的鲜花,入宫后便成了被炮制晾晒 分卷阅读139 后的花茶,而如今的她则似被热水冲泡开来一般,重新伸展开来并散发出更浓郁的芬芳。 卢念云目不转睛地瞧了片刻,微微一笑,感情这种美好的东西虽然她从来没有奢望过,可看见了才知道还是会忍不住羡慕,人活着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忍不住羡慕。 那边,祝天韵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在场的官员,即使有个别的几位还半信半疑但大部分人基本是接受了。 一时间只听“先帝英明”之声不绝于耳。 “该去干些正事了。”谌师弈抬眸望向皇宫的方向。 卢念云当然明白她说的正事是什么,凑近了低声道:“病未入膏肓,心却已无药可救。” “离开时我便说过,这京城,我是一定会回来的,故人重逢,我很期待。”却是祝天韵走过来,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那只揽住谌师弈的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怨怼之气。 谌师弈与他十指交握,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似是见不得他刻意隐忍压抑,轻声细语道:“你想怎样都好,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这样温柔的谌师弈,卢念云没有见过,想来祝佑杞大概也不曾见过,这样想着,卢念云不由叹了口气,祝佑杞此人当真的可恨又可怜,他大概不会明白,他如此执着想要重新夺回来的谌师弈,其实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祝天韵大步向前,再开口声音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皇上既然身子不适,为了我大宁的国祚万年绵长,本王这个做叔叔的也该提醒皇上考虑考虑储君之事了。” 卢念云双手收紧,储君吗,终于……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多么真实又多么不真实,她,卢念云就要成为太后了。 曾经,她的愿望是吃饱饭活下去,是以还被谌师弈撞见过她大快朵颐的模样。接着,在看多了那些小姐妹的下场后,她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弃子,于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用。再后来,她攀附上了祝佑杞这棵大树,只是一开始便知道只关利益并非良人,所求的也只是皇后那个位子罢了,然而突生的波折令她意识到祝佑杞这个盟友太不靠谱,这才萌生出当太后的念头。 太后,太后……卢念云在心中念了两遍,眸色转深,她会成为下一个郑柔吗?不,她不要。电光火石间,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无论皇后还是太后,权力都要依附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男人,既如此为何不干脆像那个位置伸出手呢? 谌师弈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卢念云心中一凛,虽然她及时收敛了情绪,可谌师弈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却像是能照进人心里的光,在这双眼睛下一切心思都无处遁形。 她心中惴惴,可谌师弈却对她眨了眨眼,一闪而过的笑容意味深长,如果她没有看错,那笑容里有赞许的意思? 卢念云心头大振,她……她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一章 请皇上退位 “师姐!”祝佑杞垂死病中惊坐起,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师姐,是你吗,师姐?你来接我了?” 谌师弈抱臂冷冷看着面前这个短短半年多时间便消瘦了一圈,浑身写着虚弱二字的男人,心中毫无同情,想得是这毒药效果真不错,比“呆若木鸡”都厉害,虽然有些惋惜,但她还是决定让这款毒药和“呆若木鸡”一起消失,此等没有解药的害人之物太过伤天害理,不该存在于世。 祝佑杞很快从最初的震惊和欣喜中回过神来,神情突然变得惶恐:“不,不,你别过来,朕还不想死。朕还年轻,朕不会死!” 谌师弈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当年那个乖巧孤独,会别扭地叫她师姐的少年是真的死了,眼前这个人只是个被权利欲望吞噬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于是,她退了出去,换祝天韵进去。 祝佑杞见她消失,微喘了几口气,歪倒在榻上,刚刚那一番情绪激动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然而没等他缓过劲来,眼前却又出现另一张他怎么也不想见到的脸,激得他胸口一痛,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来——祝天韵!