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分卷阅读1 《10:10》王橘子 文案(c6k6.com): 偏执、躁郁不安、有暴力倾向……是姚寒露第一位家教学生的信息关键词。 除此之外,这名学生还被诊断智力只有十岁,也就是所谓的智力缺陷。 秉承身为人师,必要授业解道的原则,她对她的这个学生是生活学习各个方面都是无微不至至无不微。 然而,稀里糊涂就被人骗上了床,酣畅之余,还要被他哄着,姐姐,你放松一点,我会很温柔的。 这……这还是那个……智力只有十岁的学生吗??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 扮猪不能吃老虎,但能娶到老婆。 伪病娇白切黑狼狗X真贤惠傻白甜人`妻 路与X姚寒露 年下/非师生/涉及专业知识部分都是作者胡编乱造勿考据/练手作轻喷/请多多用收藏和评论支持我吧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与 ┃ 配角:姚寒露 ┃ 其它: 第1章 14:02 路家闲置在A市东南角的一处别墅,是经人修筑在半山腰上的。 山脚下有别墅区物业特备使用的山地车,但由于平日里去往这片富人区的人数不多,且上山的居民都有自己的私家车,所以用来上山的山地车两小时才发一趟。 天气不巧,姚寒露来路家做家教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上春时节的绵密细雨。 选的拜访时间也不佳,害得她在山脚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坐上去往山腰的山地车。 还好到了目的地没有再让她等。几乎是一下车,便立即有人前来接应她。 来人是路家的管家。 他身着一套工整妥帖的黑色燕尾服西装在前边为她引路,一边小声且唯诺地提醒她:“请小心些,这条路上的滑苔底下的人还没来及清理,所以不大好走。” 管家说话时声音沉稳,无形之间予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安全感。 而他早前已经向她自我介绍过。 他说他叫何森,是这间宅子的掌事人。 何森年纪看上去大概已有五六十岁了。他的个子不高,腰佝偻着,目测只比她高出三四公分。他的鬓角夹着白发——或许他的年纪并没有她猜测的那么大,但在年岁里摸爬打滚的人生履历,已无端地便为他增添了几分苍老。 她低低地应了声好,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沿着一条水泥小径往前走。 管家撑的黑伞和她淡蓝色的雨伞在天地间混合着颜色,搭配突兀却又格外相配,有种狂躁的温柔。 行至小径,她闻见空气里的香味,才发觉原来道路两旁全都种满了玉兰花树。 树与树之间的间隔距离不大,树枝茂丛都紧紧挨着,像是在争抢地盘一般,一步都不肯让,也一寸空隙都不给彼此留。 这个时节,白色的玉兰花已经开到颓靡,零零落落地面上覆了许多整朵的花苞。空气里是这种花浓郁的香味,尤其是此处它们都挤在一起,香味更是浓得令人头晕。 白玉兰。这是种高贵的花,经不起把玩,一旦凋零,就如敝屣,快速地消失其美丽,索性弃之。花与人都不会怜惜。 忽而她抬头,在雨伞留给她的空隙里往外打量,于是路家别墅的主宅呈现在她眼前。 孤窄的一栋,与她乘山地车一路看过来的别墅不同——路家的别墅从外观上看带着几分寂寥阴森感。宅子两边侧面的墙上爬满了春后新发的爬山虎,郁郁葱葱的绿叶紧挨在一起,谁也不让谁,拥挤,也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望着,想到的却是这两面墙在冬日里仅仅剩下藤蔓的苍凉和枯槁。 宅子正面是一面贴满青灰色瓷砖的裸墙,墙上留了许多扇窗户。窗户设计样式大同小异,唯独有一扇不同。 数面窗户里,别的是囚笼,而那一扇是画框。 因为有个人倚靠着窗台而立,他微微侧目,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为心事出神。 那衬出脖颈小片阴影的下颌,线条完美,黄金比例,一分一厘不差。他侧颜的起伏几乎挑不出缺点,线条分明清晰,像出自写实派雕塑家之手的一座线条硬朗的雕塑。 那是姚寒露第一次见到他。 在路家的别墅。 一面青灰色的瓷砖墙。 一扇与众不同的窗子。 棕木色的框子规规矩矩将他圈在画里,而光线斜斜地,穿过高大的一棵槐树,忽明忽暗地将光和影一并给了他。光在他面前一点也不自私,反而显得过分大方。 适时,他微微偏过头来,不是正好的角度,目光却刚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轻轻扫过,不动声色又敛去。 雨水落地的声音滴滴答答,声音本已极致清静,却成为这个死寂之地惟一的喧哗。 分卷阅读2 三天前,一次毫无预兆的院长传唤,姚寒露被院长叫到办公室,说是有要事交代。 她去之前,她的好朋友钟豆豆还多加叮嘱,最近高校老师猥亵事件频发,让她提防着点。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钟豆豆的担心显然是杞人忧天。 院长余智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上的一沓A4纸。他看着面前低头恭顺模样的姚寒露,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问她:“你就是姚寒露?” “是我。”姚寒露两只手交搭置于腹前,因为是第一次见到学院的院长,她显得有些紧张。 “嗯……翻译系1403班——我看了看你的专业成绩,一直都很不错。”他抬手将桌上大抵是成绩记录单的纸张翻动了几下,最后眼睛定在她身上,“听你们铺导员说,你学习一直都很用功。”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低眉顺眼惯了,面对这种给自己下定义的问题总是没有底气。 余智笑了笑,缓声说道:“你不用紧张,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说你成绩的事。” 他说着,有意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我了解到你家里家庭条件有些特殊,对吗?” 他说话时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点与人商讨的和蔼意味。 但姚寒露听完他的问话,却因为内心那一点好笑的尊严而咬紧了下唇。这是贫穷带给她的羞耻心,乃至被人提起,都会觉得是有人在掀她掩盖事实的遮羞布。 最终她还是屈服地点了头。 他见到她的表现,似乎是满意了,继续说:“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份家教的工作,需要一位成绩优异并且脾气温和的学生。” 他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然后伸手端起了放在手边的茶盏,大口喝了一口,“你们辅导员向我推荐了你。” “这份家教工作并不复杂,只需要一周去两次,一次是三个小时。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平时的家教时间可以由你来定,而且需求方那边开出的价钱很高,足够让你的……父亲做上手术。” “惟一的一点,就是你即将负责的家教对象有些特殊,他的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 “——只是,他的心理年龄,据心理医生诊断只有——十岁。” 这雨有渐大的势头。 可怜了满庭的玉兰花,这场雨下过之后,它们恐怕是撑不到初夏了。 前方的何森开口说话,絮絮叨叨的,转移走了姚寒露的注意力。她收回停留在窗户后那道人影的视线,转而给了何森弯着的背。 等她抬头再要去追寻那道身影时,窗后的人影倏尔消失不见。 何森的声音传来:“姚小姐,想必您之前就有了解过小少爷的情况,在去之前,您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我。” 姚寒露知会地点点头。 心理年龄十岁。轻微自闭,拒绝与人沟通。心理受损性创伤。暴躁易怒……这些词,均来自于余智给她的那份文件。文件里内容不多,只有一份属于一个陌生少年的病历。 他叫路与。 “何管家,我无意冒犯,”她咳了咳,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路与他……会不会大小便失禁,或者是突然抽搐什么的啊?” 何森摇摇头,答道:“都不会。” 他怕姚寒露不放心,又多加了几句解释:“请姚小姐放心,小少爷只是心理障碍,没有身体症状,但是——” 他说着,有些犹豫地说完后面的半截:“小少爷的情绪不太稳定,他可能会没有理由地发脾气。” 两人一边交谈,忽而间,不知什么时候就已入了前门的檐下。六七级台阶指引,直通梨花木的大门。 何森收伞,话毕转身面向有些呆愕的姚寒露。他空闲的另一只手往他的西装口袋里摸了摸,尔后摸出一粒纽扣状的物件,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下。 “这是一个报警器,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少爷一旦情绪失控了,您就可以按下这个按钮,我们的人会立即上来保护您的。” 她呆呆愣愣好半天,最后才迟疑地接过那个报警器,将其攥在手心里。它的塑料外壳上还留有何森口袋的温度,烫得她神经发疼。 她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走向三楼的房间。 一路上攀楼穿廊,经过无数幅欧洲名画,画上的内容有的是历史事件,有的只是单纯的景物写意。 走廊长的没有尽头。因为仅做为房间中介的通道,所以连透气的孔也没有,密不透风。用来照明的灯是奢华的欧式风格,灯罩笼着,灯光微明昏黄,更显得此处压抑。 她稍稍讶异,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宜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居住的地方。 她感到奇怪的瞬间,何森已带她到一间房前,房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门把手和门框处有外力添加了一条铁链,用锁牢牢锁着。 她越发心生畏惧,门后是什么样的人?是怎样的病困住了他,才会让人将他这样囚困住? 分卷阅读3 不得而知。下一秒,锁链经人拨动,碰撞着清脆地响了起来,“咔哒”一下门锁被打开了。 “姚小姐,可以了,请您进去吧。”何森朝她鞠了一躬,恭敬地为她推开了房门。 她抬头,与里面坐着的人目光相撞。 微风吹动窗幔,携来玉兰的味道,浓郁终于在风中散开。 那对视的一幕太过漫长乃至清晰,以至于多年以后,她回味起这个场景,仍觉得记忆犹新。 嗯。 少年忽而一瞥。 那是暮春之雨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Drop the beat!开新文啦,让我们来一波愉快的收藏吧! 第2章 21:37 何森人早已不在房间内,十分钟前,他关门离开,只留下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在这间屋子里面面相觑。 姚寒露坐着,把背挺得笔直,挺得太直以致于有些僵硬。她在心中酝酿踌躇许久,才跟面前的木头人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好,我叫姚寒露,是你的家教老师。” 木头人对她的主动开腔并不打算作出表示,他只是低头,认真专注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这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振作着耐心,勉强地撑起一个微笑,继续说:“你叫路与对吧?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就由我来跟你一起学习啦,还请多指教啊。” 她伸出手,奢望着跟他握手。 但旁边的人只是因为在她的字里行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分了些注意力出来,漠然扫她一眼。但只一眼,他又移开,任她的手尴尬地悬于空中。 她讪讪地收回手,却将他的那一眼纳入记忆,使其成为值得回味的一帧。 他的眼仁是黑色的,如同光滑的黑曜石。双眼皮不深不浅,眨眼之间,眼睫毛如蝶展翅。卧蚕不笑时不明显,只能看见眼睑下淡淡一层黛青色,大概是总有几夜被梦魇缠住了。 他抬着下巴,不带任何情绪地与她一秒交接的对视,无意……但却令她惊心动魄。 如果将“心理疾病患者”从他的档案上轻轻划去,他或许也只是个有着美好样貌的少年吧。 她忽而想。 或许在念高三,写得一手好字,穿着白底蓝领的校服从教室外的走廊上穿过,还能惊起女孩子们的一片哗然。 但上帝并不钟情于此,它要折磨他,仿佛人生无痛不成书。 想到此处,她收回神游的思绪,在心里暗笑自己的荒诞,摇了摇头,散去那些稀奇古怪的猜想,同时顾自打开了在来之前为路与备好的课本。 课本内容二年级程度,书页花花绿绿,那是仅仅属于那个年纪才有的缤纷。 “你会写字吗?我听何管家说你认识不少字,是真的吗?” 路与没说话,但这会儿肯把眼睛放在她的身上了。 很好。 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想着就点了头,手里已经翻到了课本的第一课。拼音与文字一板一眼搭配,拼凑起来的内容简单,讲的切合当下,是个关于春天的故事。 花鸟鱼虫。没一样能逃开春天的幸免。 她继续讲话:“小与最喜欢什么小动物啊?可以告诉姐姐吗?” 她问着,突然想要在书本上将那些关于的动物的名字圈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带笔。 她下意识地就想从往书桌上摆着的笔筒里面拿笔,于是她探身,从牛仔裤里扯出一点衬衣边缘。 这拿笔的动作不知是哪里错了,竟将这个原本毫无神色的少年激得从座位上站起。 “嘭”地一声,什么东西应声倒地——是他坐着的椅子。 姚寒露被这声巨响惊得瞪大了眼睛,扭身回头看他,只见他俯身过来,似乎是要抢夺她唾手可得的笔筒,又好像是要扑过来打她。 她手上拿笔的动作一顿,而另一只手里正紧紧攥着报警器……她分出一根手指摁下。 几乎是须臾,门被粗鲁地打开,五个身形高大的保镖鱼贯而入。 原本马上要触碰到她的路与,下一秒便被那几个保镖一人一只手扣住四肢,一时使他动弹不得。 他错愕地看了姚寒露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不明不白,顿了片刻,然后才留神到身边的四位侵略者身上。 迟愣愣地忘记了先挣扎,好像永远慢半拍。 他开始奋力逃脱桎梏,直至发现自己挣脱不开,才肯发声,却是断断续续挣扎时发出的闷哼。他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再次徒劳,于是闷哼渐渐变成暴怒的吼声。 少年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最原始的愤怒,但依然干净的像雨后荷叶上的清水。 那是一滴十九岁的水。 在落入一潭污浊里。 她看着,捂着嘴突然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发疯的人力气很大,需要四个男人同时发动才能将他控制住。他们拖着他的身体,将他拖 分卷阅读4 至床边,令他反身背朝上地趴在床上。 另外一个一直在旁等候的人,这时走过去,他轻拉西装袖口,露出手里握着的一截针管。 拿着针管的行刑官继续走近,他的动作流畅且机械,好似他要面对的人不是人,只是一具尸体。 他麻木地将针管插入少年被人擒住勒得青筋乍现的胳膊,里面的淡黄色液体缓缓地流入少年的身体里。 少年突然消声了。 安分下去。 可他没有睡。他被人反身压制在床面上,半张脸掩入灰色的床单里,单露出一只眼睛。 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出奇的平静。 外面是在下雨还是打雷,她一概分不清。 只记得那天浑浑噩噩从东南别墅区回到学校公寓,沿着寝室一楼漫长的过道走来,扑了满鼻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一路上见了许多张面孔,或大笑或平静,千人千相。 她试图用那些纷乱的脸掩盖住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徒劳无功,路与的眼睛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 那晚她做了个梦,梦里是压抑着令她无法呼吸的黑白。 唯独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穿过一切直直地望着她,那眼神清透无力,却试图看穿她。 “姐姐……”眼睛的主人在痛苦中睁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扒着她的胳膊,用他仅余的一点力气,轻轻说,“小与不要打针,小与会很听话的。” 她惊醒,面对着满室的黑暗心生惶惶。 渐渐她习惯黑暗,视野里寝室里的用具轮廓即刻清晰起来,但到底像一副剪影画,大千世界皆不立体。 真是浑噩。 她坐在床上,抓了把脸。 明明路与没有跟她说过话,那么梦里跟她说话的人是谁? 又或者说,她把谁的声音借给了他? 奇异地,他一时在她的梦里竟立体起来。 夜已经悄无声息来临。 药效过去,一条生命再次陷于死寂,而另一条生命涅槃复苏。 风轻轻吹动窗幔,夜色在灯影里摇曳身姿。一切都睡熟了,床上的躺着的路与却忽地睁开了眼睛。 他揭开薄被,按着太阳穴缓解长时间沉眠带来的神经阵痛,一边换上鞋子。 他轻车熟路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整条拔出,家具制作时预留的空隙暴露出来,里面放着一捆攀岩登山绳。 他拿出,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把在手里,正要起身拉窗的瞬间,门外传来不明的响动。 他警觉地回头,投向门板的目光清明。 “这一针下去这傻子是睡老实了,我们也可以下班了吧!” “可别再让他发疯了,他发疯的时候力气可不小,你瞧瞧我这胳膊,都被他抓青了。” “哎——也挺奇怪的,这傻子多久有没发疯啦?怎么今天来个新老师就……嘿,说起来,那老师长得还挺好看的。” 门外的聊天声不断,他收回视线,手里向上拉窗的动作一边延续,同时将金属扣扣住他锁在里面的锁扣,翻身跃出窗外。 夜雨冰凉,他淋了一路,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破旧的汽车修理厂。 旧厂的卷闸门关着,他走上前,单手将其拉起一半,惊落闸缝里的灰尘,使得里面的灯光泄出来。他半弯腰走进去,里边立即有人跟他招呼:“与哥,来啦!” 他点头回应那人,脚下绕开几个重卡的轮胎,走到修理厂最深处。修理厂深处是一间休息室,里面坐着十几人,他们此时正围着一张桌子打牌。 这是他们的夜间娱乐。 门口抽烟玩手机的方军先看见他,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再回头朝里喊:“与哥来了!” 路与踩着这个声音走进去,所有人皆停下了玩牌的动作,开始轮番的问好。问好声没什么秩序,参差不齐。 这群人里边最顽劣的周定辰瞧见他进来,得意洋洋地朝他吹了个口哨,打趣问:“与哥,咋样?听说您换了个女老师。” 他咬字故意加重了那个“女”字,戏谑意味分明。 路与不屑地哼了声,最后越过众人,几步踏上铁杆楼梯往二楼走去。 几块铁踏板被他踩过,一边发出巨大噪音,一边剧烈晃动,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众人看着肇事者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后收回视线对看一眼,皆面露茫然。 周定辰先笑出声,他扔掉手里的牌,伸了个懒腰,感慨道:“看来那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众人一瞬间都明白过来,别有深意地大笑起来,关于路与的交谈里夹杂着荤笑话。 周定辰不再参与牌局,起身也上了二楼。 二楼是这间修理厂里惟一称得上干净的地方,几块木板支起的工作台,拆表带、支撑座和修表专用的放大镜等仪器码得整整齐齐排布在上。 这里是路与的作坊。 周定辰走过这几块木板子 分卷阅读5 须得小心翼翼,惟恐一个不小心撞倒了仪器,或是自己动作不知轻重带来风,卷走一个小小的齿轮。 真出了这样的乱子,路与估计能杀了他。 他“啧”了一声,砸砸嘴,只是因为在房间外的阳台上看见了路与的背影。他走过去,没有故意掩盖脚步声。 “给根烟。” 他察觉周定辰已经走到他身后,没有回头,两片唇动了动发出声音,而后一个烟盒便伸到他的面前。 周定辰把打火机也递给他,拍拍他的肩,问:“天天皱眉头一副苦哈哈的样子,与哥,我说,您老人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路与摇摇头,未予回答。 他微微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斜斜地不大正式地咬在唇边,把烟盒扔回给周定辰,扣了三两下打火机,才把烟点燃。 两人倚着生锈的栏杆,并排站着。 路与一条腿半折着,站姿并不认真。他反手将烟递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两颊因为他深吸的动作陷下去,而后他抬头,将那口烟雾吐出,下颌线再次清晰起来。 在下雨。 绵绵不绝的。尤其夜色笼罩,雨珠极速迸溅,像是从某颗炸开的珍珠上的细小珠粉。 雨声潺潺,由远及近。虽然毫无节奏感,但这算得上他喜欢的声音之一——因为听起来像钟表里擒纵机构一格一格慢走时发出的滴答声响。 他再次吞吐了一口烟,不厌其烦地重复无聊繁复的动作。 灰色烟雾袅袅,催人回忆。 无数画面在他脑子走马观花略过,最后挑挑拣拣却留下了那个姓姚的女人。她的样子在他思维里跳跃,竟然是霓虹的颜色。 她黑色的长发,淡粉色的嘴唇,以及如同盛水了一般的潆濛双眼…… 怎么会想起她? 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与仔!妈妈爱你! 第3章 10:28 “啊——” 陶雨洁端着脸盆从洗衣房出来,刚踏入宿舍,就听得坐在最里边的姚寒露的一声长啸。 陶雨洁被这声音害得眉头跳了跳。 她走到姚寒露身边,空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肩问:“室长,你这是咋啦?” 姚寒露捂住头,用力地左右摇摆了两三下,最后一头栽在书桌上铺开放置的《笔译技巧》上。 书脊展开形成的凹陷,还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好不想去啊——”她声音闷闷地贴着书页发出感慨。 陶雨洁没听明白,忽而一眼瞥见她桌上的笔译教材,猜测道:“你不想去哪呀?难道是周老师又请你去给他当免费助理?” 陶雨洁口中的周老师是她们系里有名的压榨学生劳力的笔译课老师周凡,人称周扒皮。 之前他找过姚寒露几次,每次都是被拉到他所在的课外培训班上去给他做无偿的讲师助理。 陶雨洁见姚寒露的表情,以为她又被周凡请去了,刚要出声批驳周凡,结果被一边坐着敷面膜的钟豆豆截去了话头。 “不是周扒皮,是室长最近在打的一份工,她不想去了。”钟豆豆在敷面膜,说话时小心谨慎,好几个音节都没能发清楚。 “什么工作啊?能让我们脾气这么好的室长都烦成这样了?” 钟豆豆帮姚寒露答了:“家教。” 陶雨洁听得来了兴趣,抱着脸盆在就近寒露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饶有趣味地问:“家教?!那挺好的啊,挺适合你的啊,怎么会不想去啊?” “天啊,你的家教对象不会是个小学生吧?我跟你说,最近小学生可烦人了。我弟就是,天天囔着什么打游戏啦什么小哥哥小姐姐啦,啧啧啧,想想我还是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在地里玩泥巴呢!” 钟豆豆在一旁撑着面膜强忍住笑意,一边喊:“求求你了,别逗我笑,哈哈哈……” 姚寒露没笑,她想了想,突然说:“不是小学生,但好像也是小学生,哎,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意思啊?”另外两人都听得糊涂了。 她煞是烦闷地“啧”了声,坐直身子,回头看看一脸茫然的陶雨洁:“你知道路德手表吗?” 陶雨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迟缓了几秒,才猛地点了好几下头。 “知……知道啊,怎么了吗?” “我的家教对象就是ROAD品牌创始人的孙子。” “哇!富三代啊?怎么样,多大年纪啊?帅不帅,一定是高中生吧?” 陶雨洁说着,一下想通了某些郁结在她想法里的疑惑,恍然大悟道:“不对啊——室长,你……不会是——坠入爱河了吧?!” “卧槽!”钟豆豆被这句话惊得面膜都掉了半面下来,她赶忙用手又将其贴回去,“不是吧,室长你这是千年铁树开了花,大地回春啊!” 姚寒露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弄得红了脸,着急摆手:“不 分卷阅读6 是不是!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算不算商业机密,你们听了也别往外说就是了。” “行,我们不往外说,你说吧。” “那个孩子已经十九岁了,但是他的心理出了点问题,只有……十岁的心理年龄。”她看看已经听得愕然的两人,“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原本吵吵闹闹三人的女生宿舍,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姚寒露一个人在讲述去路家别墅的见闻。 “他们家还配有管家——穿着黑西装,头发捋得很直梳到两边的那种管家。你们能想象吗?这个职业,我只在电影电视剧里见到过。” “那个孩子脾气特别奇怪,我跟他说话,他不搭理我,我去拿他放桌上的笔,他冲过来就要打我,吓死我了。” 姚寒露此时提起都觉得余惊未消,顺了顺胸脯,缓了两口气。 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陶雨洁先说话:“有点恐怖,真的有点恐怖。” 钟豆豆此时已将面膜撕下,脸蛋水泽发亮,她接过话来:“室长,我觉得你还是别去了,我感觉这工作都存在生命危险,你早早跟人辞了,佛系保命要紧。” 姚寒露烦恼地叹息了声,再次栽倒在书桌上。 大家又开始各忙各的了。 她在桌上趴了许久,正落在她视线里的是她的闹钟,秒针滴滴答答走完一圈又一圈,不知厌倦。 她忽而起身,走到宿舍门外,靠墙而立。 她翻到上次和何森通话的那一条纪录,迟疑沉思了许久,才按下去。 宿舍内打打闹闹。钟豆豆在跟男朋友打电话,她不知因为什么闹了点脾气,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大好。 陶雨洁在阳台晾晒衣服,哼着当下流行的曲目——登时有种人间烟火气。 而在这个城市的东南,一座鲜有人至的低丘上,那里是截然不同的高处不胜寒。 “何先生吗?我是姚寒露,路……与的家教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不好意思到现在才给您打电话,是这样的,我今天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不能来您家了……” * 近日连天的雨终于在周末歇落下去,日光回归,零零散散洒遍整个春天。 她从医院出来,心上挤压了许多乌云。她倒真希望此刻下雨,至少还能多个能让她放声哭泣的理由。 六年前,她还在念高一,忘了是哪一日,总之也是个如今天般的大好晴天,她被几个身着警服的叔叔带到市人民医院,指着病床上没有一点血色的她的父亲,问她,那是不是她的爸爸。 “你父亲在工地不幸被高处落下的铁质部件砸中了脊柱骨,据医生诊断,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已经丧失了肢体支配能力,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你父亲醒来之后再做出进一步的诊断。” “小姑娘,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个时候,姚远还在念初一。 她被那些人从家带到医院,后来又被带回来,姚远还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守着星空卫视九点半一周一部的香港电影。 电视机射出的花花绿绿的亮光投在姚远稚嫩的脸颊上。她看着,竟觉得是满目疮痍。 那天播的是吴宇森的《英雄本色》。电影里豪哥问小马哥相不相信神。 神?存在吗? 她滞怔地抬头,不算温柔的日头迎面劈来,杲杲地刺痛她的双眼。 今天姚泉的护工早晨又故意忘了给他准备早餐,只因为他们拖欠了那名护工两个月的工资。 她不知怎么地想起了自己已有三四天不曾往东南别墅去了,也不知道那家人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 她缓步走到公交车站,等来的第一趟公交的终点站就是那个地方。 大抵是冥冥的安排。 乘上开往山腰的山地车,耳机在循环播放的《All the Pretty Girls》,Kaleo时而沉寂时而激昂的嗓音唱“Sail on by,sail on by for now”,有种北极圈的味道。 仿佛置身于北纬66.5度以北,极光铺满整片天空,而眼前是白雪皑皑的低矮山丘。 她撑着脸颊,看山地车沿途经过的风景。两道是郁郁葱葱的高树,上面的叶子是两种不同绿色。像工艺品一样细心雕琢好简短纹路的路栏,白色的,孤高地拒人于外。 天空一碧如洗,云絮在如蓝色被单一般的天幕上慢慢游走,像被风吹走的气球。 她站在路家别墅的铁质雕花栏门门口,给何森打了两通电话,均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在庭院里的修剪草坪的大叔奇怪地看了她许多眼,最后终于抵不住疑惑开口问她:“你找谁?” 姚寒露收起手机,隔着铁门指了指独栋的别墅,忙回答说:“我找何森先生——何管家,请问他在家吗?” 大叔瞥她一眼,没做回答。