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今天死了吗》 分卷阅读1 ================= 《师父今天死了吗》作者:喝开水烫嘴 文案(c6k6.com): 原名《弑师是我派优良传统》 咸鱼了十五年的废柴穆安没想到,自己那个冷峻又宠徒弟的面瘫师父,曾提着剑追杀她一百八十三世。 也在她最末路时,提剑挡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关于主角三人组吃饭睡觉找师父顺便拯救世界的故事。 阴郁偏执有病男主x小学生心态话多怂如狗后期开挂的沙雕型成长女主 不走修仙升级流,剧情就是扯扯淡找师父。 预警: 1.女主不成熟小学生心态,后期大概有那么一点挂吧。  2.基本在扯淡,这群人不是在扯淡就是在扯淡的路上。   3.虽然文风沙雕,但它也是个正剧,伤亡是不能避免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谈永望,穆安 ┃ 配角:于晏,春柳,春向尘,一干配角 ┃ 其它:不在唠嗑就在唠嗑的路上 ================== ☆、混沌与馄饨 春风和煦,日光温暖,整个二哥峰沉浸在一种懒洋洋的气氛里,连偶然响起的几声鸟叫都有气无力,透着种不愁吃穿的懒散气息。 物似主人形,什么山水养什么懒人,穆安寻思,这是个逃日课的好天气。 辰时她被自家的勤劳师父从床上轰起来吃早饭,师父眉眼清俊,沉默寡言,浑身上下散发着灶台的烟火气息,就是近来对她越加少言寡语,时常出神,因此没有原来那么下饭了。 穆安觑着这个阴晴不定的师父的脸色,心惊胆战的多喝了半碗小米粥。 用罢早饭,就该是做日课的时候了,早上惯常是以练习的名义被师父一通暴打,谪仙师父长了张赏心悦目的脸,用剑方面却十分不讲究,常常折了根木枝就打的穆安满地乱爬。 十年下来,穆安自觉剑术没什么长进,皮倒是厚了几层,眼看着唯二的两位同门在自家师父的精心辅导下修为越发精进,她却连御剑都觉得困难。 对于此,穆安不以为耻,反而有种我朋友是个大佬的与有荣焉感。 综上所述,穆安是个菜鸡。 菜鸡穆安也并非丝毫没有羞耻心,偶尔她望着同门们潇洒至极的御剑身影,也会反思自己是否太过懒散,可反思来反思去,她还是厚颜无耻的将缘由归结为是自家门派门风懒散,怨不得她。 穆安的门派叫混沌派,是沧洲唯一一个修真门派,门派有三支分系,各占一个山头,听起来似乎人丁非常兴旺。 事实是,算上掌门父女,整个混沌派只有六个人,仨师父仨徒弟,师父们尽心尽力的给自家的幼苗浇水施肥,奈何一个个的就想往歪里长,拔都拔不回来。 混沌派本不叫混沌派,叫馄饨派。 馄饨二字,取的是山脚王小二家薄皮大馅儿的猪肉馄饨,百年秘方,一口下去汤汁四溢,鲜香滚烫。 据说混沌派的祖师爷吃了碗馄饨,从这精妙滋味儿里尝出了人生至理,当时仰天大笑三声,飘然离去。店小二在后面撵了半里,也没追回这位洒脱不羁的祖师爷。 这段深藏的门派密辛来自预备掌门春柳,下午穆安逃了日课去找她嗑牙,正巧于晏也在。 穆安吐了嘴里的瓜子壳,同样严肃且认真的指出:“我觉得他只是想逃一碗馄饨的饭钱。” 春柳瞪她一眼,显然是对穆安这么埋汰自家先祖很是不满。 虽然春柳目前堪堪十六,也不影响她以混沌派的预备掌门自居,掌门的不着调,把这个爱操心的小姑娘熬的古板且老成,所幸门派里还有穆安和于晏俩活宝,勉强留了她的童心一条狗命。 于晏是混沌派青年一代唯一的男丁,生的眉清目秀清俊非凡,一双桃花眼珠子生生把普通的眉清目秀拔高了一个层次。脸好看,内心也相得益彰的是个闷骚,面上人模狗样的同穆安春柳聊天,实际不知在哪个镜子里欣赏自己的脸。 又有句老话说的好,老天爷给你开了门,就得把窗关上,以防穿堂风吹的人透心凉。 于晏其人,知美爱美生得俊,可惜是个后天的斑秃。 其实这斑秃怪不得于晏,他自小就在意外貌,因此分外宝贝自己一头黑亮柔顺的秀发,保养的比穆安春柳都柔顺。奈何穆安这人手欠心黑,小时候来他们山头遛弯,师父们在客客套套的说话,小于晏带小穆安去看他师父炼丹的炉子,过程她俩也忘了个干净,反正结果是,于晏脑袋上被丹炉火燎出了个铜钱大小的疤,终生不长寸草。 小于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哇的一声哭了。 他哭的着实理所应当,他师父虽然是个女性,可平日里朴实清静,于晏也被迫穿着粗布麻衣,并且委委屈屈的收拾起那颗闷骚爱美的心,他本已经接受了这辈子灰头土脸的事实,偏还要雪上加霜的做个斑秃。 分卷阅读2 试想他长大以后玉树临风长身玉立的站在女修士面前,一阵风吹起他精心养护的秀发,和藏不住的一大块斑秃。 英俊潇洒的斑秃修士,这还不如灰头土脸的英俊潇洒呢。 于晏为了这斑秃哭了好几天,哭的他师父心疼,准了他穿上漂亮衣裳,又给他找来不知什么东西的毛,做了假发粘在秃的地方,他才艰难又艰难的,接受了自己年纪轻轻就要靠假发过日子的事实。可恨罪魁祸首穆安,不仅毫无愧疚悔改之心,还常常把斑秃拿出来说事儿。 总结一下,混沌派的青年俊才们,是一个懒散的缺心眼,和一个斑秃的自恋,以及一个古板克己的少掌门, 这下梁歪的曲里拐弯,上梁其实也不正到哪去,追溯到这梁顶,祖师爷建门派,就建的随便异常。 那会儿祖师爷悟了道,又见眼前山峰高耸入云,奇峨诡谲,其后两峰相偎,细察灵脉泊泊。祖师爷心情大好,就在这山上落了门派,起名的时候为了纪念那碗馄饨,决定给门派起名馄饨派。祖师爷没什么文化,请了个先生来写匾额,先生听完祖师爷的方言沉思半晌,挥笔写下混沌派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穆安觉得春柳没笑场,可以证明她很有做掌门或者师父的天赋,不像她和于晏,虽然勉强按捺住那颗吐槽的心,可喉咙里发痒的笑声还憋的不是很好。她想,幸好当年那个先生没能写下馄饨派,否则他们日后下山行走,岂不是都要觉得她们门派是馄饨铺,日活就是包馄饨,日产三万个小馄饨才算出师。 穆安想的出神,却听于晏若有所思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咱们这三个山头要叫掌门山、二哥峰、三妹谷了。” “不是很简单直接吗?”春柳说。 “一点也不!我师父是女真人还好,我以后难道要叫三妹峰峰主吗?”于晏悲痛欲绝。 “这么说来……”穆安沉吟道,“我以后就是二哥峰峰主了,怎么说,有种绿林好汉的气质。” “我做谷主没什么争议,你还是先别想这个了。”于晏笑她,“你师父会让你继承他的衣钵吗?” “怎么不会,我可是我师父唯一亲传的大弟子。”穆安据理力争。 “那请问谈永望谈师伯的亲传大弟子穆安姑娘。”于晏用鼻孔看她,因为地势的原因,他几乎仰到天上去,“你在日课时间,干嘛来了?” 倚在榻上的穆安被他精准的戳中了心事,劈手把瓜子扔他一脸,虎着脸说:“你管我。” “还不是因为完成不了谈师伯的课业才来偷懒,穆安啊穆安,活该你师父最近对你越发冷漠,我要是你师父,我也得给你气死,见天逃课业,吃饭的时间倒是腆着脸敢回去。” “你放屁!”穆安没了词,只好气沉丹田,把这三个字崩的字正腔圆。 “你闻着了?”于晏在穆安面前没在乎过自己的形象,在埋汰穆安这行上,他是个中翘楚。 死人都能给于晏气活了,这不是修辞手法,是陈述句。 穆安说不出话,只好把脸背过去自个生了几分钟闷气,又垂眼软趴趴的扣了几回手,没头没尾的道:“真是因为我总偷懒?” 她是真的有点伤心,当初她师父用一袋饴糖把她骗到这个馄饨铺,说她天资高绝是可造之材,可是随着她长大,越是日课达不到师父的要求她就越是退缩,不愿去做。 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穆安也说不出究竟是自己不愿做,还是自己做不到了。 于晏十分有眼色的把不该说的咽了回去,安慰道:“谈师伯实力这么强,应该不会看错啊,你努力一点不就好了。” “我已经很努力了。”穆安深沉的叹气,“可是我觉得师父那根本不是课业,那是虐待。” 她的声音在屋子里空荡荡的转了个圈,落回地上散了,没人接话,也没人出声。穆安坐起来正想求一波同情,却正好和门口立着的黑衣男人对上了眼。 她师父站在那里,好看的像一张静默的山水。 谈永望淡淡瞥了她一眼,说:“走。” 穆安低下头,顺从的路过不敢出声的朋友们,跟着师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求收藏!! 《我们仙女喝风拉烟》 女版 仙女流落凡尘,也得要饭。 甄仙闾第十八次递上自己的简历,笑眯眯的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甄仙闾,职业仙女,工作经历:曾获天界纺织云朵大赛一等奖。 hr满脸同情:长的这么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男版 根正苗红的程序员赵帅是个正直的党员,曾凭借多喝热水和十件大红格子衬衫,被评为万宇金牌直男。 在又一次拒绝了家里继承公司的要求后,秉承唯物主义一百年不动摇的党员同志,捡回了一个喝风拉烟的仙女儿。 这是一个不好好打代码就要回家继承公司的程序员和掉下凡不努力挣钱就么的露水喝的仙女的爱情故事 钢铁直男程序员x天降自恋小仙女 分卷阅读3 ☆、为什么要进混沌派 做师徒十年,穆安已能从谈永望那张没表情的脸上揣测他现在情绪不佳,她心里慌了一慌,心惊胆战的构思起要如何道歉。 穆安站在他身后,看他衣袂翻飞,随意并指一划,剑气嗤的激散一小片蒙蒙雾气,穆安被蹿进衣服里的冷气激出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抬眼看见谈永望对她伸手,淡淡道:“过来。” 穆安对他狗腿的笑一笑,小跑过去抓住她师父的衣角。那锋锐至极的剑气在他们脚下,风驰电掣的惊起一群飞鸟。 穆安紧紧攥住手里的那一小片织物,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可鼻尖一直萦绕着淡淡香味,清苦凉薄,就像谈永望这个人。 穆安头回见到谈永望,是在她家的小院子里,她那时才五六岁,已经很晓得美丑,她爹娘都要下地干活,留她一个人在家撒欢的跑。穆安蹲在墙角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下午蚂蚁散步,再站起来的时候腿蹲麻了,针扎似的疼。她坐在地上想了好一阵,越想越害怕,不知道这忽然而至的疼痛从何而来,只好放声大哭。可哭着哭着,一片阴影就呼啦啦压过来,小穆安张着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谈永望冲她伸出手,她望着他,只觉得这天人之姿的哥哥,是话本里的神仙活了。 神仙是谈永望,他用复杂的神色打量穆安许久,还是没肯用自己的衣袖蹭干净那张湿透了的小脸,他问她:“你哭什么?” 穆安那时候就很有眼力见,从这句话里她又想起来自己疼痛的双腿,连忙吸气打算接着哭。谈永望把手里的饴糖塞她嘴里,穆安尝出了甜味,老老实实吃起了糖。她吃完糖,一伸小手还想要,谈永望把那袋饴糖在她眼前晃一晃,问她:“要不要跟我走。”穆安的眼神随着那包糖晃来晃去,脸上却还是很机智的道:“我娘说不能跟陌生人随便走。” 谈永望看她发直的眼神,淡淡反问:“是吗?”他作势要走。 “可是神仙可以!”穆安连忙补救,一手拽住了谈永望的衣角,“哥哥你是神仙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谈永望说。 “因为你好看。”穆安老老实实的说,眼神还往他手里的糖上瞟。 谈永望把糖袋放在穆安脏兮兮的手心,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想和我学做一个神仙吗?” 穆安言不由衷的说:“想。”然后偷偷咽了咽口水。她还小,神仙俩字还没有饴糖的甜有诱惑力。 阿娘的故事里,女神仙都和爱人天人永隔了,小小的穆安觉得,做神仙没什么好的。 谈永望的唇角动了动,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把早已准备好的信和银两拿给穆安,让穆安放进屋里。穆安一手攥着糖袋,另一手艰难地拿住信纸和银两,踮脚放在桌上。 她再走出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暗下去,极远处的青山也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稀薄的橙红色染暖了每一家的炊烟,黑衣黑发的谈永望沐浴在这样黯淡又温暖的光里,冷的像千年不化的冰。 冰一样的谈永望向小小的穆安伸出手,穆安抓住他的手指,是暖的。 穆安就这么被谈永望骗到了山上,谈永望厨艺很好,她好吃好喝的待了三天,第四天吃饱喝足想念起了家里的大黄狗,穆安扎着俩小辫,蹦蹦跳跳的找谈永望送他回家,谈永望那时正在静室冥想。穆安门也不敲,拉开门就往里闯,边闯边喊:“神仙哥哥我想回家啦!” 静室不过六叠,唯一的东西是个蒲团,谈永望盘坐其上,手掐离文决,斩霄平平悬空三尺,震颤不休。穆安踏入的一瞬,只听得耳畔极速掠过什么,簌的一声响,她伸手一摸刺痛的脸颊,是血。谈永望啧一声,收剑起身,皱眉望着她:“你来做什么?” 穆安莫名的有点慌,嗫嚅道:“我想回家。” 谈永望笑了,他漫不经心道:“穆安,从你入山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家了,修真者绝情断性,寡欲坚心,方可得证大道。” 穆安听不懂他的话,却把这个笑记了很久。 谈永望高而瘦,轮廓深刻的近乎刻薄,又因细长上扬的眼角显得阴柔。穆安说不清是不是他长相的原因,可静室昏暗,他黑衣黑发,似笑非笑,让人觉得有种起鸡皮疙瘩的快意和恶毒。 她再不敢和谈永望提起回家的事情,那个笑也好像变成了回忆里扭曲变形的梦境,毕竟谈永望再没对她笑过,日常生活里,她是惫懒机灵的徒弟,谈永望对她虽然严厉,可为她做饭的时候有种沉静的温柔。 穆安思及至此,攥紧了谈永望的衣角。 穆安一路忙着编排她那沉默寡言的师父,连到了家也不知道。 剑气在脚下消散无形,穆安踩在碎石上一个踉跄,站稳的时候再抬头,谈永望已经已经推开了屋门。穆安抽抽鼻子,闻见了饭菜的香味。又高兴起来,觉得她师父严厉是严厉了些,大约是不会和她这么个惫懒的家伙计较的。穆安在心底很是拍了一通她师父的马屁,权当给自己壮胆。眼看谈永望进屋要关门,她赶忙追上去,跟着进了屋 分卷阅读4 。 混沌派三处建筑都是峰主自己动手建造的。春向尘打定要把逍遥二字落到实处,不知道从哪来的钱财,在掌门峰上建了一座大殿,从山角仰视的时候,大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可谓仙气飘渺。据春柳说,这个大殿是混沌派的面子工程,穆安深以为然,因为这个大殿根本只建了个门脸,后面的一应建筑都没有,平日里春向尘和春柳还是住在大殿后面那个祖传的,摇摇欲坠的小院子里。 可能谈永望吸取了掌门烂尾的教训,因此只在二哥峰起了一个小屋,小屋小的名副其实,也破的名副其实,全靠谈永望的法术才不会进雨漏风,屋里只有三间房捎带厨房。两间是起居室,剩下一间是静室,穆安对静室有点心理阴影,所以一应教学基本在户外进行,若是穆安无意中戳死个把动物,也就权当加餐了。小屋后面圈了一大片地,再往山下走就是菜田,种了点草药和蔬菜,圈里是鸡鸭,吵的要死。 穆安进屋时有涟漪似的波纹凭空一现,又缓缓的隐去了,她瞧了一眼,越发不解为什么谈永望宁愿十年如一日的维持着春暖夏凉的这个结界,也不愿把他们住着的这个歪歪斜斜的小屋修整好呢。 今天的晚饭是烧鸡、板栗烧肉还有清淡的青菜汤刮油。穆安对着那脆皮油亮的烧鸡流了半天口水,又垂涎了一会糖色炒的鲜亮的烧肉,余光瞟见谈永望正准备盛饭,连忙狗腿的跟过去抢下饭碗:“师父做饭辛苦了,这种小事徒弟来就好。” 她师父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撇她一眼,皱了皱眉头。他把碗给了她,也并不坐下,仍然站着抱胸,有一种等着找错的好整以暇。穆安心虚的干笑两声,转过身去挡着谈永望的视线,快手快脚的把饭前准备做完了。 小饭桌支在厨房,凭借三个脚稳稳立在那里,穆安先前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小心翼翼,不让桌子失去平衡,后来发现即使她和于晏在上面打架这小饭桌也不会动摇半分,她很是稀奇的去问了谈永望。 谈永望那会正在杀鸡,闻言他停下手里杀鸡的活计,穆安在缸里舀了瓢水给他洗手,谈永望摇摇头,双手上隐隐有暗红色的光一闪,穆安闻着那股毛发烧焦的味道,见怪不怪的把问题说了。谈永望也不说话,只向她伸出手。 那是双好看的手,手指细而长,而骨节又充满男人特有的力量感。穆安观察半晌,没看出她师父的意图,只好犹犹豫豫的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谈永望的目光在她的手和脸之间徘徊半晌,疑惑的问她:“穆安,你是狗吗?” “啊?” 谈永望摇摇头,把她的手移开,他的掌心先是出现了一点光,水一样的一汪,然后渐渐的就延展开,有了形状,刀背厚重,刃尖一点寒芒,谈永望手起刀落,把鸡利索的拆了,穆安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师父手里半透明的,红光隐隐的菜刀,又看了一眼切面光滑的鸡肉,觉得天上地下也就这么一个懒到能用剑气化形撑桌子的剑修。 “您不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吗?”穆安匪夷所思。 谈永望也很匪夷所思:“为什么?” “力量这种东西,我虽然不知道到底用来干嘛,但是总觉得……用来撑桌子腿还是有点浪费啊师父。” “不撑桌子,它还有别的用处吗?”谈永望反问她。 …… 很有道理,穆安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还有一章!!!求收藏评论么么么么么么! ☆、师父说,他要杀我 穆安觉得自己今晚分外的喜欢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了谈永望坏话。可被埋汰的正主显山不露水的在那吃饭,吃相很是矜持。她闷头扒饭,塌肩低眉的和谈永望的对比非常鲜明。 愧疚推动下,她这顿只吃了一个鸡腿,并把剩下的那个殷勤的放进了谈永望碗里,趁热打铁的认错:“师父,我错了。” “什么?”谈永望忙着用筷子拆鸡腿肉吃,没空看她。 “那个……我在春柳那说……做课业很折磨。”她斟酌着用词,一边偷眼打探谈永望的脸色,“虽然确实是有这么一点点痛苦,但是也就一点,真的,师父我不是有心的,您原谅我吧。” 谈永望没说话,慢条斯理的拆完鸡腿肉,又一条条送进嘴里咀嚼。穆安攥着筷子的手心都湿了,头回没法欣赏谈永望文雅的吃相。谈永望斯文的吃完,把筷子一放,哒一声轻响。 穆安心里一紧,赶紧正襟危坐的等候训斥。 桌上支了个灯架,那是谈永望做的法器,火苗百年不灭。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眼里,也映着那豆大的火苗,静静的在他墨色的眼瞳里燃烧着,那样明艳的颜色与热烈,穿透了千百年的时光,直达他的心底,唤醒了一点更深的东西。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不知何时,已不再是那个拖着鼻涕叫他师父的小丫头,她渐渐出落的亭亭玉立,即使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那张娇艳的脸也默无声息的怒放着,不断不断的提醒他,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师徒游戏,该结束了。b 分卷阅读5 r   “穆安。”他突然道。 “什么?”穆安应声坐直。 “你走吧。”谈永望说,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 “我走吧?”穆安下意识的重复道,她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去哪?” “和我无关。” 谈永望起身,收走了穆安面前的碗,转身进了厨房。穆安呆坐了一会,也跟着追了出去,她一把拽住谈永望的衣袖:“我为什么要走,我是嘴上没个把门,可我从来——” 她语声渐弱,表情怔仲,想是看见了谈永望的表情。 谈永望停下脚步,手里还稳稳端着碗,他睨着穆安,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事情,晚些发生也很好。” “……什么?” 她呆在那里,慢慢松开手,发现自己听不懂谈永望的话,也看不懂他的眼神,此刻的谈永望和那晚静室里的他太过相似了,这个苍白又淡漠的男人,抚养她至今,从未对她落下过一句重话。可他此刻看着她,眼神沉静淡漠,不像在看十年朝夕的徒儿,陌生的让穆安喉头发紧。 “什么事?”她干涩的发问。 谈永望松开了手,那些碗筷浮在空中,平稳的好像放在桌上一样。他转过身,食指中指并起,指尖亮起一点光。他的指尖抵在少女的额头,表情慢慢带上一点玩味的恶毒。 “我要杀你。”他轻轻说。 有些事晚点发生也很好,譬如我要杀你这件事。 额头抵着的指尖冷的像冰,那指尖吐纳的剑气激出她一层鸡皮疙瘩,穆安僵在那里,某一瞬间并不怀疑谈永望所说的真实性,谈永望没骗过她,无一例外。 桌上的青菜汤还冒着热气,油灯暖黄的灯光照的这间小小的厨房温馨极了,男人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点不可捉摸的微笑,少女望着她,半晌嘴硬道:“我不信。” 一滴冷汗从她鬓间慢慢滴下,顺着脸颊渗入衣领。 谈永望被她逗笑了,他把手从她额前移开,语气里甚至带了点笑意,说:“穆安,我何时骗过你。” 穆安没心情欣赏他这千年难遇的笑,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奇怪的噩梦,梦里谈永望用奇怪的表情说要杀她,待她梦醒,依然能闻见熟悉的饭菜香。 “你现在就在骗我。”她重复道,语气坚定好像要说服自己,她看着谈永望的眼睛,尖锐的好像要在那里面找出一些足以慰藉她自己的东西,可那最深处只有一片暗无天日的黑,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我何必骗你。”他没耐心了,冷冷道。 “师父大可以现在就杀了穆安。”她发着抖,声音却还冷冷的犯倔,“反正穆安这条命就是师父养大的,天地君亲师,穆安不认天地君,爹娘也忘了干净,这命,师父想怎么处理都行。” 她扬着头看她,两手放在身边紧紧的攥着拳头,面上恨恨的,可眼睛里还留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希冀,想谈永望大概是被她那话惹毛了,毕竟他一直很任性。 谈永望的平静被她话里的什么东西打破了,他嗤笑了一声,重复:“天地君亲师?” 他周身三尺平地空激起一阵风,穆安只觉得浑身发紧,动弹不得,一种近乎恐怖的威压有实质般堵塞住她的五感,耳边隆隆作响,尽力呼吸却仍觉得窒息,她像条缺水的鱼,张着嘴,汗水一瞬湿透了全身,穆安软软滑坐到地上,以手撑地勉强让自己不倒下去,她看着地面,汗水落在地上,听见心跳声如雷。 “我也曾有个师父。”谈永望蹲下身挑起她的下巴,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回忆,眼神似喜似悲,又似乎冷硬如铁,他说,“我杀了她。” 穆安没空思考他的话究竟什么含义,她从未意识到境界的差距如此之大,谈永望仅仅通过气息就足以杀死她。 谈永望站起身,抬手引气成剑,信手一划,那实质性的剑气从剑身脱开,呼啸而去。 穆安艰难的抬起头,在巨大的疼痛降临之前,她依稀看见谈永望叫她,穆安。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么么么么么么么! ☆、听说我们要下山了 那暗红的剑气直斩出去,风压呜一声,木屋的墙被平整如镜的斜斩断,半截墙体以极慢的速度沿着断面下滑,屋前石板齐齐被风压震碎,而那剑气仍去势不减,深深斫入山石才缓缓消散。 谈永望振血收剑,轻描淡写如同驱赶苍蝇。面前地上不过几滴深红血液,穆安却不见了踪影。谈永望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抬头望向空中的某个地方,漠然道:“春向尘。” “何必这么大动干戈。”春向尘把手里抱着的穆安递给身后的于晏,看见这一片狼藉,脸上居然还带着点笑。于晏小心翼翼的接过昏迷的穆安,她本就瘦削,剑伤从肩横跨到胯,血肉模糊的,更显触目惊心。他搂紧她到指尖发白,近乎不敢置信的问:“谈师伯……为什么?” “我不做无意义的事。”他回答春向尘,转身欲走。 “这样好吗 分卷阅读6 ?” “何事?” “不将穆安留在身边?” 他俩一来一往语含机锋,于晏忙着给穆安止血,春柳也帮着灌药,却不声不响的把那些话听了一耳朵。 “没什么区别。”他说,接着才回答于晏的话,“我与贵派的缘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这话说的太猝不及防,连春向尘都短暂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你这就要走?” 谈永望没说话,只御起剑,他几乎融入了夜色。与带着穆安时,那种慢悠悠的游荡不同,一息以内,谈永望已经消失了踪影。 春向尘重重叹了一口气,眉目间难得堆上了点烦恼,他抚着穆安的头发,又看了看天色,乌云低垂,风中吹来不详的味道,他低声道:“要变天了。” “什么?”春柳茫然的问道。 他却只摇摇头,又笑了笑:“回去吧,咱们得治好穆安啊。” 穆安醒的很是有气势,嗷一声坐起来,又嗷一声躺回去。 第一声是因为自己居然没死,第二声是因为肚子疼。她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紧一下慢一会的抽气,脸疼的发白,她倒过气,深呼吸后把手伸进衣服里摸索伤口,一边摸一边叽叽咕咕的骂疼,她越摸脸色就越苍白,额头沁出几滴冷汗,可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甚至显得怨毒。 “你注意点影响。”有人在她旁边说。 穆安跟着看过去,混沌派剩下的人全聚在她床前吃饭,春柳冲她举了举筷子问她:“吃吗?” 穆安想笑,没笑出来,仅仅发出了一个气音。她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又在床头拿了毛巾擦手,末了问:“谈永望呢?”嗓子很哑。 于晏心疼的说:“那是我擦脚的。” 穆安说:“我给你洗。”末了接着问,“谈永望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的通过眼神相互推诿,最后是春柳接下了这倒霉活计,她琢磨了一下措辞,说:“走了。” “走了?”穆安抱着肚子冷笑,“不是说要杀了我,走了?” 春柳把碗放下,想想又说:“穆安你的反应和我想的很不一样。”言下之意是准备的措辞全部白瞎了。 穆安说:“你想的什么样?” 于晏给她倒了杯水,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听见春柳说:“我以为你要哭一哭,或者颓废几天。” 穆安噗一声呛了水,她捂着肚子撕心裂肺的咳嗽了几下,清晰的听见自己皮肉分离的撕拉一声,她掀开被子,不出意外的看见衣服上晕出一团红色。穆安转过头盯着春柳:“春柳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哈哈。”春柳字正腔圆的读出这两个字,又放软了声音说,“毕竟你之前很尊敬你师父啊。” “谈永望。”穆安纠正她,想想又说,“是这样没错,所以现在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我说错了话,可也不到要被杀的地步是不是?” 于晏和春柳都点点头,穆安也点点头,总结道:“所以我现在恨他也很正常。” 于晏观察了她一会:“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平静啊。” “但是我的内心很悲伤。”穆安说,“还有我饿了。” “只能委屈你饿着了。”春向尘接了话,“你的肚子破了,所以……”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吃了会漏出来。 “可是我饿。”穆安慢慢滑回被窝里,半晌叹了口气。 饭桌上的人看着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穆安醒来之后的反应与他们猜测的大相径庭,她平静的有点用力过度了。 “忍着吧,你也早该辟谷了,都是……”春向尘及时刹住了话头,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样,你先休息,养的好一点了我跟你们说点事。” 穆安蒙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点了点头。她看着一行人抬着桌子出去,于晏回头看了她一眼,打算关门,她叫住他:“给我留碗汤,我饿。” 于晏点点头,过一会送进屋,他在床边坐下,又扶她起来,一勺勺喂给她喝,穆安难得安静,一勺勺的喝,喝到见底的时候,于晏眼尖的看见汤勺子上溅了滴水。 “真难喝。”她一眨眼睛,声音带出点鼻音,“昨晚那青菜汤,我怎么没多喝两口呢。” “是三天前。”于晏纠正她。 穆安睁大眼睛看他,眼圈红红的,过一会问他:“话本里说睁大眼睛就不会哭了,骗人。” 她的眼泪接二连三的淌过脸颊,落在织物里,穆安瞪着他,脸憋的通红,把牙关咬的死紧。 于晏叹了口气,把碗放到一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又把她揽进怀里,说:“哭吧,我昨天没换衣服。” 穆安抵着他的肩膀,边哭边说:“你别碰我我肚子疼。” “嗯我不碰你。”于晏说,难得不嫌弃她的鼻涕眼泪会弄脏衣服,耳边的吸气声渐渐变成啜泣,最后终于绷不住了,她嚎啕大哭。 她哭的毫无形象,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开始还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到后来就只是单纯嘶哑的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分卷阅读7 她好像才从混乱中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办,满腔的委屈和怨愤,只好对着他哭,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师父不要我了。 是啊为什么呢,谈永望虽然沉默寡言,不知道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怎么写。也常常做出一些让他们异常尴尬的事,譬如说话说到一半转身就走,从来不知道孩子是要哄的,甚至日课的时候把穆安打的满身青紫。 可于晏同样知道他懒得连屋子都不修,全靠那身修为才能过的不风吹雨淋,二哥峰那屋顶破了个洞,回回穆安都在固定时辰被精准的晒醒,穆安向谈永望告状,谈永望归结为是她睡姿太规矩。 “你若是打把势,不就不会在那个位置被晒醒了吗?”谈永望振振有词。 懒成这样的谈永望,为穆安做饭做了十年。修道本该辟谷,他们现在还有口舌之欲,都是谈永望惯的。 这样的谈永望,说要穆安的命。于晏想,或许是有苦衷吧。可穆安大约是不在乎的,她像个小孩子,结果对她来说远比过程重要许多。 “我是不信什么劳什子苦衷的。”穆安抽噎着,像是知道他所想,“苦衷我就合该受最尊敬的师父这一刀吗?” “我不原谅他,于晏。”她渐渐平静下来,重复道,“我不原谅他。” 她又想起那晚她未说完的话。 谈永望赶她,她慌的要命,说:我是嘴上没个把门,可我从来——,后面的话是,可我从来都最喜欢师父了。 穆安闭上眼睛,又看见了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刀光剑影,和谈永望的眼神。她心里的憎恨和耻辱野草般疯长,想谈永望看她平日撒娇讨巧,大约确实是当笑话看的。 她想,她要报复他。 于晏说,好。 穆安这才惊觉她将这话说出了口。 她抬起头看他,于晏扳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他,又用毛巾擦去她脸颊上残存的泪水,低声说:“掌门说,不日我们即可下山。” “下山?”穆安盯着他,哑声重复。 “嗯,我、你、春柳,我们一起变强,然后找到他。”于晏笑一笑,少年气在眼角飞扬起来,“所以,别哭了,丑死了。” 穆安眨去睫毛上最后一滴眼泪,也笑了:“好啊。” 穆安修养了半月,躺在床上大约长出了三寸的毛。 小木屋被毁了,她如今住在掌门峰的后山,隔壁就是春柳,于晏也凑热闹要来,他师父同意了,于是干脆剩下两个山都空着,所有人都挤在掌门峰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她在那日之后突然好学了起来,整日捧着本典籍攻读不休,虽然于晏和春柳每回来探望她,她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态,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四处打岔。可情绪、身体都在慢慢的好起来,他们也并不说什么,只陪着她扯淡。 春向尘批准她起床那天,所有人围着她的床,看她很有仪式感的掀开一个被角,再慢慢的挪动身体到床边,一脚沾地,做作的握拳咳嗽,然后原地蹦跶几下,喜气洋洋的大声宣布: “我要吃鸡腿!” “准了。”春向尘笑眯眯的说,“最后一顿得吃点好的,中午吃完,下午你们好早点出发。” “这么急?”春柳问。 “也不是。”春向尘说,“就是想让你们给我顺便跑个腿。” 他们点头应了。吃饭的时候,春向尘难得正经严肃的示意他们听他说话,大意是不要去找谈永望麻烦,省得他们仨没法全须全尾的回来。 三人将阴奉阳违做的很好,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手上却抢着鸡腿,春向尘无奈的叹气,想想决定实质性的描述一下谈永望的可怕:“大概等于一百个我吧。” 穆安抢着了鸡腿,欢呼了一声,吃的时候很是细嚼慢咽,好欣赏手下败将们的白眼两双,她吃完一个鸡腿,想想说:“可我觉得掌门也不怎么厉害啊。” 春向尘把折扇一合,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骂:“小崽子。” 穆安缩头挨了这一下,吐了吐舌头。 一顿饭毕,春向尘打发他们去收拾东西,于晏和春柳都很快收拾完毕,只有穆安的东西还在二哥峰放着,她在他俩的房间东磨西蹭的也不提回去拿东西的事。春柳收拾好包袱,转身对她说:“走吧。” “去哪?”穆安明知故问。 “回去拿东西,我们陪你去。”春柳说。 穆安笑的有点紧张。 待于晏也收拾好东西,三人御着剑,往二哥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来唠嗑嘛我最喜欢唠嗑了 ☆、选择恐惧症与收拾包袱 二哥峰上的场景和谈永望离开那天没什么区别,小木屋被平平切成两半,谈永望建的本就不走心,这回寿终正寝彻底散了架。屋里的东西倒还是好的,只是因为缺了个顶暴露在阳光下。 穆安站在半截门前,沉默的抚摸着断面,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春柳和于晏站 分卷阅读8 在她身后,感受着这种莫名沉重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 穆安叹了口气,说:“早上脸没洗干净。”她指指断面,光滑如镜,不是比喻,是个陈述句。断面真的模糊的照出了穆安的脸来。 于晏把喉咙口的一颗心塞回肚子里,对穆安不合时宜的粗大神经不知道作何评价,只好说:“走吧,早收拾完早下山。”说罢推开穆安,率先踢开那半拉门走了进去。 春柳跟在他身后,却是也对着这镜面左顾右盼了半晌,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做到的?” 穆安摸了两把,很有经验的猜测道:“因为破坏屋子的是斩霄吧。” “怎么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穆安走进自己房间,指使于晏掀开塌下来的垃圾,“反正听谈永望说过一次,其实斩霄是龙骨炼的,因为那龙司火,所以斩霄的温度很高,应该是把截面直接烧化了吧。” “龙骨……不是说现在已经没有龙了吗?”于晏接的话。 “不知道。”穆安耸耸肩。 她的房间没怎么受到波及,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觉得无从下手,看春柳她们收拾的有条不紊,自己收拾的时候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带走的了。穆安擦了擦床边的灰尘,坐下环视了一圈,很是迷茫的问:“下山要带点什么啊?” “衣物盘缠,还有你的惯用物品。”春柳恨铁不成钢。 穆安犹豫的点点头,先是在梳妆镜前坐了一会,在自己少的可怜的眉黛胭脂里挑拣,最后举着两个眉黛向春柳求助:“带哪个好啊?” “有区别吗?”春柳反问她。 “有。”穆安点点头,“一个颜色好看一点,一个我用着顺手一点。” “那就带好看的那个。”于晏提议。 “可是我画的不好。” “那就另一个。”春柳接话。 “可是那个颜色丑。” …… “那别带了。”春柳堵住她的话。 穆安顺从的把眉黛搁回去,又蹲下去翻自己的衣柜。春柳和于晏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转身就走。等穆安犹犹豫豫的又拿着两件衣服转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她张着嘴半晌,又闭了回去,穆安蹲在地上,看着这个房间,突然对下山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恐惧。其实这些天她对谈永望和下山的事都只有一个模糊浅淡的概念,恨意也很不明确,她知道自己该恨,可落到实处的时候又总想起一些不该想到的事情,像那碗热气腾腾的青菜汤,厨房里那个三个腿的桌子,自己屋顶的小洞。 现在她蹲在这个房间里,屋子窄小而拥挤并无什么变化,阳光却不再只限于那个窄小的空洞了,慷慨而直接,空气里飘扬着灰尘与回忆,她无限渺小,好像回到初上山那天,那人牵着她的手领进这个屋子,告诉她: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她那时并不知道师父二字的重量,现在却模糊的觉得,师这个字,某些时候要远远高于天地君亲的,起码对于她来说。 穆安茫茫然站起来,她的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畅而极为酸麻,可再不会有人走到她身边,嫌弃又嫌弃的递给她一颗糖。她终于认识到,她师父不要她了。 他把她从普通的乡村生活中任性的剥离出来,又随意至极的给了她当心一刀,转身就走……在他成为了她生活的全部之后。 春柳还在研究切面的问题,于晏抿着嘴站在她身边,看似神思飘摇,实际在欣赏自己的脸,内心啧啧赞叹简直白璧无瑕简直是他本人。屋里的脚步声一动,他抬头望过去,正对上穆安的眼睛。穆安这人,平日里没什么烦恼,所以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平静太久的空茫,她对生活没有目标,也没有追求,大约觉得这十年的生活就代表着永远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于晏想。 她仍然看着他,可与前些天神色里激烈而空荡的恨意不同,她的眼睛很平和,平和的难过着。 春柳问她:“好了吗?” 她点点头,又说你们转过去,我换个衣服,他俩依言,待穆安说好后才转过身看她。 穆安换了身红裙,山风通透吹起裙角猎猎,而她轻轻歪头,露出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笑来,于晏叹了口气,心知穆安就在这么一个阳光晴好的春日,不声不响的长大了。 春柳端详半晌,问她:“这衣服是不是你师父……谈永望说过的那套?”她及时改了口径。 “嗯,我觉得挺好看的。”穆安臭美的转了个圈。 “好看,就是你什么都不拿吗?”春柳问。 “没什么好拿的了。”穆安笑笑,“走吧。” 春向尘在大殿等他们。 大殿说是大殿,其实没什么东西,入门打眼一看,最显眼的就是掉漆的祖师爷,香案上放了几颗蔫吧的青菜和缺了个口的苹果,春向尘宝相庄严的坐在蒲团上,等她们进门。 春柳当先跨进了殿,对她爹这幅难得正经的模样没什么说法,只平静的指出:“爹你牙上有个苹果皮。” 混沌派掌 分卷阅读9 门一挑眉毛,反驳道:“我根本没张嘴。”手却很实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想看看有没有罪证残留。穆安扑哧一笑,春向尘把手拢回袖子里,跟她说话: “准备好下山了吗?” “没有。”穆安说的铿锵有力。 “嗯,那也没事,总要出门走走。”他安抚她,又从袖子里取出封信,于晏双手接了,听他嘱咐道,“这信交予离镜宗的长老冯泽,之后的事情他会安排。” 春向尘挨个把他们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平日里轻佻的很,桃花眼扬的很是风骚,可这一会表情沉下去,却很有点长辈的模样,慈爱又关切的絮叨道: “眼看着你们都这么大了。修真者百年时光不过弹指,只有看着你们,才能觉得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黄粱一梦二十年啊……”他望着春柳,招手道:“过来。” 春柳被他说的有点眼红,吸了吸鼻子走过去,低声叫了声爹。 春向尘牵过她的手,把一个玉佩放进她的手心,又将她的五指合拢,嘱咐道:“你爹我年轻的时候比较猖狂,恐怕你在外面顶着我的名头受欺负,拿着这个,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 他没等春柳说话,又招来于晏,同样给了一件法器,嘱咐他:“照顾好她俩,春柳知礼却刻板不懂变通,至于穆安她……”他沉默了一会,“穆安平日看上去惫懒,却是个刚硬易折的性子。此外她师父一事,千万注意。” 于晏侧一步挡住穆安的视线,低声道:“掌门,透个底吧,虽然穆安蠢不关心为什么,但是我却想知道的,十年相处,谈师伯于穆安的宠爱也绝非作假。” 春向尘对他摇摇头,也压低了声音:“我也告诉你好多遍了,虽然谈兄在咱们派呆了这么久,可是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们对他的多。” 于晏把不信俩字写在了脑门上,春向尘也不理会他的纠缠,侧身招呼穆安,穆安颠颠儿的跑过来,很自觉的伸出了手,春向尘眨巴了一下眼睛,和穆安击了个掌。 穆安:“掌门?!” 春向尘:“怎么了?” 穆安回头看了一眼他俩手里的法器,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疑惑的问:“分法器没有我的份吗?” 春向尘沉痛道:“师伯的家底都在他俩手里了。” 穆安也很沉痛:“那他俩遇见危险把我扔下怎么办?” 春向尘沉思片刻:“那你给我托梦,我揍他们。” 托梦不就是死了吗?! 穆安最后挣扎了一下:“……那我申请不下山了行不行。” 春向尘面带微笑慈光满面:“不行,你们吃的太多我养不起了。” 可见这山还得下,保命的家什也没有,穆安长叹一口气,发觉抱大腿这事和性命息息相关,决定再也不提于晏斑秃一事。穆安眼珠一转,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倾身过去,面向于晏做出一个讨好的笑,甜腻腻的叫道:“于晏~” 于晏也笑:“不懂。” 穆安变脸比说话快,当下收了笑瞪他一眼,又去找春柳说话。于晏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余光看见春向尘却是一张沉静面孔,他低声询问:“掌门师伯?” “嗯?”春向尘应了一声,或许是因为春柳头回离开他身边,他显得很忧愁,忧愁的春向尘道,“于晏,师伯知道你聪慧知事,但很多时候,你还是得知道,修真者号称逆天改命,可是很多事情,我们却也做不来这个天地的主。” 于晏没从这逻辑混乱的话里听出个张三李四,只好一头雾水的应了是。 春向尘却摆摆手,一副极疲倦的样子,让他们速速下山去。三人正正经经的行了告别礼,怀揣着一腔疑问和欢喜,御剑往离镜宗接引之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收藏呜呜呜呜呜呜我不想单机鸭 ☆、灰水是个啥(1) 没见识的穆安头回知道,自己身处的沧洲居然是个岛! 她蹭了春柳的御剑,这会抱着春柳的腰四处探头,恨不得长八对眼睛。于晏笑她,她瞥他一眼,看见少年侧身踩着佩剑,黑发和衣袂翻飞,有种做作的英俊潇洒。穆安把怼他的话咽回去,没见识的很理直气壮: “你觉得谈永望会教我地理?” 于晏被她噎的没话说,想想居然很有道理。 他们的脚下顷刻间越过山川河流,银水青山,中间方正的形状是村落,不时飘起些炊烟,可极目望去,岛的边缘却又被模糊了边界,而更远处是无尽的灰色,说不清是水还是气体,轻飘飘的很像泡沫,覆盖了地平线的尽头。 春柳御起护身罡气,她的灵根偏水,蓝莹莹的,远看像个肥皂泡,把她们包裹在里面。穆安伸手戳了两下,没有任何穿透感,就是露出去的半截手指被风吹的疼。她甚有眼力见的收回手,顶着春柳的眼刀好好听地理补习课。 世分四洲。 岭西沧洲就是混沌派所在之处,沧洲是个占地极广的岛,因为被灰水包围,所以甚少与其他门派的修 分卷阅读10 真者往来,在外界眼里是个很神秘的门派。 穆安对神秘俩字理解不能,一个总共就五个人的门派,吃喝全靠自家菜地,弟子一个个败狗如她……或许败狗只有她,但是这也不是个大问题。总之,一个人少、不愿出声、还差点就要去包馄饨的门派,穆安觉得和神秘俩字搭不上边。 “或许他们那的神秘俩字和咱们的不一样吧。”穆安猜测。 春柳白她:“怎么可能,四洲的语言都是共同的,不然修真者们要怎么交流。” 他们此行去处是湛北瀛洲,瀛洲和沧洲隔着灰水遥遥相望。其中最大的门派就是离镜宗,离镜宗门风刚正严厉,以丹术和阵法闻名,弟子们教养都很好,与落云阁的小痞子们不同。 穆安听见小痞子三个字在春柳的牙间嘎吱嘎吱的响,觉得很有故事。可她现在蹭着春柳的飞剑,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挑衅春柳的威严,只好转移话题,问灰水是什么。 春柳欣慰的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 谁也不知道灰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修真界的典籍止于三千年前,所以能知道的就是,三千年前灰水就已经存在了。灰水将陆地一分三段,远看似液非气,有种蓬松轻盈的奇妙质感,可没有敢去触碰灰水。 灰水难泅,因其沾身即消魂。 有幸存者形容灰水的触感,入水如同无物,可捻弄之间又觉得指腹滑腻,随之而来的是冷,冷的冻彻心扉,那冷顺着经脉缓慢上行,一寸寸冻结了所有,连虚无缥缈的灵力都凝固在经脉中。 据说此人曾是绝顶天才,却因为这胆大妄为的尝试永远与大道差了一线。 他们说话间已经快到岛的边缘,穆安眼尖,已经能看见泡沫似的灰水荡漾着,无声的扑着岸,岸边覆盖了厚厚的冰层。她被春柳说的有点怂,和春柳越贴越近,春柳被她黏的浑身发麻,空出一只手来推她,穆安猴在她手上,凄凄惨惨的:“春柳我怕冷。” 春柳对她这幅怂样哭笑不得,一挥手驱散了罡气。天气晴好鸟儿啾啾。穆安紧紧环抱自己的姿势尚未做全,已经感觉到了暖意。 “不冷……”她伸手试探温度,有点尴尬的嘟囔道。 “当然不冷,灰水三尺以外与常温无异。”春柳嫌弃的推开她,转过身调整好表情,冷淡又矜持的行礼:“诸位师兄。” 穆安这才发现灰水上空,还有几个人,座下法器各异,最夸张的人坐了个丹炉,能看见那丹炉里火烧的正旺,可那少年盘腿而坐,竟然一副很舒适的样子。 春柳前去和离镜宗的师兄对接,留下穆安和于晏在身后头碰头的嘀嘀咕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人大约是个铁屁股。 穆安对自己的结论很是满意,并未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太过放肆的粘在对方身上,铁屁股的少年扑哧一笑,站起来矜持的抖抖衣袖,遥遥的冲她喊:“我听到了!” “什么?”穆安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么么么么么么单机好惨鸭!被科普说合同到之前还是压压字数比较好,稍微压压,笔芯 ☆、灰水是个啥(2) 离镜宗对弟子约束严格,内门弟子皆着流云纹白袍,衣袖宽大而飘逸,男子皆束冠,女子盘双刀髻。 可从丹炉也能看出,这少年并非凡品,和他的同门师兄纹丝不乱的头冠不同,他的头发泛着点微微的红色,随便用一只筷子绾着,松松垮垮的坨在脑后。 正和春柳沟通的男人回头呵斥他:“简稚,休得胡闹。”语毕又是一张温温柔柔的笑脸,“抱歉,师弟顽劣。” 春柳心里把多嘴的穆安于晏用飞剑捅了一百遍,面上还是挂着礼节性的笑,“哪里,穆安虽然看着是个大姑娘,可灵智未启,还请齐师兄担待。” 穆安对春柳把自己划分成猴子没什么意见,可是看铁屁股少年掐了个手诀,那丹炉直冲着她飞来的时候,还是想往于晏身后藏。于晏上道地遮住他,朝铁屁股遥遥一拱手:“师妹无礼,见笑了。” 穆安躲在于晏身后,对这难得扶上墙的烂泥啧啧称奇。 那少年与丹炉近了,穆安才发现他长的很幼,是个娃娃脸,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尖尖,满脸写着人畜无害。简稚歪着头看她,平平迈出了一步。 锵一声金石之响。 穆安一惊,那少年竟已贴到了面前,她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脚踏了空,惊叫一声直往后倒,于晏啧一声拎住她,空出手飞速收剑格住他的手,指尖与飞剑相撞,穆安头皮发麻的看见火花一闪。 少年与于晏僵持着互不相让,火花噼啪直闪,穆安攥着于晏的腰带探头探脑的,清晰的看见于晏额角暴起的青筋,她惴惴不安的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扯开了嗓子叫唤:“春柳!出事了!” 于晏被身后的穆安限制了行动,此刻明里暗里都被少年压了一头,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岁月静好,可骨子里还是有一股不服气的狠劲儿,简稚怎么看也比他小,于晏心里不服,身后穆安又聒噪着,他心头火起,振臂 分卷阅读11 一卸,一扬手挥开穆安。他咬咬牙,冲少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再来。” 那少年仍歪着头,漫不经心的望他一眼,又细细查看自己的手指,笑的很可爱,也很欠揍:“你很弱啊。” 于晏一怔,正欲说些什么,少年仍是迈出一步,并不见如何动作就绕开她走到穆安面前,他握住穆安的手,很真诚的说:“你叫什么呀,我喜欢你。” 春柳和离镜宗大师兄刚追至眼前,就听见如此令人脸酸的台词。 这场面简直尴尬至极。 于晏挑衅未遂反被忽略,表情卡在愤怒和自嘲之间,生生扭曲出一个笑;穆安被于晏一推,意识到自己的碍事,那晚的刀光又在她的脑海里一闪,她还尚未消化掉这种拖后腿的难受,就被自己先前碎嘴的少年告白,她失落的表情尚未做到位,又因为震惊高高的挑起了眉毛,好像脸的上下两部分,各司其职的往相反方向跑了。 只有简稚,还维持着一种自信而淳朴的冷静,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叫什么呀。” 春柳:…… 齐师兄:…… 场面尴尬归尴尬,处理还是得处理,总之先拉开人再说。 两人动手把三人分开,先是一通客套话,又摁着自家倒霉孩子的头道歉,彼此都尴尬的脸僵,偶尔目光相遇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种惺惺相惜的悲惨。 穆安和于晏都站在春柳身后闷不吭声,穆安把袖角揉搓的全是褶皱,不知道低头在想些什么,于晏回过劲来,迟钝的意识到他刚才干了个什么蠢事,一时追悔莫及,可穆安一时是哄不好了,只好用简稚出气——他狠狠扎他一眼。 简稚睁着一双无知又令人生气的大眼睛,问他:“你瞪我干什么,你也喜欢那个姐姐吗?” …… 好,火上浇油越描越黑。 这句话说的于晏简直里外不是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背过气去。他转过头去,盯着灰水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过灰水还要靠他们,不能在这就翻脸。横竖是有用的,毕竟他还能勉强做出个笑脸。 五个人在这里面面相觑,感觉连空气都好像凝成了实体,吸不上气,说不出话。 有活络的离镜宗弟子三三两两的聚过来,岔开话题说法器阵法皆以准备完备,诸位可上船了。 简稚还要说点什么,被齐师兄拎走了。春柳挪了一步,又想叹气,但想想最近叹气的次数很是多,怕脸上也沾上了这些晦气长出法令纹,又艰难的憋回去,牵过穆安的手:“走了。” 穆安嗯了一声,跟她往法器那去,于晏收着春柳的眼神,留在原地焦躁的转了几圈,感觉此行出行不利,怕是一路坎坷命运多舛。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收藏么么么么么么这几天等合同字数稍微少一点 ☆、下马威(1) 离镜宗的船和穆安想象的不大一样,是个肚子大大两头收尖的纺锤型,木色,上面细密的绘着符文,辅以山字纹装饰。穆安费劲的在回忆里寻摸一会,终于想起了觉得眼熟的缘由。 幼年时候她娘就握着个纺锤,踩着咯噔咯噔的纺机在灯下织作。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听,昏昏沉沉的入了梦。 爹娘,这俩字读起来就很陌生。 穆安其实甚少想起那个村庄的事情,她虽不学无术,可所见皆是飞剑灵物,所闻处处大道。再看那村庄里朝生暮死的凡人,也生出种惶惑的俯视之感,心知自己再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春柳在催她上船,拽着她的手。穆安浑浑噩噩的嗯了一声,可迈步的那一刹那,腿肚子突然就打了哆嗦。她从心里生出强烈的冲动,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狂叫:回去吧,回到那个村庄里去,那里你是最厉害的人,没有人会嫌弃你实力弱小,你的爹娘会很爱你。你上了船,从此就要经历种种痛苦困顿,也不得不去面对谈永望的事。 穆安用力甩开春柳的手,不住的摇着头,着魔似的后退了一步。 春柳还当她闹脾气,虎着脸回头想训,这才发现她脸色居然难看的要命,苍白如死,额头鼻尖却全是汗。她的脸上显出些慌张,但仍尽力维持住一种伪装的平静,捉住穆安往下直坠的身子急声问:“你怎么了?” 穆安摇着头,呼出来的气息滚烫,春柳伸手一探,额头却冰凉。 她求助的看向仍在原地的于晏:“穆安她不太好。”她咬着嘴唇,艰难地把怎么办三个字咽回去。于晏紧一步帮着扶住穆安,却对接下来要如何做毫无头绪。 离镜宗的几个弟子没想到出来接个人还能闹出这么大乱子,也拿不出个办法,只呆呆的站着。简稚从穆安不对劲开始就想上去,可惜被齐师兄掐住了苗头,齐师兄温柔的笑眼里写满警告,顺手把他夹在胳肢窝下,简稚挣扎不成,只艰难的探出了个头来,叫嚷道:“愣着干什么,那是入魔之兆吧?” 齐师兄厉声打断他:“简稚你闹够了没有?” 入魔一词,在场谁也承受不起。 分卷阅读12 简稚没说话,只笑了一声,一簇火苗幽幽的燃在他指尖,他闪电似的在齐师兄手边一晃,在他吃痛的一瞬间挣到空档。简稚没脊椎似一样,软绵绵的一推一点,凭空跃起三尺,落至穆安身侧。他一横手把于晏推了个踉跄,搂住穆安的肩,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个药丸,往穆安嘴里塞去。 春柳急声道:“你干什么——” 药丸滚进喉咙咕咚一声。穆安昏昏沉沉的被他搂着,脸色却可见的舒缓平静下来,简稚生疏的擦去她鼻尖汗水,端端正正的端详了她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笑的很玩味。 他搂着穆安不肯撒手,春柳与于晏看在他那颗药有用,并不和他强抢,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慢慢涌上了船。 船是离镜宗大能炼制的,折进了小三丈的空间,足够他们在里面松散的活动。 离镜宗的弟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把探究的目光投在混沌派一行人身上。简稚单手搂着穆安,空出的手抛着些什么。春柳心乱如麻,看了很久才看清,那是个精致的小丹炉。她和于晏坐在简稚正对面,她拉着穆安的手,感觉手心慢慢的变得潮湿冰冷。春柳不想做第一个开口的人,可于晏今天状态不对,一直一副灵魂出窍的失神表情。她斟酌再三,只好尝试自己和这个怪胎交流。 “简师弟,你刚刚所言……何解?”春柳没提入魔,觉得这两字粘牙黏嘴。 “叫我简稚就好。”简稚笑,他这会像个普通的小师弟了,握着扫把在门前发牢骚的那种,亲近又普通,“说是入魔,却也没踏出那一脚,道心不稳而神虚。”他好奇道,“还没问姐姐姓名。” “春柳。”春柳自报家门。 简稚却低下头去,端详着穆安昏睡的侧脸,真心实意的称赞道:“姐姐名字同人一样好。” …… “她叫穆安,我叫春柳。”春柳没了心气有多的想法,只慢吞吞的补充道,“他是于晏。” “噢,穆安。”他重复,沉思片刻道,“修行一事,一念错而万事成灰,她是不是钻了什么死胡同了。” “没有。”于晏迅速接话,眼神却沉重的粘在穆安身上挪不开。 “不说也无妨。”简稚好像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迂回拐弯的说话,他轻手轻脚的将穆安交给春柳,低头打理自己起皱的前襟,嘴里却对着于晏说道:“你弱倒也不是你的过错,还是我比较强,可你仍然执迷至此,不怕同样一念之差踏入魔道吗?” 于晏神色一凛,简稚却抖罢衣襟,施施然走了。 春柳的目光在穆安和于晏间打转好几个来回,只觉得心里一口气泄不出去,堵的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  合同到啦!开心心 ☆、下马威(2) 不过一晌,船已靠了岸。 春柳帮着于晏背起穆安,跟在他身后走出船舱,前后的离镜宗弟子虽然碍于严厉的门规未说什么,可春柳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变了,可还未想好日后相处如何应对,她就先被这如织人流唬了一跳。 码头全是人,热热闹闹的拥挤着叫卖着。背着飞剑的修真者和凡人讨价还价,有挑着扁担的小贩经过向修真者行礼,他受了,含笑避让。 春柳觉得自己本该很惊讶,可心里那一堆事活活的把她的没见过市面压下来,变成脸上矜持的冷漠。她扯一扯同样停步的于晏,示意他跟上脚步。 有人在身边说:“是不是比你们沧洲繁华多了,你们沧洲有各府之分吗?” 是简稚。齐师兄摁着他的脑袋,满脸都是无奈和歉疚:“春姑娘,因为这家伙的口无遮拦,可能师弟们对穆姑娘有些误会。” 春柳一个头两个大,嘴里却违心的道:“无妨。” 他摇摇头,满脸苦笑:“不,这是我的疏忽,让这家伙平生了口舌。眼下你们带着穆姑娘怕是不好赶路,同行师弟里只有简稚一人的法器适合带许多人。”他觑着春柳的脸色,见她有拒绝之意,忙接着说,“就让他将功补过吧,你们在宗内的这几日也让他同行比较合适。简稚师弟他虽然口无遮拦,可单论实力,内门弟子里无人能出其右,就连我也……”他停住话头,分外真挚的盯着她。 春柳疲倦的揉捏鼻梁,本想拒绝,可回想这人对穆安确实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她现在心力憔悴,没有过多思虑的同意了。 简稚的丹炉看上去烧的发红,坐上去却是温润的凉,他一屁股坐在正中间,于晏背着穆安挑挑捡捡的捡边角坐,春柳挨着他,先扒着边漫无目的地看脚下渐小的凡世,待丹炉隐进云雾里眼界一片雾茫茫时,小小声的问:“穆安这样……咱们不带她回山真的好吗?” “不是穆安想回去,是你想回去了。”于晏垂着眼,也轻声回答。 春柳一皱眉,一个不字卡在喉咙口,想想又丧气的咽了回去,她很稀罕的认同了这句丧气的话,动摇道:“可能是吧。” “其实那 分卷阅读13 一刻我想过回山这件事,可又被莫名的意气困住了心,心想我非要向父亲证明我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风大的很,她的碎发凛冽的抽在脸上,细碎的痒,春柳伸手挽起鬓发,声音断续的散在风里,空荡荡的。 “于晏,是不是只有出来之后才发现,世界原来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或许每个少年在独立之前都幻想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等到真正走出庇护,才茫茫然发现,自己于世界其实无限渺小。 于晏说:“会好起来的。”他怔怔又重复一遍,安慰春柳也安慰自己,“会好的,无论你我还是穆安,都会好起来的。” 简稚在身后遥远而模糊的笑了一声。像是嘲讽。 丹炉在云层里疾行,简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没打开法器的结界。他是个火系灵根,这回身上已经冒起了蒸腾的水汽,老远看上去像个热水壶,红彤彤热腾腾。春柳撑起自己的护身罡气,把于晏和穆安也容纳进来。于晏也不知道在和哪个热水壶较劲,留下穆安自己让开一步,硬是要抗风站着,春柳眼看着他发梢起了霜,想劝劝他,但心里也明了他在想些什么,她被莫名的疲惫粘住了嘴,因此最后什么也没说。 丹炉落地的时候,于晏一动,卡拉拉裂开了个缝,他从冰壳子里挣扎出来,面色青白的扒拉了一下头发,面色红润的简稚跟上来,笑嘻嘻的说:“你何苦呢?”言毕一指点在他的脉门,于晏一惊,竟没能躲开,一股子热气从简稚的指尖冲进经脉,顷刻之间他像泡了个热水澡似的,浑身飘起稀薄的蒸汽。 于晏对这亦敌亦友的人简直没话可说,只好分外别扭又屈辱的道了句谢谢,可他被那口灵气撑的红光满面,这声谢谢说的是面带桃花又扭捏,来迎他们的离镜宗长老冯泽面色复杂的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拿自家弟子开刀,喝道:“简稚,你又做什么了?!” 简稚很委屈,于晏很憋屈,齐师兄……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去做了个灰蓝色的毛儿,更新迟啦抱歉抱歉!虽然没人看可是还是要坚定的喊出:求更新求收藏么么么么么么么么哒! 13号晚还有一更,今天合同寄出去啦,有点忐忑。 ☆、穆安醒了(1) 想笑归想笑,可老父亲还得做。 齐师兄迎着冯泽,问好行礼的同时见缝插针的把现状解释了一遍,至于满脸倒霉样的混沌派三人,他用舟车劳顿圆滑的抹了过去。 冯泽这人矮而壮,三角眼酒糟鼻,两撇灰色的小胡子编成两束垂下来,远远的看上去,像条成精的鲶鱼,在离镜宗的诸位竹竿里颇为不伦不类。鲶鱼长老点点头,先是简单关怀了被于晏接手的穆安,之后半眯起三角眼觑着春柳,里面透出几分慈爱,奈何海拔不够,看上去像是个白眼:“向尘可好?” “掌门他一切都好。”春柳记着她爹的话,嘴上把了个门。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冯泽连声道,伸手一捻鲶鱼须,仍盯着春柳,咳了一声。 于晏低声提醒她:“信。” 春柳一激灵,连忙从空间戒指里找出信封,行晚辈礼递将过去。冯泽接了,拆开粗略一扫,点头道:“既然向尘要你们参与半月后的泽春宴,那就不日同我派的年轻弟子们一同出发吧。” “泽春宴?”春柳懵了。 “喏。”冯泽将信递给她,笑道,“你们掌门没有告知你们来的目的吗?” 春柳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信上她亲爹亲掌门的字还是横七竖八的俊逸着,她几乎能透过散漫的字体看见她爹写信坑他们时候偷笑的样子。 事已至此春柳基本也就靠一口气撑着了。 她顶着那口气同冯泽闲话了好一会,才如愿被打发去休息,简稚负责在这几日陪着他们熟悉门派,溜达溜达。冯泽说出这安排的时候她不瞎,清楚的看见冯泽身边的弟子眼里一瞬浮出的好笑和畏惧。 行吧,反正从穆安出事开始,事情就都是谜,再多一个有故事的简稚她也不虚,春柳自暴自弃的给自己做建设。 待冯泽一行人极有排面的御云走了,简稚问他们:“你们逛逛我们门派吗,毕竟我们比你们有钱好多。” 春柳抬起头,看见空中漂浮的一朵朵御云,又看见别人金碧辉煌的大殿和洞府,从花草树木到来往弟子身上挂着的法器上,都明晃晃的写着两个金灿灿的大字: 有钱! 春柳说:“明日再来感受你们的有钱,现在我们还带着穆安,还是先带我们去歇着吧。” 简稚这人欠抽是欠抽,办事效率还是高的,当下就要掏出他那个极拉风的丹炉。春柳那一口气泄出去一半多,有气无力的说:“你有没有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法器能带我们走?” 简稚看她像看一个傻子:“可是我这人,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啊。” 春柳眼看着一对小弟子从出门开始就盯着简稚的后背开始窃窃私语,只觉得剩下半口气怕是续不住了:“走吧。”她自暴自弃的说。 分卷阅读14 离镜宗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个曲径通幽的小院子,从院子的排布到屋内的布置都有一种虚情假意的穷——明明很有钱偏偏要摆一两根小树枝折几枝花,显得很有清贫的格调。 不像他们混沌派,穷的真情实感。 馄饨铺预备传人春柳进了屋就扑倒在床上,撑着她的那点气漏了,她像个扁扁的皮囊,耷拉在床上,缺了下山时候的那根狂妄的精气神。 她艰难的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木色的纹路,想起那乱七八糟的一堆事:穆安的情况、于晏的心理、谈永望的行踪、离镜宗弟子议论他们的模样、还有那个狗屁泽春宴,到底是什么? 春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的不安稳又浅,梦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是浑身冒黑气的穆安在哭,一会是于晏拿着把刀要杀她,无论梦见什么,她在梦里都只是个普通人,那种焦灼的无力感贯穿了她的整个梦境。因此醒来的时候还被困住那种奇怪的情绪里,她猛地坐起来,听见于晏敲门,声音压抑:“穆安醒了。” 穆安醒了! 她这会很有精神的在和简稚说话,见于晏进来头也不抬,听见春柳的声音才肯在找春柳的同时奢侈的赏给于晏一眼——她还在记恨他甩开她这事儿。 春柳几步并一步的赶到她床前,一声穆安叫的极富感情。穆安被她突如其来的肉麻震到,好半晌才疑惑道:“你吃错丹药了?” 还是那个穆安。 春柳心里那个大石头轻轻裂开一点,她对着她笑,居然有点红了眼眶。在山上的时候,她和于晏一直觉得穆安又弱又犟,打定主意要保护好她,可从没像这一刻觉得,穆安醒了,她的心就定了。 三人组的意义,大概就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走几章剧情男主就可以出场了!!!感天动地 实力怀疑我在单机,嘤 ☆、穆安醒了(2) 简稚给他们简单说了说穆安的情况,大概就是她钻了死胡同,本身根基不稳,就很容易受心魔困扰。他给塞的是自己炼的清神丹,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说来也有趣,他直戳戳的指着于晏说弱,却委婉的说穆安根基不稳,可见面对喜欢的人,这人的情商也不是低到负数。于晏本来安慰自己说简稚这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可来了这一出,他的心理又有点微妙的失衡。 穆安抱膝坐着,听完简稚的话,很是震惊:“我没有钻死胡同啊。” 简稚帮她扩展可能性:“那你是碰见了什么魔修?” “怎么可能,十年来我头回下山。”穆安否认他,心里却惴惴不安的想起那一刀,她出了神,思索起谈永望是魔修的可能性。 她发现自己好像对这个便宜师父一点都不了解,他师从何处,有什么样的过去,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她一无所知。穆安越想越怂,魔修的这个标签给谈永望贴上了,她就撕不下来了。 “真是魔修?”简稚兴奋起来,“在哪,是谁?” 瀛洲与瀚洲因为气候适宜文化繁荣,修真大行其道,魔修基本都过着躲躲藏藏的悲惨日子,没几个能成了气候,近些年魔修甚至都只是一个存在于口耳间的名词。 “没有,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哪会有魔修。”穆安拨浪鼓似的摇头。 简稚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笑起来,却也不再说什么,他从怀里找出个窄口玉瓶塞进穆安手里,穆安打开闻了闻,有股似曾相识的浓郁清香,她咂巴咂巴嘴,咂出了点滋味。 那一瓶都是简稚炼的清神丹,穆安举起小瓶,那玉色通透,甚至能透过光看见在瓶肚里沉浮的碧色药丸。 穆安谨小慎微的握紧瓶子,以防自己手滑摔碎,向简稚犹犹豫豫的确认:“这瓶子是不是很贵啊,我们派很穷的。” 简稚这人一向擅长让别人笑不出来,这还是头回被人说的哭笑不得,他就着穆安的手拔开瓶塞,指着里面的丹药,又指指自己,说:“我炼的。” 穆安满脸真诚:“嗯嗯。” “一颗不贵,也就能买几百个瓶子吧。”简稚说。 穆安沉默了一下:试探道:“我能倒卖吗?” “那还我。”简稚冲她伸手,皱眉的样子有种孩子气的不满。 “别我会好好吃的。”穆安眼疾手快的把瓶子藏进被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穆安不知道后来的那些小破事,只知道简稚这人虽然奇怪,可是救了她,又对她很好。她从前觉得善意是一种理所当然,现在却十分珍惜了。 简稚:“……我去炼药了。” 他一阵旋风似的刮出房间,留下穆安还在寻思他耳朵尖尖诡异的潮红。 春柳在等他们说话的空隙里喝了杯茶,这回简稚走了,她滋溜滋溜的喝着茶,满脸匪夷所思:“你说他看上你哪?” 穆安小人得志的摩挲着玉瓶:“大概是看我好看吧。” 春柳吁出一口 分卷阅读15 浊气,她歇了这么一会,勉强找回了点状态,正打算就穆安这句不要脸的话发表评论,又想起于晏和穆安的些许龃龉,可于晏又是一副出神的晚娘脸,她咳了一声,于晏一激灵,扭头看她:“怎么了?” 春柳用眼神努力传递自己的想法,于晏眯眼皱眉的理解了好一会,才露出复杂的恍然神色。 从前他们在山上他道歉的话随口就来,可这一会却说不出口了。 他没敢看穆安的脸,怕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也怕她的表情刺激自己纤弱的神经。 “抱歉……”最后憋出来的也就这两个字。 穆安没说话,好一会才拍拍床沿,说:“你过来。” 于晏对她要薅自己假发的事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走过去,屁股刚落着床沿就感觉穆安的手伸过来,可并非是想象中的薅头发。 穆安从背后给了他一个熊抱,安慰性质十足:“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的道歉了,我就勉勉强强的原谅你吧。” 于晏动也不动,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春柳喝完了半壶茶,觑着自己的发小们,眼里露出点笑意。 心结解开了,开会就是当务之急。 春柳和于晏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她晕过去后的事情,穆安消化了一番,总结道:“简稚是个坏人?” 春柳看了眼她手里的玉瓶,心想这结论是怎么从她嘴里的出来的,春柳摇摇头说:“不能说坏人,就是脾气比较古怪吧。” “嗯……”穆安点点头,“所以咱们这几天留在离镜宗,然后和他们的弟子一起去那劳什子泽春宴吗?” 于晏接了话:“掌门信里说咱们派传家宝太少,丢人现眼,要咱们借着泽春宴这个机会寻摸些好东西回来。” 穆安:“所以泽春宴到底是什么?” 对面俩人都是摇头。 她决定把泽春宴放到一边,拣出另一个重要事情说:“对了,你们觉得谈永望有没有可能是魔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对象过三周年纪念日去啦!也祝大家没对象的早日找到对象!有对象的长长久久幸福快落鸭! ☆、招新 “刚刚简稚所说?” 穆安点点头,艰难的回忆起谈永望从前提到的一星半点内容:入魔之人,一是自身道心不稳,心魔入侵;二就是被魔气同化。 “要说魔气,也就是我挨过的那一刀了。”穆安说。 “没可能是你自身道心不稳吗,你的修为一直欠佳。”春柳问她,知道于晏不好再提。 穆安摇摇头,同他们说起她昏迷前的经历,那个聒噪的声音一直尖叫,叫她回家。那是突然而至的感受,仿佛被什么操控。 于晏与春柳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的疑虑,魔道相关的东西,他们知之甚少,可按穆安所言,并不排除是她自身偏执的问题。 穆安一心想报仇这件事,他们都很清楚。 “可你的伤口是父亲亲手帮你治疗的,若是有魔气侵入,父亲应该知道才对。”春柳想起这茬来。 “也对。”穆安复又躺倒下去,赞同了春柳的角度,她愁眉苦脸的问道:“还是我该勤加修炼?” “你的身体没关系吗?”春柳问她。 穆安看出她有话没说,并没有接话,只以征询的目光等待她的下文。 春柳被切中了心事,先是看了一眼于晏,才小心翼翼的跟她提:“要不咱们回山呢?” 春柳觉得自己说的不是丧气话,只是一种基于现况的判断。无论什么理由,穆安的身体都有隐患,此外于晏的情况也令人担忧。如果再出现那天那样的情况,春柳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场面。她大概能猜出穆安的回答,多半是同意,从出山前穆安就不情不愿,失控的理由也是对实力不济的恐惧,她等着穆安的回答。 可意料之外的,穆安却说:“留在这吧。” 于晏问她为什么,穆安只笑了笑,说想报仇。 关于于晏无意识的那一推,她无法御剑只能被动坠落的惊恐无力,穆安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实力不济,她意识到,想要找到谈永望,以她现在的实力,除了给春柳于晏拖后腿,别无它用。 春柳看她的眼神感觉好像看其他人,穆安被她看的莫名其妙,问她:“看什么呢?” “练吧。”春柳拍拍她的手,幸灾乐祸道,“我们差不多要在离镜宗待上半个月,然后去参加泽春宴,若是泽春宴上发生什么冲突,以你现在的体格怕是只能托梦给父亲了。” 穆安哀嚎一声,背过身躺着,很哀愁的说:“你们出去吧,容我静静。” 于晏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明日简稚要带我们在离镜宗逛逛,你且高兴点。” “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可能入魔了吗?”穆安更忧郁了,“你们出去罢,晚点给我捎点吃的。” 他俩无可奈何的应了,出门前听见穆安叫,回 分卷阅读16 头一看,她披头散发的坐在被褥中,脸上有种一本正经的迷惑:“打坐怎么打来着?” 春柳白眼一翻,出去了。 心怀愧疚的于晏留下来帮傻子穆安补基础,她也不知多久没打过坐了,腿脚硬的能掰出响来。于晏摆的满身大汗,还要受穆安喊痛的声音荼毒耳朵。 一番折腾后,于晏坐下来擦去额头的汗,宣布:“你放弃吧。” 穆安不甘心的跟他确认:“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反正都是要体察丹田,感受灵力运行的感觉,你躺着感受也是一样的。”于晏很不负责的提建议。 “那我要睡着了怎么办?”她追着于晏身后喊。 于晏摆摆手,关上门出去了。 穆安怨妇似的伸着手,半晌才缓缓垂落下来,啪一声落在被子上。她没信这个邪,又和自己的身体较了番劲,最后无可奈何的采取了于晏的建议。 她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在小腹,摒除杂念,试图将神念下沉,去感受丹田与经脉的存在。 她的识海先是一片昏沉,然后缓缓的亮起了一点光,仿佛身体被点亮,那光顺着四肢百骸的经脉,蛛网一般散出去。 穆安心里一喜,心想莫非自己天赋异秉,躺着也能修炼? 或许是心里一波动,她的识海重新昏暗下去,她也不尝试重新进入状态了,美滋滋的翻了个身,睡着了。 次日清晨,简稚来接他们参观离镜宗。 离镜宗占地广大,门下七个分支,分精一门丹术或阵法。各门的建筑也根据特点各有不同,譬如宗主一门走的是光伟正的路子,建筑都是恢弘大气闪瞎人眼的有钱;再比如简稚那一脉,人脉稀落,功法也偏诡谲,穆安坐在丹炉上粗粗一瞥,居然有种亲切感——和他们混沌派一样的穷苦清贫。 简稚十分的不负责任,按理说参观该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去看,他的懒筋大概和谈永望师出同门,驾着他那从不离身的丹炉带他们从上空晃了一圈敷衍了事。 他们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露出脑袋,只给远山与云层渡上一层稀薄的红,等到简稚带他们逛完一圈,太阳也没全露出脸。 日光晒的穆安脸皮子疼,风又大,她厚颜无耻的躲在于晏与春柳的身后,用衣袖捂着脸,只露出一双迎风泪的眼睛。她的角度很微妙,正好对着明晃晃反光的某个建筑,穆安在瞎之前及时转开了眼,却发现某处人声鼎沸,空中飘着几个弟子大声说些什么,底下乌泱泱的人让穆安很是想起了砸场子一类的词。 “那里是在干嘛?”穆安一指。 简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凡人妄想成仙的时候到了。” 他此话一处,三双眼睛都带着好奇的神色,齐齐转了过来。 离镜宗每十年广开门户收天资良好的凡人,通过几项测试即可成为修真者,还能管饭管住,除了从此拜别爹娘几乎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因此每十年离镜宗开门之时,都是这样门庭若市的盛况,提前半年就有凡人在宗门前打好了地铺占位,不知这位热忱的首位,是否想过站位与天资的关系。 通过测试的凡人会留下来成为离镜宗的外门弟子,在一年之内若是没有筑基,还是要狼狈的打道回府,但这些被淘汰的弟子回家后无一不是落得悲惨下场。 他们眼见着从此洞天彻地的机会从眼前消失,他们在离镜宗学过一招半式,因此自诩修真者,不愿再去参加重复机械性的劳作,只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成日里念叨从前在离镜宗的光鲜日子,心术不正的就去蒙骗那些未通过初试的富商,蒙骗说他们偷取了离镜宗的典籍,练之可成仙。 成仙在他们眼中无限美好,因此每年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来赴黄粱一梦,甚至有倾家荡产来离镜宗一试,失败后纵身一跃的。 而离镜宗如同一个高不可攀的控制者,以一种绝对的姿态俯视这些蝼蚁一样的人。 大道无情,就是如此了。 穆安轻轻一咬嘴唇,她也是凡人出身,被谈永望捡回了家,因为处境相似,她从内心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她问简稚:“你不觉得这些凡人可怜吗?” 简稚却笑了,反问她:“他们可怜,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凡人为获移山填海之能,置死地以为方能后生,我等修真者元寿以千年计,手握通天之能,可还不是被成仙牵着鼻子走,成仙之后呢?”他一指那些神情各异的凡人,冷冷道,“我们又与那些人有何异?” 穆安说不出话,她觉得简稚说的好像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她喃喃道:“可修成大道,就能超脱六道之外啊。” “绝情断性,超脱六道之外。”简稚轻声说,“那我们与石头有什么区别呢?” 穆安茫然的望着他,不知是该说对还是反驳他这样叛经离道的想法:“那你修道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变强。” “变强之后呢?” “我不知道。”简稚说,“或许我那时已改变 分卷阅读17 了想法,变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仙人,又或者我仍然觉得仙道是那根吊着我的胡萝卜,我或许会兵解,做一个逍遥的散仙。” 穆安被他说的心里发冷,仿佛觑到那漫漫仙路尽头的一点黑暗,黑的深不见底,要将这道上所有求索者吞噬。 简稚问他们:“既然有兴趣,不如去看看?” 他也不待他们点头,自顾自的掐诀,丹炉急转方向,冲向了凡人们的报名处。 报名的地方在殿前的广场上,刚才没看清,现在靠近了才发现那人龙一直排到了山下,队伍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两个弟子呼喝着维持秩序,看衣着他们是外门弟子,可高高在上的感觉让穆安完全看不出他们曾与这些凡人有瓜葛。 简稚收了丹炉落地,凡人堆里齐齐响起一阵喝彩,骚动起来。 ☆、豹乱 有几位负责的弟子与他们一一行礼,他们也是外门弟子,只不过入门已久,比起那些维持秩序的人要更为矜持礼貌。 当事弟子的面前是长长一个玉台,将他们与凡人隔开。他们在高高在上仙人之姿,凡人们蓬头垢面满脸卑微。 这会台前站了个落魄的男人,佝偻着背,脏兮兮的包裹背在胸前,头发和脸颊都满是油光,他的眼窝深陷,棕色的眼珠神经质的颤动着,眼里有一种渗人的疯狂。 他手里握着的玉如意当啷啷掉在地上,灰扑扑的,意味着他没有任何修道的天资。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玉如意,浑身发着抖,牙齿咯咯作响,男人伸手抹了把脸,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突然看向穆安。 穆安被他盯的浑身发毛,小心的开口问他:“老伯,你没事吧?” 那男人的眼睛里猛然放出摄人的狂热来,他踉跄几步抢到穆安脚下,简稚眼疾手快的把他一拦,皮笑肉不笑的正打算说些什么,他却闷不吭声的哐哐哐磕起了响头,边磕边叫道: “神仙!收下我罢!” 他颠三倒四的说起自己的过往,如何打拼半生,又如何一夕之间失去妻儿,失意之下,卖掉全部家产前来寻一个不可能的道。 “我自知资质愚钝,只求能当牛做马的服侍在诸位神仙左右,若是……若是……”他抬起头,额头血肉模糊,血流了满脸,狰狞又可怜。 “闹事就赶出去!”当值弟子断喝道,很隐蔽的觑了眼简稚的表情。 几个反应快的外门弟子闻声来拉他,他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按住,脸死死抵着地,可一直艰难的盯着穆安,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血泪与唾液淌到地上,糊成一团。 穆安慌慌张张的摆手:“我不行啊我可弱了。” 她求助的看了一圈,春柳与于晏都对她轻轻摇头,只有简稚问她:“你要收下他吗?” 男人听见这话,拼命的想昂起头来,带着祈求的一直嘶喊:“神仙呐!神仙啊——” 外门弟子们表情并不动容,像处理物件一样把他往外拖去,几十尺外有个法阵,未通过的凡人可以借此下山,免得再受爬山之苦。 穆安没见过这种阵仗,急的想伸手去扒拉那些外门弟子:“你们这么粗鲁干嘛啊?” 外门弟子们也不知道她是谁,但看简稚那一拦,觉得这姑娘大概有些来头,因此顺着她的手卸了些力。那男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狂叫一声挣开束缚,他扒住穆安的衣角,匍匐在她脚下,口齿不清的痛哭流涕,叫她神仙。 “神仙啊……神仙啊!” 他似乎真的把穆安当作是个神仙,可以像传说中那些,轻描淡写的点化凡间无数苦厄。 穆安想弯腰把他扶起来,可他几乎赖在了地上,好像陷入了某种秘境,喃喃着神仙二字,神情狂乱。简稚仍抄着手,问她:“你要收下他吗?” 她两难的踌躇半晌,于晏皱着眉对她摇头,意思是让她别管这些闲事,他们如今自身都难保。 穆安咬着嘴唇,突然跺了跺脚。 春柳震惊的望着她,一声穆安还没叫出口,却看见她一回手拔下发间的簪子塞进男人手里,嘱咐道:“这是我从春柳那偷来的簪子,勉强算个法器,你且拿着,回去卖点钱好好生活。” 男人怔怔的握着那个簪子,没能理解她的意思:“神仙啊,我很能吃苦的,扛着数十斤行李走半个月也没问题的。” 穆安说:“我没法收下你的,我很弱的。” 男人盯着她,喉头苦涩的滚动了一下,说:“你在骗我,是不是。神仙都是可以飞的,神仙都没有烦恼。” 穆安心说怎么可能呢,要是没有烦恼她现在还用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吗,可她盯着男人那双油尽灯枯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又把簪子往他手里推了推。 