今日怎地竟叫他瞧见已死之人,难道他真的时日无多,将死了吗? 大约是军中的历练加剧了祝天韵原本骨子里就有的无赖痞气,闻言他笑得非常兵痞:“皇上即便登基了不便叫老臣一声皇叔,也该称老臣一声信王,怎地直呼老臣的名字呢?看来,当真如皇后所说,皇上已然病得不轻了。” 他一口一个老臣,一本正经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 “你……你没死!你怎么会没死!”祝佑杞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怔了片刻,他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你没死,你竟然没死。你没死,那师姐自然也不会死,哈哈,所以刚刚真的是师姐。” 他笑得太厉害,牵扯到胸口的旧伤,爆发出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毫不在意地口中泛起的腥甜之气,“你回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呵,你配吗?”祝天韵突然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回 分卷阅读140 来,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山河,是让你这败家玩意儿随便挥霍的吗?割让三郡给西戎人,你可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身为天子,身为君父,却视自己的子民于不顾,已是昏君,如今更是要连江山都要守不住了。怎么,你费尽心机抢到这个皇位就是为了体验一把当亡国奴的感觉吗?” 祝天韵也是被气很了,加上和谌师弈这个毒舌的小祖宗一起呆久了,认真骂起人来,杀伤力十足。 祝佑杞自恢复皇长子身份后,众人无不是恭维捧着他,何曾受到过半句重话,如今骤然被祝佑杞劈头盖脸这么一通骂,差点被气得厥过去,偏又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句句属实。西戎兵兵临城下这几日,他做梦常常梦见他的父亲,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罪人。 “老臣看皇上如今的身子并不适合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祝佑杞顿了顿,“来人,伺候皇上写一份退位诏书吧。” 祝佑杞彻底愣住,直到耿忠端着放好圣旨和笔墨的托盘走到他床边,他这才如梦初醒,目光死死盯在耿忠身上,半晌才挪到祝天韵身上。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一抬手打翻面前的托盘。墨汁溅了耿忠一身,他低眉顺目地叹了口气道:“皇上何必浪费力气呢,这诏书总是要写的。” “滚,你这吃里扒外的叛徒!朕待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背叛朕。” “皇上此言差矣,奴才从未忠于过皇上,又何谈背叛呢?”耿忠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声音平平,却又给祝佑杞狠狠插了一刀,抬脚便要踹向耿忠。耿忠又岂会让他踹中,敏捷地躲了过去,扭头望向门口道:“皇后娘娘,皇上不肯写退位诏,还是您来劝劝吧。” 祝佑杞一惊,只见卢念云一身庄重的皇后凤袍,身旁跟着绿枝,施施然走进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可说出的话却如软刀子一样一下下割在祝佑杞心上,她说:“皇上,信王殿下也是为您好。皇上在位不过两年,西戎便兵临城下,实在愧对列祖列祖,合该下一道罪己诏并退位,以给天下一个交代。何况,皇上如今的身子,实在不适合操劳,当个太上皇颐养天年不好吗?” 狗屁的颐养天年,他才二十多岁,哪里就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祝佑杞气得声音发颤:“你是朕的皇后,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帮着外人来对付朕?” “本宫是皇后不假,可却不是你的。本宫在乎从来只是皇后这个位置带来的权势罢了,这一点皇上不是一早就知道吗,如今怎么却来说这样的糊涂话。”她对他自称本宫而非臣妾,一字一句像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卢念云,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然而,卢念云是被吓大的么?她只是弯了弯嘴角,反迎着他的目光上前了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封早已写好的退位诏书递到祝佑杞面前。 