他弯下身去,推着草坪机绕着草坪反复绕了几 分卷阅读7 圈,机器运作的声音,衬得此处更为安静。 她有些着急,刚要拜托那位大叔帮她去喊一下何森,大叔便放下了草坪机,往旁边的一间小屋子走去了——像是保安室。 不多时,何森从别墅里走出。姚寒露远远地瞧见他,对他微微点了个头。 何森向她走来,慢条斯理地打开铁门上环着的锁,再慢慢走出,到她面前,微微鞠了一躬。 姚寒露觉得有些堂皇,退了一两步。实在无法习惯这般做派。 她怯怯地开口:“何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之前几天我都有课,所以一直没有来。今天刚好周末没课,我想问问路与是不是……” 他道了声歉,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歉意:“小少爷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抱歉让您白跑一趟了。” “啊——这样啊——” 他点头,定睛看向她,神色是远人的严肃:“之前约好的一天您没有来,少爷等了您一整天。如果姚小姐还有意教少爷念书的话,情您牢记一点,他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姚寒露愣了愣,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出声却已哑然。 何森的话没有断,他接着说: “还有,姚小姐,在路家工作的这段时间,希望您不要害怕,小少爷从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人。” “那天他并不是想伤害你。” “你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件东西不是笔,那是开表器,那上面有刀片,普通人是注意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与仔不在的一天,想他想他。 第4章 14:03 周四没有课的下午,对于姚寒露而言,没有悠闲可谈。 原本她已计划好去开学前就已报好的学期志愿活动,却临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医院交月初遗漏的账单。 等到她将医院的一切事情忙完,再赶到志愿服务地点时,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 这项志愿活动是开学初钟豆豆报的,但后来钟豆豆调整不开时间,又不想因此给青志那边造成人员调动的麻烦,就把名额让给了姚寒露。 活动的服务对象是智力和心理存在一定障碍的成年人。 活动内容说来也简单:主要是教他们写简单的数学和语文,或者是带他们做做手工。 服务地点在距离A大十公里外的另外一个城区。 按照青志提供的信息,她乘坐最快捷一号地铁,电子地图引领,走街穿巷,才找到那家名为”长智博爱“残障康健学校。 学校占地面积不大,从外面看,大致能瞧出是四合院格局。正门是两页式的绿漆铁门,此时严丝合缝紧闭着。门的两侧各摆着三盆盆栽,她只认得出其中的一盆君子兰。 靠近拐角的地方是四五个大约有一米高的橡胶桶,桶没有盖上,从外面能够看见里面盛的浮着白色泡沫的水,也不知道作何用途。 她拿出手机给同批志愿者打电话,连着打了三四个人的,均无人接听。 感受到身后传来动静,她有些奇怪,回身看,有一个走路姿势奇怪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来,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头。 她愣了愣,还没清楚是什么情况,男人立即抬手将那个石头扔了过来。 她下意识尖叫了一声,朝旁边躲开,还没站稳,男人对面走出来另外一个人——大概是扔石头的男人的玩伴。那人嘻嘻笑着,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你打不中我吧,哈哈!” 姚寒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石头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只限于两人之间的趋于危险的打闹。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直至看着那两人跑开,她才记起要给其余志愿者打下一遍电话。她正在心中取笑着自己的胆小,肩膀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 她受惊回头,落入视线里的是一个是烫着梨花卷发的女生,五官小巧,看着挺耐眼。 她对姚寒露眨了眨眼,说话时带着南地口音,软软糯糯。她开口问:“请问你也是来这里做志愿者的吗?” 姚寒露点点头,刚要问她是否也是。那女孩便自我介绍道:“我也是诶。我是化工院的,我叫张芸,你呢?” 姚寒露言简意赅地回道:“外院姚寒露。” “姓姚啊……有点印象,我好像在报名单上看见过你的名字。” 她说着,点了点下巴尖:“我本来今天下午有个实验,为了不耽误时间,匆匆忙忙做完了实验赶过来的,但是没想到还是迟到了。” 她道完自己迟到的原因,又问:“你之前来过这边吗?” “没有。”姚寒露摇摇头,她想起刚刚拨了那许多通电话,于是问,“你跟他们联系上了吗?我一直在给他们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张芸把手机显示未接通的通话记录亮给她看,耸了耸肩:“你看,我也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长智博爱对面是一家外卖公司的据点。 她和张芸在的这个位 分卷阅读8 置旁,刚好有几辆小型货车在进行货物的装车。 她们商议好,正打算们直接进入长智博爱学校内时,却被两个穿着外卖服装的工作人员的话给拦住了。 其中一人粗略地打量了她们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话:“你们最好不要进去这里面。” 另外一名工作人员也出声附和着,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你们小姑娘还是离这边原点,这里边可都是些疯子。” 姚寒露和张芸被这话震得立即噤了声,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生出些担心。 已经进去的志愿者的电话打不通,学校的门也紧闭着。接近午后的时间,整条街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近来精神病人出手伤人的事情也并不罕见,这使得她们不禁往偏颇处想去了。 张芸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话声音都有些颤:“他们是不是出事了啊?电话打了这么久都打不通……” “要不……我们报警吧?” “别着急,没事的。” 姚寒露心里其实也害怕,但她还是口头上安慰了张芸几句,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呼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青志那边的负责人打了一通电话。 但电话过了许久才被接起。 大抵是因为害怕,她的声音无形大了起来,劈头盖脸地,说话语气也不再三忖度,咄咄道:“请问你是长智志愿项目的负责人吧?你们这个项目有安全保障吗?我们的其他同学已经进去里面差不多半个小时了,但是我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他们,这附近的居民还提醒我们不要进去,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开了免提,张芸也能够听到。 那边说话的人也是个女生,她在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目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项目我们已经进行很久了,你先别着急,我已经在帮你问了。” 交谈间两边消静下去,姚寒露这边隐约能够听清那边工作人员传来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女生的声音再次传来:“那边的负责老师说他们已经接到其余志愿者了,你现在是在长智外边对吗?” “嗯。” “那你稍微等一下,会有负责老师来接你上去的。” 果然,并未过多久,一直紧合着的大门被人打开,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是个绑着低马尾的中年妇女。 她看见姚寒露和张芸,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朝她们招了招手:“过来吧,我带你们上去。” 此时她们犹有些担心,但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踏入长智的一瞬间,整个学校的布局在她们的眼前铺展开来。 四合院格局,四面都是楼房,堆垒出一块四方的庭院。庭院中央种着一棵桂树,不高大,树叶的颜色倒是很正宗的绿。 再去区别楼房的用途:正对着的门的是教学楼,两旁的一栋用来休息治疗,另外一栋划了两个区域——是老师使用的办公区和学生的活动区。 除去这些,里面是一片安然气色。 教学楼有学生在读书,念书时的腔调不似正常人那般严肃,却很认真。走廊的扶栏上都放置有迷你盆栽,花盆里种的大都是易养活的多肉和仙人掌。 两人相视一笑,不禁为自己先前的狭隘猜忌而感到羞愧。 她们跟着妇女走到招待室,立即有个与妇女相当年纪的穿着深蓝色连衣裙的女人出来迎接她们:“你们到啦,快进来,先在这边的表格上签个到。” 姚寒露走到女人身边,愧然道:“不好意思啊,老师,因为我们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所以迟到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辛苦你们了,这么远赶过来——你们是A大的学生对吧?” 张芸“嗯”了声。 “我姓武,是长智一班的负责老师,是这样的,你们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组织一班下午的活动课,课程时间不长,到下午四点放学就差不多能结束了。” 武老师说着,将两件写有志愿项目名称的外套递给在一旁等签到的张芸,同时说:“我们长智学生还是很听话的啦,像志愿项目,我们这边接待的你们这些大学生每周都有挺多,不光是你们学校,你们隔壁的S大我们也一直有在联系。” 签到表下面放着一张学生名单表,姚寒露签完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拿起那份名单来看。 上面是学生的简单信息包括姓名、年龄和性别。 她一行一行扫来,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目光。 “路……路与?!” 武老师在那边帮张芸整理服装,听见姚寒露的惊呼声,忙不迭回过头去询问:“怎么了吗?” 姚寒露拿着名单走到武老师面前,指着“路与”那一栏,问:“这是哪一位?” 武老师手里还在给张芸的衣服调整大小,随意看了一眼寒露手里的名单一眼,指指房间里的一面照片墙:“哦——他们的资料都在那墙上贴着呢,你可以去看看。 分卷阅读9 ” 姚寒露放下名单走到那面墙的面前,发现上边载的是这所学校里所有学生的照片和匹配信息。 路与在正中央的位置,很容易找到。她在路与的照片前停下,仔细端详照片下的那一段文字。 【路与,十九岁,智力2级,偏执,有暴力倾向和行为。存在社交恐惧,长期不能与人交往。现积极配合治疗,已能与人进行基本沟通。】“这孩子说起来怪可怜的。”武老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慨叹道,“父母双亡,家里好像也没别的人了,上下学都是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现在他家里边是什么情况。” “总之,挺不容易的。” 姚寒露将她的话听在耳朵里,注意力却被他的病情介绍上的一句话吸引了过去。她指了指病症情况介绍一栏,问:“这上面写的暴力倾向和行为这一点属实吗?他在你们的班上伤害过其他人吗?” “那倒没有。”武老师摇摇头,“这是送他来这边的人提供的信息,不过听送他来这边的人说……他以前——拿刀子捅过自己家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与仔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想他【瘫 第5章 16:07 “他以前……拿刀子捅过他的家里人。” 武老师说到后面半截,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下去,大概觉得这是一件不宜宣扬的事。 可姚寒露环顾四周,不禁疑问,这间办公室除了她和张芸,还有谁是不清楚的吗? 恐怕这事早已沦为他们口里过时的谈资了。 “怎么突然说起路与?你们是熟人吗?”武老师有些疑惑。 墙上贴着路与的一张照片。 单人照,他在照片里依旧没有笑容,只是静静盯着镜头,留下空然无神的表情。他五官周正,模样很是打眼。 这是他天生的优势。 姚寒露想起要答她,便说:“嗯,算吧,我在给他当家教。” “是吗?那挺巧的啊……” 一切收拾妥帖,武老师便领着她们去教室。 他们途经几间已经开始上课的教室,从走廊穿过,能听到教室里传来学生们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讲台上正在讲量词的使用方法的志愿老师,和姚寒露是同一个学院的。女孩子声音细小,但整间教室无人说话,几乎都在认真听。他们仰着脸,眼睛时而眨一两下,像求知若渴的初接触知识的孩子。 武老师在前引路,走着突然停在了一间教室的门口。 她回头,对两人道:“这里就是一班了,我先带你们进去和他们认识一下。” 武老师说完,作势就要推门,手还贴在门板上,她却顿住了。 她再次转头看看姚寒露和张芸,像是临别前的嘱托,道,“这里边有几个爱胡闹的孩子,需要多加注意一些,我待会儿指给你们看。” 门打开,还没等她们完全走进,里面便传来整齐的拖长了的问好声:“老——师——好——” 两人被这阵声音害得停在靠门的讲台下的一块空地里,有些不知所措。 “同学们,这是下午帮我们上课的姚老师和张老师,大家掌声欢迎一下两位老师。” 掌声应声响起。 姚寒露先反应过来,反过来对他们笑着点头,眼睛从教室里乌泱泱一片人逡巡而过。 他们看着大概都已有三四十岁,表情虽不与正常人相同,但赠人的笑容纯真。他们或坐或立,还有人坐在两列座位的行道里——他们的认知很少装得下规矩。 唯独有一人不同,他坐在教室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一只手里握着笔,一只手撑着脸颊,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窗户用来遮阳的纱帘收了一半在旁,窗户向外开了一页,有风流窜,时间就此慢下来。 他永远慢他人半拍,后才发现有人闯进了他的世界,于是抬头,淡淡地与她视线相碰,后垂眸避开。 他抬头的那一瞬间背光,日光的芒刺在他身后碎成沙砾和泛着彩虹色的石英片,耀眼夺目,又极其柔和。格外吸睛也—— ——令人心动。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惊得抖了一下肩膀,回头对上张芸的脸。张芸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低声问:“你在想什么呢?” 姚寒露没回答,她别开脸,沉下头,盯着自己的白色球鞋鞋尖,稍稍发呆。 “是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她喃喃自语道,已然出神。 这边武老师注意到窗边的路与第一次将注意力分给外界,笑眯眯地与他交流道:“路与同学,听说你认识这里面的一位老师,对吗?” 姚寒露看他,想从他脸上得到表情的细微变化,谁知下一秒就见他缓缓摇头,木然道:“不认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姚寒露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或许是见过远山翠竹,她觉得,忽来的这带着寒 分卷阅读10 凉的男声,像是清晨去到的一片竹林。他一开口,竹叶上的隔夜露珠,便滴入一片新发的青草地中。 梦里也听过他的声音,但具体是何种感受,梦醒来早已记不真切。 她忘记了。 但愿路与也是真的将她忘了,不然那日的误会酿成的僵局,她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破冰。 武老师得到路与的回答心情倒没因此尴尬,似乎是早已适应路与此种带人接物的方式。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姚寒露眨了眨眼。 这算一个不太和谐的小插曲,武老师轻易将其揭篇而过,开始布置下午上课的事宜。 “下午我们和两位老师一起上手工课,让两位老师来教大家折纸,好不好?” “好——” 手工课开始了。 班上一共三十个人,原本妥帖地两人一个小组,刚好十五组,但真正实施起来,却遇上了瓶颈。 ——没有人愿意和路与一个小组。 被遗漏下来的另外一人是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赵志敏。 从外貌来看赵志敏大概三十多岁,但因为身体原因,跟她沟通时,她有些口齿不清,且表达出来的语意更像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姚寒露走到她的座位旁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和路与一组。 她瘪着嘴说:“路与同学太凶啦,他不让人碰他,也不跟人说话的,我不要和他一个组。” 张芸在分发卡纸,远远瞧见她这边出了点问题,便走过来问:“怎么了?” 姚寒露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解释了缘由。 最后两人商讨出来的解决方法是:张芸和赵志敏一组,姚寒露跟路与一组。 这是个不小的挑战。 姚寒露拿了几张卡纸走到路与的桌旁,不敢靠得太近,只小声唤他:“路与,路与。” 他闻声草草看她一眼,就把视线收回去了,在注意力分配这件事情上——他对其余人,委实吝啬。 姚寒露有了上次家教的经验,早已不将这小小的触礁放在心上,又走近几步,问:“你真的把老师给忘啦?” 路与没说话,置于在素描纸上涂画的手却顿住了,一秒的分神,他又恢复木头人状态。 姚寒露更近一步,把折纸用的卡纸放在他的桌面上,继续问:“我听我你们家的管家说,你前几天有点不舒服对吗?” 他不答应,继续画自己的画。 “你这画得是什么啊?”她凑近,看他素描纸上的图案。 那个图案看着像是钟表上的指针,开始的接口处是筑好的圆环,阴影分明。末端由笔触削得极尖,彷佛一把利刃。指针的针身很窄,但细看竟能发现经铅笔绘得精细的花纹——是海浪的形状。 这对于常人都难以做到的设计,居然会出现在一个智力存在障碍的孩子的画纸上。 姚寒露有些震惊,但后想想也并不是难以理解,毕竟他出身于钟表世家。 她没能忍住,借着自己站着而他坐着的优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赞叹道:“很好看,这个图案像一个人偷偷藏起来的心情。” 海浪——本就是掩藏深海澎湃的表象。 他下意识躲开她的手,扔掉手里的笔,往座位里边缩了缩。 姚寒露置于空中的手有些讪然,她以为路与害怕了,只把手收回去。 教室里并不安静,两人的小组总是存在诸多争执,你言我语,不眠不休。 她本打算放弃,觉得她和路与的关系确实是无法挽回了,最后一眼,却落在他欲动的薄唇上。 他要说话,姚寒露竟有些喜出望外,她再次靠近,问他:“你要说什么?” “手。”他说,声音夹在满室的喧闹里,竟出奇的静。 “嗯?”她没能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手。”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看向她空落落的右手。 姚寒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仍按他说的仍手伸了出来,并当着他的面摊开。 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另外一只。”他紧接着说。 姚寒露再次照做。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轻轻道:“你没有纽扣,小与可以和你玩。” 姚寒露一愣,终于恍然。 他口中的纽扣,是那天在路家别墅,在他的房间,她紧紧捏着不肯放手的那枚报警器。 她的手还摊开在他眼前。 他大概讶于她为何不收回去,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彩色包装,落在她手心里时,才露出全貌。 一颗果味糖。 他放在她手心里。 * 四点整,铃声响起。 学校的铃声不受电流驱使,而是穿廊越窗,在一楼的某个角落,值日的学生拿着槌子,敲响一块铁板产生的。 铛铛暮漏,犹如某间教堂礼拜后的钟声涤净,随风吹过麦田,吹过海洋,最后传到人耳朵里。 分卷阅读11 她听着这声音,人越发不清醒,站在教室的最后面,眼睛却不由自主飘向窗边的那个位置。 她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因为与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相处,所以分给他的注意力格外偏心。 ——绝不是因为他此刻抬头望向窗外的那份虔诚。 长智要放学了。 跟平日一样,老师们一齐站在学校门口为他们背上背包,然后附加一个告别拥抱,是长智上下都已习惯的平常。 今天这件事情交给姚寒露和张芸完成。 学生一个一个从她面前走过,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十分亲切。因为一堂课而相熟起来的赵志敏给了姚寒露一个长久的拥抱,她趴在她耳边,小声且害羞地说:“姚老师,你长得好好看啊,下周也要来教我们折纸。” 姚寒露松开她,笑着道:“好。” 后面一位是路与,他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后面有人在催他,他状似没有听见,还在以自己的速度前行。 终于在她面前停下。 姚寒露看他一眼,才发现他今天穿着深绿色的圆领毛衣和修得腿瘦长的深蓝色牛仔裤。 绿色,多一分就傻气的颜色,衬他倒奇妙的相当适宜,像春天里的一棵挺拔的樟树。 她拍拍他的胳膊,提醒他:“你太高了,老师够不到。” 此时倒很听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学校的负责老师在的缘故,她话音刚落,他立即乖乖顺顺地弯身让她给他挂上斜背的包。 在胸前为他扣上衔扣。 照例是分别时的拥抱,她展开双手,倒是路与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姚寒露瞧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她豁然,往前微微倾了身子,双手在他的后背交叉,如同拥抱一片森林,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想跟他说一句话,一句话不成,一两个字也可以。 绝佳的机会,于是她阖动双唇,把自己的声音交给他。 停顿一两秒后,她松手,回归原位,抬眼看他,笑意柔柔的。 他的神色是不清明的,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轮廓分明的这一张脸,有时也会变得柔和。 时而是他俯身低头时,对她露出他英气的剑眉;时而是他坐在临窗的课桌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总有种他会扬唇一笑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没人在看吧? 没人看的话,那我说了哦,明天休息一天,就这样。 第6章 20:39 周定辰扶着修理厂二楼过道的栏杆一步一步朝里走,渐渐走到深处,光线也随即暗淡下来。 他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想要找点东西出来照明,摸口袋的一瞬间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和烟盒都放在楼下的牌桌上。 别无他法,只好摸黑继续往前。 作坊里也黑着灯,魆魆暗然,令人看不清屋子里各个器具的摆设。 他凭着记忆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啪”一声打开,光瞬时充盈整个空间。 水泥地面散落着几个素描纸纸团,周定辰走过去捡起其中的一个,展平摊开来看,纸张上面是由人绘制的精密表盘图,但图只画了一半。 周定辰转而将其捏在手里,一边朝阳台的方向走去。 不出他所料,这张纸最初的主人正躺在阳台上的一张躺椅上,微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周定辰不知怎么地怀念起一年前在围场初见他的那段日子。 那时路与还不懂收敛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寒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原来围场老大那头倒戈过来的那帮混子能称他一声“与哥”,都需庆幸是自己沾了他向来不计前仇的光,才能得此套近乎的机会。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说起来还比自己小三岁,独挑了围场的场子,带着一伙刚从监狱里死里逃生出来的、世人眼里的垃圾,愣是在围场混出了名堂。 后来的一年里他渐渐懂得收敛,行事交际越发老练。今时今日再看,全然不像一个仅仅只有十九岁的少年。 “与哥,怎么还喝上酒了呢?”他招呼了声。 被喊到名字的人此时正闲散躺着。 他微微阖着眼,手里握着的一罐啤酒,并没用多少力气,易拉罐正在空气里前后晃荡。 里面的酒没有喝尽,阳台与黑暗太静,隐约能听见里面液体轻碰罐璧的发出的声音。 周定辰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躺下,从旁边放着一听啤酒里也跟着拿了一罐,手指利落打开易拉环,仰头喝了一口。 路与对身边人的动作有所发觉,抬手也给自己灌了一口。 一罐喝完,他便将易拉罐捏扁了,远远地像投篮一般扔进了阳台角落的垃圾桶里。 周定辰有些惊讶他今日的放纵,感叹道:“这么猛?就不怕被路家那帮人发现?”b 分卷阅读12 r   “路新南今天过生日,他们都往城南那边去了,别墅没人。” 路与用手背擦去唇边的酒迹,缓缓道出原因,声音淡然,叫人听不出情绪。 “哦。”周定辰点头,跟着也把啤酒放下了,“怎么样?那个女的。” 路与微微低头,似是有意避开视线,反问道:“哪个?” “听听你这语气,与哥,您有几个啊?还‘哪个’,难不成我说的是你们长智的那位阿姨不成?” 周定辰对他这装傻充愣的把戏早已嗤之以鼻,撇头过去看他。 “就那样。” 路与几个字说完,突然有些想抽烟,摸了摸口袋才发现今天这身是穿去长智的那身——故意做与他人看的虚假模样,哪里会有烟。 他舔了舔牙,莫名有些烦躁,不知是因为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回想起来,这几日总是徒生焦躁,但却也不是没有平静的时候。 忽然想起上次她来别墅那天,他将她拒之门外时的大好天气,以及他立在窗边撩起纱帘看见楼下的她。 然后是几个小时前——傍晚时分,迎着凉风,带给他的一个裹挟着她温度的拥抱。 还有她的声音,泠泠然在他耳边响起:“明天下午我去你家做客,给你讲春天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 一点也不好。 霎时间,他竟觉得更烦躁了。 * 寝室里一反往常的安静,原因是明天有英国文学概论的小测。 姚寒露按照课堂笔记将前段时间的内容复习了两三遍,等到心里逐渐对考察内容有了把握,她才拿起手机打算给姚远打个电话。结果刚解开锁屏,就收到张芸的几条图片信息。 张芸发来的图片均是今天在长智上课时,武老师给她们拍的照片:折好的五颜六色的几十只千纸鹤;张芸认真教学手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姿势;她从教室过道里穿过无意将发夹至耳后的动作;还有……路与的侧脸。 “嗳嗳嗳!室长,这个小哥哥什么来头呀?长得太好看了吧!” 钟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姚寒露身后,她眼睛正盯着姚寒露手机上静止的图片界面——上面是一张路与的干净侧颜。 钟豆豆眯着眼睛想了想,猜测道:“工院的吧!长得这么帅一定是工院的。” “不是,他是长智的学生。”姚寒露淡淡答她,手指一边将照片滑开了。 “啊?”钟豆豆面露惊讶,很快她失落下去,应了声,“哦。” 在一边写题目的陶雨洁听不下去了,插进两人的谈话中,意味深长道:“啧啧啧,豆豆,听听你这失望至极的语气,人要真是工院的,你不得和你男朋友分手啊!不行不行,我得打电话告诉你男朋友去。” “滚,不准!我就单纯花痴一下,不行啊?”钟豆豆“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两人的辩嘴还没有休止,仍在你来我往的互相针对。 姚寒露在吵闹声里翻回到自己与张芸的聊天界面上,最后一条消息是张芸发来的,问下周的长智志愿活动她还去不去。 她手指在输入框里游移,最后视线落在了路与那张照片上。 他有片刻的抬头,颈线精妙绝伦,遮去的半边脸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好奇此时若从正面看他是什么样子。 真是绝佳的角度。 她思索罢,开始认真回张芸消息。 还去。 翌日。 上午的英概小测的难度适中,尚在她的解答范围之内。 下午她的二外日语课上,日语老师在讲川端康成的《雪国》。 