她眼见着男人眼里的光吹灯拔蜡的灭了,只剩下一片浑浊的绝望,穆安的话好像戳破了他长久以来的支柱和执念,他攥着簪子,浑浑噩噩的站起来,又哭又笑,嘴里叨念着:“神仙,哈哈,我要飞啦。” 分卷阅读18 他拖着脚步,麻木而又愁苦的走向那个法阵,走至阵前时,突然回头看了穆安一眼。 穆安很难忘记那个眼神,她觉得那是双死人的眼睛,而这个人最后的希望,是她亲手掐灭的。 男人盯着她,嘴里咕哝了什么,突然高高举起簪子,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嘴角沁出血沫,抽搐着,仍然盯着她,居然生生扭曲出一个颤抖的笑来,他在狂笑,断续的说话,血一直从嘴角落下来,穆安被他的眼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于晏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男人在原地挣扎了一会,死了。 广场犹如死寂,修真者被这样的执念震憾,而凡人们则从这样的悲惨场面里窥见了绝大多数人的结局。 于晏说:“走吧。” 穆安脸色苍白的点点头,跟着于晏走了两步,听见身后的人群也不知是谁先喊出了那句:“神仙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渐渐有人附和,形成非同寻常的声潮,每个呐喊的人脸上都带着狂热而希冀的痛苦神色,他们看着穆安的背影,像在看一个可能,又像在看一个突破口。 他们意识到这个少女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不同,却又有一定的地位。 有人试图去追她,被外门弟子呵斥着缩回去,可第二个第三个,着魔似的想突破外门弟子的防守,这些外门弟子在他们眼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了,而变成了一个路障,一个阻碍,一个可以去推倒的东西。 人潮的形势已经变得不可控了,外门弟子们一直往后退,甚至有些被淹没在了人群里,相互拥挤的人群为了这豹乱,发出痛苦而欢愉的惨叫。 穆安站在原地浑身发冷,眼尖的看见有人拔下了那男人喉间带血的簪子,第二个人抢了男人的包裹,第三个人扒下了男人的衣服。 …… 直到失去了一切的男人赤身裸体的伏在地上,像个初生的婴儿。 豹乱摧毁了所有人的理智,直到有人出了手。 是简稚。 他说:“闹够了吧。” 那幽蓝的炉火悬在他掌心,他睨着凡人们,仍笑着,轻描淡写的一吹。 呜一声尖啸! 蓝色的火焰翻翻滚滚的涌出去,热浪让空气都变了形,广场的玉台因为极至的高温融化,露出深黑的山岩。 凡人们沉默了,在绝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他们渴望的看着简稚,这个赤足的少年,手里捻着蓝幽幽的火苗,似神非魔的,掀起一个笑来。 待火焰散去,地上只剩下缕缕青烟与被火焰犁化的难看痕迹。 外门弟子们托简稚的福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纷纷驭出飞剑,一时间广场上全是流光溢彩的光色。凡人们重新唯唯诺诺的排好队,带着燃烧后的空荡与愈加强烈的渴望,盯着每双手下的玉如意,看它流光溢彩,或者沉默如石,议论纷纷的,惴惴不安的。 穆安被春柳和于晏带着退了好一截,有好事的弟子陆陆续续聚过来,打探议论起是何事这么吵闹,可说到最后,都会带上一个轻佻的,了然的总结。 “哦,简稚嘛?” 好像麻烦二字总要和简稚联系在一起,于晏一手拽着穆安防她乱跑,转过头很熟稔的和说话的弟子搭讪:“简稚怎么了?” 说话那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就是鼻子尤其的塌,好像人中上凭空出现了两个朝天的鼻孔,于晏担忧起这人要怎么过雨天,要是被雨水盈满鼻孔呛到可如何是好。 “简稚嘛。”那人带着点嘲讽的了然,“他不是总这样吗,仗着自己厉害四处点火打架。” 于晏想起初见简稚,他明明是个丹修,丹修轻炼体,他却轻描淡写的以指尖与他的佩剑悍然相撞。 他心里泛起些疑虑,与朝天鼻客套完又想起穆安,转头查看她的情况,她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脸色有点苍白,正和春柳说话。 “春柳那个簪子……”她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春柳摇摇头,也有些后怕的安慰她:“你没事就行。” 穆安没说话,只望着她,半晌很含混的说了句什么,春柳没听清,她抿抿嘴,重复道:“那人说:‘天不容我’。” “你别多想。”春柳憋出一句苍白的安慰。 穆安嗯了一声,想想说:“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不太懂。” 春柳心里惦记着她入魔的事,谨小慎微的观察了好一会,才确认了这个缺心眼的玩意儿大概是没有这么细腻的体察的。 她暗地里吁出一口气,看见简稚朝他们过来,心里居然泛上了点对这铁屁股少年的感激来,没有他的插手,不一定会演变成什么凶险局势呢。 春柳对简稚道了声谢,简稚却莫名的看着她,歪了歪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想起乌合之众,男人的心理穆安这种小孩子可能暂时没法体会吧。 看 分卷阅读19 在我刚过完生日就赶更新的份上给我一个么么哒评论收藏好嘛! PS:豹是为了防止框框,不是错别字么么哒 ☆、测试 春柳为了刚刚的骚动向外门弟子们赔了好一阵的礼,外门弟子们忙成了狗,可摄于他们身边的简稚,还是忙里抽闲的跟他们再三示意没事。 到底是头回出门,礼貌有余,眼力见还是差了一点点。 于晏眼见着外门弟子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噫吁兮的里出外进,赶紧点头微笑,把春柳拽回来。 穆安觉得自己心头有点堵,可又说不上来堵在哪,反正就是有点难受,为了不让自己瞎想,她吃糖豆子似的嘎巴嘎巴嚼了几颗清神丹。简稚看到的时候已经迟了,穆安小狗似的吐着舌头,欲哭无泪的问他:“怎么这么辣啊?” 简稚很稀奇的问她:“你们出山前没人教修真界的基础常识吗?” 穆安忙着把舌下疯狂涌出的口水咽回去,没空说话,只好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问他什么是基础常识。 那清神丹入口还是清凉温和的,没等穆安嚼就滑进了喉咙,可进了肚子,没能穆安回味,她就感觉胃疼,好像有人在她肚子里架了篝火做饭,凉飕飕的气混着灼热感直往上涌,嗖的冲的她灵台清明,那感觉到像是有人在给她的脑门打气,凉飕飕空荡荡,难受之余还有点微妙的清爽。 简稚看在她是个剑修的份上没多埋汰她,只简单解释了一下丹药不能多吃,所有的丹药都是借由丹炉这个载体,将所需的天地灵气凝聚成小小一颗丸药,亏得清神丹不是增长修为的纯粹灵气实体,不然十个简稚也没法救回撑炸了的她。 “清神丹是很基础的丹药,几味药草附以灵石炼制的而已,除了难受点没有大碍,忍着点吧。”他话说到最后,没憋住笑。 穆安咽口水的速度终于赶上了它冒出来的速度,她加紧咽了一下,想想跟他强调说:“我没师父。” “嗯?” “就是……”她边咽边组织语言,“我师父……”又咽,“算了,反正很复杂,我有师父的时候学的也不好,他也不教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自暴自弃道。 “那他教你什么?”简稚好奇道。 “上古史?”穆安试探道,“他偶尔跟我说说八卦。” “修真界的历史止于三千年前,之前的事情没人知道。”简稚说,当穆安在开玩笑。 穆安张嘴正想说话,可感觉口水要冒出来,又赶紧伸手盖住嘴巴,用眼睛无声的反驳:就是有! 简稚不以为意的笑笑,那边于晏和春柳已经和外门弟子们沟通完毕,正朝着他们走,他把话题掐断,扬声问他们接下来的去处。 穆安因为说不出话没有选择权,剩下春柳与于晏商量,他们对离镜宗测试凡人的程序很有兴趣,还是跟着看看下一个测试是什么。 于晏心里打着小算盘,且不谈穆安,他与春柳都是剑修,剑修的境界与修真界通用的说法有些差别,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自己处于什么水平,也好揣测一下简稚的实力。 简稚却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直说道:“若是想了解自己的实力,得去青罗舍。”他打量几眼于晏,“金丹期御剑始,但剑修身即为剑,比寻常修真者占得一点先机,你们大约都是金丹门槛的水平,还要去吗?” 于晏生性里带一点迂回的风雅,和简稚这样直挺挺的要捅破所有窗户纸的人玩不来,只好勉力维持着矜持姿态,冷淡道:“多虑。” 简稚没理解他的态度,春柳抢过话头来,圆场道:“沧洲四周皆是灰水,混沌派也不甚与其他修真者沟通,因此也想借这个机会看看我们是个什么实力,日后出门行走也好颠颠自己斤两。” 简稚瞧了瞧于晏,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一抛丹炉带他们去了青罗舍。 路上于晏还在介意简稚那个点头,在穆安耳边十分不忿的抱怨:“简稚仿佛在针对我。” 穆安终于缓回来了点,她眨眨眼睛困惑道:“有么?” “有。”于晏恨恨。 “我没有。”接话的是简稚,他很认真的回头反驳道,“我只是说实话。” 于晏尴尬的停住嘴,斟酌的哼了一声。穆安难得看于晏吃瘪,乐不滋儿的偷笑,被恼羞成怒的于晏拍了脑壳,继而你来我往的掐了起来。 春柳不仅没插手,还顺手拦住了想阻止的简稚,好心解释道:“他们从小就这样了。” 简稚探究的观察了一会,突然问她:“穆安不是剑修。”用的是肯定句。 春柳诧异的看他一眼,犹犹豫豫的回答:“她……她师父的功法我们也不清楚。” 简稚点头,青罗舍已出现在视野中,不待春柳追问,他的丹炉已经载着他们直坠下去,激起一片烟尘。 青罗舍名字取的十分旖旎,好像和凡间某些奇怪场所的名字有些神秘的联系,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一众人落了地,面前的建筑比起舍更像是塔,红 分卷阅读20 木作撑,飞檐套兽,守门的弟子盘坐在殿门两侧,与简稚颔首,简稚行稽礼。 穆安多看了两眼守门弟子,贴身的黑衣,以金线勾勒山型绘饰。与那些宽大白袍相比,他们凭空多了种肃杀。 也不见他们如何动作,沉重的大门缓缓洞开。 青罗舍内部十分昏暗,只靠壁上镶着的夜明珠照明,来往的弟子都表情严肃匆匆而行。穆安贴近了春柳,大气也不敢出,一路随着简稚上了三层。 三层比起楼下明亮,沿壁点燃了蜡烛,在他们上来之前已有弟子在这里了,四五个人围着高台说话,穆安耳朵尖,模模糊糊听见入魔、泽春宴一类破碎的词。 她啧一声,引得背对她那人猛地回过头来,干笑道:“简稚师兄。” 简稚个子不高,这会借着那人转开身子,看见了他们围着的东西。那是块似铁非玉的矿石,放置在高台上,他眼睛一扫,开口道:“也没什么长进,明明很弱却还是喜欢来青罗舍自找不愉快吗?” 方嘉脸上神色变换了一阵,干巴巴的恭维道:“比不得简师兄天资绝顶。” “是比不过。”简稚点头,“用完了吗?” 方嘉那一挂人哗啦啦退开,觑着简稚的眼神里都有点隐藏的不是很好的恶意。穆安很能理解他们这种恶意,换成她被人这么磕碜,可能已经炸了毛,但鉴于这群人之前很可能在碎嘴她,她也不想打这个圆场,因此只安静的跟在春柳身后,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没走,站在那当背景板,看简稚和于晏春柳介绍怎么用那块石头,用法十分简单粗暴,触摸一下送入自己的灵力,石头表面的斫痕就会消失,之后攻击石头,根据斫痕的深度和长度,基本就能判断出境界。 方嘉酸溜溜的插嘴道:“混沌派好赖也是名门大派,门下弟子连修为如何都不清楚吗?” 穆安从没把自家馄饨铺定位成名门大派,因此心平气和的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混沌派的?” “贵人多忘事。”他冷冷道,说话对象不是简稚他就端起来了,“那日穆姑娘入魔,我等都在场呢。” “贵派师兄给舍妹下的定断,舍妹担当不起。”于晏接过话来,他被一根直肠通到底的简稚欺压几日,这会儿终于能在同类人那找回了场子。他生的清俊,含笑说话的时候很有斯文败类的味道,他慢条斯理的暗爽了一把,接着说,“且贵派长老那日见到穆安也未提她有入魔之兆。”他的桃花眼一弯,压出几分冷嘲,“难不成诸位眼力竟已高过长老了吗?” 简稚比方嘉高小半个头,从气势和长相上压倒了他,方嘉被他堵住话头,恨的牙痒。 那日在沧洲边界,这三人俱是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慌乱样子,方嘉成为内门弟子六年,因为师父一句心思不纯而被派去干外门弟子的活,这些年一直低了简稚不止一头,修为却一直没什么进步,因此才隔几日就来青罗舍测测身手。 他阴冷的瞥了于晏一眼:“方嘉不敢,修道六年,一直耽于门派事务未能精进,堪堪金丹中期,不知于师弟在混沌派潜心修行多年,又是什么修为呢?” 他笃定于晏修为没他高。其他人可能不清楚,可他知道,混沌派能算上四派之一,不过是因为沧洲没有其他的修真门派了。混沌派是块滥竽,而他方嘉,虽然在内门弟子里排不上号,可要做个鸡头,却也有这个资格的。再加上他那日眼看着于晏与简稚争斗,知道这人看着谦和实际眼高于顶。 他把潜心修行几个字咬的特别重,生怕刺激不了于晏。果然于晏眉头一皱,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于晏资历浅薄,还请前辈赐教了。” 他挥手招出飞剑,他的飞剑名为渡鸿,剑如其人,漂亮的很是风骚。 简稚茫茫然听他们来往对话,问穆安:“他们说什么呢?” 穆安也小声问他:“你觉得于晏和方嘉谁厉害?” 于晏在他们说话的档口里已上前摸了石头,穆安惊奇的看见那块石头表面闪过一层莹润的膜,待膜散去,石头表面干干净净,平滑可鉴。他严肃起来,并指咄道: “去!” 渡鸿游鱼似的一闪,刹那间没入了石头,砰一声闷响,烟尘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单机鸭,嘤嘤嘤求评论收藏,评论给发小红包么么哒 ☆、当AD遇上奶妈 待烟尘散去,渡鸿已回到于晏手中,石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简稚瞄一眼,早有预料的宣布道:“金丹初期。” 于晏的脸色显山不露水的难看起来,与他相反,方嘉那自从简稚进门就很憋屈的脸舒展开了,看起来很是光彩照人。 “或许是于师弟舟车劳顿才没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吧。”方嘉说,嘴角讽刺的笑容越咧越大,“不然堂堂混沌派的内门弟子,怎的修为还不如我一个外派呢。” 于晏皱起眉,背起手,冷冷回道:“实力一词,还是手下见真 分卷阅读21 章的好。方兄是丹修,修为再高,也体现不在战斗中吧。” 穆安看见于晏背在身后的手攥的指节都发白,她转眼盯着方嘉,想替于晏扳回一场,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丹修,顾名思义就是炼丹的,以丹入道。同等级中,论战斗剑修无人能出其右,可论后援与治疗,还得求着丹修,谁不想下了战场就能得到大把的丹药回血呢? 方嘉嘴角咧的更开了,他打定主意,想当着简稚的面要这口出狂言的剑修吃亏,于晏这话简直送到了他嘴边,他顺势道:“方某可不这么想,不如试炼场一试?”他说罢,也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一甩袖子上楼。 春柳看这人也烦的要命,本来看于晏怼他怼的挺高兴,可没成想几句话一说就要打架:“不用不用。”她赶紧拒绝。 于晏对她摇摇头,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的道:“那就恭请赐教了。” 简稚在他身后提醒:“你打不过他。”于晏侧头瞪他一眼,追着方嘉的背影大步走进了阴影处。 春柳叫不住他,唉声叹气的追上去,追出几步又跺脚道:“穆安你也说说话啊。” 穆安没她那么着急,她跟上去,安慰道:“没事,于晏肯定能打过他。” “境界差一层哪里那么好打。”春柳以为她不知道中期与初期的含义,跟她解释着急的原因。 穆安仍往上走,把她甩在身后,语气很是平静的回答:“于晏打不过的话,就我来。” “你来?!”春柳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了,出了山一个赛一个的出幺蛾子,她追问道:“你还没于晏修为高呢,你说什么梦话呢你穆安!” 穆安觉得心里很窝火,从出了事之后就很窝火,她的心是一片荒原,每一件小事都在她心里炸出个火星,现在这些苗头全部这惹人讨厌的方嘉点爆了,轰一声大火燎原。 她越走越快,追着他们的脚步“当”一脚踹开试炼场的门,眼前霍然明亮。 试炼场长宽逾千尺,被分割成数个平台以共离镜宗弟子平日相互切磋。 此刻场内只有于晏和方嘉两人,渡鸿分为三束雪亮剑光围绕于于晏周身,他且躲且退,方嘉拢着袖子,说话不停,表情渐渐狰狞,身后祭出丹炉,青绿色,炉顶有九孔,九孔都冒出橙红火焰,火焰呈花苞型环绕着什么,此刻攻击于晏的东西正从那火焰花苞中飞射而出。那东西射速极快,沾在渡鸿上就紧紧黏住,围绕在于晏身边的剑光渐缓,防御不及,穆安眼看着那东西从于晏脸边擦过,嘶一声冒出缕青烟。 “混沌派也堕落了,早年春向尘一举摘得泽春宴魁首何等风光,这次居然派出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真真狂妄至极。” “好皮相又有何用,还不是在我区区丹修手下狼狈挣扎。” 方嘉狂笑,他在离镜宗压抑许久,平日在内门弟子中做小扶低,离镜宗门风清高风骨,内门弟子皆是于晏这样自视甚高的货色,对方嘉修为缓慢心境不纯的事情私下很是不齿。于晏和那些内门弟子气质相似又没他们厉害,被方嘉找到机会开刀,他仿佛看见试炼场那头狼狈奔逃的人是简稚。 “你也有今天!”他咬牙切齿,又露出一丝诡异微笑,“你也有今天啊!!!” 于晏被他占了先机,此时处处受制,方嘉还在说话四处点火。他竭力抑制心里的愤懑,可心绪纷乱,也看不出方嘉的弱点,只好以退为进,先取得一个喘息点再说,无论如何,方嘉那东西该是丹药的一种,是存货就该有用完的一天。 渡鸿骤然一轻,于晏抬眼望去,那火焰中的东西果然没了,新的丹药从九孔中缓缓升上去。于晏心神转处,旋即断喝一声,以手指剑,那渡鸿转瞬间合为一物,却没像于晏预想的那样打破丹炉,反倒沉重的落了地,卡拉拉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剑身被那泥巴似的玩意糊满,没了光泽。 于晏心里一惊,眼看那丹药呼啸着射至眼前,再召渡鸿已来不及,只好仓促间掐诀,平地轰隆隆升起几座土墙,并未阻挡丹药几秒,可也足够于晏足尖一点,一跃接住被土墙顶起的渡鸿。 渡鸿窝在手中重如千钧,于晏手一沉,改用双手拎着,剑气顺着他的双手直灌进渡鸿,渡鸿轻鸣一声,泥巴奇异的鼓涨起来,四处乱窜的剑气寻到了出口,泥巴爆裂开来,于晏全力灌注的剑气没了束缚,顷刻爆射而出。 一时间破空声不绝,极明亮的光从渡鸿身上闪现,土墙千疮百孔,整个试炼场上灰尘弥漫。 穆安看的紧张,连简稚和春柳什么时候跟上来也不知道。 简稚突然说:“不好。” 穆安一激灵,简稚却足尖一点转瞬间没入烟尘中。她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叫道:“于晏!”也追过去。 烟尘被简稚一振,慢悠悠落了地,场内方才能看的分明。 于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气息微弱,而简稚挡在他身前,以手遮眼,手心幽蓝火焰大涨,他皱起眉,一甩手,那枚丹药被融成了水,稀稀落落滴在地上,化成烟散了。 穆安盯着于晏,只觉 分卷阅读22 得那把火噌的卷起来,连呼吸都热起来。 春柳奔上台去把于晏扶起来,简稚掏出几颗丹药给春柳,让她护住于晏心脉,春柳急急照做。 简稚矮身捡起渡鸿,渡鸿上还沾着几丝那泥巴的残骸,他伸手一摸一捻,问道:“凝暴丹,遇丹火即化,附之重若千钧,冷却后遇灵气即爆。这等丹药,可不是方嘉你能炼出来的。” 方嘉脸色阴郁的望着他,并不说话。 简稚笑起来:“有人指点你了,居然有人愿意花这个无用功吗,可惜你的凝暴丹只学了个皮毛,不然他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穆安站在台下,没有勇气看于晏和他身上的血,有血珠被泥灰裹着,顺着台沿流下来,穆安伸手按住那滴血,开始发抖。 于晏死了怎么办? 穆安没想过这种事,他们三个人在她的概念里应该天长地久的永远在一起,就像她曾经觉得她也会永远做师父身后的小屁孩一样。 现在又有人逼着她从孩子的梦境里醒来了,这血渗在指纹里,穆安觉得好凉,凉的指尖都麻木了。 于晏要是死了怎么办,春柳要是死了怎么办? 她要就这么看着吗? 如果今日简稚不在这里…… 穆安发着抖,慢慢跪坐在地上。 简稚仍在说话:“凝暴丹在试炼场用尚且没什么问题,可你这一颗清净丹。”他看一眼地上的青烟,“是打算置他于死地吗?” “还是想置我于死地呢?”简稚抬起头,对他笑,两颗虎牙尖尖,方嘉一哆嗦,竟别开了目光没敢看简稚的眼睛。 穆安听见自己说:“若是于晏死了,你就杀了方嘉。” 她抖如筛糠,额角沁出些汗,她深深呼吸,觉得内心很平静。 非常平静地愤怒着。 她想,哪怕那里倒着的是我也好,可你伤害于晏春柳,不行。 穆安走到台上,所有人都看着她。 少女的脸色苍白阴郁,伸手慢慢取过渡鸿,简稚感觉到渡鸿的剑柄从手中一寸寸抽离,抽离的最后一刻他握紧渡鸿,问她:“你要做什么?” 穆安的下唇一圈牙印鲜红,那是她先前不自觉咬出来的,沁出滴血,她的红裙在试练台上血一样盛开,穆安笑了,回答他:“我要和他打架。” “你打不过他。” “我知道。”穆安加了力,简稚瞟到她贴在剑刃上的手,松手任她接住渡鸿,她将渡鸿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认认真真的看着简稚的眼睛说:“可是我还是要和他打架。” “你知道吗,他杀我可以,可动他们不行。” 她挥剑振血,转过身去,剑尖直指方嘉,声音里竟然带了点笑意:“动了他们,今天我和他,总有人要死在这个试炼场上。” 穆安的声音里有种散漫的冷漠,仿佛自己的生死只是一个玩笑。 于晏咳嗽一声,虚弱嘶哑的叫她:“你别瞎说,把渡鸿还我。” 穆安侧头瞥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摆了个像模像样的起手,足尖一点,向着方嘉直冲过去。 方嘉已没了刚开始的惊讶,穆安的实力与于晏尚且有一段距离,他冷笑一声,暗道一声送死。 丹炉在他身后,缓缓移开了炉顶,里面橙红色的火焰舔出三尺来高,蠢蠢欲动的等着来人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  补19号的更新,晚上九点还有一更么么哒。 求评论收藏,评论有小红包!还有作者托马斯回旋的大亲亲! ☆、打架 训练场里幽幽挂着一勾清冷的月亮,那是大能的幻术,月光柔和清淡,铺在一片狼藉的训练场上,像渡上了冰凉的霜。 穆安逃日课已久,此时连起手都十分生疏,滞空时更是全身空门,于晏的飞剑在穆安手上与寻常铁剑无异。螳臂当车,于晏急得要发疯,硬凭着一口气撑起身,要拦穆安回来,春柳扶着他,好让他不要拉扯到伤口,眼神紧张的却追着穆安,她两难的犹豫半晌,听见于晏艰难的咳嗽两声,嘴角沁出血迹来,他抬手一拭,强撑道:“你先去拉住穆安,我没什么大碍。” 话音没落,喉咙却很不给面子的咳出口血,他被凝暴丹震伤了内腑,眼下情况比他说的严峻。 春柳伸手一贴他的额头,又焦虑地转头去看穆安,最后一咬牙把简稚给的丹药全塞进于晏手里,嘱咐道:“你挑拣着吃,我先拦住穆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她伸手一抓,尾指戒指一闪,化作飞剑落在春柳手中,春柳起身欲去,却被人拦住去路。 是简稚。 “你做什么?”她甩开简稚的手,语气急躁。 简稚却摇摇头,露出些匪夷所思的表情,示意春柳关注此刻战场上的情况,春柳皱着眉,勉强望过去。 穆安那一剑着实外行,连方嘉这样轻视炼体的丹修都能轻易避过,方嘉轻巧一退,反手竟从那 分卷阅读23 丹炉中抽出把奇型的弯刀来,他手腕一转,那弯刀竟与渡鸿悍然相撞。 方嘉此举十分托大,穆安出身以剑修出名的混沌派,虽然实力不济,照理也该比方嘉强。方嘉被战胜于晏这事冲的头脑发热,又看见穆安连把自己的飞剑都没有,临时拿了渡鸿就没脑子的冲过来,心知这没脑子的小姑娘大约也就筑基后期的水平。 更重要的是,简稚喜欢她。 他打定主意要彻底的打压混沌派的气焰,若是在剑法上赢了穆安,不是更能让他们觉得屈辱吗。 思及此处,方嘉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并不以那人教授的丹术出手,而是抽出了泓月。 穆安没心思猜方嘉的花花肠子,她此时此刻全凭直觉挥剑,一招一式直接而刚猛,拿剑当成刀用,瞬息之间已连劈数剑,震的虎口发麻。她却毫不在意,甚至嘴角翘起了个轻巧的笑。她在这样粗暴简单的冷兵器战中找到了一点快意,这些日子的郁结之情顺着金铁之声寻到了出口,狂泻而出,她越挥剑就越觉得动作轻盈而圆融,好像她生来就合该挥剑战斗。 她甚至回想起谈永望的日课,葱郁的树木间落下日光细碎,落在她眼睛里,她手持木剑踉踉跄跄勉强接住他的出招,不敢犹豫转身就跑。谈永望立在树下,肩上落满了光,他以法术将她钉在原地,斥道:“拿起剑来,穆安。” 她那时还惫懒,冲他耍赖,说她没那个天分,不适合舞刀弄剑。 谈永望皱起眉毛,他的眼型细长,眼皮半掀淡淡扫视的时候尤其凉薄冷漠,他嗤一声,道:“一派胡言。” 穆安借那反震之力高高跃起,渡鸿横在身前,剑身附上流转莹润的淡红色,一闪既逝。 于晏闷哼一声,春柳慌忙问他感觉如何,他摇摇头,只将那一瞬的灼热感当作是药力作用。 渡鸿与泓月再度相戗,方嘉勉强接住她这一剑,只觉穆安一剑比一剑更势大力沉难以应对。他阴阴觑着穆安,意识到穆安在渐渐融会战斗的精髓之处,看不出这徒有其表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天赋。 一把嫉恨之火在他瞳孔里烧的碧绿,没天分这三个字从他入道开始就贴在他的脑门儿,如影随形,他斜身卸开穆安,穆安不稳退一步,他单手持泓月横切,左手背身后掐诀。 炉顶轰然挪开,一把丹火暴冲出尺余,穆安急退,几缕头发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燎毁,穆安抬手一碰,簌簌掉了一地碎屑。 然而那丹火中裹着的一把凝暴丹已化成液体,向穆安劈头盖脸的罩过去,她来不及躲,只好尽力蜷缩,只求护好渡鸿。剑修与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想再害于晏受伤了。 电光火石间,穆安突然想起,那时谈永望的话,似乎还有后文。 是什么呢? 那个千年不化的男人,眼神穿过她望进千万年前,那里曾尸横遍野,那女子在笑,剑尖的血一直滴,染红了脚边的花朵。 穆安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他的嘴角轻微的抽搐,只一下,仿佛忍耐了极大的仇恨与恶毒,他轻声说:“你如何不会。” 她悚然一惊。 简稚与春柳齐齐出手,他片刻不离身的丹炉倏而间以长至一人高,简稚强行缩地成寸,他已做到极致,可依然来不及。 凝暴丹泼了穆安一身,她被重量坠的扑倒在地,痛的眩晕,最后的理智让她紧咬牙关不至呻吟让他们担心,穆安的眼前一阵模糊,粘附在皮肤上的凝暴丹极烫极重,她抬不起头,只觉得无力,仿佛看见方嘉狂笑的脸与谈永望嘲讽的眼神。 又是无力……又是无力! 她憎恨这疼痛,憎恨谈永望,憎恨方嘉,憎恨无力的自己。 那燎原的火烧的她大脑一片空白,穆安两眼赤红,意识模糊间手一松,渡鸿锵一声落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于晏与春柳呆呆的看着渡鸿,它被穆安护的极好,剑刃干干净净,月光水一样流淌其上。 简稚暴怒道:“方嘉你敢!” 他的丹炉感其情绪暴涨一倍有余,炉火迅疾分为三股,呼啸而去,隐隐封死了方嘉所有退路,方嘉无处可退,额角青筋鼓涨,险些咬碎一口后槽牙,他已被逼至绝路,不如拼死一搏! 三股火焰眼看追至眼前,方嘉却冷冷一笑收起丹炉,他大袖一抖,抖出一面破旧阵旗,阵旗暗青色缎面上,中间潦草地写了个音字,挥动间清气隐隐,有丝竹之声。 幽蓝色的火蛇将方嘉吞噬,简稚余光看见有什么一闪,可丹火与护身阵旗碰撞声势浩大,他来不及想,全神贯注的操控起丹火。 那阵旗不知是方嘉从哪里得到,火焰沾上就被消解,仿佛源源不断地吞噬简稚的灵力,简稚咬着牙,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觉得吃力,可突然的,他觉得手中一轻。 丹火汹涌而至将方嘉燃烧殆尽,简稚散去残余火焰,方嘉已没了声息,胸腹间有洞,切面平滑如镜。穆安倒在他身边,生死不知。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与说话声,简稚紧一步抱起穆安,来不及收拾现场, 分卷阅读24 只好硬着头皮转身迎上来人。 领头的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白色长发胡乱散着,怒气冲冲的瞪视一眼现场,瞬间出现在简稚眼前,戳着他脑门质问他:“你为什么杀他?” 简稚拍开他的手,将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才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很震惊:“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简稚余气未消,看见个上来就戳他脑门要给方嘉出头的,更加莫名:“不知道。” 喻寒音指指自己,很认真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喻寒音。” 简稚莫名觉得这人名字耳熟,可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冷冰冰的噎他:“不认识。” 喻寒音好像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是要看看自己给方嘉的琉音旗怎么坏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又指着自己的脸加重了语气:“我是喻寒音,你是不是我们离镜宗的人啊。” 简稚被他那种真情实感的疑惑震惊到,不由得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的耳熟之处,他思索半晌,瞪大眼睛将喻寒音仔仔细细的重新审视了一遍,这回看就觉得莫名的仙气飘飘了。 他想起来了,喻寒音论辈分是他师祖,两千五百年前飞升。 跟着喻寒音一起来的弟子方才赶上来,干巴巴的在喻寒音耳边提醒道:“请您不要随意泄露您的身份。” 喻寒音哈哈大笑了几声:“有什么关系,都是我派弟子嘛,而且……”他笑声戛然而止,又望了一眼方嘉的尸体,严肃道,“你为什么杀他?” 简稚内心很复杂,他先前还同穆安高谈阔论关于仙道是个胡萝卜,可眼看胡萝卜成精,还是个二愣子,他有点难接受。 “方嘉借着切磋的名义连伤混沌派两名弟子,我替他们出头。”简稚简明扼要。 喻寒音这才注意到于晏与简稚怀里的穆安,伤口上凝暴丹的痕迹犹在,他认可了于晏的说法:“嗯,他做的不对,该死。” …… 喻寒音先前被方嘉的可怜过往打动,给了他自己成仙前的法器与一些心得,没成想这人看着乖顺却是个刺儿头,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喻寒音有点心虚的放低了声音,问简稚: “这是你道侣?” 简稚脸蹭的红到了脖子后,大声反驳道:“不是!” 喻寒音权当他害羞,对这个实力不错前途无量的小徒孙很是欣赏。因此就更愧疚于方嘉伤了徒孙的道侣,他在袖子里掏出几枚丹药扔给春柳,春柳忙接下给于晏服了。不愧是仙药,于晏体表的伤口可见的愈合,灵气在体内澎湃,于晏闭上眼睛,将灵气归拢至丹田,心知全部吸收后自己的修为将会提升一大截。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人诚不欺我。 他示意简稚将穆安给他,简稚小心翼翼的让喻寒音接手,喻寒音甫一接手穆安,就皱起眉来: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使人秃头…… 评论掉落小红包么么哒,托马斯劈叉求评论收藏! ☆、禁制 春柳和于晏慌了。 他俩从简稚的神情变化里猜出喻寒音可能是个大人物,大人物把穆安认作是简稚道侣尚可以解释,可是这声疑惑的嗯,再联系起穆安之前疑似入魔的情况…… 于晏果断大声道:“寒音前辈!!仰慕已久了!!!” 他还在地上坐着,浑身是血,样子很是狼狈,照理他是把仪表看的比大多数东西重要的,可是穆安大概不包含在大多数东西里。 喻寒音被他一打岔,很是高兴的问他:“你认识我吗?” 春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没敢和喻寒音对视,盯着地上的土块扶起于晏,于晏同样心虚的站起来,先冲喻寒音行了个隆重且深的晚辈礼,再抬头已是一脸真诚的仰慕与钦佩:“晚辈观前辈行走间清气浮动,俱是长身玉立仙人之姿。” 他一边说一边隐晦的给简稚使眼色,简稚迷茫的和他对视几秒,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求人不如求己,算了自己来。 喻寒音被他哄的眉开眼笑,追问道:“你是在哪里听说本仙君的?” 于晏被仙君俩字震的愣在那里,一时居然忘了要如何往下接,也不知道这人是顺着他的马屁管自己叫仙君还是真是个仙君,于晏拿不准,只好试探道:“啊,是这样的,晚辈曾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他感叹的很是像模像样,“嗨呀,寒音前辈那一次真是让晚辈濡慕已久,甚至还模仿前辈穿过一阵白衣,但也只是东施效颦。” 春柳眉眼纹丝不动,心想你这辈子唯一模仿过的人不是穆安她仇人兼师父,谈永望谈师伯吗? 喻寒音空出一只手摸摸自己不存在的胡子,于晏一掐春柳,春柳赶忙去接穆安,喻寒音被于晏捧的飘飘然,顺势就松了手,春柳低眉顺眼的抱着穆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脸皮发酸的看于晏怎么圆场。 于晏摆出的仰慕已经在脸上发僵,春柳又把他撂在这里 分卷阅读25 ,一时间简直想感叹仙道艰难交友不慎,喻寒音故作深沉的在他那张面白无髯的脸上摩挲半晌,才沉吟道:“是两千六百年前我迎战魔修大君的那一战吗?” 两千五百年前,仙人无疑了,还迎战魔修大君,看来还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于晏这会不觉得春柳没友情了,只想让她把穆安带走,离这人越远越好。 春柳识相的往后退了退,没留神简稚在附近,蹭了他的肩膀,简稚头回见睁眼说瞎话说的如此自然的人,被春柳一碰才回过神来,质疑道:“你一个混沌派的,如何能看见记录我们离镜宗长老的典籍?” 于晏心里一咯噔,暗骂简稚坏事,匆忙圆起了场:“虽然沧洲地处偏僻,可晚辈能有幸知晓前辈,正是因为前辈战绩斐然,流芳百世。” 喻寒音点点头,不赞同的瞥了一眼简稚:“正是。” 简稚眉毛一扬,还要再问,春柳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她单手拎不住穆安,简稚帮她抱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当机立断的把春柳手一拨,大声问道: “师祖,您刚刚所言,是穆安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于晏和春柳想的深,只是单纯担忧穆安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九十不离,就是这位耳根奇软的师祖传给方嘉的凝暴丹,有问题当然也是他发现的最早。 春柳与于晏脸色陡然一白。 喻寒音尚未从自己波澜壮阔的回忆里抽身,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只略略出神的嗯一声,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望着穆安恍然大悟道:“啊,你说这丫头吗?” 他皱起眉,又去把住穆安的脉门,狐疑道:“对,这丫头有点问题。” 来不及思虑,春柳不动声色的捏住戒指,掌心全是汗。于晏趁着喻寒音注意力转移之际,一伸手召回了渡鸿。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然和……一点无奈的笑意。 能怎么办呢,穆安人怂且弱,尚能为他们拼出一条性命,他们又怎么能输给穆安。 喻寒音似乎碰见了极大的难题,举天望地抓耳挠腮的思忖许久,才问道:“这丫头以前有没有什么奇遇?” 以为喻寒音要暴起当场斩妖除魔的二人俱是一愣,春柳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下,满脑子都是穆安求她看话本时候的狗腿模样,她犹豫了一会:“没有吧。” 喻寒音夸张的挑起眉头,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理解的话,又追问道:“也没遇见过什么仙人?” “没有。”感觉和入魔无关,春柳松了口气,“穆安她六岁被她师父带上了山,此次到贵派来,也是十年中第一次下山,我们平时形影不离,应该是不曾遇过仙人。” “师父?” 春柳谨慎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师父可是仙人?” “师伯他很神秘,十余年前是家父将师伯带回了门派,我们虽说与师伯相处已久,但师伯寡言少语……”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喻寒音的脸色,“但是晚辈个人觉得,师伯不太像仙人。” 谁家仙人因为徒弟抱怨课业繁重要砍徒弟的。 春柳说完,又追问道:“寒音前辈,穆安她……可有什么事?” “事倒是没有,皮外伤让徒孙为她炼制两味药就好。”喻寒音松开穆安脉门,仍然一脸匪夷所思,“这丫头是不是平日修为极差?” “穆安她性子顽劣,对课业不甚上心。”春柳替穆安解释。 “可不是性子顽劣的事。”喻寒音笑道,“若不是没有奇遇,她就该是有大因缘,这丫头体内有一道禁制,几乎封住了她的丹田,平日你等修炼,灵气入体如像河道宽阔,她就是涓涓细流了,恐怕你们师伯是那类性子乖僻的散仙,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为这丫头设下禁制。” “禁制?”于晏皱起眉。 “或许他另有考虑,我就不替这丫头解开禁制了。”喻寒音道,“禁制有稍许破损,估摸是刚刚战斗的原因,慢慢的这丫头修炼之路就坦荡了,你们可别让这丫头超了去。” 一干人稀稀拉拉的应了是。 喻寒音多看了穆安几眼,还是瞧不出那精巧至极的禁制出自何人之手,后世散仙里竟有如此天才,他摇摇头,抱着一丝好奇又问:“她师父叫什么?” 春柳张口欲答,可喻寒音却又端起他仙人的架子,自说自话的摇摇头道:“算了,反正也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他消失在原地,剩余的弟子们因为他们的话高看了穆安两眼,议论着把方嘉的尸体带走了,不过片刻,训练场就只剩下了简稚与混沌派三人。 春柳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衣襟。穆安闭着眼,浑然不知的打出一串细小的鼾。 “你怎么这么能睡?”春柳气不过这人在他们担惊受怕的时候睡大觉,一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穆安哼唧了一声,挥开她的手,转头埋进她的怀里继续睡。 春柳一直抱着她,之前紧张感觉不出疲累,现在只觉得手臂酸的要命,她不负责任的把穆安 分卷阅读26 放在地上,扭头问道:“于晏你感觉如何?” “还行。”于晏对她眨眨眼。 “说起来。”春柳被他逗乐了,“从前也看不出你竟有溜须拍马的天赋。”她学他说话,学到一半,自己倒是笑的说不下去。 于晏难堪地瞪她一眼,反驳道:“还不是形势所逼。”他一整衣襟,又去瞪简稚,“简兄嘴上说着喜欢我家穆安,恕于某不懂简兄的喜欢是为何解。” 他后怕得紧,没注意称呼连我家穆安都冒出来了。 简稚奇道:“我恐怕穆安出事,因此追问师祖她的身体可有大碍,倒是于晏你扯东扯西,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情商不同不可为谋,于晏在心里说服自己。春柳在一旁笑,给简稚解释了其中缘由。 简稚听完,对于晏很是刮目想看:“你虽然实力不济,想的倒是很多。” 于晏神色复杂,不知道简稚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简稚接着道:“不过听完师祖的话,我更喜欢她了。”他说的理直气壮,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爱欲的成分,反倒显得天真而真诚。 “为什么?” “因为她会变得很强,我喜欢强的人。” “那先前她一直很弱,你却对她一见钟情?”春柳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她困惑已久。 简稚稀奇地睁大眼睛,反问她:“喜欢需要什么理由吗,我与丹药有缘分,与她也有缘分,修真讲究的,到底不过机缘二字。” 与简稚很有缘分的穆安还在地上酣睡,春柳觉得她睡的安稳,着实有点冤枉穆安。 穆安在做梦,梦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她站在原地,并不觉可怕,只觉得有种茫茫然的冷,那种冷仿佛实体,湿滑而无处不在,顺着她的腿脚攀爬,粘稠的将她包裹。 有人在她身后说:“你恨我吗?” 她冻的腿脚僵硬,因此转身的动作略显笨拙。太暗了,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能通过声音猜测是个少年。 那少年与她面对面站着,声音压抑,仿佛怀着莫大的痛苦与仇恨。 穆安听见自己说:“我不恨你。” “你为什么不恨我?”少年问她,声音发颤,有种绝望。 穆安没机会回话了,利器入体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只缓缓的倒下去,她隐隐觉得这少年声音熟悉。 那少年俯身抱着她,一手按着她的伤口,半晌缓缓埋头在她身上,克制又压抑的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喻寒音给我写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改名叫四派美男军团,请问简稚小天使包分配嘛! 评论有红包鸭~(打滚暗示) ☆、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有点事情晚啦抱歉抱歉,明天粗长一下作为补偿么么哒! 此时此刻,夷洲天一楼。 房间温暖而昏暗,木桌上土陶的茶杯里茶梗慢悠悠的转了一圈,沉了底。门前有两名守门弟子,内里黑色短打,整个人拢在深色大氅里,看不清脸面。 房里那人轻轻放下茶杯,起身行至窗前,他的双手匀净苍白,在琉璃镜上淡淡一拂,其上附着的厚厚冰霜顷刻间蒸发了感觉。 窗外风雪呼啸,视野里俱是白茫茫的雪,偶有一点暗色出没,那是夷洲特产的琼狼,皮毛厚实,天一楼弟子身上的大氅,皆是琼狼的皮毛。 男人呼了口气,道:“真冷啊。”哈气在琉璃镜上结了层薄薄的霜。 弟子低声禀报:“上仙到了。” 男人再回头的时候,桌前多了个人。那人拿下兜帽,居然是个漂亮纤细的女人。女人笑吟吟的望着他,红唇妖艳:“许久不见了,谈永望。” 她生的极美,却又极邪,肤色苍白如窗外的雪,嘴唇却那么红,像雪地上新泼洒出的血。 谈永望没买漂亮女人的帐,淡淡道:“你找我是为了跟我叙旧?” 恨霜的声音很柔软,让人想起新婚夫妻的床,与暗夜里衣物簌簌的摩擦声,她轻轻道:“你在这么多人里,唯独找了我合作,难道不是为了叙旧?” “那要看叙什么旧。”谈永望说。 恨霜倚着手,柳叶眉风情至极的一颦:“比如,叙一叙……我当年如何把你从你师父那里救下来?” “你那时比现在还要好看,我牵着你的手,你的手可真粗糙,不该是这样一个漂亮男孩的手。”她陷入回忆,眼波流转,“我把那刀交给你,又亲了亲你的嘴唇,可真凉啊。” 她触摸自己的嘴唇,像是回味。 “那刀好用吗,用那刀杀死神华的时候,你有觉得开心吗?”她问他。 谈永望眼神阴郁,良久才酝酿起一个嘲讽的笑:“好用,如何不好用,拆龙骨时尤其好用。” 恨霜以手掩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仍然看着他,露出些惊讶:“你恨她至此?” “然。”他答 分卷阅读27 的很快,并很快换了话题,“泽春宴约莫半个月后开始,有把握拿到神魂吗?” “当然。”她一笑,“离镜宗去的是喻寒音,他惯常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落云阁的那个老家伙嘛……”她冷哼一声,像是想起些不愉快的事,“但要说于暗处行走,谁能比过我楼弟子呢。” “找到神魂与神华……”恨霜问他,“你如何确定神魂不在这一世的神华身上?” “因为是我亲手杀了她,亲手取出的神魂,也是我追杀她转世千万年之久,并且。”他轻描淡写如同谈论天气,“这一世的神华,已经死了。” “你如此恨她?”恨霜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她敛起那副魅惑神色,很是震惊的反问道。 谈永望笑了,他认同的重复道:“对,我如此恨她。” 一刻钟后,谈永望离开暗室,恨霜坐在原地许久,才神色不愉地召过弟子,吩咐道:“他这十年应该有个弟子,去确认她是否死了,如果没有,带过来。” 弟子领令,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恨霜想起她头回见到谈永望,他眼中恨意刻骨,时至今日依然让恨霜心惊,他是农夫的蛇,是匹养不熟的野狼,恨霜打了个哆嗦,突然后悔起自己与他合作这事。 “神华何苦……”她喃喃道,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次日,离镜宗。 穆安被喻寒音的仙药灌了个水饱,皮外伤治好了不止,还吃下了一堆什么美容养颜的独门秘方,也不知道喻寒音给简稚灌了什么□□,大清早的这人就在穆安门前开炉炼药,也不和她说话,就红着耳朵尖闷不吭声的干活,穆安私下揣测,简稚大概是在献宝。 那晚打的一架让他们在离镜宗红的发紫,据于晏春柳转述,他们现在在离镜宗的议论度大概相当于五个半简稚。穆安似懂非懂的点头,又抓起一把瓜子,感叹道:“我现在有种凭空拣了仙器的飘然感。” “一早上你已经飘了四十三回了。”于晏给她计数。 “约莫穆安还能再拣个百来回吧。”春柳在她手里捻起一颗瓜子,扔进嘴里,不忘补刀。 穆安不以为意,很是理直气壮:“前十六年,我一直以为我是个蠢货,结果不是,这还不够让人惊喜吗?” “可是你懒,懒惰的天才和蠢货有什么区别吗?”于晏道。 “所谓天才,就是躺着也能修炼,这你就不懂了。”穆安笑的见牙不见眼。 于晏白她一眼,换了个话题:“你对简稚怎么看?” “是个好人。” “然后呢?” “是个对我好的好人。” “嗯,所以呢?” 穆安脑门上几乎冒出三个具现化的问号,她反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你喜欢他吗?”春柳替于晏补完所以后面的话。 他俩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那晚简稚的告白精准的戳中了他俩从未启封的少女/少男心,在山上只能寂寞难耐的靠话本舒缓青春的烦恼,眼下头回遇见恋爱问题,他俩很替穆安着急。 穆安被她这话惊的呛住了嗓子,撕心裂肺的咳了好一阵,春柳递给她一杯水又很没诚意的拍拍她的背,等到咳完又问:“所以你喜欢他吗?” 穆安有前车之鉴没敢喝水,这会儿把水捧在手里表情十分复杂的望着春柳,半晌才道:“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我人生头十六年见过的男的,算上我爹勉勉强强只有两个半。”她掰起手指头,“看话本很有意思,可是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啊。” “两个半是什么意思?”于晏狐疑的看她。 “就,我爹一个,谈永望一个,你半个。”穆安解释。 “我问你为什么我是半个。”于晏勉强按捺住自己想锤她的心情,咬牙切齿道。 “因为我真的没把你当男的看。”穆安很坦诚。 于晏转过头问春柳,有点受伤:“春柳你呢?” 春柳犹豫半晌,反问道:“你要我说实话吗?” 于晏不说话了,起身找了面镜子,仔细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很是匪夷所思。 春柳与穆安对视一眼,一起偷偷的笑了起来,她们很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每个少女心里都有一个男人,那是一个依托什么而生的形象,那个男人是她们的梦中情人,英俊挺拔,无所不能,对她们温柔宠溺至极,是丈夫也是父亲。 让穆安说她想找什么样的丈夫,她大概只能不情不愿的说出谈永望的名字,就像问春柳,春柳多半会回答像她爹那样,一个道理。 所以话本里的男二都黯然离场,反倒是不那么讨喜的男主总能占据女主心里的全部位置。 穆安觉得自己是个哲学家。 ☆、简稚 他们说这个的时候 分卷阅读28 没避简稚的嫌,简稚蹲在丹炉旁边观察炉火,他们就架了个小桌在几丈之外吃点心。 穆安偷偷觑一眼简稚,他正抱膝认认真真的观察火候,只是耳朵尖和脖颈后都露出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穆安别开眼睛,觉得心里有一点点愧疚。 春柳与于晏不缺心眼,他们能在这样的场合提起这种事,大概也是想让她面对并解决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事儿,他们虽然懵懂于□□,但也明白,拖着对两人都不好。 穆安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根据她这些年的话本经验,喜欢大概是种会让人疼痛的情绪,好像那些被霸道王爷林辱的娇妻,在深夜流泪,长吁短叹道命运不公。她时常与春柳他们讨论,既然如此难受为什么不干脆利落的离开王爷呢。 三个人相顾许久,只好得出结论:喜欢是种让人流泪的感觉。 穆安觉得这个结论并不合理,她因为疼痛哭过,也为猫猫狗狗兔兔猪猪流下过鳄鱼的泪水,可这意味着她喜欢疼,喜欢那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动物吗? 很显然,不能。 她曾经就这个问题咨询过谈永望,谈永望思索良久,用一种十分不确定的口气说:喜欢就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穆安那时就觉得,她师父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有故事的男人带着他的故事与她的疑惑没了踪影,只留她捧着一腔无处释放的仇恨在这里思索人生。 穆安想到这里,不由得忧愁地叹了口气。 春柳看见穆安的表情沉郁下来,以为她对简稚有那么一丢丢的好感,赶忙转换了话题,讨论起半月后的泽春宴。 她这几天偷闲查阅了些资料,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的东西。 泽春宴不是宴席,而是上古仙人留下的遗迹,修真界三千年历史,再往前的事情无人知晓,只能模糊猜测到是经历了什么天崩地裂的灾难,其中依据之一就是泽春宴的存在。 夷洲常年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约每二十年就会迎来一次半年的春季,百花绽放,春草欣欣向荣,那时泽春宴开放,广迎天下修真者。有人描述泽春宴内部不需掌火,只依靠珍宝法器的灵光就足以将空间照亮如白昼。 穆安听的很是憧憬:“这么随便,那咱们进去拿个几件出来卖不就发了?” 春柳唉声叹气:“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灵器认主,像穆安那么想的人不在少数,可带着那样的目的去触摸灵器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其次是,灵器认主一个时辰以内,若是主人被杀死,灵器就会暂时失去意识,他人可以任意拿走,滴血认主。 穆安想象了一下,残破的废墟内部,她兴高采烈的收了件灵器,正回头想炫耀的时候却被人捅了个透心凉。她打了个寒颤,唉声叹气道:“我就知道掌门把咱们骗到这里没什么好事。” “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春柳瞪她,心里其实也有点虚。 泽春宴里的灵器虽然多,禁制却只允许元婴期及以下的修真者进入,刚发现泽春宴那阵各派弟子相互厮杀死伤太过惨重,甚至有小门小派被灭满门的事情发生,后来四派意识到并不值得,联手维持起泽春宴的秩序,每门每派最多派出十名弟子,泽春宴前一月由四派长老统筹名单。 混沌派全须全尾的算下来也就六人,算上被一把丹药喂出堪堪金丹的穆安,他们三人在虎视眈眈的同辈之间,也和狼群里的小绵羊没什么区别。 春柳摸摸她爹给的玉佩,心里稍微镇定了那么一些。 三人脸色各异的沉默了一会,忽然听见简稚插嘴。 “半月后我与你们同行。”他轻声道。 那炉丹药已经炼好,他起身掐诀,穆安望见那些莹润至极的丹药如飞鸟投林一般齐齐被装进玉瓶,简稚塞上瓶塞,抛给穆安。 穆安手忙脚乱的接住,抬眼正准备与简稚道谢,然后话还没出口却愣住了。 简稚空落落地站在那里,并不看她,宽大的衣袍盖住他的手脚,只露出一点点的指尖,与身边的丹炉一比,简稚更显单薄……且可怜。 她不知自己从哪来的感觉,竟会觉得简稚可怜,比起可怜,简稚与刻薄、直接、高傲这类的词汇明显联系更加紧密。可简稚这么面无表情的别开眼睛,有点落寞,又有点伤心。 穆安觉得自己的一颗良心被射的千疮百孔,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就像她不能控制简稚喜欢她。 于晏窥见俩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僵硬气氛,只好勉为其难的接了简稚的话:“你也在离镜宗十人之内吗?” 简稚抬起眼皮短暂的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本不在的,可方嘉已死,我已向冯泽长老请愿。” “那你是什么境界?”于晏问他,心里已做好了他是元婴期的准备。 简稚终于肯用正常的目光看他们了,他长得幼,那双眼睛也像孩子似的,黑白分明清澈通透,从于晏身上慢慢转到了穆安身上,他盯着穆安的眼睛,语气里有种古怪的骄傲,他道:“我如今 分卷阅读29 是元婴后期。” “如今?”于晏皱起眉头,没理解他这多余状语的含义。 他仍盯着穆安,像是献宝,又像是在讨赏,嘴角甚至漾起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轻声道:“我本已分神前期,为赴泽春宴,生生打落了一个境界。” 穆安说不出话,只觉得简稚那样的笑让她觉得可怖,她生涩地问道:“你何必?” 简稚不笑了,他皱起眉头,大声道:“我乐意!” 他满心以为穆安会惊喜于他的付出,可穆安这样疏离至极的态度让他觉得生气,他想他已经付出那么多,为什么穆安仍无法意识到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呢? 穆安被他凶的一哆嗦,但那种陌生过去之后,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也不是她让简稚打落了境界,为什么要觉得愧疚,所以喜欢就可以通过付出随意绑架他人的感受吗? 她皱起眉,反驳道:“修为是你自己的,你都已经有分神期的境界了再进泽春宴有什么用啊。” 春柳听的不对味儿,赶紧把穆安下半句捂在肚子里,眼下在别人的地盘上,简稚还帮了他们这么多,于情于理穆安都不该说出这种话来,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简稚是为了她穆安才生生打落了一个境界,他明明最看重修为,打落一个境界也不知道是否会对后面的修行有影响,可简稚做了,可见简稚对穆安的喜欢。 可她也很能理解穆安的感受,一个不是很熟的人因为一句喜欢,而把一些过于沉重的事情绑在了自己身上,放给谁都觉得不能承受,可这是穆安,不是她或者于晏,因此也无法用一种更为成熟圆润的方法来处理这份无法承受的情深义重。 气氛降到了冰点,穆安被她捂着嘴,也觉得有点后悔,简稚给她气红了眼,虽说跌了一个境界,可仍然是个实打实的元婴修为,他的身周三尺平地起了风,刮的他衣襟猎猎,他几乎淹没在那些素白的布料里,更显可怜。 纵使他修为高绝惊才艳艳,可仍然有种单薄的可怜,简稚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阵,快速眨了几下眼,声音有些颤抖地大声道:“那你就死在泽春宴里吧。” 语毕,他一甩衣袖,卷着丹炉裹着风疾行而去了,不过几息,背影就消失了干净。 穆安呆愣的坐在那里,好一会才想起来挪开春柳的手,她不确定地问道:“……他是不是哭了?” 于晏叹了口气,问她:“你说话之前过脑子了吗?” “过了。”她没心思开玩笑,过了一会又说,“那我要怎么说?” 春柳与于晏面面相觑,也拿不出一个好的主意,只好道:“可你说的那话,确实是伤人了些。” 穆安挥了挥手,意思是别说了,她有点暴躁:“那我说些什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简稚就喜欢我,喜欢到要为我打落一个境界。” 她静了一会,才干涩地道:“我承受不起。” 她穆安何德何能,要承担起一个人所有的珍重,连同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简稚是个小朋友,小朋友会因为一句夸奖而把所有的东西和信任都捧到你面前,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你,想讨你一句喜欢。 可是穆安也是个小朋友,小朋友之间是没法有故事的。 ☆、心安 简稚走了以后,穆安长吁短叹就没停过。 起先春柳他们劝她去找简稚道歉,可她拧着一股劲儿,横竖就是装听不见。她觉得简稚有点咄咄逼人,简稚是为她付出了很多不假,可事前也没和她商量,做了以后又自作主张的找她索求回报,有种强买强卖的意味。 虽然他们彼此都明白,就算穆安不说出那句话,穆安也没法回报给简稚什么。 最多一句谢谢,她想。 可为了一句谢谢至于吗,她虽然对课业不甚努力,可看于晏与春柳日日勤加修炼,如今也不过金丹境界,简稚就算是个绝顶天才,也必定要付出比他们大得多的努力才能修至分神期,他又那么在乎修为…… 就为了一句谢谢。 穆安想起简稚那双稚童似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望着她,里面满是期待和自满,他像条小狗,为她自毁一个境界,就为了穆安能摸摸他的头,夸奖他的体贴。 她想到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叹出一口酸涩的气。 于晏在旁边觑着她的神色,知道她这会儿犟劲儿过了,趁热打铁的提道:“你要不去给简稚道个歉?” 穆安的神色几度变换,还是硬梆梆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去。” “你不去,简稚再赌气不去泽春宴,那他自毁境界的意义在哪?”春柳苦口婆心。 “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不去咱们就会死在里面吗?”穆安说,“我没说错,我为什么要去道歉。” 春柳心想他不去咱俩还真有可能死在里面,离镜宗上下除了简稚没人能给他们好脸看,等到了泽春宴里面,指不定就有哪个愣头青要为方 分卷阅读30 嘉报仇,可穆安因为那天喻寒音所说,对自己的实力空前膨胀,春柳也不好打消她的难得自信,只好换个说法。 “你说的没错,可人家也是好意,你的态度也很有问题吧。” “嗯……”穆安拖出一个长音,换来两人满脸的不赞同,只好垂头丧气的问道,“你们都觉得我该去道歉吗?” 其实这话纯是废话,不然他俩在这劝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穆安只好道:“那你们知道简稚住哪吗?” 驴开窍了,磨却丢了。 离镜宗给他们的住处极偏,又指派简稚为他们指路,所以眼下方圆几里都没有其他离镜宗弟子。在他人的门派御剑又太过失礼,不是十万火急,他们也不想火上浇油的给混沌派的招牌再抹上一层黑泥。 春柳思及这层关节,觉得头疼,只好勉强道:“晚上吧,白日我们带你御剑出行太过招摇,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事端,天黑以后我与于晏捎着你转转,看看能否问到简稚的住处。” 穆安吁了一口气,倒不是觉得道歉如何,只是简稚走前的模样看起来受了极大的心伤,她不大敢面对他。 春柳对她这幅样子有点上火,戳着她脑门训她:“你是不是没心肝啊你。” 穆安捂着额头,委委屈屈的没吭声。 春柳与于晏为没心肝的穆安操碎了心,可傍晚的时候,简稚却自己找上了门。 彼时他们正在屋里装模作样的练功,可一下午过去了,功没练出结果,叹气倒是叹了八百十次,穆安偷偷记了数,算上这一声,一下午他们仨已经叹了一百三十四次气了,春柳的法令纹眼看着初见雏形,她本想提醒一下,可想起那句没心肝,只好又闭上嘴。 屋外传来一声极熟悉的落地声,穆安一激灵,听见脚步声越走越近,停在门口,穆安做了几个深呼吸,上前一气拉开了房门。 她与鬼鬼祟祟的简稚撞了个正着,简稚见了鬼似的往后一退,把手上的东西藏在身后,问她:“你做什么?” 他看上去比早上好多了,就是看着仍然很忧愁,他那圆脸配上这种忧愁,有些不伦不类,却莫名其妙的激发起了穆安的某些母性情怀,穆安放软了声音,低头小声道:“对不起。” “喔……”简稚没想到穆安能跟他道歉,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只能顺着穆安的话懵逼的发出一个音节表示他在听。 穆安本想做一个又臭又长的铺垫,解释一下她先前的话并非是恶意,也好叫这声道歉显得真诚些,可没成想一个不过脑子,就先把这句话总结抖搂了出来。她卡了壳,只好偷偷去瞥简稚的脸色,同时尽量把头低了又低,做出一份真诚的姿态。 简稚却对她一笑,不刻薄不嘲讽,只是单单纯纯干干净净的,一个少年的笑容。 他道:“我不该说那话。” “什么?”穆安茫然道。 “就是我走前负气所说的那句。”他认认真真的盯着穆安的眼睛,“我不想你死在泽春宴里,因此才自废一个境界。齐师兄同我说,我将这事挂在嘴边怕是会让你有所负担,所以我思虑良久,觉得还是要过来和你说清楚。” “先前他们问我为何喜欢你,我说不出来,横竖情之一字,玄妙不可解。”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很弱,心里又牵挂了许多,因此并不能回报我任何,我也并非寻求一份安慰才做出这许多。” “我只求心安。”简稚的指尖落在她心口,认认真真道:“你也不必多想。” 穆安看不懂简稚这人,明明初见时极狂极傲,却在与她的相处里一点点乱了分寸,她不知是好是坏,只好认真至极的回道:“我记住了。” 他点头,笑的十分可爱,把身后一直藏的东西放进了穆安手里,穆安一看,是个戒指。 “这是个储物戒指,里面有乱七八糟的丹药,都是我炼制的,清单一并附在里面了。” 穆安点点头,将戒指戴在手上,简稚的眼神轻微一晃,卡了壳,穆安的神识往戒指里一探,被里面放的整整齐齐的玉瓶震惊到,再退出的时候简稚发着呆,盯着她的手看。她一晃手,问他怎么了。 简稚回过神来,跟她强调:“不能多吃,一次一粒。” 穆安没好气的想起来先前清神丹的糗事,把尾音拖得老长的道:“我知道了。” 简稚点点头,又稍稍抬起头,越过穆安同她身后的于晏春柳说话,于晏赶忙收起八卦的眼神,尽力维持他的表面形象,矜持的等着简稚后文。 简稚表情难得严肃:“泽春宴远比你们想象的残酷,某些时候我管不了你们的死活。” 春柳与于晏勉强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没计较,只等他说下去。 “若是通常的泽春宴也就罢了……”他短暂犹豫了一下,“我只是根据师祖的只言片语猜测……仙界要在泽春宴找什么东西,大半个月前师祖不知通过什么秘法由仙 分卷阅读31 界返回人间,却只向少数长老透露了他们的目的。” “据说天一楼与落云阁也都有仙人降世,若是泽春宴的禁制对仙人们无效……” 大半个月前……穆安心头一动,谈永望伤她那晚也是大半个月前,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联系。但比起这些,穆安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那日的喻寒音看似没什么架子,可从他对方嘉的态度就能看出,他看他们修仙者和看蚂蚁没什么区别。 她打了个寒噤,简稚来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尚且能给那些仙气飘渺的建筑渡上一层朦胧的金,可说了会话的时间,太阳竟已被黑暗吞没,整个离镜宗被灯火点亮,在夜幕里影影绰绰的,暧昧而模糊。 简稚看出她有点冷,快速交代完事情,又深深的看一眼戒指,召出丹炉,很快隐没进了夜色。 穆安心事重重的关上门,于晏和春柳没再纠结于她和简稚的八卦,表情很是严肃的问她简稚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明日来找咱们练习,能提高一点实力都是好事。”穆安心不在焉的道。 想想又问:“仙人降世的那段时间,与谈永望砍我的时间重合了,你们觉得是巧合吗?” 于晏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安慰道:“你且别慌,先将现在知道的事整理整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他们互望一眼,俱是点头,依条整理出消息。 大半个月前谈永望伤了穆安离开混沌派,仙人们是在找什么东西,东西会在泽春宴上出现,并且二十年前春向尘在泽春宴大放异彩,看起来春向尘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能把他们派去泽春宴凑热闹。 并且……穆安想起那晚谈永望的话:我曾有个师父,我杀了她。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有什么深刻含义,只是结合起那个不知所谓的梦与那梦里的少年,穆安从中嗅出一种深刻的不详意味。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屋外的风仿佛永不停歇的刮着。 春柳轻缓的吐出一口长气,仿佛怕惊着什么似的,她道:“现在烦神也没什么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简稚说的没错,咱们还是弱了些。都去睡吧,明日好早起练习。” 三人散了,心知今夜都是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喜欢简稚宝宝呜呜呜,说清楚不就好了嘛四不四!马上第一卷写完了!快乐!撒花!评论有小红包鸭暗示~~~~ ☆、怕死 托谈永望的福,这半月简稚的特训穆安居然不觉得苦。 简稚拖来了齐师兄帮忙,齐师兄看着温温柔柔,实则是个狠角色。狠角色齐师兄是个阵修,每天早早用阵旗筑起阵法就无所事事,只好勉为其难的端着小茶杯,看春柳于晏在里面受苦,喝茶的间隙还热衷泼他俩冷水,什么“哎呀呀小春柳你的脸蛋可差点就要被刮花了呢。”,或者是“天啦于晏呀小心那把刀,冲着你的腰子去了。” 穆安觉得,齐师兄好像和初见时候不太一样,她抱着这个疑惑真诚的请教了简稚,简稚说这叫本性暴露。她恍然大悟,想起那时候齐师兄把简稚的脑瓜子夹在胳肢窝里,感觉简稚大概也是受过这等苦楚。 “你笑什么?”简稚问她。 她摆摆手,想象小小的简稚在阵法里被撵地满地乱跑,感受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感。 简稚被她笑的不明所以,一张白嫩的小脸拉出三寸长:“休息好了就继续。” 穆安好容易收住笑,简稚把遮在他俩头顶的丹炉收起来,穆安不大情愿地唉了一声,被泼洒下来的阳光猝不及防的晒了满头满脸。 于是训练继续。 简稚说她的战斗方法与剑修不大相同,剑修大多不炼体,远远的操控飞剑,讲究一击毙命,穆安的身体却超乎寻常的结实,属于能拿剑互砍的类型。 所以他俩的训练内容极其简单粗暴,就是拿剑互砍,砍的哐哐作响火花四溅,穆安从最开始被简稚打的满地乱爬,到现在能接到他一招三式,已经是个伟大的进步了,齐师兄还夸奖过她,说她那种牛一样的不肯后退的倔劲儿让他很有安全感。 穆安理解了很久,还是没明白齐师兄这话是夸是贬。 无论这话是夸是贬,也说明了穆安的战斗方式着实过激。她拿起剑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有种不死不休的狠,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 训练第一天,简稚和穆安相处的方式尚且别扭,他抱着一种炫技似的心态,因此从战斗始就拿出了大半实力,连同围观的齐师兄于晏春柳都替穆安肉疼,觉得穆安会知难而退。 可她没有,从进入战斗起,穆安的表情就维持着那种太过死寂的平静,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只有重复不断的,不死不休的进攻。 刀光剑影里,简稚寻见她眼中的冷漠和无畏。 虽说平日穆安又蠢又懒,遇事总往后退,可从谈永望离开那日就能看出来,她的性子着实极端,不然也不会梗着脖子同谈永望说 分卷阅读32 :“师父大可以现在就杀了穆安。” 那日的战斗终结的不甚愉快。简稚本想直指穆安死穴,逼迫穆安放下武器,穆安却极其强硬的撞上刀刃,只为换得一个两败俱伤的机会。是简稚先紧急撤了刀,险之又险的后撤让过她一刀,穆安那刀直斩进地面,她拔了两下,没拔起来,听见简稚道:“结束了。” 他清清楚楚的看见穆安脸上尚未消散的杀意。 他将这事放在心里没和任何人提起,穆安放下刀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惫懒的小姑娘,捂着锁骨处呼痛,那里刚刚被划破了皮肉,于晏与春柳看的愣住了,这会迎上去骂她为什么这么拼命,不过是个练习。 穆安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被他俩拍了好几下脑瓜子。 为了不让这种事再次发生,齐师兄给他俩下了禁令,不许动用灵力,以丰富战斗经验为主。他意有所指的说穆安也只欠缺一点经验了。 简稚深以为然,并和穆安表达了他对穆安这种反差的喜爱之情。 穆安原以为他经历了晚上的事情要尴尬几日,可简稚到底是简稚,从初见那天他们就知道他不是个常人,不是常人的简稚似乎已经把头晚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反而显得穆安有种矫情的扭捏。 他俩噼噼啪啪又战了几场,天黑的时候训练结束,齐师兄招了外门弟子来送饭,春柳与于晏浑身酸痛,如获大赦的招呼穆安吃饭。穆安开开心心的应了一声,准备跟去的时候却被简稚叫住了。 暮色四起,简稚深深的望着她,疑惑的问:“你为什么不怕死。” 穆安怔愣了好一会:“什么?” 简稚笃定道:“这几日我观察了很久,发觉你之所以敢用那种两败俱伤的方法战斗,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死。” 他的语气太过确定,让穆安也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才敢否认:“我没有啊,我很怕死的。” “你在战斗的时候有想过接了这一刀以后,敌人可能会伤,你却会死吗?” 穆安犹豫的道:“想过……吧。”声音越来越小,并没什么可信度。 简稚盯着她,没说话。 穆安只好改口:“战斗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些,就觉得要认真对待眼前的敌人啊。” 简稚仍盯着她,把怀疑俩字写在脸上。 穆安的话在嘴边徘徊半晌,最后还是自暴自弃道:“我不知道。” 她闷在心里多时的话好像找到了出口,断断续续的说,像说给简稚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是她头一回跟外人说起谈永望,将从前的许多一笔带过,却反复描述那晚的状况,像是要把那恨意描摹深刻,她说她从前也常与谈永望练习,却远没有现在的拼命,她好像陷入遥远的回忆,恍惚道:“我大约是觉得我没有退路了。” 于晏与春柳身后有师父,她身后却是万丈悬崖,无处可退。 “我为什么不行?”简稚认真的问。 穆安疑惑的啊了一声,思索半晌,觉得简稚似乎也符合要求,实力强大,又很喜欢她,可是她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终于迟钝的意识到,啊,好像身后的人不是谈永望,就是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进入第二卷!!!!!!!!!!!!!!!!!!!!!!!!撒花!!!!!!!!!把该交代的交代完啦!!!!!!!!!!! ☆、出发 出发的那天早上,三人都很沉默。 集合的地方是那日凡人测试的广场,他们顶着一脑门的视线和议论跟着简稚站进队列里,身边哗啦啦分出一大片空地。 穆安站定位置,从刚刚一路的议论里已经拼凑出她们四人婉转感人的爱情纠葛,感觉风格套路十分熟悉,深刻怀疑从前在山上看的话本,可能就是出自这些八卦弟子之手。 她在这些狗血情节里扮演一个红颜祸水,负责叫救命以及拉简稚于晏后腿。把那日她如何被方嘉林辱,简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场面描述的活灵活现。穆安低着头,以一个曲折的角度盯着碎嘴的弟子看,把他俩直看的讪讪闭了嘴。 她没好气的收回视线,心想按照这个情节编排,于晏才是那个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于晏不知道她脑子里正在给他描红画绿,只直觉这人脑子里没想着好事,拍拍她的顶瓜皮示意她回神。 穆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才发现人已到齐了。 是个好天,阳光晴好而充沛,离镜宗在表面工程下了不少功夫,从穆安的这个角度看去,那些雕龙画凤的典雅建筑,光影效果称得上波澜壮阔宏大庄严。 于晏的表情凝重,低声提醒她:“喻寒音。” 穆安眯起眼在高台上找了一阵,一堆乱糟糟的老头里,喻寒音与他那头白发很是赏心悦目,他当先站着,后面一干人都弓着身子,谦卑恭谨的样子,这些大能一个个耳朵好使的要命,弟子们不好妄议,只好用眼神猜测喻寒音是什么 分卷阅读33 身份,让他们宗主也如此礼遇。 喻寒音背着手享受了一阵弟子们的眼光,没管身后的长老们长吁短叹地让他不要暴露身份,他在仙界憋屈太久了,见谁都得行礼,也不知是不是下界越加完蛋,近一千年,离镜宗居然没有再有成功飞升的后辈,心高气傲的喻寒音只好忍辱负重的顶着新人的名头过了两千五百年。但被派回人间这事,让他头回觉得做个新人也挺好。 他握拳轻咳一声,飘飘然的停顿了一阵,才朗声道:“泽春宴一行,由本仙……真人带队,诸位弟子出列。” 九人并四人齐刷刷向前,喻寒音寻觅了一眼,找到了那个他喜欢的小徒孙,又看见他与身边弟子之间见鬼一样的大片空地,很是不满的道:“泽春宴一行凶险至极,你等更要团结己身,做什么呢!” 那弟子不情不愿的靠过来,嘴里低声咕哝着什么,简稚转过头对他一笑,换了他一个见鬼的眼神和沉默。 喻寒音没管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他随便说了点注意事项,不等弟子们应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甩出了他的法器,笑道:“都上来吧。” 凭空显出千朵清莲万般妙音,一个斗大的玉盘在莲花中盛开,待仙音隐去,玉盘已长大至能容纳十多人的地步,周围仙气载波载浮,引人向往。 简稚对喻寒音这套很不感冒,嗤笑一声,也不管其他弟子还在惊叹,当下纵身而起,轻飘飘落在玉盘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穆安,笑道:“上来。” 穆安头皮发麻的听见周围弟子的笑声,长叹一声,只好跟着于晏春柳也跃上玉盘,喻寒音不知何时已瞬移至他们身边,他的眼神在穆安与简稚之间打转了几圈,点评道:“这丫头配你是弱了些。” 穆安抓住这个解释的机会赶紧插嘴:“寒音仙人,可能有些误会,我不是简稚的道侣。” 喻寒音惊奇道:“可我看我徒孙很是心悦你。” 穆安无奈地解释:“这个……结为道侣这事还需你情我愿,我与简稚缺些缘分。” 喻寒音皱起眉:“我看我这徒孙实力与样貌均为上佳,你如何不愿?” 于晏见缝插针的堵住穆安的话,笑道:“家师觉得家妹年纪尚小,下山前特意嘱咐于晏此事。” 简稚很是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春柳在喻寒音看不见的死角拼命给他打眼色,约莫是领悟到了,简稚闭了嘴,没说什么。 喻寒音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又转过头问简稚:“你是不是心悦这丫头,可愿对这丫头好?” 简稚没预料到这个展开,茫茫然回答道:“当然。” 喻寒音就笑道:“那师祖替你做这个主,泽春宴一事了结后,我带你们去混沌派求这门亲事,想必他们师父是要给我一份薄面的。” 没人预测到喻寒音这个脑回路,四个人都呆了半晌,还是简稚先道:“虽说师祖好意,可简稚还是觉得,这事不愿勉强穆安。” 混沌派三人在心里感激涕零的替简稚叫了声好! 喻寒音以为他还在推辞,当下不赞同的瞪他一眼:“唉,本仙君观那丫头对你也有几分情谊,不过是碍于师门不好抒发,哪有勉强这个说法。” 他说罢这话,感觉自己做足了一个长辈该做的,自满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简稚还要再说什么,于晏伸手把他嘴一捂,觉得自己身边的人皆是没心眼的,心累的道:“你且消停点,没见你家仙人不愿意听别人拒绝好意吗?” 简稚眨了眨眼,把他手往下一扒拉,好奇道:“那你就想让他领着我去你们山门求亲吗?” 穆安万分无力的挥挥手,没精打采的回道:“再议吧。” 他们出门前已商量好,喻寒音这条大腿不可不抱,得罪他是万万不能的,只能先等泽春宴这事完结,再想法解决这门糊涂亲事。 简稚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点薄红,问她:“你同意了吗?” “没有。”穆安拒绝的铿锵有力,半晌又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若是这种事也有迹可循的话,岂不是人人都会爱上你了。”简稚道。 穆安哑口无言,匪夷所思的觉得这话有理。 到底是仙人法器,不过半柱香,已连跨两洲进入夷洲地界。 喻寒音站在玉盘最前头,他们开始坐的离他很远,后来于晏说要在进入泽春宴前多找喻寒音聊聊天,好掌握更多线索,就挪近了不少。 可线索没找出几个,于晏的奉承倒是已经交出去一打,哄的喻寒音眉开眼笑,离镜宗其余弟子纷纷对他们饱以白眼,穆安遮住脸,长叹一声道:“不知道柳师伯会不会觉得师门不幸。” 柳师伯是于晏他师父,清正持重的一个女子。 春柳深以为然。 过了一会,突然顺风吹来一句喻寒音的感叹:“这灰水竟是越来越广了。” 于晏附和道:“正是,寒音前辈出世千年,竟还记挂凡间事物,此等心胸……”后面的话被风吹的模模糊糊,听得不甚清晰。 分卷阅读34 喻寒音笑道:“虽然本仙人确实心胸宽广,但仙界也有灰水,比凡间的更为……” 穆安好奇道:“仙界也有灰水啊。” 简稚与春柳俱是摇头,修真界对仙界的了解还停留在想象上,只能猜测道:“看喻寒音的讲法,可能环境与人间类似吧。” 穆安想了一阵,慢腾腾的说:“那仙界不就是另一个人间吗?” “仙人们也不见得都清心寡欲绝情断性。”简稚看了一眼喻寒音,“所以仙界就是另一个人间。” “我不想成仙了。”穆安说,“成仙的意义就是从头再来啊,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在人间逍遥。” “与其说是重头再来。”简稚放轻声音,“倒不如说是收容措施,所谓仙人就是超越了人间的极限,被天放逐到仙界的人。” 这真的是逆天而行吗,还是天道为了便于管理,而放出来的一个甜蜜的梦境。 落地的时候,弟子们纷纷运起灵力以抵御寒冷,穆安灵力依然控制的不是很好,早有准备的在储物戒指里掏出了冬衣,把自己变成了竹竿里瞩目的圆滚滚一只,春柳嫌弃又嫌的站远了几步。 天一楼的建筑与仙气十足的离镜宗不同,天一楼的建筑方而厚重,以黑石垒就,琉璃窗反射着雪地的光,远远望去像只待扑的巨兽,可从那巨兽口中疾行而出的一群人,虽都披就厚重的大氅,可能看出来身材轻盈而婀娜,俱是女子。 领头的女子是恨霜,恨霜今日只略施了粉黛,不如此前风情,可眼波流转之间还是让男弟子们都不自觉的面红耳赤,她锋利的眼尾在离镜宗的弟子堆里柔情万分的一扫,在这些少年心头扫出一个淌蜜的小口,她的眼波漾到穆安那,停住了,笑道:“可真有趣。” 穆安不明所以的对她回以一个笑,自惭形秽于颜色,眼见着恨霜转过眼去同喻寒音说话,她满是羡慕的同春柳议论:“这个姐姐真好看。” 春柳点点头:“而且,她大概也是仙人。” 穆安叹气道:“长得那么好看,还是仙人,真好。” 简稚是少数没脸红耳赤的男弟子,他很是平静地观察了恨霜半晌,下了结论:“她可能是恨霜。” “恨霜?”春柳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重复道,“创立了天一楼的那个?” “是,也是因为她,天一楼是四派之中唯一一个广受女弟子的门派。”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咕了一天!!抱歉!!!□□点那阵总是有事,以后应该一直都会在半夜12点更新啦!!!即将下榜了求收藏评论呜呜呜呜,评论有小红包么么哒 ☆、恨霜 恨霜此人,是修真界的一个传奇。 她在两百零几岁的时候飞升,留下的传说多是关于她师从魔道,美艳无双却灭绝人性,在落云阁与离镜宗的联手围剿下脱身,甚至还于千军万马中手刃自己两个亲弟弟。 之后她创立天一楼,勒令天一楼代代只招女子,她飞升前曾留下楼规五条,至今仍是天一楼的行事准则,世称五杀碑,字字都透出力透纸背的杀伐气。 “道貌岸然者杀; 违背本心者杀; 痴情忘我者杀; 执迷不悟者杀; 盲从礼法者杀; 违背五令者,杀杀杀杀杀!” 五个杀字,哪怕是从春柳口中那么平缓的念出,穆安都错觉闻到一股陈腐的血腥。 有这么一个叛经离道的长辈,天一楼基本就奠定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基调,千年之间天一楼出过绝顶的女魔头;亦有高洁出尘的女剑客,她们不再和天一楼有关,行事做人,唯求从心。 修魔也好,修仙也罢,识海中皆是一颗澄明不动自在心,也就够了。 他们在雪地里站了没一会儿,穆安一张脸被风吹的发木,说话前先要哈气,以手捂脸缓上那么几秒,才好费劲的张开嘴,含混不清的说点什么。 天一楼的弟子们四散开来引他们入住,领穆安一行的少女甚是活泼,自称姜白,说话也清脆婉转。离镜宗一群男弟子连着于晏,都在同姜白搭话,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要想了解情况,还是借此与姜白搭讪,姜白脾气极好,未见不耐烦一一作答。 穆安和春柳跟在稍后一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道:“说起来,在离镜宗没见过几个女弟子。” “嗯?”春柳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道,“咱们在沧洲还行,剩余三洲因为男子地位较高,大多父母会让女子留在家中劳动,送男子去修仙门派,以期他们有所成就,来提升家族地位的。” “你在哪知道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穆安很惊奇。 “因为我有好好看书,并且也不是头一回下山。”春柳说,回头去看昏暗的甬道,可身后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们回荡的脚步与前方嘈杂的议论声。 “那咱们是不是算幸运的。”穆安感慨。 分卷阅读35 “嗯。” “咱们身后有什么吗?” “没有,我在想……”春柳的脸色略略波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落云阁的人怎么没来?” “落云阁……”穆安费劲的想似乎春柳提过这名字。 “落云阁要下午才会到。”