祝佑杞攒足了力气骤然出手,卢念云却早有准备,轻轻松松一抬手便钳制住了他,往日脸上的柔顺消失无踪,转为一股桀骜,她冷冷勾起嘴角,嘲讽道:“武功这种东西,最是不进则退,皇上身体不好,这一身武功也早荒废了吧?” “你大胆!”祝佑杞挣了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挣不开,这令他一阵恍惚,脑中蓦地浮现出当年自己从一众江湖弟子中脱颖而出,被众人封为少年英雄的画面。 那些画面在脑中是那样清晰,清晰得仿佛昨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难怪师姐会露出那样失望的神情,如今更是避出去。是连看都不愿看他了吗? 卢念云没有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当然感觉到了她也不会在意。她一面钳制着祝佑杞,一面逼他去看那诏书:“本宫猜到皇上不愿写,便贴心地替皇上准备好了,皇上只需在上头盖个印便行了。” 祝佑杞原是不愿看的,可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到了上面的内容,只一眼他顿时移不开眼,看完更是惊诧无比:“你?你要我传位于你!”他想过他们想他禅位给祝天韵或是他襁褓中的儿子,却独独没想到她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你……牝鸡司晨!” “皇上为何要以鸡自比呢?以本宫看,兔子听着可比鸡好听多了。皇上不闻,双兔榜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很不巧,本宫可能比皇上更适合那把龙椅在。皇上以为,没有本宫死守城门,没有信王及时带援军赶到,您现在还能安然坐在此处说话吗?和西戎签订丧权辱国盟约的你,可是大宁的罪人!” 祝佑杞被她一激,似乎这才想起来西戎兵临城下之事,“西戎兵退了?” “只是暂退。”看了半天戏的祝天韵懒懒开口,“不过,皇上可以放心,此事我与皇兄筹谋数年,此番定能将西戎一网打尽,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深深皱起眉头,祝佑杞只觉今日所听所见之事皆是如此荒唐。 祝天韵嗤笑一声:“你不该太小瞧你父亲的,你以为他不过是个无能的傀儡皇帝?可笑,郑柔在后宫作妖了这么多年,害死的嫔妃皇子数不清,可皇兄却活了下来并当上皇帝,你该不会以为靠得是运气吧?” 分卷阅读141 见祝佑杞露出被说中了心思的神情,祝天韵摇了摇头:“人呐,果然是不能太早成名,少年成名容易让人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武功好是因为你天赋过人?不过是因为师父武功高罢了。你以为能坐上龙椅是因为你有治国之才?不过是因为你是唯一的皇子罢了。” 祝天韵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让祝佑杞好过,每每想到这个混蛋做出过弑父之举,杀了他最亲近的皇兄,更害得他家不成家,母亲、妻子都不得不与自己分离,便恨不能将祝佑杞碎尸万段。 “信王爷,拿来了。”此刻,耿忠去而复返,手中托着祝佑杞的玉玺。 “拿去给皇后娘娘吧。”祝天韵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处置自己的东西一般。 卢念云应了一声,径自走过来拿起玉玺在那诏书上盖下去,全程不曾看祝佑杞一眼。直到尘埃落定后,方讥诮地望向他:“你看,你连傀儡皇帝都当不了。以本宫之见,你不如先帝远甚。” 祝佑杞眼神空洞了片刻,大约今日所受刺激太多,心已经被刺激到麻木了。空洞地目光从屋中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沉默了许久,他听见自己沙哑地不似人声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 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第八十二章 大结局 祝天韵紧张盯着以银针刺入皇兄指尖的谌师弈,见她面色一白,顿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努道:“这个畜生!竟真对自己的父亲下此毒手。是我眼瞎,竟还觉得他比我有野心有魄力,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原来他的魄力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这是什么毒?宫中太医竟都不曾察觉。”皇帝神情平和,好似被自己儿子下毒这件事一点也不能令他吃惊。 谌师弈死死望着针尖,声音艰涩:“此毒是我研制出来的,名唤呆若木鸡,因中毒者会渐渐感到身体变得虚弱僵硬,最终无法彻底动弹。” 祝天韵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是你研制出的就好,解药需要哪些药材……”他话突然顿住,因为扭头看见自己的小妻子将下唇咬得发白,心猛地一空,“怎么了?” 