白板上中文与日文字体并行,中文板书的是叶渭渠先生翻译的那一版。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这是《雪国》的开篇。这部小说篇幅不长,但都基本奠基于一个“雪”字上。所以读后人常觉得晦涩凄寒,其实都是冬雪在作祟。 奇妙的是,今日并不是个适宜读这本书的日子。 A市连着晴了好几日,春日的高温让人恍惚已然入夏,直至今日,天色才阴沉下去。须臾不看窗外的光景,外边的天空乌云便已开始翻腾——似乎是要下大雨了。 隔栋是研究生公寓,有人在收晾晒在外的被子和衣物。 她抱着包,踩着铃声在一片收书声和议论声里走出教室,踏上去东南别墅的道路。 白色的山地车。中道看见的别墅区指示方向的蓝色路牌。满目葱茏和头顶鸦青色的天空。 五颜六色看遍,她终于出现在路家别墅的门口。这次修草坪的大叔没有拦住她,而是直接为她开了铁门,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她跟上在客厅等候她多时的何森的脚步,去往那个房间。 报警器依旧给她一个,但她这次没有拿在手上,而是放进了包里。 “辛苦你了,姚小姐。” 何森对她鞠了一躬,单手推开路与 分卷阅读13 房间的门。 她眨了眨眼,门后的世界在她眼中清晰起来。 一成不变的房间陈设——除了房间的主人换了一身衣服。宽松款式的黑白格子衬衣与纯黑色休闲裤,意外地与天空的颜色契合。 ——黑白参半。 她人走进去的瞬间,门被合上。 门内门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时间和心情都已改变,不变地是,她还在讲同一篇文章。这次她记得带上笔,借着柔声细语,给他讲春天的动物。 “……万物会在春天醒过来,人却会因为春天越来越困。你看啊,我讲了这么多,你肯定也想睡觉了吧?” 她无意间扫到书桌上放着的时钟,才发觉今日的家教时间还超出了半个小时。于是她合上课本,盖好笔帽,偏头看向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路与。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等到她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说话。 姚寒露浅浅叹息了声,起身将课本收进包里,跟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得回家了,下周再来给你上课,可以吗?” 路与没给出否定答复,也没有点头。 她因此有几分丧气,转身就要朝门的方向走去,突然自己的上衣衣角被人拉住了,她吃惊地回头,是路与抓住了她的衣服。 他张了张嘴巴,神色认真地像是在为一次演讲措辞,最后唇边吐出的字眼却是:“我该叫你什么?” “嗯?”她先没反应过来,过会儿才明白他简单字句里的意思,忙回答道,“你可以叫我姚老师……嗯,不不不,你还是喊我寒露姐姐吧,好吗?” 他听话地点了两下头。 “姐姐。” 姚寒露听到他温顺服从的唤声,倏尔一愣,而后她笑开来,明眼弯弯,如同线条要求并不严苛的散漫型月牙。 她想起来什么,立即低头从挎包里翻找,最后找到一张她昨天为志愿活动准备的贴纸。上面是同种形状,但颜色不同的许多朵花朵贴画。 她笑意依旧在唇边,想着,从贴纸的硬塑料板上撕下来一朵红色的花朵贴画。 “小与真乖,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说完,她踮脚,伸手将那朵花贴在了路与的额头上。 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花花额上贴,从此就是社会人。 第7章 17:17 天气总是瞬息万变,早晨望见的蓝得透澈的天空,到下午不多时又是云层密布,一层一层叠加,多得如同少女的心事。 热空气逼来的降雨,在到来之前注定不凡,这股热气舍不得太快离去,化作重锤压着人的胸口。 路与坐在餐厅里吃阿姨煮的清火的绿豆汤,时而抬眼借着餐厅开出的一扇小窗往外看。视线落脚处,正是门口的花台——那里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是姚寒露。 天色因为古怪的天气已然大黑,但她还没有离去。 阿姨在给餐桌换上刚洗好的餐布,红白格子相间的花纹,因为洗过几次,它有些褪色。俗套但百看不厌的两种颜色的搭配,在特意为路与开的暖色桌灯下,沾染上陈旧的美感。 “姚老师怎么还在门口呢?” 阿姨奇怪地道了一句。 她因为注意到路与朝外看的动作,好奇地跟着看了一眼,这才瞧见姚寒露的背影。 从背面看,她是异于常人的消瘦。大概因为她比其余女生高些的原因,身材即便匀称,也会被无形拉长。穿着一条白色的中袖长裙,布料不太厚,两条纤瘦细长的腿映在裙面下,影子忽隐忽现。 单薄,孤高,又自在的美丽,像刻得有棱有角的人物剪影。 这剪影落入路与眼底,他悄无声息挟去,很快又低头一勺一勺舀起煮的正恰时的绿豆汤,认真喝下。 汤里加了冰,下火的功效加倍。 却没什么用。 这时,何森从楼上下来了。 他刚与路家那边的人通完电话,脸上表情依旧严肃,多余情绪不肯透露一丝一毫。 阿姨看见他,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何先生,姚老师还没走,要不要差辆车送她下山?” 何森摆摆手,眼睛不动声色从在一旁乖乖喝汤的路与身上扫过,没发觉他有什么异样,便转头和阿姨道:“不用,还过半小时山地车就上来了,让她等着吧。” 他走过来,帮阿姨捻好桌布翻卷的一角,道全不给姚寒露行方便的理由:“车库里只剩下一台车了,待会儿我得开去城南一趟。” 阿姨被何森说要去城南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便不再注意门外的姚寒露。 只剩下路与,他复而抬头,在女人的身形上再添一眼。 “大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公司那边急着季度交接,城南那边没个接应的人手,还得我去一趟。” “何先生是家里的老人了嘛,真辛苦 分卷阅读14 ——不过今天天气是真热咧,这雨要下不下的,让人干着急。” “是啊。” …… 东南的别墅藏着山雨欲来的暴风雨前夕氛围,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外观上瞧着令人感到阴气沉沉和神秘莫测。 何森驱车离去。 而在他将车从车库开出来之前,姚寒露也走了。 路与看着她接了一通电话,通话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挂断,不再等还有十分钟就能到的山地车。 路与躺在床上,两眼沉沉地盯着自己手上戴着的一块手表出神。 耳边指针的声音复有节律,声音的背后是数十个齿轮承合运作的复杂过程。 他练耳,只为了辨别每一个齿轮打磨的好与坏。因为常年如此,所以他对声音尤为敏感。 楼下的花园有人在说话,还是在谈论天气。 “这是要下雨啦——” “是啊,也该下雨了。” “这个天气,怕是没什么人上山了吧。刚刚山脚下的保安室给我打电话,说是晚上不发车上来了。” “这会子他们要还派车上山,那就是真不要命了。” “是呀。前头那坡上的碑牌没修好,这要是下场大雨,那个没填的地基估计得塌,车子上了山也下不去。” 未过多久,外面突然开始下起雨来。电闪雷鸣,劈一寸蓝白色的光在路与房间的地面上。 他忽地起床到窗台边,单手拉开窗,外面夹风的雨蜂拥而入。 水扑在他脸上,他抹了把,换上一身黑色的挡水雨衣,利落地套着攀岩绳再次踏壁而下。 上山的小道有一条隐没在树林里,隐蔽逼仄的捷径,除了他至今无其他人发现。 这条路与人工修筑的道路相差不远的距离,他只需穿过两排高树的遮挡,轻而易举便能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跟得很紧,但她却没有发觉。 近乎偷窥的跟踪,如履薄冰。 跟着她在山脚的公交车站坐公交车,下车,然后沿着街巷一路步行——她的家在全A市最偏僻贫瘠的外来人口寄居区。 此起彼伏的各地方言嚷嚷喧哗;废弃物和剩饭剩菜的味道难以言说;流浪猫的叫_春声和哄弄不好的小孩哭声混杂,早已分不清是人是畜。 他在拐角处,看她路过一个卖菜的小店。 里边有个拿着竹篾扇的老人看见她,便出声与她打招呼:“寒露回来啦?下这么大雨呢?鞋子没有湿吧?” “湿了一点啦,不过正要回家换。”她对老人一笑,一边与老人寒暄起店里的生意,“阿嬷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还可以嘞。” 一段问候结束,她再往里走,他继续跟上去。 有位穿着绿色雨衣的环卫工人提着几袋垃圾站在屋檐下避雨。 没曾想她也与之相识,直喊他:“威叔,您剪头发啦?” 被称呼为“威叔”的环卫工人爽朗笑开:“是啊,怎么样,俊不俊?” “真帅,比费翔还帅!” “哈哈哈还是寒露嘴巴甜……” 人间气息奄奄,但幸好没有消散。 最后一站是一栋筒子楼。 她走到楼道下,脚步声惊醒声控灯,她回身收伞甩水,刚要上楼时,从楼道上方晃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他并不能听清男人的声音,只在昏黄的等光里看清男人猥琐的嘴脸,和姚寒露被男人控制手腕,微微挣扎的背影。 过程算不上心惊胆战,没多久她便挣脱开,好似这样的骚扰她已经历过多次。 之后是逃似地跑上楼,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蠢女人。” 他从巷子深处走出,漠然望向前方走得晃晃荡荡的中年男人,肥头大耳,像个装满黄色液体的长口酒瓶。 他“呵”地轻蔑笑出声,唇角上扬的角度,包含的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垃圾。” 雨水在他的胶布雨衣上制造“啪嗒啪嗒”的声音,沉重,有些像人挨痛时的闷哼。 中年男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忽地回头:“是谁……什么人躲那儿?” * 姚寒露开门进去,钥匙串叮铃作响。 她推门,抬头便看见姚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拿着手机打游戏,因为游戏局势,嘴里还时不时蹦出几个脏词。 一个小时前,他打电话来说他被人打了,腿骨骨折在家里躺着。 现在看来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姚寒露有些生气,想起自己一路来的火急火燎,忍不住就要开口责斥他。 她走近,刚要出声,却又发了他额头上青紫的痕迹:有几道已经成了伤口,血痕里甚至还夹着沙砾。 少年留着时下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一款发型,额前一层稍微内烫的刘海,直盖住眉。 姚泉的基因优良,给他的全 分卷阅读15 都是好的,薄唇高鼻,他又自带几分颓然气息——正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他抬头看见姚寒露,有些怯,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喊了声:“姐。” 原本责骂的话语,见此场景,到嘴边她又软了下去:“怎么搞的?” 她叹了口气,将被他踢到地上的遥控器捡起:“你又跟人打架?” “姚远,我也不想天天念叨你,但是事情都这么糟了,你能不能懂事点,让我省点心?” “没跟人打。”姚远声音极低地为自己辩解道。 “什么?”姚寒露没听清。 “我说我没跟人打架!”他吼了一声,正要发火,但对上姚寒露眼里泛含的泪水,他又消颓下去。 这是一次长久不绝的拉锯战。 他无奈地转了头,将手机塞进沙发缝隙里,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久久失神。 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墙壁有些渗水。 “姐,我饿了。” 姚寒露顿在原地,想起那年姚泉出事。她从医院回来,在客厅,姚远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他饿了。 姚泉以前跟她说,即便生活再艰难,也不能辜负三时三餐。 没有什么是一口饱饭化解不了的。 厨房的炖锅炖着冬瓜排骨汤,冬瓜是楼下阿嬷给的。熬着的汤水在沸腾,轻薄的锅盖盖不住,在蒸汽里时而腾起时而落下。 逼窄的厨房里甚至装不下一台油烟机,她只好走到窗边将两页窗户打开——窗外是雨后的世界。 天空的云游走,如同一阵散走的烟雾。空中一层云雾飞走,下一层立即覆盖上来,反反复复。 雨停歇下来,但这绝不是落幕。 青松在雨带来的残风里摇曳,向着同一个方向,不是随风而起的舞蹈,更像是一场祈雨的祭典。 风停,树停,是雨来的前奏。 她视线往外停留了一两秒,瞥见街角有道黑色的影子闪过——大概是过路的人。 行色匆匆,他带着如墨的颜色融入夜里。 “要下暴雨了啊。” 她感慨一声。 不一会儿,大雨终于再次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只修排版了,看过不用看。 前两天没更文是因为考四级,在复习准备!忘记请假了! 第8章 08:47 月底的周五,是应该去长智的日子。 她和张芸约好下午一点会面。 上午上完课,和钟豆豆在学校食堂吃完午饭,她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刷着朋友圈时,忽然想起今天应当是交租的日子,于是打开聊天软件打算给姚远发消息。 “那个人昨天来催房租了吗?” 姚远的社交状态几乎是无时无刻显示在线,所以她知道他会回。 她早不奢望他能在学校好好听课——他不惹事已是万幸。 姚远目前住的地方是之前姚泉身体还没出意外前,他们一家三口的住处。后来姚泉因事故住院,而她考入A大,长时间待在宿舍,租房便只供姚远上下学使用。 房东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只比姚泉小两岁,但至今仍然单身。常年酗酒,脾气坏得很。一到月底的日子这人就在他们的租房门外堵着,等着收房租。 姚泉在时还好,后来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住,房东的态度就恶劣起来。 姚寒露之前也想过不住学校宿舍,而是留在在家给姚远做饭,照顾他起居,但是因为现在的这位房东对她有些淫靡想法——有几次甚至在她洗澡时,用备用钥匙开了家里的房门,在客厅里坐着等她出来。 所以她干脆搬进了宿舍,眼不见为净。 姚远的信息如她预料的那般,回得很快:“没来,好几天没看见他人了,我估计他这阵子是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姚寒露不明白,飞快地回问道:“什么意思?” 这会儿发过来的是姚远的一条二十秒的语音,远隔距离能听到他话语外几个男孩子的嬉笑声——他大概又跟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待在一起。 “那个垃圾好像被人寻仇了。我听卖菜的阿嬷说,他被人打了,手指断了好几根。隔天他们在后街发现他的时候,血肉模糊的,在雨里躺了一夜,他们送他去医院的时候他人都冰了。” 姚寒露听得心里一惊,忙回:“他死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没死,不过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吧。这就叫罪有应得,他放高利贷赚了那么多黑心钱,逼死了那么多人,早该有人替天行道了。” “什么时候的事嘛——我想一下啊,好像……就是你回家的那天晚上。” * 在长智的下午总是平和的。 即便只是静坐着不说话,看那些大孩子嘻嘻哈哈闹一下午,心里仍会觉得尤为满足。 但路与还是那副孤僻 分卷阅读16 、不爱与人交流的样子。 除了不再说与她不相识,他依然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在白色的素描纸上描绘钟表里的指针,抑或描摹齿数不同的各种齿轮。 下午的活动课武老师提议在班上举行歌唱比赛。 一班的同学喜欢唱歌,他们对于轮着序号一个一个上台表演的活动十分热衷。 他们的歌曲虽然唱得不成曲调,但听者能够感受到旋律里的真诚,这很是美妙。 姚寒露和张芸分别坐在教室的两个角落,静静地听他们唱歌,时而合着音乐节奏拍手。 赵志敏不知何时坐到了姚寒露身边,大概是喜欢她的长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用黑色皮筋捆于脑后的马尾。 “姚老师长得真好看,我喜欢姚老师。” 她感慨道,把置于姚寒露头发上的视线移到姚寒露脸上,咧开嘴,笑意畅然。 他们直白,从不拐弯抹角,喜欢一个人就要表达出来。 姚寒露跟着她笑了,也夸她道:“志敏长得也好看。” 讲台上的表演顺序是按照座位次序排的,但轮到路与时,大家好似都没看见他一般,直接跳过了他,而是让他座位后的一位同学上台表演了。 姚寒露有些诧异,隔空与对面坐着的张芸对视。但张芸也疑惑着,只对她耸了耸肩。两人均未寻到答案。 路与倒是依旧淡然,对周遭的变化毫不在意,头都不曾抬起,依旧在画自己的图。 姚寒露凑近了赵志敏,小声问她:“大家怎么不让路与唱歌啊?” 赵志敏摇摇头,耐心跟她解释:“不是大家不让,他从来不唱歌给我们听的。” “他从来不跟大家一起唱歌的吗?”姚寒露再次往路与的方向看去,心里的奇怪不由地加深几分。 “嗯。”这边赵志敏未察觉姚寒露的动作,继续说,“不过路与不坏的,他就是有点凶,也不爱说话。” “而且他很厉害的哦,我的囡囡过生日的时候,他给囡囡做了一块手表。” 囡囡是赵志敏十三岁的女儿,正_念初一。姚寒露听武老师提过。 不过……路与居然会送别人礼物。 倒是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两个小时的志愿活动完成,她们与一班的学生告别之后,便一齐离开长智。 但她与张芸是分道扬镳的两条路。张芸回宿舍,而她得回家一趟——因为房东的事情,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担心姚远。 不巧撞上晚高峰的公交车满载乘客。 她拉了车环站在公交车上,对着能照见自己身形的车门暗暗失神。 连着一周的雨淋沥,植物看着都肿胀了几分,大抵是过分吸水的结果。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完没了,无声地洗刷着积尘的车窗。 她在耳朵里塞上耳机,抒情的钢琴声在耳边循环,眼睛没有准确的聚焦点,只是空空地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 在十字路口被红绿灯拦住的公交车,突然踩下刹车,害得她没能站稳,趔趄几步差点跌下车门前的台阶。 她缓了缓心情,休整后再次往车外看时,突然瞧见十字路口街角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蓝白色条纹衬衫,目测是棉布质地,衬衫上有着被空气揉搓的褶皱。浅卡其色的工裤,宽松款,包裹住他的一双长腿。 他的白色斜背帆布包被他背在身后,雨伞举得很低,因此遮住他的半张脸。 此时他看着并不像刚离开智力疗养学校的被人低看的孩子,而更像是一位刚刚从网球馆运动回来的学生。 姚寒露微微慨叹,只一声,便要移开视线,结果还没来得及从他身后收回,就被他身后一群混混打扮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那伙人里从着装上就令人担忧,有好几个都染了头发。 今天天气不算凉爽,但有几人穿着无袖短衫,露出手臂上盘龙般的纹身。 姚寒露不由地紧张起来。 由于这一片是大学城,恰逢下课时间,道路上川流不息,所以公交车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她的雨伞收了一半,微微展开伞面耷拉在她的腿边,水珠不动声色浸湿她早晨担心受凉穿的袜裤。 路与仍以之前的速度往前行,丝毫未发觉身后有人一路尾随。 因为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所以她拼命去填补经伞遮挡形成的空白,想起的却只有在睡梦里见到的那双雾色沉沉的眼睛。 她双手不自觉握成拳,最后在一片树林里分出的两条路中做出选择。 她从拥挤的人群一路道歉最后终于挤到驾驶位,她小口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师傅,对不起,麻烦您停一下,我坐过站了。” 司机目光没有分给她毫寸,淡漠地道了一句:“姑娘,这里可不能停车,下一站再下吧。” “师傅,您就帮我开一下门,我真的有急事,不耽误时间的。” 司机态度不太好,带几分责 分卷阅读17 备地告诫她道:“下次悠着点神。” 说完,他在一排操控按钮上按了一下,前门“嘭”地一声打开。她慌忙道了声谢,撑开雨伞,跳下缓速行驶的公交车。 不合规矩的行为。可在秩序全乱的这个雨天,仿佛一切都能被包容。 她小跑着跟上那群混混,倏尔发现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们跟着路与的脚步便已越来越紧。 那群人里为首的是一个看着年纪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姚寒露在他们身后看着那人伸手,手指几乎要近到路与肩膀的时候,她奋力吼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那伙人被这声音吸引过去,一个个缓慢回头,目光夹带疑虑地上下打量着她。 “你谁呀?” 姚寒露咽了咽口水,绕开他们,走到路与面前:“我是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路与这时注意到她,也有些懵然。 他抬眼,望了望对面的周定辰,对着他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周定辰眯了眯眼,端着下巴,开始细细打量面前的女人。 “诶哟,什么意思啊?”另外有一人从人群后走出,对着姚寒露皱了皱眉,目光里皆是不满。 “辰哥,这女的谁呀?” 姚寒露看见被称作“辰哥”的人双手在胸前环着,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姚寒露从包里拿出手机,拦在一群人面前:“你们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周定辰显然未料到她会拿警察相要挟,顿了片刻,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跟姚寒露身后的路与对视一眼,目光交换间,是他人看不懂的揶揄。 他好半天才止住笑,晃了晃脑袋,说:“行行行,我们不过去,你们先走,先走行吧?” 一直在后未说过话的路与,这时也开口:“姐姐,” 他一只手拉住了姚寒露的背包背带,小声地说了句:“我们走吧。” “嗯。”姚寒露回头对他点点头,立即又转过头去,对着那帮人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警告道,“你们不要跟过来,否则我马上报警。” 那伙人虽然一头雾水,但竟都出奇的配合,很快就离开了。 但路与终于安全下来。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问他:“你怎么还没回家?” 由于身高差距,她打着伞难以看见路与的脸。于是她干脆将自己的雨伞收起,转而钻到了他的伞下。 黑色的伞面,反衬少年白色的皮肤,眼下的黛青,像微茫朦胧的远山黛影。 他怔忡半晌,才给她答案:“我忘记回去的路了。” “何先生不来接你的吗?” 他迟缓地摇了摇头。 她感到疑惑,虽然之前也听武老师提起过无人接他放学的事情,但此时听亲历者说出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路家,A市的大户。路与,有可能成为ROAD继承人的这位三代子却存在智力缺陷。 这样庞大的家族,却送自己的继承人在一家公立疗养学校上学。而且在明明知道他的认知有残缺的情况下,仍然不派任何人接他上下学。 他在这条日复一日踏过的道路上迷失多少次,看过多少次日暮,才能达到别墅门口? 还有在路家别墅突如其来的一次镇定注射,被锁链捆缚的房门,和幽闭的走廊…… 她想得越深,心里反而越不明白,干脆晃晃脑袋不去理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她在伞下稍稍偏头,说:“那姐姐送你回去吧。” 雨一时半会难能停下,撑伞在A市老城区的街道穿梭,有种时间突然变得缓慢的错觉。 路过街道转角的烟杂店,路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在店门口顿住,盯着防雨棚下摆着的冰柜,不肯再移动一步。 姚寒露跟着他停下来,注意到他盯着冰柜的视线,于是问他:“想吃什么吗?” “想吃——”他点头,指着冰柜里的随意堆砌的各种口味的甜筒,认真地说,“这个。” 姚寒露被他严肃的神色逗得笑起来,领着他走到蓝色防雨棚下,一只手推开冰柜的玻璃门,说:“那我们一人一个。” “好。”他又点头。 收银台结账的是位阿姨,她去付钱时,阿姨正拿着手机看各种视频,手机外放开着,视频声音很大。 她从口袋里拿出正好的零钱,回身看一眼正在乖巧等待的路与,嘴角不自觉又染上笑意。 他……好像并不是她心里想得那样自闭的人。 他会给同学的孩子制作生日礼物,也会在这个并不浪漫的雨天,将伞往她的方向稍微倾斜,并乖巧到可爱地等一只甜筒。 付完钱,她转身,却发现路与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着靠近门口的一个货架。 她走过去,把甜筒递给他:“看什么呢?” 路与回头,没说话。 她瞭了一眼,才发现那一排货架里摆放的全都是各种口味的避孕套。外盒彩色包装 分卷阅读18 ,口味应有尽有。 收银的阿姨扫了二人一眼,发现两人所处的货架位置,冷不丁与姚寒露对上视线,面无表情地问道:“要一个吗?” 姚寒露忙讪笑着摆手,一边拉着路与往外走:“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路与愣愣地被她拉着出门,看她脸蛋红成蜜桃状态,忍不住在她背后扬起了唇。 姚寒露的任务还未完成。 她耐烦地一步一步带他搭乘公交车从大学城到东南山的终点站,最后在别墅管辖区的山脚保安室送他坐上山地车。 她支伞站在白色的车棚外,弯腰时细声细语喊他“小与”,一边问他:“记住路了吗?” 他不言不语,只看着她。 他手里的甜筒只剩下脆皮外壳,边缘沾了一些黑色的巧克力酱。 甜筒的浓郁巧克力味,是在这个雨天,两人的相逢里最后的味道。 她担心他是没能记住,但却怯于承认,于是说:“以后每周五我都会送你回去。” 一到分别,人的话就多到没完没了。 山地车引擎已经发动,她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定要小心一点,像今天那样如果还有那么多大哥哥跟着你,你一定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听到没有?” “嗯。” 他终于出声点头。 姚寒露得到他的回应,嘴边漾开笑意,下意识从包里想要找出那页花朵贴纸,却发现自己今天没有带。最后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一句:“真乖。” 山地车开始移动,他的面孔在雨色里渐渐朦胧。 姚寒露终于放手,任车往山上开,但脚下却没有动作,目光注视着车子远去。 车窗里突然探出他的头,露出整张脸,没有笑容,还皱起了眉头,眉间是煞有其事的认真和严苛。 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猛然站直了身子。 “姐姐,” 就听见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呼唤她, “明天见。” * 翌日。 东南的低山上树木郁郁,因为被昨日的大雨淋洗过,正无声地散发着干净气息。 她步行到山脚下的车辆调度室,却发现山地车都被锁在停车场里,无一辆有发动的迹象。 她觉得奇怪,走到调度室问管理人员,得到的答案却是:「因为前方山体塌方,道路受阻,所以上午山地车不往别墅区去。」 管理人员见她还在一遍一遍询问上车安排,忍不住出声劝她:“小姐,今天你还是别上山了,中间道上塌方,这会儿挖掘机正在那边施工呢!” 她闻言,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还有十分钟就到他们约定上课的时间了。 她想起因为上次自己的不守时,而与路与渐生的嫌隙,不免心中着急起来。 唉……和他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关系。 路家别墅。 一场雨过后,夏日的味道倒浓郁起来。修剪过的草坪愈发密绿,光滑的草面在阳光下泛着明明晃晃的光。 阿姨取下了一楼的纱窗,借着杲杲日光洗刷纱窗网缝里积累的细尘。 木握刷子与纱网摩擦,声音不显嘈杂,反而宁静,细微的声响一点一点填满整间院子。 何森从别墅出来,远远看见阿姨弯身工作的背影,高声问道:“少爷呢?” 阿姨未回头,声音因为弯腰的动作多了几分沉闷:“刚刚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出门去了,可能又去林子里找那些奇奇怪怪的虫子去了吧。” 何森看看不远处的樟树林,微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 “他这会儿跑出去干什么?姚小姐马上就来了。” 风仍旧在吹拂,从山顶的松柏针尖到山脚下一望无垠的平旷空原。 姚寒露的黑色单肩包背带被她捏得紧紧的,因太阳照着她,晒热,所以手指尖都冒汗。 调度室的大叔递给她一杯水,嘴里不停劝她:“小姐,上午车子是开不上去的,你要真想上山,下午倒是可以排车送你上去。” 她“唔”了两声,没有答话。 大叔锲而不舍:“我们这边也是没有办法,不然肯定给你安排车了。你也知道,这上边住的人一个个都非富即贵的,工程修理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就怕影响了交通,让上边的住户不满意。” “这会儿要是为你排了车,那边的工程免不了要受耽误的……” 大叔的话絮絮叨叨,她听得心里烦乱,从包里拿出手机想要给何森打个电话,决定和他商量将今天的课程延期到明日。 最后的流连,她转身望向上山的入口,忽然,公路上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一道的身影。 