回话的是姜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一干少年的说话声里听见她们聊天的,姜白停下脚步看向她们,微微一笑。 春柳向她道谢,姜白也回以一礼,好奇道:“姜白也是头回见到他派的女弟子呢,诸位姐姐也是离镜宗的吗?” “我们是混沌派的。”穆安被那句姐姐戳的心里甚是熨帖,“我们这回来了三人,还有他。”她指指于晏。 “啊,真是好。”姜白的语气里有种真心实意的羡慕,没待穆安搞明白情况,她已经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挽住了穆安的手臂,问起她们门派是不是很自由云云,穆安飘飘然的一一作答,虽然不明白,可有人夸她们门派总是好的。 姜白身上有股香甜的好闻气味,很是少女,穆安不自觉的吸了好几下鼻子。 一路行至房间门口,姜白依依不舍的与穆安作别,她是个玲珑人,临走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赠给穆安,说是看她很是喜欢这个味道,穆安有点惶恐的接了,再三挥手目送姜白走入那甬道。 于晏被安排到和简稚一个屋,眼下简稚不见了,他只好在她俩房间蹲着,看穆安喜滋滋的把香囊揣在怀里,提起袖子闻了又闻。 他难得见穆安这幅臭美样,一时间大有老父亲的感觉,连声感叹穆安开窍了。穆安却莫名其妙的扭捏起来,她把香囊珍惜的塞进枕头底下,找春柳转移话题。 春柳坐在桌边喝茶,一杯接一杯已然要喝的水饱,他们都看出春柳有心事,穆安联系起春柳之前所问的落云阁一事,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的问到: “春柳之前是不是说过,落云阁的小痞子什么的?” 于晏一怔,也想起来了,他们下山与离镜宗汇合的路上,春柳把“落云阁的小痞子”这七个字咬的嘎嘣响,那时候谁都没想多,可春柳现在的情况…… 他俩对视一眼,笑的如出一辙,句尾拖的很是荡漾:“哎呀~!” 春柳的脸黑如锅底,断然否认:“没有!” “那你一路上看什么呢。”穆安欠兮兮的问她。 春柳的脸颊慢慢蒸出一点粉红,表情却还拉着道:“要你管。” “小气。”穆安知道春柳脸皮薄,也不逗她,无聊的伸手扒拉桌上的装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泽春宴会是什么样啊。” 简稚这会还不知道自己的室友是谁,他从对话结束就和喻寒音在一起,这会正跟着两个仙人往他们的居所去。 简稚这人,介于缺心眼和直肠子之间,脑子与手之间只有一根宽阔如大海的管道,因此决定做了什么就要执拗的做到底。先前他们在来的路上说要抱住喻寒音这条大腿,简稚没法和于晏一样花言巧语,干脆就跟住喻寒音,缠出他们下凡的原因,也要在进泽春宴之后有个心理准备,不去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们在建筑里曲里拐弯的向下走了好一阵,越往下空气就越是温暖,最后停在一扇木门前,恨霜的五指按在门上,她的手指细白,手背却布满陈旧疤痕,怪异而醒目。 她以眼神轻轻示意简稚,喻寒音摇摇头,她就轻轻一笑,推开了那扇门。 简稚不知道刚刚眼神示意之间,他其实已与死神险之又险的擦身而过,他落后两人一步,经过院落步入房间,房间里很简单,寻常人间女子房间的摆设,唯有房间正中,所铺石板上暗红的几行字醒目至极。 五杀碑。简稚瞟了一眼,心知这里大约是恨霜飞升前所住的别院。 他在研究屋内装饰的时候,喻寒音也在研究他,他相中简稚不仅仅是因为眼缘这么虚无缥缈的事情,泽春宴中仙人之间不便出手,他们为各自阵营服务,若是发现了目标强行出手,不仅容易被另外两方狙击,还容易对人间造成不可逆转的恐怖破坏。 虚无缥缈的天道大约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喻寒音虽然狂且自大,可他不傻。 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替他们行走的人间弟子,这也是他们联络了各自门派的原因。他已在冯泽那里把简稚的背景研究的底儿透,他父母俱是离镜宗普通弟子,简稚自小在离镜宗长大,很小的时候就天赋初现,比起其他那些尚需时间接受的天才,简稚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点,也拿出了相匹配这份天赋的努力。 唯一无法掌控的就是他对穆安的感情,但喻寒音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一是穆安可以作为一个要挟的筹码,二是……丹修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越发的欣赏起简稚这个傀儡来。 恨霜心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进入泽春宴前的三天,简稚一 分卷阅读36 定被他保护的严严实实她碰不得,泽春宴他们已做好约定只派自家可靠弟子进入寻找,简稚是个她没法碰的钉子了。 两人各怀心思的思索一阵,寥寥试探过对方几句,没得到什么自己想要的结果,也就散了。 喻寒音打定心思要培养他,不仅是泽春宴要用,之后若是简稚能飞升仙界,也是他的一个有力助手。 他带着简稚瞬移回房,谨慎又谨慎的布下结界,又细细查看是不是有恨霜布下的小圈套,全部检查完后,他才放心坐下,凝重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需仔细听好。” 简稚精神一振,知道喻寒音是要告诉他,他们下凡的缘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评论么么么哒!! 给大家推一部电影鸭,《鸟鸣》 很好看,小雀斑主演的!!!我爱他呜呜呜 对辽,关于开头的五杀碑是化用了一下沧月大大文中的“七杀令”有不妥的话评论友好的告知我修改么么哒 ☆、出大事辽 简稚大力开门的动静把他们吓了一跳。 彼时春柳和于晏正在下棋,臭棋篓子穆安在旁边充当解说,黑石的灯座沉重,火苗与影子却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摇晃晃,战至正酣时于晏为了一颗悔子同春柳唇枪舌剑的战了几个来回据理力争,穆安趁他俩不注意,揣着一腔捣乱的热闹,偷手想换子。 简稚就是这个时间点进来的。 他面色不愉,咣当一声推开门,穆安本就心虚,一哆嗦险些打翻了棋盘,春柳和于晏齐齐看过去,疑惑道:“你去哪了?” 简稚没说话,进屋先是关紧门,坐下以后先连倒了三杯茶下肚,才一抹嘴唇轻声道:“我知道这些仙人下凡的原因是什么了。” 他们被简稚这反常的一系列举动弄的紧张起来,春柳把棋盘端下桌,又倒了杯茶递过去,慢声道:“你先整理整理思路。” 简稚把那茶杯接了,用两手握着,并不喝,只是指尖反复摩挲着釉面,看得出来他陷入一种焦虑甚至慌张中,穆安趴在他对面,想想从储物戒指里找出包糖,递将过去。 简稚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吃进嘴里,很快的嚼碎又用茶冲进胃里,好像终于能缓过来些了。他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又取出一个阵旗撑起结界,之后才轻声说起所听到的事。 “仙界快完了。”他开口先说结论,随后言简意赅的复述了仙人们的目的与措施,以及对喻寒音的要求。 这事远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最严重的事情更加严重,以至于在简稚说完以后,屋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仙界快完了的这事离他们太远了,平民不会也无法关心帝王家的夺谪之争,要他们这些刚刚走上修真道路的小孩去想象仙界灭亡的后果,着实有点艰难。 因为对他们来说,仙界不过是一个概念,修真者无数,可飞升者不过寥寥,就算可以飞升,那也是将近千年之后的事情,千年是什么样的感觉,足够换过一番人间。 良久,还是于晏艰难的总结道:“所以,仙界因为灰水的失控渐渐被冻结,仙人们需要找到散落在人间的神魂才能挽救这种局面,现在看来,神魂就在泽春宴里?” 简稚点了点头。 于晏继续道:“又因为神魂无法寄居在人的身上,所以会在泽春宴里的那些法器中,他要你……”于晏犹豫了一下,“要你杀掉所有火灵根的人以确保能收集到神魂?” 简稚又点了点头。 于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无力的靠回椅子上,苦笑道:“我是土灵根,春柳是水灵根,都没什么,可穆安是火灵根,怎么办?” 穆安犹豫了一下,强笑道:“我不去碰那些法器就好了吧。” 春柳摇头,替他们解释道:“天一楼与落云阁那边,也会有弟子被仙人委派了同样的任务。” 穆安沉郁的叹了口气,捂着脸不说话了,半晌突然放下手疑惑道:“既然仙界动乱,为什么还要每个门派都派人下来。” 没人说话,虽然这个问题的结果再清楚不过,可一旦承认,就意味着他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某些事情,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党阀之争。”良久后,简稚说。 修真者自当超脱,方证大道,可证道的仙人们依然存在党阀之争,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穆安茫茫然嗯了一声,突然就想起她闹着要回家那天,谈永望用怎样森冷的口气告诉她:修真者绝情断性,寡欲坚心,方可得证大道。 她的唇角轻微一动,像是想笑,她突然很想见到谈永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你看,仙人尚且有党阀之争,你错了,师父。 她出了神,春柳的脑子却飞速转动起来。先前被落云阁勾起的某些回忆被很快沉入谷底,好让她空出更多空间思考。 “为什么仙界的灰水与人间的灰水不同,既然足以冻彻魂魄,那为什么现在才说仙界危难?”春柳突然道。 分卷阅读37 “有变故。”于晏接的很快。 “对。”春柳点头,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道,“要火灵根的法器,若要我大胆猜测一下,所谓神魂,应当是能与灰水的冷维持住一个平衡,仙界先前应该是也有些什么,现在那个能维持平衡的东西不见了,才紧急派这些仙人下凡寻找。” “恨霜与喻寒音,都是三千年内飞升的人,且根据喻寒音的反应来看,仙界应当不止三千年历史,或许三千年前修真界发生了什么……”春柳轻轻的打了个寒颤,“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甚至断绝了整个修真界的历史,也让神魂流落在了凡间,说不定也是那时候灰水落至了凡间……” “太扯了。”于晏打断她。 “可……”春柳终于迟钝的发现剩余三人的表情不太对劲,她深呼吸了几次,勉强笑道,“许是我想多了,没那么夸张。” 她的心却一直往下坠,隐隐感觉从穆安被伤开始,他们就在被人推着往前走,有什么阴谋隐藏在黑暗深处,可他们看不破,只能一步一步被迫向前。 若是春柳所猜测的都是真的,没人敢想象他们在此后会面对多么恐怖的敌人,是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才能改换人间断绝历史,将存在过的一笔抹消。 简稚笑了笑,道:“不对,你说的不无可能。”他缓缓看过面色各异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停在穆安脸上,“可再怎么猜测,泽春宴一行都无法改变,随机应变就好。” 他没什么优点,唯有接受事情奇快。 屋里凝滞的要命,简稚与于晏回屋了,只剩穆安和春柳还坐在原地,穆安刚刚从他们猜测开始就没插上嘴,有种仿佛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错觉,她靠在椅子上,将头拗成一个夸张的角度去看视野里倒着的床,半晌闷闷的道:“春柳,我会不会死在泽春宴里?” “不会的。”春柳重复道,“不会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嗯。”穆安笑了笑,仿佛安心了下来。 —————————————————————————————————— 傍晚时候,雪又静悄悄的开始下,落云阁的人也裹着一身风雪冲进了天一阁。 穆安他们分到的屋子正好能通过琉璃窗看见,落云阁领头的人是个中年人,鼠眼鹰钩鼻,嘴唇薄的等于没有,抿起来的时候像一道刚硬的直线,他肤色偏黑,一道刀疤从眼角砍过鼻梁,一直斜斜划到颔骨后,为他那本就不近人情的面相更添一份杀伐气。 虽然瀚洲与瀛洲相连,可气候截然不同,瀛洲四季分明,瀚洲却只分雨季与旱季,热而干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正是如此,离镜宗的弟子皆是高冠广袍一派矜持的书卷气,可落云阁的弟子,远远一看全是肤色黝黑,高大壮实,比起修真者,更像屠夫,缺点修真者的仙气。 天一楼对待落云阁的态度也很奇怪,恨霜甚至没有出面,只有弟子们将他们引至各自的房间,期间路过了他们的屋子,穆安听着那些沉重的脚步和粗豪的笑声一路接近又远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不出去看看嘛,落云阁的人来了哦。”穆安说。 “没心情。”春柳回。 “也是。”她没再说话了。 睡前于晏来找过她们一回,说是简稚太闷无事可做,穆安心知他大概是担心她们想太多,他们心不在焉的下了会棋,到了风雪渐息的时候,穆安打了第一个哈欠,春柳瞥她一眼,推开了棋盘,说今日就到这里,睡吧。 于是各回各屋,熄灯睡觉。 穆安吹熄烛火,与春柳道了晚安,躺进被窝,把被子拉高到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盯着天花板,好像那个哈欠排掉了她所有的睡意,让她现在清醒无比。 她把春柳白日的话又在心里翻来倒去的想了一遍,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她心中慢慢成型,她想谈永望会是仙人吗,他是想用那一剑逼迫她毫无牵挂的下山吗,又在哪里能找到谈永望呢? 她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她被春柳的尖叫惊醒。 穆安一激灵坐起来,室内一片黑暗,春柳那处传来什么破碎的声音,她心里一惊,神识一探已将储物戒指里的武器紧紧握在手中,她试探道:“春柳?” 锵一声响,春柳声音嘶哑的竭力叫道:“你小心!” “什……!”她猝不及防的架住直袭向她脖颈的刀,那人一击不得,阴损的扫向穆安下盘,穆安被那人的大力一刀接的上半身往后仰,此刻又感觉下盘一阵劲风袭来,情急之下只好顺势抬腿踢向敌人胸口,那人反手抓住,直大力将她甩飞出去。 穆安重重摔在墙上,来不及觉得痛,那人已如影随形而至,手中武器直指她空门。穆安狼狈一滚,那武器在她肩上重重擦过,她一咬牙,险些痛呼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有好好日更!打滚求收藏评论么么哒,掉落小红包鸭! ☆、挑衅 分卷阅读38 武器相错的声音让人牙酸。 穆安双手攥住剑身竭力格住刺客的体重,她处在一个不好发力的劣势,一时间只感觉整条大臂都在发抖,剑刃深深陷入手掌,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一滴两滴,淌进嘴里又凉又腥。她只觉两手剧痛难当,也不知和谁较劲似的,她的太阳穴因为咬合太过用力暴起青筋,以此止住几欲破口的痛。 她忽然不管不顾了,只从鼻腔里恶狠狠的哼出一个鼻音。下一刻她再度攥紧剑身,猛地向上一挣,血混成细细一股顺着手臂慢慢流淌,借此之势,她提膝将刺客甩脱,狼狈的喘息几声,反手以剑尖钉向刺客咽喉。 刺客挥手一格,穆安冷笑一声,双手握住剑柄,加力突破他的防御,可手感一轻,有什么金属落地叮一声悦耳至极,一股剧痛从肋下直捅进去,她痛极狂叫出声,手里残存的一截剑刃却丝毫去势不减的直直钉入刺客咽喉。 那人喉头咕噜一声,穆安一手紧紧按住他握刀的手,另一手利索的一转,她的剑刃几乎在敌人喉咙处割出一个血窟窿。那握刀的手抽搐一下,松开了。 穆安松开剑柄,喘着粗气后退两步,来不及□□柳,那尸体突然吱吱叽叽的扭动起来,紧接着从那大张的口中喷出大股碧绿的火,转眼将尸体吞噬。穆安盯着那堆火,她与尸体挨的很近,却丝毫没有感觉热意,那尸体如同燃料,烧的极快,片刻后只留下一捧灰烬与满地血迹,证明刚刚的事情曾发生过。 穆安终于松下那根弦,扑的坐倒在地上,那柄匕首仍抵在她两根肋骨之间,紧张感过去以后,她被这一坐差点又插一刀,她扶着那刀柄,颤巍巍的不敢动,浑身上下痛的想骂娘,可春柳尚且没有动静,她只好小心的捧着那刀柄好叫它别把自己的内脏捅成肉馅,她艰难万分的站起来,觉得大脑痛的只剩雪花点。 怎么挪到春柳的床边这短短几米,穆安不想再回忆了。 她好容易挪到春柳床边,路过桌子的时候咬牙弹亮了灯盏,她扫一眼满地的血迹,感觉失去了这么多血的自己怕是命不久矣,可春柳的情况比她还糟,脸色灰败面如金纸,好似一条人干搁在床上。 血人穆安与人干春柳对视了一会,都痛不欲生的乐了。 “你怎么这样了?”穆安抽气道。 “我……”春柳气若游丝的道,“玉佩碎了……一瞬把我的灵力全抽……” 穆安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流程了,那人偷偷摸进她俩的屋子,先去砍春柳,但是春柳随身带着春向尘给的玉佩,玉佩关键时刻吸了春柳的灵力救了她一命,她也没法动弹了只好尖叫把她惊醒,看这么大动静,隔壁的简稚和于晏也没醒,八成也是那人设下了什么结界,也不知道那人死了之后解开没有。 她终于把心里吊着的那口气泄了出去,心里没事了,浑身上下这会简直痛的能撅过去,她歪倒在春柳床上,没忘扶着匕首把,问她:“怎么办,我没力气开门了。” 穆安贴着绸缎的被面,感觉到春柳说话的时候胸腔非常微弱的震动着,觉得春柳这时候的情况大概比她还惨,她挣扎了一下,只好又一攥手,放任自己嚎出声,她嚎了两句,只觉那声音比起鬼索命强不了多少,悠悠弱弱弯弯绕绕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是不肯往外面钻。 怕是叫到人之前自己会先流血而亡。 穆安只好自救,神识探进戒指里看简稚有没有给留点活血化瘀清热止疼的药丸子,她顾不上吃一颗的讲究了,打算找到之后先吃他个三五瓶垫垫肚子再说,简稚给的药大约掏空了他的存货,穆安费劲的翻着清单,神识没那么疼,她还有空想,如果她现在因为简稚的清单太长,没来得及吃药而死,简稚会不会觉得哭笑不得。 她越翻越晕,感觉意识稀薄,心想这个笑话怕是要成真,大约老天也不想让简稚的光辉简历中留下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穆安要晕过去的前一瞬,门外猛地嘈杂起来,一时间走动和喊叫唤醒了本该沉寂的天一楼,她把神识抽出来的那一刻错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个馄饨馅,不是一个而是烂兮兮的一坨。 她坨在床上,听见门被人推开,于晏和简稚大惊失色道:“你们俩怎么了?!” 糊了半脸血的穆安对他们露出一个比鬼都难看的笑:“你们可算来了。” ============================================================================= 丹修不愧是修真界仅次于女修的存在,受人稀罕是有理由的。 简稚面沉似水的给她们做了简单处理,把匕首从穆安俩肋骨间抽出去的一瞬间,穆安眼前全是星星和金花,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刀刃在她肋骨上咔的撞了一下,然后才迟钝又凄惨的叫出了声。 简稚给她们疗伤的时候于晏出去打探了刚刚骚动的原因,再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她俩勉勉强强找回了人形,这会正借简稚丹炉烧出的热水擦脸,他把门掩上,又看一眼地上的灰烬,低声道:“落云阁的屋里也进了刺客 分卷阅读39 ,有一个弟子不见了。” 穆安一激灵,看向那摊灰烬,她一说话就疼,只好做口型:“就是他吗?” 于晏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简稚问道:“他们那的刺客也死了吗?” “没有,跑了。” “也不一定是落云阁做的。”简稚道,他举起手示意,一种古怪的绿从他的指尖蔓延到手掌,可见的在向手臂攀爬,他不知从哪摸出把小刀,割开指尖,流出的血是粘稠的黑色。 “我比较好奇,为什么穆安没事。”他望向穆安,穆安回以满脸无辜,她为了治伤把衣服拉的很高,伤口附近的皮肉虽然翻卷着,却白白净净没有一丝中毒的痕迹。 简稚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探究之情,穆安觉得自己和离镜宗药田里的草本植物没什么区别,在简稚眼里都是适合进他的宝贝丹炉的,她干笑两声,正打算岔开话题,突然听见门外嘈杂渐近,于晏仍站在门边,闻声皱起眉,就看见门板迎面而来。 是真的迎面而来,来人一脚把门板踹飞了出去,于晏心念转处渡鸿转瞬出现在手里,他提手一划,门板应声而断落在地上,他的剑尖正正好好抵在来人喉间,那粗砾的喉结处慢慢沁出一滴血迹。 于晏面色不善,冷冷道:“做什么的?” 屋外聚着三人,皆是黑皮壮汉,该是落云阁的弟子没错。 为首的弟子卧蚕眉铜铃眼,两片厚厚的嘴唇突出的搁在脸上,可鼻子却塌,因此少些忠厚多点跋扈淫邪,那人比于晏足足高了一头,此刻像个门板塞在门框里,他嘎嘎大笑两声,丝毫不惧于晏的剑尖抵在喉间,甚至顶着剑,强硬的往前走了两步。 于晏眉头皱的越发深沉,稍稍撤了力沉声道:“诸位如此无礼,有什么指教?” “指教?”那弟子见于晏撤力,以为他怯懦,又看他白皙而俊美,阴阳怪气道:“大爷倒是想对你有点指教,不过是在那……”他嘿嘿笑了几声,猥琐之意尽显。 于晏一怔,才反应过来话下的不堪之意,他没经历过那些烟花之事,被人如此侮辱,虽然气愤至极却又不知如何回击,顿时生出些无措来,他勉力保持着从容,道:“无耻……” 那人不在意的把他一扒拉,他本因为无措就在气势上弱了一头,居然就被推的一趔趄,于晏呆愣的站住,看见那人指着穆安,两撇黑蚕眉毛倒竖,眼睛先是油滑的在穆安露出的肌肤上舔了一遍,才道:“那娘们,你把我师弟藏哪去了。”他放低声音又嘀咕道,“倒他妈挺白,刚刚怎么没摸一把,艹。” 穆安和春柳也呆了,她俩被刺客袭击,现在居然还要被人反咬一口,之后还被人平白用嘴猥亵了一番,穆安把被子扯起来遮住自己,张口欲辩,可简稚冷冷斥一声:“掌嘴!” 他的丹炉嗡一声膨胀至一人高,朝那人撞去,那人不躲反笑,叫一声好,双膝微屈两手怀抱,竟是要空手接住简稚的丹炉,他裂开俩片厚厚地嘴唇,调笑道:“那白脸,这娈童都比你有男子气概啊哈哈哈!” 丹炉与他蒲扇似的大手悍然相撞,他身后的两个弟子被气劲激的连连后退,他的两腿却砰一声扎进了地里,石砖寸寸碎裂,他平平矮了三寸,捧着那丹炉,能看见双臂间青筋条条暴起,肌肉抽动,皮肤上隐隐有微光流转。 男人仰头大吼一声,竟生生抗住了丹炉的一撞之力,丹炉停在他手中,他深深喘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至极的笑,他把丹炉重重放在地上,正待把两脚□□之时—— 丹炉悄无声息的缩小至灯座高,而简稚阴冷的表情已近在眼前,简稚并指为刀,恨而准的往他心窝捅去,他矮身去势不及,只好匆忙以一双肉掌护住心口,眼看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却又徒生了变故。 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竟攥住了简稚的手指,让他寸进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如此紧张的时刻,真是让人产生一种评论的欲望呢!(狗头.jpg)求评论么么哒,评论有小红包鸭! ☆、宋元茂 简稚一缩手,那人牢牢拦住,皱眉道:“明明是我们丢了师弟,怎么你们还大动肝火?” 穆安这才看清,这是个英俊的少年,但他的英俊又与于晏的清俊不同,他的轮廓偏深,举手投足都暗藏爆发力,因而有种兽的野性。他与简稚针锋不让的拉扯着,在他身后,那污言秽语的男人坐倒在地上,满脸心有余悸。 渡鸿的剑尖抵着这少年的后脑,于晏咬牙切齿道:“放开他。” 少年道:“你先让他松手。” 简稚冷哼一声,松了气劲,那少年举起手示意于晏,低头看简稚揉捏满是青白指印的手背,笑道:“抱歉抱歉,刚刚用力大了些,着急了。” 于晏迟疑片刻,垂下剑尖,问道:“你是谁?” “我吗?”少年露出一口白牙,骄傲道,“我是落云阁首席弟子,宋元茂。” 春柳轻微的动了动,别过脸冲着床里,穆安盯着宋元 分卷阅读40 茂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在被窝里不做声的握住了春柳冰凉的手。 有前面那个“珠玉”在前的,穆安对落云阁的印象基本跌到了谷底,所幸初步来看宋元茂还是个讲理的,先是替他那堆不中用的师弟道了歉,又说明了来找她们的原因:夜袭他们寝房的是个女子,招式大开大合与天一楼不合,又听说混沌派有两名女弟子,就来问问。 “问问?”于晏冷笑一声,一指那堆灰烬,“不如看看那是不是你们师弟?” 他先前被男人嘴上猥亵了一番,反应不及,又被简稚压了一头,眼下心头憋屈,张口就是刺人。他以为简稚这样大脑宽阔如灰水的人已经是千年难遇,没寻思在落云阁居然还能碰见简稚的同类。 宋元茂居然真的先大吃了一惊,又愤怒道:“你们居然真的杀了我师弟,拿命来!” 没头脑碰上了不高兴,于晏懒得再说理,干脆战作了一处。 落云阁长于体术,不讲究打开自我沟通天地,他们认为身体就是一个小天地,因此修行就是百般锤炼身体,此身为矛亦为盾,练到极至,无坚不摧,又无剑可破。 他凭着一双肉掌与于晏持渡鸿就能战的七七八八,一时间掌风大作剑气四溢,墙与门摧枯拉朽般破碎,木屑与石块飞溅,简稚替穆安他们挡去波及,并不插手,只冷冷看着,约莫也是想要这群人受个教训。 他俩一路拆了半个走廊,眼看再打下去,这一层就不能幸免,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铃声,空幽而轻,简稚一怔,只觉心神一荡,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目光所及处,诸派弟子都是相同神情,更有修为弱些的,此刻嘴角已沁出一缕血丝,再看门前,那两人凭空被揪着领子,一路磕磕碰碰的被拎到门口,像两条咸肉似的悬在门梁上,恨霜跟在后头,手里捻着个精巧至极的紫色铃铛,轻声问:“怎么回事?” 她身后瞬息出现两人,一人面生刀疤一人银发童颜,正是邵青禄与喻寒音。 “怎么回事?”出声的是喻寒音,他四顾打量了一番,诧异道,“你出手就为了拆屋子?” 邵青禄的声音与长相不同,十分嘶哑,他觑一眼空中挣扎的宋元茂,阴□□:“半夜教训我派弟子,不好吧。” 恨霜抬头乜他一眼,半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倨傲道:“我教训你家弟子又如何,我教训不得?” 说罢指尖一点,只见宋元茂唔一声,猛地撞上门梁,声音沉闷,可见是实打实的挨了这一下,也不知恨霜对他们施了什么术,两人都是一副挣扎神情,却张不开嘴说话。 邵青禄盯着恨霜几秒,眉间那险峻的川字半晌松开了,他皮笑肉不笑道:“自便就好。” 出身于肌肉长在脑子里的落云阁,他居然没给门下弟子出头,有那么点蹊跷。 喻寒音看起来是知道个中猫腻的,他也没说什么,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问道:“现在这里怎么回事?” 梁上那两人没法说话,他遥空一点简稚,命令道:“你说。” 简稚总结能力不可谓不强,三言两语间把事情交代了清楚明白,他话音未落,罗勋,那个说话猥琐至极的落云阁弟子,呛声打断他就要狡辩。恨霜连手都没动,只眼神轻轻一扫,一股巨大的力量凭空抓起罗勋掷到墙上,他同样被什么封住了嘴,只惊骇至极的挣扎不停。 恨霜冷笑一声,她那身风情被抖落了,此刻举手投足皆是肃杀,让人终于迟钝的想起,恨霜曾是这世间绝顶的魔头,绝顶凶残,也绝顶美貌。 她语带杀气:“你们落云阁什么德行,还敢狡辩?” 被她控制的三人剧烈挣扎起来,穆安这才看清,是有极细的丝线限制住了他们的行动,此时丝线收紧,冒出了一圈细细的血珠,她慌忙出声想替于晏辩解,他不在“德行”之列,简稚脸色大变慌忙要拦住她,可已经迟了,三名仙人眼神齐齐聚在穆安身上,压力有如实质,让穆安背后冒出一层毛汗。 她瑟缩了一下,才将简稚省略的细节慢慢道来,那敌人如何进来,先伤了春柳再伤了她,她再如何奋起反击与那人险些玉石俱焚。她虽一副脸色苍白的衰弱模样,可条理也算清楚,面对仙人也不卑不亢,简稚没说话,只悄悄的,很是开心的勾了勾嘴角。 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简稚全心全意的盯着穆安,仙人们却对她不再感兴趣了,纷纷盘问起了春柳,可怜人干春柳单薄的像纸,还要老实回答仙人们的问题,问的问题千奇百怪,从家世问到生辰,春柳说几句就要喘气,只好由穆安补充。 仙人们问完问题就陷入了沉默,围观的弟子噤若寒蝉不敢说话,最后是邵青禄开了口,说大约是泽春宴未开,弟子们之间想相互试探实力,造成这种骚乱不甚合适,都去休息吧。 恨霜和喻寒音并未对他的说话产生质疑,喻寒音面色疑惑的盯了春柳好一会,才召过简稚吩咐了几句,同邵青禄一起,一闪身消失了。 恨霜召来弟子带他们去新的房间,也放下了那三人,她似乎没了兴致,又披上她的满身风情,慵懒而 分卷阅读41 袅袅婷婷的走过走廊,不知去了哪。 于晏与宋元茂滑落下来,齐齐跪在地上放声咳嗽起来,穆安震惊的看见他们的嘴唇内侧居然有一圈密密麻麻的血点,刚刚恨霜为了不让他们出声惹人吵闹,居然用那丝线缝上了他们的嘴,但万幸看他们的感觉,并不如何痛。 在仙人面前,他们是区区砧板鱼肉,人命不过掸手一拭,全凭仙人心情。 穆安只觉得头皮发麻,恨霜那妩媚的红唇好像也阴森了起来。 宋元茂体格比于晏好不少,先爬了起来,只是仍不适的摸着脖子,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春柳,突然道:“你是水灵根是吗?” 春柳一僵,轻轻嗯了一声。 宋元茂抓耳挠腮的喃喃自语:“那不对啊……”没思索出个结果,他望一眼那摊灰烬,认真的说,“先前师弟们弄错了,给诸位赔个不是。”他一拱手,继续道:“贼人可能另有其人,各位兄弟也多小心。” 他说完,也同罗勋往落云阁的新住处去了。 混沌派这边搬家却因为有病号而慢了不少,等到他们搬去的时候,每个房间门口都坐着个守夜的弟子,谨慎而充满敌意的相互打量。 这次袭击对不同人的意义远远不同。 并不知道仙人降世是为何的弟子们觉得这是泽春宴内野蛮争夺的前奏;而知晓仙人们目的的弟子,想的更多的是狩猎火灵根之事,现在居然就拉开了帷幕,对未来深感不安。 而对于仙人来说,另外两人都可能是派出这个刺客搅浑泥水的幕后主使,而目的未知,目的未知往往意味着对方掌握着更多的筹码,他们也焦虑起来,在短暂犹豫后,开始相互试探对方的底线。 落云阁的弟子们今夜无眠,师弟被人杀害不说,本该护着自己的师长居然也这么轻描淡写的掀过一页,一根筋如罗勋等人,认死了是穆安他们的谎言,纷纷叫嚣要在泽春宴内给他们一个好看。宋元茂在后半夜接到邵青禄的命令,要他紧盯春柳,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那两个少女的长相,明明该是穆安的长相略为出挑,他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春柳长得亲切,他没再深想下去,缺心少眼的打出一长串鼾。 混沌派的一干人连带简稚同样无眠,为了防止刚刚的事情再度发生,于晏和简稚与她俩挤在了一个屋里,简稚守夜,穆安觉得春柳有心事,与她挤了一张床,于晏单睡一张。 她盯着天花板,直到听见于晏那边响起均匀深长的呼吸声时,才悄声问:“春柳你睡了吗?” “没有。”春柳也低声说。 “宋元茂是不是与你有旧识。” “哪有什么旧识。”她略略一顿,自嘲的嗤道,“就是个小贼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昼夜颠倒的开水毫无困意w打滚滚求收藏评论木啊!爱泥萌! ☆、任如思是他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能有雷,理性讨论鸭呜呜呜。 关于少年漂妓这事历史上是有的,淘金热时期,大批美国少年去华人街漂技,最小的年龄只有个位数,我很喜欢严歌苓的《扶桑》,说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 还有就是,我坚持好人有好报坏人遭报应! 次日清晨,各门派弟子还在为头晚的事件惶惶不安,又接到了排名测试的消息。 为了决定各门派先后进入泽春宴的顺序,各门派弟子需派出两名弟子,点到为止地比较一番,最终的胜利者将首先进入泽春宴。这个第一含义远比虚名重大,第一个进入泽春宴,意味着他们将有可能最先碰见法器并收取。 混沌派三人自从接到消息,已有一种咸鱼放挺的气势,穆安浑身皮肉伤暂时出不得场,春柳靠着连磕几瓶大药,已缓过一些,想也不用想,是于晏与春柳出场。 斑秃于晏因为近期甚是忧愁,疏于打理,这天早上方才发觉自己的发根油了,干净清爽的假发夹在其间分开格格不入。天一楼弟子忙着准备下午的事宜,没空为洗头这种小事搭理他,他踌躇再三,只好屈辱地借简稚的丹炉烧水洗头发。于晏对在简稚面前暴露斑秃一事简直有一万个不情愿,可简稚追根究底的问他为何要烧水,他自己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只好万般艰难的暗示穆安给他转达。 穆安虽然还皮开肉绽着,可精神头还足,当下一边笑一边捂肚,连说带呼痛地给简稚科普了斑秃一事。简稚听罢,再去看于晏已是一脸慷慨就义的大义凌然,他没明白于晏这表情到底是因为些什么,当下思索片刻,道:“你拿下来我看看?” “什么?”于晏震惊地反问他,没想到简稚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还要亲眼看过,才好嘲笑他! 简稚疑惑道:“什么什么?丹炉火相关的事情我都比较了解,替你看看,兴许能炼出药丸治好。” 于晏面色复杂地嗯了一声,想想把门关上,又把假发摘下,弯下腰方便简稚扒拉他的头发查看,简稚在他脑瓜子上摆弄一会,道:“这事简单,只是缺一味药材,等泽春宴 分卷阅读42 结束后我回门派替你炼制一份,一日一丸,连服十日就好。” 于晏直起腰,把假发戴回凉飕飕的脑瓜皮,简稚已经操纵丹炉取雪,烧上了水,他定定看了简稚半晌,突然郑重道:“抱歉。” “什么?”简稚莫名其妙道。 他却不再说话了,只对简稚爽朗一笑,简稚茫然的望了穆安一眼,看见穆安笑着对他摇摇头,也就不管了。 落云阁那边却没混沌派这里的好气氛。 落云阁的其他弟子围着圆桌争吵不停,一群彪形大汉围着不大的圆桌本就有些拥挤,别说宋元茂翘着腿歪在椅上,占去了一大片空荡,他放松地玩着一把匕首,匕首银光闪闪在他指间翻飞,快的看不清形状。 罗勋还在对昨晚的事情纠缠不休,在他的概念里,袭击他们的是个女人,穆安受伤了,也是个女人,所以就是穆安做的。更别说他昨晚还被这些女人们的姘头狠狠羞辱了。他想到此处,狠狠啐了口唾沫,大声道:“非要在下午给他们一个好看!” “哪个好看法?”有人猥琐的附和,圆桌边顿时响起一片淫猥的浪笑,在他们眼中,女人算不得人。 落云阁在修真门派中极其特殊,瀚洲气候干旱而燥热,民不聊生,政权分立,因此凡人政权分外巴结落云阁,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借以吞并其他对手。而落云阁的掌门也深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每家送来的珍物美女都照收不误,作为交换,会派遣去几个除了玩乐什么都不做的弟子权当敷衍。 因为这种特殊的原因,掌权者们都对治下百姓反复强调修真者们的高贵,因此他们于人间行走不仅不需盘缠,还有生杀予夺之权,在座的弟子,除去宋元茂,或多或少的都背着几条凡人的性命。他们却丝毫不以为意。 他们狠狠地意银了一番混沌派的两名女弟子,说着说着,就说到门派最近那个奇怪的动作。 邵青禄降临后不久,落云阁忽然向各个掌权者抛出橄榄枝,要他们送上大量具有修真天赋的女子,送的越多,在事情结束后能得到落云阁支持的可能性就越大。各家都精神起来,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襁褓中的女婴,无论美丑,只要有修真天赋,统统给几钱银两打发,送去落云阁。 这些日子,瀚洲宛如人间地狱。 缺钱的人家绑架他家妇女,在得知没有修真天赋后侮辱后送入青楼了事;珍惜女儿的人家被举报,卫兵深夜破门而入强行带走女儿,父亲流放,母亲为奴,举报者赏银。 民众哭喊声震天,掌权者听不见,天上的修真者,也听不见。于是只好泪眼婆娑地望着被卫兵架走的背影,安慰自己,母亲女儿姐妹大约是去修真了,是件好事。 然而不是。 邵青禄下令,女子入室,破颅后,寻反骨。 无数女子一声不吭的被人从身后劈开颅骨,尸体送入深坑焚化,焚烧的黑烟飘飘摇摇被风吹出百里,遮天蔽日。 饶是落云阁弟子,也听够了这些日子的哭嚎声。 匕首咄一声钉穿桌面,宋元茂换了条腿翘着,又把匕首□□,眼也不抬:“继续。” 满室静寂,罗勋讪讪一笑,阿谀的奉承道:“知道老大不爱听这些,是兄弟们疏忽了,哈哈。” 一片稀稀拉拉的哈哈声,在宋元茂一个充满威慑的扫视下都噤了声。 下午落云阁出场的是罗勋和宋元茂。 宋元茂在落云阁,仿佛淤泥里的莲花,有点古怪的格格不入,但落云阁以实力为尊,因此虽然其他人腹诽他故作清高,但明面上,谁也不敢抚了他的脸色。 很少有人记得,宋元茂小时候其实就很有混蛋的气质,带着其余弟子常常溜去人间为祸。他是他们中头一个脱雏的,那个雏妓满脸惶恐的迎接了这群比她年纪都小的幼童,并在一群幼童的围观下,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他之所以不再如此,是因为他心里装了朵白莲花,白莲花眼神倔强而嫌恶,在他心底一直望着他,叫他不愿再去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白莲花叫任如思。 那天宋元茂从雏妓身上爬起来,心里陷入一种惶恐的无措,觉得这种事情不如大人所说那样令人着迷,相反,甚是无趣。可身边的朋友皆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他,让他心里那点不安,迅速的被男孩时期特有的虚荣覆盖。他摇摇晃晃的提起裤子,学着大人的口气问那个只比自己大了一点点的女孩:“爽吗?” 他动作不甚轻柔,可到底是孩童,因此也没伤到少女,少女把曲起的双腿放平,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不大熟练的说出老鸨教的吉祥话。女孩的声音小而轻柔,让宋元茂没来由的尴尬起来,他胡乱摆了摆手,转过去不再看,只招呼那些仍垂涎的兄弟们走。 一群小孩大模大样的从青楼走出来,日光灼热,宋元茂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在附近人家要了一瓢水润润喉咙,他大口将井水喝下肚,只觉那种冰凉把他的干渴连同茫然一同压了下去。他抹抹嘴巴,没有理会身后凡人的恭 分卷阅读43 送,出门去寻自己一群伙伴。 他对这群惹祸精甚有了解,已经预测到他们应该在他不在的这短暂时间里,又惹出了什么是非,然而他们身份特殊,宋元茂并不担心。可出门之后的场景,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他的朋友们七横八竖的躺了一地,哎哟连声的呼痛,当中站了个女孩,女孩满脸嫌恶,手里握着柄小小的剑,声音细嫩的指责道:“瀚洲的修真者竟下作至此吗,你们真是修真者之耻。” 她人不大,道理已是十足,当下教训的几个男孩没法出声,其中一个被她打的最痛的,不服气的说:“女人修什么真,净是大话!” 小姑娘睁大眼睛,稀奇道:“为什么女子不能修真,若是不能修真,你们被我打的满地找牙,那岂不是连一个普通女孩都不如吗?” 那男孩被她怼的无话可说,扭头别眼的功夫已看见在一旁站着的宋元茂,当即欣喜的叫道:“老大,这女的打我们!” 宋元茂站在那里没动,这小姑娘又让他想起刚刚那个雏妓,只是那雏妓怯弱而苍白,她却蓬勃地盛开着,充满活力,并且明亮。她与瀚洲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同,宋元茂从小到大所见到的女人,永远低着头,脸上挂着卑微而迎合的笑,在落云阁的建筑里,对每一个有需求的弟子敞开怀抱,眼里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这个女孩叫他想起瀚洲的一个传说,这片土地曾孕育出一个女人,绝顶美貌绝顶凶悍,曾凌驾于所有男人之上,女人风情摇曳,却从不以美貌行凶,她只是平平等等的与男人们战斗,然后杀掉他们,她的武器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让人无端想起薄雾里晶莹的露珠与霜。 她名为恨霜。 他想,或许大人们错了,女孩就该像恨霜,像这小姑娘一样。 小姑娘的剑尖遥遥对准了他,她平静的道:“你就是他们的老大吗?” 宋元茂只觉得自己刚刚所做的什么,在女孩澄澈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刚要说不是,就对上了兄弟们的眼睛,那些男孩们用崇拜和期待的目光把他捆住了,他把那句“不”一点点的咽了回去,他垂眼想了片刻,道:“我是。” ☆、春柳韧如丝 “既然这样。”小姑娘问他,“你要为他们出头吗?” 宋元茂攥紧拳头,昂头大声说:“对,你为什么打他们?” “因为他们要……”小姑娘想起方才的事,不大的几个男孩把她团团围住,说些她听不懂的,只直觉是不好的话,她皱起眉道,“他们不尊重我。” 那些小男孩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为了表现出不屑笑的夸张至极,凡人们避让地远远的,不敢参与这些孩童修真者的争斗。 “笑什么?”小姑娘被他们笑的满脸莫名,脸色越加难看 “在我们瀚洲,没有尊重女人这个说法,我们只尊重强者。”宋元茂一扬眉毛,“所以我是他们老大。” “那他们的老大可能需要换人了。”小姑娘冷冷道,手里的剑轻巧的在空中画出一个圈,凭空闪烁起一圈莹亮的蓝色水波,水弹激射而出。 宋元茂硬受了一击,水花在他胸口溅开,登时就红了一大片,估计晚上会青紫一大片,他从未见过如此修行的修真者,面带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只一犹豫,那水弹已经接二连三的落在了他身上。宋元茂碍于面子没有叫出声,只是痛的龇牙咧嘴分外狰狞。底下一干兄弟还在给他鼓劲,他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从未见过的招式,只好先狼狈的躲闪。 小姑娘却停下了手,她因为气愤和日晒满脸通红,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出手?” 宋元茂维持着一个躲避的姿势,好半天才放下胳膊,逞强道:“我是在让着你。” “我不需要你让。”小姑娘说,“你尽管出手,我们门派的同辈中还没有能打得过我的呢。” 她挥去水圈,认真道:“你先出手。” 宋元茂犹豫片刻,在兄弟们高涨的叫好声里出了手,可直到他掠至小姑娘眼前,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眼底露出些慌张和无措,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瀚洲的修真者以体术出名,而她们重在炼剑而非炼体,身体素质与普通凡人无异。她咬住嘴唇,紧紧闭上眼睛打算硬受这一拳。 可拳风呼啸着擦过她的耳畔,男孩的拳头实打实的落在她身后的墙壁,簌簌的震下灰尘。 男孩们的叫好停住了,小姑娘犹豫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发觉男孩靠的很近,认真的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仰想拉开距离,可忘了身后是墙,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脑袋,小姑娘抱着头委委屈屈的蹲下来,大声嚷道:“你干嘛啊!” 宋元茂手忙脚乱的收回手,他发觉小姑娘也没意识到修真方式的差别,因此临时收了手,没想到还是让她磕碰着了。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像一汪水,清澈而包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他不知该 分卷阅读44 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只好使劲抓着后脑勺,憋出一句:“你输了。” “我没有!”小姑娘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当下站起来大声反驳,她的剑尖直挺挺的抵着宋元茂的肩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眼圈有些红,“重来!” “可是你明明就没反应过来。”宋元茂说。 小姑娘猛地吸一口气,像是要反驳,可她没说出来,她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仿佛是极委屈似的,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叫道:“父亲!” 她绕开宋元茂,跑出去扑进男人的怀里。 男人疼惜的抱住她,低声哄了好些时候,再抬头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冷的像夷洲千年不化的雪。 男人单手抱起小姑娘,另一手啪地打开折扇,扇面的远山朦胧而湿润,叫人想起江南的雨,他淡声道:“你们谁欺负了我女儿?” 地上的几个小男孩都不敢吭声了,他们看出这个男人不是他们能欺负的对象,宋元茂仍望着把脸埋在男人衣服里的小姑娘,半晌道:“是我。” 他看见他的兄弟们都露出感激的眼神。 小姑娘攥着男人的衣服,摇头道:“不是他。” 宋元茂一怔,虽然他并未调戏她,可在她眼中,他为这群男孩出了头,和他们就是一伙的。并且她不知道,半刻之前他刚为了维持孩子王的地位,从一个雏妓身上爬起来,而雏妓与小姑娘年龄并不差多少。 他觉得无地自容,一种难言的难堪和羞耻在宋元茂的心里迅速膨胀,这种羞耻来源于一种彻头彻尾的自卑,好像他做过的所有肮脏的事,都在那双透亮的眼中无所遁形。 “是我!”他大声的,几乎恶狠狠的反驳道。 “不是你。”小姑娘认真的纠正道,“那些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虽要替他们出头,却也收了手。” 她疑惑地一顿:“你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要替他们出头?” 好像一滴玉露落进墨潭,轻而易举的将墨色褪尽,宋元茂心中盘亘已久的徘徊与困惑顷刻间涤荡了干净。 男人宠溺而骄傲的一弯嘴角,轻轻蹭了蹭女儿的脸颊,轻声问:“可要父亲帮你教训教训他们?” “不用。”她摇摇头,“也是我不该乱跑,走吧,我想回家了。” 男人点头,又深深看了宋元茂一眼,抱着女孩转身要走,宋元茂慌忙大声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衣带当风,侧脸似笑非笑的道:“我女儿吗,就叫她任如思吧。” 言罢他一抛折扇,折扇云山雾绕的承载起他们,不过瞬息,就只能在极目而去的天空看见一个小点了。 罗勋看他心情不错,趁热打铁的提起下午的笔试,让宋元茂不要放水,宋元茂唔了一声,想起邵青禄那晚的嘱托。 仙界要的东西,从前的宿主是个女人,女人下凡转世,泽春宴可能只是某些人放出的噱头,东西极可能在这女人身上,恨霜或者喻寒音既然要派人袭击春柳——一个水灵根的女性修真者,必定有什么发现。 邵青禄轻描淡写道:“在比试里看看她是否生有反骨。” 就是要取她命的意思了。 宋元茂迎着罗勋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简稚与罗勋 未时一刻,各派弟子零零散散的往比试场地去。 泽春宴将开,夷洲终年不化的雪开始消融,穆安一路掰了不少冰柱,拿在手里稀罕地把玩。混沌派一年四季都春暖花开,她没怎么见过这些。春柳与于晏没她这份好心情,此刻一左一右,满脸凝重如临大敌,远远望去,活脱脱俩门神。 穆安手里的冰柱被她捂化了,手上全是冰凉的水,风一吹感觉凉的要结冰,她在衣服上胡乱一擦,拉过春柳的手,安慰道:“咱们最后一个进就最后一个进,你们就当上去亮个相。” 春柳毫不留情地抽出手,哀愁道:“丢人,我不。” 穆安找人暖手的意图被识破,只好俩手捂住脖子取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感觉脖子上仿佛夹了两块冰:“要不我替你上去喊投降?” “投什么降,也不一定输。”于晏插话,他手一直攥在腰间的剑柄上,满脸紧绷,好像只要一拍他肩膀就能让他跳起三尺高。他从那会输给方嘉开始就耿耿于怀,于晏什么都好,唯独好胜心太过,他吃了喻寒音的仙药,修为涨了不少,眼下又是紧张又是踌躇满志,想在这回的比试里翻身。 春柳和穆安敷衍至极的嗯,于晏白她俩一眼,又在余光觑见急匆匆要赶超他们的天一楼弟子,当下轻咳一声,把腰背挺直,以气声问道:“我看起来如何?” “嗯帅气。”穆安低头扣手。 “嗯嗯。”春柳没憋住,嘴角轻微一翘。 于晏有时候觉得,自己长这么 分卷阅读45 大,没有叛门之心,都是因为自己脾气太好,他把一缕被风刮到嘴边的头发拽到一边,天一楼弟子们与他擦身而过,略略一颔首,他也唇角微勾,低头还礼,目送她们远去。 他今天新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裳,不得不说于晏的品味和闷骚相得益彰,他挺拔的站在雪地里,眉目温和的那么一弯,显得越发清俊。清俊的于晏彬彬有礼的目送女孩子们离开,回头就张牙舞爪的去掐自己的两个无良青梅。 穆安身上有伤跑不及,只好奋起反击和于晏互掐,春柳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笑的很大声。 到场地的时候他们还在耍宝,其余三个门派的人已到的差不多,此刻正分别聚在一起低声商议,气氛严肃正经极了,三个傻子一边咯咯咯的笑一边往里跑,穆安和春柳跑于晏撵,她俩跑进场地两步才发现气氛不对,各色目光带着震惊好奇疑惑嘲笑聚在她俩身上,春柳蹭的红了脸,搡了把迟钝的穆安,低头匆匆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拉着穆安急急往离镜宗那堆人的身后站。 其余门派都是十人,他们只有三人显得势单力薄,不过现在倒看出人少的好处了,往人家身后一站,可以被挡的严严实实。 离镜宗那伙人还是老样子,九个人聚在一起,留简稚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最后,春柳对简稚勉强露出一个镇定的笑,转过脸就去掐穆安,穆安辗转腾挪的躲,很是无辜的低声辩解:“刚刚你不也笑的很开心!” 她说的有理,春柳停下手,做了会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去看落云阁那边,宋元茂若有所思的望向这边,正巧与春柳对上了眼,春柳挪开眼,愁苦的长叹一声,道:“太丢人了。” 穆安安慰道:“丢人什么,反正他也不记得你了。” 那晚春柳跟她简单说了她与宋元茂的往事,其实这事她本已忘的干干净净,可出山那会提了起来,又可能会在天一楼碰见,春柳就莫名其妙的在意了起来,但那日宋元茂没认出春柳,春柳口上说不在意,可穆安看她的感觉,还是在意的。 春柳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去问简稚:“情况如何了?” 简稚没回答,好奇的问道:“你喜欢落云阁的宋元茂?” “没有!”春柳没好气的打断他。 简稚经过这些日的相处,已能很好的通过看穆安的动作,判断这话该不该说,穆安在春柳的身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也就说回原来的话题。 “过一会要抽签决定顺序,你们谁去?” “我吧。”穆安道。 正说着,天一楼的现任楼主已出现在比武台上,她蒙着面,声音轻柔,但是这偌大场地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听的很清楚。穆安与其他三人出列,飞身上台,在暗箱里摸出各自的签,天一楼的签很有特色,是磨去了刃的苦无。 穆安与姜白手上的是壹,剩余两人手里的是贰。 两个并列的比武台上,天一楼弟子低喝一声,单手按地撑开防止误伤的结界,那华光在空中一闪即逝,弟子起身点头,身法鬼魅的退下了。 底下响起了阵窃窃私语,罗勋当先大喝一声,沉重的落在了台上,这沉重不仅是他体型庞大的关系,他手里还拎了把流星锤,看起来就极重,武器表面不知涂抹了什么,黑沉沉的,毫无反光。 罗勋一脚踩在锤身,先是粗鲁至极的喷了口痰,他向着离镜宗的位置轻蔑至极的勾了勾手指:“哪个小白脸先来挨打?” 穆安站在台下不远,被那口痰恶心的不知如何是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真诚希望离镜宗弟子能锤死这个瘪三。 离镜宗有人轻飘飘飞起,轻盈的落在了台上,穆安抬眼一看,是简稚。 比武台上的对比十分强烈,简稚生的白净,娃娃脸,个子又不高,赤脚微微踮着,显得极乖极腼腆,身边漂浮着一个不定点大的小丹炉,玩具似的,他像个从家里跑出来的富贵少年,不像是出来打架的。 反观罗勋,光身高九尺有余,面貌凶恶举止粗鲁,流星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他俩同台站在一起,让人很担心简稚的生命安全,从简稚上台的那一刻,底下的议论声轰然四起,落云阁那里更是嘲笑声大起,有几个好事的还在喊话火上浇油。 穆安瞟他们一眼,也双手聚在嘴边,对着台上大喊:“加油啊!简稚!” 简稚一愣,没想到穆安能这么说,他有点无措,拘谨的一抿嘴唇,可低头去寻穆安的眼睛的时候,还是露出了虎牙,简稚歪歪头对穆安笑的十分可爱,说好。 穆安知道简稚很强,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强。 罗勋听见那句好,当下不屑的一笑,道:“那女人倒是挺好看,老子把你捏死以后,她是……”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已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简稚的丹炉上,简稚步法诡谲,如影随形的跟住他,一拳接着一拳,只往罗勋命门招呼,简稚的动作极快,台下甚至都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直到简稚收了手,罗勋才哇的呕出一口血,软软落了地。 台下沸腾了,惊叹声四起,没人知道为什么简 分卷阅读46 稚,一个出身离镜宗的丹修,能赤手空拳的突破罗勋的防御,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穆安是少数看清了简稚如何出手的人。在罗勋说完那话后,简稚只简简单单的迈出了一步,那一步跨越了半个比武台,让他直接欺进罗勋的身,狠狠一拳楔进罗勋的小腹。那一步穆安很熟悉,初见简稚之时,他就是这么平平迈出一步,直接绕开了于晏,握住她的手说喜欢。 简稚苍白细弱的脚踩在罗勋咽喉,他低头仔细研究罗勋脸上复杂狰狞的表情,疑惑道:“你不服气?” “我他妈——”他后面的话被简稚踩回了肚子里,简稚整个体重压在他的喉管处,脚尖渐渐用力,罗勋的表情开始抽搐,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胡乱的抓挠简稚的脚踝,简稚一脚踢开他的手,伸手一招,丹炉呜一下砸住罗勋的手指好让他不胡乱动弹。 罗勋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 天一楼的弟子急急叫停,台下落云阁众人也群情激奋,简稚踩住罗勋,眼见天一楼的弟子飞身上台,他脚下用力,穆安很清晰的听见咔吧一响,罗勋的头失去支撑,软软的歪下去。 简稚对呆在台上的天一楼弟子轻轻一笑,飞身落至自己的丹炉上,无辜道:“我不小心把他踩死了,是他的错,他若是不说这些话,我也不会一时生气。” 台下从极闹到极静只经历了很短的时间,简稚还是那副可爱又瘦弱的样子,只是脸上与脚尖都沾着血迹,他盘腿在他的丹炉上,托腮对穆安绽出一个大大的笑,穆安回以笑容,只觉罗勋死的很神清气爽。 可落云阁和其他弟子不这么想,他们可能才深刻的意识到,泽春宴一行,是轻易可以赔上性命的。 宋元茂原本被弟子们簇拥着坐在椅子上,罗勋死后他皱眉站起身,遥遥与简稚对峙,冷冷问道:“本该点到为止,你为什么杀他?” “不小心。”简稚真诚道。 “不小心?”宋元茂长长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血腥味十足的笑,“我也想试试这个不小心法。” 言罢他借力跃至台上,抬头望着简稚,平静的一指地面:“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爽!50收啦谢谢大家么么么么么么明天(12.7)双更! ☆、于晏 气氛一触即发。 简稚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宋元茂好一阵,把他从头到脚的端详了个透,这动作挑衅味十足,宋元茂脾气不算好,也就是个□□桶水平,眼看额角青筋暴起,把暴躁俩字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简稚不看了,他好整以暇的收回视线,低眼把脚踝沾着的一滴血抹掉,漫不经心地道:“我不能和你打。 “啊?”宋元茂堪堪要爆发的脾气被简稚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生生压了回去,好像□□桶被人强行盖上盖子,又好像在包子里吃出一半的蟑螂,不知道该吐还是该继续吃。 于晏在台下没忍住乐了一声,出于同被简稚噎到无话可说的同理心,他对宋元茂很是同情和理解,春柳听明白简稚话里的意思了,此刻脸色纹丝不动,内心求爷爷告奶奶的指望老天爷保佑,别让简稚这个缺心眼的玩意把她那点事抖搂明白。 她对宋元茂谈不上喜欢,但是自从回忆起来就有点莫名的在意。也说不上为什么,她甚至连当时如何和那群孩子发生了矛盾也记不太清了,只有宋元茂那双眼睛,在她的反复回忆和描摹里越加深刻,他有一双很矛盾的眼睛,既骄傲,又很迷茫,替孩子们出头时候总会眼睛迅速的往下一低,像是犹豫,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春柳对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双眼睛毫无头绪,只好把这归结成一种母性,她有点可怜起自己,心想约莫是操心惯了穆安,自己也才二八年华,居然对一个同龄的少年产生了母性的慈爱心情,思及至此,她抑制不住忧愁,叹了口气。 简稚接受不到春柳复杂的心理活动,所幸还知道去看穆安的脸色,穆安两手叉在胸前摇头,“别说”俩字贴在左右两颊一边一个,他嗯了一声,老老实实道:“我不能说。” 宋元茂茫然的又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简稚长的太过幼圆,他心里升起点哭笑不得,也懒得给罗勋找回场子了,本来给罗勋找场子也只是一个形式上和面子上的事,罗勋这人猥琐且张狂,溜须拍马恃强凌弱十分有心得,在落云阁内部也不是什么受人待见的角色。只是老天没眼,他的修为居然也一直在同辈弟子中保持前列,因此宋元茂才勉为其难的带他来了泽春宴。 死了也好,省得坏了邵青禄的事。想到这一茬,宋元茂也不纠结罗勋的死了,转而在意起简稚的实力。落云阁瞧不起白面书生是传统,他们从孩子期开始就甚是在意这些,有些弟子因为生来就晒不黑还很受到排挤,被笑为娘娘腔。 他高看了简稚两眼,可没机会说点什么,然后就被天一楼的弟子撵下了台。 接下来的比试还要进行,没空给他俩公开聊天的机会。 分卷阅读47 简稚人生头一回受到同门的热烈欢迎,可见离镜宗弟子清高是有,关键时刻还是一致对外的,九个人把简稚团团围在中间,大力夸赞他刚才的表现,简直逼格与实力兼具,效果和气势齐飞。简稚整个人木在人群堆里,他一直在离镜宗感到的恶意多于善意,因此现在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只好僵硬的任他们夸,也不吭声,就是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点红,他想,或许此次来泽春宴,并非什么都不能得到。 接下来该是天一楼同混沌派。 天一楼上台的是个没见过的少女,身材高挑,目测与穆安差不多高,可比搓衣板穆安多些起伏的曲线,站在台上十分赏心悦目。 为了让春柳多些回复灵力的机会,这轮于晏上,于晏潇洒的飞身落至台上,遥遥行了个平辈礼。他生平相处的女性,譬如穆安和春柳,在长时间相处后已然和女性两字脱离了关系。用亲人形容更为恰当。此刻站在台上,对面的少女身姿婀娜,隔着面纱盈盈一笑,他表面装的人模狗样,内心已经波澜壮阔的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注重外表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所谓单身,就是见好看的异性一眼,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于晏没这么夸张,可话本看了一打,对话本里这种打斗的发展基本了若指掌,姑娘们多半都会阴差阳错的跌入主角的怀抱,媚眼如丝娇吟一声,主角粗糙而滚烫的大掌把住姑娘盈盈一握的纤腰,声音低沉而磁性,关切道:“姑娘没事吧,是于某唐突了。” 于晏没收住他的美好畅想,嘿嘿嘿的笑了一声,眼看他的英俊公子形象就要把持不住,于晏赶紧干咳一声,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完毕。 开场不到三分钟,于晏已经把骂娘的话在嘴边过了十遍有余。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同等级的修真者战斗中,各门派因为功法不同,会有些微妙的克制,譬如剑修对阵修十分有优势,不入阵就可远远的取下其项上人头,天一楼的弟子又十分克制剑修,因为天一楼的功法就是讲究暗杀,隐藏身形,剑修们不重身法,一旦被贴身基本也是离死不远了。 于晏因为开场旖旎的分神,导致被姑娘极快的拉近了距离,此时正狼狈躲闪试图再挽回优势,可他与姑娘的修为在同一水平,因此一个分神就注定了败局。 半柱香后,姑娘手里的短刀指着他的喉结,于晏的渡鸿还未回转。他没了开场的好心情,脸色十分难看的没有说话,只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姑娘仍是那么春风化雨的一笑,她把短刀收起来,后退一步又拉回开始的距离,摘下面纱,正色道:“指教了。” 姑娘长的同身材一样赏心悦目,于晏却只低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干巴巴的说:“指教了,姑娘好身手。” 他下山之后,两场战斗皆是以输收场。虽然都是输在自己大意和轻率,但对心高气傲的于晏来说,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尤其是简稚珠玉在前。 在于晏内心深处,他一直将简稚放在一个同等级的位置上,因而在暗地里,会时时比较自己与简稚的表现。先前他虽是因为简稚要为他炼制丹药一事觉得十分释然,可那也仅仅意味着他不再去计较简稚的直言直语。 他咬了咬牙,下了台,路过落云阁那群人时果不其然听见了嘲笑声。 穆安与春柳安慰他:“没事,咱们最后一个进比较安全。” “嗯。” “你想,他们那些先进去的肯定会被偷屁股,咱们眼下保命比较重要,你这叫藏拙,别在意。” “嗯。” 于晏恹恹地应,也看不出在不在听。 简稚突然说:“你大意了。” 穆安头大如斗,深刻的感觉到人不能夸是个亘古真理。 于晏抬眼瞥简稚一眼,又嗯了一声。 简稚继续道:“按你的实力是可以赢的,可你轻敌了,为什么?” 他问的极其好奇而真诚,没有一点轻视的意思,就因为这样,于晏却更加烦躁起来,他胡乱摆摆手,竭力把郁闷憋住,转了个身假装去看风景。 简稚在身后还想喋喋不休,被穆安捂住了嘴。 于晏深呼吸了几次,没觉得好些,春柳和穆安太顾及他的感受,说和做都十分小心翼翼,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极大的愧疚和压力,仿佛她们都在怪他只是不敢提,虽然理智上于晏明白她们从没这么想过,可心塞无处发泄,只好胡乱寻一个出口。 没用极了,于晏想。 一炷香休息后,第二轮比试开始。 天一楼与离镜宗角逐头名,混沌派与落云阁要论出一个三四名。 先是天一楼与离镜宗比试,天一楼是姜白,离镜宗上去的那一位弟子穆安不认识,她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姜白给她的那个香囊,穆安抬手一嗅衣袖,几乎闻不见香味了,可春柳身上还有依稀的味道留存,她困惑的思忖半晌,终于想起是那晚她顺手塞到了春柳的枕头下面。 也不知道她们之前住的那个屋子收拾了没有,穆安有 分卷阅读48 点心疼那个香囊。 两炷香后,离镜宗弟子落败,天一楼将头一个进入泽春宴,那弟子垂头丧气的回来,其余弟子虽然口头安慰着,可穆安看出他们脸上嘴里露出来的一星半点不以为然,人人都能做事后诸葛,想必都觉得若是自己上去,定是获胜的局面。 第二场比试,春柳本已做好落败的准备,可抬眼一看上台那人,她还是心里一慌。 宋元茂立在台上,对她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秃头……一宿没睡着还不如写稿呢呜呜呜呜。 ☆、春柳与宋元茂 这还是宋元茂头一回仔细打量春柳。 她在那三人里其实算不得出挑,春柳的五官清淡,比之穆安那样浓丽的样貌本就逊色,再加上她平日对陌生人不如穆安活泼,不大爱笑,所以头一眼,春柳算是个好看的背景板。 但第二眼就不同了,气质是个很玄妙的东西。穆安这人心智发展没跟上身体成长,再加上天生性格有点宁为玉碎的极端,因此总会在细枝末节的眼神动作里,让人感觉到她极尖锐,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好亲近。春柳则人如其名,她站在哪里,那株发芽的细柳就在哪生了根,携着春日稀落的雨,圆润而宁静。 春柳被他看的有点尴尬,只好望着台下天一楼的弟子,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那弟子点了点头,想想补充道:“点到为止。” 她深深吸了口气,在人群里找到穆安与于晏的眼睛,对他们安慰性的一笑,春柳把那口气悠长的吐出来,右手一抹,晴音落在手中,剑感其情,嗡一声轻鸣。 宋元茂从腰间慢慢抽出那柄匕首,一寸寸拂过刀身,对春柳即将到来的命运,他觉得有点可惜。 春柳高声道:“赐教。” 她幼年与落云阁的人交过手,对他们惊人的力量与速度记忆犹新,因此在甫一初始,就跃起抢占了高处,她虚空划出交叉两剑,剑气有若实质,向宋元茂破空而去,宋元茂不慌不忙,反手握紧匕首,一让一格,只听见一声轻响,剑气已无声没入地面,剩下两道浅浅斫痕。 然而春柳也并不指望这虚晃的两剑能奈何宋元茂,趁他对付那两剑时,晴音一圈一转,划出不过尺余的圈,透明的淡蓝色有若实质的在地面隐隐波动,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春柳低喝一声,扬手虚虚一提,那湖面顷刻被拔高了三丈,仿佛虚空里起了水柱,春柳踮脚轻轻落在水柱上,微微一笑。 宋元茂仰头看着她,亦是回以扬眉一笑。 下一瞬间,宋元茂矮身下蹲,小腿肌肉膨胀,让他凭借反震之力高高跃起,地面以他为半径片片皲裂,他却爆射向仍浮在空中的春柳,手中匕首反握在面前,顷刻就杀至春柳面前,春柳与他不过半臂距离,那匕首凶险至极的划向她喉间,春柳早有预料的往后一让,手里晴音斜斜上撩,她手里并无力气,因此只险险漾开分许,雪亮刀锋从她颊边蹭出血花,她一皱眉。 宋元茂却也不好到哪里去,随着春柳那上撩一剑而至的还有数柱细细水流,神不知鬼不觉的缠绕上他的左臂左腿,将他往下狠狠一拽。宋元茂被拉的失去平衡,直向地面坠去,然而他却不慌不忙,手里匕首挥动,竟是将那无形的水流寸寸斩断,那还荡在空中的水流化成一捧水泼洒在地上,宋元茂落地那一瞬,左臂撑住地面,只一弯一用力,他在空中灵活至极的转了个身,又向春柳杀去。 他俩仍在你来我往的试探阶段,春柳不敢与宋元茂靠的过近,她不是简稚那样身体强健的怪胎,因此只集中精力以晴音指挥水流骚扰宋元茂,她把滞空这个优势利用的很好,偶尔被宋元茂近了身,在离镜宗那半月特训到底是有效果,尽管总会有些小伤,春柳还是有惊无险的化解了宋元茂的每一次进攻。 宋元茂在场上像个大跳蚤,跳来蹦去的,尽管手里的疾狼能断一切以灵力支撑之物,但他仍然没有破坏春柳脚下的水柱,一是在试探春柳所有的底牌,二是等一个她暴露背后的机会。 他能观察出来,简稚等人不会坐视不管他击败春柳后补刀,因此,他必须等待一个出其不意一击必杀的机会。 他在心里默数水流袭来的时机,每五次后就会又一个非常短暂的停顿。宋元茂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春柳因为那晚的刺杀灵力仍未恢复,因此招式不够圆融仍需调息。 一、二、三、四。 宋元茂又一次挥刀斩断那些触手似的水流,他浑身已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并不舒服,可宋元茂毫不在乎,他聚精会神的握紧疾狼,数出五。 果不其然,那些水流有一个微乎其微的停顿,他露出猎手的狞笑,落云宗的独特功法发动,他跃起斜划,那水柱应刀而散,春柳瞪大双眼,眼看就是要被由下而上持刀劈成两半的结局。 穆安吓的要灵魂出窍,嘶声叫道:“春柳——!” 春柳的嘴角翘起一个气定神闲的笑,肉体落地的声音格外沉重。 宋元茂 分卷阅读49 宛如一个秤砣,狠狠掉在了地上,他先头被破散的水柱泼了一头一脸,可在他即将触及春柳衣角之时,仿佛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当头拍下,他狼狈从空中落下,深深砸进了地面。 春柳踩在晴音上,从空中遥遥低头望着他,她一挥手,语带笑意道:“你输了。” 宋元茂身上的重量随着春柳的动作应声消失,他躺在地上面色阴鸷,良久才咬牙狠狠挥拳砸在地面。 那些水流和试探从一开始就是陷阱,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让他能充分的接触到水,才做出的布置。 春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喜滋滋的下了台,台下穆安喜笑颜开,于晏心情也好了些,聚过来同她讨论刚刚的战况。春柳在他俩面前憋不大住,这会乐的十分得意忘形,可她没大乐一会,就看见穆安的神色有点古怪。 她心里一紧,回过头去,看见了落汤鸡宋元茂。 宋元茂刺猬似的寸头本已在修真者中十分不同反响,如今湿淋淋的趴在头皮,多了几分狼狈,倒也显得没这么凶恶,于晏把春柳往身后一拦,警惕道:“宋道友有事?” 宋元茂吝于给他一眼,只直盯着春柳的眼睛,春柳开始还逞强和他对视,可不出一会就败下阵来,她盯着宋元茂滴水的衣角瞧个不停,好像能从那水滴落下的轨迹里瞧出些花来。 她这幅游移样子,让宋元茂不耐烦的一啧,想想问道:“你们门派可有其他弟子?” 春柳心跳突的停了一拍,她抬眼看见宋元茂满脸的认真追寻神色,又烫着似的收回去,赶紧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元茂沉吟了一会,再开口竟然显得有些扭捏,穆安大为震惊,像宋元茂这种歹徒一样的人,脸上能出现扭捏,这种荒诞感不亚于简稚红着脸站在青楼里唱曲儿。扭捏的宋元茂说:“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个女孩,现在想来,她的功法与你们门派很是相似,所以想问问。” 春柳抬起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他一会,半晌慢吞吞道:“没有,我们门派就我们三根独苗,我们也是头一回下山,你找错人了。” 宋元茂表情复杂的道了谢,他那表情说来十分有意思,先是十分失落,接着又有点说不上的欣喜,他挠挠头,转身走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满脸诡异的面面相觑。 “他说的……就是你吧。”穆安先道。 “就是她。”于晏肯定道。 “嗯。” “那你骗他干嘛?”穆安震惊道,“他记着你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春柳无精打采,“若是他还想找我报小时候的仇,咱们进泽春宴的路岂不是更加复杂,要知道落云阁是跟在咱们身后进去的。” “也是。”穆安摸摸下巴,信了。 于晏却不想戳破她那微妙的小女儿心思,他对春柳促狭一笑,果不其然的看见春柳冲他瞪眼。 比试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各怀心思的往住处去,后日就是泽春宴了。 回住处后,简稚为穆安重新换了药,也不知是不是那个鬼封印的原因,穆安伤口愈合的速度快的让简稚想拿她当药引子,她冲简稚耍了好一通赖才让简稚不再纠结这事,可她自己心里也很虚,上回明明刀里淬了毒,她却毫无反应,连简稚这样在丹药罐子里泡大的人都花了些功夫去毒。 穆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可这事也说不出口,总不能告诉春柳与于晏,自己因为百毒不侵和伤口愈合极快而担心吧。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肚皮,现在缠着纱布,只能勉强看到谈永望给她留下的伤痕,她摩挲着那道疤出神,突然听到简稚问:“你想去掉这个吗?” “什么?”穆安没听清。 简稚伸手附过去,也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很凉,凉的穆安一颤,他低声重复:“这个疤,你想去掉吗?” 穆安恍惚了一下,才轻轻的摇摇头,她的眼神很空,空而涣散,因而不像是在和简稚说话,而更接近自言自语:“若是去掉了,我要怎么清晰的去恨呢。” 简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这样从小就目标明确的人很难明白穆安的感受。穆安不是一个认真的人,因此更容易觉得退缩,她害怕疼痛害怕离别,因而山里的美好日子在她的心里被无限放大,放大到足以去忘记谈永望曾这样深刻的伤过她,如果没有一个明晰的恨意去支撑,穆安大概会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干净利索的逃跑了。 春柳和于晏关于泽春宴排位的谋划刚刚结束,也没管他俩在讨论什么人生问题,提议:“明天要不要去泽春宴前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这文还有男主角吗? ☆、宴什么宴 次日清晨,四人收拾整齐,出发往泽春宴去。 泽春宴和他们想的不太相同。也不知道是哪个酸腐的前辈,为这破地方取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仿佛这不是个凶恶的险地,而是个宴席,美酒珍馐流水一般的送上,谈笑间就能把各色法器带回家。可直到站到泽春宴门口,他们才发现, 分卷阅读50 所谓泽春宴,实际就是个石窟。 泽春宴明日打开禁制,夷洲迎来二十年一遇的春天,冰雪开始融化,露出湿软的泥土,行走的时候会深一脚浅一脚的陷入泥里。于晏嫌弃万分的提气稍稍悬空,防止溅他一脚的泥,穆安和春柳没什么讲究,这会一双鞋已经糊满泥水,看不出颜色。简稚又变回穆安初见的那个铁屁股少年,恨不得长在丹炉上,也怪不得简稚,他赤脚,踩在泥里确实需要一点勇气。 泽春宴地处夷洲西南角,被一片白桦林包裹其中,入口以三块粗糙的石块搭就,呈口字形,石块粗粝而饱经风霜,仔细看能发觉,石块表面有细密而繁复的古奥咒法,缝隙间流淌着雷光隐隐。 穆安蹚着泥水走近,能看见入口黑洞洞的,一丝光也无。她在指尖点起一撮火苗,探头想凑近,能不能照亮看出些名堂,她这动作着实迅速,身后三人连拦都没来得及拦,就看见穆安一个踉跄,跌进了泽春宴的禁制中,那禁制无声的把她吞了,连个嗝也没打。 “……穆安?” 无人应答。 简稚的指尖和穆安堪堪擦过,紧接着他的手就狠狠的撞在了禁制上,于晏与春柳只看见一团耀眼的闪光在接触处炸开,简稚一声闷哼,被从丹炉上重重甩了出去,砸断好几颗树才勉强停住身形。他从泥水里狼狈的爬起来,伸手一擦嘴角,一片红色,可他没吭声,伸手狠狠掐诀,怒喝:“给我开!” 丹炉凶狠的撞上禁制,所反弹回的伤害全数落在了简稚身上,简稚面无表情的咳出一口血,仍牢牢掐住诀,眼见就是要在这禁制上碰的头破血流的结局。 春柳急急唤出晴音,几束水流温柔的限制住了简稚的行动,她心焦如焚,低喝道:“若是伤了穆安怎么办?” 简稚一怔,慢慢松下了手,声音嘶哑:“那……要如何做?” 春柳心乱如麻,连着叫了几声穆安都没有回应,从简稚的结果看来,这禁制也绝非他们可以撼动。 她迟疑片刻,叹道:“等吧。” 在他们心焦不已的时候,穆安也在里面慌成一团,她扑倒在泽春宴内冰冷的地面,几颗石子硌的她胳膊疼,她爬起来,没敢往泽春宴里面看,赶紧去摸禁制希望可以回去,可那禁制如同一块铁板,冰凉坚硬的杵在那里,她看不见外面,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穆安叫了几声,听见自己的声音顺着深邃的甬道磕磕碰碰的回响,慢慢变了形。 她被那种幽深古怪的回音吓的心里毛毛的,只好讪讪闭了嘴。她背靠着禁制坐下,又在掌心幻出一团火苗,往前丢去,火苗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滚,熄灭了。 可借着那一瞬间,穆安也看清了甬道里的情况,整个甬道似乎以极高温强行溶出的,能看见甬壁上融化又极速凝固的痕迹,似乎整个方向是倾斜向下的。穆安抱膝想了想,又捡起一个石子,石子咕噜噜一路滚出穆安的可见视野,然后隔了一会,才听见落地的声音。 底下看来还很空。 春柳和于晏来救自己也需要时间,实在不行就等第二天禁制打开,也没听说泽春宴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倒是人比较可怕。 穆安对自己的安全不太担心,就是不大敢四处溜达,可她无所事事的坐了不知多久,或许是寂静和黑暗会把人的时间观念和难耐无限放大,她犹豫片刻,还是搓出火苗,向着甬道深处走去。 甬道不甚宽敞,地面经常会有融化的层叠痕迹,穆安走的磕磕绊绊,越走越是紧张,踢到石子的动静都能让她汗毛半竖的僵硬半天,约莫走出百余步,甬道陡然向下一转,穆安蹲身向下探去,下面与甬道不同,能看见各色法器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光。 那么多次也没听说有谁摔死在泽春宴里,穆安一横心,从戒指里摸出武器,懒驴打滚的落了地。 穆安哎哟一声,慢腾腾的爬起来,可一句抱怨还没出口,她就僵在那里,冷汗涔涔而下,一瞬就湿透了后背。 在她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穆安干涩的吞咽了一下喉咙,觉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股冷意从头顶的甬道灌入,不远处传来衣物摩擦的簌簌声,穆安腿软的往后一退,只觉心跳如雷。 二十年没有开启的泽春宴,她在里面碰见了一个活人。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凉而阴沉,像冬夜里泡在井水里,让人忍不住打颤。 那人轻声道:“你来了。” 穆安慢慢睁大了眼睛。 喻寒音刚从恨霜那回来,仙界的人催的一阵紧过一阵,本来他是抱着下凡度假的心思来的,可被这么催他也有点上火,眼看泽春宴将要开始,他思忖半晌,心知恨霜绝不会与邵青禄合作,便打算去恨霜那探探口风。 恨霜话说的语焉不详,他俩都不知道对方手里到底握着什么样的情报,只好在笑谈间一直打太极,这套太极打到末了,他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可从恨霜的态度 分卷阅读51 里他看出一种胜券在握。 莫名落于人后的事让他焦躁起来,喻寒音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还是决定在简稚身上下功夫,根据他的观察,简稚的实力在这群小弟子中出类拔萃,落云阁那些不入流的小孩里,也就宋元茂能勉强与简稚一战,况且简稚的功法极特殊,完全弥补了丹修的不足,让他在近战上依然能有极大的优势。 只要完全控制住简稚……喻寒音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三千字的呜呜呜呜,发完仔细想了想突然觉得有bug,又把后面的删掉辽呜呜呜,老阔疼 ☆、谈永望【修】 地穴黑暗,只有各色法器零零散散的灵光,昏暗的映出那人的轮廓。 那是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身形高而瘦,微光使他的半张脸拢在深深阴影,显得十分阴郁,糟蹋了他那张本该英俊的好皮囊。不过他向来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也不知内心背负了多少,时常因为太过阴冷淡漠而让穆安觉得,他十分苦大仇深,全靠高超的实力和天赐的英俊,才不至垮出一张苦瓜脸。 这人是谈永望。 他的态度着实稀松平常,配上“你来了”这样熟稔的语气,不像是穆安千里追凶后偶遇,倒像是他从前等穆安做日课时候总说的话。 穆安把嘴边的师父两字咽了回去,这两个字是苦的,苦的穆安想哭。 谈永望看起来心情好极了,穆安想,他如何不该好极了,摆脱了累赘徒弟,又摆脱了穷且无趣的门派,现在没人能把谈永望束缚住,说到底,谈永望也不是一个能被任何一切束缚住的人。 这是让穆安最最无法原谅的地方。 因为谈永望随心所欲,所以……将她带回门派就是一时兴起吗? 她曾以为她在谈永望心中总该占据一个不大不小的位置,可如今看来,倒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一时兴起……不过一时兴起。 穆安深吸一口气,低声重复:“你来了?”她一顿,还是没抑制住发抖的声线,“我以为师父该是有什么隐忍不发的深刻苦衷,才这么不明不白的从门派里走了,跟逃似的。” “可穆安看师父现在,手脚俱全,也有心思打理这身万年不换的衣裳,似乎师父最近过的很是不错,脸上都多了些肉。”她语速越来越快,“穆安想问问师父,当时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师父把穆安从那个山村接回来,又教习穆安修行,只为在未来的某一日砍穆安一刀?” 那晚谈永望对她说,有些事晚点发生也很好,譬如我想杀你这件事,穆安鲠然在喉至今。 谈永望不说话,只淡淡看着她,看的极专注,甚至嘴角带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穆安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地穴空荡荡的散开了,显得十分单薄,谈永望这样看着她,浑不在意她话里处处藏着的刺,嘴角的那一丝笑极大的抬高了谈永望的位置,仿佛他居高临下,悲悯而纵容的看穆安,如同小丑跳梁。 她从谈永望这样的态度里感受到一种极大的侮辱。被无视的屈辱感远高于被针锋相对的吵架,不得不说,谈永望在折辱人这一行,是个中翘楚。 穆安攥紧剑柄,咬牙一字字道:“你回答我。” “你回答我!” 穆安觉得自己撕开了的嗓音仿佛同时撕裂了自己的理智。 她意识到自己出手时,剑尖已堪堪划破衣衫,谈永望不动如山的看着她,他古井似的眼睛里起了涟漪,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忍耐。 穆安没将剑尖送进他的心脏,只怔怔盯着他的眼睛,长久才干涩而绝望的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的师父,永远莫测而高远,是云中月,是雾中花。 那日的对话想来竟已恍如隔世了。 沧洲的日光温暖,投过纸窗温柔的停在少女肩上,她那时尚且不知此后苦难,仍明媚骄纵,眉梢眼角落满春光。 那时的穆安,望着冷峻的谈永望,曾满心欢喜。 谈永望从未变过,是她醒了。 “我恨你。”她哽咽道。 谈永望的手附在她持剑的手上,帮她扶稳,他的手很凉,凉而粗糙。 穆安终于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哭了。 