谌师弈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泛起苦涩绝望:“此毒……无药可解。”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似乎连温度都降低了,良久却是皇帝轻轻笑了起来:“朕还剩多久时间?” “大约十日。”谌师弈垂下眼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力气。 祝天韵呆呆看着皇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皇帝笑了一声后,低低道:“这样的收场方式,倒也算是首尾呼应。” 他话说得含糊,祝佑杞却瞬间明白了,脸色一片惨白——出生时从自己父亲手中死里逃生,但最终死在自己儿子手中。首尾呼应,这样该死的首尾呼应! “朕这一生大概注定是一出悲剧,好在过程中还有你和母亲让朕觉得人生并非那么绝望。其实,这样的日子,朕早就厌倦了,一日一日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如今这样也好,朕终于能下定决心用一些过于激进的手段来达成目标了。” “皇兄……”祝佑杞理智渐渐回拢,目光悲凉。 皇帝仍是笑笑,不以为意地那种:“你们悄悄离开,然后迅速离京,今日之事就当作不知。等朕……”他顿了顿,到底难以坦然说出等自己死后这样的话,叹了口气,“等十日后,你们再赶回来。” 谌师弈听着,心想皇帝大概是打算留下足够指证祝佑杞的证据,和自己这禽兽儿子来个同归于尽,最好能连太后一并扳倒。 却听皇帝继续道:“那逆子如此心狠手辣,登基后一定会对郑柔出手,郑柔必不甘示弱。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宁朝堂不稳,西戎那等狼子野心之徒定会趁火打劫,以朕对那逆子的了解,他八成会选择像西戎妥协,剩下两成意外你想办法消除。总之,无比保证西戎人以为大宁软弱无兵,不堪一战。” “皇兄是打算动用义军了吗?”兄弟多年,默契自然非同一般,祝天韵几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是。”皇帝突然将目光移到谌师弈脸上,“那个逆子容不下你,他登基后,你想办法去征讨起义军。” 谌师弈咬了咬唇,虽然皇帝的言语中并无指责,但仍叫她觉得心如针刺,祝天韵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虽无言语,但阵阵暖意传入心底。 “朕知道你有个厉害的师父如今也是你的泰山,你学来的一身将才不该被埋没。你大概有两年的时间去训练他们,西戎与大宁终是要不死不休,朕今日便将这个重担交给你,想来你不会怨朕吧。” 谌师弈诧异地看向皇帝,他说什么?起义军?那支让朝廷三次剿灭无果,最终不得不默认他们存在的起义军竟是皇帝的兵马? 惊诧过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与世人一样,对这位皇帝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中庸之极的君主,从未想过,真正中庸无能之人如何能在郑柔的野心下稳坐皇位这么多年? 静下心来想一想,谌师弈便明白了眼前 分卷阅读142 这位帝王的无奈。 没有母族的支撑,孤立无助。明明对郑柔恨之入骨,可却不得不谄媚讨好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刘太妃和祝天韵这个弟弟,最初时甚至要与他们疏远。 朝堂之上除了郑柔的人便竟是些阿谀谄媚的蠢材,皆是他那糊涂老爹留下的烂摊子。外有西戎虎视眈眈,内有百姓民不聊生,他便是有惊天之才也无力让这样风雨飘摇的大宁出现盛世光景。 财政不足,兵饷不足,重文轻武,处处钳制着他的施展。可是他没有妥协,而是咬牙坚持,一点一点地挽救着大厦将倾。 “皇兄放心,臣弟绝不会让大宁江山断送在臣弟手里。臣弟一定会拼尽全力,定叫西戎有去无回,后悔踏足我大宁疆土。” 祝天韵这话说得可谓狂妄,可谌师弈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而她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夫君。 事到如今,以她的聪慧已然能明白皇帝和祝天韵打的是什么主意,凝眉思索了片刻,她开口道:“皇上,臣妾认为不仅要叫西戎有去无回,更要叫西戎彻底消失,永绝后患。皇上方才提到臣妾的父亲,承蒙皇上看得起,臣妾相信他应当愿意成为为国为民,成就这等侠义之举。” 就这样,三人在御书房为大宁的未来做出了计划,后来,皇帝驾崩,祝佑杞登基。 祝佑杞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皇虽然死了,可一切都仍按照他生前写好的剧本发展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祝佑杞一直以为自己的那只黄雀,却忘了,黄雀之后还有人呢。 祝佑杞得知真相是在两个月,彼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西戎兵在京城脚下盘桓两日,不仅再没找到机会攻城,反在与义军的对战中节节败退,彻底尝到了被人吊打的滋味。