如此熟悉。 初夏的风带着微尘,在少年耳畔呼啸而过,吹鼓起他的白色短袖。 阳光下,他是纯白色的。 长眉沉眸,皮肤衬光滢滢。在下坡的位置逆风抬头,看向她眼睛的 分卷阅读19 那一刻,如同酽白的一朵云落入湖心。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定辰及修理厂众人:大哥哥??? 这一章巨长了,相当于两章的字数了,值得表扬了! 第9章 10:01 初夏的风是柚叶味的。 或许还混合着其余树叶的味道,杂糅之中,清新好闻,呼呼地从她耳旁刮过——那是即便耳朵上挂着耳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磅礴。 她的头上戴一顶路与从自行车的前面的篮子里翻出的宽沿沙滩帽,帽檐上缀着一根粉红色的飘逸纱带,悠然地随风起舞。 她单手撑着他的座位后边缘,勉强支撑平衡,另外一只手则扶住自己的帽子,害怕它会被风吹走。 自行车已经开出好一段,但她依然记得刚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他反手给她盖上帽子的动作。 毫无温柔可言,甚至粗鲁到近乎笨拙。 又担心他单薄的两条腿无法踩完这一段不短的路程,一路上都在劝他:“上完这道坡就放姐姐下来走吧,姐姐可重了,你载不起的。” 他没说话,眼睛目视前方,双手紧紧把着自行车的车把,专心致志地踩着自行车。 后来证明她的担心显然多余,路与载着她,在她的担忧声里,上了一道又一道坡,最后顺利地将自行车稳稳当当停在了别墅门口。 阿姨此时已在给花园里栽种着的几树白色绣球花裁剪多余的树枝,她先看见路与:“小少爷刚才去哪啦?可让何先生找好一会儿了。” 路与没回答,阿姨早已习惯他的爱理不理,后才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姚寒露,笑着高声与她寒暄:“姚老师来啦?” 姚寒露微微躬身与她问好,但脚下的动作却一刻也未放松。因为路与腿长,迈的步子大,所以她跟着他行进的脚步必须快且密,才能勉强跟上。 一场旷日已久的雨过后,迎来天气突然的放晴,山间的植株皆开始伸展枝桠,路家的别墅好像也发生了细微变化。 哪里有所变化她又说不上来。 她跟在路与身后穿过三楼的走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些往日看总是历史意味沉重厚实的欧洲古画,今日落入她眼中倒是显得轻松明朗不少。 她也发现路与房间的门并不是时时刻刻有锁链锁着,至少此时,他轻松地拧开门把手,带她进去时,竟是从未体验过的畅通无阻和快意自由。 初夏的水果是还未到恰当时间成熟便已装盘呈上的杨梅。 白色素净的浅腹陶瓷盘盛着的紫红色果实,因为是非正常成熟状态,个头都异于常。 房间的空气里有浮尘在漫无目的地游,不知道从哪扯出的电插板线连接着的一台淡蓝色塑料外壳的电风扇搅乱这一室细小微尘。 这台电风扇已有了些工作年头,运作时不断发出闷闷的声响。 姚寒露摊开课本,一手拿着彩色铅笔将课文里的生词一个一个标记出来。 天气有些热,她讲解的时间长了,觉得口干,舔舔唇,便随手拿起一粒杨梅咬破果肉借以缓渴。 路与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讲述的课文内容上,什么“形声、象形”一概被他抛诸脑后。 他耳边空空如也,只撑着下巴,所有的心神全都贯注于姚寒露嘴角溢出的一点紫红色水果汁液。 这是种魅惑且不动声色的美。 无形之中扣人心弦。 姚寒露察觉到身边自己的学生毫不避讳的直视,稍稍扭头,与他对上视线。 实力相当的一次交锋,谁也不输给谁。 她瞥见路与额头上沁出的细小汗珠,忍不住再次舔舐过下唇,罔顾课本内容,小声问他:“你热吗?” 路与照常沉默,眼睛却不离开她的脸。目光里带几分冷淡和隔岸观火,让人丝毫察觉不到他投来的注视里夹杂的感情起伏。 姚寒露只以为这是路与出神的特定态度。 从前他从不看她,今日即便看她,也只是视线无所落处,随意摆置的位置罢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将书桌上放着的电风扇转了个正对他的方向,却没想他的注意力还在,下一秒就见他便伸手将电风扇扳回原来的位置,把所有的风都让给她。 “不热吗?”她在电风扇制造出来的凉风里,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路与摇头。 姚寒露回望着他,这一次的交锋里她已察觉自己要输,却在收回视线要微微撇开头的那一刻,被人轻触了眼角。 ——是路与的手指。 冰凉的温度。沾染她灼热的眼尾,却没能起到降温的作用。 姚寒露再次看向他,有些慌张,也很懵然。 “姐姐,”他喊她,一声呼唤之后,他竟然笑起来。 第一次见他笑。 不带痴意,无意识地轻扬唇角,还带着几分痞气。 她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然 分卷阅读20 而,下一秒他亲力亲行通知她,一切都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他的指腹毫无□□意味地点了点她眼角的某个准确位置,在笑意没有散去之前,告诉她:“你眼睛这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点。” 姚寒露愕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那是生于她眼尾的一颗浅褐色泪痣,因为她皮肤足够白,平时经日光一照,常常隐匿于光明之下。 而他的话还未完,继续说:“武老师说,长这种痣的人,流眼泪时会很美。” 满室寂然。 许多年后,她垂垂老矣之时,夏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个。但关于初夏,还是初遇路与的这一年的记忆最为清晰深刻。 她想初夏的声音也许不是偶起的蝉鸣,也不是踩过陈叶的细碎琐声,而是在一间属于少年的房间,他说出“流泪很美”时嘴边噙着的笑意。 初夏的声音—— 大概是某片年轻的薄荷无意轻娑嘴唇时透露的慵懒吧。 * 修理厂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夜间的棋牌娱乐从未有一夜发生过间断。 周定辰今天没有参加楼下嘈杂的牌局,而是在二楼各处寻找路与的身影。 他有些着急,找到在二楼劈出的一间休息室里抽烟的路与,语气横冲直撞,毫无铺垫,问他:“与哥,你把吴勇给动啦?” 路与实际上并没有开抽。 他两根手指间掐着一支万宝路,出来时路过商店买的,黑色蓝色掩抑的烟盒,水果味。 老板是行内人,饶有兴致地跟他介绍这款水果味——双爆珠,带有初恋的味道。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周定辰的问题。 但这远不是周定辰想要的回答,他继续追问:“不是……与哥,我说,这风口浪尖的,你动他干嘛?” “之前答应了邹凯的事,只不过提前办了而已。” 或许还夹带着别的私心,可在即将捕捉到事实的那一刻,他又轻轻避开。 “邹凯……” 周定辰回忆起这号人物,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路与在福宁监狱结识的朋友。 邹凯因伤人未遂入狱,后来在监狱里得病,因治疗不效,因病去世。 他的档案里写,父母因借黑贷压力过重,心理身体皆难以负担,后于家中烧炭双双自杀而亡。其子邹凯悲痛逾极,持刀对其贷主进行恶意伤害,但因抢救及时,贷主顺利被救回。 而那个在那一年才念大三的年轻人,却因此断送了大好前程。 “就你那个病死的朋友?” “邹凯不是病死的,那病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路与将手里的烟转而夹在两指之间,擦了擦打火机,将烟点燃。 “他死的那天还跟我去采石场做了一天工。” 烟被点燃了,火光在黑暗里闪烁,如同攒动的星火。 他想起和邹凯从采石场回来的那天傍晚,邹凯请了假在采石场的围墙后小解,跟他说:“我邹凯下辈子就是死也不会进来这个鬼地方了。” 那天的晚霞委实艳丽至极,云彩拖着长长的尾巴被残日染成紫红色,在山与云空交接的临界,是似血一般的红。 一如邹凯从七层的监狱楼纵身跃下,那一地浸染的自由。 画面再度回归修理厂的二楼——两个人,两支烟,偶尔的闲散谈话。 而与死亡相比,这一切都显得如此来之不易。 “路新南最近没有新动作?看来你们家那位老爷子对你足够重视啊,都能管住路新南了。” 路与不以为然。 “老爷子要是真重视我,就不会把我关在山上。他明明知道路新南没有本事,也知道要是把自己毕生的心血交给路新南,路新南会把它败得渣都不剩。” 周定辰揉了揉烟嘴,迟钝地点了几下头,后又觉得烦扰,晃了几下脑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你们路家人的这堆破事儿复杂得很,比女人的事还要麻烦。” 他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立即换了副表情,笑眯眯问:“诶嘿嘿,说起女人——与哥,路新南插在你身边的那个眼线怎么样了?” 周定辰想起上次他原计和路与会面的那个雨天,好端端的安排却被突如其来的女人的威胁打乱。 “老师嘛——我本来以为都是那种带着彩框眼镜,穿着高跟鞋,鞋里边还塞着一双肉丝袜的老古板,真没想到那女的长得那么正。” 周定辰回味地咂了咂嘴,意犹未尽:“与哥,我跟你说真的,要是你跟路新南那点恩怨了结了,你就把那妞介绍给我呗?” 路与深深看他一眼,隔着黑夜里寂静的黑暗,不免凛冽。 这一眼看的周定辰打了个寒噤,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路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周定辰被斥得不明不白,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路与挑掉一截烟灰,鼻息里是万宝路淡淡水果味。 分卷阅读21 闭眼想起一人着一身粉色连衣裙,中长发挽在脑后,眉目清晰——长着一副天生适合恋爱的模样。 他想着边抿了一口烟,眉宇潇洒。 他轻轻撇头,看向沉寂幽蓝的天空——如同夜空下的毫无波澜的海洋。 兀地开始期待冬天。 有雪的日子,看她脸颊被冻得通红,说话时甚至能哈出阵阵白色雾气。 明明是冬日,她仍从冰柜里挑出最饱满的那一根雪糕,递给他。 他接过,微微低头,对上她温柔的目光,等她红唇轻启说出的那一句。 他期盼已久的那一句。 「真乖。」 * 他可能是真的得了病。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有些热,她讲解的时间长了,觉得口干,舔舔唇,便随手拿起一粒杨梅咬破果肉借以缓渴。 路与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讲述的课文内容上,什么“形声、象形”一概被他抛诸脑后。他耳边空空如也,只撑着下巴,所有的心神全都贯注于姚寒露嘴角溢出的一点紫红色水果汁液。 这是种魅惑且不动声色的美。 无形之中扣人心弦。 姚寒露察觉到身边自己的学生毫不避讳的直视,稍稍扭头,与他对上视线。 实力相当的一次交锋,谁也不输给谁。 她瞥见路与额头上沁出的细小汗珠,忍不住再次舔舐过下唇,罔顾课本内容,小声问他:“你热吗?” 路与照常沉默,眼睛却不离开她的脸。目光里带几分冷淡和隔岸观火,让人丝毫察觉不到他投来的注视里夹杂的感情起伏。 下一秒,他便俯身过来,吻在了她的唇角,以此缩小两人之间无谓的距离,使之殆尽为零,甚至变为负数。 失汽的汽水重塑二氧化碳,坠地的雨水倒流回天空,她看向他,思想回到原始时代。 而他只余一个念头。 真甜。 【橘子脑洞啦啦啦】 第10章 10:50 在路与身上见识过一次的初夏,仿若昙花一现,短暂到能目睹它在刹那间顿变为寒瑟的凛冬。 房间里气氛就是在这刹那间冷下来的,毫无预告——在他笑着称赞完她的浅褐色泪痣之后。 楼下不断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高调昭告别墅内的人,有客人到了。 路与对此有所感应,他闻声猛然站起,起身时的动作幅度太大,不慎将坐着的椅子推倒在地。 “嘭”地一声,吓得她也跟着站起来。 然后是她的课堂被他不受控的情绪打断,看他如同疯魔了一般,用手拨开了一切置于他面前的物品。 原本安好放置在书桌上的铅笔、图纸和许多颗不锈钢表带扣零落一地。 这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发病。 她想起她第一次来路家她误会的那次狂病发作。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儿科。 可这次她没有按报警器,只是站在书桌的一旁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在捣毁一切之后,无助地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抱着头发抖,连呜咽声也没有。 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起伏的胸口。 像一条失水的鱼。 门外的保镖早已身经百战,还没等到她通知,又是五人同时贯入,有秩序地分出四人钳制住路与的四肢,将他反扣在床上。 剩余的那一人在他手臂上注射安定。 让这条鱼在挣扎中得到水,使他安宁下去,但却再没有了生息。 五名保镖像被拧紧了发条的小人,他们做完这套连贯的制降动作,又再次离开。 离开时,他们忘记将门合拢,使其寂寥地开出半道缝隙,这给后到的何森行了方便。 “姚小姐,您没事吧?” 何森后到一步,先关心的人却是她。 姚寒露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转身想要跟他面对面时,却趔趄了几步——她的腿竟有些软。 楼下依然传来不间断的汽车开进别墅车库的声音,路家的别墅来了稀罕的客人。 她有些讶异,匆匆到访的客人竟能撼动山脚调度室坚定不移不派车上山的管理大叔的决策,让这好几部小轿车开了上来。 因此断定此人身份尊贵。 这位客人,何森向她介绍,说他是路新南,是现在ROAD的二把手,也是……路与的嫡亲叔叔。 即便血缘关系亲近,但路新南长得和路与并不相似。 也许路与更像他的母亲一些。 路与的样貌更趋立体深刻,五官棱角无一处不是恰到好处的分明。 路新南则面庞消瘦,鼻子有些塌陷,但因为戴着金丝边眼镜,所以鼻梁的缺点倒不那么明显了。 而此刻他正坐在一张绛红色沙发椅上,手里捧着一杯阿姨刚端进来的咖啡。大约阿姨已细心为咖啡添上冰块,他连 分卷阅读22 着抿几口,姿态显得十分轻松。 姚寒露觉得这般画面倒像那日在院长办公室,心情也似面对院长余智的委托时的那般忐忑小心。 “路与最近怎么样?”他忽地发问。 “路与很乖,他在学习方面,有很大的进步,他现在已经……”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路新南打断:“嗯——姚小姐,” 他复而又小酌了一口精致杯盏中的浓醇液体,吞咽的动作慢条斯理。 “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抬起了眼皮,眼神里没有装下多余情绪,但双眉轻蹙,已透露出他的不耐烦。 “我问的不是他的学习。关于路与的一些具体情况,余教授难道没有跟姚小姐说吗?” “嗯?”她听得一头雾水,只好解释,“余老师当初跟我谈这份工作的时候,只提到过路与的病情和我上课的时间安排,并没有提到过别的。” 路新南脸上疲于听取她声音的表情再现,姚寒露看着不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顶着一腔忐忑,继续问道:“是不是关于这份工作,还有别的……指示?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能帮到路与的,路先生您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尽力做到的。” 他听罢,终于正眼看她,收回视线的同时,手里的咖啡杯也被他放在了沙发旁的矮圆桌上。 “路与是我的侄子,他父亲去世的早,他的事理应是由我这个做叔叔的来料理。但是我平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照顾他,所以才委托余教授给他找个家庭教师——也就是你,姚小姐。” 他皱起了眉头,眼睛因此缩小一倍,打量的目光从她脸上巡过,继续道:“你也知道,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如果不找个人看管着他,指不定会给路家惹来什么大麻烦。” “所以,姚小姐,除了日常的课程教学之外,还需要——你帮着我看住他啊。” * 开学初她因网络原因,被动选到的选修课,是在文学院开的《佛经研读》。 讲台上的选修课老师在讲天魔波旬受佛渡化的种种,下面的学生倒成一片,或睡觉,或低头捣鼓手机——大家都是和她一样的,被命运选中的孩子。 她没有课上玩手机的习惯,于是在拗口的佛教用语里,想起那日路新南的话。 她反反复复揣摩过许多遍他话里的深意,他那日的遣词造句,听着不像是路与的亲人,反倒像一位监视者。 还有路与……她那天在房间里看他病魇发作,孤立无援的样子。她总觉得那不是毫无缘由的,而像是对外来者的惧怕和排斥。 “无挂碍故,心无恐怖。” 但愿是她多想了。 上半节课的终止铃声响起,老师也松了一口气,说了句“课间休息十分钟”,便拿着水杯出了阶梯教室。 老师出了门,她才拿出手机,刚好捕捉到一通电话。 屏幕上显示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接起,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比她更快:“喂,是寒露吗?” 说话者是一位女士,音色听着有些熟悉。 她“嗯”了声,礼貌地答道:“是我,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是长智的武老师。” “噢,武老师,”怪不得她觉得耳熟,于是语气里又多几分谦敬,“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阶梯教室里还坐着姚寒露的两位同班同学,他们坐在靠后门的位置,其中一位无意间看见姚寒露拿着包猫腰从门口掠过。 他有些奇怪,跟旁边的朋友道:“诶——刚刚出去那个是姚寒露吧?” 另一人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她没错……她居然逃课啦?原来大学霸也会逃课啊,真是稀罕。” 学校外。 公交车等了许久没能等到,最后姚寒露只好在APP上喊来一辆出租车。 车主并不熟悉去长智的路线,于是开了手机导航在引路。女生甜美的导航声音,夹在车载电台的音乐里。 不知是哪一个FM在放林忆莲翻唱的《分分钟需要你》,歌词经她用粤语唱出,旋律在舌尖盘绕,有种道不明的浪漫和俏皮。 像此刻窗外的风轻云净。 武老师的话还缠在空气里,像浮尘一般久久不肯散去。总是一遍一遍在她耳旁播放,让她内心的焦灼一点一点积压。 “我们学校已经放学一个小时了,但是路与同学他还在教室待着。” “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以前他都是一放学就走了的。这个孩子对时间有着非一般的偏执,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在学校逗留的。” “但他今天一直在教室里等着,说要等你来,你不是答应了今天会来接他呀……” 她想起来那日她在大学城的公交车上看见他,逞强为他出头,还说要送他回家…… 那孩子大概是把那句话放心底了。 她叹了口气,却又一下笑了。 天边有抹淡淡的 分卷阅读23 云在分解,犹如细胞分裂般,分裂成无数小块,淡化着属于天空的蔚蓝。 车主的导航很快带她到了长智附近的一条长街,她付钱下车,按着之前的记忆,穿过几条狭窄小巷,终于来到学校正门口。 正楷字体写着的四字“长智博爱”,古板严肃。 她走到门边,推门进去,路与就站在长智空庭正中央的那棵桂树下——那里摆放着一个盛水的水缸,他正微微低头,看水缸里自己的倒影。 靛蓝色的短袖衫,宽大掩去他少年富于肌理的身材,背面看去显得他身形又长又瘦。 “路与。”她出声叫他。 他听见,迟缓地回头,仿佛一帧被程序控慢的动画。 放慢的动作里,风也随之慢下来,吹扬起他T恤的一角,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 来时步履匆匆,还没缓过气来,因此她喘了一会儿,才再次与他对上视线。见他慢慢朝她走来,却没有说话。 微微低头,眼眸沉沉,如星夜下漆黑的一口深潭。因他不是爱笑的人,唇角有轻微下耷的趋势。 如此冰冷。仿佛他苦心孤诣等待期盼来的人,并不是她。 没有魇症纠缠着他,他又恢复了外表的正常。 可他又变回那个没有温度的路与了。 此后一路无话。 她领着他出长智,心里想的却是应该先送他回家,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再把他送回别墅。 姚泉昨天打电话来说想她,希望下午能见上一面。她原本计划上完选修课便赶去医院陪姚泉吃午饭,顺便带他去医院的花园晒晒太阳。 但没料想到事有变节——到此时,她身后多了个人。 他跟在她稍后的位置,永远与她保持大概四公分的距离,好似再靠近一步,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空地能立即塌陷下去。 但却很乖顺,无论她走哪条道,他都不紧不慢跟着。 拐弯、斑马线前等红绿灯,她怎样做,他便照实学着。 她的心思绕来绕去,关于去向问题,最后还是决定问他:“小与,你想跟姐姐去医院吗?去看姐姐的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与:不想。 全文完。 【橘子の皮】 第11章 12:04 路与没有回答她,见她停下脚步,同时自己跟着也在原地停下。但他的视线飘无所依,只好无措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或者我先送你回家?”姚寒露见他没有反应,试探着给出另一建议。 在听到“回家”这个字眼时,他终于给出了反应,抬头看向她,对着她摇了三两下头,表情里隐约藏着抗拒。 “不回去……小与不回去。” 他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一边摇着脑袋,最初脸上的抗拒也渐渐变成恐惧。 姚寒露想要给他安慰,朝他的方向走近几步。他吓得连忙后退,竭力要与她保持距离。 她见此状,只得停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不回去,姐姐带你去玩,可以吧?” 他听完,这才如释重负般点点头。 在去医院之前,姚寒露带着他先去了一趟路边修表的摊子。 她之前一直戴在手上的石英表表盘上的时针,不知什么时候从旋钮处掉了下来。 这块表她戴的时间长,突然地不起作用了,反倒使人觉得不习惯起来。 今日有空,她决心一定要将表修好了。 修表摊的摊主外表看着大概五十多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一双北京老布鞋,极其轻便地坐在摊子后的一把塑料矮凳上。 他单手扣住她的那块石英表,左眼的上下眼皮夹住一块刚好眼睛大小的放大镜,右手拿着一把类似镊子一样的精密修表仪器,正要夹起掉落在表盘内的细小时针。 姚寒露单看着,便已察觉此工作的严肃,不禁在旁屏息静气,姿势也连着庄重了几分。 一旁的路与表现倒是平静,大概他早已见惯这种场面,此时只是蹲在修表摊边,手指一下一下毫无意义地按着清理零件灰尘用的风球。 指针很快便被修表师傅重新挂回中央扣钮上。 指针装完,师傅便将眼皮撑着的放大镜取下来,开始装回为方便修理而取下的表盘玻璃片。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同时与姚寒露说话:“本来想帮你换块电池,但你这块玩意儿还是用锆石封的底盖,电池要取出来很是麻烦。” “锆石?”姚寒露听他嘴里蹦出的一个陌生名词,有些疑惑。 “风信子石。”这是路与的声音。 他在一旁没等修表师傅给出回答,直愣愣向姚寒露抛出一个解释。 虽然对于姚寒露并无大作用。 姚寒露闻声朝他看过去,见他也正盯着修表师傅手里的手表看。他蹲身平视,下巴稍微内合,表情煞是认真。 风信子,石 分卷阅读24 。 倒不失为一个浪漫的名字。 可惜她只知它的称呼浪漫,具体是哪一种石头她仍然不知。 修表师傅听见路与的回答,手里按玻璃片的动作一顿,眼露惊讶地看向他:“对,锆石又叫风信子石,是一种装饰宝石——诶,这个后生不错啊,你也懂一点宝石?” 路与没吭声。 “他学修表。”姚寒露知路与不会跟师傅说话,便代替他回答了,“也知道一点宝石……吧?” 她看向他。 “是嘛?”修表师傅点点头,又问,“现在在A市里哪位师傅那做学徒啊?这城里边的师傅我都认识,报个名来听听。” 路与依旧不吱声,收了目光,扭头看向街道上时而开过的汽车,仿佛并未听到师傅的问话。 姚寒露忙帮他接回来,跟师傅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师傅,我弟弟他性格有点内向,不大爱跟生人说话。” 师傅不动声色打量了路与两眼,眼神里夹着几分奇怪,但还是摆手说:“噢,这样啊——没得关系。” 手表没花多久便已修好,修表师傅原模原样归还给她。 姚寒露接过,一边问:“多少钱啊,师傅?” “五块。” “这么便宜?”她听到价钱时惊了惊,低头看自己手里又开始重新工作的时针,忍不住感慨道,“师傅你真的好厉害啊。” 师傅自嘲地笑了笑,回她:“小姑娘,五块钱的手艺可算不上厉害。” 姚寒露怔了怔,还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只得作罢。 付完钱后,两人又离开修表摊,往公交车的方向走。 姚寒露在背包的隔间里翻找坐公交需要的零钱,却不小心摸到了一个圆形状的器具,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何森最开始给她的那枚报警器。 她捏着那枚报警器,愣然地看向一旁的路与——他正站在绿色与白色相间的一块站牌下安静等待。 蓝色的短袖衫,晕染他皮肤的白。 他低头出神,轻抬起自己的单只白色帆布鞋,然后另外一只附上来,将其按下去。 如此,反复。 明明在白色帆布鞋面制造出的是脏污,还饶有兴致。 她复而再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报警器,沉了沉眼眸,最后走到垃圾桶边,将那个按钮扔进了一堆废弃物里。 扔完之后,她转身,正好对上路与投来的目光。 无声的交接,她先一笑。 刚好等来公交车,她走过去,带着他上车。 一切揭篇。 下车后,路过医院附近街道旁的一家水果店,时令水果陈列在最前一排的货架上,黄色的价格牌竖起,上面红色字眼写着此水果百年难得一遇的低价。 她和路与走到一筐枇杷前,见里面的果实一个个个头饱满,忍不住弯身下去挑出了一个,扭头问身后的路与:“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 “枇杷,吃过吗?” 他当然尝过。 但他应声摇头。 “很好吃的,姐姐给你剥。” 因为路与的身体原因,她对他的话向来深信不疑,相信他没有吃过这种黄色果实,于是低头,用纤细的手指剥开果实的外皮。 里面是比外皮的黄色更浅一些的黄。 外表是诱人的橘黄,内里便是较浅的杏黄。 “也不知道酸不酸。”她剥去了三分之二的外皮,留下一个托底给他。 他伸手接过,张口咬下,咬到栗色的核,好奇舔了一下——冰冷且乏味,不如果肉的甜酸涩。 奇怪的味道。 或许只有与她一起才能吃出。 “好吃么?” 路与点头。 “那就买一点吧。爸爸也喜欢吃,要是吃不完就带回寝室让豆豆她们也尝尝。” 她自言自语着,蹲下身开始将没有被磕碰坏,外形看着圆润完整的枇杷装进透明塑料袋里。 她的头发微微向她身体的一侧倾洒,向空气展出一半的脖颈,那一寸肌肤如同白雪,也像别墅庭院里那朵簇在绿叶里的白色绣球花。 如若吻上去,唇间必能留有淡淡馨香。 他知道的。 上次骑自行车载她,他迎风往前,近在咫尺的是她那日连衣裙的裙边,和她身上少女的味道。 日光灼热如同他偶发的年少渴欲。 少女的美好, 一点也不美好。 * 她提着一袋枇杷走在路与前头,塑料袋里的果实随着她手臂的摆动在袋子里骨碌滚动。 路与跟着她慢慢走进住院楼,见她熟稔地与大厅登记室的护士打招呼,寒暄今天彼此着的裙子和佩戴的耳环。 终点站是一间单人病房。 见她推门进去,而他站在门口,还没走进,便瞧见里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 分卷阅读25 中年男人。 头发花白,如若不是皮肤还保持壮年人的状态,他真会以为这是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姚寒露到病床前时,姚泉便将眼睛睁开了,他没有睡着,只是闭眼打发着时光。他察觉出姚寒露的脚步声,忽一睁眼,低低招呼了声:“来啦。” 姚寒露“嗯”了声,她把枇杷放在床侧的柜子上,一边检查病房里开着的加湿器的湿度大小:“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姚泉轻松地笑了笑:“那可不止好一点,好非常多啦。” “是嘛?” 姚泉不经意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发现那里还立着一个青年——不是姚远。 从身形看,姚泉猜出他年纪约摸与姚远相仿,但却比姚远的身量要高出许多。 姚泉对着姚寒露努了努嘴,问:“门口那孩子是谁?找你的还是找我的?” “哦,对,”姚寒露这才想起来,她转身对路与招招手,“小与,过来。” 唤完路与后,她又俯身在姚泉耳旁解释:“这是我正在做家教的学生,名字叫路与。” “噢。”姚泉点点头。 他看着路与怯怯地往病房里走,胆小地藏在姚寒露身后,一言不发,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隔着姚寒露观察着自己。 姚泉不禁笑了起来:“这孩子挺有趣。” 姚寒露点头,将刚剥好的枇杷果肉送到姚泉嘴边,一边说:“是很听话的孩子。” 姚泉吃下女儿送来的水果,眼睛仍不离路与。 姚寒露将他从背后拉出来,耐心跟他介绍道:“这是姐姐的爸爸,你叫大伯。” 她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出乎意料地,他没挣开,只是依然没有出声回应,目光闪躲着,在病房四处逃撞,最后落在床头柜上摆放着的那袋水果上。 他撇头,看看姚寒露,但不说话。 