世人大多赋予眼泪以哀愁的含义,可穆安明白自己的眼泪绝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无力。 谈永望却牢牢把着,不让她乱动,他帮着她稳住要杀他的剑柄,使她的剑尖能一直牢牢对准他的心脏,又空出手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擦的极慢,又极仔细,仿佛擦拭一件珍爱至极的宝物。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他望着穆安的眼睛,笃定道。 谈永望的语气里有一种让穆安不安的温柔,他这样柔情似水的呢喃,几乎快让穆安无法拿捏住她正片片消融的悲哀。 她到底年幼,哄她一句,就能凭此说服自己。 穆安动摇起来。 “几千年了,我一直在想,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如果不杀 分卷阅读52 我。”他明明语声温柔,“你如何会沦落到现今的地步。” 好像一切都十分错乱,谈永望不该微笑,也绝不会这样语声温柔的同穆安说话,穆安的泪痕尚且挂在脸上,可神情却极恍惚,每个字从她的耳朵进去,沿着通道转了一圈,绝不往脑子里去,好让她没法理解,什么是几千年,又为什么说沦落。 “这是你头一次说恨我,神华。”他摩挲着穆安的脸,拇指反复的抚过她的脸颊。 “我不懂。”穆安喃喃,她的大脑溺在谈永望从未有过的温柔里,全心全意的放弃了思考。 “你会懂的。” “懂什么?” “你如今困惑的一切。” “穆安什么也不好奇。”穆安不再哭了,可声音仍有些嘶哑,“穆安只想知道,师父可曾在意过穆安一丝一毫。” 她微微偏头望着他,抿住嘴唇,可偏偏眼圈红着,显得极可怜,也……极软弱。 谈永望一怔,借着这个动作,穆安与神华剥离开了,她又变成那个小时候缠着他要吃饭的小丫头,拖着鼻涕,漫山遍野的跑,满心仰慕的叫他师父。 他回答不出穆安的话,只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索然无味。 是对穆安,也是对自己。 “凡人皆传,泽春宴是仙人遗迹。”谈永望轻声道,“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发现,泽春宴其实是从前的修真者,最后的避难所。” 他回答的文不对题,松开了穆安的手。 剑尖落在地上当啷一声。 他突然问道:“穆安,若我把混沌派从世上从此抹去,你可会原谅我?” 于此同时,泽春宴外,焦急等待着的三人也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他们等的已然抓狂,什么狗屎主意都尝试了个遍,可泽春宴的禁制就是软硬不吃,在那里岿然不动,子时泽春宴开,届时会有弟子前来看守泽春宴,防止其余弟子提前进入。 春柳丧气蔫巴如同被雪压弯了的树,她自暴自弃道:“或许穆安比较机智,会找地方躲好,咱们明日再与她汇合也行。” 于晏摇摇头:“头一个进去的是天一楼。”他犹犹豫豫的一顿,才继续道,“况且,我总觉得那日的刺客……是天一楼的。” 春柳疑惑道:“怎么说?” “那日姜白给了穆安一个香囊,我调侃她后她顺手塞进了你的枕头底下,晚上就有人袭击了你,也太过巧合了。虽说你们都说那是一个男人,可以落云阁的功法来看,穆安断不可能一刀抹了落云阁人的脖子。” “其次,落云阁的人袭击你没什么理由,你是水灵根,他们入天一楼的时候你们又没有出面,以他们的德行,去找离镜宗麻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春柳回想起他们多次提及的小白脸,甚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从那日就疑虑他们可能在针对穆安,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因为穆安做了那个出头鸟,他们随机选人,只想让局面变得混乱,好从中浑水摸鱼。如果是天一楼所做,那嫁祸给落云阁也十分有理。” “恨霜的弟弟曾出身落云阁。”春柳接道。 “对。”于晏脸上的忧虑又加深不少,“所以若是穆安留在里面,天一楼的人先于我们发现穆安,那……” 两人都不说话了,过一会听见一直没吭声的简稚疑惑的嗯了一声,他们转头一看,竟是喻寒音来了。 喻寒音笑眯眯的拢着手,白发这会了根簪子绾起来,很是美观,他先开的口,道:“唔,那个小丫头呢?” “穆安她出恭去了,我们不方便跟着。”于晏眼也不眨的埋汰穆安,“她从小就没辟谷过,虽然现在已经金丹,可是总觉得吃了点什么就要去蹲上一蹲。” 春柳紧张的觑着喻寒音的脸色,不知道于晏这番糊鬼的言论能不能糊弄过神仙。 于晏这瞎猫似乎真的碰着了死耗子,喻寒音面色古怪的咳嗽一声,像是想笑,又憋住了,也不知是不是他从前也有这么一类的经历,他清清嗓子,道: “这样吗,我主要是寻简稚有事,她不在也无妨。” 言毕他手一挥,一个不透光的结界将他和简稚笼罩起来,于晏和春柳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简稚却知道,他怕是真的要卖药。 喻寒音语气和善的问了几句他与穆安的进展,简稚一一作答,这种干巴巴的聊天聊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喻寒音就停下嘴,深深的看着简稚,把准备好的台词道出:“我恐你泽春宴一行寡不敌众,所以特地为你炼了一丸药,你现在吞服下去,一晚炼化,正好明日能派上用场。” 他取出丹药托在手上,那丹药小小一丸,散发着淡淡清光,闻之清香扑鼻,他递给简稚,催促道:“你现在服下,我助你炼化。” 简稚伸手取过,在手里把玩半晌,并不急着吃,他肯定道:“这是防止我不听话的毒药,是吗?” 分卷阅读53 他说的太过直白,反而显得喻寒音心怀不轨,喻寒音的脸色难看起来,正想以强制手段强迫简稚吞服之时,简稚却一仰脖,咽了下去。 喻寒音一呆。 简稚的小脸因为药力浮起一层血色,虽然是喻寒音根据修真者的身体调配的,可到底是仙药,完全吸收药力也需要极大的精力,他昏昏沉沉的努力聚拢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抬眼看见喻寒音的一脸震惊表情,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喻寒音震惊道:“你知道是毒药还吃?” 简稚疑惑道:“我若是不吃,你就会放弃吗?” 他点破的太过直接,反而显得喻寒音想又当又立,喻寒音尴尬的一笑:“当然泽春宴过去后我就会给你解药,我很看重你,这个主要是能让你在泽春宴保证拿到东西。” “嗯。”简稚点头。 喻寒音心里准备的几套方案失去用武之地,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感觉没滋没味,他一挥手散去结界,走了。 春柳和于晏看见简稚满面红光,一时间居然没法猜出他俩在结界中发生了什么,简稚望着他俩,打了个嗝,先交代了事情:“他喂我吃了个毒药。” “为了防你在泽春宴不听话?”春柳反应的很快。 “他强迫你吃的?”于晏皱眉。 “我主动吃的。”简稚摇头。 几人正说着,却听见泽春宴的禁制那里传来一阵响动,慌忙看去的时候,竟是穆安慢慢走了出来。 她明明浑身上下未见伤口血迹,可神色却极疲乏而困顿,眼圈红着,脸上干涸的泪痕十分清晰。 她抬眼望了他们一眼,动了动嘴角,没能笑出来,她累极了。 “走吧。”她哑声道,什么也不想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了!!!!想不想我鸭嘻嘻嘻嘻 ☆、过往【小修】 穆安这晚尤其沉默,那三人以为她在泽春宴里受到极大惊吓,围着她团团伺候了一晚,简稚几次想开口,都被春柳和于晏眼疾手快的以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住了嘴。 其余的东西简稚也就忍了,可袜子这个着实过分,他凌空弹出一道气劲,袜子在空中化为齑粉飘飘扬扬的散了,于晏面露尴尬,轻咳一声:“扔错了扔错了。” 言罢举起手边另一物以示真诚。 简稚打眼一瞧,他手里那玩意乃是那根袜子的孪生兄弟——另一根袜子,于晏也跟着他的目光转到袜子上,大惊失色的往身后一藏,冲简稚讪讪一笑。简稚咬牙切齿,伸手想扒自己袜子,可一低头才记起自己没有穿鞋的习惯。 简稚讲究今日事今日毕,当下劈手将玉枕一分八瓣,一块块朝于晏扔过去,于晏也照葫芦画瓢的拇指中指相掐,想帅气的弹出气劲,可没成想八块前后来的极快,没给他连弹八次的机会。于晏嗷一声跳起来,同玉石们擦了个肩,头皮发麻的看见身后墙壁上,八个坑里的玉石还冒着烟。 春柳噗的一嗤,可往日最是活泼爱闹的穆安却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那发呆。三人都沉默下来,半晌她回过神,摆摆手,勉力露出一个笑,道:“你们说你们的,我稍微睡一会。” 当下也不顾他们十分担忧的脸色,自顾自的躺下,背对他们合衣,闭上了眼睛。 穆安听见身后春柳压抑而轻的叹了一口长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鼻子一酸,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哽。 她有许多话与迷茫想和他们倾诉,可话到嘴边,又感觉到一种几乎压垮她的疲惫,那种累让她连张嘴都觉得费力,把她的言语堵在嗓子口,噎的她快要窒息。 “春柳。”她竭力平静,可声线仍在发抖,“我见到谈永望了。” 春柳抚着她长发的手一顿,然而很快的又滑下去,她安慰的拍拍穆安的肩,轻声道:“我知道了,你睡吧。” 她什么都没有问,穆安在她笃定的声音里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安慰。 穆安嗯了一声,仿佛是累极了,不消一刻,她就已沉沉睡去,睡意昏沉间,穆安依稀听见春柳担忧的问道:“谈师伯……究竟……?” 于晏回答的什么,她没听清。 ============ 穆安在梦里又看见那个少年,她仿佛是个飘荡的游魂,在很高的地方静静观察着一切发生。 他比头次梦里见的幼小,需要踩着摇摇晃晃的板凳才能费劲的够到灶台,他一手艰难的把住锅,右手翻炒倒是像模像样。 他的动作娴熟程度和年龄不成正比,因而凸显出一种滑稽,穆安没心没肺的笑了几声。 少年停下锅铲,将锅里热腾腾的菜一铲铲滑进碗里,先左右探头探脑的窥了几晌,见四下无人,才飞速捻起一根菜塞进嘴里,才出锅的菜极烫,他龇牙咧嘴的折腾了好一会,才费力的咽下肚去。 少年砸吧砸吧嘴,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他有些可惜的又嗦嗦手指头 分卷阅读54 ,才从腰带里扣出个小纸包,小心翼翼的倒进去,用筷子搅和均匀。 穆安一路追着他从厨房到饭桌,在他低头布菜的时候才注意到他头发不多,扎在脑后只细细一束,发尾泛着不健康的黄。少年布好菜,谨慎的将那盘加料的菜放到了对面的碗前,才不耐烦的敲敲桌子,叫道:“吃饭了!” 穆安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面貌,虽然脸颊与脖颈上都有伤痕,但仍不影响他那种仿佛生来就有的奇异气质。他这样的眼睛,长在女子身上,哪怕其余五官都不出挑,也能归入小家碧玉来说。少年的眼睛细长,眼尾的角度讥诮的微微一提,多一分显刻薄,少一分又变得猥琐。眼珠又极黑,发呆的时候就显得忧郁。 少年的嘴唇很薄,习惯性的抿住时候就是苍白的,仿佛美人垂暮时眼睫上盈盈的那滴泪。大概是瘦的缘故,那张苍白的脸不过成人巴掌大,整张脸看过下来,或许用她来称呼更合适。 可他的山根生的窄而挺,撑起了他脸上全部应该归结于男人的部分,让他的妩媚里无端多了些英挺,这少年注视着你时,让人错觉到一种无端的恨和极深的情意。 穆安在这少年的眼瞳里莫名的看出熟悉的味道,可还未细想,就有人进了屋。 穆安打眼一看,觉得站在那里的不是个漂亮的女子,而是一团火,她无声无息的燃烧着,无形的火从她的红裙一直攀爬到她热烈的嘴唇,她的美艳由火焰张扬开,让穆安隔着三尺也觉得她的美明艳无双。 那女子进了屋,探头瞧了敲桌上的饭菜,笑道:“很能干,不错。” 少年并不答话,只拿一双眼白看她,女子笑嘻嘻的,并不以为意,只坐下拿起筷子,招呼他吃饭,少年依言坐下,看她兴致高昂的戳了每一个菜,却唯独不去碰那盘加了料的。 少年咬咬牙,又腾的站起来,他顿了几秒,好像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似的,木着脸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女子碗里,恶声恶气道:“吃!” 女子用筷子扒拉了几下,并不动,只笑盈盈的倚手望着他,道:“我不大爱吃青菜,但既然你夹了,我就勉强尝一尝罢。” 言毕,她执著在桌面轻轻一刻,夹起一筷子菜,张嘴欲送。少年看的紧张,下意识的想嗦住筷子头,女子抬眼,啪一声打落了少年的筷子。 “你傻了不成?”她好笑道,“这加了料的给我吃可以,你可碰不得。” 少年愣住,看着她将菜送入口中咀嚼,半晌评价:“你加的那玩意太苦了,下回换个适口的。” “你为什么没事?”他干涩的问道,“书里说……这分明是上古仙人抓龙时用的……”他盯着她,半晌冷冷道,“你骗了我?” “骗你什么?”那女子没停筷子,仍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我是龙没错,这毒龙散确实对龙管用也没错。” 她对他温柔一笑:“可我神华,能从上古洪荒时期存活至今,目送多少族人被戕害,扒皮抽骨,断筋吸髓。”她说起来轻松随意,讨论饭菜咸淡似的,“既然现今,天上地下只剩下我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龙,可见我还是有些手段的。外面等着龙骨做骨头的仙人还排着队呢,若是这毒龙散有用,我岂不是早该被扒了皮。” “扒皮是你应得的结果。”少年一摔碗,挫败而冷漠的反驳道。 “没错。”她赞同的点头,红唇柔软的一翘,“可是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没有自得,什么都没有,只是漫无边际的空荡和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无解的事实。 “连天道,也只能让我转生,使我勉强俯首。”她停下筷子,似笑非笑,“你能向我报仇吗?” “如何不能。”那少年阴沉的盯着她,也学着她的模样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一次不成就百次,百次不能就千次,千次不成就百万次,神华,你我时间都长,不如慢慢熬,我要你死,你就必定会死在我手上。” 他一字一句恨的刻骨,那些句子在他的齿缝间被撕扯咀嚼,弥漫出一股渗人的血腥,语毕,竟是阴森望向房梁处的穆安,阴冷一笑。 穆安接着他那一眼,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齐齐打了个哆嗦,心里揣测起这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让这漂亮的少年恨成这样,她想到半道,突然想起那女子的自称。 神华。 穆安一呆,在那少年的轮廓里依稀辨出了谈永望的影子。 她猛地惊醒过来,窗外天光未亮,春柳悄无声息的在梳洗,见她醒了,担忧道:“看你昨晚累坏了,就没叫你,做噩梦了?” 穆安迟钝的醒了会神,茫然道:“我梦见我师父和师祖的事……” 春柳没听明白,征询的望着她,等她的后文。 穆安冲她张开手,春柳走过来,安抚的拍拍穆安的背,叹气道:“怎么了?” 穆安静静的抱着她,半晌轻声道:“昨日谈永望问我……” 她一梗,不知如何将那问题说出口,春柳心知谈永望到底是穆安心结, 分卷阅读55 虽然疑虑于谈永望为什么会出现在泽春宴中,却也不好开口,再加上穆安这状态着实糟糕,也不追问,只让穆安安心。 于晏来敲门,说是到了集合的时辰,春柳松开穆安,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先走吧,一切等泽春宴结束再想办法。” 穆安昨夜合衣而睡,早晨也没心情洗漱,干脆控制灵力细致的灼去身体表面的污秽而不伤及毛发衣物。她从前干不好这样的精密活,可不知何时,她控制灵力竟已得心应手起来。 好像每次她一做关乎谈永望过去的梦,灵力就会稍微好用一些,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禁制正在打开,也不想去想。 鸵鸟穆安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想法,伸手掸开衣服上的褶皱,出门前突然想起,因为麻烦而常以灵力自洁,似乎谈永望总做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好好日更我忏悔【土下座】评论有小红包鸭【暗示】 ☆、第一个幻境 入泽春宴的这天早晨,应景的下了场春雨。 春雨淅淅沥沥的,将地上的一切温柔的包裹,尚未化开的雪与雨水混成泥汤,潜伏二十年的幼芽悄悄冒出头来,夷洲迎来二十年一遇的春天,凡人们三三两两的取出容器接水,脸上洋溢着笑,讨论要如何抓住这个短暂的春天。 一群修真者乌泱泱的掠过,在夷洲大地上投下大片阴影。 泽春宴前,守候的弟子已清出大片空地,一时众人如飞鸟投林般纷纷降落,按照比试时候的顺序前后站好。 天一楼的十位女弟子站在最前头,身姿绰约,可各自都沉默着,并不沟通。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离镜宗的一帮年轻弟子,简稚被几个弟子留在队伍中间,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穆安从他的小表情揣测,觉得他似乎挺开心的。 她们仨势单力薄的站在三十个人中间,好像落在狼群里的绵羊,觑着群狼嚎叫,只好也勉为其难的咩咩叫上两声。绵羊穆安被另外两只夹在正中间,听他们絮絮叨叨的嘱咐不要乱跑,紧跟在他们身后云云。穆安状态糟糕至极,又不想让他俩担心,只好强打精神回应。 屁股后面的落云阁想也知道,看不惯于晏这幅老妈子做派,一群人指桑骂槐的把嗓门开的斗大,穆安与春柳双双摁着于晏,才没让冷下脸的于晏和落云阁弟子脸贴脸的起了冲突,宋元茂站在队伍最后,并不阻止,只若有所思的避开了春柳的目光。 一群人各怀心思,三位仙人神情各异,长老们顶着压力简单交代完注意事项,利索的将这群年轻修真者放进了泽春宴。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乌云从极北方涌来,裹挟着寒意。 于晏春柳头先听穆安说过泽春宴内的情况,因此相较其他弟子内心都很安定。泽春宴开始以来,入过泽春宴的各派弟子都对泽春宴的内里众说纷纭,有说泽春宴是一场宴席的,有说泽春宴里是个冰窟的,说法不一千奇百怪。长老们探过几次,所得出的结论是,泽春宴是仙人飞升前留下的千般幻境,供后世弟子探寻之用。 穆安出门前在院子里折了几根树枝,此时拿着当火把甚为趁手,三人一人一根,于晏与春柳怕穆安又一脚踏错,他俩打头阵,当先入了禁制,穆安紧随其后,临进去之前,听见身后落云阁的人嘀咕:这几个莫不是个傻子。 傻子穆安没来得及收回迈出去的腿,一阵头晕目眩,摔了个屁蹲儿。 她摔懵了,明明入门是个漆黑的甬道,走上一段才有个能往下跳的洞,可没来得及回神,就感觉后脖颈一凉,那人用武器指着她,冷声道:“站起来。” 穆安下意识就想扭头,可那人又将武器向前推了推,她吃痛的轻呼一声,不敢再拖,老老实实的爬起来,她方才摔到了脚踝,这会站起来的很是费劲。穆安勉强站好,跟着身后那人的指令转过身,才发现那竟是个熟面孔,穆安一愣:“姜白?” 姜白也是一愣,面色不定的犹豫一阵,才慢慢放下刀,也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在这里不敢掉以轻心,没想到是混沌派的姐姐呀。” “嗯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与同门走失了。”穆安问她,“你也是吗?” “走失?”姜白抿嘴一笑,“姐姐说笑呢,入泽春宴本就会与同门分开,能否落在同一个幻境全看运气。” 可昨日她明明是那样走进泽春宴,谈永望还在那里等她,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穆安沉默的盘算了一阵,目光又落在姜白手里的短刀上,试探道:“要不你把刀先收起来?” 姜白稍稍犹豫后就收起了短刀,与其和穆安在第一个结界两败俱伤,不如先和她找找出去的办法,再说其他也不迟。况且……她的目光轻轻闪动着,唇角勾起一丝笑,自己运气倒是不错,竟能在一开始就能碰见她。 恨霜师祖的吩咐,姜白能完成了。 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了一阵,姜白先开口同穆安解释泽春宴的规矩,入泽春宴后会随机进入不同的幻境,如果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就能进入下一个幻境,如果找不到,三天以后,会被 分卷阅读56 重新关闭的泽春宴抛出去。 “那大家说的那些法器呢?” “看运气。”姜白道,“有些幻境东西很多,有些幻境东西很少,想要满载而归,只有尽可能的破开幻境。” 穆安点点头,这才想起来打量环境。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极整洁,像寻常书生的书房,矮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一册空白的竹简摊在桌上,穆安探头研究片刻,听得身后的姜白道:“泽春宴每个幻境都有一个法器做阵眼,法器是破开幻境的关键。” 穆安应了一声,伸手想碰那竹简,可指尖甫一触及,就觉得凉的刺骨,她缩回手指,凑近仔细一看才发觉,桌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将这桌上所有的东西都纹丝不动的困在其中。 那冰虽然薄,却格外的硬,穆安折腾了几下,没什么效果,她折腾的大刀阔斧,姜白围观了一阵,才问道:“怎么了?” “这桌面上有一层冰。”穆安指给她看,那冰极薄,只在某个角度下能看见细微的反光,“弄不开,我想看看这竹简。” 姜白用刀柄磕了两下,想想提议:“用火呢?” “没用。”穆安做给她看。 两人围着书桌研究了一阵,可那薄冰硬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折腾的满头大汗也没能破开,最后只好放弃,再去研究室内其他的东西。 书房以青砖铺地,入门是扇空白的屏风,屏风后置了个素净的贵妃榻,穆安能想到主人是如何学累了,在这软榻上稍事休息的,除此之外就只有边边角角摆放着的几盆花草。 她与姜白转了一圈,都没什么头绪,穆安坐在软榻上盯着屏风发呆,姜白转了一圈,突然抱臂皱眉,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副本啦 ☆、灵牌 “冷?”穆安一怔。 她才注意到自己说话时呼出的白气。 泽春宴开后,夷洲冰雪消融,理应不该再出现这样的场景,这该是幻境所为,警告她们,不迅速寻到一条出路,就只能冻死在这不知何日启封的书房中。 思及至此,穆安有点坐立不安,惦记起自家两位青梅竹马,她倒不担心简稚,简稚有脑子有实力,没有困死在泽春宴的道理。 姜白在四处寻摸,连地上搁着的盆栽也没放过,端起来仔细看了看盆底的底款。 “你看那个干嘛?”穆安有点好奇。 姜白把盆栽小心翼翼放回原位,答道:“既然没什么头绪,那就先尽可能的掌握线索,才好对下一步如何走有个计划。” 穆安深以为然,想想自己也不能大爷似的坐在这里看姜白干活,也爬起来打算和姜白一起收拾收拾其他的盆栽。 她今日一直不在状态,主要体现在一种放挺的心态,譬如她寻摸完一圈没什么思路以后,毫不在意自己可能会被冻死,只想坐在那里发呆,可她又害怕自己放空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发呆的时候又不能让嘴闲着,要有点动静。 但还好她还有些仅剩的责任心,自己放挺可以,不能连累姜白,所以尚且能强撑着和她翻遍了盆栽。 倒也不是她俩想霍霍花草,可这屋里,除了这些花草还能有折腾的余地,剩下的屏风、书桌、软榻皆是与地面牢牢粘作了一处,一目了然至极。 花盆没有落款的印章,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修真界不少没讲究的人,炼丹之后炉火烧着也是烧着,就顺手扔进去几块边角料玉石,烧出些日常家什,估摸这屋主,也是这样的人。 一刻以后,屁大点的屋子已被她俩翻出三尺的深度,穆安与姜白受挫的站在屋里四顾,匪夷所思道:“难道这幻境想让我给它扫扫灰?” 姜白摇了摇头,她人如其名,本就白的透明,这回一冻,脸色更是白的发青,衬着那苍白的嘴唇,看上去和那冰封的桌面很是相配,没什么活气儿。穆安呲出个火苗,让姜白凑近了暖暖手,灵力所化的火焰离手即消,穆安虽然能力精进了不少,但要她成天举着这么个小火花也觉得够呛,因此只能暂时给姜白回暖一番。 姜白很是感激的凑近烤火,边搓手边道:“不如换个思路吧,这个屋子会是什么样的人使用的?” 穆安环视了一番,下了结论:“干净的人。” “修真者。”盆栽里种的都是些观赏性的灵草,“并且修为不低。” “讲究的人。”穆安看着软榻接话,对于修真者而言,一个蒲团即可打坐,没必要弄出个软榻。 姜白犹豫片刻,又看了一眼那些盆栽,灵草照顾的不甚精心,已有不少叶子枯黄,她问道:“讲究的人,也会照顾好房里的灵草吧,这些灵草天一楼也有种,极好养活,有水就可存活,且长势极好。” 软榻出现在一个修真者的书房,本就十分不合理。 她俩对视一眼,仔仔细细的将软榻寻摸了个遍,终于在一个极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暗格,穆安拧开一看,是个厚重的木牌,穆安手甫一触摸,就能感觉到木 分卷阅读57 牌上蕴含着的极大灵力。 姜白伸手将木牌一翻,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低声道:“是个灵牌。” “灵牌?”穆安没听懂。 “凡人供奉祖先时所用的东西。”姜白低声解释,但表情却十分困惑。 灵牌正面写着吾徒明煦之位,落款却看不太清,只能看清最后两字是泣立,前面的字被胡乱抹去,只能通过痕迹和内容模糊猜测,头一个字是师,后面跟着的是这位师父的名字。 “有点奇怪。”姜白将灵牌放在软榻上,一一指给穆安看。 “首先,灵牌所用的木头是雷明木,是打造法器的上好材料,用做灵牌着实屈才。” “然后,立牌人为什么要抹掉自己的名字,师父为徒弟立了一个牌位,为什么又要藏起来?” “或许是徒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师父很想念他,又不能给别人看见。”穆安猜道。 姜白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那也解释不了为什么要用雷明木,看书房的感觉,房主应该不是什么富裕的修真者。” 穆安点点头,正想附和,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待到她再次清明之时,眼前的场景却已改换了洞天。 书房仍是这个书房,可却不再一副冰封的冷清状态,融融春意从半开着的窗户撒进房间,书桌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人。 穆安吓了一跳,姜白摇摇头,以唇语示意是幻境。 她俩弄出了些许动静,和那两人仍像没听见似的,任由两个小姑娘在屋里折腾,只继续自己的对话。穆安凝神听了一会,高个的男人正向少年传授一个简单的心法,心知这两人,就该是灵牌上的师徒了。 师父生的宽额粗眉,蓄了一撮山羊胡须,一副不苟言笑的严厉模样。 而那徒弟,却正处在猫嫌狗厌的跳脱年纪,师父说心法说的摇头晃脑甚是沉醉,他却低着头,一副状似好学的模样,眼睛却直往窗外瞟。 穆安一乐,这表情她甚是熟悉,她也总这么干。但这笑没在她脸上维持几秒,就又耷拉了下去。 那师父自娱自乐了好半晌,才意识到徒弟心思根本不在心法上面,他皱起眉头,盯着少年脑袋上的发旋,像是想把这愚笨的脑壳钻开,看看里面是否全是浆糊。 他干巴巴的咳了一声,道:“明煦。” 小徒弟浑身一哆嗦,缩肩耷眉的抬眼瞅他师父,又跟被烫着似的赶紧低下头,心虚的应了一声:“是。” 日课已上超了时间,眼看窗外春光大好鸟鸣啾啾。谁不是从这半大小子的年纪过来的,师父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徒弟,目光软化了些许,可仍端着师父的架子,又咳了一声,才恨铁不成钢的叹气道:“出去玩玩罢,日课就到这里了。” 小徒弟欢呼了一声,撒野似的跑出了屋,师父望着他兔子似的跳脱背影,无可奈何的摇头笑笑,低头整理起案上的书来。 穆安正看的嘴角带笑,却突然发现师父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她一呆,后退两步去看门外的徒弟,徒弟捉了只鸟在手中,正低头怜爱的抚摸着,他也不动了,连着那些摇动的树荫,都动态的静止着。 她没跟上事情的发展,姜白同样满脸茫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可还在缓慢降低的温度提醒她俩必须动起来,去找到线索,她俩揣着满心茫然在屋里转了一圈,布置与场景变换之前没什么变化,不过盆栽还活泼着,桌上同样摆着一卷空白的竹简,穆安拿起来看了看,就是个很普通的竹简,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摆在那里。 姜白先去翻了软榻,在这个场景里的软榻没有暗格,但是能看出为什么这个书房里会需要软榻了,小徒弟没有辟谷,仍需好好休息,但师父对徒弟要求甚为严格,所以为徒弟在屋里设下了软榻,希望他勤加用功。 他俩把屋子再翻了一遍,又去屋外寻找线索。 书房外是个小院,种了几棵树,穆安在树下仰头找了一圈,找到了那个鸟巢,估计那就是打扰徒弟学习的罪魁祸首了。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同于晏春柳偷鸡摸狗的日子,有些怀念。 姜白突然道:“你们门派的氛围一定很好。” “什么?”穆安先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听清。 姜白倚在门框上,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还可以。”穆安老实回答,“先前也说过,我们门派人少,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你们门派都是修真者的后代吧。” “不是,除了春柳,我和于晏都是被师父捡回山门的。”穆安解释。 “真好。”姜白道。 穆安总觉得姜白的话里透出一种真心实意的羡慕,因此疑惑道:“什么真好?” “什么都很好。”姜白细数,“门派,师父,一切。” “你们门派不好吗?” “天一楼很好。”姜白道,她有些出神,“你知道恨霜师祖的故事吗?” “略微知道一些。”穆安有些莫名,不 分卷阅读58 知道姜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和自己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们自小便被告知身份低于男子,可被师父们捡回门派之后,好容易将想法摆正过来,却又有些奇怪的紧迫感,总要努力再努力,才好不被那些落云阁的渣滓们瞧不起的。”她摇摇头,笑了,“所以楼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甚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 穆安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姜白,只能干巴巴的挤出一句都过去了的劝慰,她与姜白相比要幸福的多,混沌派不讲究什么劳什子男女,她们仨总是结伴霍霍师父们的各种玩意儿,于晏出点子,春柳欲拒还休的跟着,三个人一起闯祸,但最后被罚的最重的总是她。 混沌派三位师父里,也只有谈永望不知道心疼徒弟这四个字怎么写。 穆安想想,安慰姜白道:“我师父他已经不要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稍微酸了那么一酸。 姜白一怔。 穆安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语言,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和姜白简明扼要的说明白她和谈永望之间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连她自己都没理出个头绪,又如何去和姜白描述呢。她边想边抬眼,余光扫到在那里呆立的徒弟,不知怎么的,她莫名感觉到一种不自然。 穆安皱起眉,退了两步,试图寻到一个能看见徒弟表情的角度。徒弟低头,手里捧着鸟,树荫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徒弟的绝大部分的表情,她来回腾挪几下,听见姜白问她:“你师父为什么不要你了?” 穆安摆摆手,又专心的找了一会位置,最终以一个崎岖的角度看见了她想看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感情戏修了一哈,主要是和师父对话那一章啦,麻烦大家瞅一眼啾咪~ ☆、师徒 穆安终于意识到不自然出现在哪里,是姿势。 他并非捉在手上玩耍,而是更像捧在手中,鸟是会飞的动物,不会平白无故的呆在人手里。 她猴子似的年纪也曾把自家山头的鸟窝掏了个遍,能这么被她捧着的,除了那些从窝里掉下来的小鸟,就是受了伤的成鸟。很显然,徒弟手里的是后者。 他手里的鸟羽带血,细细看,能看出是被什么当心穿了个通透,只留下细细的一个血洞,徒弟的表情也并非穆安她们所以为,是满心怜爱,而更接近于茫然与细微的怨恨。 一切都很奇怪。 师父的书房里出现徒弟的灵位,署名却被划去了;本以为是一副师友徒恭的景象,可一转眼徒弟出了门,那鸟却死在他手上。 好像一切都能有解释,可是每种解释都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透着一种细微的诡异,更重要的是,她们仍未明白幻境需要她们做些什么,从踏入幻境开始她们一直十分被动,被动的去看这对师徒的故事,虽然她们早已知道结局。 穆安同姜白站在院子里,觉得越发的冷了。 穆安没头没尾的道:“你说这鸟是师父杀的吗?” 姜白迟疑片刻,摇摇头:“不知道,看方才的场景,这对师徒应该关系不错才是。” 穆安却没吭声,半晌道:“可是,能在书房设软榻的师父,会因为徒弟因为鸟鸣分神,就停下日课让徒弟去玩吗?” 话已至此,她俩都沉默了,从现有的东西来看,只有这样的解释最是靠谱,也最贴近这位师父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可那师徒和睦的一段场景,又显得格外刻意做作。 穆安现在听见师父俩字,就觉得脑壳子一阵一阵抽痛,不管是她的师父,还是她师父的师父,还是这破幻境里的师父,都没一个好东西。她在心里把天底下的师父们不客气的一棍打死,心里那股郁结的懒劲儿又泛上来,心说管他呢,懒得想了,死就死吧。 也不知谈永望对她的教育出现了什么差错,好像在这缺心眼丫头的脑子里,出泽春宴后的事儿,比在泽春宴里冻死都可怕。 姜白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深长的叹了口气,伸手去碰那只死鸟,试图把它从徒弟的手里扣出来,看看是不是死在什么修真界的手法下。 可就在她碰见鸟羽的那一瞬间,场景又是一转。 她俩已对这样的场面有了抵抗力,等到眩晕过去,穆安见怪不怪的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还是这个书房。 窗外电闪雷鸣,屋里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人是那对师徒,与徒弟牵手的漂亮少女,穆安揣测那可能是徒弟的道侣。三个人蜡像似的,直挺挺的戳在那里,徒弟与道侣脸上洋溢着羞涩与幸福的笑容,师父也面露欣慰,又是一副令人称道的好场面。 她俩对视一眼,熟门熟路的摸起了东西,前两轮都是察觉到什么微妙不自然后,就换了场景,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 书房的摆设已被穆安翻的烂熟于心,连地砖有几块都快能察的八九不离十了,可这次却与之前不同,她俩瞪穿了一双眼睛,也没看出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徒弟 分卷阅读59 寻到了道侣,带回来给尊敬的师父看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姜白蹲在道侣身边,认认真真的将道侣从上摸到了下,连鞋跟也没有放过。 火灵根的穆安也开始觉得冷了,不用说姜白,姜白细长的手指冻的通红,摸索一会就要放在嘴边哈一口气,这个幻境奇怪极了,即使她们运转灵力,也没法让自己更暖和一点。 姜白没在那个道侣身上摸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眼看她的嘴唇都开始发紫,穆安招呼她过来,两人挤在一处,借由穆安手上的那一点火苗取暖。 “你怎么看?”穆安先开的口。 “看什么?” “这对师徒,总觉得很奇怪吧。”穆安把手往姜白那里挪挪,好让她能更好的取暖,随口道,“或许我们到死也不知道这个幻境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姜白没跟上穆安的想法,只征询地等待她的后文。 穆安给她解释:“到目前为止,根本也没有看出什么试练的内容,既没有测试灵力,也没有测试临场的应变,反倒更像是在引导我们去看这对师徒的故事。” “若说仙人们特地设计出这样的试练,只为了给后代弟子们看个故事,也太闲了吧。” “所以?” “没有所以。”穆安想到哪说哪,“就是觉得说不通。” 姜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听见穆安轻呼一声,只见她手里的火苗,晃了几晃,熄灭了。 室内登时陷入了一种沉寂的气氛,窗外闪电横亘在天地之间,苍白的照亮了书房,而揭天雨幕之后,能模糊看见厚重的几乎与地面相接的乌云,翻翻滚滚的绵延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冻的太久,连灵力运转也不甚顺畅,穆安只觉得憋出火苗的那一会,身体里的灵力简直不要钱似的往手心涌去,不到一时三刻,她已后继无力,姜白轻轻的咳了几声,不知道是不是冻伤了内腑。 古人有云: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 又有人说: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火灵根的巧妇穆安为了不被冻死,打起了家具的主意,看了一圈,也只有屏风最没什么要紧:“要不把这个烧了?”她咨询姜白的意见。 姜白犹豫片刻,轻轻摇头,头一回的软榻先例在前,万一这屏风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上哪说理去。可也断断不能因为可能的线索,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 踌躇许久,姜白折中的提议:“若要烧的话,就烧那个竹简吧。” “好嘞。”穆安利索的从桌上拎起竹简,可竹简下却并非她们想的空无一物。 她们被先前的框框条条束缚,那个竹简又永远都这么光明正大的躺在桌上,这回居然被她们忽略了。 姜白也顾不上冷了,凑上来和穆安一起读那封信的内容。 写信的人大概内心藏了个书法大家,笔笔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美观是十分美观的,就是辨别度一言难尽。穆安眯愣着眼睛把这些横竖撇捺费力的拼凑起来,可怎么拼也读不出一个通顺的句子。半晌后她递给姜白,自暴自弃道:“说的什么?” 姜白的文化程度比平日里只看话本的穆安略高一些,如此比较,混沌派更像个货真价实的馄饨铺了。 姜白读的磕磕碰碰,凭借认出来的一半儿字再加上充沛的想象力,硬是凑出了信件的全部内容,她犹犹豫豫不甚肯定的总结了一番中心思想:“好像是说……” 似乎是个什么庞大的工事,却只有一个名额,让师父与徒弟自行商榷谁去比较合适。 可这信件出现在竹简之后,师父的用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三轮场景之后,一个自私而两面三刀的师父形象昭然若揭。 穆安再望向师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什么样的人都能当师父了。” 姜白沉默片刻,不知要作何评价。她们的年纪都不大,自小脱离了原生家庭,师父一词在她们心中的意义着实沉重,它负担的远不止一份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更多的时候,他们一手构建起了这些少年少女所有的精神世界。 所思所想,所言所语,其后皆有吾师的身影。 室内一时十分寂静,谁也没有说话,穆安手里的竹简却从内部透出了光,表面的竹皮寸寸碎裂,露出其内莹润的玉片。 原来那竹简里竟藏了个玉简! 玉简以金线编织,玉色通透,该是件上好的法器,穆安将它置于桌面慢慢铺开,发现它并非空无一字。 被卷起的地方笔迹狂乱,穆安伸手一拭,那些暗红色的字迹竟被她蹭下许干涸的碎屑。指尖相触之间,穆安只觉浑身一抖,一股浩浩然的气息顺着指尖冲进了穆安的脑海。 穆安如遭雷击,那些纷乱的画面汹涌的遮盖了穆安的全部意识,夹杂着庞大复杂的情感,要将穆安淹没。 那时候师父还年轻,心里还满是抱负与豪情,路遇不平,心软之下,将幼小的少年带回家细心教养,一心只望徒儿精进,他对徒儿的关切情真意切,可对他的伤害同样真实。 分卷阅读60 他伤了那只鸟后,徒儿再不曾于日课走神。 而后徒儿年岁渐长,越发俊秀挺拔,同门之间无不交相称赞,师父亦觉欣慰,可另一方面,自己的修为停滞已久,徒儿各方面都在渐渐赶上,于新生代间声名鹊起,隐隐已能接下师父的重担。 师父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间修真界动乱不断,观星预言三界将陨,人人自危,徒弟领命下山,声名大噪,载着满身荣誉归来,还捎了个漂亮厉害的道侣。掌门借着徒弟势起,委婉的希望师父交接于徒弟。 那是压死师父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瞒下了那封信。 旧日友人的来信压在书简深处,言大劫将至,人间即将毁于一旦,唯有集中少数顶尖修真者的力量才可留下一丝生机,这样极密的计划,整个山门除了师父无人知晓。 师父选择了自己。 他们从世间消失了,只秘密的建设起庞大的阵法与空间。 直到纸保不住火。 徒弟领着浩荡的修真者们前来问罪,师父并没有出面,只听他人转述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回答不上来。 好像师父必须高尚,将一切传给徒弟拱手相让,最后连生命也慨然放弃,留得徒弟一个哽咽的千古。 师父与徒弟之间,比亲子少一层血缘,又比君臣多一分情谊,然世间对师父的要求,又远远高于他们所得。 自私也好,无私也罢,都是个人选择,容不得外人碎嘴。 师父本是这样想的,直到那一天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看一眼鸭大爷们~~~~评论发红包! ☆、第二个幻境 什么是修真者? 修真者行逆天之道,秉无畏之心,持移山填海之能。 本该是这样的。 可当真正的浩劫倾天而至,他们亦与蝼蚁无异,曾经引以为豪的法术、禁制、玄妙至极的心法,在劫难面前,都如纸片般单薄。他们已然如此,可猜想这一方小小天地之外的整个世界,此刻该是一片死寂。 所有的颜色都被洗刷,只有无限渺小的师父,浑身发抖的跪在那滔天的死亡面前,老泪纵横。 穆安听见了他心里的那一句对不起,极轻,极虚伪,也极真诚。 人性至此,凡人求得长生,修真为之得道,无往利矣。可在生死的最后,他最终看破所有浮云熙攘的凡事,与死亡的尽头看见数十年前那双幼童的眼睛。 为师者,自私也好,无私也罢,无人可以碎嘴。但……哪位师者又能逃过徒儿清澈的,写满敬仰的眼睛? 一时间,整个空间都震动起来,冰屑四溅,书房的布置片片分解,仿佛慢动作回放,一片片缓慢脱离,崩解,飞溅,只有穆安手中的玉简越加明亮。 穆安定定看着手中的玉简,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可如果是我,我不会原谅你。”她冷冷道,忽的扬手将玉简一摔。 “唉!”姜白惊叫起来。 玉简落地即化为莹白的碎屑,那室内正在缓慢崩裂的布置不动了,只一瞬,又倏然向那玉简所在处收拢塌陷,不知道是不是穆安的错觉,在幻境彻底崩裂的那一瞬间,她似乎错觉,师父对她轻轻的微笑了。 她想起那晚昏暗的泽春宴,谈永望的那句话。 她说:“我不能。” 不是,我不会原谅你,而是我不能。 穆安远远不止是谈永望的徒弟,她是春柳于晏的友人,是春向尘的门徒。 因此她不能。 这位师父背着深重的愧疚尚且觉得无法承受,而那被师父蒙在鼓里,从而失去了可能逃生的机会,只能怀抱着对师父背叛的怨恨等死的徒弟,是什么样的心情? 穆安没来得及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已被传送至下一个幻境。 她站稳先是愣了愣,不知道是被传送到了瀛洲,还是仍在幻境里,她心里那点稀薄的对上个环境的感伤,很快就被热热闹闹的环境淹没。 眼下她正站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热闹的叫卖声,穆安先前到瀛洲地界是晕着去的,因此现在很是吃惊的打量着四周的场景,有从她身边路过的妇人少女,皆是掩口微笑,笑她这幅没见过市面的模样。 她开始还记着是在泽春宴中,随着人流走的异常谨慎,可路边全是好玩好吃的,她渐渐的就入了迷。一路走走逛逛,摸摸这个泥人,看看这家的胭脂。卖胭脂的大娘把穆安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她开始还暗自美着,越听越是脸红,一摸口袋又没有钱,只好胡乱摆着手,红着脸边退边拒绝。 街上还人流如织着,她退的毫无顾忌,猝不及防的就撞到了人。 她一愣,还未抬头已被人轻柔的扶住肩膀,那人声音温柔而低沉,好像把小刷子,轻轻的搔着穆安的耳朵:“姑娘,没事吧?” 分卷阅读61 穆安的脸越发的红了。 她是退着撞上的,因此现在靠着男人厚实的胸膛,能闻见男人衣袖间清淡的梅香。 她没怎么和男人靠的这么近过,于晏不算,谈永望不算,她可怜巴巴的那一个追求者是个铁屁股的白嫩少年。因此在感觉到背后的温度之时,穆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煮开了的锅,热的紧,热气与少女心突突往外冒。 话本诚不欺我,这么古老的桥段居然就给我碰见了! 穆安心花怒放,转头看见那人的脸,更是觉得心里小鹿乱撞。 男人身材高大,不似谈永望这么瘦削,身材异常匀称,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含笑望着她,英俊,并且阳刚。 也不知道穆安的男人缘是出现了什么偏差,她身边的男性们,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美的雌雄莫辨,因而穆安时常觉得,就是这些个比女人美的男人在,才衬的她和春柳异常灰头土脸。 毕竟谈永望是,春向尘是,简稚四舍五入的是,于晏暂且不是,但是观察他这个臭美的趋势,后面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往那样的方向长。 毕竟他少年时期唯一仰慕过的男人是谈永望。 穆安思及至此,不由得忧愁起自己未来会不会少了个竹马,多了个青梅。 男人却又是勾唇淡淡一笑,他看穆安的眼神十分专注,让穆安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他声音十分有磁性的关怀道:“姑娘为何叹气?” 穆安经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因为于晏的事叹了一口气,她慌忙摇头,话出口居然还有点微妙的结巴和心虚:“没有……” 男人轻声的笑了起来,道:“来人。” 他声音不大,却极富威严,不知道从人群的哪个角落里挤出两人,单膝跪在地上,声音短促有力的应道:“王爷。” 男人吩咐道:“既然姑娘喜欢,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摊里的东西,全买了带回去。” 两名侍卫见怪不怪,大声应后,利索的掏出了钱袋,把摊子包圆了,摆摊的大娘乐的合不拢嘴。 王爷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盒胭脂,对穆安深情款款的弯下腰。 周围围观的人群响起一阵惊叫。 王爷那张英俊逼人的脸和穆安挨的极近,穆安好像被咒法所束缚,只觉得满眼都那张帅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脸,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跳超负荷运作。 王爷邪魅的一勾唇,从胭脂盒里抹出一点,抹在了穆安的嘴唇上。 穆安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放了个大号的烟花,炸的她头疼脑热,满眼金星。 男人粗糙的指尖在她的唇上摩挲,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吐息灼热而潮湿的吐在她耳边,嗓音带笑道:“自己抿匀,乖。” 穆安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烫的快要爆炸,大脑停止思考,跟着他的话麻木的一抿—— 舌尖就舔到了男人的指尖。 穆安一哆嗦,险些尖叫出声,男人却直起身,含笑问她:“看小姐也是旅客,如果没有住处,不如来我府中暂住一宿,也好让小王招待招待来客。” 穆安晕晕乎乎,根本没听清男人说的什么,答应的干脆。 也不怪她如此好上钩,只能说话本害人不浅。 被话本荼毒不浅的穆安被带上了马车,和王爷同乘一车,王爷和她同座,一路也并不说什么话,只在穆安偷眼打量他的时候眼神极深邃的注视着她,让穆安彻底放弃思考。 马车一路摇晃,到了王府。 王府富丽堂皇,穆安全程睁着一双没见识的大眼睛从庭院走到前厅,有侍女上来迎她,热心的帮她更衣。 这世界穷的千奇百怪,富的却是千篇一律。 穆安被这一路的金光闪闪震慑的有些迟钝,因此一缩手,没让侍女碰她的衣裳,侍女吓了一跳,呼啦啦跪下一片,穆安懵了,本来转身欲走的王爷听见动静,回过身来,惊讶道:“怎么了?” “她们这是要干嘛?”穆安震惊了。 王爷了然的一笑,又是看的穆安一呆,他用一种诱惑而宠溺的口气哄道:“为你更衣,好今晚和我完婚,成为我的五十六位小妾。” 穆安大脑当机,只震惊又迟钝的憋出一个:“哈?!” 王爷却不限再和她说话了,他挥挥手,转身要走,却听花园里行来一人,叫道:“王爷。” 穆安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不是一般的熟悉。 她猛地扭头看向来人,那人一袭白衣,头发被随意挽起,穆安只能从那熟悉的圆脸虎牙那依稀的辨出,这人乃是离镜宗弟子眼里的头号恶霸,号称对她深情如许的那个丹修。 王爷对来人亦是回以深情款款的一个笑容,道:“来了新的姐妹,你先带她熟悉一下吧。” 末了又对穆安介绍:“这是你上面的一位,我的第五十五房小妾,虽然是数字之别,你俩却是平辈,切记不得争风吃醋。” 语毕,王爷一甩衣袖,匆匆走了。既然穆安给了简稚 分卷阅读62 负责,也没侍女什么事,当下也告辞退下了。 只剩下简稚与穆安两两相望。 穆安没什么表情,简稚也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穆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简稚的脸黑了,黑如锅底,恼羞成怒的喝道:“别笑!” 穆安没听,已然快要笑到了桌子底下,她笑的太过猖狂,如同一头不愿干活的赖驴,现下在地上打滚耍赖,边笑边断续的学:“第五十五房小妾……简稚……冯泽长老不知道看见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感想。” 简稚满脸色彩纷呈,又不知道要是说些什么才能解决目前的情况,只好气恼的一跺脚,连拖带拽的把穆安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简稚的房间倒是没有穆安想象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红一类,素净的很。 她缓过气来,揉着已然笑僵的脸,问简稚究竟怎么回事,简稚把她拉到座椅上做好,刚打算从头说起,却看见了穆安嘴唇上刺眼的胭脂,当下脸一黑,扯着衣袖用力的给穆安擦去了,穆安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粗鲁动作弄痛了,直往后仰,一脸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 简稚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拽回来,直到把她嘴上的胭脂全数擦干净了,才没好气的道:“看你被狗咬了。” 穆安觑他一眼,准确的抓住了简稚话里的重点,震惊道:“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简稚哈哈哈哈哈 ☆、宅斗的简稚 此时此刻,倚红偎翠城,王爷府的某个小院里,简稚和穆安,就简稚到底经历了什么,展开了一场亲切而别开生面的对话。 “我没有!”简稚抓狂道。 “那你这样干嘛?”穆安以袖子揩了揩嘴,望着简稚那身打扮,没憋住笑,可眼看简稚满脸气急败坏,只好为了掩饰提出问题,“我从前看的话本里说,小妾都被称作是姨娘,可放在你身上好像不大合理,是该叫你姨爹吗?” 简稚恼羞成怒的涨红了一张小脸,似乎是极力压抑着才没和穆安发作,他咬牙瞪她,一字一句道:“这不是重点。” 穆安见好就收,虽然暂时嘴角还时不时的往上一翘,但坐的溜直,盯着简稚的眼睛以表真诚,竭力忍笑道:“你说你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这个五十五房姨爹的概念在先,穆安瞅着简稚随手拆下簪子,任凭黑发水一样的垂落下来,简稚低眉的那一瞬间,穆安竟然觉得他很美。 不得不说,王爷色是色了点,审美还是靠谱的。 五十五房姨爹简稚不知道自家心上人正在心里暗暗和他较劲,比较自己与她谁更好看,只一心思考要怎么才能和穆安把这破事简单明了的解释清楚,并且——在出了泽春宴后不要外传! 他想的一个头两个大,想是对穆安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有深刻认识。 “我还没搞清楚这个环境的阵眼在哪里。”他勉强开口,语气里很是挫败。 算上碰见穆安,简稚已在这个幻境里停留了半个月,初始他在幻境里兜兜转转三天,既走不出这个倚红偎翠城,也寻不到一丝灵力的气息,整个城镇太过普通的运转着,他只好改变单刀直入寻找阵眼法器的策略,去和城镇里的人接触。 接触之前,简稚的心里还颇为打了会鼓,他虽然情商低,但不代表他意识不到自己不会说话,平日里在门派中,诸位师兄弟们的反应足够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可同门之间,他既已保持了一种实力的高高在上,其他的他也并不在乎。 但凡人不同,既然是以探听情报为目的,好好同他人说话就是基础内容,然简稚虽然自觉自己是个好人,可平常生活中不知为何,三言两语就能气的别人一蹦三尺高。 气人是种天赋,多数人学不来。 他本以做好打草惊蛇就心狠手黑的准备,可简稚担心的根本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怎么开口,仅仅凭着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就让所有人对他分外高看了一眼,格外亲热的将他想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了。 所有纷纷乱乱的线索都指向王爷府的好色王爷,平日里以纳美貌的小妾为乐,现已纳至五十四房,可从平民的反应看来,他们似乎对王爷这番举动并不殊议,甚至与有荣焉,若是谁家女儿能被王爷纳入府中,家人脸上分外有光。 简稚听罢,觉得心中已有了数,当晚就去夜探王爷府,他探的时机不巧,正巧碰上王爷心满意足的从某房小妾的屋子中出来,他英俊的面容因为酒色泛着些红,凤眸似闭微闭,眸光喑哑摄人,简稚心里一跳,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没能出得了手,王爷身材高大,倾身过去的时候阴影沉重的俯下来,将身量不高的简稚整个人裹在其中。 简稚头皮发麻,感觉到王爷满含酒气的温热嘴唇擦过他的脸颊,一瞬间,简稚浑身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冒了一层! 本来来之前盘算的好好的,要留一手看看这王爷究竟是什么水准,可简稚大骇之下,一出手就是全力,眼见他那细白 分卷阅读63 瘦弱的拳头一闪,这好色王爷就要和落云阁的王八蛋罗勋落得一样的下场。 可简稚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日光大亮,已是第二天中午。 “第二天?”穆安听到这里,皱眉打断了简稚,“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简稚摇摇头,想想道,“幻境其实是一种阵法,足够强大的阵法会改写阵法中的规则,或许这个幻境中的阵法,就是不得伤害这位王爷。” 穆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起自己在头一个幻境里,同样也是遭遇了奇妙的场景转换,打算在之后同简稚仔细商量商量。但眼下,她没开口,等着简稚后文。 简稚先前靠着一张好脸,分文未花的住进了客栈,午时他满腹疑虑的回到房间,下午只听楼下喧闹叫嚷的好不热闹,正打算开门,简稚就听见老板娘喜气洋洋的隔着门招呼他,说是有天大的好事。 简稚心里一哆嗦,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鼻间仿佛嗅着一种糜烂的酒气,好像对这个好事有了点模模糊糊的预感。 果不其然,楼下一帮人众星拱月的簇拥着蟒袍玉带的王爷,王爷表情淡淡的,并不说话,只抬眼望见他的时候眼里含着些笑,道:“昨夜那人果真是你。” 老板娘被王爷那眼望的喜不自胜,连连推着简稚,嗔道:“小郎君长得这般好面孔,不必特地去王爷府弄那些歪门邪道的。” 简稚:“……什么?” 在他眼中,一瞬不过天光大亮,可从这王爷的情形来看,他记得简稚昨夜出现过在他的府中,可简稚所经历的那一瞬,不知道在这王爷眼中,又是什么样的。 简稚被老板娘推着下了楼,王爷迎上来,一双凤眼挑着三分风流,执起简稚的手,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简稚截断,简稚满脸认真:“我是男人。” 王爷一愣,大笑道:“我爱天下颜色,是男是女,在本王这里,都只是美人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他男女通吃。 简稚没把自个的手微微仰脸,任由他握着,只盯着王爷的眼睛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还用本王细说吗?”王爷一副为难而暧昧的模样。 周围一片起哄的笑声。 简稚也没生气,点点头道:“也是,一试便知。” 他为了在这城中行走方便,早就将自己的丹炉收了起来,眼下他与王爷贴的极近,手又拉着,简稚那双手看着柔柔弱弱,动起真格来却力如千钧,他牢牢嵌住王爷的手不让他挣脱,王爷微微笑着,一副纵容神情,好像不知那丹炉从头而降,将要把他砸成肉饼。 围观的人团团惊呼,挨挨挤挤的往后急退开来。 轰一声烟尘四起。 简稚睁开眼睛,手里的人已没了踪影,他仍立在客栈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皆向他道喜,说王爷爱他颜色,近两日就要将他抬进府邸。 他困惑的皱起眉,这些来往的人不乏眼熟的面孔,譬如老板娘,他们好像把昨日他对王爷当场行凶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即使他追问,也模模糊糊的说不清究竟发生过什么。 离镜宗本就擅阵法与丹药,虽然简稚是丹修,但耳濡目染,也对阵法有不俗的了解,可看这幻境中,先能生造出如此逼真的人,又能强制出一个无法撼动的法则,究竟是什么通天的手段,能做出如此幻境。 简稚原本并不关心泽春宴,这种感觉就像普通凡人不会去关心某处的名胜有由什么奇妙的天时地利才得以成型,再加之内里的法器对于他这样的分神期修士已没什么大用,因此他对泽春宴一行并不感冒,费劲巴拉的与一群弟子厮杀,却得不到什么相应的回报,若不是为了穆安,他平日才不会讨这个苦吃。 此外,虽说都传泽春宴为仙人遗迹,简稚原先是不信的,既有飞升之能,到底是什么样的闲人,要从仙界再回到凡间,留下大把于仙人来说不入流的法器,再费劲造出这层层幻境,就为了后世弟子能有历练之所? 反正简稚做不到。 但那是之前的想法了,离镜宗的幻境一脉虽传承零碎,人丁凋落,在修真界也能算是个中翘楚,但与这幻境一比,又显粗陋不入流了,莫非真是仙人遗迹不成。 他燃起些兴趣,知道所有的谜团都落在那王爷一人身上,当下也不在乎自己一介男儿将要委身嫁人,安安心心甚至略显期待的等着那顶红轿,将他抬进了府。 穆安听到这里,见简稚停下喝了口水,追问道:“然后呢?” 简稚摇摇头:“我入府已有半月,可这王爷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其余事情一概不提,即使我追问,也得不到回答,我其间也出手过几次,都是一眼的结果。” 穆安沉思片刻,突然道:“那其他的四十多位妾,也是同我们一样是进入泽春宴的修真者吗?” 简稚露出一脸牙痛的表情,一言难尽道:“她们……” 简稚入府半个月,已然经历了宅斗能出现的所有桥段,可他虽然生的好看,内心却是一个糙老爷们,初始他还抱着与 分卷阅读64 穆安一样的想法,想探听到什么,可不出几日,已经眼见落胎两位,中毒一位,侍女想爬床被打出门三位,甚至还有想推他下水的,那小妾生的楚楚可怜,推他的时候却丝毫不见平日病弱的模样,简稚站在水潭旁边不动如山,小妾使了吃奶的劲儿推了几下也不见他动弹,登时往地上一坐,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简稚低头看着她,觉得有了对比,穆安越发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简稚宝宝苦了你了。 ☆、绾发 穆安想象了一下这幅画面。 满脸震惊的简稚和满脸震惊的小妾两两相望,心里都在想这是什么妖魔鬼怪,偏偏小妾还没推动看似瘦弱的简稚,眼见自己计划好的时间就快要到了,能听见其余姐妹嬉笑着的声音渐渐靠近,小妾当机立断,娇弱不胜的往地上一歪,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直男简稚大概不能体会到她们争宠的复杂心绪,只觉得莫名其妙,可还没理解为什么她推他不成还要哭,身后的鹅卵石小路上就三三两两的进了几个其余小妾,各个儿看见他俩的状况,声音掐的是一个赛着一个尖细高亢,简稚头大如斗,试图和她们讲道理,可一个人着实讲不过两千只鸭子,只好木无表情的停了嘴,任凭她们三言两语的给自己定了罪。 可怜简稚从小到大,没听过这么多女人在耳边说话,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恨不得一人给一拳头了事,他被几位小妾带到另几位面前说理,这几位比前几个要清静持重,简稚听明白了,这是变着花样说他一个大老爷们长的太好看,迷惑了她们家主子。 简稚一时内心十分复杂,不知道是她们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几个当家的姨娘坐在那嗑瓜子吃点心,话语里暗含机锋,明里暗里把简稚贬的什么也不是,可简稚听的实在无趣,干脆封闭了听觉暗自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待他搬运了好几趟周天,几位姨娘对他的发落终于出了结果,有侍从觑着主子的脸色不大客气的呼喝了两句,上来就来拉扯简稚的胳膊,简稚伸手一躲,奇道:“你拽我做什么?” 他问的太过理直气壮,反而让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说不出话,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瞬,侍卫重新提气喝道:“要你走就走,这么多废话干嘛!” 简稚还要再说话,那些姨娘们却纷纷噤了声,一时间厅中安静极了,只听一人的脚步缓缓的踱进来,淡淡问道:“发生什么了?” 几个姨娘还在揣摩自己这话要如何说的圆滑,简稚已经愣不登的接了话,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个清楚明白,姨娘们心道不好,慌忙摆出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孔,嘤嘤道:“王爷,并非如此……” 简稚匪夷所思,觉得自己被侮辱:“不是什么,我若是想推她还是失手不成?” 他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沉默了,半晌,王爷望着他,眼里一星笑意宛如春风化雨,渐渐吹拂了满面:“有趣。”他道。 这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此后再也没有姨娘骚扰过他,听多嘴的侍女说,她们给他取了个雅称,叫简白莲。 穆安委婉的道:“这恐怕不是什么好词。” 简白莲惊奇的问道:“莲花如何不是好词?” 阅遍话本的穆安不知道要如何和简白莲同志介绍白莲花的含义,只好干巴巴而暗含同情的笑了两声。 她在头一个幻境里待了没多大功夫,简稚居然已经经历了半个月,半个月姨太太生活对简稚还是有些微妙的影响的,譬如他终于好好穿上了鞋,穆安从上到下将姨爹简稚仔细端详了一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某些事情。 “简稚。”她郑重的斟酌了一会用词,觉得自己已有一些脸红,脸红红的穆安试探的问道,“你和那个王爷……那啥了吗?” “啊?”简稚迟钝的啊了一声,终于在穆安诡异的脸红中体会到了这完犊子玩意脑子里装的什么黄色废料,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无力的摇摇头。 穆安也觉得她这话问的不是很妥,两人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阵,她盯着桌上简稚的簪子,通体漆黑,尾部点缀流云纹点翠,放在那平平无奇,方才绾着简稚的头发时,那黑发中隐没的点翠发饰却十分亮眼。她没大用过簪子,平日里头发都是用布条随意绑着,因此有些心动。 简稚也被穆安问的有些微妙的尴尬,眼见着穆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转到桌上那根簪子上,眼神闪闪发亮,像条小狗,简稚好笑的一弯唇角,福至心灵的突然领会到穆安意图,于是问她:“你想试试吗?” “好!”穆安正愁怎么和简稚提这事,异常开心的答应了。 简稚起身为她绾发。 穆安的头发很顺滑,黑而直,水一样漫过简稚的手心,简稚笨拙且小心的拢起她的长发,绞在手里一绕一弯,他平日里也不常打理头发,只有在炼丹时候嫌头发碍事,才会从身边的物什里找着什么随意一插了事,因此虽然十分小心,可仍弄痛了穆安,穆安吃痛的一叫唤,简稚从黄铜镜里窥 分卷阅读65 见她不大开心的皱皱鼻子,突然就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了。 他停下动作,从镜子里认认真真的盯着穆安仔细的瞧,他不大有这样的机会,能好好的打量这样安静的穆安,她平日跳脱,与朋友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他想,其实穆安安静的时候,也很好看。 其实在他眼里,也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可很好看的穆安,就是不喜欢他。 简稚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那一星半点陌生的酸涩压下去,抬手取过簪子,端端正正的插进了穆安的发中,他低声道:“好了。” 穆安没察觉简稚突如其来的低沉情绪,她高高兴兴的在镜子里臭美一阵,转头正想问问简稚好不好看,简稚慢了一拍,才扬起一个笑,道好看。她迟疑了半晌,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简稚极少露出这么沉静忧郁的表情,穆安平白的有些慌张,以为是自己想用簪子让简稚不开心了,边问边抬手,想将簪子取下来还他。 简稚却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他的手心很凉,轻轻贴着穆安的手,他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沉默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在镜子里和穆安悄无声息的对视着。他细细看过那昏黄镜面上影印着的,弯细的眉,因为怔愣而微微睁大的杏眼,薄而淡的水色嘴唇。 “穆安。”他有些难过的道,“为什么我不可以?” 少年的声音像一滴摔碎的水,在地面迸溅开,萦绕着苍白的雾气,又让人想起初秋的清晨,草木上一抚即消的,潮湿的霜。 穆安一窒,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些什么,她慢慢抽回手,感觉到简稚的指尖微微一紧,像是想留住她,然而很快的就松开了手,听见简稚又问:“我这么问,是不是让你觉得为难了?” “没有。”穆安定了定神,想想回拽住简稚的手,将他拉到座椅前,按着他坐下,才郑重道:“你听我说。” 她虽然摆出一副要与简稚好好谈谈的架势,实际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可前一次谈到这个她一副退让的态度已经惹的简稚伤心,于情于理,穆安觉得,起码她得拿出一个想解决问题的态度来。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件事。”穆安边想边组织语言,“我觉得和你做朋友很有意思,你对我也很好,或许很久很久以后我会慢慢喜欢上你,但不是现在。” 简稚盯着她,眼也不眨。 穆安抿起嘴唇,犹豫了一阵,才下定了决心道:“昨日我误入泽春宴,不是碰见我师父了吗?” “他同我说了很多我暂时还不明白的话,但最后他问我:‘穆安,若我把混沌派从世上从此抹去,你可会原谅我。’”她一字字复述出谈永望的话,现在想来这话仍让她心惊肉跳,她沉默片刻,接着道,“我其实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但他能伤了我,我很怕他会对混沌派做出什么。” “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垂眼瞧着自己的手,近些日子的练习让她的手上已生出些茧,不复往日的细嫩,“我喜欢混沌派,喜欢那几座小山头,喜欢门派里的所有人,可若师父真的对混沌派下手,我却什么也办不到。” 简稚听完她这番认真的陈述,突然就觉得云开雾散,他本以为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可与实力搭勾的话,简姨爹觉得,自己很有信心。 少年忽的一笑,他极认真的拉过穆安的手,一字一句的说,眼底被什么点亮,燃起漫漫星光。 “我会变得很强,穆安。”他低声承诺,“我是离镜宗最出色的弟子,我会变得很厉害,然后陪着你一起保护你在意的东西。门派、朋友、一切。” “所以很久很久以后……”简稚将额头轻轻贴在穆安的手背,他放轻了声音,那么轻,像是怕惊醒一个梦境,又像怕戳破一个泡泡,他轻轻的说,“我还在。” 或许简稚不该遇见她,穆安想。简稚的喜欢,好像把他自己丢了。 穆安喉头一哽,低声应道:“好。” 门外有侍女敲门三声,说是五十六房姨娘的寝居已收拾好,叫简稚带着她去瞧瞧。 她俩一前一后的出门,日光明朗,树影摇晃而婆娑,细碎的光斑落在穆安肩上发间,时不时惹的点翠簪子一闪,亮眼极了。 简稚突然开心起来,咧嘴一笑,虎牙尖尖,可爱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姨爹简稚心好累鸭 ☆、简稚番外(1)【补完】 简稚出生那天,离镜宗凭空盛开千般妙音,万朵清莲。 被异相惊动了的弟子们将产房围的水泄不通,议论纷纷,而门外等候的长老从接生弟子手里接过孩子,他生来受天道宠爱,长得也较其他婴儿白嫩可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葡萄水汪汪的嵌在面团儿似的小脸上,长老见之心喜,粗糙指尖轻拂过婴儿嫩白的脸颊,他无知无觉的咯咯一笑,肉嘟嘟的小手在空中乱划,抓住了长老的手指。 空中青莲已渐渐消散,妙音仍绕梁不绝, 分卷阅读66 长老将他高高举起,喜悦的宣布,天降吉兆,这个孩子天生天赋高绝,或许未来会有一番极大的作为。 他的父母为他取名为简稚,希望他能拥有一颗稚童似的心,心思纯净,一心向道。 简稚的父母皆是离镜宗普通外门弟子,因此简稚甫一能言,离镜宗长老就以教习的名义将简稚从父母身边带离,简稚也的确不负众望,三岁习道,五岁筑基。 按规矩来说,弟子们入门,轮不得自己挑选,全看各位长老的眼缘,有眼缘的弟子就收入自家,若是都看不上,就派去缺人的分支里先打个杂。但简稚不同,他聪颖好学,进度一日千里,长老们私下不知为了这个徒弟吵了几轮,最后只好各让一步,所有人一起带他入门筑基,至于筑基后如何选择,全凭简稚心意。 离镜宗十余支分系长老为了抢到这个天资聪颖的徒弟,不惜放下身段,拿出各种哄孩子的法宝灵器轮番儿讨好他。 简稚那会儿还是个团子似的奶娃娃,抱着小山堆似的各色法宝,从前面看去只能看见一个白嫩嫩的脑门儿,奶娃儿简稚被法宝阻隔了视线,只能费力的看见视野两侧的长老们,他以余光观察了半晌,瞅的眼痛。因此十分不负责任的选了自己能看的最清楚的那一个长老。 所有人登时一齐傻了眼,被选中的长老痴呆的啊了一声,又不敢置信的指指自己,确认道:“我?” 小简稚认真点点头,手里的法器山颤颤悠悠地摇了两摇。那位原先根本不抱希望的长老突然哈哈大笑两声,突的挺直了摇杆,得瑟的环视了一圈惊掉了下巴的长老们,把自己的便宜新徒弟带回了山门。 简稚后来才知道,他选的乃是离镜宗上下最冷门的一支,隶属丹修,简而言之是个后勤的活计。 眼见离镜宗之光就要沦落到后勤部门,其余长老们一齐拉长了个脸,觉得简稚学起丹修简直暴殄天物,可攻可守的阵修才是简稚真正能发光发热的方向。 可简稚的便宜师父将他看的死紧,趁着几天赶紧培养感情,十几个老头儿挣扎了半个月,也没能让简稚回心转意,只好气的在背后咬坏了十来张手绢儿,外带看自家徒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和简稚比起来各个儿驽钝蠢笨,教也教不明白。 简稚五岁,已然成为了门派年轻弟子脑中的别人家孩子。 这是一项同龄人所没有的特权,离镜宗藏书阁不对小弟子开放,因为藏书阁所藏过于驳杂,小弟子们根基不稳,若是耽误在旁门左道上,而误入了歧途,反而得不偿失。 藏书阁在离镜宗西南角,三层,有飞檐兽角,鎏金镂刻,远望气势恢宏庄正,往来弟子皆匆匆。 简稚每日抱着他的小布包到藏书阁,小时候被师父接送,大些会御物了就自己来回。藏书阁附近没有同龄弟子,大弟子们又不会与一个小孩争锋吃味,反倒看他矮墩墩的可爱,时常摸摸他的头,说些鼓励的话。简稚年幼,不懂藏锋,有时答的不甚圆润,也被弟子们当作是孩子一笑而过了。 细想起来,简稚在离镜宗,其实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 然而这些好意,在简稚越发显露出天赋之后,开始静悄悄的改变了。 他进展神速,金丹不过两年,以七岁幼龄稳稳超过了离镜宗小半没天分的内门弟子,偏偏他还缺了一根温厚谦让的弦,每每与旁门弟子切磋,总能赢的对方面子全无,再加上他在藏书阁所学颇杂—— 渐渐就流言四起,言简稚如今实力并非天赋与努力决定,而是受藏书阁所惠。简稚过于优越的长相、实力、天赋与他硬梆梆不通人情的言语,使得平庸者在碎嘴中总会弱化这些,而将矛盾转移到所谓的“不公平”上,似乎他们与简稚一起入了藏书阁,就能获得远超简稚的实力。 “简稚不过就是运气好了一些,你瞧瞧他上次与张师兄切磋说的那是什么话?” “可不是,我看他压根没有长老们所说的天赋,要不然当时为什么选的丹修一派,心虚而已。” 流言似是而非的传遍了整个山门,甚至流入了诸位长老的耳中,长老们对这些严于待人宽以律己的徒弟们恨铁不成钢,于日课间再三约束弟子,谨言慎行,言语间又将简稚夸了又夸。 几个刺儿头低头假意听从,实际白眼儿已经翻到了天上,他们中不乏有天资者,因此分外的不服气,觉得自己与简稚的差距只在那项他们不曾获得的特权,又听得自家师父火上浇油的这么一说,下日课后,就去围堵了简稚。 这四五个孩子比简稚大了六七岁,正是缺乏同理心又偏激自私的年纪,偏偏还有那么点脑子,知道自己单挑简稚恐怕够呛,又不想群殴传出去显得自己分外仗势欺人,于是趁着简稚还没来,几人合力布了个阵,静候简稚到来。 酉时,简稚乘着他那小丹炉慢悠悠的来了,怀里抱着刚借来的薄册子,他那会就已懒得穿鞋,赤着一双小脚有一搭没一搭的悠着,脚踝细白。 几个孩子互相望了一眼,领头的那个叫张固,当先窜上天去,拦住了他。 他故意窜的高了那么一点, 分卷阅读67 好让坐在丹炉上的简稚得仰起头看他,张固在空中一顿,享受了一会居高临下的感觉,又矜持的一抖衣袖,遥遥的冲简稚一点头,皮笑肉不笑的道:“简师弟。” 他这样其实已在向简稚挑衅,同辈之间该行同辈礼,只有长老或是职位极高的内门弟子,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一颔首,权当招呼了。张固觉得自己这个开头就挑衅的十分合理,不待简稚回复,眉毛梢就已控制不住的往上一扬,想笑。 简稚却丝毫没感受到这份挑衅,他平日里甚少和同门弟子打交道,因此丝毫没觉得不对,但他看出他们来意不善,所以连头都懒得点,只淡淡回了一声:“哦,什么事?” 他这个哦着实干巴又敷衍,张固滞了一滞,按着程序又道:“听闻简师弟于阵法造诣极高,我等愚钝,特来向简师弟讨教讨教。” 张固虽是把话说出来了,可简稚的不配合让他感受到一点莫名的没滋没味儿,但这并不怎么打紧,重要的是简稚的反应,他那耷拉了稍许的眉梢又高高翘起来,像条审时度势的狗尾巴。 简稚厌烦的瞧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地上的几个人,自从流言吹起,他已打跑了两位数以讨教为名来挨打的师兄,开始还觉得能切磋切磋,可日子久了就只觉得这些人的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白长他这么些岁。 他决定好心的劝一劝这几位,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于是真情实感的道:“张师兄堪堪金丹,下面几位师兄还没突破筑基,打不过我,散了吧。” 简稚一张白嫩嫩的娃娃脸一派老气横秋,几乎把“你们好菜我懒得理你们”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小小年纪,修为不高,倒是很会瞧不起人! 张固气的打了个嗝。 然横竖也不能让简稚好端端的离开,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他们偷来的阵旗,他思及至此,把那口咬碎的牙吞进了肚里,又放低声音好言劝道:“简师弟,虽然我们兄弟几个……修为低微……”最后那四个字他说的不大情愿,简稚却是一脸“你说的很对”的赞同。 张固的眉毛梢疯狂扭曲了一阵,才硬梆梆的继续道:“但阵法一事,往往不以我们的实力计较,想必简师弟博览群书,应当了解。” 他这是在嘲流言里简稚全靠藏书阁上位,简稚却颇为自得的一点头,应该是没听懂,只是听明白了博览群书是在夸他。 简稚不耐烦听张固那些曲里拐弯的客套话,当下打断他,单刀直入的问:“你要做什么?” 张固的眉毛梢彻底的扬飞了,先前那些郁气也顷刻间散了个干净,他诡秘的一笑,扬手抖出阵旗,朗声道:“请简师弟赐教。” 简稚不在意的一点头,算是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半段走走剧情再放,么么哒 ☆、镜子 新晋姨娘穆安没有简白莲的排场,王爷给划分的小院儿里还住了个原住民姨娘。 原著民姨娘名叫娇娇,人如其名,一双剪水秋瞳盈盈,纤腰更是不堪一握,行走时弱柳扶风,穆安跟在她身后,总是忍不住想上去搀她两把。 穆安认清了自己的住处,屋里四位侍女已等候许久,见她进屋,齐齐福身行礼:“奴婢为穆姨娘梳妆打扮。” “打扮什么?”穆安茫然。 “妹妹可真会说笑。”娇娇半掩口笑着,有侍女低眉顺眼的为她奉上一杯茶,她端起轻啜一口,以杯盖抚去浮梗,才接着娇嗔道,“今夜妹妹与王爷大婚,要好好打扮打扮。” 连心仪的道侣都没有着落,今晚就要成婚了? 穆安觉得十分魔幻。 穆安胡乱应了几声,被侍女按着坐下,开始在脸上涂脂抹粉,发间那支簪子也被摘下,穆安珍惜地攥在手里,簪子初入手还是冰凉的,渐渐的就被她的体温所温暖。 穆安依着侍女的话闭上眼,突然听见身后的娇娇开了腔,絮絮的说些王爷的喜好,穆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没往耳朵里进,颇为新奇的研究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侍女画完了眼睛眉毛,开始抹嘴唇。 娇娇似乎是很久没人说话了,即使穆安只能嗯嗯嗯表示自己在听,她也依然在说。 妆化毕了,侍女们开始为穆安弄头发,她们手脚利索,穆安没什么感觉,自己的大白脸她看腻了,又去看房间里的摆设。 屋子没什么新奇的,无非就是比寻常人家多了几个精致摆设和家具,穆安扫了几眼,没多大意思,只好又无聊的看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她就觉得不对了。 不是自己不对,是镜子的问题。 她梳妆的镜子与她在简稚房里看见的铜镜不同,十分清晰,将房中细节事无巨细的折射了出来,镜面镶嵌在曜石中,边缘活灵活现的镂刻了几只眼熟的动物,身形矫健,长吻尖耳。 穆安困惑的凑近去看,身后的侍女惊叫了一声,正梳着的头发被这么一拉扯,穆安疼的叫唤,赶紧坐回去,又好声安慰谢罪的几位侍女 分卷阅读68 。 可还是在意,穆安心疼那几个小姑娘的膝盖,也不敢再乱动弹了,只好问娇娇:“这个镜子挺好看的,比我在简稚房里看见的亮堂。” 娇娇探头瞧了一眼,皱眉轻瞪几个丫头,半晌才道:“是柳姨娘的东西,可能几个丫头看这镜子稀罕,就留着了,也没寻思这里还能住人。” “柳姨娘?”穆安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娇娇掩住自个的樱桃小口,不愿再说了,穆安虽然心里疑惑的紧,可追问几句都没有回音,只好作罢。 做头发的时间够穆安瞌睡好几轮,直到连睡也睡不着,穆安百无聊赖,盯着额上的梅花花钿看,不得不说花钿画的十分画龙点睛,让穆安一下浓艳妩媚起来。她不甚适应自己如此成熟的妆容,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今晚自己要成婚了。 虽然是幻境里,但自己也是要成婚了,还要入洞房! 从遇见王爷开始,她先是被他短暂的蛊惑,之后忙着嘲笑简稚,被领进这屋之后又一直在听娇娇碎嘴,新奇居多,反倒让她想不到成婚这层上去。 小姑娘总是对成婚秉有无限向往,该是有盛大的婚礼和热闹的气氛,红红火火的,女子身披喜服,盖头下的脸红的像喝了最烈的蜜酒,那种甘甜与眩晕在血液里一直流淌,流遍四肢百骸,叫她浑身冰凉又僵硬,又让她觉得迷离而恍惚的欢喜。 穆安倒对成婚没这么多想象,只是觉得紧张,一是她也不是真的嫁给心上人,二是这不过是幻境,都是假的,这场成婚,也就和做了个梦没多大区别。 