虽然很不甘心,可面对惨重的伤亡,西戎也只能宣布撤军,而他们终究是没能活着离开大宁的疆土。 在谌师弈和祝佑杞率领一部分义军紧急赶往京城救援的同时,谌家二老也领兵前往边关,趁着西戎举国入侵之际,直捣黄龙,势如破竹地攻占下了西戎皇城,俘虏了西戎皇帝及一干贵族。 而后守在边关养军蓄锐等待着被义军和各路援军多方夹击的西戎溃军,最终在边关处将这些残兵败将包圆,一网打尽。 祝佑杞被安置在清静的别院中,卢念云偶尔会来瞧瞧他,告诉他外面的情况,态度平和,并无炫耀之意,似乎就只是单纯的告知而已。 终于,这一日他开口问出卢念云为何选择站到谌师弈那边,却不想卢念云眼中的笑意瞬间收敛,恨意刹那间迸发出来,冷冷道:“你觉得是为什么?一个在我身上试毒,理所当然地要我让出皇后之位,甚至想要杀掉我儿子的人,我脑子有问题才会继续和他合作吧。” 祝佑杞被她抢白得一阵面红耳赤,卢念云摔门而出,留他一个人处于空荡死寂的屋子中。这些日子,他虽然仍养尊处优,衣食住行皆有人照料,但从生杀大权在握的皇帝到无人问津的太上皇,这之间的落差仍叫他无法接受。 卢念云的话扰得他心神发乱,他错了吗?他是皇帝,皇帝是天子,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身为皇帝他自认对卢念云不薄,他何错之有?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又传来推门声,祝佑杞闭着眼,懒得理会。那人叹了口气,点燃桌上的油灯,一步步走到了他床边:“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输得一败涂地?” 熟悉的声音叫祝佑杞一惊,睁开眼:“师……师娘?” “你不懂人心。”谌夫人放下油灯,在他榻边坐下。 祝佑杞疑惑地看着她,显然对她的突然到来还心存疑惑,疑似这是一场梦。 “在你心里师娘是怎样的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吗?”谌夫人笑了笑,“我若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怎么会与你师父成亲并生下谌师弈,这般安稳度过这些年呢。仇恨我的确放不下,可我也知道生活也得继续。我可能确实不是个好母亲,没有教导好你,也利用过自己的女儿,可是,你要知道,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曾以伤害你们为代价。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会为了报仇,而帮你伤害师弈呢?” 祝佑杞一动不动,这段时间以来,他见了太多身边人的倒戈,每个人都是这般冷静地告诉他,他们从来没有站在他这边过。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已经被打肿了。 “想要得到人心靠权势和欺骗是不行的。你的死士视你为仇讎,你很生气吧?可是,你从一开始就伤害了他们,然后欺骗他们,这样的他们如果知道了真相,当然是会反扑的。”谌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基本的道理,在你还没有成为祝佑杞之前,你明明是懂的,为什么成了太子,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对权势有什么误解?难道你真认为权势是万能的?” 一连几个反问让祝佑杞脸色越来越难看,权势……是啊,他似乎是被权势给诱惑了,可权势带给了他什么呢?似乎从他为了得到权势离开谌师弈开始,他的路便已经歪了。失去了爱情、亲情也没有友情,爬上了高位却掌控不了手中的权力,最终还是高高摔下。 分卷阅读143 那日之后,谌夫人与他讲了很多,包括先帝的图谋。 那日之后,祝佑杞似乎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主动提出在朝堂是宣布禅位给卢念云,而后移居行宫,在那里安静等死——谌师弈给他下的毒虽然不会叫他立刻死亡,但破坏了他身体的自愈能力,导致他身体比常人要虚弱许多,一旦生病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痊愈。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时日无多了,可心情却莫名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在信王和大半百官的支持下,卢念云顺利登基,成为大宁第一位女皇帝,并开设女学,命刘太妃为院长,协助草拟女官选拔制度。 数千年的男尊女卑制度虽深入人心,但面对西戎入侵时带头守住城门的是当今皇后,而领援军来救的将领是信王妃后,反对的声音便怎么也大不起来了。 在帮着卢念云稳定了朝堂后,祝天韵终于实现了自己久远的梦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小妻子,开始奉旨环游天下,肃清官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