姚寒露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地指了指袋子的黄色枇杷,不确定地问:“你想吃这个?” “嗯。”他点头。 姚寒露跟姚泉相视一笑,从袋子里给他挑出来一抔枇杷。他接过,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剥。 姚寒露在路与旁边的椅子坐下,时不时帮姚泉捻捻被子,时不时帮他整理病服领口。 她无意瞧见姚泉脖子处的几块青紫,不动声色地绕过,替他解开衣领处的第一颗扣子,让他得以松懈几分,一边柔声问他:“最近累不累啊?” “不累。”姚泉笑着摇头。 已无能力移动的人,表情是惟一给他希望的生命征象,所以他总是以最大气力调动。笑时比他人用力,也比他人凄凉。 姚寒露早已习惯,继续问他:“有按时吃饭吗?” “最近我吃的可多了,你看看爸爸的双下巴,你看看。”他努力动了动下巴,想让姚寒露看见。 姚寒露拍拍他,好笑道:“看到啦。” 路与还在认真研究那几颗枇杷,全神贯注地,将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姚泉看到他,想起已有几个月不曾到医院来的姚远,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去,低声问:“小远呢?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我。” “他忙着高考呢,学校都不怎么放假了。” 姚寒露语气里轻巧闪躲开,逃避般地扭身从路与手里拿走了一颗枇杷,得来他被人打断的一次终于舍得转移注意力的注目。 路与看她一眼,又看看姚泉,发现姚泉闭上了眼睛。 他合眼,嘴唇动了动:“哦,也是。” 病房里寂静下来。 窗外的阳光倾泻进来,向人宣示着外面世界的一片晴好。 姚寒露拍了拍手上似有似无的灰尘,提议:“我推您出去走走吧。” “好。” 医院的花园内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花坛里白色的栀子花簇拥开着,浓烈刺鼻的香,单摘一朵还好,开得过多,就显得张扬。 三人才行至半道,就已闻到空气里浓郁的栀子香。 路与为此驻足,姚寒露疑惑地看了看他,就见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栀子花花坛,表明自己要过去的意愿。 她允肯,在他走之前,不忘叮嘱:“不许走太远。” 他点点头,然后看着姚家父女二人渐渐远去,才移动脚下的步伐。 姚寒露微弯的背影,在日光里渐渐蒙尘,像被光线朦胧的一幅画。 他想起公交车站被她扔掉的那个报警器,以及她与姚泉说话时的温声细语。 犹如夏日溪涧的柔和波光。 花园小径这边,白白朱朱的不知名字的花朵开了一路。 姚泉的头向一侧无力地歪着,任姚寒露推着他往前。 两人偶然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谈及到了路与。 姚泉问:“那孩子心智不太成熟?” “嗯。” “什么原因啊?他看着不像是天生的智力不好。” 分卷阅读26 姚寒露摇头,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家里父母出了什么事吧。” 姚泉叹了一声,只得感慨:“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轮椅推出石径一段,她才发现原本一直处于她视野范围内的路与不见了踪影。 她将姚泉托于护工,忙各处去找失踪的路与。 着急的情绪并未延续太久,几分钟后,她便在花园入口的花坛旁找到了他。 他蹲在地上,背对着她,因此她并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 于是她出声唤他:“小与——你蹲在地上做什么呢?” 路与闻声起身回头。一瞬间头脑充血的眩晕,眼底是她焦急面貌的叠影。 等视线重新清新,他才转身朝她走过去,俯身在正对着她鞋尖的地面停下,伸出裹成虚拳的左手。 她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就将手伸了出来,平摊开置于他的左手之下。 总疑心他有东西要赠予她,像上次在长智他给她的那颗果味糖一样。 然后, 就见一朵白色瓣面的栀子花,柔柔落入她掌心。 犹有好似晨露的冰凉。 他只稍微低头,与她的满目怔然怦然对上,短暂沉默片刻,他说:“姐姐,奖你一朵花。” 花朵里是寡淡的受人摧折的芬芳以及——感激。 只为感谢你的温柔。 恰如此花般。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看过不用看了。】 第12章 23:11 破旧修理厂外是骤密的雨声,厂内则是沸反盈天的囔闹声。 仅仅一墙之隔,却是趋静趋闹、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厂内用来照明的灯是随意拉出的一根电线,连着瓦数不高的灯泡,挂的高度极低,在空气里晕出暖白光,并不遗余力地将此光倾洒在坐在灯下的人身上。 路与就坐在这片光里。 他的位置在这张方桌上是正位,其余人皆围绕他坐开。 座位安排没有特定的规矩,但会无形以他为中心。 他们正在经营一场早已分出胜负的牌局。 路与轻轻挑眉,看对面的周定辰拿着牌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修长的手指拢住单薄的纸片,嘴边衔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弯唇对周定辰挑衅一笑。 这支烟他咬得并不紧,黄色烟嘴露出一半,要坠不坠的样子,跟他此刻的下扑的睫翼一般,都有几分凋零颓意。 有会看眼色的小弟上前给他点烟,见烟燃了,他顺势就从嘴里拿下来,分出一只手来夹烟。 烟灰生了一截,他轻易将其弹散在空气里,同时将手里的牌亮给众人看——不负众望,又是全场牌面最大。 周定辰不甘地喊了一声,将手里的牌一扔,不耐地囔囔着:“嗨呀!没意思,没意思,你来了这牌就玩得没意思了。” “嘿,辰哥,别赖呀!今晚的夜宵的帐是实打实要记您头上了。” 有伙计在吵闹声里搭了句腔,一下引来更多附和声。 周定辰啐那人一口,懒地搭理,只是忿忿地看向在一旁看热闹的路与,正要开口骂他一两句,话头便被卷闸门弄出的声响打断。 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齐齐往门口的方向看去——是厂里的一个修理工阿彬回来了。 阿彬回时并未耗费心思防雨,直接穿过屋外的大雨赶回来,上衣湿了大半,发尾还挂着水珠。 他用手拨了拨头发上的水,顾不上太多,着急地往路与在的方向赶来。 牌桌边的几人让出道让他往路与跟前去,还没问他什么情况,就见他从外套与里衣的夹层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封的文件袋,递至路与跟前:“与哥,您要我查的人,都在这袋子里了。” 路与点头,转身先将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盒里,然后才接过那个文件袋,拿到眼前看了看。 原本他已打算放下,后又忍不住好奇,干脆将手里的牌丢了,起身拍了拍那个给他送文件的伙计的背。 那人领悟过来,跟着他一同走进较之棋牌室更为安静的里间休息室。 “与哥又要查谁?” “你问我我从哪知道?估计是上次来厂里找事的那小子。” “哎——管那么多呢,来,我们继续,辰哥,还来不来?” 周定辰对招呼的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再参与,后慢慢地从耳后取下一根烟,盯着休息室的大门眯着眼暗自思索了一会儿。 手指的烟还没燃起,他想着,便将其折成两截,扔在了地上,转而在人群里起身,双脚踏过一地烟头,往休息室走去。 门板很薄,他刚握住门把手,就听见里间传来阿彬的说话声:“这份档案上面她爸爸那档子事是后来人作假的,真实情况我也找人去她住的那个地方问了。” “嗯?” 路与喉咙里跃出探问 分卷阅读27 下情轻扬尾音的一个字。 阿彬的声音紧接着掩上来: “听她家附近的几个人说,她爸爸是个老实人,没出事之前一直在维亚那个烂尾工程做工,好像是有一次出工吧,被吊车环压断了脊椎,落了个终生残疾……” 周定辰推开门,适时打断两人的谈话。 “与哥阿彬你们这是在聊谁呢?还得背着大家,躲这里头来。” “与哥的……” 阿彬正欲说出,后话却被路与冷不丁截了去。 “夜宵订好地方了?” 路与坐在一张复古黑皮沙发上,手里捏着一沓白纸,半抬起眼皮,带几分惫倦地望向立在门口的周定辰。 周定辰回看他,眼里再次盛满戏谑。他用脚轻轻将门踢至大开,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说:“当然,这不是来请您二位了嘛——请吧。” 一伙人在周定辰的安排下转移阵地,迁徙般地来到距离修理厂不远的一家烧烤店。 烤肉啤酒下肚,众人都醉的差不多了。 雨夜店里客人不多,三四桌坐的都是修理厂的人。这会儿喝了点酒,就有人开始喊胡话。 路与和周定辰一桌,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一杯一杯地灌着啤酒。 周定辰酒量不如路与,醉酒程度从两人的脸色便已见分晓。但周定辰硬撑着不肯认输,忍着酒嗝,还在仰头将啤酒往喉咙里灌。 他那副模样落入路与眼里,直惹得路与发笑。 于是路与只手撑住额头,挡眼失声笑了起来。 周定辰余光里瞧见他的笑,夹着醉意骂了他一句什么,但发音太过含混,烧烤店又甚是喧闹,总之无人听清。 隔壁桌在分烟,远远地抛给路与一根,他伸手轻易接过,但没抽,而是拿在手里把玩。 他低眉垂眸,勾显沉浸在醉酒意味里的微微上翘的眼尾。 淡浅的酡红,像被人无意间抹开颜色的一株蔷薇。 旁人或许不知,仍以为他还清醒着。 可他太过清楚,自己早已被这酒冲昏了头脑。 不然——也不会总是一遍一遍想起她。 想起她的声音,她发间不知哪种品牌的洗发水味道,还有……她眼角的那颗泪痣。 在他印象里,总是温柔笑着的那人,她会不会哭? 十岁的时候失去母亲,独身站在孤寂无人的灵堂外,一袭白麻布衣,恍然世间再无血亲的那一个凄寒的夜晚,她会不会也落下了眼泪? 称得上亲生父亲的继父,失去自理能力的那一天,她仅仅十五岁。忽而一个家庭的重担压在她只背过书包的肩头。 她有没有哭? 好想知道。 但无从得知。 烟丝是棕黄色的,被包裹在白色的烟卷里,密密簇拥着,如此无力。 路与看着,片刻失神,但眼睛仍盯着那支香烟不放。 看了一会儿,他突兀地向对面的周定辰抛出一个无厘头的问题:“辰子,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周定辰挠了挠头,闭着眼睛苦恼地想了会儿:“啧……好像是初中的时候吧……哎,不记得了,反正挺早的。” 路与听完点点头,手指动了动,将烟卷里的烟丝抽了出来,棕黄色烟叶在桌面散落,像洒落一地枯黄的花瓣。 他忆起他的第一次抽烟。 他的第一支烟,是在福宁抽的。 他在福宁呆的第一年,和一位就要出狱的狱友,两人合作刷完监狱男厕肮脏恶臭的小便池。 劳动结束后,两人靠着在男厕外的墙壁,那位狱友大发善心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他。 这是监狱里的稀罕物,一支难求。 对于那时的他而言,还是未知的世界。 劳累一日后的烟的味道极其苦涩,像他父母过世那年的雨。 雨。大雨。 漫天弥地。 人生不同年岁的画面在大雨里切换闪回。 晃眼是跟父亲在狭小的一间工作室,迎着浮尘清理齿轮的画面。母亲也在——他还记得厨房飘出的食物的香气。 一眨眼又是他在福宁的那三年,每一次采石场晚归,隔着高大的围墙看见的被紫色晚霞染出美好线条的山峦。 最后定格在他十岁那年的夏,同样的雨天,他立在医院住院楼遮雨的阳台下,看雨幕成帘。那时他麻木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竟痴楞至用舌尖去品尝,才发现——原来那是自己的眼泪。 而此时,外面雨下得很大,他却想起那日和姚寒露在医院见到的栀子花。 * 瓣面洁白,花瓣重叠繁复过度,交结出浓郁的香。 这一朵是上次路与送给她的。 最后被她夹在书本里的随意一页,暂时留下用来熏染文字。 古英文文学翻译课本被她摊开在桌面上——明天即将要上的课程,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分卷阅读28 宿舍内,钟豆豆在跟男朋友聊电话,时而娇嗔骂对方“白痴”,表情却是笑着的,没有生气的意思。 陶雨洁坐在镜子前拿前几日买的几支口红试色。 两片唇瓣抿成最佳状态,用颜色将其分成两半,一半是法国红提,一半是红酒勃艮第。 她急于给自己的成果求得证明,几步走到姚寒露的书桌边,刚要问那种颜色更适合自己时,便瞥见姚寒露电脑屏幕上搜索栏内的几个字眼:“ROAD 路家” 陶雨洁凑过头去看,好奇地在姚寒露耳旁发问:“室长,你这是在查你的那个学生呢?” 姚寒露撑着脸点头回应,操作鼠标的另外一只手依旧不停。搜索结果连翻几页,才看到一则自己想要看到的新闻。 实际上也算不上新,这则报道上的事发生在九年前。 “国际著名钟表品牌ROAD掌事人路立文长子路新匀及其妻子于5月27日因车祸去世,十岁的儿子路与原本当日也与其夫妇同乘一车,但其父母保护得当,才幸免于难,现已入市一人民医院进行抢救……” 雨天徒增室内的闷热,因而电风扇开着,电档数开到最大,刮的书桌上书本哗哗作响。 课本奇妙地被风刮回了留有栀子花的那一面,字里行间有彩色笔标注过的痕迹——正好是埃斯库罗斯写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里的一句话。 「厄运在同一条路上漫游,时而降临于这个人,时而降临于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的儿子和儿媳妇【捂心 大家不要抽烟啊啊啊吸烟有害健康呀! 第13章 13:10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花朵香气,是绿枝上全然盛开的白色广玉兰。 硕大树叶点缀的枝桠中已难寻到花苞状的玉兰。它们均赤_裸_裸向空气暴露出内里的黄色花蕊。 浅蓝色雨伞为姚寒露遮去蒙蒙细雨,徒留下辽旷空间里寂寥的雨珠拍打伞面和植株的滴答声。 她在别墅的花园内等了有一会儿,何森才迟来迎她。 别墅楼层的扶梯在上新漆,这位管家也在帮忙,所以才晚来了几分钟。 他身上装修工作的服装没来得及换去,灰蓝色的皮制套装,倒使他少了几分中规中矩的距离感。 他身上浓重的油漆味道掩抑住空气里清冷的玉兰香味,徒然将原本美萎的画面盖去,换上属于工艺的残酷和冰冷。 姚寒露跟在他身后,忽地想起昨日在网页上看到的新闻。不禁暗自联想到路新南……还有总是独身一人的路与。 迷雾重重。 她试图将困囿着她的迷雾拨开,于是夹着疑惑的声音闷闷地在伞下响起:“何先生,关于路与的病,您能不能跟我详细讲讲啊?” 何森引她往前的脚步一顿,似是没料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沉思许久,才回复她:“跟最初和您说过的一样,小少爷的心理认知能力低下,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在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里,他拒绝细说的意味已不能够再明显。 她只好识相地闭嘴不再问,跟着何森走进别墅,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刚刷好漆的楼梯,在路与的房间门口等待保镖给她开锁。 开门又见他是安静坐着,一只手支在书桌上,另外一只手里握着一支彩色铅笔。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撇眼看过来,认出是她,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些,低声跟她打招呼:“姐姐。” 姚寒露笑着应了他一声,随即走进房间内。 今天教他写字。 从最基础的开始。 人、日、月、天这类基础字教给他,他提笔就能写下。又教他用基础的独体字叠字,他也很快能举一反三。 “小与真棒。”她看他在纸张上仿着她的字迹写出一个“昊”字,忍不住出声表扬他。 他听见表扬,突然停了笔,扭头与她四目相对,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好久没有出声。 两人隔得近,呼吸彼此相闻。 咫尺的距离,又对上他突变的情绪,她不由地从心里生出不安。 “小与……怎么了?”她开口,紧张地眨了几下眼。 路与看着她,静了大概十秒,然后扔了手里的笔,抬手——她吓得身子稍稍后退,以为他要动手——于是就见他抬起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眉心,认真地对她说:“奖励。” 他停顿了一下:“姐姐没有奖给小与小花。” 姚寒露懵愣住,好久没有反应,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扑哧”一声笑起来。 原本提起的心沉下去。 她笑着从课本里抽出一页缺了几个的贴纸板,从上面撕下一个花朵贴画,盖章一般贴在他手指所在的位置,一边说:“我们小与真棒。” 他这才心满意足,继续低头去练那几个单调的字眼。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分卷阅读29 也许因为最近路与的病情有所稳定,何森破天荒允许了路与跟着要离开的姚寒露下楼。 一楼。 阿姨在准备午餐,听见几人下楼的动静,提着培根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见三人成行下楼。 何森送寒露已至别墅门口,路与则在餐桌旁停下脚步。 他单手反撑着桌台站立,眼睛看向姚寒露离开的方向,才想起自己连告别的话语都不曾给她留下。 她也没有。 何森正要推门,姚寒露也正欲抬脚,突然身后传来阿姨的热情挽留:“姚老师,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 “嗯?”姚寒露脚下一凝,她愕住回头,正好对上站在阿姨不远处的路与的目光。 何森没想到阿姨会发出邀请,疑问地转头看向阿姨。 “我给大家准备了披萨,还有蛋糕,姚老师要是走了,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的。” 阿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见姚寒露视线留意过来,又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培根。 最终她留下来吃饭。 阿姨的草莓奶油蛋糕已经准备好,但原本要作为午饭的蔬菜培根披萨却连披萨面饼都还没开始制作。 于是现场的劳力利用起来。 分了何森去捣鼓烤箱,姚寒露帮忙将蔬菜切成合适的小块,阿姨则负责和面粉。 四人中最轻松的路与,原本只要听阿姨的安排往面粉里添水即可,但他工作只进展到一半,便收手罢工,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去了。 姚寒露刚好切完蔬菜,于是甘愿替补,帮他完成余下的工作。 她并没有故意去看他,只是余光里总是闯进他的身影。 大抵是心里知他不会误解自己突兀的注视中的意思,故而越发肆无忌惮,添一次水,便看他多一秒。 浅灰色和偏暗的白色堆砌的格子衬衫外套,水洗蓝的宽松款牛仔裤,偏暗色调的着装搭配,与这座宅子所处的温山软水形成两个极端。 面粉沾了一点在鼻尖上,有些可爱,但他毫无察觉,怀里兜着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手指百无聊赖扯平里面夹层的棉絮。 他的头微向侧面摆置,下巴上扬,露出修长脖颈,以及……少年体征的喉结。 有种清瘦的好看。 “诶!姚老师,水够啦,够啦!” 阿姨连着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慌忙将水壶放回原处,嘴里不住地道着歉,却也红了脸。 原因太多,这突来的脸红一时竟找不到宿因可以归咎。 一个小插曲,不足以影响他们为午餐的辛勤劳作。 阿姨在擀面皮了,动作幅度大,时而会出汗。姚寒露就在一旁用纸巾帮她揩汗。 阿姨受此待遇,忍不住感慨:“以前小少爷跟我包饺子的时候,也喜欢在旁边看着我包,但就是干看着,从来不帮忙。” 她说完,看向在沙发上低头打盹的路与,无奈和蔼地摇头笑了笑。 “真是个小孩啊。” 姚寒露点头,脑子里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她疾速捉住,于是她靠近,转脸假装闲谈地问阿姨:“阿姨,我问你啊,小与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你不知道吗?”阿姨听她这么问,觉得有些奇怪,“何先生没跟你说过吗?关于大先生和夫人的事。” 她硬着头皮把戏演到位,撒了个谎,执意要从阿姨口中得到有利信息:“您是说路与父母去世的事吗?何先生有跟我提到过一点。” 阿姨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可是世上最好的两个人,只可惜没等到少爷长大就双双去了。” “少爷也可怜,当年目睹了那桩祸事,后来又在医院不吃不喝一个月,得亏有医院的药供着,才保了条命下来,但人却不中用了。” “医生说,脑啊神经啊什么都正常,就是这里——”她说着,停下来分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心脏的位置,“就是这里出了点问题。” “也是,一个才不过十岁的孩子,在医院的太平间盯着自己爸妈的尸体看了一晚上,你说,那心里能不出点问题吗?” 她说完,以一声长叹结尾,晃了晃脑袋,表情里是惋惜与难言的悲悯。 姚寒露有些怔忡,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往路与那处。 他瞌睡犯了,坐在沙发上,头时而往下点。 她扯扯手里的纸巾,妄图使其更加平整,却因揉皱过,已再难回到最初的状态。 她出声,继续问:“那他后来怎么到长智念书了啊?” “噢,那所学校啊——那所残疾人学校是二先生联系的,说是那边设备比较专业,能给少爷提供更好的康复环境。”阿姨如实答她,说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顺口便道,“而且,也不是突然往那里去的,他之前有在合德上过一年学。” “合德?”她疑惑着重复了一遍。 这是A市一所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入学门槛极高,且学费昂贵。 “是 分卷阅读30 啊,姚老师。”阿姨点点头,“但是你也知道,能念得起合德的孩子,家里边哪个不是有钱有势的?那群公子哥哪里能让少爷好受。” 她唏嘘着,也许是想起什么与路与相关的陈年往事,脸皱在一起,连摇了好几下头。 “少爷去了一个月就再没去过了。” 阿姨没有停下叙说的念头,仍然在与姚寒露讲述:“不过说起来也挺邪乎的,给了少爷罪受的那几位同学,后来都退学了,但不是学校里的意思,都是主动要求的,一个个都出了国,再没看见过他们。” …… 披萨酥软合适,蔬菜却过熟;蛋糕奶油多于水果,过分甜腻,但不失为一次圆满的午餐。 吃完饭,她想起下午四点有一节翻译课,必须及早赶回学校。 分别的时刻延迟几个小时,终于还是来临。 何森送她到别墅铁门前,空气里的那缕玉兰花的芬芳再次飘荡回来。 路与站在花园的另一端,那处有根白色的雕花柱子,他倚靠而立,眼睛看往这处。 风轻轻吹拂起他的外套,衣服上印着的格子在风里扭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 脸上表情很少有起伏,往往如此,让人猜不出他的心绪变化。 然后见他转身走进别墅旁的一间小屋,几分钟的时间,他再次推着他的自行车沿着鹅卵石小道走出来。 “怎么了?”何森见他走来,不解地问。 他直直看向寒露,动了动唇:“我送姐姐。” 山路两旁的风景皆在未褪去的雨雾里氤氲,如同点在宣纸上的一点墨迹,沾了水,便晕化成犬牙交错的森林轮廓。 她原本抓住的是路与坐的座位的边缘,但因为下坡的路段占大多数,不知不觉她的手就抓住了他衣服下摆的两边。 在耳旁呼啸的风像是森林的呼吸,闻着都带着绿植的清新味道。 他在风里问她:“你还会再来吗?” “嗯?” 她没听清,路与便重复了一遍。 “我们还能再见吗?” 这会儿她听清楚了,在风声呼呼里,抬高了声音告诉他答案:“星期五——就是后天,小与和姐姐就能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请个假,也不知道有人看没。 我马上要期末考了,进入考试周我得全心全意复习,所以这篇文到我考试结束不会更新哈。 七月十号恢复更新,抱歉了,但是为了学习没办法啊【捂脸 第14章 17:49 和路与约定好的周五见面,却因为她的迟到,险些毁约。 * 忘了是第几次因为医院里姚泉的事情而迟了下午的志愿活动。 等她忙完诸事赶去长智时,张芸已经在给一班上课了。 今天教他们识《千字文》。 张芸写得一手秀丽小楷。她用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抄下《千字文》中的一段,并标注上拼音。因为长智不配备教鞭,她便用一支中性水笔指引着,逐字教授底下的学生。 姚寒露到一班教室外时,他们已经开始齐声朗读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行至窗边,听见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心里顿时生了不敢贸然去打扰的敬意。于是她在窗前停下,眼睛看向教室内。 下意识地首先往路与座位的方向望去。 几天未见,留在她印象里的,依稀是那日她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他不说告别,推着自行车缓缓走向上山,在水泥坡路留下的背脊。 染上遍山的绿意,彷佛他自身也化成了一棵松柏,背影挺拔寂寥。 她满怀期待朝他的座位看去,但落目处,却出乎意料地未能捕获到他的身影。 ——路与不在。 他的位置空落落的,课桌的黄漆桌面上只摆着单调的一本国学课本。 她有些讶异,转身抬步打算往办公区去签到,顺便在武老师那儿打听路与今天的情况。 甫尔移动步伐,便迎面撞上从走廊那头走来的武老师。 武老师也是刚好从办公区出来。 她远远看见姚寒露立在教室外,脸上还有几分惊讶。 见她指了指教室,姚寒露大概猜出,武老师是在问是不是教室里又有学生闹了脾气。 姚寒露无声摇头给出回答,一边快步走到武老师面前,解释自己晚来的原因,后跟着她去往办公室签到。 办公室还是那几位老师。 周五下午他们往往是最轻松的,因为每周的这天都会有大量的学生到长智来进行志愿活动。 姚寒露拿起笔,正要在签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忽然从外走进一位女老师,陌生面孔,长相打扮看着大概四十岁左右。 她的抱怨声随之脚步沓来:“那个孩子也太倔了,说什么都 分卷阅读31 不听,让吃药也不吃。” 姚寒露听见声音,心中暗自猜测大概是学校里某位学生又不听话了,不愿多管闲事,于是低头继续填自己的表。 那边的交谈并未结束。 有其余老师在接那位老师的话,问:“李老师,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39度,还不肯去医院。”被称作李老师的妇女有些焦恼地在办公桌前坐下,拿起一本册子,问身边的同事,“你跟他家里人联系了吗?” 那人回答她:“联系了,没用。” “送路与来的那人留的联系方式早成空号了,填的家庭住址早几个月我们也去过了,那边住的不是他家里的人,找了也没用。” 姚寒露在签到表上填写完学校那一栏,因为熟悉的名字落入耳,她握笔的手突然一顿,微微偏头看向那位老师的方向,目光有些茫然。 武老师见她望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诶?寒露,是你说过,你在给路与做家教吧?” 武老师话音刚落,其余老师的目光都一齐聚集过来。 姚寒露在他们的注视里点头:“我是在给他做家教——路与他怎么了吗?” 最初进来的那位李老师回答她:“他生病发烧,我们需要联系一下他的家人。” “发烧?” 她听得不知不觉蹙起了眉。 “那他现在在哪?” 那位李老师是长智的医护老师,在长智工作了十年之久,据说从未碰到过像路与这么偏执的孩子。 在去休息室的途中,李老师絮叨说起午餐之后路与因为发烧晕倒的事。 “不管我怎么说,说几遍,他都当作没听见。我这个人脾气又比较着急,跟他犟了一会儿,实在担心自己犯高血压,就出来了。” “你跟他熟,你帮我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劝动他,就算不去医院,好歹也要吃点药啊……” 休息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暗紫色窗帘闭得严实。门板仅留出一道小缝,像是在故意透光进去。 李老师推门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被陡然放大,“吱啦”一声,仿佛在翻开一本陈旧的书籍。 而书籍的主人公正蜷缩在休息室的睡床上。 白色偏黄的床单和他短袖T恤衫的黑色相互映衬,差别突出的两种颜色,竟在一瞬间融合。 他是背对着门的。微微弓起背,一双腿也屈起一半。留给外人的后颈干净,靠近后脑的地方有青黑色的硬劲发碴。 姚寒露跟着李老师走近,忽而瞧见他后脖颈处那块小小的骨头凸起,是近看后才可知的清癯消瘦。 “路与,路与?你看看谁来了。”李老师从床尾绕过,直至路与能够看见她的脸,她才停下脚步。 被说话声打扰到的人没有回应,他在床上微微动了身子,布料摩挲声在房间里显得异常安静。 姚寒露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已习惯,动作轻轻朝睡床的位置走过去,一边低声唤他:“小与,你睡着了吗?” 路与原本抗拒着不愿说话,直至听见她的声音,这才睁眼回头。 他转过脸,眼里片刻惊讶,但倏尔便被他的漠然掩过,再次恢复平静。 门外泄漏进来的光束歇落在他的面颊上,使得他的长密睫毛在眼睑上生出阴翳。他一时无法适应耀眼光芒,稍合着眼。 姚寒露再近去,一步一步,在渐渐缩小的距离里,看他唇色渐红,却始终达不到正常的红。 他生病了。 “姐姐听武老师说你生病了还不肯吃药,是不是啊?”她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下,一面问他。 