穆安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心上人该是什么样,很多夜里她和春柳躲在被窝里看完话本,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道侣是什么样的,但终究样本比较少,两人想来想去,横竖都和自家师父脱不了关系,他们好像一个模版,把她们的想象牢牢的圈固在一个刻定的形象里。 谈永望那样的人成为别人的道侣,该是什么样的,穆安说不上来。 但从穆安贫瘠的想象看来,大概也就是话本里所写的,晨起做羹汤,晚归同挑烛,说来其实和他们从前的师徒生活很相似,但总归是缺了所谓爱。 她没有爱过人,因此不理解简稚那样仿佛忽然兴起,又十分极端甚至伤到自己的爱情从何而来,但她总觉得,一见钟情必须得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地点时间,有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她状态正好,既不幼稚,又尚且没受到太多伤害。 成熟,对爱情尚且抱有幻想。 而对方也该如此。 因此她与简稚说了那样的话,是真诚的心里话,她与她的道侣应该在正好的时候相爱,并非现在。 再回神的时候,是侍女叫她起身换衣。 几位侍女捧着不同的衣裳等着伺候她,穆安看着心里发虚,可自己又不会穿,只好勉为其难的自我说服,闭着眼大义凌然的让几位侍女把自己扒干净。 为她穿衣服的声音悉悉索索的,一层又一层的喜服将穆安包裹成一个华丽而妖艳的人偶,她平日里因为随便的言行与穿着,很难让人意识到她五官的惊艳之处,可今天这样精心的一打扮,将她那份从未在意过的美丽凸显的淋漓尽致。 直到侍女示意她已经穿好了,她才缓缓睁眼,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穆安没认出来镜子里的那人是谁。 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又觉得十分陌生,仿佛是被一颗被强行催熟的果子,在尚未成熟之际,就被包裹成这样娇艳欲滴的,饱满多汁的艳红色,任人采撷。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懵懵懂懂的一笑。 镜子里的穆安也一笑,明艳无双,叫穆安无端想起那梦里的女子,是叫……神华? 几位侍女夸了她几句好看,又替她遮上盖头,穆安被小侍女牵着手,因为怕摔,走的很慢,可出门之前,她总觉得有道隐隐的目光如影随形的盯着她,穆安停下脚步,困惑地想扯下盖头,被侍女阻止。 “屋里还有别人吗?”在她梳头的时候娇娇就走了,理应不该有谁才对。 小侍女顺着穆安的话也回头环视了一圈,低声禀报:“没有了。” 穆安应了一声,又不大适应的踩着那双花盆底的小鞋,款款的出门了。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有人静悄悄的现了形。 这个黑衣寡言的男人半倚在床栏旁,手里拿着只簪子,那是穆安方才梳头时睡着了掉下的,他把那簪子举在眼前,漫不经心的看,从做工不甚精致的簪头看到点翠略有破损的簪尾。 谈永望想起穆安戴着这发簪时候的表情,很突然的意识到,自己在做她师父的时候,似乎没送过她什么东西,做神华的徒弟时也是。 怨不得她总抱怨。 他站起身,将簪子放回梳妆匣里。 而屋外,一顶小轿在静静候着穆安,迎娶姨娘不需那么多繁缛礼节,只需一顶红色软轿,就可以将美娇娘抬进府邸,四位抬轿的小厮半跪在地上等候,穆安的视线被盖头遮挡,只能被人慢慢扶上软轿,在放下帘的那一瞬间,她听见简 分卷阅读69 稚的声音。 “很好看。”他说,声音有莫名的压抑。 穆安一怔,掀起盖头来,小轿已经被小厮抬起来,慢慢的向王爷的寝房移动。穆安在小轿的布帘缝隙里只能看见简稚的一丝衣角,也不知怎么的,穆安安心起来,当下应了一声,那丝紧张也消散无形。 小轿渐渐被抬出别院,简稚摸摸自己透红滚烫的耳垂,悄悄笑了。 房顶上的谈永望也淡淡目送轿子远走,却感觉到一束目光,很快,只一眼,他皱起眉,低眼打量简稚。 简稚仍站在那,摸着耳垂,片刻之后,他也顺着轿子离开的方向离开了。 谈永望仍然半躺在青瓦片上看月亮,月亮大而皎洁,圆盘似的挂在天空,像神明慈悲又无情的眼睛。 一直看着,却只是看着。 他莫名的烦躁起来。 从前神华说唯有天道能使她勉强俯首,他是不大信的,毕竟她强悍若斯,又狂妄如此。在她轮回后,他也获得了能在三界随意行走,无可匹敌的强大修为。 可世事仍旧不为所愿,纵使他强大至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千年之后,他依然逃不过梦里心底那铺天血色,与燃烧的暗红。 他与神华,或许就是被那样虚无缥缈,却又绝对存在的天道操纵,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跑偏,对不住我滴男主哇。 ☆、阵眼 穆安在小轿上晃荡着,被抬进了王爷的院子。 月色清凉,她的绣鞋踩碎了满地的月霜,王爷将她迎进屋子,今晚他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不像个王爷,倒像个书生。 从简稚的角度看去,含羞的穆安与英俊的王爷,倒像一对情真意切的璧人。 也不知为何,简稚觉得内心有些别扭。 穆安不知道简稚掐诀隐匿了身形,正在屋外的院墙上发呆,当然她现在也想不到这些。 她被牵到床上坐下,穆安信手一摸,摸到锦缎的被面,底下疙疙瘩瘩的东西,穆安猜测可能是红枣之类的东西。她垂下眼,双手放在膝上,不自觉的绞着衣角,能看见指尖方才抹的嫩红色丹蔻。 据简稚所言,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王爷,嫁给王爷是个能接近他的极佳方法,因此穆安这一天就这么顺水推舟的接受了,可真到了这个婚房,她坐在锦被上,能透过盖头感觉到摇晃的烛火将房间映照的十分温暖,男人在桌边斟酒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说接近王爷以获取情报,可她什么都没有准备,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已斟好两杯合卺酒,靴底在青砖地面摩擦的声音柔软,有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脸颊开始发热,穆安紧张的攥紧了手,下一刻眼前骤然一亮,盖头被人挑起,男人英俊的脸几乎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而嘴唇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一闪即逝。 那是王爷的嘴唇。 穆安熟了。 字面意思的熟了。 她红的像只煮熟的虾,慢半拍的往后猛的一仰,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是来自一个可能要和她圆房的男人,她嘴里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你你……”她嘴皮子哆嗦着,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我我我……” 王爷眼疾手快,怕她磕着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可婚床宽敞,穆安没能磕着脑袋,反倒带着王爷一起扑倒在了床上。 酒液撒了一身,浸湿布料的感觉让穆安紧张的瑟缩,好像那被濡湿的地方有许多灼热的蚂蚁爬来爬去,王爷和她贴的极近,穆安能感觉到成年男人的气息与重量沉重的裹住她,她在女性里已算是高挑的身材,可在王爷面前仍显娇小。 王爷就势环住她,发冠散开,墨黑长发随动作铺了满床,几缕发丝蹭到穆安的脸颊,痒痒的。 她先前就没想起来这事! 那会儿她在街上不就是被这人蛊惑才被带进王府遇见了简稚吗! 这王爷有鬼! 穆安大脑仅剩的脑细胞终于想起了这个沉重的前提,她也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可从没有人像王爷一样只和她说了几句话,就会让她觉得面红耳赤。 “爱妃如此主动。”他的声音喑哑惑人。 穆安滞了一瞬,险些要溺在王爷那双满含深沉欲色的瞳孔里。 眼见着他的手就要往自个儿衣带子那去,穆安惊的一激灵,赶紧狂咬了几下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咬了两口,没下狠劲儿,也不是很疼,待她第三次酝酿好心理准备,一鼓作气拿出咬舌自尽的架势,却没咬着自己的舌头。 她可能没把舌头当成是自己的,咬的分外用力,穆安在嘴里尝着一丝丝腥味儿,而被她咬破的手指却仍停留在她的口腔中,轻柔而涩清的一遍遍摩挲她的嘴唇,浅尝即止的探索。 穆安惊了。 也不知这厮伸手前洗没洗手。 分卷阅读70 她被摸的浑身发麻,也不知从哪来的惊天巨力,竟然一下子把她身上的王爷掀开了,她蹭一下站起来,和床上黑着脸的王爷拉远了距离,讪讪道:“是不是有点快,要不先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她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腿也哆嗦。 这种事怎么和话本里说的不一样? 王爷神情晦暗不明,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今夜大喜,快什么?” 穆安讷讷的退了两步,背抵着墙,过热的脑子里飞速转过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本内容,眼见气氛越来越粘稠,她灵光一闪,突然急中生智道:“我是不是该先见见正王妃,再敬个茶什么的?” 王爷本来领口微敞,露出领口大片光滑的肌肤,还能隐隐约约看见胸肌的轮廓,穆安瞅着很是风骚,可听见这话之后,他竟脸色一凝,唇边那抹笑意顷刻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坐起身,已是面色冷淡,不冷不热道:“王府没有正王妃。” 穆安一怔,追问道:“那她去哪了?” 王爷半眯起眼,已是一脸极不耐烦的神色:“本王没有立正王妃。” “哦哦哦。”穆安点头如捣蒜,绞尽脑汁的想下一个话题,“那那那……王爷为什么要娶这么多个小妾啊?” 她抖的像个鸡崽儿,扶着墙眼睛只敢盯地上的花纹,刚才那样暧昧的举动让穆安彻彻底底的慌了。 她终于意识到,男人所能做出的事情,与少年的接触是不同的。 男人的每一次肌肤相碰都带有极大的侵略性,仿佛占据了极高的位置,游刃有余的撩拨,在她行将崩溃之时再如其所愿的攻城略地。 穆安天真的想和这男人盖着被子纯聊天,可也没想过别人吃不吃她的这套。 男人拍拍身边的锦被,以命令的姿态道:“过来。” 穆安摇了摇头,诚实的又和墙贴的紧了一点。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了。 是王爷先打破了这份静寂,他站起身来,抬手一抖衣襟,步步向穆安逼近,眼见他高大的身材连着那浓重的阴影顷刻就要将穆安淹没。 穆安沿着墙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她的视线被王爷遮挡的九成九,只能从他动作间望见那摇晃的烛火,穆安短暂的一分神,借着这烛火突然联想到许多,譬如天一楼屋内温暖的烛光,与窗外的雪。 穆安心里一惊! 她想起来那镜子为什么如此眼熟了! 那样清晰的镜面,像极了天一楼窗户上的琉璃镜,而镜旁绘着的,分明是琼狼。 那镜子想来该是天一楼弟子的法器!联想到娇娇那样欲言又止的表情,穆安已能猜想出这位弟子的大概结局。 穆安心里升起一阵恶寒,张口欲问,那男人却蛮不讲理的径直俯身,一手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挣扎。 穆安没了初始那种被蛊惑的心动,那下落不明的天一楼弟子眼见就是她的结局,虽然耳尖仍见稀薄的红色,可她的表情却慢慢冷定,竟也不挣扎了,只定定注视着王爷。 两人的影子投在纸窗上,从窗外看来,两个剪影已重合在了一起。 此时,变故突生。 仿佛有人在他俩的门前一连串的丢下几个炸弹,一瞬之间这个小小的别院就被炸的千疮百孔,穆安在第一声落下之前就已灵敏的听见声音,连退几步,手中长剑急急漾开,护住自己。 爆炸的声势浩大,烟尘将穆安与王爷层层隔开,她谨慎的护住自己,格开那些飞溅的碎石,试图找出到底是什么人炸了别院。 至于王爷死没死,穆安不甚关心。 可漫天飞扬的烟尘骤然一凝,又齐齐落回地面。 视觉障碍扫荡一空,就看清了那庭院里站着的第三人是谁。 王爷一挥袖驱开烟尘,面色阴晴不定,隐隐有些狰狞,咬牙切齿道:“简稚!” 简稚站在院子里,是穆安熟悉的样子,赤脚散发,却没了脸上惯常的笑容,他也面色冷冷的,仿佛经历了极大的不愉快:“我不开心了。” 先前简稚说王爷被攻击了时间就会迅速流转,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穆安手里捏着剑柄,颇有些迷惑,可简稚远远的与王爷对峙,向她一伸手,恶声恶气的:“你过来。” 穆安一愣,颠颠的就要过去。 可王爷一抬手,捏住了穆安的手腕,冷声道:“本王不许。” 他的手劲儿极大,穆安略一挣扎,就仿佛听见了自个臂骨吱吱嘎嘎的摩擦声,她没敢乱动,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王爷的表情。 只是余光一眼,穆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王爷的脸仿佛因为怒气被极大的扭曲,丑的十分狰狞,和俊美没什么关系了,倒让穆安想起民间传说里的恶鬼。 可她再看的时候,他又还是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 穆安吃痛道:“你松开我。” 王爷闻言,手却攥的更紧,穆安几乎能听见自己臂骨折断的声音,她脸色一变,当机立断,右手持剑一 分卷阅读71 挑,逼着他松了手。 果不其然,手腕上一圈深紫的指痕。 穆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忽然听他声音森寒的道:“你要跟他走?” “她是我心悦之人。”简稚接话引了他的注意,“有何不妥?” 穆安趁着他俩眼神交流,往简稚那挪了两步。 简稚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引爆了这神秘莫测的王爷。 他的脸几乎扭曲的看不出原型,仿佛忍受着极大的怒气和痛苦,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的声浪巨大,翻翻滚滚有若实质的涌了出去,竟将整个王府轻而易举的化为齑粉,王府数百口凡人,在这顷刻之间,一声不吭的灰飞烟灭。 穆安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只觉浑身经脉仿佛寸寸碎裂,疼的让她站不住脚,简稚要好些,只是脸色十分苍白。 王爷脸色阴沉的从袖中掏出一面阵旗,并指低斥:“去!” 那阵旗迎风见长,青黑色旗面破破烂烂,竟将穆安与简稚一齐裹了进去。 穆安被他那声音震伤了内腑,因此猝不及防,但在她被裹入阵中之时,隐约看见王爷身周的那一丝不和谐。 一瞬间醍醐灌顶,穆安大叫道:“简稚!他就是阵眼!” 然而来不及听见简稚的声音了,他俩一起被裹进阵旗,那一团包裹着两人的绸布蠕动了一阵,体积迅速的缩小,竟像个活物似的,像是将两人消化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我真棒呜呜呜 ☆、上古仙人 穆安发觉,自从自己进了这破泽春宴,就分外像个水缸里的耗子,偏生缸上还趴了个顽童,用手一劲儿的搅和。 耗子穆安被搅和的头昏脑胀,艰难的眨了阵眼,才迷蒙的看清眼前形势。 入眼是脉脉青山飞流银带,是个青山绿水的瀑布口,照常理来看,瀑布口该是水声哗然雾气弥漫,可这里明明水势凶猛,飞流直下,却安静极了,没有水声,连一丝风也没有,静的死气沉沉。 穆安疑惑的研究了好一会,才从那水流不自然的反光中看出端倪,原来是那整条瀑布都被非常理的冻住了,可那瀑布分明还维持着一个奔腾的动态,穆安猜想,该是极冷的情况,才在一瞬间,就凝住了形状。 可山还是青翠的,她也没有感觉到寒冷。 算了,幻境里,找什么逻辑呢。 她干脆的放弃了思考。 方才她被阵旗吸进去之前,感受到王爷身周附近灵力有一丝微妙的不和谐,也就是他气急之下抛出了阵旗,这种极为精妙的幻境大阵中再布阵法,会让主阵极大的不平衡,甚至引起崩坏。 但将己身炼为阵眼,既是将此身化为容器,需能忍得常人不能忍,有许多人囿于天赋的限制,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强行提升修为,却都因为心念不够坚定,而坠入魔道。 只是穆安不明白,这位王爷既已花了大力气炼成这个巧夺天工的幻境,为什么又只在其中成天醉生梦死,做着娶许多位姨娘的美梦。 再说,泽春宴中,难不成真有这么个活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困惑之际,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望见一行三人。 为首的是个英挺的男人,身材精壮,左边是位眼熟的绝世美人。 这人是恨霜。 她此刻还没将那么多风情堆叠在眼角,也没那么柔和,恨霜冷冷的站在那里,像一把刀,目光逼仄,拿她的刀锋冲着你。 她从前是个艳绝天下的魔头,这话看来不假。 穆安惊骇的想叫,可没叫出声来,张不开嘴。 恨霜手里牵了个青年,以捆仙索紧紧束着,青年两手被绑在身后,身上又捆了好几层,几缕未梳好的额发落在眼前,遮住了青年的眼睛,让穆安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能看见脸上几处极明显的伤痕。 他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死死咬着牙关,穆安甚至能在他脸上看见肌肉因为负荷而疯狂抽动的痕迹。 捆仙索上身,痒痛麻百味齐齐袭来,偏偏感触又比平日敏感百倍,寻常仙人撑不过一个时辰,也不知这青年承受了多久,身上衣衫看上去干了又湿几轮,已冻出薄薄一层冰,又缓慢被他的体温捂化。 穆安听见自己叫他:“永望。” 声线与自己全然不同,极清越,让人想起冬天日光下将将开始消融的薄薄冰层。 很凉,其下涌动千般情绪,但却只能看见那层薄薄的,一触即破的冰。 仿佛坚不可摧。 穆安呆了一瞬,不知道是该惊讶对面那人是她师父,还是惊讶自己变成了游魂鬼怪,附了别人的身。 她感到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在她的心口静悄悄的烧着,穆安体味了一会才揣测到,这大概是种愤怒。 情绪是极为私密的东西,即 分卷阅读72 使是同样的情绪,也无论如何不会知道他人有怎样的体会。 男人将她年轻的师父一推,他本就忍耐到极限,被他一碰,更是感觉到目呲欲裂的痛,让他如何也抑制不住,只能尽可能的从牙缝里长长的送出一口冷气。 谈永望被他推的半跪到地上,扭头看了男人一眼,眼神阴郁,憎恶仇恨至极。 男人不在意的笑笑,戏谑道:“唉,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可是好大的面子,竟请动了神华。要知道,我等上一次面见神华仙人的尊容,还需追溯到千年以前了。” 穆安听见这名字并不意外,已能从这副场面里猜到,这大约又是她师父与师祖的过去。 或者……是她与谈永望的过去。 穆安心下一沉。 神华却没领他这份开场曲折的情,径直打断,她锋锐的眉冷冷向上一扬,是命令的口吻:“把他给我。” “别急。”他笑嘻嘻的,伸手接过捆仙索,随手一扯,摊开手故作无辜道,“唉,仙人好大的脾气,吓的小仙我手都抖了,您也知道,捆仙索这东西,仙人的身子骨尚且有得消受,别提您这细皮嫩肉的徒弟。” 谈永望痛极难捱的呜咽一声,歪倒在地上,穆安只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脊背。 若不是自己不能动弹,穆安早就别开了脸去,她心酸的要命,谈永望这人那么骄傲,现在却在神华面前如此难堪,他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 “整个仙界谁不知道,神华仙人心肠极佳,把这凡人从下界带上来,又费了大心思给他洗精伐髓,教他能在仙界活着,又教他术法。”他絮絮叨叨的,浑然不在意他口中的神华仙人的宝贝疙瘩,正匍匐在他脚下,像条可怜的狗。 “哪怕这狼心狗肺的徒弟,时时惦记着仙人的命,也把他好好的拉扯大了。”男人啧啧感叹道,“仙人好心肠,嘿嘿,好心肠。” 神华焦虑的看了一眼谈永望,后者低着头,看不分明表情。 她有些焦灼,猛地提高声音呵斥:“放开他。” 她顾及着捆仙索不敢出手,谈永望虽是被她洗精伐髓,可到底是凡人身躯,又因为某些事情身子骨并不强健,她吃不准在杀了这三人之后,谈永望可还能有些活气儿。 “放嘛……也可以。”男人慢吞吞的,一眼一眼往神华身上扫,“仙人自然知道小仙想要什么,也知道虽然今日只有我们两人站在这里,但也并不意味着,是小仙自作主张。” 他的话十分油滑,又句句点着她,叫他千万宝贝自家徒弟的性命,别做出些无法挽回的傻事。 若是放在千年以前,照神华这样狂妄无忌的性子,哪有心情听他逼逼叨这么久,先砍了这俩,后脚就提着刀上那群上古仙人的居所找事儿去。可自从收了这倒霉催的弱鸡徒弟,神华自省,自己是越发的畏手畏脚了。 “要什么?”她讥诮的翘起唇角,“神魂也是你们能觊觎的东西?” 男人不慌不忙,仍带着笑,说的话却十分难听:“眼下灰水泛滥,极寒已让许多下界飞升的仙人无法承受,神华仙人又不肯出手,我等古仙忧虑仙界安危,只好向神华仙人一讨,以力挽狂澜。” 他一顿,又古怪的一笑,继续道: “况且,到底是盘古大神作古后残存的那一缕精魂,总留在畜生手上,也不是个事儿,您说呢?” “畜生么……”神华沉吟片刻,摆出一张甚是疑惑的脸,仿佛真诚的向这人请教,“可这万年以来,也没见哪位仙人,能收拾收拾我这不听话的畜生,可见人族一个个的,竟是连畜生也不如吗?” 男人额角青筋一跳,笑也挂不住了,径直沉下脸来,低喝道:“少废话,神魂交予我们,你这徒弟带走。” 她焦虑的停顿片刻,咬牙道:“我没法给。” “什么意思?” “万年间神魂我已将其熔炼于己身。”言下之意是拿不出来了。 男人却是嗤笑一声。 仙界地分三势,居中一块大陆,居住着仙人,仙人分两拨,一波上古原住民,一波飞升而来的。 而剩余两个岛屿遥遥相望,一岛极热,处处岩浆翻滚,一岛极寒,灰水汹涌,岛上玄冰万年不化。 这两处地势艰险,唯有神华这样身为龙躯,又天生火灵的人尚可居住。 灰水三千年一泛滥,冷之又冷,所过之处,连普通仙人的仙躯都可在瞬间冻为齑粉,即使是古仙,也抗不过一时三刻,仙界能生存至今,全凭借神华以浩荡修为镇压。 可时间一久,这群古仙就动起了心思。 神华其人高傲孤僻,极不服管,又是非我族类,将仙界的命脉交给这么一个任性的人,无异于自伤命脉,可她一直实力高绝,又殊无在意之物,像个扎手的刺猬,叫这群古仙无处下手。 但现今,谈永望成了这刺猬的软肋,她几乎将在意二字写在脸上,不趁此机会将神魂拿到手,岂不是傻子吗? 至于神华失去神魂后会如何……作为天上地下唯一的龙族, 分卷阅读73 她浑身上下可都是宝物,仙人们馋的紧呐! “可是小仙今日,却是要把那神魂实实在在的给拿回去的,若是拿不回去,您的宝贝徒弟呀……”他长叹两声,虚伪的惋惜着,用脚尖恶意的踩住他的脊背。 “你敢!”神华大怒。 她的怒气勃然迸发,万年威压顷刻间如山岳般释放而下。 她到底顾及谈永望的身体,只一触即收,可即使是被她的威压轻轻触摸了一瞬,那三人也脸色一白,齐齐吐出凝固的血来。 鲜红的血块出口就凝成了冰,落地的过程中,竟像经历千年时光的石头,渐渐风化消散,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们说话的短短时间,气温眼见着是越来越冷了。 男人若有所指的看了看谈永望,仿佛胜券在握,他挂着胜利者的笑容,提醒她道:“时间……可是不多了。” 这几日恰逢灰水三千年一泛滥,她们几个都没什么问题,可谈永望的身体,眼看是经不过这样的严寒了。 至于神魂…… 神华咬紧牙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走剧情啦 ☆、畸形 伊始,盘古大神作古,天地三分,清浊分明。 他的血肉骨骼皆化作浩浩天地,唯有那么一缕飘飘荡荡的精魂,鬼使神差的被一条初生的小龙衔住,也亏得它是天生龙族,体魄强健,又有机缘,才艰难又艰难的在这天地初始的一缕魂魄中,保有了自己的意识。 小龙第一日脱胎,第二日化形,第三日飞升,至第七日,已仿着人族的形状化作了个绝美的少女。 少女身怀盘古精魂,冥冥中与天地有一丝玄妙至极的联系,是天之女,是地之胎。至此,她不死不灭,超脱六合,千秋万古的活了下来。 她活的太久了,已然不在乎什么生死。 可神魂,是她护佑谈永望的凭证,若是她今日交出神魂,以她往日所为,视她做眼中钉的仙人们定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 况且…… 她垂下眼睫,自嘲一笑。 除去这千秋万代不老不死的生命,她要拿什么,去留这徒弟在身边? 她短暂犹豫的档口,男人为催促她,已是三番四次的作弄了谈永望,恨霜皱了皱眉,到底是看不过去,低声提醒他:“够了,若是激怒她,谁也不想在神华那讨着好果子吃。” 男人瞥她一眼,虽是不屑至极,但顾及神华,还是停下了手。 古仙瞧不起飞升的仙人已久,自觉这些人将下界那些争锋斗气拉帮结派的晦气习气一起带了上来。 恨霜敛起眉眼,不再开口,心里也有些惴惴,不知是否能如计划进行。 穆安在神华体内,虽然不懂她心里那些复杂的思量,可她的情绪如海潮般起伏,时而激烈强硬,很快又平静,让穆安心头酸涩,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像片孤舟,浑浑噩噩的被神华的感情操控。 她十分在意他,在意的要命。 穆安不明白,以神华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该为这样的谈永望,委曲求全,即使是只匆匆看过几眼的穆安也知道,谈永望恨她,将恨意刻进了骨子里。 然而有些不成形的猜测渐渐的冒出些苗头,穆安明明尽力想避免这样的想象,可越是无视,她就越想去想。 天底下,还有比爱更让人盲目,更荒诞,更不可理喻的事情吗。 神华却已在心中将所有得失仔细称量了个遍,未来无法预料,可眼下……她须得保住他。 她是造了什么孽,才欠了这个小畜生这么一笔难解的债。 神华在心底轻声叹气,正待从内丹中逼出神魂,却有变故突生。 不知是从哪传来一声极轻的碎裂声响,像是有什么人踩在冰层,一步,又是一步,那裂纹迅速扩大,声音清脆,在整个仙界回荡着。 身后凝住的瀑布轻轻一震,冰雪簌簌而下,随后,从中拦腰截断,那半扇瀑布寂静无声的,又声势浩大的,摔碎在了地面,冰块四溅,那些细小的冰尘就飘飘扬扬的,化作了雾。 是寂静无声的,一切都是。 从极寒之岛的位置刮起参天的飓风,移动极快,它顶天立地的横亘在那里,仿佛静止着,可在你注意不到的时候,又迅疾刮到了眼前。 然后将一切吞并,连声音都一并冻结。 那沉寂的飓风眼看就到了眼前。 男人惊疑不定的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他短暂犹豫的档口,神华急喝:“过来!” 她火一样的衣裙是这沉寂世界唯一的亮色,神华的表情极为肃穆,并手一握,手中凭空出现长剑,剑身古朴,系着个破旧的璎珞子。长剑入手,身周空气就无端热了三成,热浪铺面,以神华为中心,半透明的暗红热浪扩出去一尺之距,她脚下平平下陷三寸,那是被直接汽 分卷阅读74 化的冰雪。 恨霜毫不犹豫,劈手抢过捆仙索,扑身抱住谈永望一滚,她的衣角与那飓风险之又险的擦过,像是被什么吞噬,只剩下一个空荡的形状。 恨霜与谈永望团团滚进神华的结界里,恨霜怀里的谈永望气息低微,她心中惴惴,抬头去觑神华的神色。 神华却没心思关心她徒弟的死活,她鲜少有这么凝重的时候,长剑深深插入地面只露出剑柄,神华顾不得再遮掩气息,千万年的修为全力施放,力图尽可能的护住残存的仙界。 在场的或许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灰水每三千年一爆发,到底是天地之威,即使是身携盘古之力的她,也需小心施为,才能致使仙界不为此陷入一片沉寂。 可最近几次,灰水竟是一次又一次的声势浩大,仙界与人间的屏障隐隐有破碎之势。 神华这人,连自己的生死都不甚在乎,更别说人间的死活,因此也不甚在意,可与谈永望朝夕相处,到底观念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的转变。 虽然十分艰难,但也不是不能修补,大不了丢个万把年修为,修养个几千年还是一条好汉,她有时望着谈永望的侧脸,这么想。 虽是她当时一时兴起,但却造就了谈永望难解的心结,他本就性格偏执,因此这么多年从未原谅过她。 若是能哄他高兴些,救救那些蝼蚁似的凡人也不是不可。 谈永望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没和他说过,显得她好像在补救什么,神华虽然愿意哄她这倒霉徒弟高兴,但也不觉她当初所做的有错。 要知道她到底是神,生杀予夺,施降天谴,本就是她们的特权,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算着日子就下了人间,去看看那屏障究竟坏到了什么地步,也好紧着去找找材料,做个修补,她难得想做件让他高兴的事,一时不察就有些忘形。 她再回到仙界之时,谈永望却丢了。 神华在空荡荡的家里沉思片刻,对什么王八蛋能掳走她的徒弟已是心中有数。果不其然,她在家里找着了这鸿门宴的邀请函,当下冷笑一声,一掸衣襟就去赴了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结界外飓风渐弱,直至散去悄无声息。 肥皂泡似的结界缓缓褪去,一直半跪于地的神华身形晃了几晃,如玉山倾颓,缓缓落入了尘埃里。 有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扶着她的肩,犹豫几晌,还是将她拦腰抱起。 恨霜安静的看谈永望将他师父抱起,他本就虚弱,即使恨霜为他解下捆仙索,他依然站的摇摇晃晃,即使这样,他却还要固执的要带着她回家。 他的神情冷峻仿佛无事可以摧毁,握住她瘦削肩膀的手却在发抖,明明用力到指节发白,可落在她身上,却仍是轻柔的。 恨霜不懂谈永望在想什么。 他对神华的恨意仙界无人不知,几乎让这高居神坛的龙成了全仙界的笑柄,谁不知道那眼高于顶的神华,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巴巴的哄着这个凡人孩子,他却从不领情,性格里天生的狭隘和偏执让他在神华的关怀里无所适从,除去恨她,仿佛心灵再无依托。 可他现在注视着她的眼睛,分明悲哀,那千般恨意如水般化去,只留下铅华洗尽后忍耐至极渴望至极的,连自己也无法发现的,一星半点的温柔。 恨霜隐隐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这对关系畸形的师徒,有些崎岖的情感,在阳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静悄悄的生长,开花。 谈永望已踉踉跄跄的走出几步,恨霜咬咬嘴唇,出声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他停下脚步,停顿片刻并未回话,良久又迈开了步伐。 恨霜追上去,边追边道:“这事还没有了结,若是那边追究下来,我也可以帮你们阻挡片刻。”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她一顿,“因为我独活下来,他们必定不能放过我。” 她望着青年瘦削的背影,脚步渐渐慢下来,心知这就是默认了。 穆安在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神华。 她被人抱着,鼻间盈满那人清凉微苦的淡香,混着些微的血腥。那人珍重且温柔的搂着她,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又为她解去外衣,盖好被子,他做的极熟稔,仿佛之前做过千百次。 穆安,不,神华在意识浮沉中还有闲心想,也不知是那个好心人将她捡了回来,谈永望那小王八蛋没给她再补上一刀,莫非是看她今天舍命救他,良心发现了? 屋里有两人说话,声音很轻,一男一女,神华昏昏沉沉的听着,猜想约莫那好心人是恨霜。 多是恨霜在问,谈永望只简单的答几个字,或只是干脆的沉默,神华初始还饶有兴味的在听,可越听就越觉得冷。 明明她是天生火灵,感觉不到什么寒冷,可这种冷是从心里漫出来的,一点点顺着她的经脉,蔓延到四肢百骸。 神 分卷阅读75 华冷的要命,偏偏灵力已接近枯竭,蹦不出屁大的火苗子,她又不想弄出动静,显得她在偷听他们聊天,虽然确实是偷听没错了。 原来他并非被掳,只是他与古仙合作,要她小命的一个圈套。 神华很想劝劝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相处千年,谈永望给她下套的次数数也数不清了,不过是又一次被坑了而已,自己也没受什么伤,何必和小孩计较。 她没劝明白自己,也不怪谈永望,只觉得特地下凡,乐不滋儿的想去修补仙凡屏障的自己像个傻子。 其实千年间相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神华向来是不往心里去的,但是唯独这次,她觉得扎心的要命,或许是因为她要去修补屏障,而对谈永望的反应产生了一星半点的期待,又或者是她其实无形积累了许多许多的疲倦。 不过是找到了个宣泄口,一齐爆发了出来而已。 但她仍然不自觉的想,原来谈永望和别人说话,不是处处顶针,处处找茬,也能这么温和有礼,虽然冰了点,可到底是没刺儿的,心里很熨帖,可惜不是对她说的。 神华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头一回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无力。 谈永望不在乎她长的多美,也憎恶她绝顶的修为,他眼中心中心心念念的,唯有她这条不值钱的,古董狗命。 她一无所有。 恨霜酝酿了许久,才踟躇的问:“你……你是否……”她问不出口。 谈永望抬眸淡淡看她一眼,又垂落下去,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打断她道:“你想多了。” 他的神情冷硬如铁,眼里仿佛压抑着极大的仇恨与怨毒,轻声道:“她必须死在我手里,如此而已。” 谈永望的声音轻的好像在说服自己。 神华突然觉得十分轻松,宣判完毕,一切尘埃落定,连着所有不该妄想的,试图抓住的。 她不辨悲喜的想,既然他要,那就给罢。 ☆、记忆禁制 穆安神思恍惚。 她附身在神华的神识里,与她感同身受,感觉她心口破了个洞,不痛不痒,就是空荡荡的,风来风去,吹着心窝子冰冰凉, 太凉了,凉的穆安想哭。 她不知道神华的过去,因此不理解她那样近乎无畏的漠然,说起赴死一事,平淡的好像是要随手给谈永望一个弹珠。 她只觉得难过。 但为谁,又说不很清,神华失望透顶已然是要将一切连着谈永望一齐舍弃,可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又清楚明了的知道,她的师父兼徒弟谈永望,说不定,并不是不在意的。 她与神华一齐闭目躺在那里,屋内的那两人安静下来,稍许片刻,听见一人轻缓推门出了房间,而另一人,紧随着也站起身,踱至神华床边。 神华没动静,连气息都压的很低,想是在徒弟面前,装死装的很有心得。 穆安能感觉到谈永望的指尖的冰凉,顺着轮廓,缓慢描摹她的眉眼形状。 半晌,他道:“你醒了。” 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没醒。”神华闭着眼反驳,任着他的手在脸上划来划去。 谈永望却是沉默下来,穆安感觉到床边微微一陷,想是他坐下了。 神华却是对他难得的搭话颇为受宠若惊,眼下十分静寂,他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层眼皮,也能感觉到凉意。 谈永望这人一直都是凉的,她不甚自在的想,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于是岔到:“你的伤可好些了?” “都是弄虚作假的伤,倒是骗过了你的眼睛。”谈永望收回手,淡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他这会说话很是温和。 “你这么些年,倒是为了弄死我尽心尽力。”神华笑了一声,觉着心里没滋没味的,她关心则乱,也没细看,更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谈永望,能为了坑她做到这种地步。 他狼狈伏在地上的样子,神华就看了一眼,脑子里已经想到了要如何碎了那男人的尸,她都没作践过谈永望,轮得到别人替她教训徒弟? 可她满心满眼要护着的徒弟,坑她坑的尽心尽力。 她又笑不出来了,把那丝笑意憋了回去。 “你为何要来?”他没回答神华的感叹,却是又问,语气平板。 “你既然出此对策,不就是笃定我会去。”神华反问。 他没了声音,半晌放低了声音,缓缓道:“我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神魂与灰水的事情。” 这话虽然语气内容并不不妥,神华听在耳中却是刺耳的要命,像是在怪责她为什么隐瞒了诸般事情,她冷冷想,若是全部告诉了你,说不定我连今天都活不上了。 神华在心里燃起一种莫名的暴躁,想说点什么话,把谈永望,刺上那么一刺,好让他也知道,被人扎心是个什么感觉,她平时没这么孩子气,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她思及至此,睁眼瞧了 分卷阅读76 谈永望一眼,他深深望着她,似乎被她忽然而至的视线吓到,半晌转开了目光。 “他们就没有告诉你,我前些日子下凡,去做些什么了?”她盯着谈永望,冷冷的一挑眉。 穆安满心微妙的想,她还是头回看见气场如此弱鸡的谈永望。 “什么?”他一怔。 神华却对他一笑,笑容十分讥嘲的道:“我前些日子下凡,乃是为了讨我宝贝徒弟的欢心,特地想去修补一番仙凡边界的屏障,奈何缺些材料,只好回到仙界寻找,只是徒弟被掳,只好先放下这些琐事,去救徒弟。” 谈永望的脸一点点苍白下去。 神华却不知为何觉得内心十分快意,当下继续道:“你因为当年那事怨我至今,可知今日之后,世间再无人间了吗?” 谈永望仿佛受到极大震动,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十分单薄,他怔怔的盯着神华,似乎没听懂她那话背后的含义,只干涩的反驳:“你在骗我。” “我骗你作甚?”她皱起眉头,“灰水如何威力,你不曾看见?” 那样的冷,连声音都冻结吞噬。 他张张嘴,又不知说些什么,脸色灰败,失魂落魄。 穆安从未见过这样的谈永望,一时间除去心酸,还对他与神华的过去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可身处回忆之中,也无法探寻,只好再看下去。 神华看他这幅打击过大面色若死的样子,心里却泛起些不忍,想想道:“凡人自有因缘,你也不必……” “你为什么要来?”他低声打断她,两眼通红。 “我为什么要去?”神华好笑道,“不过区区凡人,可有你半分重要……” “你总是如此。”他却再次断然打断她的话,厉声指责道,“总是如此,高高在上,漠视一切。” 神华很想说,她也并非漠视一切,起码是看重他的,可他句句指责,尖锐至极,听着她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榻上的女子半垂着眼,斜斜乜着她,极轻蔑,又极骄傲,她似笑非笑的反问:“我向来如此又如何,可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谈永望哑声,他盯着她,眼神极为陌生,又仿佛受到极大伤害似的,他闭起眼睛,哑声喃喃:“是的,你向来如此……” 他失魂落魄的起身,脚步竟有些踉跄。 神华更难听的话也听过,因此并没放在心上,甚至为自己方才说出了这件事感觉到后悔,见他这幅样子,她迟疑一瞬,当下翻身下榻,急急追去拉着他,可谈永望一顿,再回身手里却握着一柄匕首,朝她飞速刺来。 穆安心里一惊,却听神华冷冷道:“什么样的人,也敢冒充永望放肆!” 她动也不动,任凭那刀锋渐近,只一抬手,虚虚一扬。 那“谈永望”却仿佛当空受到沉重一击,整个人斜次里飞了出去,轰隆一声,撞碎了屋里的墙。 穆安没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却听见神华轻轻一笑,语带无奈,道:“怎么连自己师父都不认得呢。” 她迟钝了好一会,才明白,她居然是在和自己说话,可穆安也无暇细想,那边那人已站起身来,恨恨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大为光火道:“不过是个幻境的人,竟然敢打本王?” 穆安险些叫出声来,站在那的人,不正是阵法外头的那个好色王爷吗! 神华却冷冷的,倨傲至极:“不过区区心魔,这幻境里头呆久了,竟然也真拿自己当作王爷看了?” 她轻蔑的随手一抓,穆安只听王爷嘶声惨叫,身上冒出屡屡黑烟,有一层东西艰难的从他身上,被神华凭空抓了出来。 那英俊的皮囊落在地上化为黑烟随风而逝,留下一个佝偻干瘪的,丑陋的男人。 男人在脸上急切的摸索着,哀嚎道:“我的脸啊!” 他指缝中露出的目光极为可怖,狰狞至极,穆安下意识的避开目光,就听见神华甚为感兴趣的开口:“原是长成了这幅德行。” “什么德行?”他死死低着头,似是不敢与她对视,语气却极为怨愤,“女人爱的不就是这样的皮囊吗!我对她千好万好!她却执意要和那个修为低微的男人离开!” “我明明更为出色,是当世大能!所有人都为我的实力叹服!”他癫狂至极,歇斯底里的叫骂不停。 穆安听明白了,这人原先被小白脸带了绿帽子,因此在这里设下幻境,为自己幻化成一张英俊的面容,去勾引少女们做他的侍妾。 神华嫌他聒噪,懒得再听,当下就让他归了西。 幻境迅疾的开始崩塌,那千般执念都崩裂成无尽碎片,每一片都映着这个可悲男人的一声。 神华静静道:“我残留神识不多,只能偶尔引你回忆。” “你是……?” “且听我说,时间紧急。”神华打断穆安,“你已看见方才的情境,初始的回忆未被幻境篡改,人间大劫,毁于一旦,所谓大能聚集起来,妄图逆天改命,设下这位于火山口的地下洞穴。” 分卷阅读77 神华嘲讽的一弯唇角:“这里是瞒着大多数修真者秘密建造的,你头先看见的师徒之事就是如此。” “灰水将这些修真者化为虚无,只剩下他们满是不甘的执念,或是心魔。” “我那徒弟。”她的语气稍稍柔软了下来,“他用我的脊骨使人间解封,又用我的眼睛造出一个幻境,让这些可悲凡人的执念能生生世世的自我欺骗,也不知他这样做,是为了弥补凡人,还是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 那师父的心魔就是徒弟,因此在幻境中生生捏造出一个师徒和睦的假象,以此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愧疚。 “他想做的事情我也明白八分,想从你这里知道神魂的去处,我不过一缕神识,记忆不全,但我轮回之前设下的记忆禁制,我现今却是无力为你解开。”她稍稍一迟疑,“禁制已有破损,你大约会是逐步想起,如此也好,当年我逃避的事情,就由你来下个决断。” 她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然而再来不及说什么,身体已随幻境分崩离析。 穆安同简稚一起出现在她头回进泽春宴看见的洞穴里。 简稚见着穆安,先是想起在幻境里遇着的“穆安”,浑身上下捎着脸都很是红了一通,难得扭捏,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吃惊的发现,穆安怔怔的,面上划过一滴泪。 “你怎么了?”他慌忙伸手揩去,低声问到。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快乐鸭~~~ 有点点丧,但是还是会好好坚持完结滴!(握拳) ☆、遇袭 穆安不知道要如何与简稚说起这些复杂又遥远的有关前世的事情。 自从她开始意识到这些事情,她就一直笨拙地假装自己没有发现,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没有发现就是不存在,她还是那个弱且怂的穆安,她的师友亲朋都会在身边,至于修真界的浩劫,那与自己太遥远了,穆安觉着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份闲心去管这份闲事。 她仿佛觉得,若她开始接受这些破事,就意味着她将不再是单纯的穆安,将会与一些从前看来太遥不可及的事情扯上关系,于晏与春柳,那个小小的山门,要怎么办呢? 穆安从小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逃避。 面对简稚的感情她在逃避,不肯狠下心与简稚说清楚,既不愿接受这份感情,又贪恋简稚对她的好。 面对师父的事情她同样在逃避,虽然私底下说的如何偏激决断,可真正看见谈永望站在她面前,她又觉着难过了,委屈了,那些空荡的恨意不知不觉消泯无形,穆安像个孩子一样,无措的把对峙生生哭成一场撒娇。 穆安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好,明明与春柳于晏同龄,却远没有他们成熟,还需得要他们担心,可要如何才能有担当,站得起来呢,穆安又说不上来。 简稚担心的望着她,她使劲揉揉眼睛,哑声告诉他没事。 他把不信二字写在脸上,又从那稍稍一撇的嘴角能看出来,他对穆安这样的生疏,不是那么高兴。可到底不想逼她,只好恨恨的踢一脚空气,去看周围的环境。 洞穴空旷,各色灵器跨越千年仍不辨善恶的兀自存在,仿佛当年曾于此发生的丑恶事实,以及其后的悲惨场面都不曾出现过。 穆安没法想象,当被这些所谓大能所抛弃的众人发现此地,于此聚众熙攘,妄图讨个说法,可洞穴内的人神情冷硬如铁,丝毫不顾一个禁制之隔,这些被放弃的人又曾与自己有过多少爱憎。 师与徒,亲与子,夫与妻,所有所有的,与生死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所谓逆天改命,又所谓超脱,竟是要付出这样心似冷铁的代价吗? 修真不比凡人,一个境界的差距,便是千人也无法弥补。 当世大能聚于泽春宴,即使禁制外的人数多于他们数十倍也无法突破,大能们冷眼施术,竟从那些弃子绝望的脸上得到一种莫名的快意。他们放弃了他们,仿佛神之手,翻手之间就决定了生死。 末日当出,有能者代行神之权能,是罪。 然后,滔天的生死从破碎的屏障间粘稠的淌下,将一切都冰封粉碎。 只有幸存的灵器还沉寂的存在于此,以供后人猜测。 各色灵器映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静静的躺着根熄灭的火把,简稚皱起眉,指给穆安看:“那是你先前带进来的吗?” 穆安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慢半拍的看过去,迟疑地道:“不知道,我的进入泽春宴就不见了,兴许是我松了手,落在这了?” 简稚不可置否的摇摇头,拉着她打算去捡来看看,走出两步却踢着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简稚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穆安往后一拉,才小心翼翼的俯身去看那是个什么。 穆安被他按在身后,心知自己也没法帮上什么忙,想想只好逼出一簇火苗,好帮简稚看清那是个什么。 先前穆安没给他照亮,他只依稀看出了是个人形,还在思考是哪个门 分卷阅读78 派的倒霉鬼死在了这里,结合那个熄灭的火苗,简稚紧张起来,觉得这黑暗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个未知的敌人。 可穆安照亮以后,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是个佝偻干瘪的男人,只看脸和身材,简稚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哪个门派的弟子长的这么寒碜。男人胸腹之间有个平滑如镜的大洞,简稚觑了两眼,觉得眼熟。 穆安轻声道:“这人是先前那个王爷。” 简稚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听着穆安的声音,突然就意识到了为什么觉得眼熟:之前死在穆安手里的方嘉,尸体上也有这么一个洞。 他直起身,想想还是道:“他是你杀的吗?” “什么?” “他这里的伤口。”简稚拉她近看,“与那时方嘉如出一辙。”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时与喻寒音的阵旗相抗之时,眼角有什么一闪,现在想来,那该是穆安。还有喻寒音所说的禁制,穆安那突兀伤她的师父……所有没有在意过的线索汇集起来,让简稚意识到,穆安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但他这样追问也并非是其他含义,不过是单纯觉着,他想知道,如此而已。 穆安却说:“我不知道。” 火苗噗一声熄灭了。 简稚转身看着她,她与他对视,赌气似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十分抗拒,仿佛遭受了极大的冤屈。 “你不知道为什么?”简稚奇道。 “不知道!”穆安嚷嚷。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简稚淡定道。 他也就是好奇,穆安不说那就算了,他没觉得如何。 穆安却有种吃了屎的感觉,她不愿承认这些破事,心里又很想找个人给她出个主意,可简稚如此干脆利落的放弃了追问,让她接下来的话都闷在了嗓子眼里。她愁苦万分的叹了口气,换来简稚一个疑惑的眼神。 穆安只好道:“你再问我一遍。” “你不知道为什么?”简稚依言重复。 穆安闷闷道:“知道。” 她长吸一口气,只觉事情纷乱如线团,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艰难的理出一个线头:“这些人要找的东西,可能和我有关。” 她讲的很混乱,但简稚眼也不眨的听,表情很认真,除此之外并不其他,这让穆安突然有了些勇气,她把自己的身份,仙界从前的动乱,泽春宴的真相,以及仙人们所要追寻的东西一齐说给了简稚听。 简稚听完,好一会才理清了顺序,想想道:“那东西现在在哪?” “不知道,神华说要等我慢慢回忆起来,但是我觉得不是在我身上就是在师父身上了,既然师父也在找,那就是在我身上。”穆安老实的说。 她仍然在下意识里把自己和神华分的很开,也是,神华那样绝顶的人物,和穆安没有一点相似。 “那你师父为什么要伤你?” “不知道。”穆安摇摇头。 简稚点点头,有点犹豫,以他情商之低,也知道这话问出来十分微妙,可是全篇听下来,也就这个问题他十分在意,所以还是问出了口:“那他现在还……嗯……还把你当作那个神华吗?” 穆安缓了好一会才听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 “不会……吧。”穆安坚定万分又心虚无比的道。 她这个开头起的气势万分,可落在句尾又心虚的没声,穆安从未将自己和神华联系在一起,因此不会将谈永望从前生活中无数的小片段与某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可简稚如今一提,她突然的就想起许多。 那些默然隐忍的眼神,那些仓促回眼间极为深沉的情感,尚未敛去的茫然与动摇,不像在看个无知的徒弟。 他纠结万分痛苦万分憎恨至极,追杀她千万年,又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把这一世的她捡回去悉心照料,他漆黑的眼睛时常冷不见底,表面浮动着破碎的冰层,可偶然光芒折射,有稀薄的温柔。 无论是穆安还是神华,都从来没有懂过谈永望。 简稚却陡然严肃起来,有种岳父原来是情敌的恍惚感,他没将穆安深为纠结的身份问题放在心上,简稚着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他喜欢穆安,就是喜欢,不会为任何外物,甚至穆安本人的意志困扰。 两个人驴头不对马嘴的想了一阵,倒是将先前看见的那个火把忘在了脑后。 可火把,连着那里藏着的人,没想放过他们。 他将身形气息压的极低,像条黑暗里的蛇,静寂又迅疾地,直盯着猎物而去。 是一缕腥风提醒了简稚,他是丹修,对这样的东西自然敏感至极,当下眼一扫,才发觉那人竟不声不响贴近了穆安身边。 简稚暴喝道:“穆安!”同时伸手,想将她拽开。 可他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好像有什么绝大的力量强行接管了他的身体,要他只能目眦欲裂的看着,那人是如何行如鬼魅的贴紧尚未发觉的穆安身侧,又如何亮出他的凶器。 穆安迟钝的感觉到腰间一阵 分卷阅读79 刺痛。 刀刃尚未深入,她反应极快的急退几步,刚想回头叫简稚,就感觉脖颈被人紧紧掐住,那人的手指凉凉的贴在她的皮肤上,转瞬收紧,力大如钳,穆安错觉自己几乎听见了颈骨错位的咯咯声。 那双手同时阻断了灵力的走向,穆安像个普通人一样,因为窒息而憋的面色紫红肿胀,无力的抓挠脖颈上的手,缺氧让她感觉到极大的耳鸣,尖锐刺耳,眼前渐渐浮现雪花点。 而那不露脸的刺客,此时持刀,又冲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第一天就咕咕咕了,我真完蛋呜呜呜 ☆、告白 眼见穆安就要落一个肠破肚穿的结局。 身后那人手却突然松开了,穆安捂着脖子软软滑落,可也来不及细想,那刀刃转眼又追随而至,她难受至极的咳嗽两声,就地狼狈一滚,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几米,眼前的雪花点尚且阻隔着视线,让她无法看清那两人究竟是谁。 刺客急追而上,刀刃的寒光一直在脖颈边徘徊,好在她渐渐觉醒,神华生为神兽,在这种危机关头直觉极准,好几次刀刃都已抵着穆安皮肤,也都被她险险避过,不过削去几根寒毛。 她像个猴子似的左突右闪,可刺客越逼越紧,不多时,穆安身上就多了好些血痕。 穆安的眼前已渐渐恢复清明,初始的恐惧之后,她不知怎么的,心中就升起一种厌烦,觉得这样的你追我逃游戏甚是索然无味,迟早也要正面决出个胜负,正巧触手可及处躺着把长剑,她团身扑上捞住长剑,稳住身形反手一格,剑身相撞,兴许是她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下爆发出了神力,竟将刺客的剑漾开了。 她复又站起身来,头发被血粘在脸上,碍事的要命,穆安一手持剑,一手拨拉头发,心想简稚给的簪子没带出幻境,有点可惜。 刺客站在她身前几米,也不动了,同样持剑静静看着她。 “你是谁?”穆安问。 先前动起来没有感觉,现在站在那里,能看出来是个男人,高她半头,宽肩窄腰,手里拎着柄剑……穆安狐疑的盯了他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个剪影眼熟。 那人也震惊且狐疑的开腔了:“穆安?” 可不眼熟吗!这嗓音是于晏! 穆安泄了口气,顿时觉得浑身疼的要命,看于晏也分外不顺眼起来,心想这人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要锤她,也不知在上一个幻境遇见了什么东西,能让他这么草木皆兵。 她气哼哼的把剑一撇,没好气的开口:“你突然动手是要干嘛?” “我以为……”于晏张了张嘴,也没说出来以为什么,想想又放低声音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就是你和简稚说的那些。”于晏道。 “真的。”穆安叹气,想想自己一直瞒着他与春柳也有些于心不安,又有些心虚的补充,“我打算出去就和你们商量的……”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又觉得不对。 “于晏。”她盯着他,慢慢矮身把剑又拾起来,半晌生疑道,“你都听出简稚的声音了,听不出我的吗?” “什么?”于晏没反应过来。 穆安脑子里的那根弦嗡的又绷了起来,她以剑护住己身空门,盯着这个极为眼熟的剪影,嗓音沉下去,一字一句的问:“你几岁的时候,我烧断了你的头发?” 那人沉默了。 穆安只觉头皮一炸,可心里又反上来一水儿恶心,好像吃了一百个苍蝇馅儿的包子,这人居然顶着于晏的脸,她都替于晏觉得恶心。 穆安心里的厌烦水涨船高的涨起来,心道这是个什么事呢,她要是能知道神魂在哪里,都不用他们这么赶鸭子上架,自己麻溜儿的就给他们送过去,谁爱要谁要,谁爱拿谁拿。至于仙界劫难,仙凡屏障这些听起来就十分高深的词汇。 说句老实话,她是穆安,不是神华,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去管这天下的闲事,这三界多的是能人,不需要她这么个怀璧其罪的小人物。 她忽然就懒得和这个冒名顶替于晏的人说话了,是谁猜是能猜出来的,横竖为那三位神仙做事的就那几位,可她懒得猜,哪怕那名字就在嘴边了,临门一脚她也懒得伸腿儿,穆安把剑摆正,端端正正的看着,又悠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幽凉曲折的叹成了戏文,在黑暗的洞穴中更显鬼魅,穆安声音凉飕飕的,又透着股诡异的漫不经心,她说:“你别顶着于晏的脸了,我替他闹心,横竖你也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不如就去死了罢。” 她这话说的口气十分的大,这人菜的人尽皆知,眼下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连对面的刺客也短暂震惊了一会。 可若是谈永望在这,他大抵是能看出,穆安此时的神情其实更近似于他回忆中的神华,这人千秋万代的活成了个老乌龟,对一切磨磨唧唧的人和事都会露出这幅表情,通常她露出这表情, 分卷阅读80 谈永望冷眼觑着,心知墨迹她的人是要出事了。 可她一出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招,却让那刺客动也动不得,只能目眦欲裂惊骇欲死的看着那剑刃平淡无奇的斜扫而来,割裂身体。 当然,刺客的表情全是穆安想象,洞穴那么黑,她也不是耗子,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利索的横斩,想象于晏那张英俊的脸孔扭出一个崎岖的表情,居然还有点好笑,心道于晏要是知道有人这么作践他的表情管理,会不会羞愤欲死,再把这人鞭尸。 刀是灵器,切人和切泥没多大区别,这人被她一刀两半儿,连声响都没出,只是从断面里涌出大片的幽碧绿火,而那两截尸身转眼间坍塌萎缩,竟是被裹进了火焰里,一会就烧成了灰。 倒是和那时天一楼的刺客一样。 穆安看了一眼,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出现在房间里的是个男人。 火光将洞穴照亮,穆安转眼望向这傀儡出现的位置,简稚正直起身来,手里拎着个人的衣领。 她杀了刺客,心里的厌烦慢慢消下去,眉眼里就又出现了昔日穆安活泼泼的影子,她探究的问道:“那是谁啊?” 简稚怔怔站在那里,也没回答她的话,表情很奇怪,明明眉毛鼻子眼睛都纹丝不动,却又从每一根肌肉的纹理里平白看出了一种极大的挣扎,穆安走过去轻轻一推,喊他:“简稚?” 简稚一惊,居然叫出了声来,表情仿佛遭到了极大惊吓,见到是她,才缓缓如梦方醒似的,把五官慢腾腾的放归了位,他恍恍惚惚的把手里拎着的人松开,肉体沉重的扑到地上,一声响,穆安蹲身抚开这人脸上散乱的发丝,啊了一声,倒没什么惊讶。 这人是姜白。 火把估计是在她那藏的,怪不得找不到了,估计她俩出了头一个幻境后她就到了这里,正无所事事呢,就碰上他俩,慌忙熄了火把藏身在这里,没想到听见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倒是正合了恨霜的吩咐。 穆安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说同情姜白也犯不上,毕竟她一直琢磨着要她的命,可到底心里还是有点泛堵,总想起她入天一楼那天,姜白活泼伶俐的挽住她的胳膊,那会她们还都不知道之后的诸般算计。 现在想想,竟也觉得非常的远了。 穆安想了想,把姜白端正的摆好,又合上她的眼睛,末了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给姜白,这个行为倒也不是死者为大,更多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意思。 她俩同是被人浑浑噩噩的推进了这个事情里,指不定哪天她也会死在某个幽暗洞穴的角落,穆安私心的想,或许那时候也会有人知道她怕冷,愿意给她披上一件衣裳。 简稚在穆安身后盯着她,他觉得头痛至极,那种感觉又涌上来,有种无法抗拒的莫大冲动在他的心底狂叫,杀了她,带她走,去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她就是你的了。 跪在地上为姜白披衣的穆安显得乖顺至极,又表达出一种服从性,她略有些伤感的跪在那里,像在忏悔,又像在暗示他,做些什么,她都会以这样的姿态原谅他。 简稚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刚才他突兀出手掐住了穆安的脖子,这一手连他自己也吓到了,他好容易才控制自己松开手,却又像被什么引导,昏昏沉沉的,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杀了姜白。 他尽力压抑着心里那种强烈的冲动,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迄语,双手紧紧交握不让他们作乱,他慢慢蹲下来,有些茫然的看着穆安道:“我好像有点不对。” “嗯。”穆安应了一声。 她脖子上的指痕还在隐隐作痛,想想也知道应该是简稚掐的,穆安也知道自己很奇怪,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堤防简稚,把他推的远远的,才好保住自己的小命。 可她没有,一连串的变故让她觉得很烦,破罐破摔,不想再去为任何事情提心吊胆,况且这是简稚啊,他这么喜欢她,为她打落了生生一个境界才换得陪她来泽春宴受苦的机会,简稚怎么会对她不利? 全世界都在欺骗她算计她,只有简稚春柳于晏不会。 简稚白净的娃娃脸蹭上了一道灰,他失魂落魄的垂着眼,偶尔抬起眼怯怯看她一眼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 穆安的鼻尖一下子酸了,她蹭过去抱住他,不作声,心想这可是简稚啊。 掐了她脖子又怎么样,就算他刚刚那下要了她的命,也不是欠她的,做什么摆出这幅表情。 她紧紧搂着他,半晌闷闷道:“幻境里的那个簪子我没带出来,出去你再送我一个吧。” 简稚不做声,任她搂着。 穆安突然想,如果是简稚的话……如果是简稚的话…… 她张了张嘴,只觉心跳突突,又觉得很是无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是还在妄想依赖别人,还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简稚。 她不想再想下去了,只将下巴搁在简稚的颈窝,睁着眼睛,可眼前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轻声道:“简稚,你们离镜宗,招不招别宗的道侣啊。”b 分卷阅读81 r   许久都没有声音。 穆安等着简稚的答复,直到她那阵热乎劲儿缓过去,尴尬的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她松开简稚,结结巴巴的道:“你就当没听到吧我什么也没说……” 简稚却突然笑了一声。 穆安慢慢停下嘴,目光缓缓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移向简稚的脸。 那张可爱至极的孩子脸突然显出一种老谋深算的深沉,他故作可惜的摇摇头,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望着穆安,道:“若是简稚听见,该会很高兴吧。” 穆安定定看着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的不似人声。 “喻寒音?”她说,满脸绝望。 简稚赞许的一点头。 ☆、夺舍 简稚,或者应该叫做喻寒音,探究而审视的看了她许久,才啧啧感叹:“那晚恨霜遣人袭击了你们,我还以为他们盯上的是春柳那丫头,没想到居然是你。” 穆安没吭声,只盯着他,看着有些呆傻,像是没能理解目前的情况。 而喻寒音像是许久没和人说话似的,滔滔不绝,甚至还掬了一把鳄鱼的眼泪,感叹道:“唉,没想到是你,我还想好了要如何为简稚提亲的,我原先很看好简稚这孩子,若不是听见你们说到如此令人惊喜的内容,我也不会冒险强占这孩子的身体。” 他抬手拂过简稚的脸颊,用一种令穆安十分恶心的口气赞叹道:“亏得是他道心纯正,又以丹炉炼体,才能承受得住我的夺舍,否则一般修真者早就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明明是简稚的长相简稚的手,可那手在脸上摩挲的时候却显出十二分的油腻,穆安盯着那手,忽然起了十二分的愤怒,抡起手使了十成的力气,啪一声打掉了他那咸猪手。 “你别碰他。”她冷冷道。 喻寒音气的眉毛倒竖,可想想又不知道穆安究竟恢复到了什么地步,只好硬将这口气咽进了肚里,以他仙人之尊甚至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来,对于心高气傲的喻寒音来说,这算是一个极大的让步了。 不过这尊重并非给穆安,而是给予神华。 即使是大劫之后飞升的喻寒音,也从零散的仙界传说里听过神华与她徒弟的故事,但千年之后,她曾经的喜怒无常与实力高绝都在口口相传中淡化,倒是他们之间旖旎婉转的情丝在无数的艺术加工后变成了一段佳话。 思及至此,喻寒音看穆安的表情也有点微妙,她从前的徒弟今生变成了师父,从穆安的描述来看,他对她似乎也极好,感觉就是坐实了仙界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但眼下不是关心八卦的时候,喻寒音下凡之前,离镜宗的飞升仙人们给他的指令与相关信息只有,在泽春宴中拿回神魂,神魂可治灰水,切记不可落入其余两门派之手,他常年在最底层,对上面的指示倒也没多深究,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下了凡,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跑腿差事。 可遇见恨霜与邵青禄之后喻寒音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天真了,神魂不仅能改变整个飞升仙人在仙界的处境,连带着门派与他们的处境和位置都会水涨船高,加之上头催的一道紧过一道,他动了心思,才会特意将自己的一重分神炼成药丸,本想骗简稚吞下,谁料简稚这个直肠子居然擅自理解成了毒药,吞的十分利索。 虽然误打误撞,但到底完成了喻寒音的目的,他很满意。 他这招走的没错,果不其然,在简稚与穆安撞见之后她们所谈之事让喻寒音大喜,喜出望外之余,他也起了更贪的想法,若是他拥有了神魂…… 若神魂在他手中,还需要再屈居于离镜宗的那些老不死之下吗,神华凭借神魂千万年间一直傲视三界,而他喻寒音就算不是天生龙躯,有这宝贝在手,想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能飞升仙界的人本就是万里挑一,天资、心性、机遇三者缺一不可,也怪不得喻寒音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光辉未来近在咫尺,喻寒音飘飘然的在穆安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以后将那些人都踩在脚下的样子。 他像个看见金蛋的农夫,看着穆安的眼神越加慈爱:“现在情况你也再清楚不过,我想要神魂,与我走罢。” 能少一场争斗,就能延缓一会另外两人发现他的机会。 穆安盯着他,像是没听见喻寒音的友好建议,只直直的盯着他,追问:“简稚呢?” “当然在这。”他指指心口,意有所指,“若是你好好配合,我自会在一切结束以后离开这孩子的身体,毕竟只是我的一重分神,虽然会损伤一部分根基,却也不至于让他魂魄破碎。” 若是不配合的话…… 穆安不敢想。 喻寒音虽然看着一副和善面孔,可从他对待方嘉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他其实根本不拿凡人当人,明明之前看重至极,给他药方法器,却在听闻他们的一面之词后认同了他们的说法,轻描淡写的放弃了方嘉。 因此,他所说的话,穆安不敢信。 一时间,洞穴里 分卷阅读82 十分安静,连呼吸都似乎震耳欲聋。 喻寒音耐心地等着穆安的回答,并不慌张,因为心知她也别无退路。 穆安咬着嘴唇,踌躇许久才恨恨的一闭眼,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和你走。” 喻寒音眉开眼笑的伸手拉她,却穆安甩开。 喻寒音皱起眉头,声音一沉:“做什么?” 穆安定定的看着他:“你离开简稚的身体,我就与你走,横竖我也跑不掉,我不过金丹修为,你制服我,太容易了。” 这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喻寒音点了点头,却道:“不行。” “为什么?”穆安着急起来。 “因为你是神华的转世,谁知道你是否已经得到了她的传承。”喻寒音耸耸肩,“我不想冒这个险。” “那你让简稚同我说说话,只一句。”穆安的语气里已显出些央求。 她从来都是站在春柳与于晏身后,等着他们做出选择,处理一切,因此在现今这种会决定人生死的选择上,穆安又慌又怕,喻寒音说的又似乎十分合理,她不知如此一味退缩,只会让喻寒音意识到,简稚对于她的重要性。 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喻寒音叹息着,他收起脸上的笑意。 简稚在昏暗的洞穴里静静看着她,声音轻的像叹息,叫她:“穆安。” 穆安手里的长剑当一声落在地上,她应了一声,六神无主的,声音发着抖:“简稚,我要怎么办?” 她问他,也问自己。 跟喻寒音走,自己是没有活路了,可在她死后,喻寒音会放过简稚吗? 其实这也只是个假设,她从来都没有选择,因为她的弱小。 喻寒音问她:“走罢?” 穆安定了定神,用力擦了一把脸,低声道:“话说在前头,我真的不知道神魂在哪里,但无论你找没找到,都得让简稚离开。” “嗯。”喻寒音吊儿郎当的,声音听起来就没什么诚意。 “你发誓。” “发什么誓。”喻寒音不耐烦了,一指头点在她额头,直点的她整个人后仰,跌坐在地上,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教训她道:“本仙君已是十足照顾你的情绪,不然早就直接绑了你走人,快走。” 说着就要来拽穆安的手。 穆安被他拽起来,走出几步,又有犹豫之意,犟在原地不肯再动。 喻寒音一脑门官司,他所言有虚张声势的意味,一是怕她已有神华的部分实力,二是怕惊动其余两人,所以此刻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带着穆安挪移,只能先带到泽春宴洞口,再以术法隐蔽身形领至原身面前。 他被穆安墨迹的急躁起来,手里已掐起决,要给穆安些苦头吃,穆安一手被他攥着,见他如此,惊呼一声,下意识蜷缩身形,另一手遮脸。 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洞穴正中突然闪耀起一阵白光,穆安与喻寒音俱是在黑暗中待了已久,此时被骤然一闪,只觉得两眼胀痛不已,都下意识的别开了脸。 那白光转瞬间昏暗下去,有人擎起火把,疑惑的问道:“你俩干什么呢?” 穆安一呆,转头看见举着火把的春柳,宋元茂在她身侧,两人一起探究且八卦的盯着他俩紧攥的手。 喻寒音没做声,只用力的捏住穆安的手,穆安乍被一捏,痛的叫出声来,忙道:“我和……简稚要出泽春宴了。”说到简稚,到底停顿了一下。 春柳扑哧一笑,举着火把往他俩那走,满脸促狭:“干嘛,我们打扰你们了?” 眼见春柳的火光越来越近,穆安急的要哭了,人质简稚一个还不够,怎么还有赶着上来做人质的。 她急忙叫唤:“唉唉唉你停那!” “不干。”春柳没理她,只单纯以为穆安害羞。 “你站住!”穆安咬牙,因为太过紧张,句尾破了个难听的音。 春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喝震在了原地,不知道她这天大的脾气是从哪来的,半晌才小心翼翼的:“……穆安?” 穆安响亮的吸了一下鼻子,被这声熟悉的叫声险些叫出了眼泪。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会儿拖春柳下水,穆安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强行咽下喉头的那种酸涩,她对春柳笑了笑,只觉得眼底温热:“我出去和你说,各种原因……有些复杂。” 春柳迟疑的唔了一声,虽然穆安此刻状态有些奇怪,但考虑到她最近事情着实闹心,也算是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提议道:“咱们一起出去吧,我也在幻境里摸了几件法器,想是够应付我爹了。” 穆安别开目光,缓慢但坚决的摇了摇头。 喻寒音拽着她,从春柳与宋元茂的面前一步步离开,她说不出话,只觉得难过。 就这样走了,连一个体面的道别都没有。 也不知道春柳之后知道,会不会怪她。 春柳看着情绪奇怪的穆安被简稚拽着离开,本想叫她,可又觉得是简稚陪着她 分卷阅读83 ,不会有什么事情。 宋元茂玩味的看着他俩相握的手,手里的匕首在指间旋转不休,似是一个失手,疾狼咄一声狠狠钉在简稚的脚前。 “喂,不对吧。”他走过去。 喻寒音静静立在那,神色不辩的盯着疾狼的刀柄,半晌才为难的叹了口气:“好好活着不好吗?” 言毕他头也不回,只信手一甩,几道暗光脱手,转瞬射向反应不及的两人。 锐器入体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洞穴里也太过清晰了。 喻寒音捏诀将挣扎不休的穆安定住,弯腰将她抗在肩上,她不能动不能言,目眦欲裂,眼中淌下血泪,顺着脸庞被简稚的白衣吸收。 “何苦呢。”喻寒音拍拍她,向洞口走去,轻松的哼起了一支曲子。 ☆、被放弃是种什么感受 穆安头回知道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朋友一个变成人质一个生死未卜,而她同样是条待宰的鱼,连闭眼都做不到,只能被人驮着,换个地方等死。 可她能怎么办? 长久无法闭合的眼睛开始分泌生理性的泪水,渐渐模糊了穆安的视线,能听见春柳与宋元茂的动静,虽然受了伤,似乎也好赖留下了一条命,那也挺好。 眼眶里积蓄过多的泪水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溅起一捧细小灰尘。 好像事情到底没有坏到让她无法承受的地步,虽然被迫卷入了什么仙界人间的劫难,他们受了伤,但还活着,而简稚……她觉得喻寒音也不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说不定倒是会把他放掉,再说简稚那么聪明,也会自己寻找生路的吧。 这么看来,所要付出的不过是自己一条小命,在穆安看来,这是个最轻微的代价了。 她忽然就释然了,甚至在内心开始打起一长串的遗书草稿,想或许到时候求求喻寒音,他会把这封又臭又长的遗书寄到混沌派,让他们都看看她是如何大义凌然的为了他们牺牲自己,再把自己屋里的那点遗产妥善分割一下。 譬如那些个眉黛,穆安觉着春柳用着应该会很好看,至于那一大摞的话本子,于晏既然一直想要,那就给他罢。 穆安甚至分的有些高兴起来,好像随着这封信,她就彻彻底底摆脱了什么神华,什么神魂仙界,她在死后会再度魂归故里,在那松涛声声里,重新成为那个惫懒又愚钝的穆安。 可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拽住了简稚的衣角,迫使喻寒音停下脚步。 穆安固定住的视线能清晰的看见那只手,骨节明显青筋在皮肤后分明,充满力量。 那手的主人强硬的拽住他,喘息着低笑:“把她给我放下。” 是宋元茂。 穆安方才还沉浸在一种自我牺牲的感动,以及终于摆脱那些麻烦事的喜悦里,他这一拽,又把她从天上拽落了地,拽的在地上打滚,满身尘土。 喻寒音转过身来,那满脸轻松已经荡然无存,他被这些蝼蚁似的修真者耗尽了全部耐心,只想全部按死了事,可又顾及着恨霜与邵青禄,不耐和杀意同时出现在简稚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十分突兀而狰狞。 穆安被他随手丢到地上,咸鱼似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撞到洞壁停住,地上的粗粝石子在她身上割出细密的口子,让她刚刚松弛下去的神经又重新紧绷起来,穆安不敢想他俩接下来的结局,也动弹不得无法阻拦,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疯狂祈祷,希望他们能走,喻寒音也必定不会拦他们。 三清太上鸿钧东皇,是谁都好,别让他们死掉。 “噢,邵青禄的仙甲幻影。”喻寒音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色彩,“怪不得敢从本仙君的手里抢人。” 宋元茂压抑着嗓子里的痒意,把那股甜腥直压下去,入泽春宴之前邵青禄将他的仙甲虚影投在了他身上,在幻境里一直没派上用场,现在倒是救了自己一命,他在幻境里遇见春柳,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因此出幻境之后,发现他们同行的简稚不对,出于义气,想替春柳拦上一拦。 可从他的话来看,竟是涉及到邵青禄告知他的那些密辛,宋元茂心思急转,本是打算动手,可现在既是对上了仙人,当然是毫无胜算。 “我不打算抢人。”他迅速下了决断。 “既是寒音仙人亲临,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会不自量力。”他收了手,低低咳嗽两声,几滴血落在手心,被他随手抹在衣角。 宋元茂抬高双手以示友好,后退两步。 春柳满腹疑虑,正打算插嘴问个清楚,就被宋元茂制住。 “别轻举妄动,对方是仙人。”宋元茂嘴唇不动,低声嘱咐。 “可穆安她……简稚为什么会变成喻寒音?”春柳挣动了一下,没有挣脱开。 “信我。”他说。 春柳稍稍一迟疑。 穆安将一切听的清楚明白,自然知道宋元茂这就是要放弃自己的意思了,他聪明理智,自然能看出什么是最优先的解决方法,她理智上觉得宋元茂这事儿处 分卷阅读84 理的很对,还救了春柳一命,可心里还是稍稍的那么酸了一下。 像给人锤了一拳,那被擂出的凹陷久久不能复原。 她本已劝好了自己,坦然赴死,偏偏又被他整了这么一出,先是要救她,又在看清了情况之后,迅速的放弃了她明哲保身。 事儿是做的没毛病,可被给予希望之后再度失望的感觉,也太过难受了。 穆安现在只想让两只手动起来,让她可以捂住耳朵,别去听到春柳接下来的话。 太难受了,她不敢想。 春柳被宋元茂按住双肩,宋元茂双手看似随意,搭在她的肩膀,却隐隐扣住她的锁骨,防止她胡乱行动。 春柳的目光从满脸不耐的喻寒音脸上移到地上的穆安身上,她裸露的皮肤多了好几道口子,头发散乱,形容狼狈至极。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淡淡一笑。 她笑的那么好看,叫人想起春日扶风的柳,夏天低唱的松涛,秋天飘落的枫叶,雪夜里盛放的寒梅。 温柔,坚定,独立,坦然。 春柳右手的戒指微微一亮,宋元茂却早有预料的提膝一脚,将几乎成型的晴音,一脚从春柳手中踢飞了出去,她的右手猛受一击,吃痛的叫出了声,可左手已然取出她想拿的东西。 那百弦琴在她手中被猛的捏碎,她用力过大,掌心满是细碎伤口,可她太过紧张了,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 极为沉重的一声嗡鸣。 声浪横扫开来,那声音千奇百怪,仿佛世间最恶心的千百种声音糅合在一起,哪怕只听了一瞬,也觉得恶心作呕,又觉得心中大恸,千百种声音,便是千百种情绪。 即使是喻寒音,到底还是寄宿在凡人身体中,听闻此声也觉心口一痛,神思恍惚,几欲呕血。 春柳忍受着心里那千百种难受的感觉,趁着宋元茂松懈的那瞬脱出,一翻手召回晴音,探身抓住穆安,踉踉跄跄就往外跑,她们现在离洞口距离不算遥远,已能看见洞穴上方的出口,春柳一边跑,一边把自己揣着的几个法器胡乱的往身后丢,都是从劫难中幸存的上好灵器,可此时都惨遭蹂躏,被春柳猛的灌进灵力当成了炸弹用。 一股接一股冲击在身后爆开,春柳还拉扯着一个木偶似的活人,几次被冲的险些绊倒,也不知浑身究竟破了几处,太过紧张,她反而开始分神,心想穆安看着挺瘦,也太沉了吧,若是能活着出去,定要让她再减个几斤才好。 若是能活着出去…… 春柳已从宋元茂与喻寒音的对话中猜出个大概的情况,虽然震惊于三位仙人要找的人就是穆安,也知道她这样的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 可……若是她走了,穆安会哭吧。 洞穴口转眼已到眼前,她浑身灵力已所剩无己,此时一调动,经脉就针扎似的疼。春柳一咬牙,强行再提气,晴音应召而来,她踉跄两步,到底稳稳踩住剑身。 春柳松了口气,攥紧穆安的手,紧紧按在胸口。 可下一刻—— 一只手从她的心口洞穿而过,又轻巧抽出,那手拽住穆安,又极为不屑的一脚踢开了她仍攥着穆安的手。 她的指尖痉挛几次,终究还是与穆安的擦过。 几乎将她撕裂的疼痛让春柳连呼痛也无法做到,她的视野转瞬间灰暗下去,晴音失去指控,与主人一起,沉重的栽在地上。 春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模糊觉得穆安在歇斯底里的尖叫,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喻寒音冷眼站在虚空里,手里拎着提线木偶似的穆安,她仍然被咒术控制着,木无表情的在流泪。 在这里耗费的时间也太多了,当下喻寒音也懒得再管还活着的宋元茂,就要往洞口去,喻寒音正欲行动,却感觉穆安,指尖动了动。 明明咒法还是好端端的,喻寒音甫一犹豫,为了保险,正待再叠加咒术,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绝大的力量,极其蛮横,极其狂怒的将他狠狠地抡在了地上。 喻寒音措手不及,就感觉浑身剧痛,直到狠狠的被嵌进岩壁上,才缓过神。 眼前出现一道尚且冒着青烟的深长沟壑,那是他刚刚所犁。 喻寒音恼火至极,他在简稚体内不过一个分神,因此实力很受简稚本体的局限,简稚虽是天才,可毕竟年幼,欠缺雕琢,喻寒音已很久没感觉到如此剧烈的疼痛了,他昏昏沉沉的晃晃脑袋,正想从岩壁中脱出,却看见烟尘中,隐隐行来一个身影。 烟尘尚未散去,那人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清身形,可那双眼睛,看一眼喻寒音就觉得遍体生寒。 那兽似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张开,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眼白,阴沉沉的反射着微光,邪异而冷,一眼望进了最深的夜。 最深的夜里,有数不尽的,无法想象令人发指的噩梦。 喻寒音骇然。 ☆、逆转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那双眼 分卷阅读85 睛好像是死物,空空荡荡地映出喻寒音扭曲变形的脸。 喻寒音望着这双眼睛,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来一个词,归墟。 极北之地,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传说那是魂魄的终焉。 喻寒音觉得这双眼睛就是归墟,他的神识在其中深陷,一直坠落,身周是无限幽暗,他从无数的魂魄中穿过,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冷,那种冷攫住他的心脏,叫他透不过气来。 穆安突然动了。 她几乎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喻寒音一激灵,竟然下意识地想别开目光,然他毕竟是仙人,即使面前的少女前世是实力超然的古仙,此刻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喻寒音本就心高气傲,思及至此,更是痛恨自己方才的一瞬软弱。 