他摇头,不吭声,眼睛单看着她手腕上的手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寒露知他必是这样的反应,伸手想要体察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一别头,躲开了。 李老师见状,和她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休息室一下安静下来,无人说话。 李老师待不住了,不多时便关门出去了。 门被关上,休息室里光线趋暗。姚寒露起身,想要按亮房间的灯,还未全然从椅子上离开,刚转了个身,手腕便被人拉住了。 滚烫的温度。 是路与带给她的。 姚寒露错愕地扭头回去看他,还未与他对上视线,他便闪躲开,将视线落在黄白色的床单上,那儿有星星点点从外遗落进来的日光。 而他的手正圈住她的一截手腕。他使出的力气不大,是她轻易就能挣脱的力度。 可她没有。 须臾,他的声音传至耳边: “姐姐,” “不要走。” 她愣了片刻,看他,却只看见他侧向他的半张脸。俯视的角度,可以窥见他难得的低眉顺目。 他以为她要走。 她忍不住温柔笑了,一边在他耳边细语:“姐姐不是要走,姐姐去开灯。” 他低低“唔”了声, 分卷阅读32 而后才在姚寒露温柔的笑意里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休息室里的电灯管被电源点亮,制作出与屋外无异的白日惶惶感。她回身朝路与走去,见他在光源下,因为不适应突来的光明而微微眯眼。 再次在他床边坐下,抬手即要触碰他的额头——她只是想要再次尝试。 她原本已做好十之八九会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曾想这次他没有逃开,而是任她的手贴上来,并在贴合的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她长吁一口气。 好烫。 ……也好乖。 她靠近了些,在他耳旁轻声说话:“难不难受啊?” 他半坐在床上,闷闷地埋头不予回答。 于是她又问:“姐姐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这下他有了回应,还是摇头:“不要打针。” 他说完抬头,望向她的眼睛,继续说:“姐姐,小与不要去医院,小与很快就会好。” 话毕,又低头,小声补了一句:“打针很痛,小与会哭。” 她心中五味陈杂,想起那日在别墅阿姨跟她说的话。 「一个才不过十岁的孩子,在医院的太平间盯着自己爸妈的尸体看了一晚上,你说,那心里能不出点问题吗?」 她不自知抿了唇,有些心疼地用手掌碰了碰他头顶的发,想要开口安慰,却因喉咙一时干涩,阻塞住她一切过分情感的发泄,无语失声。 沉思许久,最后无奈她只能妥协道:“好,我们不去医院。” “姐姐刚刚已经给何先生打过电话了,再等一下,再等十几分钟他就会来接小与回家了。” 路与静了静,后摇了摇头,喃喃道:“姐姐,不会的,” “——他们不会来的。” 姚寒露有些奇怪,以为这是他因为生病而说的丧气话,于是只听在耳朵里,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之后是按照李老师的交代喂他喝热水,并在反复劝了好几遍后,才哄动他喝下李老师准备的退烧药。 可直到长智放学——白日低垂,天空昏黑——屋内的亮度远大过屋外,她才明白路与的“不会来”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啦! 第15章 20:23 何森果真如路与所言,并没有来。 去医院和诊所的提议,屡次在她和路与的交谈里出现,均被他拒绝,但让生病的人空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只好带他回去她和姚远的家。 沿街走来,两人闻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垃圾处理的味道。 实话说这并不属于好闻的气味,但至少沾染着烟火气,不显人情冰冷。 连栋筒子楼深嵌的水门汀楼道,其两侧墙面上的白色粉漆早已三三两两被时间剥落,暴露出原始的砖红色墙壁。 姚寒露领着路与穿过这破旧的楼道,缓步上楼。 她脚下的步子有意踩得大声,仅以此维持楼道里声控灯发出的岌岌可危的光亮。 没几步他们便到了二层,在租屋门口停下,她从包里找出钥匙开门。 因为走廊里的灯早几年坏了,她在黑暗里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让钥匙合上门孔。等她重新把握好钥匙的方向,打算再次开锁时,房门倒自己先打开了。 是屋内的姚远开的门。 他在里间听见动静,先她一步帮忙打开了门。 门板边缘被姚远单手撑住,他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手指翻飞,应该是在回人消息。 说话时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问了声:“姐,你怎么回来了?” 后他抬头,才注意到姚寒露身后的人。 从未谋面,一个陌生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个头很高,宽大的黑色短袖衫罩着上身,叫人看不出身板。 姚远瞭了他一眼,除却这人空洞的眼神,精健的身材看着倒是有几分像职校那个常常在巷子里堵人的混混头子。 这个想法掠过,他一下皱紧了眉头,目光带有警惕地将路与再次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而后视线才转回到姚寒露身上,不咸不淡与她对视一眼,没好气地问:“这谁啊?” 姚寒露接过话:“噢,这是路与,我的学生。” 简短地解释了路与的身份后,她不顾姚远依旧紧绷的神经,大推开门,一面回身对一路上都没出过声的路与说:“小与,别怕,跟姐姐进来。” 路与的目光不经意从一旁的姚远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姚寒露脸上。 他滞愣地点了两下头,然后绕开门边的姚远跟着姚寒露走进屋内。 贫瘠、破旧和窄小——这是姚家租房的现状。 复古的黑色皮质双人沙发,配有厚重电箱壳的旧式家用彩电,沙发前摆放的茶几兼备餐桌的功能,桌面上摆放着筷桶和陶瓷水杯。 客厅不大,拐角的墙壁嵌着两扇门——大概是两姐弟的房间。 分卷阅读33 他用余光熟悉四周,很快整个家的陈设便一览无余。 姚远从门口走进来,走到路与身边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嗤”了一句。 这是属于少年的不屑和醋意。 他径直往沙发走去,最后瘫躺在沙发上,从口袋上衣里拿出手机来消解乏味。 姚寒露没搭理他,从墙边挑出一把椅子,让路与坐到沙发那边去。 他因为生病难得听话一次,破天荒没有拒绝,而是直接坐在了姚寒露给他搬的椅子上。 将路与安顿好之后,她便去厨房烧热水。 姚远一边玩着手机,但抵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总是一而再地分出注意力到旁边低头玩自己衣服的路与身上。 他索性扔了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来,对着厨房里大喊:“姐,他是不是就是你在做家教的那个学生啊?” 姚寒露刚巧端着药从厨房里走出,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同时走到路与身边,俯身将盛了棕黑色退烧药的塑料杯递给他,低柔道:“小与乖,把这个药喝了。” 路与讷讷地接过。 杯子里是刚烧好的水,但掺过凉白开了,所以到他手里时,已是不烧灼人手心的恰好的温度。 他仰头一口气喝光,然后将杯子还给姚寒露,复而低头,继续研究自己黑色短袖的车线的边缘。 姚远似乎知道了什么,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此动作是在询问,路与是否智力存在问题。 姚寒露瞪他一眼,没回答他,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塞进路与手心里:“给你的奖励。” 路与愣愣地看着放在自己手心里的那颗糖,透明彩色的包装,影影绰绰足以窥见里面糖果的形状。 他没有打开,但关注点已从衣服转移到糖纸上。 他开始折腾那层薄薄的糖纸了。 这边姚远虽然没有得到姚寒露的回答,但他已经知道答案。 他盯着路与静静想了会儿,突然起了逗路与玩的念头。 他坐在沙发向路与的位置挪了几格,伸手拍拍他的肩,神色严肃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路与偏头看他,看向他的目光里夹杂着不明所以。 “我是姚老师的弟弟,你叫我远哥就行。” “……” 姚寒露站在旁边听到此处,不禁失笑,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姚远的后脑勺,嗔他道:“路与比你大一岁,按道理你还应该叫他一声哥呢。” “切。”姚远缩了缩脖子,不满地说,“我可比这小子成熟得多了。” 他又看了路与一眼,想着再次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兴致勃勃地问:“你知道这是几吗?” “……”路与面无表情地回他一眼,轻易又别开,仰头看向姚寒露,平静地问,“他是姐姐的弟弟吗?” 姚寒露有些错愕,慢慢点头。 然后就听见他说:“真笨。” 他手指捏着糖纸的两端,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不参杂多于情绪。 姚寒露怔了一秒,而后笑出声来。 “是挺笨的。”她大笑,“我们小与比他厉害。” 姚远“哼”了一声,知道姚寒露在消遣他,也不打算和傻子计较,从沙发夹缝里重新拾回自己的手机,打算不再理会二人,决心扎进自己的虚拟世界。 结果这边的姚寒露笑完,便指使他下楼去买三人的晚饭。 姚远的三餐大都是在学校或者外面餐馆解决,所以家里并没有可以准备晚饭的食材。 路与不可能下楼去买,且他还需要人照顾,所以姚寒露也不能离开。 因此,即便姚远再怎么不愿意,最后还是只能乖乖出门去买晚餐。 等他从楼下提着两大盒馄饨上楼时,路与刚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的还是他的校服。 “小与穿校服倒挺像那么回事。”姚寒露感慨一句,一边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毛巾给他擦头发。 姚远走到茶几前,抱怨了一句:“你怎么给他穿我的衣服。” “你的校服你又不穿,借他穿一下怎么了?”姚寒露说的理所当然,帮路与擦头发的空闲,还拉开他买的晚餐袋子看了看。 两盒馄饨。 她不禁皱眉:“让你去买晚饭,怎么买了馄饨?” 姚远把装着塑料餐盒的袋子放在茶几上,一边说:“楼下的店都关门了,就那家馄饨店还开着。” “那你还不如别买,让我来做呢。”当姐姐的永远在挑刺。 “家里又没馄饨皮。” 在旁一直保持沉默的路与突然开口:“他怎么老跟姐姐顶嘴?” 姚寒露没来得及回答,就瞧见姚远撇撇嘴,回了他一句:“关你屁事。” 馄饨来自距离姚寒露家不远的一家面馆,皮薄肉鲜,开在贫民区,价格也实惠。 葱花和虾米总是浮在骨头汤底表面上薄薄 分卷阅读34 一层,很有让人大动食欲的表象。 路与因为生病,勉强吃了几个,姚寒露食量不大,两人合着才吃完一盒。 姚远是无所谓的,一个人消灭一盒,还觉得不够,便找出一包饼干来嚼。 姚家的小租房气氛平和宁静。 饱餐之后,姚寒露便让路与去卧室睡觉。 他睡的是寒露的房间。 这间屋子有段时间没人住过,前阵子回南天使得被子有些受潮,她便利索地换了床新的给他盖上。 而他安分躺在床上,很快便睡去。 这么乖顺的一面大抵有一半的功劳是因为退烧药的催眠作用,还有一半是因为他的这场病。 她望着他侧身枕在她的淡紫色枕头上,收敛起白日对人时的漠然和抵触,他毫无防备地睡去。 睫翼凝住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像琥珀的颜色。 他身上穿着的属于姚远的校服,黑色衣领,纯白色布面,严肃且拘谨。他比姚远高,但幸好校服本就会故意增大码,他穿着倒是刚好妥帖。 她看着他的睡颜,渐渐也生了困意。 在昏沉睡意里,不知为何她生出奇怪的想法:如果病痛不算折磨,倒情愿他天天生病。 如此才得以见他此时此刻的柔软无度。 听他哑着声音吃力地说话。 说话时眉眼柔和,盖去平日的凛冽。 ……还有忽一与她对视时,似有奔星掠过的含着无助、挣扎诸多情绪的一双明眸。 从未觉得他如此温驯和—— ——好看。 第16章 10:10 在下雨。 窗外雨声潺潺,声音雷同挂瀑飞流直下时,水流倾注在粗糙的石壁上发出的声响。 他在这阵声音里睁开眼,醒来后才发现刚刚响彻在耳边的并不是雨声,而是道路上一辆洒水车经过,向道路两旁喷射出的高强水柱的巨大声音给他留下的错觉。 他在座位里坐直身子,动作缓慢地摇下车窗,只是想要闻闻新鲜空气。 因为刚刚做的梦太过压抑和沉重,他需要借助呼吸来宁静心神。 是个不太好的梦。 梦境涉及死亡、背叛以及各种味道的下雨天,可要细想却又回忆不起梦里的内容。 他疲累地撑住半边脸,只隐约记得梦里有个女孩的身影,细长的一道,在平板且乏味的二维梦境里,仿佛在发光。 那是谁? 他面露怃然神色,呆呆望向窗外。 驾驶位父亲路新匀开车时偷闲,注意到身边自己儿子开窗的动作,于是他体贴地为他关上车内冷空调,并同时将四面车窗都打开。 经水充盈的空气湿凉,化作夜风扑在人脸上,有种清醒心神的作用。 这一次的驾驶道路通畅,红灯都不曾碰上一次。车子直直地往前开,匀速且平稳。 他们一家人的目的地是城外北山的灯塔。 只因为今天是他十岁的生日,路新匀和秦茵在几天前许诺他,今天会带他去北山的灯塔看日出。 去看太阳挣破云晕,将云团染成各种不同程度的金色。 北山上山的道路是环山公路,迂回盘绕的道路,也是这处景点的卖点之一。 为了这次的观日出之行,秦珍兰早已在山顶旅舍订好房间。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只等他们上山。 车程刚过一半,开着车的路新匀突然从方向盘上分出一只手,单手打开车盘下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礼盒。 礼盒用彩纸包装着,上面绑着天蓝色彩带系好的蝴蝶结。 路新匀伸手将盒子凑到路与面前,笑嘻嘻道:“儿子,给,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 路与一愣,很快接过。 “里面是什么啊?” 他嘴里念叨着,脸上是期待和兴奋交杂的属于孩童的单纯表情。手上拆开包装纸的动作没有停下,直到彩纸被他完整展开,里面的礼品盒才得以露出全貌。 他一下明白过来,开心地叫了一句:“手表!” 路新匀和秦珍兰见自家儿子如此高兴,默契地在车前镜里相视一笑。 车已出城,不多时便开始驶上山,一圈一圈地环绕而上,令人产生一种心理驱使下的眩晕感。 路与早已无心于窗外的世界,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路新匀给他的那块机械表上。 仿古董表设计,四个表盘错落搭配,分别发挥着显示时分,一周七日,月份及日期的作用。 主表盘为米白色,为了避免单调,制作者采用了路与最喜欢的扭索纹作为点缀;数字装配采用罗马数字花体点缀,时针干为宝蓝色,分针干则为银色。 背面的嵌孔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花纹手表外部的每一处抛光近乎完美。 路与低头依据驾驶盘上的电子时间不断对手表进行校准,直到两边的时间完全吻合,他才将手臂贴在耳朵 分卷阅读35 旁,听齿轮转动的声音。 后座的秦珍兰看着自己儿子的举动,忍不住失笑,她往前移动身体,拍拍路与的肩膀:“喜欢吗?” 路与回头对上秦珍兰的笑脸,认真地点了好几下头。 “它可是爸爸在你生下来的那一年开始做的。所以它跟我们小与一样,也满十岁了哟。” 路与听见秦珍兰的话,惊喜地看向正在开车的父亲,眨着眼睛问:“爸爸,是真的吗?” 路新匀微笑着点头。 但他的微笑几乎凝滞在一瞬间,他控制刹车的右脚连着用了几次力,但都未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力度突然加大。 坐在后面的秦珍兰发觉了丈夫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 路新匀呼出一口气,微微偏头,余光看见秦珍兰的脸,语速极慢地回答:“新南给我们的车……刹车出了问题。” 他顿了片刻,看看身旁依旧在捣鼓手表的路与,才说:“不过不碍事,我们一直开就行,等到车子没油了,就能停下来了。” 秦珍兰咬着唇,脸上的担心并未退却,她点了几下头,不太放心地回到座位上。 车子还在以平稳的速度不断往前开,山地拐弯处总是视野盲区,路新匀望着前方未知的黑暗,突然生出了几分不安。 突然,前方传来车轱极速辘碾过地面发出的声音,路新匀猛地鸣了几次笛,但那边没有停下的动静,依旧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他们的方向驶来。 秦珍兰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她扒住了路新匀座位的靠垫,靠近,便听见路新匀语气平静道:“珍兰,我们可能看不到日出了。” “嗯?”路与听到这句话,诧异地歪头看向路新匀,“爸爸,你说什么?” 路新匀目视前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头说:“没什么。” 说完他又问:“小与系好安全带了吗?” 路与觉得奇怪,但他仍低头检查去检查自己的安全带。 “系好了啊。” “嗯,真乖。”路新匀苍白地笑了笑。 秦珍兰坐了回去,她看着前方道路有渐亮的趋势,心境慢慢平和。 她看看前排自己丈夫的侧脸,又看看自己的孩子——但因为座位太高,她只能看到路与的衣角。 过往的欢声笑语仿佛从影卷中流出,在她耳畔渐渐清晰。 她出声,温柔地唤儿子的名字:“小与,” “嗯?”路与在座位上回头,借着两个座位间的缝隙与母亲四目相对。 “答应妈妈,从明天开始,一定不要活得太聪明了,好吗?” 路与听得糊涂,还没来得及答应,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力,直将他往座位靠背上拉扯,他重重撞倒在座位上,耳边是轮胎在水泥地面刮过的刺耳声。 原来是轿车被路新匀九十度扭了过去。 他转头看向父亲的位置,然而一道白色强光闪过,刺痛他的双眼。他感到疼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耳边炸开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时间在他眼前凝滞,仿佛是有意被人放慢观看的画面。 无数的玻璃碎渣在他眼前飞溅开,他愕然,看见父亲的熟悉的面庞在他眼前模糊,最后意识陷入无尽的白。 “哔哔剥剥”的物体燃烧声,像在别墅度过的那几年的冬天,他躺在靠近壁炉的沙发躺椅上,听见的正在流逝的时间。 父亲从风雪里赶来,他睡意朦胧里,听见他手掌拍打大衣上雪花碎片发出的沉闷声响,还有母亲在厨房切烤肠,刀具与砧板咬合的声音。 然后都被轰炸声掩盖。 而等他醒来,却是在一片寂静里。 刚刚的梦,尽是死亡。 葡萄糖水从输液管里流过,点点滴滴坠落,悄无声息。 心电仪开着放置在病床一侧,而他的心跳痕迹——一根起伏的线条,就显示在上面。 有医生进来给他解除掉身上的重重桎梏,然后他们再次出去,病房倏然恢复安静。 他身上还有些力气,凭借着这些残余的力气,他抬手奋力揭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起身,走过医院死寂凄静的长廊,到达最底层尽头的房间,木然推开门,迎来一阵极寒的气息。 鼻息间除了消毒水味, ……还有死亡的味道。 路新匀的遗体还未来得及整理,身上还穿着那件秦珍兰为他买的黑色西装,只是他刚刚经历一场祸事,原本整洁的衣衫早已破败褴褛。 完整无比的身体,甚至连血都不曾流。他的脸上除了玻璃带来的刮痕和被重击后形成的淤青,仪态异常安详,仿佛只是睡去。 太平间恰如极地的低温,他呆呆望着熟悉的亲人的面容,抱着肩膀微微发抖。 睫毛上似有霜花般,他蓦地眨眼,眼泪在眼皮耷下顷刻落下。 在泪水氤氲里睁眼,视野也随即渐 分卷阅读36 渐清晰。 好冷。 他再度醒来,身上因发烧忽冷忽热的症状开始涌现。 他皱了皱眉,才想起自己现在正躺在姚寒露房间的床上,而此时在他眼前显现的是租房布满裂缝的天花板。 他侧眼往床边看去,才发现姚寒露枕着他被子的一角,坐着睡去了。 他动作轻轻地揭开被子下床,将正以一种极不舒服姿势保持熟睡状态的姚寒露抱上床,并小心翼翼地给她垫上枕头,竭力不将她吵醒。 出门,他看见客厅里的电视机在播放一部港片——是王家卫的《阿飞正传》。 观看者姚远倒在沙发上呼呼睡去,因为他将电视设置了静音播放,所以此时影片正无声播放着,画面上除了人在动,还有不断在滚动的繁体字幕。 路与在姚寒露的房间门口停驻,视线被电影里男主人公的独白吸引。 即便听不到声音,他也能想象阿飞在以一种怎样的腔调说出:「天开始亮了,今天的天气看上去不错,不知道今天的日落会是怎么样的呢?」 最后他还是打开租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将门锁合上,无意识地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水泥栏杆墙边摆放着三盆不知名的绿植盆栽。 早前他便注意到了,并且仔细观察过。那三盆花因为无人打理,花叶上积了很厚的一层灰。 但黑夜有藏污纳垢的能力。 他停住,向身体内侧微微俯头,从校服裤的口袋里拿出姚远遗忘的一包烟和烟盒里的打火机。 点燃。 就这样吸了一口烟。 * “爸爸,” “嗯?” “为什么你新制作好的每一块手表上的时间都要定在十点十分的位置啊?” “噢——那是因为啊——” 十点十分的太阳不会过于黯淡,也不会过于强烈。 百态万物皆在阳光下赤_裸。 邪恶和不公因此无处藏身。 一切都刚刚好。 “十点十分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钟表设计在十点十分是因为分针与时针的形成的角度是最适宜展现表盘设计的角度,不会遮挡钟表品牌和数字等等方面的设计。 关于这个十点十分的设计,大家可以在网上查到更多,感兴趣者可以去了解一下,我就不赘述了哈。 第17章 15:31 路与的不告而别,姚寒露一直等到第二日早晨醒来才发现。 她从睡梦里醒来,慢慢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床上。 惺忪间,她对着满室寂静怔楞了好一会儿,扭头才看见床头柜上放置着的留有一半水的玻璃杯和白色药片。 似乎是在以此证明路与不是没来过。 她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姚远去学校了,也仍旧不见路与的身影。 她想起给何森打电话,才发现何森的电话已经来过一通,只不过她睡得太熟,没能接到,于是反拨回去。 那边的回答令她安下心:“小少爷今天早上已经到家了,姚小姐不用担心,麻烦您昨晚照顾他了。” 她忙客气回道:“没什么的,不过路与他发烧挺严重的,我只给他吃了点退烧药,也不知道起效没有。昨天劝他去医院,他不肯去,我想你们应该有办法……” 她话未完,就被电话那头的何森打断:“姚小姐,这个我们会看着办的,谢谢您。” “还有——这段时间,如果我们这边没有给您通知的话,您目前就不用到别墅这边来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么我就不打扰您的生活了,再见。” 她张口支吾了几声,想要挽回。但等她看向手机屏幕时,通话已显示结束。 她有些咋舌,但到底是路家的家事,只得作罢。 又过了几天。 不往路家去的生活寡淡如常,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时她跟路与还不认识。 她从图书馆照常自习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抱着一大堆专业书籍,站在宿舍的大门口,艰难地从包里找到门禁卡,正要掏出时,包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本以为是宿舍里钟豆豆她们打来的确认她是否安全的电话,拿出手机一看,却发现界面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她奇怪地接起,轻轻“喂”了一声,但只得来长久凝固的缄默。 姚寒露皱眉,将手机送至眼前看了看,正要挂断,那边传来一阵“滴答”声。 像未拧紧的水龙头口滴落在水池里的水滴声。 也像……钟表上时间的悄然流逝声。 夜晚衬得这场通话尤为静谧。 她镇定心神般地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已大概猜出电话对面的 分卷阅读37 人是谁。 路与。 她抱紧了怀里的书,小心翼翼舔唇开口探询道:“是你吗?小与。” * 与路与一周未见后的一个周六,何森打来电话,通知她下午去东南别墅家教。 难得碰上A市夏初无雨的寂静晴天,她坐在上山的白色山地车里,索然无味地扒着瘦窄的车窗抬头望向好似近在咫尺的天空。 空气里逐渐浓郁的夏日热气,驱逐萦绕在山间的雾白色水汽。动态的气息流动,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一根冰棍。 一周不见,她对于东南别墅的一切仍旧轻车熟路。 推开雕花铁门,跟门口修整草坪的大叔问好过后,她踏上正门的台阶,抬头便看见静候在大门一侧的何森。 “姚小姐,您来啦。今天路先生也在,我先带您去一趟会客室吧。” 她虽然没料想到路新南今日也在别墅,但还是对着何森点点头,安分地跟着他向一楼的会客室走去。 会客室的门半掩着,何森走上前屈指敲出三两声沉闷的“咚咚”,里间才传来路新南的应答。 “进来吧。” 何森闻言,给姚寒露让开位置,推门目送她进去,而后才将门合上,留下会客室里局促不安的姚寒露和目露打量之色的路新南。 他仍旧是那副商人本性,对于周遭往往怀着揣测意图,看她的眼神总是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会客室里绛红色沙发椅一成不变,路新南坐于其上,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同时对上姚寒露的眼睛,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和她问候过了。 没有过多的迂回婉转,他直接切入正题:“路与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不过前阵子因为他生病,所以我也有一个礼拜没有给他上过课了。”她回答,话语里不动声色解释自己并不了解路与的近情,话完又添了一句,“这件事情何先生应该跟您说过了吧。” “嗯。”路新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在外边没惹什么事儿吧?” 姚寒露明白他说的外边是指长智,于是她点头:“嗯,在学校路与一直都很听话,没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就好。”他听完一笑,眼睛眯成两道长缝。 话音落下,他的笑意并未及时敛去,仍旧留在脸上,一路伴随他反手从旁边的矮桌上抽出一件不知名物品的动作,才迟迟消逝。 姚寒露有几分滞楞,她看向路新南递过来的一个牛皮纸制信封,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他说:“姚小姐,这是上月月结的工资,跟你合作很愉快。” 牛皮纸粗糙质地勾勒出信封里肤浅的内容,长方形的轮廓,寓意足够明显。 “谢谢。”她接过,太阳晒过的信封边缘微微发烫,烧灼她的指尖。 她转身移步出门,感受到背上微微的冷汗,但她人已到门外,不禁松了一口气。 信封还被她握在手里,她看着,发了一会儿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叹息一声,正要扭身往二楼楼梯去,就见一楼房间走廊那端站着许久未见的路与。 他看着她,视线停留在她手里的信封上,双唇抿得紧紧的。 她未发现异常,笑着抬手,刚想和他打招呼,却见他淡薄的一眼,从她身上倏尔带过,随即他的身影也跟着他的目光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表情里的疏远和厌恶,她虽然只瞥见一隅,但却令她感觉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两人最初的相处状态。 她迷茫地上楼,却在二楼被路与拒之于门外。 在外看守的保镖知道她今天下午会来,故而早早就打开了禁锢房门的锁链。 而她顺理成章地拧开门把手,却发现锁在里面扣上了。 她皱眉使力推了推,但门板纹丝不动。 她手上的动作停住,转而将头贴向木制门,一边竖耳打探里边的动静,一边出声问:“小与?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开一下门,让姐姐进去吧。” “路与,开门好不好?” …… 阿姨从一楼上来,两只手固定住胸前捆好的一卷大型地毯。 她见姚寒露还在门外停留,不由地诧异,分出一只手来指指房间,问:“姚老师,又怎么啦?” 姚寒露无奈地摇头。 他好像生气了。 姚寒露倚靠着门侧的余墙,两只手提着一个纯白纸袋。 阿姨将新洗好的地毯重新铺设在二楼裸露的地面上,时不时打量在那边失神的姚寒露。 阿姨摇摇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暗感慨少爷今天的课怕是又上不成了。 果然如她所料,过几分钟,姚寒露便走来向她道别。 “阿姨,劳请您帮我和何先生说一声,我下周再来。” “啊……噢。” 下楼声是“啪嗒啪嗒”莫卡辛女式 分卷阅读38 皮鞋与厚实的木楼梯面一抬一合的声音,藏着声音发出者的情绪,匆忙慌乱。 阿姨看着姚寒露的最后一抹裙摆在楼梯口消失,再次叹了一声,后又回到手头的工作上,半跪着继续滚平只做了次初级铺设的地毯。 纯灰色珊瑚绒地毯,她像刷油漆一般,沿着直线条的长廊,匀速往前,熨平空气挤出的不平褶皱。 一路铺设至路与房门前,腾地门打开,吓得阿姨止住前进的步伐。 阿姨被他突然开门的动作吓得跌坐在软毯上,她仰头,对上门口路与脸上淡冷的表情。 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见他弯腰拾起了门边的纸袋——是姚寒露刚才留下的。 门再次关上。 纸袋几经波折,终于去往它本应该去往的地方。 路与靠着房门而立,微微低头,目光所及处,正是姚寒露带来的那个纸袋。 里面是寥落的几件衣服——是上次他换下,留在姚寒露和姚远的租房内的。 与之同携来的还有一袋糖果——她的所谓礼物。 五颜六色,藏在衣物堆砌的缝隙里,暴露在外界的光线里,好似正在闪光。 他靠着门板颓然坐下,眼前浮现起几日前,他亲历的一个相似场景。 也是如此斑斓的颜色,是别墅一楼客厅夜间才会开启的壁灯发出的。 那时,整幢别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睡下。 而他清醒着,无助地窝在沙发的一角,如同身置一间罗马古教堂,墙壁上镶嵌着的是四四方方的彩色玻璃花窗。 五彩的灯光映照在他的右手手心,而他另外一只手,握着客厅里座机电话的话筒。 耳旁是温柔的女声。 “是你吗?小与。” “你的病好了吗?去过医院了吗?有没有按时吃药?退烧了吗……” “姐姐,”他出声止住她的担忧。 夜晚凉静如水。 他突然想知道她的答案。 “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或者说, 你不会先离开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前阵子三次元有点事。望谅解! 恢复日更!谢谢各位的支持! 其实应该没人看吧嘻嘻嘻 第18章 13:54 姚寒露从别墅回到学校宿舍时,难得的钟豆豆和陶雨洁周末都在。 陶雨洁躺在床上玩手机,她的床铺靠内,眼尖先瞧见姚寒露从门口走进来,有些疑惑:“诶?舍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钟豆豆也躺在床上,听见陶雨洁的声音,撩开床帘的一角,探出一张小脸出来,附和道:“对呀,你不是去家教了吗?” “出了点意外,取消了。” 姚寒露答得有些无奈,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边将手提包放在了书桌上。 “该不会是你那个家教对象又发病了吧?”钟豆豆好奇地问。 姚寒露摇头,不置可否。 她从包里摸出信封,手指触及时感受到边缘隐约已起了压痕。 信封拿起时重量不轻,足以可见其间的分量。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需要将事情一件一件梳理清楚。 先是那晚一通无人出声的电话,他被她猜出身份后,毫不犹豫向她掷来的问题。 然后是在别墅一楼房间的过廊,他脸上让人读不透情绪的表情。 陶雨洁想起来什么,在一旁打断姚寒露的沉思:“对了!舍长,你上次是跟我说那个孩子给你打了电话对吧?” 姚寒露不明所以,但仍对她点头:“他问我会不会一直陪着他。” “他问你会不会一直陪他,”钟豆豆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啧,他这问题好奇怪噢。” “怎么奇怪了?” “感觉一般孩子不会这么问啊,如果他真这么问了,我觉得那说明他很喜欢你啊。”钟豆豆说完,还自顾自地用点头肯定着自己。 姚寒露仍旧迷茫:“是吗?” “你就别分析他什么想法了,人智力还有问题呢,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陶雨洁将话题拉回来,“那你怎么回答他的啊?” 姚寒露愣了片刻:“我?” 她话未说尽,先被手机提示音夺去了注意力,她拿起手机来看,上面有新的信息提醒。 是张芸发来的,内容大概是要姚寒露帮她请假,她下周的长智志愿有事不能参加。 她一眼了然,后关闭手机,回到和宿舍二人的谈话上。 “其实……那天我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把电话挂了。” * 因为要帮张芸请假的缘故,这周的志愿活动,姚寒露特意去得很早。 她几乎是下完课就赶往长智,想着能在午休时间将交接事项处理好。 武老师为 分卷阅读39 她的早到感到惊喜,一半的原因是为她的勤劳,一半则是欣于自己能免去一班午休的值班,而将此任务交给特意早到的姚寒露。 “午休他们还是很听话的,你只需要管一下休息纪律,也没有别的事情。” “嗯。” 一切如她的意,在武老师的带领下,她顺利进入一班的教室。 此时一班也有大半的学生趴在桌上睡去,有几个没睡的孩子见她进来,很快将她认出来,刚要出声和她打招呼,便被她一个噤声的动作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她走到讲台旁边,坐在靠近讲台位置的同学小声喊她:“姚老师,你来啦。” 姚寒露笑着点头,转头环顾整间教室,最后看往熟悉的方向。 刚好撞见他闪躲开视线的动作,手里慌乱地随意从桌子上抓了支笔开始写字,过会儿才发现自己将笔拿反了。 也许从她进入教室开始,他的眼睛便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她在心里完善这个大胆的猜想,先一笑,后恢复自己老师的身份,管理起整个教室的纪律。 夏日的气氛逐日浓厚,为了驱赶闷热,教室里四叶电风扇开了三扇。还有一扇似乎是坏了,静止在空中——刚好是路与处的那个方位。 午后长智安安静静的,庭院中央的桂树树叶郁郁葱葱,阳光洒在之上,像波光粼粼的绿色海面。风拂过,掀起一阵绿浪微漾。 迟迟赶来的修风扇的电工师傅的出现打破午睡时刻的安宁,他抱着重重的工具箱推门进来,借了一两张课桌,站在桌面上拆卸扇叶。 姚寒露在旁指导就近的同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最后一个是路与。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眼睡去,姚寒露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拍拍他的背,小声叫他:“路与,醒醒,等下再睡。” 路与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根本没睡,却装出被她叫醒的样子,看向她的脸,沉默不语。 她再次开口:“小与等下再睡好吗?电风扇……” 她的话未说完,就见路与表情一变,陡然的严肃,是完全异于他平时神智不明的表情。 身后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 她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到了路与怀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拽着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护在胸前。她的背抵在他的胸腔上,而他的体温清晰。 然后她听见“嘭”的一声闷响。 “啊!电风扇砸到人啦!” 呼喊声先闹起来,打扰众人小心翼翼维持许久的寂静。 “小伙子,你没事吧?”电工师傅焦急的询问声传来。 姚寒露这才知晓发生了什么,扭头看向他的脸,却只见到他别开脸留给她的下颌。 “路与……”她思绪凝住,踯躅呢喃他的名字。 他在她的注视里松开手,轻轻敛眸,转身往教室后门走去,脚下速度缓缓,在她的视野里只留下微垂的肩膀。 而地面躺着电风扇扇叶的一只。 她刚刚……路与护住她的那一刻——她好像听见路与的声音。 低声夹着几分紧张情绪在问她:“没事吗?” * 武老师闻讯很快过来,与师傅交流过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拿回权利,重新整顿了一下班上的纪律,大家在武老师的安抚下这才敢安心继续午休。 姚寒露站在走廊上发呆,武老师喊她,她才回神。 “路与呢?” 姚寒露指了指隔壁的空教室,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老师往空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走到姚寒露身边,拍拍她的肩:“刚刚那一下可不轻,你去看看有没有事——他只听你的话。” 再想怯懦也没有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空教室走。 “路与。”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开空教室的门,一边唤他的名字。 门打开,见他明明就坐在房间角落的水泥地面上,却不作应答。 她忧愁地在门口停住脚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与她的冷战不知他单方面还要持续多久。 教室长时间被空置,因为无人使用,连打扫的痕迹都罕见。三维空间里布满细细尘粒,像炸裂在宇宙中的微尘。 教室四面的玻璃窗是蓝色的。 材质是蓝色钴玻璃,莫名令她想起中学时做过的关于焰色反应的实验。 蓝色玻璃一定要将教室外的光明过滤染色后,才肯将其释放,任其进入室内。 而他就坐在这阵生来艰难的泛蓝色光里,微微举起一只手,像在捕捉空气里的浮游尘埃。 光经各种阻碍物裁剪,零落成各个小块——有一块落在他的嘴唇上。 淡蓝色的。 察觉她进来的动静,他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他看过来的眼神, 分卷阅读40 是不掺杂任何其余内容的——或许只有她这样认为。他的举动总让她生出他在忧郁、在思考的错觉。 真奇怪。 他一抬眼,无力淡薄的一眼,如同坠叶一般,落在她身上,而后又怯怯收起,回到他手掌上收集的光里。 像掬了一勺蓝色的水。 她走近,一边看着,长呼一口气,向着他的方向故意拖长两个音,说:“终于——找到你了。” 他原本低头,听见她的话,又仰脸看向她。 那抹淡蓝色在他脸上移动,倏尔沉入眼眸,倏尔又停留在耳廓。 “为什么找我?” 她站着,他坐着。 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他竟还生出几分可怜,可她心里又矛盾地知道,他对此毫不在意。 “想看看你的肩膀和背有没有受伤。”她说,短暂停顿之后再添上一句,“还有……刚才的事情,想跟你说谢谢。” 他摇头:“刚刚,不痛。” 姚寒露不大相信,弯唇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瞥见他衣服后领下方甚至被风扇扇叶划开了一道口子。 但因为角度问题,并不能看见刚才的意外是否已在他身上留下了伤口。 她紧张地皱起了眉,叮问道:“真的不痛吗?” 明明是连打针都说惧怕疼痛的人。 他扭头,答非所问道:“我以为姐姐生气了。” 姚寒露听得不明白,反问:“生什么气?” 他不说话。 姚寒露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上次在东南别墅他将她关在门外的事情。 她的视线收回,转而在他跟前蹲下身子,高度差慢慢缩小,便立即比他矮了一截。 她抬头,勉强与他平视:“那天你在电话里问我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他一怔。 直直撞进她柔柔一双明眸。 她支手撑起下巴,一眨眼,双唇阖动:“小与,那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点! 第19章 14:10 蓝色钴玻璃在阳光下的投影无疑是极具浪漫的。 加之窗外浮光掠影般樟树枝叶在光里的浮动,犹如不甚强烈的日光之下进进退退的温柔潮汐。 方块状倒映在积尘的瓷砖地板上的颜色,由最初的浓蓝色——被光过滤掉一些粗糙的部分,进而转换为接近飘渺的淡蓝,仿佛海洋的一角。 他因此想起十七岁那一年,在福宁监狱、他和邹凯偷来的一段休闲时间,借以惬意躺在伐木工厂的屋顶,舒适地眯眼,窥见一片蔚蓝色天空。 大概那时也没有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和邹凯一起,无忧无虑地看天。 于是也无法预见,那一次无异于背叛的死亡。 背叛。 记忆里的那抹蓝在他的意识里逐渐与现实重叠,他偏头,努力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压抑着情绪地,他轻轻呼吸,此举大抵是在放松心情。 他视野里见她双唇在动,吐出的字眼清晰,是在问他:“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他与她对视两秒,而后垂下脑袋,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不要告诉我。” “嗯?”姚寒露愕住,诧异地问,“为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他不说话,忽地闭上眼,只为掩盖住眼底任凭如何饰演也无法掩盖住的惧意。 到底是害怕。 害怕被背叛,以及无论何时、何地的……孤立无援。 须臾的间隙,他的目光重回姚寒露脸上。 他一边松懈了一口气,一边垂下去半边肩膀,木木地说了一句:“姐姐,我肩膀疼。” 姚寒露的注意力一下被此话吸引开,她不再关注纠缠二人已久的问题与答案,继而紧张起他的伤处来。 “哪里啊?让姐姐看看。” 她说着,身体微微耸起前倾,试图撩开他被划破的衬衫开口检查,但被他的转身而躲开。 姚寒露早已习惯他无意识的抵抗,于是回到原来半蹲的位置,一边说:“那姐姐带你去医务室,我们让老师给你看一下,好不好?” 他“唔”了一声,像是答应了,然后慢慢从地上站起。 姚寒露也跟着起身。 他的宽版的polo领衬衫,深卡其色,为他增添一份平日不具备的严苛。 不知是衣服短款的设计,还是因为他身量过高的原因,衬衫下摆只到他的胯骨处。 她不是第一次为他的身高惊叹,但此时清晰感受到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知道自己多高吗?量过吗?” 他低头看她,点头:“之前体检的时候,量过。” “多高?” 他微微锁眉,想了想,才给出正确答案,回答时腔调几乎是一板一眼:“一百……八十八。” 分卷阅读41 “喔——”她感慨了一声,“难怪你比姐姐高这么多呢,简直是巨人的身高啊。” 他看着她伸手在他下巴处比量着两人的身高,呆呆地问:“那姐姐是什么?” “嗯?”姚寒露眨眼。 “我是巨人,那姐姐是谁?” 姚寒露被他的解释说得一笑,她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思索:“嗯——我嘛,我是——小矮人!” 她笑着,抬头与他相望。 实际上,与大众女生的平均身高相比,姚寒露绝不能被称之为矮。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女生队列里的最后一位。可今日倒也乐见被人嘲笑身高。 地上的树影晃动,波光粼粼,犹如往平静海面扔进一块石子。 以此不动声色拨动路与心弦。 但他怎会轻易流露,泰然地继续伪装,深深埋头,一副乖巧模样,跟在姚寒露的身后,一步一步穿过长智迂回的走廊。 偶尔抬头,视线里是她身上随步伐晃动的拼色半身裙。 长度及膝,描边勾勒般地绘出她瘦长的小腿。 他脸上生出几分不自然,假借看水泥护栏上摆放的多肉盆栽,才移开视线,冷静下来。 还好医务室距离不远,两人不多时便到了。 医务室的负责老师——李老师在,两人到时,她正坐在看诊台后拿着手机看一部剧情冗长的古装剧。 姚寒露之前因为路与发烧的事和她打过交道,所以还记得如何称呼她,顺畅地与之问候:“李老师,下午好。” 李老师也还记得她:“啊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路与从门外走进来,然后贴着医务室靠墙的药柜站立,目光无处可罗,显得有些无措。 李老师疑惑地左右打量两人一眼,姚寒露才忙解释说:“路与他刚刚在教室被掉下来的电风扇砸到了,他说肩膀有点疼,想让您看看。” “是为这事啊,刚听武老师说了,”李老师会意点头,指了指就近的一张病床,“先坐那边,把上边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路与听见了,但他站着没动。 李老师无奈地看他一眼,对姚寒露说:“我跟这孩子不对付,他老不喜欢我了,你去,你去劝劝他。” 她朝路与的方向努努嘴,示意姚寒露。 姚寒露抱歉地笑了笑,朝路与走近几步,小声规劝道:“小与乖,让李老师给你看一下。” 他闷声不作回答,看表情姚寒露不知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一两颗糖果,过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穿的是无口袋设计的裙子。 她无计可施,只好说:“小与还想要小花吗?你让李老师给你检查一下肩膀,完事了我就给你一朵小花,好不好?” 他有了回应,看向她,眨眼确认她言语的真假。 “真的吗?” 姚寒露认真点头给他肯定回复。 他这才服服帖帖走到床边坐下。 李老师在旁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不得了哟,这要是没有你姐姐可怎么办哦。” 路与没理会李老师的打趣,扭头看向在一边脸上也露出笑意的姚寒露。 “行了行了,别腻乎了,把衣服脱了。” “小与。”她喊他一声,指了指自己胸前,示意他解开衬衫的扣子。 他明白过来,迟钝地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动作笨拙且慢,看得李老师直叹气。 姚寒露走过去,空出双手,说:“姐姐帮你?” 路与点头。 姚寒露三两下解开衬衫的衣扣,近看才看清那一排细小衣扣的颜色,竟然是近乎琥珀的颜色,狡黠地藏匿在衬衫衣料里。 衬衫两摆失去禁锢地散开,露出他富有少年感的胸腹,出乎意料地,不是寡淡的肋骨与白色皮肤的搭配组合,还有起伏的匀健肌理。 她懵憕片刻,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仓皇逃开,耳根淡淡的红。 她忙松手,退开在一旁。 李老师在一旁不解风情地催促路与手上的动作,全然不了解房间内气氛的变化。 还好路与很快恢复常态,脱下上衣,一面转过身,将光露着的后背让李老师检查。 他将头埋在肘弯间,向外露出一只耳朵。耳廓染上红色,依然有趋近透明的动向。 他朝一侧微微弓起身子,蝴蝶胛骨分明。 姚寒露只扫过一眼,立即慌张避开,又因为太着急,视线不知落往何处,只好低头盯着鞋尖发呆。 耳边由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变成李老师与他之间的一问一答。 “这里痛不痛?” “嗯。” “这里呢?” “不痛。” 李老师颔首表示了解,走到姚寒露旁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袋消毒棉签和棕黄色外壳不知名字的药水瓶。 “没什么 分卷阅读42 大事,就是有点淤青,小孩子自愈能力强,过几天就好了。” “哦好,谢谢李老师。”她鞠了一躬,因为不敢看李老师的眼睛,只好盯着那瓶药水。 李老师拍拍她,她身子应激反应般颤了一下。 “想什么呢?帮他搽下药。” “啊?”姚寒露怔了片刻,“好。” 她接过棉签和药水,走到路与面前,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路与也有几分别扭,别过身子,将红肿的半面肩膀呈至她手指旁边,无声为她行着方便。 “有点凉哦。” 她拧开药水瓶盖,将棉签浸入,直至蘸满完全覆盖白色的棕黄,才停下动作,将棉签送至他的肩部。 除了肩膀上的新伤,他背部可见的还有一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并且数目不少。 她握棉签的手小幅度地发着抖,一下接连一下,将异于皮肤颜色的药剂掩盖于上。 医务室里夏天的气息难以察觉,鼻息间原本是刻板的消毒水味道,而后跌打药水的味道浸润,意外的好闻。 午后的阳光隔着纱面窗帘照射而入,斑驳的,留在地面、病床上的白色枕头和他修长的脖颈上。 侧耳倾听,由近及远先是李老师手机里千篇一律的爱情电视剧对白,主人公长久纠缠的内容无非关乎风月;后才依稀辨出远处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水太凉的原因,他的背脊在她轻触时不可避免地紧绷,肩部的线条随着动作俶尔笔直。 时间好似突然变得漫长。 她拂过额前的汗珠,内心坐立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如同走过一整个聒噪的夏。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时间,以后改到八点吧。 第20章 09:55 “好了。” 她将手里已发挥过作用的棉签抛进脚边的垃圾桶,空出的手用来拧紧药水瓶盖。 药水被她用去了十分之一,她这时才得以发现,原来这支瓶子的材质是澄澈的一层无色玻璃。 透明的,显得很干净。 只是因为跌打药水的颜色,它才被迫变成沉闷的棕黄。 另外一边的路与随着她的离开,身体也松懈下来。 他伸手抓起放在床上的衬衫,正要换上,动作却突然被一旁沉陷于电视剧漩涡的李老师打断。 “你先让它晾一会儿,待会儿再穿上。” 路与当即停了下来,背微躬着,也不出声。 电视剧对白成了房间的背景音。女配角声音尖细,叨叨唠唠一直在吵着什么。 安静衬出这一角色性格的嘈杂。 或许这正是她为何成为陪衬的原因,姚寒露想。 夏日午后的高温终于起了一次正面效用,药水很快挥发尽,在他皮肤上,只留下并不好看的色块。 路与把衣服重新换上,跟着她和李老师告别,走出医务室。 一前一后的行走顺序,他们一贯如此。 牵绊着前面姚寒露脚步的是他身上挥散不去的药水气味,令她想起在教室,电风扇落下的那一刻,他身上干净的味道。 还有……他怀抱的温度。 这并不是第一次和他的拥抱。 两人在长智第一次并不愉快的相见,告别式的怀抱,是森林味道的绿,还留有他与生俱来的不与人亲近的冷气。 有什么在悄然改变,可她不知道是什么。 或者说……她没有勇气承认是什么。 两双帆布鞋一前一后踩过水泥地面,无意识的摩擦,留下轻微声响。 “姐姐,” 他在后面唤她,带着某种凉意的声音厘清她脑子里乱搅蛮缠的可笑想法。 她听见了,这次却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盯着前方闷闷“嗯”了一声,以此算作回应。 他不纠结她突变的表现,忙不迭道: “周六你来吧,” 停顿一个词的时间,继续: “来别墅上课。” 她没吱声。 “如果你来的话,”他好似怕她拒绝一般,又补了一句,“我会去接你的。” 可周六哪里那样容易到来。 因为承载了太多人的期待心情,所以它像是故意,作为一周最傲慢的日子,总是出席得格外慢。 姚寒露的周五上午是忙碌的满课状态。 十点开始的翻译学概论才上了半节,和姚寒露同坐的钟豆豆肚子便已开始发出不满的抗议。 专业老师数讲翻译的通俗性,不厌其烦地忘了第多少次搬出鲁迅的《故乡》做例题分析。 她假借看时间,拿起课桌抽屉里的手机,上面停留着她和辅导员的聊天界面。 对方简洁明了通知她下课后去院长办公室一趟 分卷阅读43 。 不需要道明缘由,她已大概猜出是为了哪一件事。 冗长的概论课,在群群乏力齐读声里落幕。 疲惫的语调大抵会与鲁迅创作此篇时的心情相近——断没有想过往后会被众人如此反复提起,以致厌倦的疲累。 几乎每间教室都开着最大档电风扇,但空气里仍热得如同火炉。 而院长办公室,还未敲门进去,隔着门缝就已尝到与外截然不同的沁冷。 院长余智她见过一次。或许是因为那一次的际遇,再见面时姚寒露看他觉得他面善和蔼许多。 门在敲响三下后打开,她站在门口略显局促。 余智坐在办公桌后,对她笑了笑,然后指指桌前的沙发,示意她坐过去。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坐下时礼貌道谢。 冷空调温度适中,但因为风口刚巧对着姚寒露的位置,突来的低温还是使她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余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起身,体贴地调整了扇叶的位置。 风口在他的调整下顺利朝上,而他转身,望向坐在沙发上的姚寒露,问:“你已经给路与上了一个月的课了吧?” 姚寒露不明所以地点头,看他做完一套动作,然后回身面对她,继续他的问题:“觉得吃力吗?课程进度上,还有……平时的沟通上,有没有什么觉得困难的地方?” 她讷讷地摇头。 “那就好。” 他舒心一笑:“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了解一下最近路与的情况,还有问问你的意愿——是不是还想继续给他上课。” 空调风口朝外喷薄出白色水汽,长度极短,还未来得及完全接触空气,便早早消失了。 她见此状,甚至开始怀疑起,这台机器是否出了亟待维修的毛病。 而她也跟着出了各种故障,犹豫、结巴的恶症统统在这一时刻爆发。 她看看眼前的余院长,最后也只是磕磕绊绊吐出了语法残缺的主语:“我……” 余智看出来她的顾忌,立即说:“你可以放心大胆说,这份工作跟你学习时间有冲突也好,或者你和他存在矛盾也好,在我这儿你都可以畅所欲言。” “我……”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我不知道。” * 从学院出来,手机上收到钟豆豆报告已到宿舍的消息。 她回了个“好”,背着一袋子书往宿舍的方向走。 夏初突来的高温,猝不及防,赠予这座城市不合时宜的炎热。 她到宿舍时已满头大汗,于是进宿舍放下书包,索性先洗个澡。 不太热的白日供水,此时从头淋灌至脚是刚好的温度。 她将胡乱散落于胸前的头发圈住,一次拢起置于背后。 然后侧身望向浴室里的一面白色瓷板壁,隐约能见她的一头长发犹如海藻般,沿着脊骨下垂至脊梁沟。 头发长得好快。 一个月前,还没有这样的长度。 恍惚间,三十日竟已走过。 余智的话还在耳边,间断地回忆起,总觉得像某种符咒,压抑着她。 “十年前他和他父母的那场意外,我一直认为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立场。” “我的立场?” “对,我和路与的母亲是多年故交,对于路与我本来也有一份监护责任,但我一直忙于工作,也是近些年才了解到这孩子的不容易,所以有心想要去为他改变一些局面。” “我思考了很久,如果你注定要成为一方的眼线,那么我希望你是站在我——和路与父母这一边的。” …… 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是钟豆豆的声音:“舍长,你手机一直在响诶。” 她抬手关水,回问:“谁啊?” “不知道,这上边没有显示。” “那你帮我接一下吧。” “哦。” 钟豆豆走出一段,到外面洗衣服的隔间,才按下接听按钮。 未过多久,姚寒露见浴室的玻璃门板上再次映出一道影子。 是钟豆豆再度走了过来。 “舍长,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 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半页,半山的风混合着阳光一起走进,空气里味道陈新相杂,地面则是光线不均匀的半明半暗。 窗户正对的房门口安静放着一只托盘,上面是玻璃杯盛着的牛奶和切成好看形状的凤梨。 楼下传来内容乏味的寒暄,是阿姨在和修理工大叔交谈。 他们谈起今天的天气和周六市场的拥挤。 话题慢慢偏移,又转到路与早餐的缺席和疑似已然放弃家教工作的姚寒露。 房间书桌上的日历标明日期,告诫周六不宜外出。 白色窗幔被山风吹拂扬起,在空气里回应灰尘的邀舞。 分卷阅读44 他摊开手,妄图接住被吹开的微尘,却是徒劳。 * 汽车修理厂内亦是灰尘漫天。 近日接了三两笔大单,厂里上下为此皆忙得不可开交。 惟有楼上休息室清净许多,隔音板被人有意加厚过,此刻外面喧天的电工机器运作的声音仿佛发生在另一处空间。 周定辰好不容易偷出时间溜上来休息,推开休息室的门时,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三两个人。 那几人看见他,立即慌忙起身要逃,但都被他一个抬手的动作按下来。 “算了算了,都坐着吧,待会儿一起下去补工时。” 一行人静坐,都累得没精力说话,时而啪嗒抽烟,时而翻看随处堆砌的情_色杂志。 周定辰一根烟咬在唇间,随手翻开放在桌上的素描本。 突然,不同于铅灰色素描线条的颜色映入眼帘。他一怔,嘴里抽了一半的烟被吓得直坠落地。 “我去——这可是路与的设计稿啊!谁往上贴的这花啊,活腻了吧?” 他卷起稿纸边,一页一页仔细翻看,发现每一页都留有相似的花朵贴画。 简单的图案,与稿纸上复杂的精密仪器设计格格不入。 旁边有人凑过来看,不知谁回了一句:“这好像是与哥自己贴的吧。” “什么意思?” 周定辰皱眉,停下要再次摸烟的动作。 “就是他自己贴的啊,”那人看着周定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上次亲眼见他一个一个贴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路·幼稚鬼·与 坐实了。 把书名改了一下,觉得这个比较贴近这本书的内容。 第21章 15:47 武老师怀抱的温度常常给他母亲的错觉。 他忽而回神,松开与武老师拥抱的手,后退一步,一边接过另一位老师递来的白色帆布包,低头让出高度斜背在身后,并顺势鞠躬道别。 出了长智,才算是获得彻底的自由。 他单手扣住自己背包的肩带,在分别指向汽修厂和公交站十字路口稍作停留。 适时红灯亮起,给他足够多的时间思考。 片刻思考过后,他摈弃往常的路线,缓步走向对面的公交车站。 等来眼熟的公交车号,顺利上车,他投币走向车后排的无人区坐下。 晚晖斜照化作天然刻刀,雕绘他偏头望向流动街道,形成的侧脸,车辆流动中,流光幻影般悄无声息加深他的五官。 他靠近山根位置的眉端相较眉尾颜色更浓,是与皮肤的白皙大相径庭的黑黛色。高耸眉骨和深陷眼窝是有利的工具,它们用来反衬鼻梁的高度。 此时正值晚高峰,上下车人流拥挤。 后两站上来穿着校服的中学少女,车上已无她们可坐的座位。 她们只好站在靠近后门的位置,而后如同发现宝藏一般找到后排的他,惊鸿一瞥惹来蝴蝶效应般的在她们的小群体里额头相抵的小声讨论。 她们轮番向他抛去目光,面容上是含着笑意的羞赧。 但他一概不知,面色冷冷地提早到车后门等待。 他突然的靠近,使得少女们不自觉屏息。 公交车提示音响起,门打开,他下车,残忍完结少女们创作了一路的爱情小说。 他下车的地方是A市偏僻的外来人口寄居之地,也是姚寒露住的地方。 他凭借印象回忆起上次走过的街道,命运般地经过租房楼下的馄饨店。 他为熟悉的食物味道稍作停留,目光投向烟熏油抹的馄饨店招牌。 店内忙活的老板娘看见他,热情地大声招呼:“要进来吃点什么吗?” 他摇摇头拒绝,但念及上次馄饨的招待,他又弯腰礼貌地对老板娘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姚寒露家所在的楼层,令他想起那晚走时,看见的走廊尽头的三盆绿植。 因而他在楼道口停住脚步,第一步就是寻找绿植的踪迹,却被一道熟悉的身影阻挡了视线。 