他恼火地盯着她,穆安也不如何动作,她像个被人操控的人偶,神情十分呆滞,五官各司其职的摆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木然而诡异,瞳孔中空旷的映出简稚的脸。 喻寒音嗤笑,心知穆安多是被春柳之死刺激到,禁制松动,然而却不能很好的控制这力量,他振臂从岩壁中脱出,同她一样,踩在虚空中,狞笑挥拳,朝着穆安的脸狠狠的揍了下去。 他本体是孱弱的丹修,多是依靠法器与丹炉作战,可简稚不同,简稚另辟蹊径,他以丹炉为炉鼎炼体,他即是炉鼎,他的丹炉就是他的一重分神,因此他身体强横,甚至能和落云阁的弟子以肉身强抗,喻寒音此刻在简稚体内,使用他的作战方式,也更为如鱼得水。 这一拳十足的势大力沉,穆安被打的狠狠偏过脸去,凌乱的长发下隐约能看见红肿与淤青,可喻寒音却并不停手,只一拳又一拳挥了出去,他不通拳法,但拳头上裹挟着的仙气足以弥补技巧不足的威力差距。 眼见拳风阵阵,他的动作愈加快了,一时间只听见拳拳到肉,噗噗作响。 可几拳之后,他却诡异的一顿,左手极度用力的掐住右手手腕,表情却激烈变换着,两个人在同一具身体里相互争夺,一时是穆安熟悉的简稚,转瞬又变成了喻寒音的嘴脸,十足虚伪,嘴角一抹故作高深的笑容。 好像两人一时间占据了身体的左右两边,势如水火的开始交战,左手打右手右手掐左胳膊,从旁人角度来看,这场面非同一般的诡异。 然而一直如木头人一样,被动挨打的穆安的眼珠却微微一动,几乎远离她的五感又再度随着疼痛缓慢回归,那些极为遥远的声音又回到耳畔,她从理中客变成了戏中人。 她兽一样的瞳孔渐渐收缩,变回了人类的形状,那其上拢出千般情绪,穆安恍惚一瞬,顾不得疼痛,大声叫他:“简稚!” 那两人的争斗僵持了一瞬,那张激烈变换神情的脸上短暂的被简稚占据,简稚深深望着她,苦涩一笑。 时间太短了,甚至不够穆安从这样的笑容里体会出任何情绪,他就再度被喻寒音顶替。 喻寒音彻底怒了。 简稚的挣扎反抗在喻寒音看来,是将他的仙人尊严,彻底踩在了脚下。 “到此为止了。”他咬牙切齿,然而似乎想到什么,喻寒音脸上的暴躁倏而一收,唇角弯起一个残酷的笑。 穆安一怔。 下一刻,他并指为刀,毫不留情的往简稚的左臂插去!苍白锐利的指尖洞穿手臂,喻寒音嘴角挂着一丝胜利者的轻蔑微笑,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慢条斯理的在伤口处搅动一番,又信手挑断了一根白色的筋脉。 左手痛极的发抖,能极为明晰的看见苍白皮肤下肌肉在疯狂痉挛,可脸上的笑容却分外闲适……而残酷。 所谓大道无情,就是视人命如草芥,视痛苦于玩乐吗? 眼见那染血的手指从伤口中抽离,竟还有下手第二下的打算,穆安终于从这惊悚又怪异的场面中回神,慌忙去拦,也不知如何的,明明只是想抓住他的手不让他随意行动,却声势浩大的,连着喻寒音与她自己,都狠狠的按在了墙上。 穆安被自己这出人意料的力量惊的呆了一瞬,她松开喻寒音,把自己这双手翻来倒去的研究了好几遍,才万分小心的,一拳擂在喻寒音的脑袋边。 卡拉拉一声,拳头没进山岩,迸出裂缝。 穆安突然乐了,她把拳头收回来,又照着喻寒音的脸比划了一下,认真的说:“你把简稚还给我。” 喻寒音:“啊?” 穆安一时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她不敢想春柳的事情,只好把全部注意都放在了面前的喻寒音身上,咬牙切齿道:“不然我就揍到你出来为止。” 喻寒音心里咯噔一下。 穆安说揍就揍,劈头盖脸的就往喻寒音身上招呼,简稚肉体的疼痛与喻寒音感同身受,先前如果不是被简稚气的冲昏头脑,也不至于忍痛自毁了他的左手,偏偏穆安的拳头看上去平淡无奇,却视他的护体仙气于无物,拳拳到肉,喻寒音一时间只觉筋骨欲裂。 一力降十会,板砖破武术,这是凡人的朴素智慧,穆安现在觉得,说得十分有道理 分卷阅读86 。 喻寒音作为丹修,先前凭借实力的差距以简稚的肉体摆摆花架子还行,可真被擅长近战的穆安贴了身,只觉得慌了神,手都不知该往哪招架,俩眼气的通红,他愤恨的瞪一眼穆安,被一拳捣中小腹,只好屈辱难耐的掉头,转身就跑。 他有多久没感受过疼痛了,喻寒音想不起来,也没空去想,他眼下连仙人的尊严也不顾,抱头鼠窜像条夹着尾巴的狗,哪里还有离镜宗初见时候的高傲模样呢。 喻寒音屈辱至极,他与简稚类似,出生即展露天赋,到顺风顺水的飞升,也从没人举着拳头在他身后撵孙子似的教训他,明明方才还运筹帷幄,平地飞升即在眼前,可转眼居然就要被一个后生这样欺辱。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满脸狰狞,满脑子如何惩罚穆安,险些又吃了一记老拳,穆安闷不吭声的把拳头从石坑里□□:“出不出来?” 喻寒音冷冷一笑,抬手一捋头发,只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和他试图表达出来的那种淡漠高冷,并不太搭。 “你就不怕把简稚打死了?”喻寒音试图和她说理。 “那就看你怕不怕疼了。”穆安答的很快,语气十分蛮横。 穆安心里其实也有些嘀咕,她依托逐步解封的力量眼下虽是短暂占据了上风,但毕竟喻寒音是在简稚的身体里,她也不敢太过放肆,可平日里四体不勤,又对如何解决夺舍毫无头绪,或许春柳她们会知道…… 穆安心里一酸,用力抿住嘴唇,告诉自己,别去依靠她们了,得靠你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叫:“简稚,你出来!” 这是穆安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既然她不知道如何解决,简稚看起来又还有挣扎之力,那就想法把简稚叫出来。 她一边撵驴似的追着喻寒音,一边絮絮叨叨的开始和简稚说话,这种情况下,她其实说的十分混乱,颠三倒四,不仔细听的话连她在说什么都听不明白,更何况洞穴空旷,回音极大,嗡嗡嗡的。 可这是穆安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已经失去春柳,不能再失去简稚。 她与喻寒音一前一后,像撒欢的驴和逮驴的小厮,穆安一直说,话都不经脑子,从心脏里直接泵进口腔,再被她一起吐出来,那是关于她所想的,有关简稚的全部。 关于她的依赖,软弱,关于她的贪婪,关于那些她几乎无法承受的好意。 穆安说到最后,近乎语带哽咽的祈求:“总要给我一个回报你的机会吧……” 不是回答,而是回报,但于穆安来说,那是她能给出的一切了。 除去感情这样无法控制的事情,剩下一切,都可以捧来给你,只要你活着。 好像那一直冷冷注视着她给她苦头吃的那个天道,终于为她开了扇窗。 简稚顿住步子,回眸看她,他的脸上满是擦伤和淤青,几乎看不出平日里的清秀模样来,可他这么定定的看着穆安,好像天地浩大三千繁华,他的眼中却只能装下穆安一人,他漆黑的眼睛里映出穆安欢喜到热泪盈眶的模样,简稚轻轻一眨眼,黑白通透的眼睛里居然浮上些水光,他小小声,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中了脑袋,怀抱着莫大的欢喜冲她伸出手来:“穆安,我——” 可他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洞穴整个震颤起来,简稚身上腾地披上一身威压,不属于凡间的力量全面开启时,连空间都在震颤。 他维持着那样小心翼翼的欢喜表情,身上裸露的皮肤却开始寸寸崩裂,如纸屑一般纷纷落下,简稚好像一个茧,其中的蝴蝶在他体内狂躁的挣扎,意图突破而出。 那是本体降临的,狂怒的喻寒音。 那一日,被谈永望伤到之时所感受到的绝对差距再度卷土而来。 仅仅是实力的差距,就让她浑身发抖的跪在地上,无法控制肌肉,嘴角淌出一丝涎液,瞳孔震颤不休,只能目睹着这一切发生。 喻寒音的虚影薄薄的笼罩在简稚身上,带着森冷的笑,朝她缓缓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穆安被喻寒音整个提至悬空,无力的蹬了两下,喻寒音狞笑着收紧手臂,他已不在乎所谓的远大谋划了,只想让穆安尽可能痛苦的死去,好让刚才的事情连着她的尸体,静悄悄的死在这个洞窟里。 缺血让大脑无法思考,穆安迷迷糊糊的去掰喻寒音的手,做最后徒劳的挣扎,却意外的很是平静。 她已经很努力,非常努力了,现在她就去陪春柳与简稚。 也很好,路上有个照应。 她已想到黄泉路上如何安排,却骤然脖颈间一轻,被整个拢进一身清寒香味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终于快结束了,九点还有一章,爱你们~ ☆、泽春宴尾声 穆安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攥住了来人的衣角,虽然看不清脸,可她还是从这熟悉的味道里,知道了来人是谁。 分卷阅读87 她短暂一怔,竟感觉到一种滔天的委屈,无处倾吐,只好用力抓住他胸口的布料,哑声道:“师父……”这两个字在唇舌中滚过一遍,滚出了千百番滋味。 她喃喃道:“师父。” 穆安突然安心下来,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觉得,谈永望来了,一切就都好了,简稚会得救,春柳也会,她也不用再受这些莫名其妙的苦楚。 “嗯。”谈永望淡淡道,信手振血。 喻寒音的手腕落了地,伤口才涌出第一滴血。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光秃秃的手臂,像是连痛都忘了,只死死盯住谈永望,像是看见什么怪物,嘶声道:“你是谁,你是谁!”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只一剑,就断下了他的手腕,可这并非是分神,而是他的本体啊! 仙人灵体,全身皆由仙气洗濯,损失一部□□体,就是损失一部分道行,谈永望方才这一剑,已是凭空划拉去他五百年修为,喻寒音气的要发疯,嘴唇哆嗦着,眼神怨毒至极,偷偷摸摸从怀里拿出了他的玉盘。 玉盘初一见光,就流光溢彩华美异常,它离了喻寒音的手,竟然在空中兀自旋转不休,随着它的转动,似乎连空间都一起扭曲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肥皂泡泡碎裂的声音,还有极为模糊的,人的惨叫声。 喻寒音捂着手腕狼狈的退后两步,狂笑道:“我可不陪你们玩了,清玉碟乃是我耗费三百年时间炼成,是能破碎虚空的宝物,老子就把它赏给你们了。”他说到这里,表情狰狞扭曲至极,不像个仙人,倒像是个什么魔修。 玉碟随它心意,猛地往前一推,穆安即使在谈永望怀中,也能感觉到那种不可违抗的吸力。 喻寒音听见穆安的一声细小的惊呼,当下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清玉碟绿莹莹的光照亮了整个洞穴,空间开始紊乱,洞穴摇摇欲坠,即使加持着从前修真者大能的诸般阵法,也无法阻止岩片片片崩裂。 那玉碟转瞬就推到了眼前,谈永望未束的长发被气流所激,胡乱的飘荡起来,穆安盯着那玉碟的中心,只觉连魂魄都要被扯碎。 谈永望却笑了,狭长的眼尾冷冷的挂上几丝讥嘲,他复又抬手,只一剑。 碟碎,漫空碎石骤然一凝。 他的剑去势不减,径直穿过喻寒音的心脏,将他捅了个对穿。 喻寒音脸上狂笑的狰狞犹在,他抽搐几下,由皆尽剑身燃起的一点火苗,很快扩散,将他吞噬殆尽,仿佛从未存在。 穆安紧紧攥着谈永望的衣服,浑身都在发抖,她茫然地哆嗦着嘴唇,去寻找谈永望的眼睛,问他:“简稚呢?” 谈永望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面色淡漠,眼里有不动声色的怜悯。 “简稚呢?”她哆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方才的一系列变故好像流干了她的眼泪,此刻她只觉眼睛发热,却十分干涩,淌不出一滴眼泪。 她的手比冰一样的谈永望,还要凉上些许。 谈永望轻声道:“喻寒音的仙体强行转移过来的时候,他就死了。” 简稚不过肉体凡胎,哪里能经受得住一个仙人呢。 死了是什么意思? 是她一直紧逼喻寒音,才让喻寒音恼羞成怒……导致了这个结果吗? 穆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的道:“我不信。” 一天之中她经历了太多的大喜大悲,她觉得她应该非常难过的,可是却没有。似乎方才被洞穿心口的人是她,她那干瘪的心灵再也挤不出一滴热泪,只有鼓荡的风在她通透的心脏来去,令她觉得十分虚无。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 只剩下一个没有用的,害她丢失了一切的,所谓的,令人唾弃的,一个前世的身份。 穆安站在那里,将自己风干成了一具干尸。 “我觉得我该恨你的。”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无根无源,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可我又想,恨你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恨喻寒音,简稚……简稚和春柳也不会再醒来了。” “我怎么这么懦弱呢,一味的,一味地去依赖他们,觉得天塌了都有他们替我兜着,我怨天怨地,怨你,怨神华,可是怨到最后,我一无所有,只剩下恨了。” 穆安好像在看他,目光却又迷离又空荡的越过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地方去,眼里渐渐浮出一层薄薄水光。 “我……”她咬住牙,把哽咽与眼泪用力吞回去,嚼碎扯烂,叫它们今生都别再出现,“我不愿再做穆安了。” 她在心里用最毒的誓言同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穆安长长的吸了吸鼻子,竟然露出一个非常非常淡的笑来:“我是神华对吗?” 谈永望缓声道:“是。” 他目光难辨的看着她,发觉他突然看不懂这个曾经很好懂的小姑娘了。 每一个少年都会经历三次成长。 第一次 分卷阅读88 ,意识到自己须得成长。 第二次,愿意去尝试,却因为身后有退路,而常常心生惫懒。 第三次,一无所有之后,他们终于带着满身创痛,不情不愿的,告别了年少的自己。 他们长大了。 “我是神华。”穆安重复了一遍,低低道,“我很厉害对吗?” “嗯。” “我可以杀掉那些仙人,把这些麻烦的事情摆平,教他们再也别来烦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发抖,神情中的某些东西,却像极了神华。 谈永望迟疑片刻:“在你恢复记忆之后。” “你也想要神魂,他们也想要神魂……”穆安笑了一声,面上却没什么笑意,“可都需要我回想起,究竟放在了哪是吗?” 不待谈永望回答,她就接了下去:“可我也想要。” “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要这天上地下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谈永望没有作声,只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会给你的。”穆安退开一步,不再看他,慢慢地向洞口行去,声音越说越低,“我也不会给仙人们,我要自己拿到手,然后亲手放在简稚的墓前。” 她的背影孑孓摇晃,像是要融进黑暗里。 穆安浑浑噩噩的走出两步,突然踢着件什么,当啷啷的响了一阵,滚出去好远,停下了,她以余光一瞥,生生顿住了脚步。 那是个残破的小丹炉。 那时候阳光正好,少年尚且鲜艳明朗,于丹炉上冲她遥遥招手,大喊:“喂,我听到啦!” “我喜欢你呀!” 穆安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濒死小兽的痛苦呻吟。 有脚步声渐近,那人声音极为虚弱,抬手将她搂到怀里,声带哽咽:“你别这样,穆安,你哭出来。” 穆安被春柳搂着,沉默许久,只是抖的越发厉害,她把小丹炉死死护在心口,想简稚从前的模样,桀骜明朗,前途一片大好,他在离镜宗的夕阳下身披一身霞光,眼底有沉静的温柔,指尖轻轻点在穆安心口。 “我只求心安,你也不必多想。” 泽春宴的幻境里,他声音里的难过如今依然浸的穆安心底冰凉,愧疚和后悔疯狂滋长,无数个选择之前,假如她能再坚定一些……如果…… 简稚可以不用为她而死。 所有的情绪决堤而下,穆安攥着简稚的遗物在春柳怀里,痛哭失声。 扶着春柳的宋元茂难受的别开了脸。 而泽春宴的角落里,姜白的尸体中悉悉索索的爬出了一条小虫。 作者有话要说:  泽春宴结束啦,明天更新简稚宝宝的番外。 ☆、简稚番外(中) 简稚觉得这一架打的很有意义,因为他输了,人生头一回输给了平辈的人,虽然是他一个人群殴他们五六个,可是没殴过,那就是输了。 不仅输了,还被这几个人摁在地上胖揍外带用言语羞辱了一番,他一声没吭,目送几人扬长而去。 浑身疼的简稚捡起自己的小包袱,慢腾腾的往自家山头去,山头上的老头等他回来等的翘首以盼,好容易月朗星稀,他到了家,老头儿见他这幅狼狈样,大惊失色,撸着袖子就要去找这几个龟孙子的麻烦。 龟孙子是老头的原话,简稚很想纠正他那几个人都是纯正人族,可是看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就没说。 他劝师父:“我觉得也没什么,主要是我不够强。” 他师父叹了口气,又把袖子放下来,弯腰摸摸他的脑袋:“你已经很厉害了,别说离镜宗,可能整个人间,都找不出几个能像你一样天赋异秉的孩子。” 简稚想笑笑安慰他师父,可是他脸痛,一笑就扯着疼,只好木着一张脸回答:“他们来找我的麻烦,主要是因为大家都说我很厉害,很天才,可他们敢来找我,可见在他们眼中,我还是可以被挑战的,既然这样,我就需要更强,让他们知道我是真的很厉害,即使几个人用阵法,我也可以打得过他们,这样不就好了。” 白胡子老头儿深沉的叹了口气,觉得简稚这番话既有理,也没什么道理。 他很欣慰于简稚即使被人嫉妒了也只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但于他来说,负担太重了。 天才一名,加诸于其他人身上,或许会恃才傲物,或许是惶恐不安,可简稚不同,简稚从懂事开始就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认可自己是个天才,并且付出了所匹配这个名头的努力。 那些平庸弟子只看见简稚意气风发光芒万丈,只有老头儿知道,他这徒弟所流的汗水,那些个酸货拍马也比不上。 可简稚自小就是很有主意的人,他也没说什么,只看着他一瘸一拐进入居所的背影,瘦瘦小小的,惹人心疼。 简稚在屋子里憋了半个月,一步未出,老头儿早晚三遍的在他门前转悠,出来的 分卷阅读89 那天他炸飞了半个屋子,状况比那日进屋更差一些,浑身上下像是在锅里忘了时间的鱼,都糊了。 老头儿却僵在那里,重重的一顿拐杖,破口大骂:“你做什么妖!啊!你是不是这有多危险!” 他将自己炼成了一个丹炉,这本该是剑修一派的功法,讲究人剑合一,天地无我。 其中万般煎熬不必提,单说这样异想天开的法子,就算是当世大能,也不敢说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可一根筋的简稚,不仅干了,还完成了。 简稚满不在乎的一笑,神采奕奕:“师父,我现在很强,我不会再输给他们了。” 老头儿看着自己年幼而又天资绝顶的徒弟,隐隐的从他这偏执的脾气里,看出他此后必将坎坷。 三日后,修养好的简稚被师父带到了那六人面前,两边长老都在,六个人不服气的低着头,忽然听得简稚道:“你们将那日的阵法再布一遍。” 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相信的看他,半个月的时间,简稚的实力就提升如此之多,要来破他们的阵了吗,要知道,阵法可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每增加一个人,其中威力必将成几何量级的增加。 可简稚坚持如此,两边师父也都不吭声,他们见猎心喜,不知道简稚是不是在这半个月中被烧坏了脑壳,才会送出这么一个能让他们在师父面前自证的机会。 几个少年呼喝着摆起大阵,简稚抛起丹炉坦然迈步进阵,半刻之后,他破阵而出,六名弟子面色灰败跪坐在地,喃喃自语,像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老头儿看他的眼神欣慰又自豪,简稚没看他,同那几个弟子说话,语气很是认真:“因为我是天才。” 他一战成名,名声却越发的坏了,他最后所说的那句自述被一传百的曲解,简稚在普通弟子之间变成了一个极度恃才傲物自大极端记仇的人,相同的事情陆陆续续发生了好几次,就在这样的折腾里,简稚静静悄悄的长大了。 在他跨入分神期不久,老头儿看他生活枯燥,只晓得练功,就特地从其他长老那讨来一个任务,让他去接混沌派的几个弟子,顺带出去散散心。 他那时没猜到,情之一字,那是简稚跨不过去的劫难,他同一群师兄弟用师门法器横跨灰水,然后遇见穆安。 简稚后来很认真的想过,他为何那时会一眼心动,其实没什么理由,天气和暖,碧水青山,微风抚动,少女活泼泼的同身边人打闹的某一个瞬间,笑容干净的像在发光,他挪不开眼。 他告诉自己,他喜欢她。 简稚同样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这一份心动,他同穆安说自己只求心安,并非是作假。 他要去做些什么,去证明这份心动,而这样的事情,其实和穆安并没什么关系,就像他当时炼己身为鼎,来证明自己一样。 他当时不顾生死,此时也自愿打落一个境界,其中种种,穆安并不明白。 他只求心安,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也本该是这样的。 可实力是努力就能得到回报,感情却不能。 他得不到,所以他想要。 越加频繁的相处里,穆安越是依恋他,他就越是难过。 在王府里的半个月里,简稚常常坐在屋顶看月亮,一看就是一夜,从前的晚上他总是冥想,可在幻境里,或许是那种隔离尘世的感觉让他分外的想放松一下因着感情而时常波动的神经。 他坐在屋顶看月亮,耳畔能模糊的听见远处王爷与侍妾的调笑声,能听见更远处街道的人声鼎沸,简稚心静如水,然后想起穆安。 仿佛一颗石子投进湖面,溅起一片涟漪。 简稚的心就这么非常突兀的一缩,让他觉得十分难受,又十分困惑。 他做了这么多,本该心安,为何又如此难过,简稚说不明白,只是觉得心里仿佛坠着个石头,一直一直往下沉,却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似的,一直坠着。 他长久的,木无表情的看月亮,看到西升东落,太阳升起。 周而复始,他等到穆安。 然后替她绾发。 他的手触及穆安的长发的时候有些细微的发抖,本是不该发抖的,丹修常年和药材打交道,若是因为手抖而坏了药材的分量可要怎么才好。 可他就是有些发抖,虽然平时为了治伤也触碰过她的肌肤,可即使单纯如他,也隐约知道,绾发是一件极为隐私,掺杂着一些隐秘情绪的事情。 他的手滑过她的长发,仔细绞起,从镜子里瞥见她兴高采烈的脸,简稚的嘴角也不自觉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但那笑不过停了一瞬,就消失了。 他仿佛终于意识到,这些日子里,他辗转反侧,为之难过的,是些什么。 他要的已远不止心安,在这些日以继夜的相处和生死里,他的贪婪与日俱增的膨胀,想要更多,想要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他,想要自己变成她特殊的人,想要亲密的碰触。 想要这一刻长长久久的持续下去,他想要她的回应。 分卷阅读90 可那是穆安唯一无法给予的东西。 “我为什么不可以。”简稚听见自己把这诘问说出了口,说的极为可怜,仿佛丢了自己。 可他不在乎,在听见穆安那样似是而非的承诺之后,简稚觉得自己心中的沉重阴云被一扫而空,云开雾散,日光灿烂耀眼。 还有什么比实力与未来的无限可能性更能让简稚自信? 他是离镜宗三千年不世出的天才,实力高绝,前途无限,修真者百年不过弹指,他愿意等。 千年之后,斗转星移,他仍想为她绾发。 他那时觉得一切都在变好,师兄弟们因为他在比试中赢了,而对他放软了态度另眼相看,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的于晏也转变了话向,而穆安也承诺了他一个可能性。 他揣着这样美好的未来幻想,一个人傻傻的笑出声,心想,出去之后为穆安买个簪子吧,要好看,还得是个法器,他左思右想,觉得哪里卖的簪子都不如他想象的那样,能配得上穆安。 他就在她与王爷的婚房外,一个人慢慢的计划,要如何自己亲手炼出一个簪子,用什么样的材料才能精巧好看,又讨穆安的喜欢。 直到屋内一声惊呼,他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房里在发生些什么。 他几次进房都是以攻击他,然后时间跳转为结局,不过平日里到底见过两次,他忘了要和穆安说攻击王爷这个法子,一时间内心火烧火燎的,埋怨自己是个傻子,又担心穆安有没有被那个色鬼欺负。 还有一点他说不清楚的,酸溜溜的情绪。 杂糅到一起,简稚十分简单,只好将其归结为不高兴。 不高兴的他出手破坏了屋子,落入王爷的幻境。 在其中,遇见了向他求欢的穆安。 作者有话要说:  比我想象滴要长鸭这个番外,还得再写一章,好心疼简稚鸭……写的我有点难过 ☆、简稚番外(下) 满眼都是温暖灼热的红色。 粗如儿臂的龙凤喜烛在静静燃烧着,整个婚房都蒸腾着一种暧昧的昏暗,窗上的喜字像双低垂着的,微笑的眼睛。 房间内很安静,烛火一晃,屋里忽然暗了,那一豆火花只兀自照耀着自己身周的短短距离,把屋内的其他器物,都置身于影影绰绰的氛围中。 他身后的墙上映出了相依偎的两个影子。 简稚僵直的坐在床上,手下是大红的锦缎被面,棉被蓬松而柔软,她倾身过来,与简稚双手交叠,在他耳边柔软的一笑,吃吃的,咬着嘴唇,轻轻道:“简稚。” 她的声音天真,尾音又钩子似的微微一扬,像个心照不宣的邀请,又像个问号,弯弯的往简稚的心里钻,勾的他心里又痒又慌张,他觉得喉头干涩,浑身发紧。 简稚麻木而顺从的偏开脸,穆安依偎着他,在他的唇角啄了一口,胭脂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印出红痕,他的脸颊渐渐透出热气。 简稚年少,对某些涌动的□□毫无概念,尽管身体的反应让他十分难受,他觉得有些暴躁,千般难捱的欲望无处宣泄,他不知如何去做。 只好乖顺的坐在那里,垂着眼睛尽力忍耐,穆安的手顺着他的衣领滑进去,她的掌心细嫩,却留有握剑的茧,因此在那些甚少暴露而十分敏感的皮肤上滑过时,有一种粗糙,艰涩,却也十分柔滑的奇怪感受。 他觉得眩晕,心脏一泵泵将血液全泵进大脑,让他呼吸灼热,无法思考。 或许是太过紧张就开始不自觉的分神,简稚居然有闲心想,这不对,穆安不该是这样的,她没有这样世俗而妩媚的笑,也不会将自己粉饰成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 穆安是漂亮的,但她的漂亮其实介于女人与女孩,她举止十分无谓,甚至有些粗鲁,从不掩饰表情,大笑大哭毫无包袱,但在某些瞬间,她满怀心事时候茫茫然的那一瞥,像是个风尘场上阅尽千帆的女人,漫不经心又心如死灰的那么随意一暼,让你感觉无所遁形,她是知道你要做什么的,可她无所谓,也毫不关心其他。 那个瞬间她空荡的眼睛里只映照着你,仿佛那个瞬间,就是永恒。 她不是穆安,可他还是不想推开她。 穆安的长发蹭着他裸露的皮肤,有些痒,他觉得被接触的所有地方都热的要命,她的手在点火,一簇一簇,大火燎原。 简稚昏昏沉沉的,拥抱着她陷在柔软的被面里。 他在她上方俯视着她,这是个十分有控制性与权威欲的姿势,她像个熟透了的红艳果实,被从枝头摘下,择去枝叶,又以清水洗净,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呈在他面前。 只要他动手,就能吞吃入腹。 简稚看着她,看她娇羞又隐含期待的垂着眼睛,几缕散乱的额发被薄汗沾湿在脸上,像是欲色的暗示。 他伸手将那缕头发慢慢挑开,绾在她耳后,又细细理好她的鬓发,才道:“穆安。” 简 分卷阅读91 稚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哑,压抑着这么多的不知名的情绪和忍耐。 她对着他笑,香艳糜烂如同枝头将坠未追的话,然后应声。 “穆安。” “嗯。” “……穆安。” “嗯。” 简稚的声音轻的像叹息,又像是彻底沉浸在一个飘然的,不可能存在的梦境里,他在这梦境里可以得到他一直肖想的,不可得到的人。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简稚对她一笑,语含疲惫:“你应什么,你不是。” 他已得到一个千年之后的承诺,既然怀揣着这么一个期待,他又为何要在这样的幻境里沉沦。 幻境破的声势浩大,简稚再看见真穆安之时还有点微妙的心虚,总想把她的脸端到那个假穆安的身上去,可又觉得很有罪恶感。 十分有罪恶感的简稚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就看见穆安哭了。 穆安同他说了关于她的一切。 其实在被一切震惊之前,简稚先是感觉到高兴的,毕竟穆安愿意跟他分享这个对她来说十分关系重大的秘密,可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一种十分微妙的负面情绪。 喜欢的人前世比自己强上百倍,她师父前世是她徒弟兼恋人,并且相爱相杀。 简稚五味杂陈,只好在心里发誓自己会加倍努力。 可之后的变故太过,他猝不及防。 其实喻寒音附身之时,穆安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的十分清楚,他开不了口,仙人的实力将他的神识牢牢压制住,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心里回答她,一句一句的。 【幻境里的那个簪子我没带出来,出去你再送我一个吧。】 【好。】 【简稚,你们离镜宗,招不招别宗的道侣啊。】 【招。】 …… 【总要给我一个回报你的机会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带哽咽祈求,简稚不做声的听着,人生头回知道心碎是什么感觉。 他一生极骄傲极张扬,伤心难过都极少,更别说心碎了。 简稚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穆安这句话,静悄悄的攀上了裂纹,一片片落下来,碎出了许多响声。 穆安能许给他的,仍然只有回报。 简稚静静的,早有预料的笑了笑。 他的神识奋力一搏,拼上自己的所有也仅仅换得秒余的时机,他与穆安遥遥相望,想说的有许多,他聪慧至此,如何不知目前情境自己是个必死的局。 唯有穆安还在浑然不知的挣扎,想为他们拼出一条生路。 他想说簪子我想替你买的,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可还作数吗? 他想说春柳于晏都对你很好,我很羡慕,也很放心。 他想说穆安……别忘记我。 别忘记我,他这话徘徊半晌,到底还是没说出口。他觉得这话似乎在很久以后会变成穆安的一个负担,她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心思很重,她会长久以往的记着自己,若是以后碰见了心仪的男人,可怎么办? 仅仅迟疑一瞬,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动摇剧痛,片片消解。 在这瞬间,他能脱口的是: “穆安,我……”我欢喜你。 我不想对你做任何要求,仅仅是想告诉你这份心情,就像我从前与你说的,我只求心安。 我至此心安,此后道路,望你平安喜乐,不再忧愁。 若是……若是偶尔能想起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泽春宴卷结束,下卷会回归一段时间的沙雕日常啦。 ☆、回山 沧洲一年四季都是温润如春的好天气,偶尔下起雨,也是绵绵如丝的抚在脸上,平生一种湿润的风流。 倍感风流的于晏和春柳并排坐在小板凳上,深沉的望着面前的鸡舍。 几只公鸡聚在一起打架,战况激烈,鸡食四溅,鸡舍的角落里几只老母鸡团团窝在坑里,平静地看着公鸡,像看几只傻子,过了一会,一只母鸡咯咯两声,一伸脖子,矜持的抖抖尾巴毛儿,从坑里站起来,摇摇摆摆的走了。 春柳哦了一声,捣捣于晏:“下蛋了。” “就一个。”于晏观望一眼,又把目光转回那几只公鸡那,半晌问,“你去还是我去?” 春柳震惊的指指自己身上的纱布,反问他:“你再说一遍?” 于晏就闭了嘴,愁苦的站起身来。 于晏今天穿了身黑衣,这还是他从前深切迷恋谈永望身上那股冷峻气质时候做的衣裳,现在穿已经不太合身,露出一截细白的胳膊,一身黑衣的于晏神情严肃至极,仿佛要做出什么重大牺牲似的,把手里的菜刀搁下,又挽了挽衣袖。 他俩今日被柳师伯派了个极为重大的任务,来杀鸡,炖汤给穆安喝。 分卷阅读92 这是他们从泽春宴回山的第三天,那日场面着实混乱,是谈永望带着他们一路腾云驾雾的回了山门,穆安回来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少数时候清醒也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并不多说话,混沌派上下与她搭话,皆用恩啊两字应付,他们从春柳嘴里知道穆安经历,再看穆安现在气虚体弱面色煞白的模样,十分心疼,又不能做什么,只好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柳师伯向来疼穆安,因此顺带着看住在别院的谈永望,表情都有些冷淡了,不过柳师伯也看不见谈永望两回,全混沌派都挤在掌门山的小院子里,只有他住回了二哥峰的破屋,破屋连个顶都没有,人打那路过,打眼能瞧见谈永望坐在那泰然自若的上半身。 他走的没有理由,回来的也很没有理由,但穆安没说话,终究也没人开口去问。 鸡舍里鸡毛飘的纷纷扬扬,于晏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修真者这事,撸起袖子追鸡追的满脸苦大仇深,春柳觑着他那裤脚已经沾上了不少鸡粪,想到他一会儿的反应,一抿嘴,想笑。 有人和她心有灵犀,乐了一声。 春柳循着声音望去,穆安拢着件外衣,吴带当风的立在那,脸色苍白,眼下浮着青影,她的外衣在风里鼓荡,将她本人衬的极为瘦小,又虚弱。穆安见着春柳看她,走过去坐下,想想问:“干什么呢?” “柳师伯说杀鸡给你吃。”春柳关怀往她那挤了挤,“你怎么来二哥峰了,风大,你这一身伤的别乱跑了。” “你也是。”穆安轻轻一笑,目光追着满地乱窜的于晏,忽的抬手一定。 那鸡被她所缚,扑棱一下倒在地上,于晏诧异的慢下脚步,把鸡抱在手里,回头看见穆安与春柳,像老母鸡抱窝似的挤在那。他又看一眼怀里的鸡,推开鸡窝的门走出去,随手拎了条手巾揩手,问道:“可好些了?” “还行。”穆安与春柳挪远了些,防鸡血飚一身。 于晏看她这幅萎靡的神色,叹气道:“行个鬼,好好躺着吧。” 言毕手起刀落,快的连春柳和穆安都没来得及阻止他,鸡头就落了地。 腔子里的血噗呲一下喷出去好远,手里的鸡身突然疯狂挣扎起来,于晏被唬了一跳,松了手,鸡身摇摇摆摆的在地上跑圈,边跑边滴滴答答的淌血,于晏茫然的保持着那个抱鸡的姿势,半晌抬头问她俩:“这鸡没头也能活?” “得先放血再去毛啊。”春柳叹气,数落他,“柳师伯说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没仔细听。” 于晏十分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以为杀鸡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他俩在那里贫嘴,穆安没插嘴,那只鸡挣扎到她腿边,被她按住,用火燎了鸡毛,它光溜溜的在穆安手里,仿佛了了平生心愿,两腿一蹬,心满意足的去了。 穆安把它丢给于晏,截住他俩的话头,淡淡道:“柳师伯催了,走罢。” 于晏接鸡在手,见这鸡毛去的干净利索,连根小茬都没能留下,鸡皮却完好如初没被灼伤一点,虽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能看出穆安现在对于力量的掌控已臻于化境。 他抬眼看向穆安,突然想到:“对了,你怎么来的二哥峰啊?” “御剑。”穆安答。 那枚简稚给的空间戒指在她指间不做声的待着。 于晏沉默半晌,满眼心疼的揉揉她的长发:“你逞什么强啊。” “你手上的鸡血沾我头发上了。”穆安说,她的神情掩在他手下,也看不太清,语气倒是微笑的。 穆安语句里的委婉推拒太过明显,反倒教于晏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他收回手,静静看着她,皱起眉头:“还说。” 春柳搡他一下,眼睛和表情都写满“她这几天不高兴不是很正常,我看你是皮痒。” 从春柳的眼神里接收到如上讯息的于晏委委屈屈的住了嘴,三人正当从二哥峰离开之时,春柳突然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是不是得叫谈师伯?” “叫吧……”于晏也挺犹豫,“我去?” “你去。”春柳点点头,对于于晏同学的自我牺牲精神表达了极大赞赏。 他转身无可奈何的去了,春柳把鸡拎着,另一只手亲热的搂着穆安:“咱俩走吧,我爹他们等着呢。” 回了掌门峰,倒是一改二哥峰上那样清寡疏离的气氛,吹来的风里都是温馨的味道,春向尘架了个矮桌和柳师伯席天幕地的下棋,他白衣飘飘气质俨然,看着很能唬人。 实则是个臭棋篓子。 她俩到的时候春向尘正试图行使掌门权力悔棋,柳师伯端正严肃,不畏强权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春向尘使用强权未果,只好不甘心的想再在这板上钉钉的棋局里找出一条生路,再度未果。混沌派的掌门只好颓丧的把子一掷,仰天叹道:“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啊。” 柳师伯见怪不怪的收拾起棋盘,春向尘偏头对她俩一笑,绝然出尘的谪仙模样。 春柳认真道:“爹,不能悔棋。” 分卷阅读93 “我没有。”春向尘狡辩,眼看春柳还要较真,于是赶紧招呼穆安,温和道,“可好些了。” “好多了。”穆安笑着说,就是脸色苍白,没多大说服力。 春向尘端详她好几眼,却是赞同了她的这话:“是好多了,不错。” 柳师伯已将棋盘收拾好,端着棋面招呼他们:“进来,收拾收拾,一会吃饭了。” 四人就拥进屋子里坐下,柳师伯去厨房收拾鸡,春向尘想跟着帮忙,又被嫌弃手脚不利索,只好转了一圈又回屋里听女儿和师侄儿闲唠嗑。 从前都是穆安说的多,春柳拿本书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现在倒是反过来了,穆安明明一副听的认真的表情,还带着笑,说话也在回,可怎么看都是在神游天外四海为家。 春柳怕是也察觉到这点,才会绞尽脑汁的找话题。 穆安其实也察觉到了春柳他们的小心翼翼,也尽力的不想让他们担心,可她做不到。 她从离开泽春宴起就开始频繁的做梦,梦见简稚,也梦见从前。梦里的简稚一如初见,白净又讨人喜欢,坐在丹炉上孩子气的晃腿,对她微笑。 他并不指责,也并不说话,他们在梦里总是这样沉默的相处着,可就是这样的沉默,穆安觉得自己无法承受。 似乎她的前世记忆,随着她精神的剧烈波动,而在渐渐开启,她频繁的梦见杂乱的片段,又有时候置身于梦境中感同身受仿佛已经度过数十年,因此醒来她总惶惑而不知所措。 置身于他人的人生又抽身醒来,让穆安常常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何方,她深陷于梦里困顿的生死,无论她身为何人,那个男人的身影总是如影随形,带着死亡的气味,倾覆而至。 在她千百次的转生里,每一世都有谈永望的影子。 穆安不知道神华究竟与谈永望曾经结过多大的仇怨,才让他舔舐着恨意的苦味千年,天上地下的追杀而至。 可他同样在泽春宴救了她。 有人推开房门,屋角风铃响的十分清脆,让穆安醒过神来,穆安对春柳抱歉的一笑,抬眼看去。 换过衣服的于晏先一步跨进屋子,倒了一大杯茶水,猛啜好几口,才满足的吁出一口长气,也不知道他方才干了什么,才渴成这样。 而那黑衣的男人立在檐下,阴沉的云层只留下逼仄的一线苍白天光,落在他眉眼。 他的一半是光,一半是暗。 穆安低下眼去,梦里对死亡的恐惧再度追随而至,攫住她的心脏,叫她不敢同他对视。 气氛一时僵冷下来。 柳师伯在厨房叫道:“开饭来。” 穆安一怔,如获大赦的起身:“我去帮忙拿碗筷。” 谈永望跨进门,施施然落了座。 作者有话要说:  回山啦,开水这几天考完试准备回家,有点忙,所以更新可能不那么稳定嗷,等回家极好啦,么么哒笔芯 ☆、吃饭 这顿饭做的十分丰盛。 于晏他们杀鸡之前,柳师伯已经炒罢几个菜温好,鸡来了之后,也不必像凡人那样小火慢炖,熬他几个时辰,总有各种各样的小秘诀让他们的汤熬的又利索又可口。 穆安帮着柳师伯端汤上桌,在她去帮忙的时间里座位已经自行排定,于晏贴心的将她和谈永望隔开,然后挤眉弄眼的向她投来邀赏的眼神,穆安一乐,在他和春柳之间坐下,待春向尘执筷开饭之后,当先夹了个鸡腿放进于晏碗里。 于晏哎哟了一声,喜孜孜的:“上道儿。” 穆安夹了几根青菜在自己碗里,慢慢嗦进嘴里,她其实没多大心情吃饭,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但大家都这么担心她,好赖总得吃点。 往常饭桌上她总和于晏抢菜抢的火星四溅,今日她谦让的像只兔子,乖巧温顺的缩在那儿吃自己的青菜,饭桌上就很安静,安静的让人不大适应。 春柳低头喝汤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寻摸了一圈,所有人都在极其认真的对付自己碗里的饭,她给于晏打眼色未了,只好开口道:“鸡舍那边的鸡下了个蛋。” 筷子磕碰碗边的清脆声音一顿,柳师伯接话:“就一个吗?” “就看见一个。” “那我一会去捡了。” “嗯。” 对话锁死。 春柳深刻觉着从前的穆安,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在饭桌上有那么多的话题好讲,尤其是她和谈永望俩人吃饭的时候。 穆安还在低头一粒粒啄米。 春柳悄悄咪咪的乜谈永望,坐姿端正吃相文雅,就是凭空让人觉得,很有压力,硬要描述的话,就好像她如果漏下一粒米饭,谈永望就会轻轻搁下筷子,深深望你一眼,说不定他没什么想法只是吃累了要歇一歇,可是你自个儿就能从他那眼神儿里理解衍生出许多含义。 她从前没觉得谈永望如此给人压力,可能 分卷阅读94 还是他和穆安那些龃龉有关,谈永望伤了穆安之后就没了踪影,结果再出现的时候又在泽春宴救了穆安,春柳自己琢磨着,越发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苦衷。 不然救穆安干嘛呢,是吧。 她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 春柳想的全神贯注,没发现自己坐在那里的样子十分痴呆,坐她对面儿的春向尘一脸不忍目睹,开腔叫她回神:“春柳,想什么呢?” 一群人的目光跟看见火的蛾子似的,蹭蹭蹭蹭的扑过去。 春柳略觉尴尬,慌忙坐正干咳一声,埋怨的目光直朝她爹那去,可看着看着,春柳就回过味儿了,说起谈永望的苦衷,她爹了解的该比穆安多呀。 据她所知,十八年前他爹下山历练,两年后携着娃和谈永望回山,给颤颤巍巍的老掌门吓的险些背过气去,攥着谈永望的手哭歪歪的:“我儿禽兽,苦了你呀。” 谈永望的脸色她想也知道,该是精彩纷呈。 那两年春向尘发生过什么,春柳一无所知,只能在他偶尔的只言片语,和这次下山的流言中依稀猜测,她爹也是去了泽春宴,并且发生了什么。 春柳停下戳鸡腿的筷子,对春向尘灿烂一笑,觉着有些密辛,是时候揭开了。 一顿十分尴尬的晚饭终于到了吃完的时候,谈永望接了洗碗的活儿,柳师伯回三妹谷炼药,于晏回去帮忙,穆安说自己困了要回屋再躺一会儿。 天赐神机,这么会儿功夫,屋里就剩下手里没活儿的春柳和春向尘两人了。 春向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腆着肚子歪在太师椅上,亏得那张出尘的脸,让他勉强保持了一副掌门的气派,春柳心里腹诽,觉着她爹这幅德行,和凡人家里的那种老太爷没多大区别。 她搬了个小板凳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爹面前,正色道:“爹。” 春向尘撑起半拉眼皮,从眼缝里瞅她,又合上了,嘴里还哼着那调儿,哼哼唧唧的道:“怎么了?” 春柳将来意说了。 春向尘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又看她一眼,再合上,倒是不哼曲子了,声音很轻:“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着,谈师伯和穆安之间有些误会。”春柳老实交代。 “我先前也同你们说了,我对谈兄的了解,不比你们多些多少。”春向尘很是无奈。 “我想知道。”春柳坚持。 她其实藏了一点点自己的私心,有关谈永望的事情里必然囊括她娘的事儿,谁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猴子,穆安与于晏皆是凡子之后,只有她,空空长到十六岁,连自己的娘是谁都不知道。 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春向尘与穆安他们这些年给予她的东西,又很好的填补了春柳的情感空缺,成长过程里也没有一个娘让她有个参照,好知道有娘是什么感觉,因此春柳介意着,也仅仅是介意着的,就长大了。 随着年纪渐长,春柳大概也能猜到春向尘不说的理由,她出山转了一遭,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不多是能听这些旧事的时候了。 这事儿对春柳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执念。 她正视春向尘,表情十分认真。 春向尘叹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忽听门外有人朗声求见。 他一怔,与春柳推门出去,看见几个身着流云纹白袍的弟子,簇拥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儿,老头儿白胡子长的比头发都长,养护的细心,看起来十分顺滑,生的慈眉善目,见他俩出门,十分客气的拱手道:“老道突然来访,想是造成春掌门不便了。” 春向尘一摆手,他那人后懒散的气质骤然一收,这会儿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很有掌门的架势:“哪里,离镜宗长老来我混沌派,定是有要事,尽管开口。” 老头儿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笑容里说不出的苦和愁,他慢慢的,低声道:“确实是有要事相商的。” “我徒儿简稚顽劣任性,却不幸卒于泽春宴内。”他那皱纹横生的眼角慢慢积起些浑浊的水光,“那时贵派弟子来我门时,恰逢我闭关,没能见到我徒儿心悦的穆安姑娘,我出关时听闻他已有心仪女子,还觉欣慰,哪知……” 老头儿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生硬的转了个折:“为师父的却是想知道……我徒儿究竟在泽春宴里,发生了什么,虽然外界众说纷纭,但我却是了解我徒儿的实力的,不知贵派的穆安姑娘,可否能见见小老儿。” 他以名门大派的长老之资,这番话说的可以说是十足的低声下气,可见他对简稚的一番疼惜。 春向尘没想到居然是简稚的师父上门询问情况,当下让春柳叫穆安起来,自己伸手一引,将老头儿客客气气的请进了屋。 “屋内等吧,穆安也是受了一番大惊吓,这几天都恹恹不振的。”他温和的道。 一行人鱼贯进屋,正好撞见谈永望洗完碗擦手出门。 他没什么表情,只淡淡一颔首,同他们擦身,转瞬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乖乖,驭气成剑,好 分卷阅读95 精妙的控制。”有个多嘴的弟子追着他的背影,满脸惊呆的嘀咕,想是观谈永望生的年轻,将谈永望当成了门派里的普通弟子。 离镜宗门规森严,比不得混沌派的没规矩,一群弟子的都站在老头儿身后,有几个活泼的,在偷眼打量屋里的装饰,不时低声交接两句,春向尘权当没听见,给老头儿续上一杯茶——茶杯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新杯子,比他们几个用的有豁口的好看不少。 老头儿点头致谢,双手握着茶杯,仿佛极冷似的,思量半晌才道:“春掌门可知泽春宴后的情况。” “不知。”春向尘一怔。 混沌派地处偏远,又有灰水这么一个天然屏障,寻常修真者根本没法往他们这跑,更别说带消息了。 “天一楼与落云阁放出的消息是说混沌派弟子大闹泽春宴,不仅将法宝掳掠一空,还屠杀了各派弟子,眼下消息还传的不远,可也封锁不了多久,无论做没做过,怀璧其罪。”他一顿,“春掌门是懂的。” 春向尘脸色微微一凝,半晌才道:“是这样……”他还在思索为什么这老头儿要跟他好心透露这么个消息,让他们早日防范,要知道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们可是他的杀徒仇人啊。 老头儿却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微微一叹,道:“我境界凝滞已久,眼看阳寿将尽,一世修为转眼化为泡影,活到我这个年头儿,就能看清很多事情,简稚心思纯善,可聪慧,他既然认定穆安姑娘是他所喜,我又怎么会去怀疑徒弟的眼光。” “可做人师父的,总想知道我徒儿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落得一个身死魂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在泽春宴的废墟中逗留了一天一夜,未曾召回简稚的一缕残魂。 春向尘点点头,低声安慰:“节哀。” 屋内静寂片刻,听见有人敲门,春柳带着穆安推门而入,行礼后退至她爹身后。 穆安合上门,简稚的师父已霍然站起迎上,眼带殷切哀愁,并不说话。 她不知道要从何说起,那些有关仙人的密辛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若是她当时不话多,要同简稚诉苦,会有后面那些事情吗。 她一伸手扶住老头儿,张张嘴,半晌轻声道:“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w ☆、春向尘的过去 穆安其实不想说这个,她一直觉得道歉是世界上最无力的话,是在事情既已发生后徒做安慰的借口,是一把刀,把一切失去都血淋淋的撕开。 告诉对方,对于发生的事情,我千错万错,也没法补救。 老头儿的脸上满是皱纹,唯有那那双已垂垂老去的眼睛里,沉淀着一种独属于老者的沉静。 他沉静的悲伤着,胡子掩盖的嘴角露出一丝悲伤的笑意,老头儿反握住穆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极欣慰似的,喃喃念叨:“好孩子……好孩子,我徒儿果然没有看错你。” 老头儿的声音沧桑,却让人感受到莫名的安心,让穆安从泽春宴回来后就冰凉封冻的心,很突然的,轻轻裂开了一条缝。 泽春宴回来后,他们都说,别逞强,没关系。 可简稚的师父说,我徒弟没看错人,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穆安能从他的手上感觉到岁月粗糙的纹路,她低低嗯了一声,腾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委屈,让她鼻酸的说不出话,想扑在这亲和老者的怀里将一切都老实说出来。 可她不能,从她前世一时逃避而延续至今的巨大灾乱,活该由她一人承担。 简稚已是一条血淋淋的教训,她没法想象自己再失去谁。 “所以,我徒儿究竟……” 穆安一哽,反复吞咽着,想将喉间那种刺人的酸涩吞下去,她近乎哀切而绝望的道:“我不能说。” 在场人俱是一愣。 有脾气急躁的离镜宗弟子看不过眼,不满地喝道:“别找借口了!” 穆安头压的十分的低,看起来就是一副心虚模样,那弟子气急,还要再说,老头儿却叹了口气,却摆摆手示意弟子们出去。 一干弟子心有不满,可还是听从吩咐出去了,那个性急的弟子落在最后,路过穆安时肩膀重重一别,将她撞的一个趔趄,不待长老训斥,已经加紧步伐出去了。 大门在身后啪一声合上,春向尘不做声看着老头拉过穆安落座,仿佛思虑许久后,才平静的问:“可是和喻寒音有关。” 穆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从胸腔里吁出一段极沉闷的气,双手捂着脸,极为疲惫的道:“别问了。” “那就是了。” 他却十分笃定的确认了这个事实,老头儿握紧茶杯,端起抿了一口,他把那口滚烫茶水许久才咽下肚。 仿佛就在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里,他迅速的萎顿下去,精气神从老头儿身上消失了,他像个真正的凡人一样,佝偻着背,把脸藏的很深很深。 分卷阅读96 “我就知道。”他自言自语道,“就算是混沌派弟子大闹泽春宴,可喻寒音也没有再回来。” 老头儿握着的茶杯里,澄清水面忽然起了一片涟漪,剧烈颤抖着,随后砰一声,茶杯碎成几片,茶水泼洒出来打湿他的双手,他却仿佛无知无觉。 良久,他才突然攥紧双手,老泪纵横。 “是师父无能……师父无能啊。” 九年前他将那个团子似的孩童领回来,从此将自己的一切殷切期待与无处放置的疼爱都给了他。 对一个偏门派系的,修为停滞已久,并无实权的长老来说,简稚是他的从前,他的梦想,他的亲人。 可他连为自己徒弟报仇,也做不到。 穆安红了眼眶,良久,她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轻轻放到老头儿面前,低声道:“这个东西,我该还您。” 那是简稚的丹炉。 穆安哽了一哽,很快眨眨眼睛,继续道:“喻寒音已死,之后的事情,我会好好了结。” “我……”她张着嘴,十分艰难的才将那句话说出口,“我对不起他。” 老头儿把那丹炉揽到面前,好像想到从前什么事情,眼里浮起的笑意,混合着自豪和心酸,他把那丹炉妥帖收好,也整理好心情。 他复又站起,又变回了那个稳重的离镜宗长老,老头儿慈祥的看着穆安,长叹一口气,却是劝解道:“简稚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丫头也不必太过自责。” 他自嘲一笑:“我等修真者,虽说有移山填海之能,可谁又逃得过命呢,这不过是我这徒儿的命而已。”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穆安伏下去,只露出一双兔子似的眼睛,老头儿最后又看她一眼,把眼里那一丝消极的悲哀妥帖藏起,提步迈出了门。 月朗星稀,郁木远山,天地无限浩大,也无限空荡。 老头心里一时升起惶惑萧瑟之感,然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声音喑哑却暗含坚定。 他诧异回头,看见那少女手扶门棂,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我会解决这些的,我发誓。” 那些荒诞的不安,那些残余的试图逃避,那些令人害怕的真相,如铅华般,从她白净的脸上洗去了。 “我可以做到。”她忽的扬唇一笑。 老头儿长久的看着她,慨然一叹,居然认真的向穆安深深一礼:“那就拜托了。” 离镜宗一众人走后,穆安仰头看向满天星辰,仿佛能看破天幕,直戳向那其后,诸天神仙沉默的眼睛。 良久,穆安深吸一口气,甩剑而出,御剑去了二哥峰。 与此同时,屋内。 春向尘却是缓缓喝一口已温的茶水,一双桃花眼却是压的十分肃重,他静静道:“春柳,你来。” 春柳甚少见她爹如此严肃,不由得有些慌,连忙按照他的话坐下。 春向尘却是对她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遇见谈兄的吗,这个故事很长,你要认真听。” 春柳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爹改变了心意,但他既然愿意开口,不听白不听。 屋内灯火温暖,他们的思绪与时间,一起倒流回了十余年前。 十余年前的春向尘,还没现在这样闲散,他与她们一样,怀揣满心壮志,下山入了泽春宴,期望经此一役,能在名门大派中闯出一个名声。 他生的俊,为人又轻佻放肆,不懂收敛,惹得不少天一楼女弟子青眼,让不少男弟子私下非议。 然春向尘那时全然不知道何为藏锋,那些男弟子虽然嘴碎,又囿于他实力不敢轻易招惹,春向尘也浑不在意闲言碎语,我行我素。 可落云阁有一名弟子,却是总要和他明面上对着干,肢体冲突也常有发生。 理由还是女人,落云阁今次的弟子里万般稀罕的有了个女人,夹在一帮壮汉中显得格外柔弱,平时那些人对她恶语相加,她也不声不响面色平静,像是习惯了。 春向尘却见不得美人受气,替她出了这个头,可美人非但不感激他,还泪盈盈的指责他多管闲事,要她之后如何在山门自处。 春向尘碰了一鼻子灰,没讨着美人的好,还惹了一身骚,从此被落云阁的首席弟子记恨上了。 春柳听到这里,不由得插嘴:“这便是我母亲吗?” 春向尘满眼怀念,唇衔笑意的点了头。 春柳却是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因为从未有过母亲的关爱,对于母亲的全部想象全来自于画本,她私心想着,母亲不该是个这么懦弱的形象。 春向尘却是看出她所想,摇头笑笑道:“你小时候我带你去过几次瀛洲,你可记得,瀛洲风俗野蛮,你母亲如此也非她所愿。” 她从未见过对她温言有礼的男人,因此自然也不觉她的同门有错。 春柳想起罗勋,不做声了,听春向尘继续说了下去。 几次闹的十分的大,连各派长老也赶来插手,春向尘那时年轻气盛,对施灵如此唯唯诺 分卷阅读97 诺,也是十分的看不惯,但几次被挑衅,他也来了火气,当下一擦嘴角血迹,对那首席弟子冷冷一笑,放下狠话。 “你且听好,有我春向尘在一日,你们就别想再这么对施灵一次,你们落云阁狗眼看人低,我们混沌派却是容得下一个漂亮姑娘的。” 他此话一出,满以为施善会感激涕零,可待他看去,她却浑身哆嗦着,仿佛见了鬼似的连连后退。 那首席狠狠掐住她手腕,用力一拽,她的手腕细瘦,落在首席手中,仿佛脆弱的十分能折断似的,施灵踉跄一下,闷不吭声的低下了头。 首席阴沉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怎么的,你和这贱□□有一腿,也不嫌这鞋破的塞不进脚,我告诉你春向尘,这鞋我们就算用烂了,也不会给你的,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插手。” 他这番话说的恶心又下作,春向尘只听了几句,就觉得污秽不可入耳,当下勃然大怒,就要当场让他血溅三步。 可施灵却猛地抬起脸看他,她的脸湿漉漉的满是泪水,声音却很平静:“他们说的没错,是你多管闲事了。” 春向尘一怔,竟也就这样看着首席与一干弟子,耀武扬威的将施灵拖走了。 春向尘猜不透施灵的想法,他三番两次为她出头,感恩不必,起码也不用这样冷漠以对,他到底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无法体会到施灵那时的复杂心绪。 他有些心灰意冷,心道干脆也别管了吧,可晚些时候,还是鬼使神差的摸去了落云阁的别院。 三炷香后,他将施灵拦在身后,眼眸深寒的切下了首席弟子一条胳膊。 那首席弟子哀嚎着倒在春向尘脚下,伤口贴在地上糊满泥水,他疼的满脸冷汗,满脸怨毒的嘶声嚎叫:“春向尘!你他妈和那个□□!都给我等着!” 其他善于审时度势的弟子早已退开了三丈,没人来扶他们的老大。 春向尘挥剑振血,低眼满脸悲悯:“你试试看。” 他的一只手已是明证,那首席一时被塞住话头,恨得几乎咬碎后槽牙。 春向尘却是不再管他,只朗声道:“施灵我带走了,今后她与落云阁再无关系,有意见的,让他尽管来找我春向尘。” 他强硬的拉着一直挣扎的施灵,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所过之处,落云阁弟子面带惊惧迷惑,竟是慢慢让开了一条路。 春柳在心里暗自为自己的爹叫了声好,她想象昔日温柔的白衣少年冲冠一怒为红颜,颊沾鲜血,森然如修罗,这个温柔的修罗,就这样从天而降,救那女子于苦海中。 这是属于父辈们的,不曾被知晓的轻狂时光。 春向尘将那女子带回自己的别院,见她浑身狼狈,又去找相熟的天一楼弟子借来女子衣物,背过身去让她换好。 一阵衣物簌簌声后,施灵说:“好了。” 春向尘面带微笑的转身,却在看见她光裸身子之时瞠目结舌,面红耳赤的慌忙闭眼:“你干什么!” 施灵却迈前一步,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春向尘软玉温香在手,大脑顿时哄一声,当了机。 他一抽手把她推飞好几步,背过身飞速给自己几个耳光才把不该有的画面从自己脑中划去,春向尘有点气恼,语气也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施灵的声音却是比他更委屈:“你才是,什么意思?” “啊?” “春道友擅自插手我与师兄弟之间的事,难道不是图床第之事吗?” 她的话听起来简直莫名其妙,可语气却仿佛在真诚疑惑。 春向尘难以忍受的转过身去,把自己对女人的那些准则一时间全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指着赤身裸~体的施灵,破口大骂: “你有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写的详细只是为了让读者知道他俩的事情,春向尘当然不能这些都告诉春柳嘞 ☆、败狗春向尘 施灵被他一嗓子吼红了眼眶,眼看着就要啪嗒啪嗒的落下泪来,她也不遮羞,就抬手捂着眼睛,哽咽地嘀咕:“道貌岸然。” 春向尘一个头两个大,目光无处施放,只好仰头盯着天花板,语气极其无奈:“你哭什么啊!我还想哭呢!” 他俩现在的情境着实尴尬。 春向尘与裸身的施灵两面相对,偏偏这缺心眼儿的小姑娘还毫无廉耻之心,一心一意的只抹着脸,丝毫不顾自己衣不蔽体寸缕不着。 施灵听见他的话,把手放下,哭着说:“你哭什么啊,我都回不去门派了,你还不要我。” 春向尘眼睛闭的紧紧的,正蹲下摸索着给施灵捡衣服穿,他摸的十分艰难,生怕自己一伸手又摸着什么不该摸到的东西,他一边摸,听见这话,越发觉得这姑娘救回来真是要命:“你那门派哪里值得你这么眷恋,那些个畜生把你当人看吗?” 他摸着那粗糙布料,扶着桌角站起来,递将过去,加重语气熊她:“ 分卷阅读98 穿上!” 施灵闷闷的应了,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她回复:“好了。” 春向尘不放心的仍捂着眼,“真的?” “真的。”施灵道。 他仍心有警惕,如临大敌一样,先将左眼睁开一条眯愣的缝,缝里刚好能看见些模糊的颜色,是衣物的麻色。春向尘确认到不是白皙的肉色,才放心的睁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端详她,觉得她五官端正秀美,身姿娉婷,除去眼里那点灰沉沉的逆来顺受,怎么看都该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他思及至此,更觉得无法理解。 “你到底为什么非得留在那破门派里,本来落云阁的功法就不甚适合女子修行。” 施灵掖紧领口,眼神空茫茫的望着他,半晌才一抿唇,十分怅然的低声道:“那我还能去哪呢?” “什么意思?”春向尘一怔。 “我生来是女儿身,因此不得双亲宠爱,年幼被卖入落云阁,幸得首席赏识,服侍左右,还能习得些许浅显功法。” 她说来平淡无波,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施灵寥寥数语将自己坎坷的半生总结完毕,末了一顿,竟露出个淡淡的笑。 “我很感激他,让我有了自保之力。” 春向尘却冷声打断她:“他当你是条狗,你也感激他?” 他着实觉得莫名其妙,于平等自由的沧洲生长起来的他,无法理解施灵的想法与做法,在他看来,首席看施灵不过是一条呼之即来的狗,她乖巧美貌,又忠心耿耿,即使拿粗浅的心法哄骗她,她也会真心实意的感激他。 那时他毕竟少年,轻狂有余,沉积不足,对感同身受这四个字毫无概念,不知道站在施灵的处境替她思考,只觉得一种想要英雄救美的豪情在心中涌动。 让他想去把这个误入歧途的少女拉出苦海,叫她看看天下之大,有多少呢女子可以活的很好,男女之间的关系也不止服从与压迫,有夫妻琴瑟和鸣,有姊弟敬爱。 天地间男女之事该有千百种美好模样,唯独不该像施灵这样。 春向尘觉得,他很心疼她。 可他时隔十余年后想起,就觉得有些错误已在这一刻铸成,在他将自己置在英雄的位置删时,他就注定无法了解与体味施灵的想法,更无从得知她的痛苦与挣扎,她决定留在他身边的害怕,与孤注一掷。 那晚他信誓旦旦的将施灵留了下来,并为表思想清白,动作不慎熟练的打了个地铺,他在皱巴巴的铺面上躺下,背朝着床上的施灵,合眼道了晚安:“睡吧,我给你守着。” 施灵没说话,屋里十分安静。 春向尘白天又是斗殴又是截人,累的紧了,闭上眼不大会儿功夫就觉得困倦,昏昏欲睡,可身后一直传来翻身的动静,他半梦半醒间含含糊糊的问:“你怎么了?” 施灵的声音很低,也很清醒:“我睡不着。” “嗯。”春向尘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眼见着要睡着了,却听的施灵道:“你上来睡吧。” “不了不了。”他强打精神回复。 施灵没了动静,没过几秒,她翻身下床,一掀被滋溜——钻进了春向尘的被窝。 春向尘一激灵,顿时清醒了,他蹭的坐起来,抱着被子活像他才是被欺负的小媳妇,困的泪眼朦胧:“你干嘛啊。” “我想睡地上。”施灵轻声说。 她挨的离春向尘更近,女人轻薄亵衣下未着寸缕,隔着布料就能感觉到她玲珑有致的温暖肉体。 春向尘却大大打了个哈欠,对她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很是匪夷所思,正巧他也嫌地上睡的腰疼,当下哦了一声,爬上了床,道声晚安,很快睡死了过去。 施灵被他晾在地上,躺在春向尘尚未暖热的被窝里,被子拉的老高,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幽幽的眼睛,她的鼻尖尚且萦绕春向尘身上温暖如春的香气,一直干涸冰冷的心也仿佛被这暖融的春意捂化了稍许。 施灵在黑暗中终于敢提出那个问题,她遇见春向尘后一直连想都不敢想的那个问题。 春向尘,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她可怜,想救她离开,而不是只图她身体,贪她容貌。 施灵想着想着,也不知怎么的,就感觉眼角滑下两滴泪水,顺着脸庞流进枕头,又沾湿头发。 她流着泪,却微微的翘起了嘴角。 在等待泽春宴的几日,施灵安安分分的呆在春向尘的屋里,春向尘本是个口上轻浮内里纯情的男人,在缓过那天的劲儿之后,平时也说些玩笑话哄的施灵开心。也不知是不是春向尘的错觉,他总觉着施灵的眉宇间凝着一股清淡的哀愁,和茫然。 落云宗的来找过几回岔子,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能讨的好巧。 时间一转,就该入泽春宴了。 按照规矩施灵是该与落云阁的一起,但架不住春向尘死皮赖脸,理由又着实充分,还是让施灵与春向尘处做了一处,临进去时春向尘轻轻握着施灵的手 分卷阅读99 ,觉得她有些瑟缩,于是安慰道:“别怕。” 施灵却剧烈一抖,哑声想说些什么,可顷刻就被卷入结界中,听不分明。 春向尘并未多提及泽春宴里的内容,大约是与他和施灵的故事无多大关系,也记不太清了,春柳听着听着,却是觉着自家亲娘有点惹人厌烦,春向尘一手给她提出苦海,还把后面的出路也给她一手包办了,她也不明白,她亲娘在愁个什么劲儿。 春向尘却是淡淡笑着,话锋一转:“我在泽春宴中,遇见了谈兄。” 春柳精神一振,听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以为遇见谈永望,该是两个英俊青年风光霁月的这么遥遥一拱手,对视间即从对方眼中读出“知己”二字。 其实没有,春向尘见着谈永望的时候,着实是条败狗。 他于一个幻境中碰见了落云阁那伙人,连着施灵,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暗香操作出这样的人员分布的。首席在幻境中取了趁手的法器,自然是要找回场子,于是狞笑一声,与同伙各自持法器缓缓逼近。 春向尘先前在天一楼能占得这伙人的便宜,主要是因为天一楼内斗殴不能用法器,他作为剑修,讨了个巧,可此时他就要了命了,被压制的无处可逃。 他满眼是血,浑身筋骨欲裂,蜷缩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隔着鲜红的眼帘,看见被首席拦在身后的施灵,施灵低眼,仿佛视而不见。春向尘就苦涩的笑笑,闭上眼睛,想自己会不会后悔插这个手。 可没空让他想明白,压制着他的力量突兀一收,有人尖叫:“你起来!跑啊!” 他求生本能旺盛,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爬起来,驭起剑冲开那个骤然混乱起来的突破口,灵剑带他破势而出之时,春向尘却一愣,在血腥味里,闻见了熟悉的甜糜味道。 余光里施灵被人按着,手里的刀落在地上,脸色仍是初见那样的平静死寂,眼里却有光,一闪一闪,恍若热泪。 灵剑转瞬冲破幻境,速度之快,叫他来不及刹住,回去救救施灵。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施灵为救他陷入那群人手里,是个必死的局。 他连着剑一起重重摔到地上,是幻境之后的那个真正的避难所,他在那昏暗的洞穴中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浑身疼痛,忽然听得一人道:“竟有人能来到这里吗?” 那人的声音很凉,又很低沉,让春向尘想起深冬之时从井里打出的井水,初一触碰凉的彻骨,却又清冽无双。 春向尘迷茫的在洞穴里转了两转,未寻到回去的路,又听闻这人如此说,如获至宝,慌忙问道:“兄台知道如何离开这里吗?” 他抹了把脸,方才看清男人的长相,说话的男人高瘦,眉目英俊而郁郁,此刻那双深黑眼瞳询问似的看向他,让春向尘觉得,他大概是个好人。 ☆、施灵的报复 春向尘的感觉没错,谈永望真的是个好人。 他担忧施灵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说话说的颠三倒四,语义不通,谈永望却也不声不响的听着,还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春向尘说到后来,把自己都说笑了,他对谈永望一拱手,叹道:“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连累兄台听我乱七八糟的说了这么多。” 他以为这里不过是个新的幻境,谈永望是个与他相同处境的入宴人,因此也懒得在陌生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他转身欲走,可没成想谈永望居然追问:“你要找她?” “对。”春向尘八丈摸不着头脑,但仍然答了。 谈永望淡淡道:“倒也简单。” 黑衣男人抬手平划,指尖触及虚空竟像碎裂实处,只见随着他手的动作,白光大作,仿佛凭空出现一道炽白伤口,哇一声吐出了一伙人。 那群人团团摔在地上,滚作一团,手中武器尚未收回,不免有刮擦之处,一时间呼痛声连连。 春向尘呆愣半晌,在那坨人里认出了首席与施灵。 谈永望随手施下禁制,教那些人无法动弹碎嘴,又施法施灵被凭空托起,轻轻落在春向尘的身侧。 春向尘被他这一手变化莫测的能力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可施灵倚在他脚边发着抖,他蹲下身,扶着她肩膀细细查看伤势,想起她方才的举动,很是感动的道:“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施灵抖若筛糠,头几乎低到胸前,还是没妨碍春向尘看见她身上纵横的伤痕和闻见些奇怪的气味。 他们方才所做之事,昭然若揭。 春向尘想起他头次看见施灵,那满脸横肉的首席包了一大口酒在嘴里,酒杯顿在桌上铛一声,酒液漾撒在桌上,他一手掐住施灵的下巴,俯身过去,粗鲁的将酒液全渡进施灵的嘴里,施灵被他强迫仰着头,吞咽不及,她苍白的侧脸因为酒液呛入气管而难受的泛起嫣红,嘴角淌下的酒液一直滴滴答答的沾湿衣领,她呛咳几声,被首席极扫兴的一挥,口中剩余的酒液全吐在了她的脸上。 周围的男人们原样吃酒夹菜,觥筹交错。 施灵湿漉漉的爬起来,蹲在 分卷阅读100 地上,用衣袖将脸慢慢擦拭干净,目光像条小虫,只敢顺着地面慢慢爬行,一点点攀上他雪白的,不染一尘的衣角,那怯弱的目光同他怔愣的撞作了一处,春向尘瞧着她那副逆来顺受,又习以为常的模样,当即热血上涌,他摔了筷子,拂袖提剑,就去找了这伙王八蛋的麻烦。 他一点点将她发间黏湿的液体摘下去,施灵推拒了一下,没有挣开。 春向尘又想起他将她带回房间的那天,施灵说:“道貌岸然。” 她生活在这么样的一个龌龊地方,可不是觉得道貌岸然吗? 春向尘心疼她心疼的要命,反观那些僵在那里势如猪狗的人,更觉令人作呕,他将施灵扶起来,心知这些人是她永永远远的禁锢和梦魇,她被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困在原地,死死跪着,寻不得也不敢去寻一丝光明。 他低声问她:“你恨他们吗?” 施灵摇摇头。 “你恨他们吗?”春向尘重复。 施灵沉默半晌,仍是摇头。 “你为何不恨?” “同时期入阁的女孩儿,只剩我一人活着。”施灵眼神涣散的苦涩一笑,“我若是恨,她们却要怎么办呢?” 在那样昏暗淫靡的宫殿里年复一年的活着,拥抱过许多不同温度与形状的身体,最后那人以权位将她留在身边,虽是做猪狗,也好过那样赤裸着死去,僵白的纤细身体上全是伤痕与污渍,就这样腐烂,被野狗分食。 春向尘说:“你为什么不能恨,那些女子已早早超脱,来世会寻个好人家做个恬静天真的姑娘,只有你仍在这人间地狱受苦,偏生还不知苦,吮着那苦味自以为甜。” 施灵的目光缓缓聚在他脸上,脸上浮现些悲哀的笑,说:“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 “生为女子,即使生在他处,又能如何呢,横竖不是委身与人。” 春向尘被她这丧气的话说的想抽她,可看她这幅遍体鳞伤的模样又觉可怜,只好同她讲道理:“我们派人少,师姐们平日最爱催逼我干些杂活,师父们也偏爱师姐妹,好的剑与配饰,先可着师姐妹挑,我们都得在后面轮着。”他觑着她那副不信的脸色,着急起来,把自己的佩玉翻给她看,“你瞧,柳师姐心疼我,替我拿了个好看的佩玉。” 他描述里的事情,是施灵梦里也不敢梦见的事情。 春向尘絮絮的,同她说起许多,譬如恨霜,又譬如天一楼,那些无视世俗的女孩子,将千般媚色炼成一把凛然长刀,教所有男子都不敢轻视她们颜色。 施灵的眼神就这么一点点生动起来,春向尘的话与他曾经的心动终于让这个曾经赖在苦海里不愿上岸的小姑娘,看见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希望。 末了,春向尘仍是问:“你恨他们吗?” 施灵酝酿了许久,紧紧攥着春向尘的衣袖,她的眼神剧烈动摇着,最终轻轻落在春向尘的脸上,他的目光仿佛给予她极大的勇气,让她虽然颤抖着声音,然蒙尘的眼瞳却被什么擦拭,露出底下星微而透露出些许恍惚狂热的火光:“我恨。” 她如此说,她深埋到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火种被春向尘点燃,施灵将这两字念出口,仿佛耗费了极大的气力,整个人腾然间软了下去,她散乱的长发垂在颊边,苍白面孔上渐渐泛起奇异的嫣红,她浑身无力,却好像将那些气力全化作了火引,她眼中的光越来越盛,越来越亮。 施灵扶着春向尘,猛地抬起头来,像是初学言语的孩子发现了什么奇妙之物,狂热地盯着春向尘的眼睛,欢欣道:“我是恨他们的。” 春向尘喟叹,轻轻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是人都会恨他们的。” 施灵攥着他的衣服,摇摇晃晃的要站起身来,春向尘慌忙扶着她起来,余光瞥见谈永望的目光散漫的落在他们身上,倒也没什么探究之情,他尴尬一笑:“让兄台见笑了。” 谈永望对他微微一笑:“无妨。” 这个冷淡的男人帮他许多,春向尘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份情,听得施灵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仿佛在说服自己:“我是该恨他们的……” 施灵说她的第一晚痛的仿佛死过去了一遭,说那些不过年长她几岁就已经枯萎的女人教导她,如何逆来顺受,才能好好保全自己,说她曾于深重绝望中哭嚎着问道,如此活着生不如死,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女人悲哀的道,天下之大,我们这些残花败柳,又能去哪里呢。 她们的世界太小,小的只有落云阁这么大,想象的极限也不过堪堪至瀚洲边界,她们如何能想到,一周之隔的瀛洲,风调雨顺生活富足。 但不知道也未尝不好,若是品尝过希望的滋味,就会觉得绝望如此令人难以下咽。 如同施灵一般。 施灵着魔般的喃喃着,她的目光松散的在洞穴里逡巡,却突然凝作了一处——春向尘的脚边,躺着他的佩剑。 施灵着迷地盯着它,慢慢跪下,将那佩剑捧在手里,细长手指缝拂过锐利剑刃,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她的 分卷阅读101 目光从剑身慢慢递上去,递至春向尘眼底,她的表情迷离而复杂,征询又似恳求。 “我想……”她恳求地看着他,轻咬嘴唇的神态仍残留着被调=教良好的欲色。 春向尘没有吭声,却弯下腰来,牵着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教他,如何握剑。 她握住剑柄,剑中的沛然之气好似从她手中冲入四肢百骸,一点点中和去她的媚色与软弱,她生疏的一转手腕,着迷的看着它,想象自己也像春向尘那样——像个男子那样,持着这剑,斩下那群畜生的头颅。 仅仅是这样的想象都令她战栗到发狂! 施灵觉得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一步一步,走向那群任人宰割的畜生。 那些昔日在她身上为非作歹的人们目眦欲裂,仙人术法让他们无法动弹,只能从眼底疯狂淌出色厉内荏的凶狠和绝望。 施灵站在他们面前,有人的□□湿了一片,她闻见熟悉的臭味。 她举起剑,剑身清凌凌的,映出她笑着流泪的眼睛。 春向尘别开了脸,有些难受,不知是为施灵,还是为什么,半晌他自言自语道:“我做的对吗?” 他这本是句没什么意义的感叹,毕竟他觉得施灵做的没错,这些人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而施灵也借着手刃他们,来获得逃离的勇气。 可出乎意料的,谈永望却接了岔。 “若是我来,场面还需再浓墨重彩一些。”谈永望道,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春向尘却莫名其妙的一悚,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施灵的发泄终于接近尾声,她力竭地丢下剑,环视一番周围地狱似的景象,缓缓滑坐至地上,怔愣几秒,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在洞穴里反复回荡交叠,春向尘听不得女人哭,当即要上去安慰她,却听得谈永望突然道:“你爱她吗?” “啊?”春向尘一愣。 ☆、谁还没个过去了 春向尘深思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许艰难。 他觉得自己的爱情不该发生在这种地方,虽说这也是一段浪子救美人的佳话,可浪子不该被揍的满地乱爬,靠路过的英俊路人搭救,美人也该是个出淤泥而不染,自强自信的白莲花,而不是像施灵这样,被痛苦蒙蔽了眼睛。 但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管施灵的闲事到如此地步,固然她可怜可爱,可天底下可怜可爱的姑娘这么多,莫非他春向尘还能见一个帮一个,纷纷带回混沌派养着不成。 他琢磨着,自己也不是这样的。 琢磨来琢磨去,把自己那句“我们混沌派却是容得下一个漂亮姑娘的”仔仔细细的在心里掂量了几个来回,越掂量就越透亮,他最后恍然大悟:既然都想带回门派了,那不就是爱了吗。 他就郑重告诉谈永望,他大概是爱上了施灵。 施灵的哭声渐渐低落,春向尘碍于谈永望似乎有话要说,没动弹,眼神儿却总往施灵身上飘,谈永望瞧见他这幅模样,倒也识趣,只道:“你们走吧。” “嗯。”春向尘犹豫沉吟半晌,还是应了,谈永望实力深不可测,他推拒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坦然接受他这份好意。 他扶起抽抽搭搭的施灵,走出几步,想想又严肃回头:“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谈永望于黑暗深处低沉的笑了一声,道:“谈永望。” 春向尘记下,又深深稽首一礼,只道“今日大恩必当来日重谢”,随后利索转身,带着施灵从谈永望为他们打开的通道里,出去了。 黑暗的洞穴里,就只剩下谈永望,与弥漫的血腥气。 他深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只觉这气味逐渐腐烂,包裹挤压着他,让他高大身形变得重新矮小孱弱,那时他也是被如此气味包裹着,火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鼻间发丝烧焦的气味与烟灰让他深感窒息。 天色灰得像地上飞卷的烟尘,稀稀落落的雨丝漫不经心的落在谈永望脸上,轻微的痒。那女子盈盈立在檐角翘起的兽首上,轻的像一片羽毛,她仰头闭眼,黑发如瀑,红裙猎猎,明艳的火光在她的裙角跳跃飞扬。 她美的像天地间仅有的亮色。 而谈永望跪成了一座不坍塌的墓碑,他死死盯着脚下烧焦的尸体,只觉憎恨彻骨,仿佛骨血心中有万千毒虫噬咬,他时而觉得心底被什么剧烈胀满,心膜撕裂欲破,教他感觉到一种浓墨重彩的绝望与胀痛,然而很快心中那物便坍缩下去消失不见,又令他觉得空虚与无所适从。 谈永望漫长一生中,所靠近过的,仅有的微薄温暖,于他十二岁那年,被神华尽付一炬,此后种种,即使身处极狱烈焰,仍觉冰寒入魄。 他这么冷,即使是天生火灵数千年养育,也未曾将他融化。 他跪了三天三夜,神华也站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日光击破云层喷薄而出,撒在谈永望单薄肩背,他剧烈摇晃几下,身体前倾,竟是要直直倒在地上。 有双纤细温暖的手将他扶起,灵力温和 分卷阅读102 的从相接之处渗入经脉,谈永望剧烈喘息两声,忽的抬臂,死死按住神华的手。 明明初见时他虽眼神阴郁,可微笑时仍有希望的微光,但他这样看着神华,不像个孩子,倒让神华想起三界之外,又有九幽,谈永望的眼睛,邪的像九幽里蜿蜒曲折的黄泉。 已经这么久了,谈永望想。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 他那时说:神华,你为什么不去死。 谈永望恍惚了一瞬,像是有那么刹那,他想到了什么,极软弱的动摇片刻,而那绝不是有关香气弥漫的饭桌,药房里清苦的味道,灶房里缭绕的烟气。 神华何辜? 可……阿嬷又有什么错呢? 他猛地甩袖,信手击毁落云阁弟子随身携带的报信法器,用力之大,甚至将岩壁擂出一个人高的球形空洞。谈永望阴沉沉的思虑半晌,大步流星地走出泽春宴。 施灵的抗拒出乎春向尘的意料。 她打死也不愿随他去混沌派,他好歹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可她就是一声不吭,逼急了才泪汪汪的道:“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哪?”春向尘征询她意见。 “我不知道,只要不回落云阁,和去混沌派,哪里都好。” “那还能去哪。”春向尘发了愁。 反正混沌派也并未规定他何时回山,先领着施灵游山玩水一阵,让她见识见识大好河山,再领着她回门也行。 他打定主意,道:“不如咱们去瀛洲玩玩怎么样?” 施灵一怔:“瀛洲?” “对,据说是个特别好的地方,我也没去过,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他放软了口气哄她,又凑过去,抬手擦去她眼睫上盈盈的泪滴。 施灵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英俊面容,仿佛也穿透他看见了想都不敢想的,梦一样的未来。 那真是梦一样的几年,他们辗转过整个瀛洲,又踏上沧洲的土地,施灵仍对混沌派心生抗拒,春向尘依她,在某个小村庄隐姓埋名的安顿下来,做一对凡人夫妇,晨起农耕,夜归弄织。 然后。 施灵秋日怀子,春日难产而亡,于落云阁修炼的双修功法到底掏空了她的身体。 施灵的后事很简单,也很孤独,春向尘抱着春柳,不眠不休,一人为她守了三天的灵,第四天他亲手掘出她的坟墓,将薄棺葬入,又立起石碑,咬破指尖,写下碑文。 他立在她坟前良久,沉默不语,春风抚柳,婴孩握住他一缕垂落的长发,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他。 春向尘低头对她微微一笑,信手拂下一片柳叶,吚吚呜呜地吹出一曲折柳。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堤边垂柳拂动,温柔曼然如女人的长发,春向尘一曲将毕,却突兀感觉喉头梗住,于是那曲调一转,吹出了个短促苍凉的尾音。 就如同施灵短暂哀愁的人生。 自从施灵死后,春向尘十分空茫的心,就在那垂柳拂动间,再度被酸涩的情绪胀满,明明对岸集市车水马龙行人穿梭不息,他却觉得太安静了。 没有那日复一日的织机之声,咯噔咯噔,也太冷清了。 他压抑的吐出一口气,将面颊轻轻与孩子相贴。 身后有女子相携打闹走过,路过春向尘时却迟疑放满脚步,窃窃私语: “你看那男人……是不是在哭啊?” 半月后,谈永望敲开了他家的门,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偿还我的人情。” 春向尘怔愣半晌,抓了抓满是胡茬的下巴,哑声道:“好。” 之后的事情一如春柳所知。 春柳听完自家爹妈的爱情故事,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半晌只艰难道:“为什么母亲不肯随您回到山门?” 春向尘沉思片刻,才给出了一个不甚确定的答案:“可能是……害怕吧。” 害怕春向尘与同门间的过于亲近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时时提醒她,她不过是春向尘的莬丝子,她需要他攀附他,而春向尘,却从未需要她什么。 春柳不甚理解的点了头,想想安慰道:“爹,你还有我呢。” 春向尘唉了一声,摇头晃脑道:“可不是,我可指望你快点长大,好让我当个甩手掌柜。” 春柳最不爱听这个,当即就拉下了脸,数落起她亲爹——这个不称职的散漫掌门来。 春向尘平日里都耍赖堵塞听觉,佯装自己听的十分认真,可今次他却没有,他认认真真的听女儿孩子气的抱怨与故作老成的建议,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慈爱,又包容。 月亮瓷盘似的挂在深蓝棉布的天上,照耀着这对父女,也穿过窗棂,窄细的月光落在睡着的穆安身上。 穆安做了个梦,梦里她是个贫苦的乞丐,遇见了个天仙似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意思意思好奇 分卷阅读103 一下男主和女主的过去, 大家都不好奇,作者觉得很没面子1551) ☆、开端 灰白的雾气淹没了这个小镇,尚且是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边透着蒙蒙的暗,却已有零散店家开了门,小二们困倦的睁着眼睛,一边开门一边揉眼屎,他们踏在门槛上,张望一眼空荡的街道,顺手将昨夜洗净的抹布搭在肩上,只有木纹的桌面上留下抹布形状的,稀薄的白色水汽,不一会就消失了。 运货人驾着驴车在店面后门停下,陆续起床的伙计们将材料一样样搬进院子,留下管账的和运货的,对着账单一样一样掰扯,一厘两厘的计较。 鸡蛋又涨了些吗?听说斜对面的那家老板娘偷了他家活计的汉子。 可不是吗,哎呀,听说可一顿好打。不行啊,最近农户说鸡下蛋少了,涨价呢,我们也不挣钱。 嚯……鸡都不下蛋了。 管账人轻轻嘀咕一句,埋怨似的。 那运货人权当没听见,昨日的空桶又被伙计一个个搬回他的驴车上,他无事可做,随手从驴身上挂着的口袋里,摸出个烂苹果,塞进驴的嘴里,驴张开嘴大嚼特嚼,汁水四溅。 他看着有趣,轻轻拍拍驴背,眼角余光却看见几个瘦小身影从墙角快速闪了过去。 管账的清点完毕,不情不愿的从钱袋里数出应付的,递将过去,运货人仍看着那墙角,伸手接了,半晌若有所思道:“最近这些小乞丐,是不是来的少了。” 从前他们运货时候,他们总是跟着他的车,苍蝇似的,怎么赶也赶不走,为的就是在交接之时趁乱摸点东西,很是惹人讨厌。 管账的也随着他的目光瞧了那墙角一阵,无奈应道:“可不,这附近新搬来一家姓谈的,嗬,有钱没处使,给这些小畜生弄的饱饱的,让他们成天吃饱了没地方去,就碍眼捣乱。” 管账的说的十分不客气,大抵是想起这些乞儿,平日里聚在他店前晒太阳,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又臭又脏,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调戏客人的话,撵的狠了还要回来恶作剧,半夜将窗纸全部戳破之类的。 干的都是些官府不大管,又十足惹人厌烦的糟心事儿。 “这样。” 店面还需收拾,货也未送完,两人对这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小乞丐发了几句没什么用的埋怨,也就各自散了。 街道慢慢醒来,雾气散去,青石板上的露珠被行人踏破,小二肩膀上的抹布洗了又换,撤桌撤了几轮,待到日光大亮,照到这店门前的时候,小乞丐们抚着圆鼓的肚皮,打着嗝如约而至,三三两两寻了个好地方或坐或躺,见小二来撵,还笑嘻嘻地问道:“小二哥,可还找到媳妇了嘛,听说你又拒了一回亲。” 小乞儿们别的不会,消息却是灵通的,东家长西家短,来往进出,都难逃过乞儿们的眼睛。 小二圆眼一瞪,却是气红了脸,恼羞成怒道:“快滚!真是晦气,妨碍我家掌柜生意!” 他虽憨厚老实,奈何家徒四壁,父母皆卧病在床,大哥又是个烂泥似的,全靠小二一人辛辛苦苦的养活全家,这样的亲事,自然是不好说的。 小乞儿们再难听的话也听过,仍笑嘻嘻的:“这就替你们招揽客人。” 小二脸色一变,却阻止不及,那横七竖八的乞儿堆里,不知是谁,已经扯着粗粝的嗓子,高声唱起难听的歌,其余乞儿抚掌大笑。 歌词初听是夸赞饭馆味道,可越听越不对劲儿,小二娶不着亲,老板娘和妾室掐的满面见红,又和饭菜有什么关系。来来往往的行人听见这样的八卦,自然是陆陆续续驻足,对着店面指指点点,偷笑不已。 老实的小二被人这样看猴似的看,脸已红的要滴出血来,他气急败坏的把肩上抹布一扔,冲回屋里扛出扫帚,又冲将出来,大刀阔斧的挥舞起来赶人。一时小乞儿们如同被搅浑了水的鱼,纷纷跳起来嚷嚷他开不起玩笑。 “你们这叫什么玩笑!这么缺德,活该一辈子要饭!”小二气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那些乞儿们笑不出来了,领头的正欲回嘴,却眼尖的瞄到人群中有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当即指着他尖声笑道:“没像他一样卖屁股博得老头儿同情,可不是就该一辈子讨饭,不像别人,就靠屁股和脸蛋儿,就能变成小少爷,锦衣玉食的,还能吃肉。” 小二一怔,顺着那小乞儿的手看过去,行人也识相的挪开,露出人群中微微发抖的一个瘦弱身影,他死死盯着那乞儿的脸,紧咬后槽牙,双拳紧紧攥在身侧,像个发怒的小猫,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却没什么说服力,只让人瞧着觉得可爱。 他尚且年幼,眉目精致,难辨雌雄,乞儿经历却又让他弯细的眉眼里多了些郁郁的沉闷,身量细瘦,惹人心疼。 小二看了好几眼,才认出了那居然是从前和这群乞儿一起的小乞丐,那时候满脸污垢,也看不出美丑。 没想到居然被那新来的慈善人一家收作儿子了,倒是好运气。 小二心里有些 分卷阅读104 酸溜溜的,居然有点能理解乞儿头头们的想法。 他这张脸,极大的增加了乞儿头头话中的说服力,谈家老爷又是个不纳妾的,正妻生的也不大好看,人过中年,更是发福长斑,人是好心肠的,可这在房里嘛…… 有人在心里恍然大悟的点头,自以为知道了什么大八卦,兴奋的满脸发光,恨不得现在就隔空抓过个朋友来,与他好好说道说道这激动人心的大八卦。 小孩儿气的嘴皮都哆嗦起来,那些小乞儿却志得意满,用挑衅的目光打量他,目光露骨又恶毒。 十三四岁的年纪,尚未懂事,却模仿着那些日常见着的大人说话,自觉从这样的话语中,就能体现出他们不同寻常的市井与成熟来。 他们为自己说了句漂亮话而高兴,那小孩儿却死死咬着嘴唇,忽的将外套一脱,珍惜叠好放在台阶上,又生疏的挽起袖子——乞儿的衣服甚少有有袖子的,他不声不响的朝着那些小乞儿直扑过去。 其实平日里已经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打过许多架,输赢都是不必猜就知道的事情,因此几个乞儿们并不在意,但没想到这在老员外家享尽了好处的小孩儿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力,任凭他们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身上,也不还手,只死死拽着那出口成脏的头头,又打又咬。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扯的很乱,额头被拳头蹭破,血流过眼睛,森寒如鬼,他眼也不眨的盯着头头的眼睛,竟生生将他看的害怕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他叫唤着,边将他往外推。 几个乞儿停了手,那小孩儿也停下了,抬手一擦眼皮上堆叠的血液,若有所思的冷冷一笑,下一刻,他竟将手塞进那乞儿头头的嘴里,下了死力气似的,不声不响的向两边撕扯。 他下手极重,眼见迅速那乞儿干裂的嘴唇就因为他的动作撕开了几道口子,沁出血滴,小孩儿却没看见似的,仍将用力扯着,像是要将那嘴撕开才罢休。 乞儿头头吓呆了,小孩儿骑在他身上,他也没法踢他,只好用手胡乱的打他的全身,边呜呜呻吟着。 在场的所有乞儿都呆了,这小孩儿平日里与他们相处,虽然寡言少语,脾气尖锐,被呛了一句虽然不会还嘴,却一定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报复回来,但也十分仗义,偷东西或者其他事情,都会为他们垫后。 其实同为乞儿时他们关系并不差,但转眼灰扑扑的麻雀之间就有人变成了金灿灿的凤凰,也难免有人心理失衡,说些酸溜溜的话,谁也没想到,小孩儿的反应会有这么大。 最后是看不下去的小二将他们拉开了,拉开的时候小孩儿的手脚仍在扑腾,像是还要将那人再揍上一遍,小二再瞧那老大,两边嘴角已是生生豁出口来,可见小孩儿用力之大,他摇头暗叹,也知这乞儿是自讨苦吃,可到底性格憨厚,还是看不得人受苦,因此仍做了和事佬,和了一番稀泥。 热闹看够了,就觉得饿。 几人迈进店里,各自叫菜,小二急匆匆应下,又不放心的看了几眼门外的乞儿们,才一叹气,脚打屁股蛋的又在桌与桌之间忙活起来。 一时间,门口只剩下小孩儿一人与这群乞儿在对峙着。 乞儿头头摸着自己嘴角的豁儿,越摸越觉得疼和火大,可还没酝酿明白要说点什么,忽然就听得一女声道:“又是你。” 是把清越的好嗓子。 她在小孩儿身后站定,诧异地观察了片刻情况:“反目了?” 她下了这结论,将手搭在小孩儿肩上,随口提议:“要我帮忙吗?” 神华两眼微眯,说的不是什么正经语气,可表情明明带笑,却看的人莫名浑身发凉。 “你为什么帮我。”小孩慢慢把脸上的血痂扣掉,低声道。 神华思忖一番,老实答道:“因为你偷了我一袋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是灰水还没有泛滥大陆还是一块时候的事情啦。 ☆、恩情 那眉目精致的小孩儿被她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做乞儿时候没觉得偷人东西有什么不对,可如今从了良家,听闻此言,居然久违的从心里翻腾出一点羞赧来。 可他天生性子偏执又孤僻,生来又没受过多少关心,因此也不晓得说些软话服人,只硬梆梆地扭过头去:“赔你就是了。” 女人却没把他的态度当回事,甚感兴趣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那袋包子也是我顺手拿的,赔什么。” ……看着这么漂亮,原来也是个贼手。 小孩儿瞠目结舌,一时也不知道接些什么了。 可乞儿们却是从他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里想起了什么。 那是三四个月前,谈永望还和他们厮混时候的事了。 按理说小乞儿们该是可怜兮兮地分街乞讨,舌灿莲花地说些吉祥话,才好坐实乞讨这门买卖,头先也确实是如此的。 可千里之外的京畿重地山雨 分卷阅读105 欲来,新皇上位,手段铁血,人心浮动,偏偏关外还有蛮夷虎视眈眈,外忧内患,人心惶惶,眼见自己都可能朝不保夕,也没人将多余的同情施舍在这群小乞儿的身上。 乌泱泱一大帮半大小子,聚在郊外破庙里,手脚大多健全,也断不能生生饿死,乞儿头头天生一张恶人脸,但自小生长在这边关小镇上,受着镇民恩惠,虽说平时恶作剧手贱样样不落,但真要他们干些偷鸡摸狗人人喊打的事儿,心里却有点优柔寡断,世道如此,他们又欠缺些上山为匪的胆量和力气,断然是不知如何是好。 其余心里有想法的孩子念在乞儿头头平日里的照顾,也不大敢吭声,最后是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谈永望为他们起了头,说:不偷不抢,就没有活路了。 角落里几个年纪小,抢不过其他强壮孩子的小乞儿已是瘦成了人干,一点馊物摆在他们身边,却是已经吞咽不下,眼看就是要生生被饿死。 没人关注他们,因为这也许会是他们所有人的结局。 乞儿头头缺了半只耳朵,是和野狗争东西的时候被咬掉了,小孩儿们都叫他半耳。 半耳仍有些犹豫,谈永望——那时候还没有名姓,只是按排行叫做十一,十一却冷冷截断他的话,他瘦的颧骨凸显,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在昏暗庙堂里也能看出其中讥诮之意:“你们若是不做,我就单干。” 言罢他起身,拎起平日里打野食儿的破烂家伙什,懒得再听乞儿们争辩,直直要往外走,原先与他挤在一起的小孩儿,无措地为他让开条路。 破庙堂的瓦连遮羞的作用也起不上,一点稀薄月光随意的披在落魄佛陀身上,佛陀早先也是个镀金的,香火旺盛,可战乱之后也就此荒下了,但到底慈悲,还是容下这群无处可去的乞丐,此刻已露出胎色的斑驳佛像静谧地注视着十一的背影,竟有种看破的慈悲。 那晚,所有的小乞儿都蜷缩在漏风的破庙里,等着十一归来,像是观望,又像是对前途无所适从。 次日清晨,十一携着一大袋包子回来了。 现在想来,大约包子就是从这女人手上抢来的。 乞儿们顿时就将这女人定位成了软弱好欺的类型,毕竟那时候瘦弱至此的十一都能从她手里抢下东西,他们一大群小乞儿,更是不在话下了。 他没将她那句玩笑似的话听进去。 偷鸡摸狗已做出心得的半耳早也不是那时候优柔寡断的模样了,他摸着嘴角的豁,已是打定要十一付出代价,但送上门的肥羊,这女人的秋风,他们也是一定要打的。 好处当前,损失些脸面算什么,半耳恨恨瞪了十一两眼,招呼一群小孩儿,竟是呼啦啦散了。 神华本来对欺负凡人就没多大兴趣,此时看他们做鸟兽散,也只笑笑,并不说些什么。谈永望将自己的外套捡起抖开,又仔细拍去浮土穿上,他站在路中间,身高才到神华肩膀,只好抬头望着她,有伙夫担货吆喝着路过,谈永望侧身一避,方才酝酿好的道谢又憋了回去。 “怎么了?”神华没明白他这一脸便秘从何而来。 “没什么。”谈永望摇摇头,顺过一口气来,街角有人在吆喝,新蒸好的包子揭开笼屉,白气蒸腾香味浓郁,闻着他有点饿,于是想想道:“吃包子吗?” “随意。” 他从怀里扣出几枚钱,蹬蹬蹬跑去买了个包子掰开,很是大方地把那一半大的分与神华,神华没客气的接了,三两下吃完,又把油纸揉作一团,掌心闪过暗光,一点灰烬从她掌中簌簌落下。 谈永望吃的很珍惜,也没看见神华这顺手的动作,他俩边吃边走,路过书院,能听见虽然稀落,可读书声还是朗朗的,他出神地听了一会,手里包子还捧在嘴边,守门的守卫往日看见他总是要撵,可看他此时衣着整洁大方,身边还跟着个漂亮小姐,惊疑不定,竟也没说什么,任凭他往里窥探。 书院入门是个影壁,绘了谈永望说不上名字的典故,任他将脖子伸了多长也看不见内里。 神华难得起了一份觉得有趣的心,她被仙界那些个人烦的紧了,下来转转,可心里端的是仙人的心态,看人间百态只如走马观花,正巧又碰上政权飘摇,没遇上几个能让她留下好印象的事情,她对这些个流民百姓倒是有些人类之于禽物的可叹可怜,可真要她出手这么一管,她又有点嫌烦。 她的想法与普通人路上看见蚂蚁搬家觉得辛苦可叹,可看见蚂蚁打架,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是一个理。 但蝼蚁也分有趣还是不有趣的,她觉着这个胆敢孤身劫她包子的小孩就十足有趣,比如此刻,明明心里好奇渴望的紧,还一边尽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殊不知眼里那点火热早就出卖了他。 她那八百年才觉醒一次的善心睡眼惺忪的提议道:“带你进去逛逛?” 小孩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心道就算要翻墙也得趁这守卫不在的时候,当着人家门卫面说这个,是嫌不够讨嫌还是怎么的。 那守卫果然警醒的看着他俩,常年佝着的腰板都挺直了,两片 分卷阅读106 耷拉眼皮撑起来,堪称炯炯有神。 可这神没落到实处去,方才还站在这的一大一小居然就在他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 老守卫在书院门口站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碰见大变活人这稀罕事情,登时双目圆瞪,喉咙里咯咯的挤出两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四下打量,还是树木葱郁影壁威严,可怎么看都多了股阴森的凉意,老守卫越想越胆寒,连声叫唤着:有鬼啊!!!连滚带爬的滚进了屋里。 被叫做成鬼的俩人其实还站在原地,谈永望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弄的莫名非常,神华却什么也没说,仍挂着那脸漫不经心的笑,当先一脚跨进了书院。 “走啊。”她走出两步,见谈永望还呆愣的站在原地,转头催促道。 他四顾半晌,十分犹豫的,一溜小跑跟上了神华。 其实穆安看到这里,已意识到谈永望是小孩时就与常人有些不同,面对会陌生法术的神华也不露怯,恩怨分得极其的开,从前的乞儿生涯对他来说大概算不得什么愉快经历,因此在昔日同伴嘴碎他如今恩人的时候,愤然出了手。 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可要说他是如今那个冷漠克制,眼神幽深的谈永望,又让人觉得不大可信。 如今的谈永望,看着不喜不悲,可只要提及神华,眼里翻腾起的万千情绪如同大浪淘沙,待到泥沙俱下,只有那水一样的恨意历久弥新,谈永望的眼睛里没有希望、未来和一切与美好相关的词汇。 他将自己抽象成了一个恨意,将自己变成了一块冰,既容不得他人融化自己,也不肯自己去晒晒太阳。 于是只好将恨意直指向某人。 可穆安不明白,他的恨意要从何而来,明明他与神华遇见的开始并不算差,一个濒临饿死的小乞丐碰上了带着一大袋包子的漂亮神仙,若是个好结局的故事,甚至都可以传成一段佳话。 穆安出神的这阵,谈永望已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被人看见,他圆了长久的一个夙愿,不禁亲近起神华,主动说起谈员外所提的事情。 “父……谈伯伯说待到开春。”他天生性子内敛,即使叫恩人父亲,乍也叫不出口,所幸谈氏夫妇并不在乎,只让他以伯伯阿嬷暂称就好,“开春我就可以来这里读书,他们是从京城来的,说读书可以入仕,京城比这里要大上许多,来往的贵人们都骑着马……” 他本来不大爱笑,可能是生的漂亮,从前因为这个经历过不好的事,所以总冷着张脸,眼神又晦气,看着就不大像孩子,但他说起读书上京,表情就不自觉的带上了希冀和微笑,仿佛从描述中看见了那副盛景。 当然会憧憬的吧,数月前他的全世界还不过是一个乡野小镇,每日所思所想是如何说吉祥话讨得几文饭钱,夏日灼人冬夜寒冷,衣不蔽体,同伴皆是如此,他自小心气就高,有时躺在草堆上,透过千疮百孔的房顶看见月亮的片影,寂寂的觉得,自己的一生,可能就这样,一眼望到了头。 因此他对愿意收养他的谈氏夫妇感激涕零,谈永望记仇入骨,同样铭恩于心,他将谈氏夫妇对他的好都一笔一划记在心里,想他定会考取功名,去看看繁华的京城,再让如何报答他们。 ☆、你为什么不去死 谈永望足足将书院溜了三遍有余,老门卫手舞足蹈的将他遇鬼的经历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正是上课时间,年过半百的老夫子没耐心听他胡说八道,几句话给他撵了出来,老门卫只好寂寞且惊惧的蹲在后门附近,借着幼童的阳气和朗朗读书声壮胆,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往门前去了。 谈永望路过老门卫时目不斜视,倒是跟在后头的神华,甚感兴趣的多看了两眼。 待他心满意足的从书院里出来,与神华临别前,给她认认真真的道了一个谢。 也不知道是谢那一个包子的救命之恩,是谢方才饭馆前的解围之事,还是领他入书院的举手之劳。 横竖是谢了,深深一礼,直起腰时小脸绷的紧紧的,却能从他躲开的目光里窥见几分难堪的羞涩。 神华吊儿郎当的点点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个小镇纸,不知道在哪个倒霉学生的案头随手摸的。 他回家的时候,圆圆胖胖的谈员外正在哼哼唧唧的逗鸟,手里拎了根曲里拐弯很有意趣的拐杖,跟着拍子敲地,笃笃笃的,谈永望深吸一口气,没等他酝酿出一个称呼,老员外却先回了头,笑眯眯的招呼他:“回来啦。” 谈永望走过去,因为过于在意走姿是否沿袭了从前的乞丐做派,显得十分僵硬,老员外把他这样的见外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只招他过来,指给他看那鸟儿的逗趣儿之处。 鸟是鹩哥,通体漆黑,在竹篾扎的鸟笼子里欢实地蹦跶,眼睛后面两缕橘色条纹,动起来的时候像两道小闪电似的,那鹩哥见谈永望靠近,突然张嘴嘎嘎叫道:“小少爷!小少爷!” 谈永望被它叫的一愣。 却听老员外甚是满意地夸了鹩哥一顿,又把手里攥着的鸟食全数丢进笼子里,拍拍手,揽着谈永望 分卷阅读107 往屋子里,边走边笑着道:“我今日教了一下午才学会呢,怎么样,这扁毛畜生,是不是挺逗乐的。” 谈永望没吭声,只是觉得眼框有点发热。 去吃饭的路上,老员外又絮絮的关怀了几句,什么可有银钱,今日出门有什么好玩儿的。 话是普通的家常话,谈永望却觉着弥足珍贵,他隐去白日发生的糟心事不提,简略提了提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员外抚须,听的十分认真。 老员外一家是落难来的,听口音是京城人,据说是因为落难才来到这边陲小镇,在京城攒下的家底足够他们在这里开仓散粮也够殷实生活,谈永望这些日子常常惊醒,醒来后就挨个摸一遍屋子里的东西,摸完颓然倒回床上,翻身把脸捂在被子里,晒过的阳光味道翻涌上来,才叫谈永望缓缓镇定下来。 小破庙里是没有这么蓬松柔软的被子的,茅草与破布因为潮湿,总泛着股沤出来的馊水味儿。 对未来满含希冀的小乞丐,大约从没有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日,将会有通天彻地之力。 谈员外为他取名永望,是看他生性孤僻古怪,希望他能永远怀抱希望,不要总觉得别人暗藏坏心一肚子坏水,他们当时花了好一阵时间才让谈永望相信,自己是真的想收养他,而不是要做些别的什么。 可半月之后,谈永望却觉得,永望二字,不是期盼,而是诅咒。 永永远远,望而不得。 这半月着实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那些惹人厌烦的小乞丐听说了书院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将这事儿传的远近皆知,乞儿们的话只能当作是茶余饭后的笑话,可偏偏那书院的老守卫,一辈子古板正经,最是开不得玩笑。老守卫尽忠职守半辈子,如今被吓的躺在家中,气息奄奄,同家人反反复复的念叨这怪事。 人们不由得信了八分。 谈氏夫妇同样听闻了这怪事,满腹疑惑地提了那么一句,谈永望天性多疑,当下就觉着谈氏夫妇的眼神越发刺眼,连着夫妻俩之间的细小动作,都能理解成是要将他再逐出门去。 再回到那个没有松软棉被与温暖食物的破庙,没人为了他的想法费尽心思调/教一只破鸟,为了让他高兴。 他僵硬地立在那里,只觉得十分委屈,但心里又慢慢育出一点自怜的愤恨来,觉着谈氏夫妇大约也是只觉得他可怜,才将他捡回家中,并非是他们所说的那般。 其实他这样想的全然没什么道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已凭空得了乞儿们想不到的一切,还要人一点真心,也是着实为难了人家。 可他就是天生这么一副毒蛇心小人腹,道理全都明白,依旧无法劝解得自己有半分开怀。 谈永望垂下眼睛,轻声道:“是又如何。” 在被放弃之前,他已先穿上一身纸糊的铠甲。 谈老夫人慈眉善目,站在圆滚滚的谈员外身边,和谐如一对寿星。 谈老夫人瞧着他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已将他心里的想法摸的十成十,她叹了口气,将谈永望拉到身边来,有些心疼他,谈永望话少,他们也无从知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养出这样一副性子。 她语重心长道:“知晓你性子重,我与你父亲担忧你为流言所累,才多问一句。那些装神弄鬼的玄虚故事,我们是不相信的。”她觑着谈永望微微松弛下来的模样,想想又道,“若是我儿真有这样鬼神之能,就不会落在那破庙中了。” 这话其实说的有点戳心,但谈永望被扎之余,心里才真真正正的安定下来,谈老夫人既然能有条有理地说出来这话,说明她是真不信这些流言蜚语,一心只担忧他的。 谈氏信佛,这份信任与温暖就尤其可贵了。 谈永望只觉心头一烫,莫名地鼻子发酸。 可到底还是将那份温柔的酸楚咽回了肚里,他一宿没睡着,第二天天还未亮就爬起来,悄声与厨娘请教,不甚熟练地做了顿早饭,做完也不让厨娘说是自己做的,只当成厨娘做的端了上去。 夫妇二人尝了几口,夸了番厨娘,说手艺大有进步了。 厨娘的话给谈永望的眼神堵在喉咙眼里,他埋下头喝汤,眼里有笑意。 数日后,老门卫惊吓过度,撒手去了,家属嚎天丧地地把人抬到谈府门前,说是被他家的丧门星小乞丐做法做死的。 家里伺候的小厮出门说理去,夫妇二人没急着出面,先去了谈永望屋里安抚了一番他,小厮铁齿铜牙也咬不动这些铜臭熏心的秤砣,老妇哭少妇闹小孩哭嚎壮汉撒泼,分工明确有理有据,小厮喊哑了嗓子也盖不过这帮人的动静。 别说老门卫的尸体还在草席下面硬梆梆的躺着,怪渗人的。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理中客帮腔,说谈家那小孩,对,就是那原来的小乞丐,本来就有些古怪。 他这一起底就是知道内情的口气,引得旁人追问,他才叹着气,啧啧说他曾看见那小孩儿活活打死了一个大人抢东西吃。 哎哟— 分卷阅读108 —! 这种时候,故事不在乎真不真实,只在乎是否耸人听闻。 围观的人齐声惊呼,那被帮腔的门卫家壮汉得意的不得了,眼见哭着的一群人,嗓门都吊高了一截。 紧接着就有人接话,神神秘秘的,说其实那日老门卫看见的小孩与女人,其实根本没有女人,女人是小孩儿养的女鬼,这小孩以身饲鬼,才糊弄着谈氏夫妇猪油蒙了心,一心要把这乖戾的小孩收入膝下。 这话如泼入火堆的油料,让在场人的情绪呼——一下涨出三米来高。 这话说的太能掐准这些人的胃口了,一个乞丐小孩儿,脾气又臭,不过好看了点,但满身泥污,身上随便一搓就是个大泥丸子,除非那谈氏一家是天王老子,否则谁还能从这身泥灰里看出这小孩儿的白嫩皮相。 可就是这么个一无是处又脏又臭的小鬼,转眼竟然被命运垂怜,一步登天了,过的比他们都要好,吃穿不愁。 众人茶余饭后总将这事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讨论,越讨论原因就越是心里难受,猫抓似的,听说过麻雀变凤凰,没听说过地上跑的小泥耗子也能变凤凰了。 铁定有鬼! 这人的推论,一下子把他们的疑惑解开了! 为什么这小孩是个孤儿又漂亮?养小鬼了嘛! 为什么能被谈氏一家收养?养小鬼了嘛! 讨论声几乎把谈府掀翻了天去,男女老少议论的满面红光,心里还是和猫抓似的,不过这会儿不因为嫉妒了,是迫切想找个亲戚朋友,炫耀分享一下这个惊天的秘密。 这沸反盈天的吵闹里有一个微弱的反对声,太小了,又不敢与他人争论,被人一反对就怯怯的闭了嘴,过了一会,消失了。 老实的店小二愁眉苦脸的透过人头攒动,望了一眼谈府的匾额,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吵闹声惊动了谈氏夫妇,这些人话说的太酸,也太尖刻,连刻意回避的俩人都听不下去,谈老员外在院子里虎着脸急转了半晌,到底一摔袖,用力拉开大门,把自己关外面去了,谈夫人忧虑地看了谈永望一眼,也跟了出去。 府里几个伺候的全出去吵架了,一时间这前院,只剩下了谈永望一个人。 他捏着拳头,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把外面的每一句话都听的很清晰,恶语左耳进右耳朵出,可谈氏夫妇连同小厮们风中浮萍一样几乎淹没了的微弱声音,谈永望却听的无比清晰。 “他不是这样的孩子!” “你们莫要胡说!” 说理说不通,几个人几乎被冲撞而来的指责顶在了门上,只好翻来覆去的竭力辩解,可也没什么用,连自己也听不清,老员外在京城养尊处优很多年,这种市井小民的场面实在没什么机会见识,当场被气的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老爷!” 谈老夫人与一众小厮七手八脚的把他扶住,老员外颤巍巍的扶着门勉强站稳,头回明白了流言胜于利刃的道理。 他们一家被牵扯进政变,儿孙辈无一幸免,只依靠昔年好友勉强保住两位老人性命,带上部分家款连夜出逃,谈夫人信佛,一路隐姓埋名地挨个佛庙烧香,希望佛祖能指出条明路来。 佛祖没指,但僧人指了。 僧人言他们将会在这边陲小镇遇见贵人,只需落棚施粥,最后一个来的那位,就是贵人。 两位老人仿佛于迷雾中找见条明路,给了僧人大笔斋钱,忙不迭地去了,遇见了谈永望。 僧人是真大能,还是乱世中骗钱胡乱指路的妖僧,已经无从辨别,但谈夫人觉得,谈永望这孩子,因此事与他们相遇,也是佛祖冥冥之中的安排。 虽然最开始的目的并非是全然的好意,可到底在日渐相处里也发现这孩子是面冷心冷,可记恩知仇,且聪敏异常,说不定是个玩弄政局的好料子,老两口无所挂念,只希望供他好好读书,在他们百年之后,能换他们亲生儿孙一个清白。 那道朱红大门将世界分成两半,门内潮湿阴冷,石砖生了些青苔,阳光把单薄孩子的影子拉的斜长,他并不言语,只发着抖,旁边石桌上放着的鸟笼里,那扁毛畜生突然叫唤道: “丧门星!小乞丐!” 这声音难听的要命,也不知这鸟为什么就在这一刻学的如此之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谈永望狠狠一抖,茫茫然抬起头来,望着那红门绿墙。 那吵闹声仿佛隔了很远,乌泱泱地涌进他脑海里。 这个孩子就在这样的极闹和极静里,感觉到心底微微一痛,有什么裂开了,毒水蔓延而出,刺痛了他。 这个冷漠而阴郁的小孩,感受到一种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该对着谁发泄的无名恨意。 他恨自己无名的爹娘,干嘛要将自己带来这世间,又恨自己为什么活到了这个年纪,还恨门外那些只晓得热闹的路人,他甚至恨起谈氏夫妇,恨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回来。 若是不带回来,他不必感觉到温暖,就不觉 分卷阅读109 得如今的愧疚如重担要将他压垮。 他也恨那无名的女人,徒惹起这一身事端。 那鹩哥还在乱七八糟的叫唤不休,谈永望狠狠擦一把眼角,弯腰捡起个石子,红着眼睛,用尽全力的朝着鸟笼掷去,那石子哒一声落在笼子上,打的整个鸟笼一歪,又弹回来,狠狠砸到谈永望额头。 鹩哥吓了一跳,在笼子里扑啦啦扇着翅膀,叫唤个更起劲儿了。 谈永望的眼睛红的吓人,心里的暴躁与郁气不仅没得到发泄,反而膨胀的要将他撑破,他狠狠吼道:“别叫了!” 说罢裹着一身风雨欲来,大踏步走过去,把那聒噪的鸟连着鸟笼整个拎起来,一声不吭的就往地上扔,那竹篾扎的鸟笼一砸就破,鹩哥觑着机会,挣扎着飞出来,绕着他连叫了三声小乞丐!又嘎一声拉了泡鸟屎在他肩上,才志得意满的飞走了。 谈永望恍若未觉,只一脚一脚的碾那鸟笼,边哭边吼:“别叫了!” 直到那鸟笼被他踩的七零八碎,他才声音渐弱,半晌突然蹲下,把自己搂着,呜呜的哭:“别说了……” 任他日后绝顶冷漠绝顶凶悍,可此时也不过是个幼童,除却哭泣,再无能做到之事。 待到门外闹剧演完一场,谈员外心力交瘁的与老门卫家人谈好价格,才想起家中那个心思极重的孩子,可待到他们蹒跚入门,地上鸟笼的残骸犹在,谈永望却没了踪影。 谈永望跑了。 他在院子里歇斯底里的发泄完一通,声音淹没在吵闹里,没人发现一个孩子的喜悲,待他哭了个痛痛快快,门外的吵闹却丝毫不见减弱,他坐在冰凉的石砖上思忖半晌,又回头看看这装饰精良的院子,只觉得苍凉。 苍凉这词多用来形容老人心境,用在谈永望这小孩儿身上看起来不太合适,可他的心境,确实十分的苍凉。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偷来的一切,是该还了。 他来时身无长物,走时也只带走了身上这套衣裳,爬墙离开之前,他扒在墙头,把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记在了心里,是恨是怨,来日方长,自有分说。 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兀自冷笑一声,不做声的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镇子中现在该是个大话题,因此专门寻着人少的地方走,也亏得从前做乞丐时候的经历,让他钻起巷子驾轻就熟,可小路走多了就会遇见鬼,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就会塞牙。 待他钻过某个脏污巷子,却正巧撞见了扒食儿归来面有得色的半耳一伙。 这群小孩儿一直惦记要打神华的秋风,可那老门卫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他们也有点心虚,与谈永望混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当然知道谈永望是不可能有什么法术的,只可能是那神秘又漂亮的女人。 但还是不死心的找了几日,也没找到她的踪影,她似乎只出现了一日,就人间蒸发了,几日一过,他们也就忘了这人,转而找了新的目标。 方才他们已从多方人的嘴里听闻了谈家的遭遇,路上已经嘲笑谈永望一路,正意犹未尽呢,没成想他居然自己送上了门来。 他嘴角的豁儿还未完全长好,这些天都不大敢大声说话,只能含含糊糊地哼出几个音节,再加些手势才好和同伴沟通,他看了谈永望亮眼,含糊地笑了几声,没待说话,就有狗腿的小乞丐上前一步,话没从嘴里出来,那表情里的讥讽已先糊了谈永望一脸。 谈永望却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们,表情阴沉沉的,像看几具聒噪的尸体。 那小乞丐为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那话出口就缓了几秒,可就是这几秒,谈永望却俯身捡起一根木棒,劈头盖脸的冲着他,蛮不讲理的砸了下去。 小乞儿被他当脸一棒几乎砸懵了,鼻梁骨应声折断,他惨叫一声,鼻血才从俩鼻孔里缓缓淌出来,小乞丐猛的一抱头,谈永望第二棍正好到了,木棒前头的木刺嵌进他手指又被狠狠一扯,倒刺似的,更别说那结结实实挨上一棍的痛了。 “他疯了!!!”他撒腿就跑,被鼻血呛的瓮声瓮气的。 谈永望却不舍不休的追了上去,他宛如疯子,头发散乱,双眼赤红,嘴边还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仿佛追着个小乞儿打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他是疯了,那满腔恨意无处发泄,没成想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几个小乞丐迟钝地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他按倒,又抢过他手里的棍子,稍大些的小孩儿使了死力气,啪一声,那木棍居然在他瘦削的背上生生打断了! 他狂抖了一下,居然没叫出声,用力挣扎着,好像对雨点一样落在身上的拳脚无所知觉,忽然拧过脸,用力咬住他能咬到的一切。 惨叫声惊劈了一群飞鸟,震的耳膜嗡嗡作响。 几个乞丐们都被这声嘶力竭的惨叫惊的手下一顿,谈永望却不管不顾,只口中用力,一拧一撕,那倒霉的乞丐就被他生生咬下块肉来。 那倒霉鬼仰面倒在地上,正巧看见谈永望滴血似的眼睛,他张着张不同寻常大的嘴,两边的豁口又被撕开, 分卷阅读110 像两条延伸开的怪异笑纹,两道血迹顺着嘴角淌下来,他又惊又痛,又被谈永望这恶鬼一样的眼神所摄,晕了过去。 这倒霉鬼正是半耳,也不知道以后他是否会再改名,叫一只耳什么的。 谈永望咀嚼了两下口中的软骨血肉,噗一声吐到了半耳的脸上,他阴沉着脸,一双沉沉眼瞳慢慢扫过面前的小乞丐。 他的反应与行为,让在场人都觉得心里十分不安,血丝仍挂在他嘴角,为他平添一分邪异。 也不知是谁先颤抖着说了第一句:“他……他真的有鬼啊……” 登时有人怪叫一声,撒腿跑了,可惜没跑几步,就左脚拌右脚的摔在了地上,其余几人也犹豫半晌,扭头要跑,仿佛所有人之间都有线牵着,不过一会儿,连那摁着谈永望手脚的乞丐都对视一眼,按捺着心里的不安,也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谈永望趴在地上,与晕倒的半耳两两相望。 巷子里藏污纳垢,异味阵阵,谈永望慢慢爬起来,低头扫了半耳一眼,极不耐烦似的,一脚将他踢开。 那低矮屋檐之间露出晴好的一线天空,湛蓝高远,触不可及。 他惨笑两声,低声道:“天不容我。” 天不容我生,也不容我死,只让我好赖活着,连条狗都不如。 这个本该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却突然有人接了话:“当然不容。” 屋檐上突然显出一人,坐在那里,穿着双素色绣鞋,轻轻晃着腿,声音悠然:“它连我都不容,又怎么会容下蝼蚁般的凡人。” 谈永望仰头,眯起眼看她,半晌冷笑道:“是你。” “唔。”神华双手撑在屋檐,低下头看他,她与那日不同,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憔悴,她漫不经心道,“你可恨他们?” “恨。”他不假思索。 “那我就帮帮你,如何。”神华忽然一笑。 谈永望还未说些什么,却突兀感觉一阵热浪从他颊边扫过,于神华指尖竟探出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极高的温度一路默无声息的吞噬出一条通天大道,于身后只留下缕缕青烟,那火焰仿佛有意识似的,分缕而去,不消片刻,就把那些小乞丐无一例外的扬成了一把黑烟。 顷刻间夺杀十多条凡人性命,神华的表情却仿佛刚屈尊降贵踩死几只蚂蚁,她沉郁地吐出口气,扬眉一笑。 谈永望皱眉望着她,却突然发现她身后的晴朗天空凭空聚起大朵乌云,一道水桶粗的雷电,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朝着他与神华的顶瓜皮,直劈而下! 该是生死之间的紧张时刻,谈永望却觉意外的心情宁静,他对活着毫无眷恋,因此也并不感觉死亡有多么可怕,可神华却啧了一声,表情显出些不耐:“还来!” 她冷声呵斥,素手一挥,竟生生将那闪电挥散! 深紫色的电流被她挥手绞散,那粗大的电流相互交缠颤动,围绕着神华与谈永望形成了颗空心的雷球,谈永望怔愣看着那些扭动的紫色电流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拦无法靠近,可那接天的雷柱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兀自汹涌下落。 被阻挡的电流暴怒地无法突破,只好泄愤似的往四方狂扫,肆虐的雷蛇仿佛天神狂舞,一时间视野间仿佛只剩下灼亮的白色与紫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云散去,天气晴朗,只是方才照耀到的宁静小镇,已成人间焦土。 谈永望茫然环视这片已变得极为陌生的地狱,处处皆是焦土,处处皆是死域。 可他的目光却突然定在某处,凝住了,他的瞳孔倏而缩紧,仿佛看见了极可怕的事情,让他无法承受的踉跄走出两步,不自觉的抬手捂住心口,痛的弯下腰去。 有人轻轻哼歌,调子轻快,是个愉快的乡间小调。 谈永望眼神极为可怕地钉在神华身上,神华恍若未觉,仍兀自唱着。 他那满腔恨意突然就倾泻在了实处。 极度的愤怒之下是几乎冲昏头脑的冷静,他仰头望着神华,身边是无边焦土,而那女人坐在檐上,身后是无垠天空。 “你为什么不去死。”他静静说。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地爆了一下肝,肥章一篇,祝大家除夕快乐啦! ☆、原谅 神华这几百年难得的一次多管闲事,轰轰烈烈地烧掉了谈永望短暂人生里所有的温存和盼头。 穆安满头冷汗地醒来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谁,那陌生的满腔恨意仍在她心口鼓荡,她木呆呆地攥着被子僵坐片刻,才缓缓倒下去,盯着天花板想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恨神华恨成这样了。 恩仇二字,恩字在前,即使后来反目成仇,心底也始终会敞着一处软肉,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扎的人浑身一激灵,苦笑数声,还是念起些从前的好来。 穆安对谈永望就是如此,师徒恩情十年,即使后来谈永望那莫名一剑如挖肉削骨,干净利落的把那恩情断了个一干二净,让穆 分卷阅读111 安也盲目的恨了一阵,可今夜一梦,仿佛窥见谈永望刀枪不入的盔甲下,实则遮掩了一身伤疤纵横的烂肉。 恩情在前,加诸窥见他软肋,饶是小孩子如穆安,那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 可谈永望与神华不同。 仇字当前,他先入为主,自然无法坦然接受神华的一切。 若按常人的想法来,虽有大仇当前,但神华毕竟抚养谈永望如此之久,比之成仙,入仕又算些个什么,千年相处,是块冰也被捂化了。穆安若是从他人口中听说,不免也得如此想。 但她是透过谈永望的眼睛看见这些事情发生的,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一切喜悲。 感同身受四个字,并不是这么好理解的东西。 或许是此回下山经历了太多,又或者是虽然前世诸般,她到底没将自己看成是神华,因而对谈永望那手段激烈的报复总有种置身事外的错觉。 反正穆安左思右想,披衣起身,顶着一头霜似的月光,又是长吁短叹一阵,末了还是单方面的和自己商量,要不就原谅了谈永望吧? 男人们都想救娼妓于水火,女人们看见可怜的男人便大发圣母之心,古往今来,人类的自以为是倒是相通的心心相印。 她思及至此,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忍住,御剑去了二哥峰。 二哥峰那破屋还没修好,剩下的半截像个烂空了的下颔骨,孤孤单单地张着。 穆安稳稳落了地,目光所及之处没看见她那谪仙师父,正想迈腿进屋之时,才听见很突兀的一声:“何事?” 声音很淡,轻飘飘的。 穆安这些日子看见他就肉皮疼,因此听见他这凉薄声音就反射性的浑身一紧。她没说话,谈永望却轻笑一声,招呼她:“过来。” ……不知是浑身一紧的问题了,眼看鸡皮疙瘩都要落了一地。 穆安觉得今天的谈永望,有些不对。 她绕过屋后鸡舍,母鸡们团团窝在一起睡觉,圆墩墩的倒有几分可怜可爱之相,穆安多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就扬起点笑。 鸡舍后头的斜坡上,野草长至脚踝,像是卷青翠的画,顺着斜坡铺就摊开,远处群山静默,有不知名的动物长吠。 谈永望面前置了张白玉矮桌,七零八散地堆着几瓶农家散酒,而他未束冠,黑发披散而下,濡湿的几缕湿漉漉的贴在他苍白脸颊,他的眼角晕出浅淡的红,将目光自下而上的递过来的时候,穆安竟觉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别开了眼。 他在穆安面前向来都是冷漠而克制,行走站立皆是矜持,可今夜的谈永望不同,好像那个将他紧紧框住的规矩不见了,他这么懒散阴柔的瞥过来,有种风情万种的狂狷。 他这张脸,若是按照入仕的路走下去,合该是野史中遗臭万年的祸水。 十年来,这是谈永望头回在穆安面前喝酒,穆安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缓和这怪异的气氛。 谈永望却没让她犹豫太久,他的目光在穆安身上轻轻滑过,轻描淡写,像根羽毛,让穆安没来由地感觉到种毛茸茸的痒。 “我该叫你神华,还是穆安。”谈永望道。 他浓黑的瞳孔因为酒意而蒙上一层难辨的温柔,削弱了他满身戾气, “都无所谓吧。”穆安想了想,也在谈永望身边坐下,随手拿起瓶残酒闻了闻,被酒味险些熏一跟头,“这酒也太熏了。” 谈永望垂眼,轻轻抿一口醇烈的酒液,半晌突然道:“我分不清了。” 穆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那浓烈的酒气依偎过来,谈永望慢慢挨近穆安,皱着眉,仿佛看不清似的,眯起眼睛,冰凉手指附在她脸颊,轻轻摩挲,十分困惑的模样:“你是谁。” “我是……”穆安顿了顿,“我是穆安。” 鬼使神差地,她添了一句:“……师父。”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地散在了夜风里,像张薄如蝉翼的纱巾随风而逝。 “师父……”他喝了酒,嗓音沙哑,把这二字咬的又软又绵,不像在重复,倒像是个称呼。 这样的声音、气氛、动作,也太过旖旎了。 穆安不甚适应地躲了躲,谈永望也没在意,收回手来,又对她一笑,温言道:“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起了什么。” “……也并不是。”她不想平故戳人伤疤,因此含糊遮掩了过去,却是明白,眼前这人,是将她料的太透了。 谈永望却问她:“你可恨我?” “恨过。” 穆安没想到这二字说出来竟如此轻松,初被谈永望伤到时,她恨过哭过怨过,将这事列成心里绝顶的伤疤和隐秘,可经历事情越多,她越离从前近一分,就越觉得,那时候的恨十分孩子气。 只有孩子才不在乎事情的缘由和过程,只对结局念念不忘。 她平心静气地问他:“为什么?” “什么?” “数月前,为 分卷阅读112 何要突然伤我。” “因为你是神华,而并非穆安。”他沉默良久后,轻声说。 夜风微凉,鸡舍里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动静,谈永望在白玉桌上随手拎起瓶酒,仰脖灌下,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过终年不见天日的锁骨,润湿黑色衣衫。 他将空酒瓶信手扔开,随手擦拭嘴角,酒力上涌,在他苍白脸颊上蒸出血色,是那样雌雄莫辨而轶丽的容貌,他出神的瞧着夜空,突然与穆安说起了旧事。 “我从前……”因着从未与人长篇大论的说话,不知如何开口,他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你该知道我追杀神华一百八十三世,可越是往后我就越是觉得索然无味,这样无止尽的滥杀又与神华何异,于她而言生死不过弹指,我这么做,又何曾能消减我心中哪怕一分恨意。” “所以我想亲手将你抚养长大,再亲手将你杀死。” “痛失亲人,横遭背叛。”他轻笑一声,叹道,“我想知道,如此会让她说出那句话吗?” “什么话?”穆安下意识追问。 谈永望用那冰似的眼珠子瞧着她,像是在责怪她,你为什么不知道。 穆安与他对视片刻,福至心灵的懂了。 “她为什么要恨你。” “你为什么恨我?”谈永望又抿一口酒,从眼角乜她,漫不经心的模样。 “因为我拿你当亲人,你却伤了我。”穆安老老实实地道。 “我伤她,毒她,背叛她,杀她。”他每说一个词,语气就越软弱一分,他曲起膝盖,懒懒地撑着下巴,侧过脸与穆安说话,他越来越醉了,唇色与眼角都嫣红着,头发散乱,遮住大半张脸,他沙哑地问她,“穆安,她为什么不恨我。” 他真的醉了,才能问出这种话来。 二十年前的一个轻率的报复,将他自己结结实实的套了进去,叫他再没法将穆安看作是神华。 千年恨意里无处释放的温情,谈永望全给了穆安,他教穆安日常起居,读书舞剑,看她一日长地比一日高,一年比一年亭亭玉立,她与他不同,与神华不同,穆安是个精心养护的柔弱花朵,未经历过任何风雨,连她的惫懒都是他在暗处的温柔。 他与神华,自童年起,就未敢有半分停滞,无论他对穆安的目的是怀抱有多少恶意,但既然决定交换她的依赖,少不得就得付出自己许多。 如今,他也分不清了,穆安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可爱徒弟,还是那个令人生厌的冷心上仙。 亦或者是,穆安是脆弱的神华。 他不敢再想。 他伤了穆安,逼穆安下山,于生死之间唤醒记忆寻到神华,也是告诉自己,将这段虚假的师徒感情一刀两断。 剑光闪过,他仍是阴郁寡言的谈永望,而她不再是徒弟,她将困顿于生死之间,直到回想起自己是谁。 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可到底还是在泽春宴中救了她,分明喻寒音能助她回忆起更多,可她这样脆弱又倔强,紧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唇,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泪珠。 那是神华永远不可能露出的表情。 他看不得徒弟受苦。 ……就像神华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这么久不更新了呢,因为我越写越发现写的是真菜…… ☆、挑事 在穆安与她师父促膝谈心的关口儿,于晏的屋里也迎来了访客。 春柳敲门的时候,于晏正在灯下看书,肩背挺直神情凝重,仿佛书里字字珠玑,春柳在门外头轻轻敲了三声,不急不缓,叫他:“于晏。” 他一哆嗦,慌忙把那字少图多的书随手塞到角落里,起身开门,没来得及掩饰掉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慌乱。 春柳被他迎进来,狐疑地打量他好几眼:“你在干嘛。” “看书。”于晏下意识往自己藏书处一瞟,面上倒是沉下来了,一本正经地。 春柳也跟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没瞧出什么玩意儿来,只好暂且搁置不提,她来这也不是为了埋汰于晏不干正经事儿的。 春柳叹了口气,在他屋里的软榻坐下,道了来这儿的目的。 “我有点担心穆安。”她说。 “嗯。”于晏附和。 “嗯什么呀。”春柳对他这个反应十分不满。 “你担心穆安什么?”于晏反问她。 “自从简稚在泽春宴里……”春柳跳过了那个词,咬咬嘴唇,接着说,“她状态就不好,总恍恍惚惚的,睡的时间又长,和谈师伯之间也很微妙。” “嗯。”于晏还是嗯,也没接话。 春柳瞧着他这幅模样,越发觉得古怪:“你怎么了啊?” 于晏笑笑,顺手拨亮了桌上的烛火,火光在他墨黑的眼睛里一晃,他问春柳:“春柳,你有没有觉得,穆安有 分卷阅读113 事瞒着我们。” 他这话来得突然,白天还和春柳杀鸡,安慰穆安别太逞强,怎么晚上就变成了这么个冷漠情状。 春柳懵了:“她瞒着我们什么?” 于晏张了张嘴,犹豫半晌,才放低声音问她:“你不觉得……穆安实力变得怪怪的?” “什么?”春柳没听明白。 “早上杀鸡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烧掉鸡毛,你看见了吗?” “嗯……” “你能做到像她这么轻松,又这么精准吗?”于晏问她。 春柳皱起眉,仔细想了想,好像渐渐回味出来于晏话里的意味,语气也冷淡起来:“那怎么样?” “她有事儿瞒着我们。”于晏这回用得是肯定句。 “那怎么样?”春柳有点不可思议,“那是穆安啊。” 于晏摆摆手,叹了口气:“你没明白我意思。” “我说她有事儿瞒着我们,你不明白吗?”于晏盯着她,“穆安是要把什么事一个人扛下来啊,你是不是傻,我还能怎么想?” “噢噢。”春柳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心虚了一把。 “之前喻寒音说穆安身上有封印,穆安也没接触过别人,估计就是谈师伯下的,谈师伯要下一个封印把穆安的天赋都封印起来是要干嘛。”于晏条分缕析,“况且,仔细想想,谈师伯为什么非得找穆安做徒弟,还特地下山寻得穆安。” 很多事情在现在这样的关节里回想,就体会出一种十分微妙的违和感。 于晏隐隐从纷乱的细节里能感觉到,穆安知道了什么,可她究竟隐瞒了什么,于晏猜不出来。 春柳不是傻子,之前不过是关心则乱,在于晏一提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一时觉得头大如斗,只好征询于晏的意见:“那咱们去问?” “能说的话早就说了。”于晏叹气,“还是得想辙。” 两人心乱如麻,面对面心事重重地唉声叹气,过了一会,也就散了。 之后几天,他俩想方设法地旁敲侧击,穆安被汹涌而来的前世回忆搞得昏沉又头痛,没什么精神应付他们,常常不走心地恩啊哦敷衍了事,对他们时常作为引子抛出来的童年旧事,也反应不是十分的灵敏。 算上神华的千万年寿命,穆安本就不甚聪明的脑子里已经装了足有一百八十四世回忆,要从中扒拉出自己作为穆安度过的前十来年,对她来说,着实有点难度。 可在于晏春柳看来,她这样的反应就是她隐瞒了重大事件的明证,她越是这样含糊不清,他俩就越慌张焦虑自己吓自己,几天没过,于晏憋不住了。 可穆安成天萎的像个遭了瘟的兔子,逼问她吧,于晏又觉得自己可太不是东西了,只好挑了个日光和煦的午后,现在心里打了一番草稿,推门进穆安房间前还想,我见穆安打草稿干嘛? 于晏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在她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敲敲门伸手一推,迈腿进了屋。 屋里光线昏暗,窗户开了条小小的缝,有暖风涌入,才让屋里的空气不至于太过凝滞。 穆安在默棋谱,面前摆了个黄木棋盘,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盯着棋盘十分专注,听见于晏进门眼也没抬,只抬手哒一声落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于晏觉着这个画面有点诡异,穆安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一起待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有这么个爱好,平日里他们下棋,她也只会在旁边捣乱搅和事儿,怎么今天有心情默起棋谱来了。 “找你聊聊天。”于晏犹豫道,在她对面坐下,打眼一扫那棋谱,竟一眼没看透,他有点震惊,“你从哪弄来的这棋局。” “闲来无事。”穆安笑了一声,抬起眼皮瞧他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漠然,她把手里握着的子扔回棋盒里,这才扬起眉眼看他,眼神清晰起来,找回了穆安的一点影子,“怎么了,想我了?” “也不是。”于晏被她那一眼看得有点莫名心惊,酝酿了好一会也没想起来自己头先准备好的草稿是什么,干脆单刀直入,“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没有。”穆安答得很快。 “……”于晏被她这快准狠的一句话噎得不是如何是好,之前虽然猜到她不能这么简单告诉他,可也没想到她能说得这么硬,好像简简单单地就把他们推拒到千里之外。 “真的吗?你别逞强。”于晏还想挣扎一下。 “真的。”穆安笑笑,伸手揉揉太阳穴,反问他,“还有别的事儿吗?” 于晏不说话了,只直直盯着她,忽然就觉得穆安有点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了解她,在于晏与春柳的印象里,穆安永远是那个爱撒娇没法吃苦的小姑娘,她没什么天大的烦忧,平日里啰啰嗦嗦琐琐碎碎的,愿意把一切都跟他们分享,让他们帮忙拿个主意。 可下山一趟,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穆安日渐沉默下去,心事越来越沉,实力也在不知不觉的地方变得很强,然 分卷阅读114 后变得十分孤独。 下山时候扯着自己衣袖躲在身后叫唤的穆安,如今也比自己强得多,他们不仅没法与她站在一个水平线上共同战斗了,居然连分享心事都变得十分困难。 就是这样猝不及防的转变,让于晏觉得无法接受。 于晏心里有点堵,语气也变得冷了不少,硬梆梆地:“穆安,你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穆安说,“倒是你为什么觉得我瞒了事?” 细细算来,上一回他们之间气氛如此僵冷,大概还要追溯到童年时代了。 穆安是想说的,可简稚像是她心头一个难言的禁制,把她所有的优柔寡断与犹豫都死死锁在了口舌之下。更别说她被那百来世的记忆折磨地不知如何自处,这事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可对她来说,其实很不好受。 近来她常常忘记自己是谁,非得在床上静静睁着眼,把回忆再重新细细捋一遍,才能渐渐把穆安这个身份重新代入回自己。 因此总是困倦而沉默,实在是没有多的心力说话。 于晏仍盯着她,不知再想什么,只是神情逐渐冷硬,又硬在眼角堆砌上一点倨傲,仿佛把他那身只拿给外人看的刺儿头皮囊穿上了,为了隐瞒些什么。 他说:“行,穆安。” 于晏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嘴角一勾,冷冷地笑了:“你若是不说,就一辈子别说吧。” 言毕,他一甩袖子,走了,咣当一声把门摔得山响。 穆安静静看了好一会兀自来回咣当的木门,忽然把棋盒连着棋盘一同胡乱推开,心情烦闷地不知如何是好。 棋子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惹人心烦,穆安趴在桌上,合眼时又听见回忆里那女子笑着说:“永望,这棋局你可破得?” 也听见师父问她:“穆安,她为什么不恨我?” 她信手攥住手边仍蹦跳不休的棋子,泄愤似的扔得老远,棋子咻一声死死钉入墙内,穆安坐起来盯着那枚棋子,心想我哪里知道。 她不是神华,没法对她千万年的孤独感同身受。 她也不是谈永望,但此世为人,亦对他从前的经历兔死狐悲,但死于他手中一百余世,甚至若是这一世没有觉醒,同样要以极为惨烈的背叛结局,死在他手中。 她只是穆安啊,所有人却希望能从她口中获得一个答案,神华希望她能把他们这段错综复杂的感情做个了结,谈永望希望能从她口中得知神华当年是如何看他,她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狂若无人。 可偏生此世前世的师父变成了今生的徒弟。 要如何说清道明。 穆安正心烦意乱之际,却听远处山头巨震,飞石乱溅。 她心里一慌,也顾不得自己这一脑门官司,御起剑一息之间已到了动静所在。 山头被破坏的一塌糊涂,而于晏正被陌生男人掐着脖子拿在空中,男人双目赤红,满脸狰狞仇恨。 “于晏!”穆安急喝。 同时脚下剑已到了手中,穆安提剑斜削,精钢剑隐隐泛红,剑气四溢翻飞,她这剑全无技巧,可锋芒太盛,来自洪荒古仙的残留气息刻印在她剑气中,只甫一靠近,就压制地来人脸色发白,松了手。 于晏踉跄落了地,穆安剑尖一转,剑气擦着来人鬓角呜一声斩断了身后树林。 她压制着那人落地,剑尖死死抵在那人咽喉,冷声问道:“你是谁?” ☆、寻仇 于晏心有余悸地抚着脖颈,身前几尺,穆安将男人压制地动弹不得,分明没有制住四肢,可男人却仿佛被人紧紧捆住,僵卧在地上,脸色苍白,冷汗津津,额前冒出豆大汗珠。 这是绝对的境界压制。 刚才自己却是被男人一招制服,于晏垂下眼,一挥手召回了渡鸿,渡鸿在手中嗡鸣一声,被他收了回去。 穆安没注意到于晏的情绪,身下男人开始还徒劳的挣扎不停,在意识到无法逾越的差距之后,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挣扎,一闭眼,硬梆梆地说:“你杀了我吧。” “你来自杀的?”穆安把剑尖挪开,她的境界日趋圆融,收势于润物之中,男人只觉身上一轻,方才的少女已游鱼般退开三步,剑也收回储物戒指里,静静看着他。 男人死死盯着她,半晌道:“你是穆安?” 穆安一怔:“我是。” “好!”他拊掌大笑,一拍地借反震之力高高跃起,伸手招出兵器,双眼通红,双手持锤,竟是意识到差距后,仍要与穆安强抗,“找的就是你!” 灵器舞动之间风雷声大作,劲风裹挟杀意转瞬就刺到穆安面前,于晏在身后急喝:“穆安!” 穆安没动,只对那男人平静一笑。 可那动若千钧的大锤突然停住了,男人连同武器仿佛被超越了概念的力量整个暂停在了空中,任凭如何挣扎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不过一拳之距,却仿若天堑。 男人目眦欲裂双目血红,太阳穴鼓起青筋根根暴出,脸 分卷阅读115 颊肌肉抽动,半晌嘴角流下一行细细的血来。 穆安轻巧地后退一步,问他:“你和我也有仇吗?” “放眼三派之内,谁与你们没仇?”男人冷笑,“在泽春宴里得了传承,为防其他人发现就将整个泽春宴一起毁灭,你们倒是好大的胃口,好狠的心啊。” 穆安与于晏俱是一怔,穆安疑惑地问:“泽春宴毁了?” 灰水毁灭人间后,神华脱出神胎下凡转生,龙身仍留在仙界,原话是让谈永望拿去打点武器什么的,也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了,于是谈永望拆出她的脊骨以神力让人间解封,又拆下她的眼睛,生造出一个幻境,让留存在泽春宴的意识得以复苏。 以神华双目为阵眼,以谈永望之力生造出的法阵,万万不该在小打小闹中就毁于一旦。 “装模作样的东西。”男人讥讽道,张口就啐。 穆安偏头躲过,听见又是关于泽春宴的破事,心里下意识想躲,可既然已向简稚师父保证,便是如何也不能再去逃避,只好打起精神问他:“你这么仇视我,也没法改变打不过我的结局,但你若是把事情跟我说明白了,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离开。” “我要你可怜!”男人简直怒不可遏,看穆安的眼神越发嫌恶,“其他师兄弟们暂且不提,当初简稚如何待你,你可对得起简稚的一番真心!” 这一个大帽子把穆安盖懵了,好一会才从他话里猜测出他的身份,再看脸,也觉得好像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熟悉:“……你是离镜宗的人?” 男人还要开口再嘲,于晏却一伸手把穆安拦到身后,低声嘱咐:“我和他聊聊。” 于晏比穆安高了大半个头去,从穆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仍有少年感的单薄肩背,挺地很直。 “你都长这么高了……”穆安有点恍惚,脱口。 “什么?”于晏被她这乱入的一句搞得哭笑不得,轻轻把她往后一送,“我来吧,看你也不会说话。” “嗯。” 穆安把男人放下,仍捆着他手脚,只留着嘴与于晏说话。 身后簌簌两声轻响,穆安回头一看,是听见动静后赶来的春柳与谈永望。 穆安的目光先在谈永望身上隐晦一顿,才落在春柳身上,春柳皱着眉看过现场情况,问她:“怎么回事?” “来了个寻仇的,于晏正问呢。”穆安简要概括。 “寻仇?”春柳没听懂,“寻什么仇?” 穆安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几人沉默了一阵,穆安问谈永望:“师父怎么来了?” 谈永望说:“闲来无事。” 穆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晚之后,谈永望好像变得温和了一些。 那边于晏已经问出了一个结果。扔下男人走过来时,脸色不大好看,很简要的说了说他和男人沟通的内容。 那天泽春宴结束后他们被谈永望打包带回了混沌派,沧洲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因此也对许多事情并不知情。 泽春宴塌陷,身处其中的弟子们全数身死,天一楼与落云阁联合发布了一个声明,说是混沌派弟子杀人夺宝,不过三日,消息已传遍了大小门派,大派有血海深仇,小派虎视眈眈他们所得之宝。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混沌派已经变成了众矢之的。 穆安这才迟来的明白了,那日简稚师父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混沌派的这几天太过清闲,让穆安有时候恍惚觉着,关于神魂的争斗其实在泽春宴就以喻寒音简稚的身死为止了,但没有。 宋元茂与恨霜仍旧活着,灰水三千年一度的爆发近在咫尺,而这一次,再没有神华为仙界挡灾,上仙们急得嘴角燎泡,奈何天道有理,大能们不得下凡,唯有神华这样的上古造物可自由来去,只好派几个小虾米下来寻着神魂,来挽救一下世界。 但就是这样,还要分门别类地互相倾轧,着实没什么意思。 其实宋元茂和恨霜两人,对如今的穆安与谈永望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儿,若是遇见了,也就是动动手就掐死了,但一个是两人躲起来不大好找,二是神魂所在未定,掐死这二位,也没什么用。 这些个各种缘由,很难和不知情的人解释清楚。 穆安一个头有两个大,偏偏男人的眼神还凶狠如附骨之蛆,让她被看得头皮发麻。 算了,反正她背锅也背习惯了,债多人不愁,穆安蹲下来和男人商量:“这样,我也不找你麻烦,你走吧,也别再来了。” 男人以啐回应。 穆安有点烦:“那你要怎么办,我是不能让你杀了的,他们我也是不能让你碰的,那你在这待着,风吹雨晒到熬死?” 男人说:“你有本事也杀了我。” “我杀你干什么?”穆安匪夷所思,“我缺你当下酒菜吗,我们派自个养了不少鸡鸭鱼肉的,不缺你一个。”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穆安是说来调侃,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像 分卷阅读116 是她不拿人命当命的证据。 男人的目光冷得像是要在穆安身上剮出一个洞,他说:“你要杀便杀,别那么多废话,我师弟横死在你手中算是他倒霉,可简稚,真是瞎了他一双好眼。” 听起来好像他与简稚关系很好似的。 穆安嘴角的一星半点笑意隐下去,神情沉静而暗含警告,她轻声说:“别提他。” ☆、棋局 男人高高扬起脸,挑衅地笑:“我提他又如何?” “你今日来寻仇为了简稚?”穆安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平静,“那大可不必,前几天简稚师父刚刚来过,我将简稚的丹炉交还给他,抚养简稚长大的亲师尚未苛责于我。” 穆安嗤笑:“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况且我与简稚相处这些时间,可从未听过他有这么一位疼他爱他的师兄,离镜宗上下如何看待简稚,又何须我多言。” 男人的神情渐渐阴郁,半晌轻声道:“不错,简稚的生死确实与我无关,但我门下亲师弟的公道,我却是要讨个明白的。” “我师弟天资卓著,自幼勤苛修炼,才能于门派中被选拔而出,获得这么一个造化的机会。”他一字一顿,看着穆安的眼睛里浮出极大的轻蔑意味,“而你不过云云,修行懈怠,在师门依靠师兄弟庇佑,入世后又有简稚出头,不过仗着是女儿身和那张漂亮脸蛋,我呸。”男人张口再啐,语气逐渐咬牙切齿起来,“蛇蝎心肠妇人之心,得到传承之后仍不满足,居然要将他们灭口!” 穆安乐了,真情实感地乐了。 她觉着离镜宗的人实在很有意思,在离镜宗那几日她就深刻感受到他们编排造化的能力,先是传说她在于晏与简稚间脚踩两条船,又编排简稚是个眼高于顶的自大白痴。 简稚眼高于顶没错,可论勤勉,以穆安看来,全离镜宗捆吧捆吧也不够简稚哪来嗑牙的,天才往往在突破囹圄时天赋才会大放光彩,日常积累还不是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 如今倒好,连无端的传承都给她编出来了。 穆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笑,笑到浑身发抖俯仰拍地,全无形象。 男人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她把笑出来的眼泪擦掉,好半天才平甫下气息,笑着说:“你管我笑什么呢,我都恶名昭著了我还不能笑一个了,不好玩吗,多好玩啊。” “就算我杀了他们吧,我毁掉泽春宴夺取传承,对,都是我做的。”穆安凑近他,很认真地问,“那你来送死就能报你师弟的仇吗?” 男人一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报仇是件奢侈的事情,唯有力量者才可做到。 穆安却索然无味地嗤了一声,挥手间连着一缕话将他远远送出:“你走吧,下回来我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身后三人俱是缄默。 沧洲的好天气仿佛万年不变。 永远晴空万里,永远微风和煦,永远让人心生暖意,让人感受到一种苍茫的物是人非。 她静静站了一会,好像要将那样碧绿苍翠的美景都尽收眼底,身后春柳担心她心情,正欲开口安慰,却听穆安道:“之后几日估计还会有来人,叫掌门师伯打开护山阵吧,闹事的送走,实在说不听的,杀了吧。” “穆安?”她这话里的轻描淡写让春柳心里一哆嗦。 “开玩笑的。”穆安侧脸对她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像是铺了层冰凉的霜。 于晏盯着穆安,明明是熟悉容貌熟悉衣裳,她对你笑的时候还是那个弧度那个笑纹,仍会在他遇袭时候冲上前去,该是与从前的穆安如出一辙。 可于晏看着她,却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是因为穆安心事重重,还是因为……穆安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达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度。 他从保护者变成了被保护者。 于晏张张嘴,又合上,沉默半晌只说:“……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了。 春柳对他这突然而至的脾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叫了两声,也没搭理,穆安对她摇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春柳跺跺脚,追他去了。 断崖边就只剩了穆安与谈永望两人。 风把穆安的长发吹得十分散乱,她抬手随意绑上,抬眼看谈永望,目光说不出的淡薄。 稍许,她却突兀出手,一道火光朝着谈永望迅疾而去,炽光大涨,脚下青草纷纷枯黄蜷曲,失去水分一碰即碎,谈永望额前碎发无风自动,火光已追至眼前,他却眉目不动,眉前三寸仿佛凝了个罩子似的,至此火光骤然而散。 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在焦土里慌乱无措的小孩儿了。 穆安却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只说:“师父,你有觉得……力量是好东西吗?” “有。” “我 分卷阅读117 曾觉得强不是件好事,越是强责任就越是大,从前我不学无术,只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你们为我顶着。”她轻轻一笑,话锋陡然一转,“但现今却依稀能明白神华是个什么感觉了。” “什么?”谈永望眉毛微微一抬。 “倘若世间人恨我憎我厌我孤立我,却奈何不了我。”她一顿,“就觉得,力量确实是个好东西。” 那时她跪在泽春宴的洞窟里,春柳与简稚生死不知,面前横亘的是来自上界的绝大力量,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跪地嚎哭。 不得不说,今日能于挥手间将男人灰飞烟灭的感觉,真的很好。 或许是神华的残留意志在逐渐影响穆安,或许是穆安在渐渐被神华同化,但穆安觉得,无论如何,这样都远远比她之前的无力要好上许多。 她自顾自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想想又道:“下棋吗?” 穆安今日的思路简直跳的让人没法理解。 谈永望反问:“下棋?” “不知道师父是不是记得。”穆安伸手虚邀,“神华与您,曾有一盘未完的棋局。” ☆、谜 山风通透,而后卷起回忆漫漫。 在谈永望的回忆中,仙界是没有这么好的天气的。 他曾与神华居于离岛,那里的一切都映着通红,地表皲裂,岩浆在裂痕中流淌蔓延,连树上结着的果子都缀着通红的火光。 实在不是个能住人的好地方。 神华从前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弄出了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小破屋子,但谈永望来之后,他那时刚刚洗精伐髓,离岛于他,与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差别。 所以她在这片死域中,生生辟出了一个家,一个与凡间无异的家。 有小屋几间,院子一个,院里胡乱种了些果树观赏树,她在凡间摹了样子,却没领会到其中精髓,种的乱七八糟,毫无观赏性。 种完还要领着谈永望去现眼,她没带过孩子,不晓得对他好其实是要放到心里,这种事一旦放到嘴上,就现出一种邀赏的刻意,不但不会让人觉得感激,对本就心有抵触的人来说,还会觉得十分反感。 谈永望被她领着到这间风水十分差,造型十分别致,树种地堪比迷阵让人进去就出不来的家里转了一圈,在神华反复追问下才硬梆梆地甩出一个字:“丑。” “哦我觉得还好。”神华也不在意,“丑你大些了自己弄也行,也就是怕你死在仙界了,这边环境是差了点,虽然我住的也挺习惯。” 谈永望冷漠地回答:“我不会死的。” 他少年时代十分敏感,总能从没心没肺的神华话里寻出些她不是好人的苗头,譬如这句“我怕你死在仙界了”,他听出一种被当作宠物养的随意,气的要命,又要在仇人面前圈着他那副冷漠淡然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于是说完话,一摔袖,进屋了。 神华倚着锄头,望着谈永望瘦小又倔强的背影,觉得养小孩真是个深刻的学问。 但谈永望没感觉错,神华一开始,确确实实是把他当作宠物养的,有极大的新鲜和乐趣,他像只刚被人抱回家的野性子猫,就算警惕地蹲在角落里,炸起浑身的毛发,冲她龇牙咧嘴地哈气,她也能看出可爱来。 在仙界这种没有四季的地方,小孩养起来是非一般的快,一转眼,谈永望到了骨肉匀称抽条长个的年纪,有这个年纪少年人的通病,又自私又狂妄,觉得学过几招几式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挑战全世界。 其实自己分明还困于方寸之间。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对弄死神华抱有极大的热情,神华平日里懒懒散散像条被人抽筋拔骨的龙,除了教他剑法之时有非同一般的心狠手黑,其实也不是心狠手黑,她没教过别人,自己就这么摸爬滚打起来的,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意识不到自己与神华之间,乃至整个仙界与神华之间,都存在如天堑一样的差距。 剑法也不勤练了,咒术也不上心了,只天天蹲在书房寻些奇方异术,学会了就放在她身上试,平白惹了一身羞辱。 神华看他这副魔怔德行,想了很久,才把这事定义成,他大概是沉不下性子,青春期了。 琢磨许久,决定教谈永望下棋。 但自己对这个一窍不通,又出门霍霍一番,大闹仙府几座,拽掉老头胡子几把,抢来棋谱一叠,兴高采烈拿回家里,严肃正经地把谈永望叫进屋,说:“来,今日为师教你下棋。” 谈永望从厨房出来,脸颊还沾了点灶灰,上下打量她几眼,冷漠地评价:“有病。” 转身走了。 “你回来。”神华笑眯眯地托腮跪坐,单手一招,谈永望像被无形的力量捆着似的,蹬蹬蹬后退几步,自己扑通一声跪坐下来,坐姿十分标准,表情却堪称狂怒:“神华你放开我!” “不放。”她挑眉一笑,把棋谱摊开了推过去,“来,今天我们学棋。” 她狗屁不通地学着那几个下界飞 分卷阅读118 升的老头神吹了一通,但自己又没有实操过,干脆把棋谱棋盘棋子往他面前一扔,圈了个结界,不负责任地吩咐他“自行学习”。 谈永望简直被她气的七窍生烟。 但相处了这么多年好赖也知道她不吃硬的,耐着性子和她讲道理:“你总得让我把饭做完吧。” “我不饿。”她一脸真诚,“你也早洗精伐髓过了会饿的阶段了,现在吃饭,不就是个添头吗?” 谈永望小脸铁青,紧抿嘴唇深呼吸几次,动也动不了,一扭脸不搭理她了。 神华瞧着他这副受气包模样,深觉有意思,自己乐了几声,也找事情做去了。 谈永望被她死死圈在这,除了看这破棋谱无事可做,自己和自己别扭了许久,终于一咬牙沉下性子来,伸手十分嫌弃似的,捻着书角,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发现其实挺有意思的。 几天以后神华来考校他学得如何,腆着张特大的脸,硬摆出了一盘无人能解的残局,大言不惭道:“来吧。” 谈永望那会对她这样猫嫌狗厌的性子了解的还不是那么的深入,居然也认真的信了,抬抬眼皮瞥她一眼,照着这几天在书上看见的东西,生硬地开始研究。 当然发现那是个无人能解的残局,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他的性子,也在日复一日的黑白二子间,慢慢磨练了出来。 谈永望循着回忆,淡淡看着自己年少的小徒弟,说:“好。” 之后又过了几日。 寻仇的来了不少,开始穆安还有兴趣和他们说理,到后来,统一丢出去了事,有闹的太过,谈永望嫌闹,也有杀了的。 穆安开始和谈永望下棋,她是真的不会,谈永望不恼,也不教她,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在日光昏暗的房间里下了一盘又一盘,屋里很安静,只有棋子落在木质棋盘上,哒一声。 穆安对下棋没有太大兴趣,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神华又是什么样的人。 她不懂神华,不懂她费劲巴拉地把谈永望这么个活生生的炸/药带回仙界的执念,也不懂她明明孑然一身这么久,却轻易被一个人类孩子牵绊住了心。 回忆越深,她就越是被神华的情绪所影响,可虚假的爱意投射在穆安心里,只让她感觉到一种旁观者的陌生。 她没觉得爱,只觉得难受,那种深沉而陌生的感情与她对谈永望真情实感的憧憬仰望纠缠在一起,很难言喻,十分复杂。 所以她想借由这样的接触明白,神华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不懂,谈永望也不明白。 神华像是一个谜。 ☆、买货 混沌派一片和平,浑然不觉沧洲之外风雨欲来。 衍南瀚洲。 泽春宴后,邵青禄阴沉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过,门派掌门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喜好,连着送上了好几个美貌炉鼎,可一夜之后,炉鼎们非死即伤,伤口多在胸口下身,看着极为凄惨。前去收拾的弟子们也面有不愉,私底下嘀咕着:“真是浪费啊。” 炉鼎调/教起来不容易,更别说这样美貌又能助双修的顶级炉鼎,是他们普通弟子根本享受不到的好东西,邵青禄却毫不珍惜。 下一刻,多嘴的弟子就遭了难,整个脑袋如同西瓜一样怪异地胀大,随后整个爆裂开来,落了一地红白的瓜瓤,邵青禄冷冷道:“滚出去。” 剩下的幸运儿不敢多嘴,急急低头告退了。 只剩下邵青禄在屋里急躁地踱步,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尸体,在方寸大小的房间里如同困兽,狮子一样的乱发乱糟糟地堆在眼前,他烦躁地往后一捋,忽听门外有人来报。 “进。” “是。” 来人进屋,单膝跪地,将他所探得的情报与邵青禄细细分说了一通。 邵青禄连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面露喜色,难得温言道:“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人正色。 “混沌派春柳……”邵青禄沉思片刻,招手让那人近身,“你且这般。” 一炷香后,来人退下,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野里,邵青禄推窗外观,只见远处的高耸建筑里飘出大片浓烟,依稀能听见尖细惨叫不断,萦绕耳畔,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油脂与血腥味道,他深深吸气,尚未来得及微笑,就感觉脑内一阵剧痛。 从上界降临的无限意志强行占据他的脑海,几个人乱纷纷地在他的识海争执不已,邵青禄强自忍耐颅内剧痛,与诸位上仙对话时候依然谨小谦卑。 待到这群自己意见都没统一的上仙抽离,邵青禄已痛得不自觉跌坐在地,紧咬牙关,一掌拍向地面。 青砖顷刻成灰,悄无声息间,地面平平下陷三寸。 他拍拍灰,站起身来,有人在门外谨慎地问候:“仙人,您找我?” “进来。”邵青禄薄如刀刃的青灰色嘴唇裂开一丝莫测的笑意,看着推门而入的宋元茂,“ 分卷阅读119 我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 这日于晏与春柳起了个大早,被柳师伯撵上街买些东西。 混沌派内虽说鸡鸭鱼肉小青菜什么的一应俱全,可用度调料之类却是没法凭空变出来的,因此隔一段时间,总要派小辈们跑个腿,往常穆安是肯定要凑这个热闹的,但她最近一段时间着实萎靡,因此也没惊动她,柳师伯招呼上另外俩苦力,把单子给罢于晏,打发他俩下山了。 那天于晏闹脾气闹的很没理由,春柳追问了一番也没追问出为什么,眼见自家青梅竹马一个比一个瘟,春柳关心了几日,碰一鼻子灰,也有点生气。 有话不能说出来,这么闹脾气是谁惯的毛病。 于是也赌起气来,干脆把这茬揭过不提。 山下正值附近村庄一个月一度的集市,农人们赶集卖东西好不热闹,于晏与春柳寻了僻静地方幻出一身粗布麻衣,才并肩出来,汇入赶集的人流中,柳师伯拿他俩当牲口使唤,单子有三折长,东西又多又沉,两人一合计,拿着钱分头去买。 于晏买东西不看价格,往往看见年轻漂亮的姑娘或家境贫寒的小孩,还得多给点零头,一条街从头逛到尾,大半赶集的农户都知道今天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好买家,等到于晏注意到的时候,他已被前来推销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有奸滑农人,从他之前的行为里看出他尤其不好意思推拒姑娘和小孩,因此派去向于晏推销的多半是自家婆娘还有孩子,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让他们脸颊粗粝黑红,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争相举着东西让于晏推销。 于晏被他们团团围在中间,为难地攥紧了钱包,不大有底气地推拒:“唉,我再看看,别挤别挤。” 小孩儿机灵,伸手拽住于晏衣角,没待于晏呵斥,已先泫然欲泣地道:“哥哥,你就买了我家的东西吧,我们家东西质量都可好了,而且……而且……” 他哇地哭出声,一手遮眼一手死死拽住于晏衣角,说起家里的条件有多困难,大哥弱智,父母双双瘫痪在床,只有年迈的祖母和他照顾田地。 于晏心软,又看小孩哭的实在可怜,也没拂开他脏兮兮的手,只问他:“你这怎么买啊?” 眼见冤大头就要被宰,周围围着的人纷纷急了,争相揭发小孩儿的谎言:“他骗人!他爹就在那呢!他好好的,中午还和我们吹牛说能吃三大碗米饭!” 于晏循着手指望去,一个虎背熊腰的农民,戴着个斗笠,一手挠着后脑勺,冲他憨厚地笑了笑。 他又低头看了看小孩,眼睛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孩也不哭了,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一点泪意都没有,眼见自己被揭发了,他也不羞赧,只朝着于晏做了个鬼脸,一扭身,鱼一样滑溜地从人群里溜出去,跑掉了。 于晏唉了一声,正想追,可小孩挤出去的缺口转眼就被人群填上,空档随着人群的逼近渐渐缩小,于晏欲哭无泪地被圈在人群里,尽量收敛自己一身气息不让它伤到这群凡人,有小姑娘攥荷包的手几乎怼到他脸上,于晏狼狈地偏脸躲开,平生急出一脑门汗。 是春柳解了他燃眉之急。 “于晏你干嘛呢!”春柳叫他。 “春柳救我!”他凄凄惨惨地朝青梅竹马求救。 “没出息……”春柳没好气地扒开人群,把他拽出来,语气强硬地谢绝了这群卖货的人,这些人一看管事的来了,知道没便宜可趁,犹豫一会,也就散了。 于晏被春柳扯着手臂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抹了把额上汗水,唏嘘道:“你可来得太及时了。” “嗯。” “你买完了?”于晏问她。 “嗯。”春柳还是嗯。 于晏停下脚步来,春柳拽了两下,没拽动,仍没回头。 于晏皱起眉头,心头浮起一点不详预感:“你是谁?” “你猜。”那人回过头来,对他一笑。 ☆、故人 于晏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 周围熙攘的热闹场景转瞬静止如单薄水墨,泼洒的水凝在半空,方才骗于晏的孩子急急逃脱时,踩到牛粪险些绊倒,维持着一个毫无平衡的摇摇欲坠的姿势。 身前的春柳仍背对着他。 于晏心里打起鼓来,面上却还一片沉静,他将渡鸿召出在手,冰凉的剑柄硌在手心,让他多少找回些自信,他深呼吸几下,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春柳”仍身穿他们变化后的素布衣裳,亚麻色,袖口因为磨损太多,而泛起微微陈旧的毛,该是很熟悉且平常的背影,可于晏心有惴惴,竟也从这样寻常背影里,瞧出些阴森来。 那人仍是笑,只是笑声从春柳柔和的嗓音渐渐变化成一种极为冷的柔媚。 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于晏确确实实就是这么觉着的,她的嗓音让于晏想起尸横遍野的战场,一轮恢宏月光下,浴血的舞姬拔剑起舞,冷冰冰又妩媚的这么一回眸 分卷阅读120 。 于晏心里泛起些微妙又遥远的熟悉。 “春柳”的身形开始逐渐变化,身量更高,渐渐与于晏差不离了,肩很窄,腰更细,盈盈一握,仿佛柔弱无骨,显得变化之前春柳的身形黯然失色。 于晏看着她松松挽起的漆黑长发,与领口露出的一点雪似的苍白皮肤,终于意识到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确实是见过这样一个女人的,在夷洲的冰天雪地里,那女人的脸白的几乎透明,唯有一点朱唇,红得像雪地里泼洒的心头血。 “……恨霜。”他哑声叫出她的名字。 “对。”她转过身来看他,她连转身都很媚,先慢慢转过脸,偏过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你一眼,再漫不经心地低下眼去,仿佛不将你放在心上,可那一瞥里,清水翦瞳中又好像只能容得下你。 轻薄如许,深情如许。 很难想象恨霜之前的经历。 “你找我有事?”于晏深深看着她,微微一笑。 虽然对方贵为仙人之姿,但于晏奇异地却并没什么害怕的感觉,甚至心里有些难言的雀跃与紧张,冥冥中像是知道恨霜来找他,可能是为了什么。 “你不害怕我?”恨霜细长的眉尾微微一挑,显出些恰到好处的感兴趣,“不怕我杀了你吗?” “仙人要杀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于晏反问。 “有理。”恨霜赞许,“那我现在要你跟我走,你走不走?” “走?”于晏一怔,“去哪?” “跟我回天一楼。”她放轻了声音,像个轻佻的暗示。 “……恕于晏驽钝,不明白仙人深意。”于晏猜不透这些个诡谲仙人的如意算盘。 “愚钝?”恨霜道,“在我看来,你可不是个愚钝的人,你该有话问我吧。” “话?” “对,譬如……”恨霜眼波流转,“喻寒音?” 恨霜确实是做了准备来找他的,这句话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于晏的心口,他的确有话要问,而且有许多话想问。 譬如那日泽春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简稚究竟为何而死,为什么喻寒音要找穆安,春柳的转述破碎且语焉不详,只给出了许多细小碎片,而缺少一个极为连贯的线索,来将这些片段联系在一起。 于晏猜不透。 但他近日来觉得,这些事情好像把他和他的青梅们隔开了,穆安深藏了一个秘密,春柳古板单纯,但并不通透,她把他们之间的羁绊看得太重,因此并不十分关心穆安所隐瞒的事情,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大事,到该说的时候,穆安自然会说的。 只有他,如掌门所言,过于聪慧知事,却丢了最开始的初心。 于晏与春柳同样担心穆安,但在他心里注意不到的隐秘角落,有个声音一直问他。 昔日惫懒只能被你护着的穆安如今将你远远抛下,于晏,以你的心气,你可服气? 你曾许下要保护她的誓言,在如今的穆安看来,你的一片真心,是否是一个笑话? 从理智上来说,于晏也知道穆安绝不会这么想他。 但……出山两次皆败于人手,那日离镜宗来寻仇之人也轻而易举将他一招击败,若不是穆安到场,怕他也要落得个伤筋动骨的结局。 这种保护者沦落到被保护者的落差,让心高气傲的于晏,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 话本里的主角们都带着不属于自己的无敌实力从天而降救人于水火,而没人在乎被救之人是实打实地自己练出了一身功力,只是没有光环,就沦落为衬托的配角。 我以为我是主角,可我不是。 恨霜一双清透的眼睛暗含笑意,像是把表情阴晴不定的于晏看透了。 半晌,于晏说:“我的确……”他一顿,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我的确有话要问。” 恨霜笑弯了一双眼睛。 上钩了。 毫无变化的空间很难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在于晏听恨霜叙述的时间里,天色渐晚,春柳买完东西想找于晏汇合,农人们或买或卖心满意足之后,各自散去,春柳在空荡荡的集市来回转了好几圈,也没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农人弯腰收拾牛车上的货物,旁边小孩儿坐在牛身上,心满意足地舔着一根饴糖:“爹,真好吃。” 带着斗笠的农人直起腰,敲敲酸痛的后背,看着满脸脏兮兮的儿子,也一脸满足,好像已经尝着味儿似的:“好吃就成,你爱吃,爹就高兴。” “嗯!”小孩儿把糖递到他嘴边,邀赏似的,大眼睛盯着他,“爹也吃!” “不好意思。”春柳打断了这父慈子孝的场面,小心翼翼道,“你们有看见一个公子吗,大概这么高。”她伸手比划于晏的身高,不由自主地眉宇间露出些忧虑“穿了件赭石色的衣裳,长得很好看。” “啊!”小孩忽然叫唤了一声,吓了春柳一跳,“我知道!” “真的吗!”春柳又惊又喜,“他 分卷阅读121 去哪了,你知道吗!” 小孩用力点点头,又不说话了,只拿眼瞧着自家牛车上放着的货物,嘴角勾着点孩子特有的狡黠。 春柳心急,也没空和小孩儿讲理,胡乱一点头:“我都买了。” 说着就往外掏钱。 待男人把货物都卸下车后,小孩儿才慢腾腾地说:“下午的时候,我找这个哥哥卖货,你把他拉走了。” “我?”春柳愕然,指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小孩长长一吸鼻涕,又舔了舔饴糖,“因为哥哥姐姐都长得很好看,集市里找不出第二对了,我不会认错的。” 男人跟着点头。 春柳心里越发的慌了,追问几句也没得到更多消息,她心焦的要命,顾不上再藏拙,把货物胡乱往空间戒指里一拢,挥出晴音,转瞬就消失在了父子俩面前。 啪嗒。 小孩儿手里的饴糖掉在了地上,他茫茫然地眨了好几下眼,才不确定地问他爹:“爹……那个姐姐,是仙女啊?” 男人也哆嗦着,显然是对这种远远脱离他们认知的事情感到恐惧,但儿子在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他紧张的一咽唾沫,强自镇定道:“不是,就是跑的快了点而已。” 不待孩子追问,他已把糖捡起来,又心疼地吹掉沾着的尘土,拿手擦了好几下,才塞回儿子手中,嘱咐道:“吃吧,咱俩快点回家,你娘还在家等我们呢。” 孩子答应一声,两人上了车,老牛悠长地哞了一声,慢悠悠地拉着满载而归的两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春柳却没法像这两人一样悠闲,虽然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这是在沧洲,于晏这么大个人,能跑丢到哪去,说不定去大号了呢。 可这些天来寻仇的人像根针一样扎在春柳心上,让她又痛又痒,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于晏被那些寻仇的人带走了。 御剑落地,春柳踉跄一下,六神无主地奔入室内,先找她爹,没找到,春向尘不知道去哪玩儿去了,她一跺脚,转身又去找穆安。 很奇怪,对于现在的春柳来说,穆安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一个她可以去依靠的人了。 穆安在与谈永望下棋,看见春柳慌不择路地闯进屋,先是一怔,将手里的棋放回盒里,问她:“春柳,怎么了?” 春柳缓了口气,脑中一团乱麻无从说起,半晌只道:“……于晏不见了。” “你别急。”穆安伸手为她倒了杯水,递将过去,语声和缓地安慰她,“怎么回事,于晏怎么了?” 春柳从头到尾给穆安概括了一遍,说到小孩儿的回答时,谈永望却突兀插了嘴:“说是你?” “对。”春柳的目光落在谈永望身上,带着希冀,“谈师伯?” 谈永望摇摇头,并没再说下去,可春柳却莫名心里一空,一种骤然暴露在日光下的无所适从感在心里挥之不去,心知这是谈永望展开神识,以强横实力直接覆盖了整个沧洲,寻找于晏的下落。 不出片刻,谈永望皱起眉,也有些诧异,道:“恨霜在岛上。” 方才还面色和缓的穆安,脸色腾地变了。 “在哪?”她语气平静地问,挥手招出了剑。 ☆、迷茫 静止的空间像个被人打碎了的镜子。 先从天边的某一片云彩那儿卡拉拉裂开了几道纹路,恨霜停下话头,抬眼瞧那云彩,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并不着急,只道:“你可愿意?” 于晏的目光也落在那片云上,那延伸最长的裂纹在短暂停顿后,伴随着哔哔啵啵的响声,一气撕裂了半个空间,裂纹横跨天地,其中存在的诸多事物,像是平面的只存在于画上的东西,但从于晏的角度看来,又是切实的拥有厚度。 十分奇妙。 花草树木人像张纸样被尽数撕裂,切口干干净净,仍静止着,并不活动。 于晏瞧着这诡谲又缓慢的画面,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好像在看皮影戏的错觉。 恨霜见他不答,又催问了一句:“时间不多了,你如何想?” 于晏的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仔细地将她的神情端详了个遍,像是要从她脸上每一个纹路里,解答出她突然急切的原因。 “因为穆安与谈师伯来了,是吗?”半晌,他问。 恨霜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裂纹丛生,并且仍在扩大,细小的碎片化作光斑片片消散,于其后,能窥见漆黑的真实天空,黑沉沉的,连颗星子都没有。 于晏叹了口气,低下眼翻来覆去看自己的一双手掌,手指细长匀称,握拳有力,摊开能看见掌心的茧,那是他常年练剑的证明。 “穆安她……”他轻声道,“已经到了需要让仙人避让三分的地步了吗?” 呼啸声近了,声势浩大的雷霆一击转眼便触及了结界,本就摇摇欲坠的结界艰难抵抗未果,刺啦一声,化成片片光斑,消散在空中。 分卷阅读122 于此同时,恨霜腾地抬手挥出几根琴弦,弦丝柔软细长,隐于黑暗中,只有抬眼细看,才能窥见某一瞬间暗含杀意的闪光。 那弦丝在空中轻飘飘一搅,将那火龙搅了个细碎,那巨物形状溃散无形,只化作了漫天火雨,簌簌地掉了一地。 恨霜在爆炸般的巨响里,含笑问道:“你意下如何?” 于晏扭头,看向了急速而来的朋友们,只一眼,他的表情仿佛显出了瞬间的软弱,然后很快,他整理了表情,正视恨霜,郑重点头:“我和你走。” “好。”恨霜大笑,她一身的媚气转瞬被抖落了,弦丝锋锐无双的漂浮在她的身侧,隐含杀机,她一手拽过于晏,漂浮而起,正欲离开—— 谈永望冷斥一声:“给我留下!” 于晏只觉身上一沉,一股绝大的力量将他拽住,让他没法提气,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去,恨霜一手提着他,仍是一派轻松神情,遥遥唤他:“谈永望,接着——” 素手一抖,银光夺目朝着谈永望迅疾而去,谈永望冰凉目光里浮出些不屑,正欲当空将那暗器搅的粉碎,但看清那暗器形状后,他却倏然变了脸色,张手一接,已是面沉似水阴云密布,他将那刀刃攥在手里,丝毫不顾刃尖已割破手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脸色冷得像要结冰,从牙缝里缓缓逼出两个字,阴狠至极: “恨霜!” 恨霜却已抓住他犹豫的短暂空荡,长笑一声,带着于晏远去,天一楼秘法以隐匿著称,因此只谈永望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里,就跟丢了她的身影。 谈永望深呼吸几次,缓缓松开了手,掌心里躺着的那把匕首,刃尖锋锐无匹,形状模样再熟悉不过。 他曾用这把匕首刺杀神华,也曾在她放弃一切去转世后,面无表情的将她留下的龙身拆解的一干二净。 穆安盯着恨霜消失的方向,仿佛并未在意谈永望的失态,稍许,她淡淡道:“春柳,你与师父先回去吧,我去天一楼看看。” “啊?”春柳有些紧张,“那你要小心啊,于晏他……” “不必。”谈永望打断她们,掌心燃起淡淡金光,伤口扎眼间愈合如初,他将那柄匕首抛给春柳,春柳手忙脚乱地接住,听谈永望道,“恨霜既然敢来,多半已安排好了后路,天一楼此时,该是人去楼空了。” “你且拿着,这东西锋利的很,凡人也能划拉下仙人二两皮肉来。” 穆安瞥他一眼,突然笑出了声。 “笑什么?”谈永望看她一眼。 “没有。”她敛起笑意,“只是在想,师父挺了解的。” 谈永望被她这话噎了个彻头彻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好皱起眉拿出师父的架势:“穆安。” 穆安摆摆手,不再提他俩倒霉的过去,把话题拉回到于晏身上:“于晏怎么办?” “恨霜既然拿出这个也要强行把他带走,想必是另有打算。”谈永望回道,“暂且不急,他们要的神魂还殊无下落。” 穆安嗯了一声,只是隐隐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味道,但哪里不对,又找不到原因。 她与谈永望一来一往零零散散地说着话,没注意春柳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一把拽住穆安的衣袖,不可思议道: “你们就这么打算回去了?” “什么?”穆安怔愣了一下。 “于晏!”春柳提高了声音,语气激动,“于晏被仙人带走了!她之前还要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穆安!” “我……” “我那日去找于晏,与他说你最近状态不对。”春柳冷冷盯着她,神情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极大的失望,“他说你是不太对,有事儿瞒着我们,我还为你辩解,说你只是累了。” “那是于晏啊穆安。”春柳句句诘问,神情越发凌厉,“你究竟怎么了,瞒了我们什么,泽春宴里喻寒音为什么要杀你,因为那神魂在你身上吗,他曾说过的封印是什么意思?” 春柳语速越发地快,狂风骤雨一样,可注视着穆安的眼里,却噙着泪。 穆安哑口无言。 因为她扪心自问,发现自己确实是……不那么焦急担心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春柳,我……”她迟疑片刻,谈永望却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一抬手落在春柳后颈,只见春柳软软倒下,穆安慌忙上前一步,把春柳搂在怀里。 天空稀稀落落地掉起零星的雨点。 有几滴落在穆安眼睫,她如梦方醒地瑟缩一下,转头看着谈永望,说不出话,只是突然觉得一切都十分陌生。 作为穆安的前半生十分陌生,怀里的朋友十分陌生,消失的于晏十分陌生。 从前愿意为他们拼出性命的激烈情感如今回想起,已像镜花水月般稀薄,那对于穆安来说,像是另一个人了。 穆安久无波动的心里突然浮现出极大的恐慌。 分卷阅读123 雨渐渐大了,谈永望伸手虚握,四溢的剑气在他手中凭空聚成一把伞,他朝着穆安那边倾斜,目视前方,轻声道:“走吧。” “不对……”穆安的嘴唇开始哆嗦。 一切都十分陌生,天地空旷,她曾席天幕地,坐观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对一切漠不关心。 那么陌生,那么冷,潮湿的寒意攀附着穆安的裤脚,钻进骨髓。 好像只有身边这个为她打伞的男人……是温暖的,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他,拥抱他。 但——就连这种感觉,也是陌生的。 穆安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像站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很小,只够踮着脚,两边都是宽旷深邃的悬崖,只要她稍不平衡,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她小心翼翼地站着,看向左边,左边是她作为穆安的过去,无忧无虑,亲友成群,温暖热闹;她一哽,又看向右边—— 大地寸寸皲裂,天空下起火雨,地面灼烧岩浆,那个红衣女子站在枯树下,伸手摘下枝丫间的小小火苗,信手扔给身边垂手立着的冷漠青年,笑道:“送你。” 而她站在中间,只身孤影,迈不过这宽广的回忆与岁月。 穆安抱紧怀里的春柳,踉跄后退一步,站在无声的雨里,碎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她深深望着这个冷漠,此刻却又十分温柔的男人,哑声道:“……你看着我。” 谈永望应声抬眼,穆安的身影深深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镌刻。 “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穆安的脸色苍白如死,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似哭似笑,声音发着抖,“我是谁?” “我是神华,还是穆安?” “还是……我谁都不是,只是一个迷失在记忆里的鬼魂?” 谈永望静静看着神情绝望的穆安,良久,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道:“我不知道。” 穆安的眼里倏地落下两行泪来。 “我也很想问。”谈永望将她拉回到伞下,伸手慢慢理顺她湿透的头发,指尖抚去她眼下泪水,将那滴眼泪置于唇边,抿入口中。 这动作描述来十分色情,但谈永望做得行云流水又理所当然,并不含任何暧昧意味,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尝尝泪水的滋味。 他笑了笑,语气难得怅惘。 “你是谁呢?” ☆、我是谁 穆安随着他这一抿,触电似的一惊,还未说些什么,就感觉有人极速向沧洲接近。 “有人?”她慌忙一抹眼泪,转眼看向动静来处,灰水之上,有个黯淡光点正极速放大。 谈永望迈出一步,默不作声地将她罩在伞下,并不十分在意:“蝼蚁而已。” 说罢,那人仿佛受什么牵引似的,倏然加速,转眼就落在他俩面前,踉跄跪在地上。 穆安张口正欲询问,却突然发觉这人形容十分狼狈,这是个肌肉发达的青年,棕黑肤色,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青紫与伤痕,一只手臂软软垂在身侧,额头鼻尖都布满大颗汗珠,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嘶出一口冷气,断断续续地问:“谁、谁是春柳?” 穆安一皱眉,开口时嗓音还因为方才哭过而显得略微沙哑:“你找春柳做什么?” 这人一看就是落云阁的人,穆安从模糊的记忆里翻腾出一个面孔与名字,豹似的强健体魄,眼神冷漠如鹰隼,叫……宋元茂。 青年定定瞧着她,半晌哑声道:“大哥要死了。” “谁?” “宋元茂。” “那与春柳何干?”谈永望淡淡接话。 青年很明显地怔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 他神色激烈地挣扎了好半天,好像对穆安说起这些是极大的耻辱一样,但终究兄弟情胜过自尊,他既然已从落云阁奔至千里之外的沧洲求救,也不必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面子。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在宋元茂意识到穆安就是神华之后,也并未叫停捕杀女子的计划,宋元茂却从泽春宴回来之后,脾气越加乖戾,好几次明令抗拒与这些女子相关的命令。 同辈之间知晓他心里装着个再也看不到的姑娘,又因为实力并不如他,所以也就随他去了,并不敢在明面上有微词。 但偶然一天,也不知怎么的,宋元茂正巧路过他们运送女子的地方,其中有个姑娘,虽然蓬头垢面,却有双十分澄澈的眼睛,十分单薄,也十分倔强,甚至与押送他们的弟子争吵起来,弟子轻佻,那姑娘娇叱一声,幻出长剑,剑光如水光温润圆融。 宋元茂停住步子,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叫停了那弟子,他盯着姑娘的脸,竭力回想那时候的小女孩儿,是否有什么相似之处。 “你——”他迟疑片刻,迎着姑娘的眼睛,心里居然泛出点类似近乡情怯的羞赧,他伸手抓抓后脑勺,想想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姑娘诧异 分卷阅读124 地一眨眼睛,想想笑道,“我叫……任如思。” 她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时光的洪流呼啸而过,宋元茂呆愣在原地,恍惚看见风沙里,有个小姑娘倔强地红了眼睛,说了同样的话。 他没敢问出那句话。 你还……你还记得我吗? 穆安在沧洲温润的风里,已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真正的任如思躺在她怀里,方才还质问她为什么狼心狗肺,宋元茂遇到的那个,不必想也知道是邵青禄的拙劣技巧,哄骗这个直肠子的男人为记忆里模糊的白月光付出一切。 或许这才是邵青禄的高明之处,以种种手段将消息递到她面前,摆明是场鸿门之宴,她却要为了春柳,不得不去赴约。 他与恨霜,皆打了一手好算盘。 可都忘了一件事,在如今这个孱弱躯壳中,谁也不知道,装着的究竟是谁的灵魂。 是好控制容易冲动的穆安,还是谁都不在乎淡漠的神华。 雨去的与来时一样突兀。 谈永望垂下手,剑气散入风中,化为虚无,青年心中仍翻腾着对朋友的一腔赤诚,穆安说:“你与我们先回混沌派暂时包扎吧,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看。” 青年犹疑片刻,同意了。 几人回到混沌派,春向尘为青年治伤,穆安将春柳送回屋里,替她烘干衣服,坐在她床边,细细看过她温柔脸庞,又环视房间,觉得每一件物什都充满回忆。 他们三人曾在这间屋里学习、玩闹、曾畅想未来,要成为怎样顶尖的大能,御剑横行四洲,无人匹敌。 如今穆安坐在这里,感觉回忆密布灰尘,生满霉斑,她想带着一副回忆的心情,却因为闻见霉味望而却步。 曾经令人心暖的回忆,好像与穆安切断了联系,失去共感。 穆安合眼,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我是谁?” 她决定去落云阁看看,或许仍是想找回昔日情谊,可更多催动她的却是疲倦。 穆安想了结这一切,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想起回忆里的神华,在遇见谈永望之前,总是长久长久地在那棵枯树下坐着,她的长发水一样地漫在地上,地底窜出的火光在她的每一根发丝上跳舞,从天而降的火雨落在她眼瞳里,落在她嘴唇,落在她指尖。 神华就这么一直望着天,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 她总是这样。 要有多寂寞,才连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不愿为自己盖。 穆安在梦见谈永望的过去后,出于同为凡人的同情,并不是那么的理解神华,不理解她目中无人,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固执地将谈永望带在身边。 但现在,坐在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屋子里,穆安却突然懂了神华。 她的眼里从来只有浩渺高天,如果一个人总是仰视,她是看不见脚下的蝼蚁的。 她总是仰着头,所以她很孤独。 谈永望是千万年以来,让她唯一能有些兴趣的人,所以她想抓住他,也抓住自己。 她好像听见神华寂寂的声音,说:“遇见他之前,我从未活过,也从未想过活着的意义,我是神华,是一棵树,是一朵花,是一条龙,我可以是世上的任何东西,因为归根结底,我什么都不是。” “穆安,你说,我是谁?” “你是神华。”穆安在心里回答。 “神华又是谁?” “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女子轻轻一笑,像是被她的回答逗乐了,又问她:“穆安是谁?” “穆安是个……”穆安慢慢回想自己的前半生,“是个很不厉害的人,她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有一个严肃又很疼爱自己的师父,有一个风骚又温柔的掌门师伯,有个男人爱她到为她付出生命。” 她的心底微微一痛,想起简稚的笑脸。 “你看,人总是成为别人的某某,才能体味到一种活着的意义,若是穆安死了,会有许多人难过,可神华死了,只有离岛的石头和树知道。” “我从不会死亡,因为一个死掉的人,是不会再次死去的。” “你懂吗?” “我不懂。”穆安茫茫然地道。 “什么?”有人问她。 穆安一惊,才发觉自己居然将这三个字说出了口,她扭头看向床上的春柳,春柳歪头看着她,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坐起来把穆安抱住,下巴搁在她肩窝,觉得鼻尖有点发酸。 她说:“穆安……你怎么了啊。” 春柳从不会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请求地,疑惑地,小心翼翼地。 穆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要从她心底紧闭的某个缝隙里狂涌而出,而她屏息以待,等待着张扬而激烈的情感重新灌溉她已经干涸许久的心田。 春柳再没有说话,她们沉默地拥抱了一会。 那扇门终结也没有打开。 穆安说:“…… 分卷阅读125 我挺好的。” 她轻轻推开春柳,握住她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慢慢的道:“我会都解决的,我保证,所以,别担心了。” 言罢,穆安不待春柳回答,起身准备出门,她有隐约预感,有关她记忆的最后一把钥匙,关于神华如何决定下凡历劫,又将神魂藏在何处的所有回忆,会在落云阁一行中解开。 春柳在背后叫她,带着点哭腔:“你要好好回来啊!” 她们三人之中,谁也没想到,到了今天,竟是只有春柳仍然保持着下山前的少年心态。 物是人非。 穆安挥了挥手,推开门,身影没入薄薄夜色中。 那男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目光专注,落在穆安身上。 “走吧。”她淡淡道。 ☆、终焉 穆安遇见落云阁来人的同时,于晏与恨霜也在一个陌生地方落了脚。 屋子破旧狭小,恨霜熟门熟路的引他进来,点起一盏昏黄油灯,于晏上下打量一番,眼尖地发现这屋子看似普通,在隐蔽处却藏了许多细密符咒,繁复古奥,于晏看不太懂,但分明能察觉其中蕴藏的力量。 “这是哪儿?”于晏皱眉,开口问道。 恨霜低头沏茶,把杯子轻轻推到于晏面前,看着于晏喝下一口,才笑道:“不怕我下毒吗?” “想毒死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茶香在口中悠悠转过一遭,于晏赞道,“好茶。” “也是。”恨霜点头,又环顾这屋里装饰,桌上放着针线,墙角堆着些竹篾篮子,能想象到之前大概住着很幸福的一家人,“这里是瀚洲。” “落云阁?”于晏悚然一惊,“为什么来这?” “有什么奇怪。”恨霜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卷过颊边碎发,浑不在意对他一笑,艳光四射,引得于晏一呆,“我既然把你打劫来,当然要防着你的小青梅去我的天一楼找茬了。” “那也不必来瀚洲……”于晏对落云阁没多大好印象。 “不仅咱们要来,你的小青梅他们,多半过几天也要来这里。”恨霜松开打卷儿的发尾,轻轻一吹指尖,浅色瞳孔里诡秘的笑意一闪而过,她说,“这里将会成为战场。” 于晏一怔,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为何如此说。 同为仙人的邵青禄也留在人间,既然恨霜接到了仙界的催促,想必邵青禄也会做出相应的行动,他们与其到处躲藏,倒不如提前在这里守株待兔。 思及至此,于晏又回想起恨霜之前在沧洲所说,忍不住道:“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恨霜理所当然,“我何必骗一个蝼蚁。” “也是。”于晏自嘲一笑,“或许穆安如今看我们……也是这样的心态吧。” 恨霜在沧洲把穆安所隐瞒的事情全数告知给了于晏,然后许诺他,她会帮他变强。 于晏从没想到穆安所隐瞒背负的事情如此沉重,在初始的惊诧后,漫上于晏心头的其实是无力。他没法帮她,只能看着穆安担着无法想象的重压,昂首阔步迈向终焉。 那尽头或许会有死亡,或许会有归宿。 于晏不知道。 但他着实憎恶自己的无力,憎恶自己的弱小,所以恨霜说,我可以帮你变强。 于晏与自己打了个赌,他将自己作为赌注放上天平,天平两端一端缀着自己的高傲心气,另一端是前十年的愉快时光。 他想,恨霜没必要害他。 恨霜是个坦诚的合作者,她带了十足的诚意,告诉于晏自己的目的与他的利用价值,把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在于晏面前,让他自己选择要如何做。 当然……于晏也不想去猜拒绝那个选项之后会发生什么。 于晏垂眼看着茶杯里平静无波的水面,半晌,突然问她:“你如果拿到神魂,会做些什么?” 恨霜被他问的一愣,思考了一番才慢慢道:“会把灰水解决,然后留给天一楼。” “留给天一楼?”于晏心里一动。 “我留着那个要做什么?我对力量其实没有多大兴趣。”恨霜失笑,抬手将鬓边的散发绾到耳后,在于晏的印象里,她美的像一把淬毒的冷刃,但此时她坐在这里,轻声与于晏聊着天,不时弯起嘴角温和一笑,让人几乎没法把她与故事里的杀神联系到一起去。 “反正时间也够,灰水还要一阵才能彻底爆发,你的小青梅也需要时间破开神华的禁制。” 于晏的话似乎引起了恨霜的谈兴,或许她也很久没和人好好聊过天了,她挥手将那盏小灯点的极亮,让光芒都充盈在屋里的每个角落,那跳跃的火光落在她极浅的瞳孔里,像雪地里燃起的一簇篝火。 “你看见这个屋子了吗?”恨霜轻声道,“这是我曾经的家。” 家这个字冰凉凉的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十分坚硬。 于晏没有出声,只是回想起了关于恨霜的许多传说。 “关于我的 分卷阅读126 传说大多是真实的,我杀了同胞的兄弟,将他们的头颅寄给父母。”恨霜回忆起往事,语气并没什么波动,像是在说个与己无关的杂事,但她倏然一顿,眼里骤然起了波澜,她对于晏弯唇一笑,笑意盈在眼底,不像那个绝世的杀神了,倒像个普通的小姑娘,带着点骄傲的说,“其实我也有个师父。” 她与于晏说起过去,对着这个温润如玉的小后生,谈起她近乎不堪回首的过去,说起瀚洲的陋习,父母如何要卖她换得兄弟进入落云阁的资格。 漂亮的小姑娘被父母粗鲁的按住,任由满脸横肉的男人抚摸验货,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明明身边都是亲人,兄长与父母都在笑,男人的手指摸的她想吐,可求救无门。 然后有俊美天神从天而降,带她脱离苦海。 那个英俊到近乎邪肆的,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说:“我一个大魔头尚不肯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他们怎么做得到的。” 冷漠多情的仙子提起魔头的时候目光迷离,眼波温柔,没再说下去,只轻轻叹了口气。 后面的事情于晏已经知道,落云阁围捕魔头,恨霜逃脱魔头身死,亲兄弟为表忠心主动请缨追杀恨霜,却死在亲姐妹的手中。 恨霜说:“世人都说师父是魔头,可他对我这么好,教一个女子修行,叫我晓得女子也可以天赋卓绝不差男人分毫。” “我有师父,可那么多女人没我的幸运,能遇见这样一个男人。” 于晏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将沉冗过往简单的称为幸运。 所以恨霜建立了天一楼。 她说:“我想要天下女子都能站得直,活得漂亮,所以我不能让邵青禄拿到神魂。” 恨霜总是凉薄而飘渺的妩媚语调骤然间变得掷地有声,她盯着于晏,气质凛然而坚定,半晌,突然扑哧一笑,问他,“你可相信?” 于晏深深地看着她,泽春宴所见所闻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他也淡淡一笑:“我信的。” 恨霜却怔仲片刻。 他们相对沉默,少许,恨霜将功法直接灌入于晏神识,也将风险告知于他。 恨霜给于晏的功法并非是天一楼传承的那套,而更近似于她师父所修炼的内容,论起强提实力,还有什么会比魔道更加迅捷,但魔道也并非捷径,恨霜难得严肃,告诫于晏他仍有后悔的机会,在她帮助炼化这套功法的过程中,他会经历极大痛苦。 于晏笑笑,只说:“开始吧。” 恨霜凝视他深棕色的温润眼瞳,细白手掌虚悬在他头顶,隐隐发亮,在于晏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依稀感觉额上落下点水一吻。 “你要好好活下来啊……”女人在他耳边轻声叹息。 他来不及说话,而后剧烈的痛苦淹没了他的意志,端坐着的青年身上腾然爆起巨大的血色光亮。 黎明将至。 瀛洲的风干燥凌厉,刮在皮肤如同钢刀一样,从邵青禄的角度看去,瀛洲的广袤、荒凉与落后一览无余,沙漠无止尽地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天边亮起第一缕微光。 而脚下的落云阁尚且沉睡着,寻找神魂的目的已经达成,昼夜不歇的焚烧炉与屠杀场也停下了,只有少数守夜的弟子轻巧地于楼阁之间穿梭,逐渐将整个门派唤醒。 邵青禄的大脑深处仍然隐隐作痛,上头催的一阵紧过一阵,灰水即将泛滥,仙界预兆将出,几位大能合力布出大阵尽力维持平静,可灰水若真的泛滥,即使是大能也无可奈何。 因此催的越发焦急。 邵青禄勉力应付完上头的人,感觉头痛欲裂,偏偏脚下的小鬼还要出声,嗤笑一声,伤痕累累的嘴角写满不屑。 “你笑什么?”他灰蒙蒙的眼珠射出的冰凉目光从远处的风景,投射到宋元茂身上。 宋元茂一身伤口,衣衫褴褛地强跪在邵青禄脚下,挣扎时候一身伤口在沙地里滚过,此时缓过神来,更是针扎一样的痛,一道伤口从他耳前划至下颔,伤口粘满砂砾,血已经停住了,只是浑浊的组织液慢慢浸湿砂砾,顺着伤口的形状向下流淌。 他从牙缝里呲出一口冷气,高高扬起头颅,冷笑道:“你、你凭什么觉得她会来?” “你作为人质话很多。”邵青禄薄薄的嘴唇一掀,语气冷淡,并不接他的话。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太过明显,宋元茂却恍若未觉似的,继续道:“她或许早已把我忘记了,否则之前在泽春宴她就该认出我才对……” 那晚他在囚牢面对着师兄们的围剿,带着那女子艰难突围,可尚未奔出几步,余光里就瞥见某个师弟嘴角的诡秘笑容,未待宋元茂多想,只觉背后一阵剧痛。 伏在他背上的女子纤手在他背上轻巧一按,整个人轻飘飘地借力飞起,巧目盼兮地笑道:“小郎君,抱歉啦。” 他沉重地扑倒下去,看见相熟的师弟瞪大眼睛,满脸愤恨地已将武器取在手里,宋元茂拼着最后一口气,向他轻轻摇头,视野渐暗,昏了过去。 而宋元茂再次睁眼,眼前负手而 分卷阅读127 立的是从天而降接手了门派一切的仙人,仙人居高临下地将事情与他解释清楚,要他做好一个人质的本分。 宋元茂死死盯着邵青禄的背影,声音嘶哑地问他:“仙人就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邵青禄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他,“仙人就该仙风道骨,悲天悯人,这话离镜宗的人说,我还勉强能当作道貌岸然理解。”他轻蔑地瞥一眼宋元茂,“你也算是我落云阁的首席大弟子?” “你……!”宋元茂挣扎欲起。 “所谓成仙。”邵青禄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是天道的一个平衡措施而已。” “……什么意思?” “愚钝。”邵青禄眯起眼,复又看向天边,“于天道来看,万物无分正邪,修魔也好,修仙也罢,都只是凡人苟延残喘的方法罢了。” “魔修动辄血流成河,佛修救治万人,都不过沧海一粟,这些凡人的命,不落在我等身上,也会应在其他凡人的身上。” “天道要的只是制衡,超越了凡界的力量不可再于此存在,所以就有了仙界。” 邵青禄说的轻描淡写,宋元茂却听得浑身发冷。 “否则按我派的修行方法,早该被天打雷劈了才是。” 或许是宋元茂眼中的动摇太过有趣,邵青禄大笑起来。 天边有什么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正向此处而来,邵青禄极目远眺,看见剑光中的影绰人影。 “来了!”他低喃,眼中亮起跃跃欲试的狂热。 落云阁的功法天生为战斗而生! 脚下的建筑次第亮起,仿佛漫天寰宇被渐次点亮,一个沉睡已久的大阵正在成型,如同一张龇牙咧嘴嵌满雪亮刀片的渔网,向着穆安与谈永望兜头罩来! “这是什么……?”宋元茂大惊。 最后一个光点于他们脚下亮起,宋元茂低喝一声,只见数十道冲天光柱拔地而起,交织在空中,生出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 邵青禄的衣袂在狂风中猎猎而起,发须皆乱,他却毫无所觉,只着迷的看着这个阵法:“这才是落云阁真正的底蕴啊。” 三千年以前,大地尚未被灰水分割,修真门派百家争鸣群雄并起。 落云阁也并不只专精体术,但灰水肆虐之后,无人再能理解失落之前的繁奥阵法——除了邵青禄。 落云阁的阵法与他们的体术一样蛮横,阵法之内,确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规则。 邵青禄冷冷一笑,拎小鸡似的拎起宋元茂,当空跳了下去。 一入落云阁境内,穆安就感觉到一股极为沉重的压力,迫使着她往下坠到地面,砰一声直砸出个深深沙坑。 她狼狈地扑腾了几下,没能把自己挣扎出来,反倒又埋进去一截。穆安脸上头上全是沙,在沙坑里茫然了几秒:“怎么回事?” 谈永望站在沙坑边缘低头看她,也不伸手拉她起来,只细细将她这幅倒霉模样端详了个遍,才笑了笑,说:“应该是个阵法。” “阵法?”穆安一怔,浑身冒出细细的火光,脚下的沙地顷刻间被极高的温度烧化,形成一块半透明的岩石,她借力跳起,回到谈永望身边,伸手掸掉身上残余的沙粒,眯起眼望向落云阁,那些森严建筑好像盘踞在原地等待猎物落网的巨兽,静静地呼吸着,“怎么说?” “不知道。”谈永望很干脆。 穆安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侧过脸静静看着他。 明明战场就在眼前,或许前方埋伏无数,穆安却觉得心里十分宁静。 “怎么?”男人淡漠地问。 “不。”穆安摇摇头,对他扬起一个笑,“我在想,你为什么要陪我来这里。” 虽然是个问句,但谈永望却模糊地感觉到,穆安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了,为什么在泽春宴里,你要从喻寒音手下救我,你明明知道我是不会死的。” 穆安转过目光正视前方,慢慢往前走,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那是落云阁埋伏的弟子,他们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单纯接受了无法反抗的命令,一昧地发起冲锋。 穆安挥手挡开第一个人的拳头,偏头躲过身后呼啸而来的武器,第三个人的短刀刺向她背心,可一柄漆黑的剑狠狠荡开了他的刀锋。 谈永望握剑在手,深深望着穆安的侧脸,轻声道:“继续说。” 她脸颊上细密的鳞片缓缓褪去,露出少女白净而美好的侧脸,她淡淡道:“好。” 阵法圈定了一个绝对的规则,那就是体术为尊。 可穆安几乎已经完全觉醒,来自上古巨龙的力量在她的血液中复苏,并具现化在了她的身体上。凡人武器无法破损龙鳞分毫,而她随手反击,就如砍瓜切菜般轻松随意。 更毋论剑术绝顶的谈永望。 他们的对话仍在继续,步伐不为任何阻挡停留。 “师父陪着穆安来这里,是仍想杀掉穆安为报复神华。”她一顿,“还 分卷阅读128 是……” 谈永望抿紧嘴唇,神情冷硬,下意识地想张口打断穆安的话。 但穆安一气说了下去,她唇角漾开几分微笑,居然有昔日娇俏的影子。 “还是……师父想见到什么人?” 谈永望停下脚步,穆安仍在往前走,而他们身后,是哀鸣不停的落云阁弟子们。 “你想多了。”谈永望沉下声来。 “我没有。”穆安回过身深深看他,他一直从容淡漠,墨黑瞳孔里容不得任何温暖,只有万年冰封的雪,可他这样反驳穆安,眼里起的波澜打碎旷古冰层,露出其下小心翼翼点燃千年的……一点火光。 那火光红衣猎猎。 “你恨她还是爱她?” 瀛洲呼啸的风将穆安的诘问送至谈永望耳边,他神色更冷,缄默不言。 “你恨神华这么久,恨到能掩盖一切未曾察觉的事情,神华转世之时,你高不高兴?” “闭嘴。”谈永望的语气冷地像冰。 “师父,你追杀神华一百八十三世,将她的每一任转世都斩于剑下,你可感觉到报复的喜悦,还是……” 他将那些凡人斩于剑下,脸色苍白,神情冷硬如同雕塑,那些滚烫鲜血溅在他脸颊,却并未让谈永望的暴躁消减一分,他只觉十分空茫。 “我让你闭嘴,穆安。”他厉声喝断穆安的话,剑尖抵在她喉间,他死死盯着她,良久,凑近穆安,轻声道:“你在激怒我。” “我没有。”穆安推开他的剑尖,声音轻地近乎叹息,“我只是想搞明白一些事情。” 谈永望的漆黑瞳孔里忽然浮现出极大的哀恸,只一瞬,他重新武装好自己,将那些荒芜的情绪重新亲手掩埋进冰层之后,他缓缓放下剑,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攥着剑柄的手骨节青白。 “走吧。”他闭上眼,低声道。 他的背影孤绝又萧索,穆安盯着他的背影,眼里忽的浮出盈盈水光,她悲哀地说:“你一直追寻的问题答案,我能替她回答,你想听吗?” 穆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闭上眼大声说:“……!” 倏然卷过的漫天风沙,淹没了穆安单薄的声音。 他们到达邵青禄所在之处的时候,天光大亮,瀛洲本该常年都拥有晴朗而炙热的阳光,今天的天空却一反常态地阴沉灰暗,乌云在天边极速流动,远远望去,像是条画地为牢不得解脱的困龙。 邵青禄的衣角在风中狂舞,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薄薄的嘴唇开合,咒术将他的声音送到穆安他们耳边:“你们来了。” 他似乎对阵法并没有拦住他们这件事并不惊讶,只是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如鹰隼,半晌,他那不近人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扭曲了邵青禄脸上的疤痕,显得这个笑容极为怪异而可怖。 他说:“那么,你们要如何做……” “快走!” 一个声嘶力竭的警告打断了邵青禄慢条斯理的话语,在场三人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横插而进的声音,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的来处。 宋元茂勉力在高台边露出半个蓬乱的脑袋,受伤和失血让他没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将来人看个分明,他也不知道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是不是也会跟着她要被算计的朋友一起来救他。 他甚至难得的痛恨起了自己的眼高于顶,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轻信了邵青禄的小计谋,他也不会连累春柳,可事已至此,他无法从困境里逃脱,只好冒着被邵青禄迁怒的风险,尽力向他们发出警告。 一片静寂。 宋元茂觉得自己已完成了使命,可以放心地去死了,于是大义凌然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身边仙人气急败坏的迁怒。 可是没有,邵青禄没有动,这个对凡人蔑视到近乎酷烈的仙人不仅没有对他这样的行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相反,他甚至嗤笑了一声,宋元茂反射性地一躲,才有些莫名其妙地睁眼,探头看向台下的人。 “你们走啊!”他着急的要命。 穆安笑了笑,觉得这样的宋元茂实在有些可爱,她抬手将长发扎起,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边锵一声响。 谈永望眉间拢出些皱褶,显出他极大的不耐,他阴沉地抽出剑,提在手里,啧了一声:“就到这里吧。” “什么……”穆安茫然道。 谈永望手里的剑竖在胸前,只听他冷诮地一掀嘴唇,轻声道,起。 那纯黑的剑于瞬息间一化二,二化四,层层叠叠幻化成无数柄剑,分列于他身后,远远望去,仿佛谈永望身负两支巨大漆黑羽翼,随着他的呼吸,剑意涌动起伏,这个鬼魂一样的黑衣男人阴柔的眼角腾然化出三分严酷笑意,他手中的剑向前一指,咄道:“去。” 毫无顾忌地四溢剑气在狂乱的风中嗤嗤作响,穆安被覆面而来的巨大风压推的连退好几步,卷搅起的沙暴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呛咳两声,忽然被谈永望拽住了袖角。 穆安一愣, 分卷阅读129 缓缓放下遮面的手。 谈永望静静仰头看向天空中的阵法,仿佛并未察觉穆安的目光。 那数万柄利剑裹挟着谈永望的庞然修为,轻而易举地将阵法戳成了个脆弱的马蜂窝,随着建筑逐个被剑光粉碎,天空中的巨大金色光柱也逐个破碎成了漫天光点。 光点像细雨一样簌簌而落,落在他们发间衣上,穆安试着伸手接住,可在手掌间很快地黯淡,消散,不见了。 幻化的万柄细剑很快与结界对撞消失,在光雨消散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柄,凭空指住邵青禄的咽喉,邵青禄眯起眼,对面前这柄除去挑衅再无意义的剑不置一词,半晌,他伸手攥住那漆黑细剑,剑身在他有力的手掌中片片消解,他张开手,任凭碎屑簌簌下落,半晌扬声道:“谈永望,你今日似乎很……急躁?” 他的声音干涸粗粝,像两块石头相互摩擦般粗噶难听,说到最后的时候,邵青禄偏过头去,似乎是在思索用词。 “与你何干。”谈永望冷漠道,“把戏也玩够了,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那高塔倏然间崩落开来,宋元茂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身下骤然一空,他被绳子捆住手脚无法挣扎,只能尽力尝试找个好角度,不让自己摔得那么惨烈。 但邵青禄却仿佛良心发现似的,拎着他一起重重落地,脚下平整的石砖随着他们落地沉重响声向四处延伸开皲裂痕迹。他随手把宋元茂一扔,摊手笑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好好谈了?” 宋元茂在地上狼狈的滚了两圈,压抑地痛呼一声。 谈永望没吭声,连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穆安说:“你要谈什么?” “神魂在哪?”邵青禄直截了当。 “不知道。”穆安也很直接,“神华的记忆我尚未全部继承,我也很想知道这东西在哪能让你们都如此惦记。” “哦?”邵青禄几乎把不信写在脸上,“你没想起来?” “对。”穆安点头,“仙界催的这么紧?” “毕竟灰水将至。”邵青禄嘎嘎笑了两声,“上头着急也不奇怪。” 穆安轻轻点头,像是相信了邵青禄的一番说辞,她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可邵青禄却骤然伸手,向她看似毫无防备的后颈当头抓去,大笑道: “空口无凭,不如让老夫验证一番。” 邵青禄窝手成爪,指尖凝起淡淡微光,可以想象这一爪若是落在穆安细嫩皮肉里,不是皮开肉绽就能轻易揭过的。 可一柄剑与他的手指悍然相撞,手指与剑身相错,竟响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当我不存在吗?”谈永望冷笑道,反手卸力,一剑直刺邵青禄心间,穆安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抬起头瞧向邵青禄,邵青禄为避他那锋芒毕露的一剑向后急退,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沟壑。 “哦——”他极诧异地低头端详自己的手,指尖露红,隐隐渗出血珠,邵青禄浑不在意地吹掉血珠,鼠眼瞥向谈永望,“我以为你会很乐意看她出丑。” 他放满语速,话语里溢满嘲讽:“毕竟整个仙界谁不知道,神华仙人的高徒,恨她入骨呢。” 谈永望表情不变,挥剑振血,他这些天面对穆安温和而沉默,让穆安几乎忘记这人满是棱角的不近人情的模样。 谈永望阴深的目光在穆安身上一掠而过,冷笑道:“她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里,轮不到你来插手。” “感人至深。”邵青禄轻轻拍手,“贵师徒的感情真真·感人至深。” 他的巴掌声在残垣废墟里干巴巴的回响了一阵,消散了。 穆安叹了口气,插嘴道:“你激怒他有什么意义呢,你能打过他吗?” 她这番话说的突兀,两人都有点莫名其妙。 穆安却不等他们反应,抿嘴一乐,抬手从戒指中取出一柄剑,慢条斯理地摆了个起手:“但是你能打过我也说不定哦。” 从来没见过往别人嘴里送的羊。 邵青禄几乎被她这自投罗网的行为震惊到了,好一会儿才放声大笑:“有勇有谋。” 谈永望皱起眉,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穆安伸手一拦,背对着他摇摇头,上前与邵青禄三两下战作了一处。 战局之间,拳风与剑气四溢,谈永望看着穆安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她。 他自然明白穆安的想法,神华的封印他们谁也不知道破除的方法,想要硬解开,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战斗到濒临于生死之间,自然会想起些东西。 但他不明白穆安在来的路上与他说的那一番话。 她问他:“师父可是想见到什么人?” 她说时语气淡漠轻巧,却将他隐而不宣的心事一语道破,让谈永望几乎当场生出几分难堪来。 他仍记得神华决定转世的那一夜。 离岛的火昼夜不息,她坐在那棵陪伴了她多少年的枯树下,仍仰头定定地看着天,她的侧脸明艳无双,好像永无阴霾似的,或许是他的目光太 分卷阅读130 过直白,许久,神华侧过脸看他,叹息似的问他:“永望,你还恨我吗?” 他一怔,几乎是反射性的回答:“是。” 那明艳美好的脸庞上腾然显出些悲哀,她悲哀地望着他,不像个高高在上的仙人了,她的美貌借由这样的悲哀展现出了不可能出现在神华身上的烟火气。 她从没有如此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她站起来,慢慢走近他,他记得自己坐在窗边,一手撑在窗棂,表情是故作的漫不经心,以掩饰住自己被她那样瑰丽的神情所恍惚的一瞬间。 神华站在他面前,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替他整理碎发,她的指尖是温热的,触碰到哪里就点起一簇经久不息的火。 然后她亲吻了他。 谈永望不自觉地伸手触摸自己的嘴唇,好像仍能触摸到千年以前灼热的温度。 神华对于人间的情/事接触并不熟练,只是十分生疏地与他嘴唇相贴,然后闭上了眼睛。 谈永望的意识轰然炸开,将他仅剩的矜持与防线炸的丁点不剩,他能感觉血一下冲到头顶的眩晕,几乎让他下意识地…… 去伸手拥抱她。 可在他伸手之前,神华已再度直起腰来,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与他的冰凉性子不同,谈永望的头发很柔软,神华的声音很温柔,说:“永望,既然你这么恨我,我就消失吧,你说好不好?” “……什么意思?”他听见自己茫然地问她。 可神华很快地转身,走远了,背影纤细决绝,留下霍然站起的谈永望与院中那棵经久不熄的枯树。 他伸出的手只能握住从天而降的一簇火光。 神华从谈永望的生活里消失了很长时间。 离岛不辨年月,神华再度归来的时候给他留了一柄剑,又嘱咐他,她走以后,尽管把她的龙身拆分炼成灵器,她说的很快,没给谈永望一个插嘴的机会。 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神华合衣在榻上躺下,又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只是一个纯粹的师父安慰徒弟的姿势,好像之前那个突然而至的亲吻不存在似的,她动动嘴角,像是想微笑,但到底没有笑出来。 神华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仔细印在眼中似的,半晌,她沉沉吐出一口气,低声说:“师父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谈永望的心里骤然一紧,近乎仓皇地攥住她的手:“等等!” “你上次为什么——”这句在心里酝酿了千百次的问话终于因为不知从何而至的惶恐脱口而出,可她的手垂落下去,生气从她身上吹灯拔蜡地散了,她躺在那里,好像在小憩,但谈永望知道,她走了。 她终于厌倦了憎恨她的徒弟和这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生命,为自己选择了短暂的新生。 谈永望下意识地接住她垂落的手,轻轻合在自己的手中,他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上她冰凉的手。 “……为什么?”他哑声问。 可没人再能回答他了。 “……我恨你。” 谈永望绝望地发现,在神华死去的那一刻,自己并不高兴。 战场中骤然爆发的巨响强行把谈永望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他恍惚了一瞬,置于身侧的手轻轻一拢,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只一瞬,他再度武装起自己,定睛看向战场。 在穆安与邵青禄的缠斗之中,本该占据上风的穆安却被邵青禄压制的连连败退,形容一时间狼狈至极。 谈永望眯起眼,不知道穆安是欲擒故纵只为回想起神魂的归处,还是真的尚未完全恢复到神华的顶峰时期,要打过邵青禄略有困难。 他不动声色地扣住手,做好了随时干预的准备。 可此时,形势却又突变。 蜷缩在角落里的宋元茂不知如何,竟依靠自己挣脱了束缚,他踉踉跄跄地大吼一声,疾狼从袖中滑出,携着冷风急射向邵青禄。 疾狼对邵青禄来说落在身上不痛不痒,可多少打断了邵青禄行云流水的节奏,他一皱眉,挥手打落匕首,穆安窥见空隙,立刻欺身而上,直指他空门。 形势顷刻逆转,邵青禄硬受穆安一击,几乎将暴躁与恼怒写在了脸上,邵青禄且战且退,铛一声踩到脚下硬物,他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笑容,不顾穆安的长剑已削到面前,看也不看,将那硬物凌空踢起,反手甩向来处。 那匕首在邵青禄手上的威力几乎不可同日而语,飞行之间竟隐隐裹挟风雷之声,宋元茂大叫一声,像是被气劲锁定,避无可避。 穆安低喝一声,手中已成的招式未老,顺势一转,强行去拦疾狼。 邵青禄长笑一声,于瞬息之间手里已掐过数十手势,谈永望来不及细想,手里早已掐好的咒术急急放了出去。 穆安身上金光一闪即逝,手中长剑铛一声将匕首打落在地,邵青禄却像受了极大的伤,喘着粗气,恰恰掐完最后一式,低声道:“式成。” 他的额上沁出津津冷汗,回身望向谈永望,长叹道:“ 分卷阅读131 算计你可真不容易啊。” 穆安与宋元茂俱是一怔。 谈永望脑中却如黄吕大钟轰然作响,他踉跄一步,几乎单膝触地,他抬头看向邵青禄,想说话,却有种莫名的力量让他说不出口。 “师父?”穆安一瞬间有些慌。 谈永望深长地呼吸着,以压制不适感,勉力向穆安摇了摇头。 “你做了什么?”穆安拧起眉头,冷声问道。 邵青禄却语调悠然,带着点不可捉摸的笑意:“这要问他了。” “三千年前,他与古仙联手,诈出神华,索要神魂。”邵青禄一咋舌,笑着感叹道,“甚至不惜让自己平白背上一身伤痕。” 穆安脸色不大好看,想起她于泽春宴里看见的过去。 “当时带着他去和神华交涉的仙人里,有一个尤为精通神识之术。”他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敲敲自己的太阳穴示意,“为了防止他跳反,那位仙人在他的神识里下了些小东西。” “什么?”穆安逼问。 “一个能在关键时候控制他的小禁制,唉——”他险之又险地往后一仰,避过穆安当脸一剑,继续道,“但还没来得及用,那位仙人就在肆虐的灰水里不幸身死。正好留到了今日。” “解开他。”穆安说。 “拿神魂来换。”邵青禄朝她伸手,“你将神魂交给我,我好交差,然后就把你的宝贝徒弟还给你。” 穆安咬住嘴唇,目光与谈永望轻轻一触,半晌道:“我没有。” “没有?”邵青禄哂笑,摇头叹道,“也罢,那只好由我亲自来拿了。” 话音刚落,他的拳已挥到穆安脸边。 穆安的瞳孔倏然紧缩。 谈永望只觉得十分昏沉,他再清楚不过所谓神识之术不过是邵青禄欺骗穆安的一个幌子,神识之术最重要的是境界压制,若是神华使来,今日他甚至可以在控制下拔剑自刎。 可操控这咒术的不过是邵青禄,邵青禄精于体术,尤为不擅神识之术,境界又不如他,只能堪堪将他困在原地,让他没法参与之后他与穆安的战斗。 他甚至反应过来了之前的阵法是为了什么。 谈永望在心里轻轻一啧。 以阵法让他们轻敌,与穆安单挑诱敌深入,然后先手困住他,再与穆安周旋。 这不大像没脑子的邵青禄能想出来的方案。 此外,只为让他们轻敌就要让众多落云阁的弟子陪葬……不愧是神仙。 所谓仙人。 已困住谈永望的邵青禄不再隐瞒实力,方才还能勉有余力的穆安转眼间溃不成军,谈永望眼见邵青禄势大力沉的一击重重锤在穆安心口,她径直被打飞出去,呕出一口血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穆安已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昏沉沉地被邵青禄提在手里,她纤细地像只被打落的鸟儿。 邵青禄伸手抬起她的脸,端详一番,评价道:“这一世倒也是个美人坯子。” 垂手而立的谈永望微微一颤。 邵青禄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再轻薄穆安了,只意味深长地一笑,张开手遥遥拢住穆安头顶,那人教授的神识之术再度发动,强行窃取穆安的记忆,查看神魂究竟藏在了何处。 她脑中所藏的千万年记忆浩如烟海,邵青禄甫一接触,竟险些在她的记忆中迷失,他慌忙定神,仔细检索起与神魂相关的部分。 浑然不顾手中的穆安气息越来越微弱。 谈永望看在眼里,那双墨黑瞳孔越来越冷,可庞大的修为仿佛被死死锁住,无论如何也不听他的指挥。而宋元茂早已被方才的战斗波及,晕在了一边。 穆安眼见就是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可此时,变故又生。 有什么人眨眼间接近,速度极快,又对自己的修为全无遮掩,在仙人阶级的几人脑海中,和一盏大明灯也没什么区别,邵青禄不耐地睁眼,再寻觅到敌人所在之前,就已经凭借着多年的战斗经验,反射性地浑身一紧,他抓着穆安狂退,可杀意如影随形跟随着他,轻飘飘地兜脸而来。 “恨霜——!”邵青禄咬牙切齿。 女子的轻笑无处不在,弦丝轻巧一带就在邵青禄石头似的坚硬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不敢与能生断金铁的弦丝硬抗,慌忙顺着弦丝的方向一卸力,只一瞬。 已有人劫走了他手里的穆安。 于晏紧紧把穆安搂在怀里,伸手擦去她脸上血迹,柔声叫她:“穆安,穆安。” 穆安终于从剧痛中醒神,她昏昏沉沉地攥紧于晏的衣袖,细声问:“……于晏?” “是我。”他轻声道。 “春柳很担心你。”穆安狠掐几下鼻梁,勉力让自己醒神,她从于晏的怀里站直,仍攀着他的衣襟,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一怔:“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 他素来爱美,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自己有多英俊潇洒,哪里会有把自己一张帅脸藏起来的时候呢? 分卷阅读132 于晏笑笑,声音有些勉强地道:“路上划伤了脸,不想露出来,怪丑的。” 穆安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攥紧于晏的衣襟,抬手想去摘他的面具,可于晏拦住她的动作,很轻的摇了摇头。 目光里有恳求。 穆安心里慌的要命,她一把把自己的手抽开,就要强行掀开于晏的面具,可指尖堪堪触及面具之时,只听邵青禄一声惨叫。 穆安悚然回头。 她从没见过谈永望这幅神情,森冷如恶鬼,他手里的剑直没入邵青禄体内,只露出剑柄,邵青禄嘴角流出细细一缕血迹,咳了几声。 谈永望一拧剑柄,不加抑制的剑气毫无保留地在邵青禄的伤口处炸出一个大洞,饶是邵青禄专精炼体,也痛极到无法忍受,嘶声狂叫。 谈永望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钉在地上痛苦打滚的邵青禄,冷漠一笑,拔出佩剑信手振血。 甩在地上的一串血迹触目惊心。 倒在地上的仙人生死不知,腹间的伤口仍在断断续续地淌血。 恨霜看邵青禄的神情好像在看一具死尸,她甚至吝于多看他一眼,很快就转过脸与谈永望寒暄:“我们到的还算及时?” 谈永望望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半晌道:“谢了。” 恨霜扬眉一笑:“没必要,你也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神魂呢?” “我不知道。”谈永望淡淡道,“神华的记忆尚未全部被穆安继承,我也不清楚她究竟将神魂放在了哪里。” 恨霜的目光跟着谈永望的话转到穆安身上,穆安有些紧张,又从空间戒指里摸出把剑攥在手里。 她却对穆安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我没有恶意,至于神魂给不给我都不打紧,只要能解决灰水,不落在邵青禄手上就好。” “啊?”穆安有些茫然。 于晏在她身后低声解释:“恨霜只要保证天一楼平安。” “嗯……”穆安没大听懂地应了一声,终于想起质问于晏,“你怎么好好地和她跑了?!” “咳那什么,理由很多。”于晏举手投降。 穆安瞪他一眼,突然意识到于晏能站在这里,大概也从恨霜那里得知了她隐瞒的一切,一时也有些心虚,“……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于晏见她不再纠结面具的问题,也就顺势跟着她的话题走,语气硬梆梆地,“你胆儿挺肥啊,这都不和我们商量。” 穆安老实低下头。 于晏沉声训她:“抬头!” 穆安不情不愿地抬起头,不敢去看他的面具,只盯着他说话间滚动的喉结瞧。 于晏最懒得看她这幅倒霉德行,当下一拍她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问她:“穆安……你拿我和春柳当什么了?” 穆安眼底有些发热。 “我不管你前世是多么厉害的神仙。”于晏说,伸手给她揉额头,其实他根本没使劲儿,穆安也根本没觉得疼,他的手掌温热,熨贴地穆安心里酸的几乎落下泪来,“疼不疼啊。” “不疼。”穆安吸吸鼻子。 “我不管你前世是多么厉害的神仙,也不想知道你多么强大能扛起一切。”于晏的声音很温暖,像个哥哥,“但我和春柳在下山前都发誓了,你那么怂那么弱,还总哭,我俩得好好保护你。” “可没想到……你把我们已经远远地甩到身后了。”于晏叹息。 穆安想说我没有,想说我其实有苦衷,但一切解释到嘴边,就统统都说不出口了。 无论她被回忆折磨地如何痛苦,但这些日子里她带给于晏春柳的不安也无法挽救,更毋论……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于晏的面具,触电似的一触即收,穆安低下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声音发着抖,说:“对不起。” “回去给春柳道歉。”于晏气焰嚣张地指使她。 “嗯。”穆安郑重答应。 他俩对话的过程里,谈永望也在听恨霜简单叙述仙界如今的情况。 天道制衡,一旦飞升到仙界的人再不能下界,唯有他与神华是意外,可以随意来去。 神华是天之女地之胎,天地来去自由,他生为凡人,被神华强行洗精伐髓,带去仙界,也不算正统飞升的人,因而也可以来回。 但三千年前仙凡屏障被灰水冲垮,仙凡两界不可逾越地差距可以钻一点细小的空隙,也可以集合大能之力强行开辟出一个极不稳定的通道,送些实力并不足以影响凡间平衡的小仙下界,像恨霜邵青禄恨霜就是例证。 如今仙界灰水预兆越显,大能们被困在仙界等死,反倒是他们这些被送下界干活的小仙更为自由,上仙们为了活命一道指令催地急过一道,恨霜学过不少奇门诡术,在迁移天一楼之前就以秘法断掉了她与仙界的联系,上仙们狗急跳墙,更是催命似的催促邵青禄。 两边各自在说自己的话,没人注意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邵青禄,极为隐蔽地用手沾着自己的血,缓慢地划起 分卷阅读133 了符咒。 等到恨霜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最后一笔落下,吸干了他最后的生气,顷刻之间,天地巨动。 天边雷声大作,不知从何处聚起厚重雷云,能看见粗大的深紫色雷点在云中隐隐闪现,地上死去的邵青禄尸体诡异地抽搐几下,忽的解体化为一蓬仙气,那蓬仙气迅速重新成型,就在它即将成型的那一刻。 一道水桶粗细的雷蛇贯穿天地直劈而下,刹那间,天地失色! 那蓬仙气被劈散了形态,游移了一阵,就在雷云积蓄着第二击之时,它凝聚成了一个男人的形态。 雷电再度劈下,将那男人淹没在其中。 只听那男人笑斥一声:“走开。”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见他颅顶绽开三朵青莲,一缕清气飘摇而上,瞬间绞散了漫天乌云,没了阻隔,阳光慷慨而灿烂的泼洒而下。 男人伸手整理衣领,和颜悦色地对他们点点头:“不巧,我来了。” 谈永望的脸色骤然惨白,几乎摇摇欲坠,遥远的几乎褪色的记忆再度倾覆而来。 恨霜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伸手将他搀住,自己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眼前这男人,面如冠玉眸似朗星,气质温润和正。 是真正生长在仙界千万年,与神华同时期的上古仙人! 纪工不急不缓地挨个端详他们:“哦,小永望,看起来你还记得我。恨霜……”他沉吟半晌,评价道,“你不太乖。” 他轻巧一指点出,恨霜如遭重击,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脸色惨如金纸,软软垂顿下去,生死不知。 于晏心里生起一股恶寒,他们望而却步的仙人在这男人手下竟然脆弱地与凡人没什么区别。 纪工转脸看向他们,啊了一声,先是狐疑,然而随后很是欢悦的拍了拍手:“有趣,有趣,你可记得我了。” 穆安突然间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头皮发麻,她勉强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你是谁?” “我是谁……”纪工想了想,笑道,“这并不是重要的事情,灰水已经泛滥,你还是先告诉我神魂在何处罢。” 言罢,他伸出手,向穆安简简单单做了一个抓的动作。 他笑语晏晏,穆安却感觉到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束缚着她往纪工那里去,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穆安竭力挣扎,就在她即将要落在纪工手上的时候—— 穆安只觉眼前骤然漆黑,她再度落入一个拢满清寒香味的怀抱,那人以袖遮住她眼睫,另一手持剑,冷冷道:“别碰她。” 谈永望的剑尖抵在纪工手心,他的手掌白净,光华流转,隐隐有玉一样的光泽。 纪工诧异:“你不是最恨神华了吗?” 谈永望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手送出一剑。 纪工浑不在意地歪歪头,眼见那柄纯黑的剑在他掌心一寸寸断成碎片,簌簌下落,尚未落地就在空中化成了灰。 大巧无工。 “唔。”纪工道,“我先前倒是听说了些你与神华之前的事情……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吗?” 天边隐隐响起琉璃破碎的清脆声响,那是即将要流淌到人间的灰水。 纪工浑然未觉,仍然摇头感叹:“谁能想到,神华居然最后落在了一个情字上了呢?” 他叹了口气,有些兔死狐悲:“但如今人也没了,再议论也无济于事,小丫头,还是告诉我神华的去处吧。” 他仍旧一指点出,谈永望整个人腾空飞起,连着撞穿了几面断壁才勉强停下,烟尘弥漫。 穆安心里慌张的紧,一面觑着谈永望消失的地方,一面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与纪工讲道理:“与于晏无关,你让他走罢。” “可以。”纪工点头应允,笑眯眯地,“倒是与这个凡人无关。” 穆安如获大赦,慌忙去推于晏,于晏站在原地,被穆安险些推了个趔趄也不愿多动弹,他攥着拳头,死死盯着纪工。 “走啊你!”穆安压低声音,声音里满是焦急。 “小友大可不必浪费她这番心意。”纪工坦然道。 “我……”于晏哑声说。 ……我付出代价站在这里,绝不是为了扔下她去逃跑的。于晏想。 “你走啊!”穆安急了,尖声催促。 于晏垂着眼,指尖凝聚出一点微光。 “哦?”纪工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赞扬道,“勇气可嘉。” “那成全你也未尝不可。”纪工笑道,一掌推出。 轰——一声,爆炸一般的冲击以纪工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处扩散,穆安与于晏仿佛被一柄重锤锤中心脏,脑中嗡一声巨响,两人倒飞出去十几米才狼狈的撞在了墙上。 穆安眼前满布雪花点,声音嘶哑:“……你怎么样?” “还行。”于晏喘息道,“怎么回事?” 烟尘尚未尘埃落定,只能隐隐窥见他们 分卷阅读134 身前挡了个高瘦身影,手里握了把极为张扬的长剑,剑身仿佛淬了火似的,随着动作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苍白痕迹。 那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连空气都吞噬。 谈永望颤抖着深深吸气,脸色惨白,胸前一道深长的淋漓血迹,他咬牙,冷冷道:“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他不再那么随便地挥剑,而是紧紧盯着烟尘的深处,慎之又慎地摆出了一个起手式。 剑柄很温暖,像是许久以前谁的手。 烟尘陡然间荡然一空,纪工低眼查看掌心伤口,笑意在脸上了无踪影:“神华留给你的东西?” “我再问你一次。”谈永望的语气里难得有些急躁,“你方才说什么?” “哪一句?”手心的火焰无法熄灭,顷刻间就覆盖了整只手掌,纪工干脆利落地砍下手掌,仿佛没有痛觉似的,看着手掌尚未落在地上就烧成了灰烬。 “什么叫‘如今人也没了’?”谈永望一字一句,语气森寒。 “哦?”纪工有些诧异地笑了,从伤处转瞬生出只新的手来,他抓握几次,甚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不知道吗,神华早就死了,现在站在那里的——” 他的指尖指向穆安。 纪工的语气近乎恶意:“不过是为了安慰你而生造出的一份回忆而已。” 谈永望失神地望着他,手里的剑摇摇欲坠。 穆安抿住嘴唇,一直未向她打开的记忆之门轰然洞开。 而天边,灰水倾倒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完结了!!! ☆、神魂 神华也说不清,她这样的念头是从何而起。 或许是在知道谈永望连着那些倒霉古仙一起骗她的时候,或许是在谈永望永远和她说话冷的像冰块似的,或许是她遇见这个倔强孩子的那一刻,或许是……更早之前。 她倒霉而漫长无意义的生命,她觉得是时候可以结束了。 她继承了盘古精魂,却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她就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可以肆意妄为,恰恰相反,神华感受的最多的却是掣肘。 她比谁都更靠近天道的存在,都更能触摸到那层透明的屏障,四四方方地将她死死圈在里面,让她只能千万年的守着这个终年不熄的离岛,年复一年地等着灰水的到来。 她觉得自己像个狱卒,守着个破旧的牢狱,把自己也关在了里头。 直到她去凡间散心,遇见谈永望。 她是带着近乎恶作剧的心理收养了这个孩子,他眼里的仇恨在那一瞬间让神华感觉到极大的快意,她在漫长的岁月里几乎忘记了怎么去恨,居然也就这么习惯了天道无处不在的掣肘与制衡,因为知道无法抗拒,干脆就好好活成了天道要她长成的样子。 但这个弱小的,如同蝼蚁一样的孩子,明明她吹口气就能将他的存在捻成虚无,可他这样看着她,黑白通透的眼睛里是无遮无拦的憎恨。 他说:“你怎么不去死。” 她对他伸出手来,笑着说:“你想报仇吗,那你就和我走罢。” 她不敢也不曾想去向天道发出挑战,可这孩子却能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无论狂妄也好,无知也罢。 神华只觉得,十分有趣。 她把他带回仙界,为他洗精伐髓,教他读书习字,教他修习,当中自有波折,也不知是谈永望命大,还是她命里该有此一劫,这被她当成小宠物养的小孩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长成了个英俊到近乎阴邪的沉默少年,他一如既往地憎恨她,并且想尽办法地给她找不愉快。 神华没和他解释过那雷霆其实是天道的锅,她在人间用了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天道自然要象征性地惩罚一下她。 至于后果,那不在她与天道考虑的范围内。 开始是懒得解释,她确实也没拿那么几千条生命当回事,硬要怪罪下来,她觉得谈永望恨的其实没有错。 到谈永望再长大一些,她开始意识到那样激烈的恨意几乎成为了谈永望生命的全部支柱,如果失去那样一个由头,神华不知道谈永望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如果他知道他这么多年的抗拒、憎恨只是一个理由并不十分充分的笑话的话……下意识地,神华并不想看见那一幕。 所以她沉默地保守了这个秘密,那时候她想,她不会死,谈永望也会活很久很久,总有一天,谈永望能淡忘掉这样的恨意,在他反复的挣扎之后他会意识到,她是不死的。 就像她与不可捉摸的天道那样。 谈永望最终会变成如今的神华,被不可跨越的差距打败,去面对现实,然后被磨平棱角,愈加沉默。 神华望着徒弟俊秀而冷淡的侧脸,微微笑着想,她是不死的,很久很久以后,或许她们能相处的很好。 可她没能等到那个很久以后。 神华 分卷阅读135 错估了谈永望的偏执,也未曾想过他能越过她直接联系上那些古仙,并且赶上灰水泛滥这么一个极为巧合的时间,来找她的麻烦。 他在要她命这件事上,向来都是执着地从一而终。 总之,在神华听见了谈永望与恨霜的对话之后,她的心里非常清晰而明确的浮出了一个念头。 她平静地想,倒霉徒弟也是我养的,他既然想要我的命,那就给吧。 除了这条没什么意义的性命,我还有什么能给他的东西呢? 神华是不死的。 更详细点来说,拥有神魂的神华是不死不灭的。 虽然千万年间神华已将神魂熔炼于己身,但并非不可分割,她离开了谈永望一阵,做了许多的准备,艰难又艰难地将神魂从自己的神识里分割了出来。 那样的痛楚,很难形容。 在那八十一天里,神华无数次地想,死亡与这样的痛相比,也太过轻松了。 她生生取出一截反骨,为他造了把剑,封进神魂,器成之日,天地震怒,引来八十一道雷劫,毁天灭地的雷光咆哮着摧毁了一切,神华久违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于天地之威面前,她有多渺小。 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可她抗了过来,无数次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想,如果她死在这里,那个倔强而冷漠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呢? 仅仅是这样不确定的想象,就让她好像能从生机断绝之处,重新再挤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力量,足够她再支撑一秒,又一秒。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目光所及皆是焦土,神华化为龙身气息奄奄地伏在地上,心想如果这次回去,那孩子有一点点的松口,她就改变主意,反正失去神魂她也依然可以活成个千秋万代的王八。 至于他们之间的误会,反正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总有机会,可以让他不那么难过的解释清楚。 可他说:“我仍然恨你。” 如同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但又举重若轻,没能在她心中留下丝毫涟漪。 酸楚之后,她感觉解脱。 她为他编造出一个虚假故事,防止这偏激的孩子骤然失去人生目标后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为他留下神魂与龙身,保他平安。 她分出一缕神识与记忆一起投入下界,轮转为人,她知道这将是他几千年里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信念,待到他发现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神华想,或许那时他已经成长到足够可以面对这样的事情。 他终将意识到单纯的仇恨并不足以囊括漫长人生的全部,也终将意识那仇恨掩盖之下的……苦涩情意。 只是神华都看不见了。 穆安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是该笑自己终于想起神魂所在,还是该哭自己不过就是段虚假的回忆,连人都不是。 可是一切的经历,爱憎,眼泪,笑容都是真实的,她想,无论如何,自己是活过的。 天边的灰水粘稠的流淌而下,缓慢而无情地断绝了所到之处的全部生机。 有人悲号,有人嘶喊,有人流泪,有人沉默地拥抱。 穆安攥紧于晏的衣角,想,无论如何,她不想混沌派消失,也不想于晏春柳死去,他们这么好,活该长命百岁。 至于只是一团回忆的自己,则适合做个英雄。 她笑了笑,叫他:“师父。” 而后团身扑上,利剑穿心的一瞬,不知怎么地,剑刃与骨肉摩擦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这是神华所要的,最为圆满的终结。 他将用神华骨肉所塑的利剑杀死“她”,为他们缠绕千年的爱恨,为支撑起他人生的憎恶,画上一个再圆满不过的休止符。 穆安痛地喘不过气来,极高的温度在以可见的速度将她燃成灰烬,她以为自己大义凌然,可还是害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无声地攥住眼前人的衣袖说:“好痛。” 她终于摆脱了噩梦一样的回忆与复杂的前世纠葛,重新变回了那个在混沌派耍赖打滚的小姑娘。 大笑大哭都很明亮,不曾染上任何阴霾。 谈永望浑身都在发抖,抖地几乎握不住剑,饮足穆安心头血的长剑瞬间爆发出灼目光芒,极为强势地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染上自己的色彩。 苍白而绚烂,或许是穆安平庸的一生中能爆发出的,最为灿烂的光芒。 天道开始强制干预世界,灰水倒流,仙凡屏障缓慢愈合,纪工恐惧到几乎扭曲的神情,他在消失,恨霜也是。 谈永望听见那人笑着说:“这剑借你玩玩儿,叫做皆尽,我花了些力气才铸成,小心些使,平日里切菜什么的,就别拿出来了,仔细切着手。” 原来是这么一个含义吗? 万物皆尽。 那剑当啷啷滚落在地,谈永望死死抿住嘴唇,脸色惨白,目光极为可怖地盯着眼前空旷之处。 穆安身死之地。 良久,仿佛承受不住似的 分卷阅读136 ,他慢慢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手指痉挛似的揪住头发。 风沙里少女清亮地嗓音压抑着悲哀,说:“你一直追寻的问题答案,我能替她回答,你想听吗?” 谈永望穷尽一生所想追寻的问题,无数次徘徊在唇舌中的质问,在无数午夜惊醒之后,他跨越虚无的恨意痛苦的审问自己内心所得到的答案。 他仍被困在那个男孩的灵魂里,即使千年也没有丝毫长进。 他明明早已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却任凭自己逃避在虚无的恨意里,不去触及好像就不曾存在。 【你可曾将蝼蚁似的我,有放在眼底片刻?】 他憎恨到咬牙切齿蚀骨挖心的……不过是自己的无力与自卑。 目光永远只注视着浩渺高天的仙人,眼里是放不下一个蝼蚁似的凡人的。 在他心底根深蒂固的恨意,随着穆安的消亡,终于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功德圆满地开始消散,露出掩藏于其下千年的……冰凉情意。 谈永望听见了风沙里的那个答案。 穆安代替那个早已死去的女子回答了他:“她一直爱着你啊。” 谁说一直仰望浩渺高天的仙人不曾垂眼,于偶然间瞥见那双墨黑瞳孔里所展露的小温柔呢。 他终于崩溃的痛哭出声,嘶哑地呼唤她:“师父。” 这是他与神华漫长的对抗中,所叫的第一句师父。 可是该听见的人,也听不见了。 光芒回落,那剑滚落在地,灰扑扑地。 世界照常运转,天空晴朗,阳光慷慨而灿烂,照耀着凡间每一个忙碌生活着的身影。 也照耀着立于这片残垣中怅然若失的于晏。 与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黑衣男人。 混沌派中,春柳担忧地皱起眉头,问坐在她床沿的春向尘:“穆安他们会安全回来吗?” 春向尘合拢扇骨,闻言温柔一笑:“会的。” 山风舒朗,一如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谢谢仍然在看文的大宝贝呜呜呜呜呜,下一本我一定好好日更!!!!!!有缘咱们下本还能见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