属于中年人的臃肿体型,此刻正侧身用肥肿的腰部抵着姚家的大门。钥匙经那人摆弄,发出清脆声响。 路与认出那是房东吴勇,他正在试图打开姚家的门。 路与的突然到来转移了吴勇开门的注意力,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路与。 他眼神里夹带几分狐疑,大概是在根据路与的少年面貌,猜测他的身份。 两人安静对峙了一会儿,还是吴勇先行发问:“小同学,你是来找姚远的吧?” 路与没说话,只静静注视着他。 吴勇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也不知这股怵然从何而来。 但他绝不信是眼前的少年带给他的,咽了咽口水解释道:“那个,他们家几天没人住了,这还欠我一个月房租呢,人说不见 分卷阅读45 就不见了。” 路与依旧没回答。他收回浪费在吴勇身上的视线,提起步伐便要离开。 吴勇在他身后想要喊住他,语意里仍有挽留之意:“诶——同学,要是你在学校见到姚远,记得帮我跟他说一声啊。” 他听见喊声却没有回头,转而下楼,在地上拾起一根足有他手臂长的废弃木棍,继续下至一楼。 一楼楼道的拐角处是一处绝妙视角盲区,他走过去,贴墙而立。 竖耳听楼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下楼来。 骂骂咧咧夹着脏话的声音,是吴勇的。 路与颠了颠手里的木棍,感觉吴勇正在靠近。于是他在心中默念着数字,掐好时机,抬起落下,动作利落地一棍子抡在了吴勇脖子上。 然后听得吴勇闷哼一声,随后就见他失去意识软倒在地。 路与扔掉手里的木棍,从墙后走去,面无表情地抬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吴勇的腿,弯腰将他拖进一楼的一间杂物室。 随地拾起的尼龙绳将杂物室的门从外死锁,再关上窗户。 完成好一切,他转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调整胸前帆布包的位置,抬脚走出。 左手握着一串钥匙。 他默然走出小巷,偏头望见了街边的垃圾桶。 他停下脚步,半垂眼帘,抬手,如同投篮般将那串钥匙扔了进去。 * 长智周四的午休时间是有别于往日的漫长。 路与在第四次将设计稿纸揉成团,塞进课桌内后,终于失了在一班教室里待下去的耐心。 在武老师的注视下,他起身,轻声推开教室后门,走到外边的走廊上。 学校的正门外传来年轻男女的交谈声,随着“吱啦”一声响,大门被推开一扇,紧接着是一群大学生志愿者的涌入。 他们在院子里停下脚步,都因见到他而一怔,大概没想过走廊上还会有人。 路与第一次没有收回此等无关紧要的目光,眼睛掠过数十张面孔,却不见谁有那样令他熟悉的眉眼。 他低头折身,留给众人看的后背带着几分沮丧的寥落。 人群中的张芸将他的一切动作纳入眼底,歪头觉得有些奇怪和讶异。 总觉得他跟她印象里的那个时常面无表情的路与有什么不同,可她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出入。 最后她也只是挠挠头,加快跟上大部队的脚步,刚回到队伍里就听见有女生在讨论路与的长相。 言语里是略带惋惜的赞美,单为他智力上的残缺。 办公区志愿者正排队签到,武老师从外走进,张芸立即去跟她说明情况。 “寒露她这周要请假。” 武老师整理办公桌上文件的手一顿,稍抬头表达关怀:“她怎么啦?” “好像是她家里出了点事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跟她不是一个系的,她只说让我帮她请假。” “哦好,我这边已经登记了,你带其余同学先去教室吧。” 一班老师的更换,引来短时间内学生的疑问,但很快大家都被新老师带来的游戏吸引过去——除了路与。 游戏是长智学生百玩不厌的词语接龙,特设的分组积分的游戏赛制。 由“关闭”一词开始的词语游戏,参与者时而卡壳,但还算顺利,兜兜转转最后转到一直置身事外的路与。 给他的词是前一位同学答出的“严寒”,他几乎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寒露。” “寒露?”新老师对路与的词汇量感到不可思议,她重复了一遍,问,“大家都知道这个词吗?” 表现积极的学生立即回答:“老师,这个字我们没有学过。” 老师笑着看向靠窗而坐、此时此刻好像正在神游的路与,表扬道:“那路与同学好厉害哦,让我们大家给他鼓鼓掌好不好?” 煽动下得到的掌声,他仍不为所动,盯着自己课桌上的书本发呆,直至老师提到他的名字:“路与同学?路与同学,你能教大家写一下这个字吗?” 路与愣愣地看向她,见她向自己伸手,手心是一根白色粉笔——她在邀请他上黑板写。 后座的同学推推他的椅子,小声告诉他:“老师让你去讲台上。” 路与木然地起身,每一步都如同在践踏记忆的泡沫,眼前是周六和姚寒露在一起的时光的循环播放。 她在教他写字。 “你写一下姐姐的名字。” “我不会写。” “你会的,你看看。” 她俯身,握着路与的手特意将“露”字写得很大,有拆字的嫌疑。 在她的笔下,“露”字化繁为简,最后变成两个上下堆积的词语。 “你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姐姐听。” “路,雨。”他照实念出声,而后才发现玄机,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歪头与姚寒露对上视线,“这是我的名字。路与——寒露。” 分卷阅读46 她也看着他笑:“所以啊,姐姐和小与是分不开的啊。” 于是他接过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画仿造姚寒露的字迹写下心声。 新老师呆住,在旁小声提醒他:“路与同学?不是这两个字哦。” 讲台下的同学们也发现了,大声纠正他的错误:“路与,你写错啦!不是让你写自己的名字啦!” 路与停下书写的动作,抬头看向黑板上与姚寒露手迹别无二致的字眼。 「路与」 真的错了吗? * 医生也说是福大命大。 明明已领了病危通知,甚至姚寒露已在亲属那一栏里签下自己的名字,姚泉还是九死一生,被医生从边缘拉了回来。 鬼门关走了一趟,他的病情倒出人意料的稳定了下来。 姚泉刚出手术室那几天,她和姚泉一直是学校医院两头跑。近日稳定下来,她也终于得闲,这才记起家教的事情。 周五提前给路家电话预告,说她周六下午会去上课。 何森惯常的寡言少语,没有她想象中的多次询问她之前为何缺课的原因,很干脆便结束通话。 没留给她瞠目结舌的时间,周六花一上午完成专业作业,下午就搭上她暌违已久的山地车。 东南山林空气的味道,她闻着,是无法下定义的亲切。 天空之上是欲雨不雨的大朵郁色积云翻滚的画面,少风,只有属于夏天的蜻蜓绕着路边的灌木低飞。 无处不在的阵雨来前的闷热,她在别墅门口下车时,感受得更为清晰。 别墅外是不同平时的藏着喧闹的静。 门前的宽敞通道上停着几辆她能认出品牌的豪车,花园内伫立的保镖数量,较之平时也要多。 大概是有尊贵身份的客人到来。 她有些诧异,得到保安室的许可后成功进入别墅,发现花园内的白玉兰已全然凋谢,地面上是还未来得及清扫的完整的花朵。 步履小心地穿过残余香味的小道,她蓦地在即将走入别墅的阶下停住脚步,抬头入目是刚巧路与也转过来的脸。 他看见她,眼睛里片刻的惊喜,也许是没想过她会来。 后这份来之不易的情绪波动被他压抑下去,他沉默地收回视线,低头望向地面。 而她时隔许久,再次见到他时,感觉他又高了几分。而后反应过来,是他所处的位置制造的错觉。 一直好奇他如何选择着装,后来她将其归咎于天赋。 三道不同颜色的竖条纹点缀平淡无奇的短袖衬衫,主色是深绯。衬衫微敞的下摆,得以透露宽肥版牛仔长裤的水洗蓝。 经典款帆布休闲鞋,凸显踝骨的清瘦。 完美有待商榷,因为鞋带被他系得乱七八糟。 暗自猜想他大约是等有了类似绳结的形状,便任其随意堆砌在黑色鞋面,也不去计是否美观。 天生的衣架子,搭配偶尔散漫,也只能称之为对美感知上的漫不经心,但丝毫不影响他祸害人间,依然耀眼。 一场耀眼夺目的戏剧,却以悲剧落幕。 而世间诸人都是毁灭这美的刽子手。 她耳边回响起余智的话。 “他父亲是国内著名的钟表师,母亲是文学教授,之前也在我们学校任教,但这二位都在十年前那场车祸里不幸身亡。” “他十六岁那年,因为故意伤人在城南的福宁监狱服过两年牢役。” “十六岁?福宁监狱,那不是成年人监狱吗?可是他那时候还未成年,怎么可能……” “因为有人故意改了他的档案。”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顶着十八岁的伪造身份,生生在大牢里呆了两年才出来。” …… 「所以你想好了没有,你会留下来帮他吗?」 「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与仔你也太帅了吧!妈妈爱你! 第22章 20:01 远处的山群云烟缭绕,大概那边已有雨在下。 路与见朝自己她走来,像是故意不看她一般,躲避视线,侧头看向门内。 带几分落寞。 姚寒露将他孩子气的举动收入眼底,没忍住,忽地笑了。 她问:“你站在门口干嘛呢?” 路与本不太想回答她的问题,低着头只跟自己的帆布鞋过不去。他抬起一只脚,在稍低的高度下落,不住地蹭着自己干净的鞋子边缘。 但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使他回心转意,他暗自赌气了一会儿,最终闷闷地说:“罚站。” “罚站?”她站在台阶下,仰脸,因惊讶眼睛不自觉睁大,“谁罚你啊?何先生还是阿姨……” 她的话并未完,就被另一道男声截去疑惑的尾音。 “你是谁?” 分卷阅读47 姚寒露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个体型魁梧的男人从别墅大门里走出,并以一种悠闲的步伐,向她和路与所在的位置走来。 男人穿着白色衬衣和得体的西裤,抹了发油的头发整齐向后梳去,露出并不算好看的额头。他的下巴过长,所以脸庞太多留白只会放大他面部的缺点。 并不是所有男生都具有适用任何发型的自信和资本。 她想着,有些迷茫地和男人对视。 “嗯?” 寻不到答案,她疑惑地看向路与,期待他给出提示。而他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男人察觉眼前两人关系并不陌生,于是走到路与身边,语气不善地问:“傻子,你认识她?” 路与见他走来,立即向旁边移动了两步,小心翼翼地,似乎有些害怕。 男人因为没能等来路与及时的回答,有些不耐烦:“怎么啦?听不见我说话,聋啦?” 姚寒露皱眉,义正言辞道:“这位先生,请您注意一下您的措辞。” 她向前一步,正要将路与拉过来,就听见路与说:“姐姐,你走吧。” 姚寒露一愣,没反应过来,望着他,错愕无言。 是何森的出现才打破僵局。 何森从别墅里走出,瞧见三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忙跑过来,说:“姚小姐您来啦。” 话毕,他低头朝男人鞠了一躬,喊道:“大少爷。” 姚寒露明白过来男人的身份,他是路与的哥哥。 可等她偏头去与路与确认时,却发现路与已移开视线。 被何森称呼为大少爷的男人指了指眼前的姚寒露,问:“她是谁?” 何森解释道:“姚小姐是小少爷的老师,今天过来给他上课。” 听者仿佛在听笑话,他冷笑地将视线扫过眼前二人,讥讽道:“这傻子还要上课?能听懂吗?” 何森没回答。 男人略过何森的沉默,挑衅般地看向一旁的姚寒露,挑了挑眉:“这种事随便做做样子给爷爷看就好了。再说了,爷爷也不真会当回事儿,路家的钱可不是用来养废人的。” “是。”何森点头。 “啊——山里的空气就是好。”男人说着,伸了个懒腰,而后再次走进别墅。 待男人离开,何森很快恢复往常一丝不苟的掌事人模样,对着姚寒露抱歉地说道:“姚小姐,你先带少爷上去吧。今天别墅有家宴,我可能照顾不到您了,还望您谅解。” 姚寒露从方才的气氛里回过神来,对他摆摆手:“哦,没关系,您去忙吧。” 何森也很快离开,门口剩下最初在的两人。 姚寒露舒了一口气,指指大门:“我们也进去吧。”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终于移动步伐,往别墅内走去。 一前一后,穿过人来人往的客厅。 她发觉别墅内人手多了许多,阿姨也不见踪影——她被藏在同样装扮的帮佣妇女里。 二楼路与的卧室带给人不同于外界的安宁。 因为天阴沉下来的缘故,房间里没开空调,惟一的窗户被打开,风吹进来,扬起窗边的帘幔。 姚寒露将包放在书桌上大块的空余里,一边将两人的椅子拉开,等他先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 看他搭理外人的兴致似乎缺缺,坐下后,只是拿着笔,在摊开的练习本上乱涂乱画。 她料定今日他必不会专心听课,索性将课本之类的丢在一旁,撑着半边脸颊问他:“刚刚那人是小与的哥哥啊?” 他用笔破坏练习本白纸的动作,在听到她的问题时一顿,良久,才说:“不是。” 姚寒露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点点头,“那刚刚是他罚你站在门口吗?” 他手中的笔此时变成化解一切提问的利器,一旦他不想说话,他便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姚寒露见他不答,悻然地耸耸肩:“那我们上课吧。” 他顿了片刻,突然道:“你为什么不来?” “什么?”姚寒露一怔。 她快速想通他前面的爱理不理和此时问题的背后,症结都是她周六的失约和一次在长智的请假。 她笑着凑过头去,看被他藏起来的眼睛,同时解释:“噢,那是因为姐姐的爸爸生病了,姐姐之前一直在医院来着。” “你不会生姐姐的气了吧?” “没。”他摇头,声音里的疏离瞬时少了几分。 姚寒露不愿轻易放过他,追着他问:“那你在门口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话?” 而他又是无话作答的木讷反应。 姚寒露受到他今日寡言的连连打击,此时已有些气馁。 她无奈地从包里拿出课本,正要翻开,一张纸条轻轻落入她翻至的那一面书页里。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纸条的递出者,却只见他因低头在脖颈处形成的阴影。 她抱着小朋友的心思难猜的心 分卷阅读48 理拿出那一张纸条,却见上面写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的模仿能力,相较与他智力相仿的孩子要强许多。 她最开始给他上课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做示范写的字,他会仿造她的笔顺和笔锋原模原样在旁边留下几乎相同的字。 像有强迫症般。 她看着纸张上雷同自己笔迹的字句,有些懵,心跳的节奏乱成鼓手激扬敲出的一段鼓点。 “小与……” 她握着那张纸条,呢喃出声。 他侧身坐着,脖颈修长。喉结上下滚动,是带着少年意气的紧张。 他的右耳后,靠近耳后鬓发的白皙皮肤处有一颗淡痣,这是她的新发现。 而他始终不留目光给她,她自有办法,将这定义为稚气别扭的害羞。 心声正欲倾诉,突然,房门被拉开一条小缝,阿姨的头探进来,小声告知:“姚老师,打扰一下,您出来一下吧。” “哦,”姚寒露忙起身,末了一眼给背影上看不出变化的路与,“好。” 她答应下来,一边走出房间。 阿姨站在门后等候,见她掩门出来,便说:“老先生邀请您在别墅吃晚饭。” “不用了,太麻烦了。”她礼貌地摇手拒绝。 “不麻烦,不麻烦,就多一副餐具的事情。” 阿姨不大想收到拒绝的回复,于是添上一句:“姚老师就留下来吧,您这边拒绝我了,我等一下也不好跟老先生交代。” 姚寒露有些犹豫。 她想到路与,连带着想起刚刚在院子里遇见了路家大少爷,生出想要见识路家长辈的念头。 没让阿姨等太久,她接应下来:“那麻烦您了。” 晚餐的菜式中西融合,主食是煎烤至八分熟的牛排,各自配有蘑菇浓汤。 长桌中央位置摆放着合乎路家老人口味的中式料理,大概是苏浙口味,色泽很好。 路与旁若无人地先一步入席,留姚寒露站在离餐桌两米的距离处,不知所措。 桌上除路与外,主位坐着一位着正装的老人,老人满头白发,眉眼间皆是挤起的密密皱纹,想必他便是路德手表的最高董事路阳和。 网上关于路阳和的资料不多,她只知道他是国内制表行业的顶尖人物。 改革开放初期,路阳和下海一手创办路德企业,将一家原本只有一个店面的小修表店,趁大好时势,发展成国内外著名的品牌一流的国际企业。 次位坐着是姚寒露之前一家见过的路新南,以及他的妻子方荟。 再旁边是路新南的儿子,也是下午她已见过面的人——路颖。 路阳和瞧出小姑娘的不适应,笑着先和她打招呼,招手示意她在空位上坐下。 空位设在路与旁边,她点点头道谢,转而坐下。 路阳和一反姚寒露想象里的严肃古板,在饭桌上十分健谈。 “听阿森说,姚老师在A大念书?” “嗯。”姚寒露点头。 “学的什么专业啊?” “翻译。” 路阳和若有所思,手里的勺子搅了搅面前的浓汤。 “那有想过做什么工作吗?” 姚寒露谨慎地答着:“应该会在商务翻译这一块儿选择适当的职业。” 路阳和对她的回答很是赞赏,他看向一直安静吃饭的路新南:“不错不错,我们公司对外这一块儿待遇是还可以的。新南啊,哪天带姚老师过去了解一下。” 被点到的路新南抬头,对路阳和一笑,点头应下,却没给姚寒露任何回应。 姚寒露清楚这是场面话,但仍道谢:“谢谢路先生。” 路阳和笑了几声:“别客气,我这老头子就喜欢跟像姚小姐这种聪明孩子聊天。” 姚寒露的西餐经历不多,为了避免失礼,她一直不温不火地处理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但依旧连一个小角也没能切下来。 这样的尴尬局面从一开始延续至此刻,她本打算就这样空腹下去,没曾想从身边递过来一盘已切好的牛排。 她侧头看去,路与正把自己牛排已切好的盘子换给她,并顺手拿走姚寒露食物几乎没动的餐盘。 也不知道他是几时发现的,调换餐盘的举动也是借着路阳和跟其余人说话的空档。 姚寒露收下他悄然的帮助,不由地弯唇。 而那边路阳和的话题已从路新南转到了路颖身上。 “路颖啊,之前你从你爸那儿领的和美国绿叶手表的那个合作案有什么进展没有?这项目拿过去也有一年多了吧,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路颖应付地笑了笑,嘴里吞咽食物的动作随着说话停下,两颊含着食物鼓起,看上去并不雅观。 “在做呢,爷爷,您不用担心,快要谈拢了。” 方荟想要帮衬自己的儿子,插嘴道:“是啊,爸,美国那边拿着条款不让步,所以小颖才 分卷阅读49 一直没能谈下来。” 路颖附和:“是啊,我就想着给路德争取最大利益呢!” 路阳和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放下手中的刀叉,转头看向立在席外的何森:“阿森啊,也快到新匀的忌日了吧。” 这个话题是秘密的开关,且一触即发。 于是何森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得桌上“哐啷”一声,是银制餐具掉落的声音。 然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路与站起,推开阻挡他步伐的椅子,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席。 姚寒露朝楼梯口看去,路与正在上楼。 “小少爷,您吃好啦?”刚巧经过的阿姨想要拉住他,但没能奏效。 “我去看看吧——” 何森转身,正要追上去,却被突然起身的路颖按下:“森叔,你留下吧。” 路颖扭头往通向二楼的口子望去,一边对桌上其余人道:“我去看看。” 第23章 22:17 一场有雷电轰鸣铺垫的大雨欲来,电光劈闪在接近天际的遥远之地。 传播速度达到每秒1.8千米,不遗余力亮彻在别墅的窗外。蓝白色的光趁机闯进餐厅,亮晃晃照映在里间坐着的人脸上。 诡异的惨白。 阿姨赶忙跑去拢合窗帘,惟恐这突来的亮光惹得宅子里最大的人物不高兴。 路阳和倒无所谓,专心地还在与何森研究大儿子墓地改迁的事情。 路新南对此并不关心,他只专心于面前的一道果蔬沙拉。表面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刚才路与的突然离开并未发生。 只有方荟捏着餐帕,脸上略有不安。 她坐着,思来想去许久,忽然站起来,不放心道:“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那个疯子要是又犯失心疯,伤了小颖可怎么办?” 路阳和听此,面露厌倦神色,但不待他开口,路新南先出声训斥她道:“没规矩,吃着饭呢!一个个都跑出去像什么样?!” 方荟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正要争辩,被路阳和冷声压下来:“路颖又不是两年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愣头青,你当母亲的也省点心,这点事他不会处理不好。” 姚寒露听得心下一紧,从前碎片般的记忆,此刻汇聚变成一块完整拼图,而真相就在其上。 她在长智第一次上课时,武老师告诉她说路与拿刀捅过人。 余智上次跟她提起的路与的两年牢狱,原因是他故意伤人…… 所以……路与是因为路颖才坐的牢吗? “姚老师?” 路阳和在旁轻声唤她,吓得她一下回过神来:“嗯?” 她看过去,路阳和正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一盘红烧鲤鱼,脸上和蔼不改。 “吃点鱼吧。” “好,谢谢。” 她实际上早就没了进食的欲望,可碍于不想扫路阳和的兴,她又再次拾起筷子。 泛着银光的筷尖正要触碰到刀工划开的鱼身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啊!”方荟先众人尖叫了一句,像是预知了什么一般立即从椅子上起身。 “夫人您先别动,我带人去看看。” 何森想要将她劝下,可方荟战战兢兢许久,听见这道声响,人自然是不受控制地往二楼冲去了。 何森面露焦急,但多年管事培养的素养让他冷静下来。他按下一直藏在手心里的警报器,顷刻间,数十名黑衣保镖推门而入。 路新南慢保镖一步离开餐厅,也向二楼着急走去。 路阳和见怪不怪地瞥一眼餐厅横生的乱象,折身从椅子旁拿出自己的拄杖,对姚寒露说:“走吧,一起上去看看。”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持着客人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尾随着路阳和,慢慢上楼。 到二楼时,路与已被两名保镖制服了。他们将他按在走廊的墙壁上,令他动弹不得。 但被擒住的人并没有挣扎,他只是头靠着墙,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他额头磕在墙壁上,阴影笼罩住他的脸,叫人看不清表情。 姚寒露看见他被卷起一截的短袖衫,被压制在身后的手臂上是外人用力过度留下的红。 她心里一惊,很快知道他已被人注射过镇定剂,所以难得的安静。 何森先出声问:“大少爷!您没事吧?” 方荟紧跟着上去检查站在路与不远处的路颖,着急地问:“怎么样,儿子?他没伤着你吧?” 路颖摇摇头,一边解开自己衬衣的袖扣,露出一道被尖刀划开的伤口,一边愤恨地瞪了路与一眼。 “我没事,就是这疯子身上又带着刀呢!没注意看,不小心被他划了一下。” 很浅的一道口子,但依旧在不停往外渗血。由于他又穿着白色,两种颜色对比形成的反差,让人心生骇意。 方荟到底是女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拉着路颖要 分卷阅读50 带他下去包扎伤口,临走时顺便咒骂肇事者路与。 路阳和站着没说话,看向路与的表情里却多了几分失望。路新南在旁安静候着,似乎是在等路阳和的安排。 可惜最后什么也没有,路阳和只是吩咐何森收尾,便走下楼去。路新南想要讨得交代,但路阳和的绥靖态度摆在前,他也只好跟着下楼。 走廊人走了一半,一下显得空荡起来。 何森看一眼一直未作声的姚寒露,眼神像是在问为何她还留在此地。 姚寒露看看路与,又看看何森,小声请求:“您让我看看他吧。” 何森留给她的印象,多的是严谨、一丝不苟和忠诚,似乎从不见他插手无关的事情,也从不做多余的事。 可是今天他的这份一丝不苟却第一次缺了一个小口。 他对上她的视线,颇为无可奈何,最后妥协道:“先让小少爷回房间吧。” 路与的精神为药控制,意识已有些涣散。但目光还是明澈的,安安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何森站在门口,看姚寒露靠近,一边说:“他这会儿药效还没过,很安全,您……就陪他一会儿吧。” “……好。” 她答应下来,然后就见何森关门退出了房间。 楼下陆续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看来是有人离开了。 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路与脸上夜灯流转,最后落入眼底,像是落满并不算亮的星光。 这种感觉,令她想起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躺在好像还残留湿气的竹席上,某个雨停的夏夜。 耳边是絮絮的蝉鸣,路边有一盏微茫的黄色路灯,没有太大照明功能,但还好还能够指引飞蛾——让它们不再迷路。 妈妈在收拾晚饭的残局,忙于家务也不忘打开收音机,收听66.7的FM,刚好在放一首悠扬的曲子。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首曲子是李欣芸的《消失海岸线》。 后来她每每想起夏天,就会下意识想起这首曲子。 就像此刻,想到星空,浮现在眼前的便是路与的眼睛。 顺着双眸往下,是向上走的似小型山脊的鼻梁,后陡然降落,落至唇峰之间。 忽而见他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 她立即倾身往前,听他微弱的发声:“……手表……我的,手表……” 她有些疑惑,印象里他似乎没有配表的习惯,但仍根据他的提示去看他的手腕,但一无所获。 “小与,你再说一遍,你要什么?” “手表!” 他喊出来,猛地从床上坐起,鞋子也没穿下床,打开门跑了出去。姚寒露立即追上去,发现他就蹲在刚才他和路颖起争执的地方。 姚寒露快步走过去,却因见到他手里的东西而停下脚步。 走廊昏黄灯光照射下,地面还残留有不见原来模样的衔着表盘的表带,如同夕阳里的树枝一般的指针,甚至还有小如米粒的数字符号“9”。 他正捡起一片被弹开的玻璃盘盖,手臂微微发抖。 她走上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近乎到鞋尖相抵的亲密,最后蹲下身。 一地残败。 像大雨过后的花园,地面上落满掺着泥泞的花瓣。 他将零件一片片捡起,手指上的动作轻轻,想着好歹按回一枚指针,却徒劳无功。 他张口囫囵说了几个词,可是太过模糊,以致她没能听清,然后就看见他放弃挣扎,翻过手掌,任碎件散落一地。 “没用了。”他说。 声音自喉咙里发出,带着被强行镇定后的沙哑。听起来如此正常,全然不像一个心智只有十岁的孩子。 她摇摇头,将他扔掉的东西全都捡起。 “有用的。” 他以听不出情绪的语调纠正她:“坏了,我知道,再也没有了。” 姚寒露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他,他眼底无澜。 这种平静最为可怕,在她的理解里,躁郁的上限,便是这种疲于抗争的妥协。 他大约是冬日里的一株梅花,重复无聊枯燥的生活只是在等,等生命里寒冷的那一天,开成一树韶华。 可他好像来不及等到那一天,就要在寒途中为成长赴死。 雪落下来,盖住还未绽放的花苞。 而她起身,哄弄地牵起他的手,两人慢慢走回房间。 门关上,她从书桌上找到能用的封口的袋子,将所有零件装进去。 “一定有办法的,小与,你相信姐姐。” “你看,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了,周一你放学在长智等我,姐姐一定把它原原本本还给你,好不好?” 路与默不作声,对她的许诺大抵是不信。 他盯着她的手许久,才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 他垂下眼,“好多好多血,刀子,在他 分卷阅读51 的肚子上。” 姚寒露知道他在告诉她,两年前他用刀伤了路颖的事。 可一切在她心中已有答案,她自是摇头,坦然说:“不怕啊。” 他得到答案又沉默下来,注视着她将装了手表残件的袋子小心翼翼放进包里,突然心里软下来。 “姐姐。”他喊。 姚寒露闻声转过身来,面向他。 他沉下眼眸,俯身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间。 姚寒露身子一僵,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他迟来的解释。 “那把刀,是他的。” “他要杀我,可是我抢到了刀,活下来了。” 她心中一震。 “姐姐,你要相信我。”他的声音越发的小,最后是示弱般的哀求,“……也不能不要我。” 她僵持在空气中的双手被她收回,落在他的背后。 长久之后,给他回应:“我不会不要你的。” 他的生命容不得他带有疾病性的滞缓。因为成长注定孤独,而他需要孤独到底。 可是脱不开现实,姚寒露明白他不过是个孩子,倒霉多一些,被人永远遗忘在十岁那年。 他劲硬的发茬抵刺在她的锁骨,呼出温热的气息如同不痛不痒的小动物的舔舐,使得怀抱渐暖。 她抬手,手掌抚过他的后脑,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永远不会。” 第24章 13:41 钟表店内是旧式的浪漫和精致,店内的家具以及陈设具有复古民国风嫌疑。 白色挂盘式电话机,摆放在镶有白色蕾丝边缘的绸布上。清代风格的红木座椅,上面放着珍珠枕。 用来招待客人的玻璃柜台上铺着赤茶色镶花垫巾,揭开垫巾一看,数十块做工精致的腕表陈列于内。 她看见,情不自禁感慨出声:“哇——好多手表,这些都是您做的吗?” 张自纭闻声,揭开布帘从里间工作室走出,笑着点点头。 这不是她和张自纭的第一次见面,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到他的钟表店参观——为了路与的手表。 上次的一面之缘,张自纭还是路边小摊上以修表为生的钟表匠,苦口婆心告诉她,五块钱的手艺算不上厉害。谁知下一秒她认知里惯常的钟表师傅的设定就转换成A市著名的独立钟表师——张自纭。 张师傅有种大隐隐于市的超脱。 正如此刻,他将大致复原成原状的机械手表摆放在柜台上,深锁眉头,扣起皮肤因年老皱起的手指也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小姑娘,这块表可不好修啊。” “是损坏的地方太多了吗?”姚寒露将视线从桌上路与的手表转移到张师傅脸上,眼睛里写满紧张。 “怎么说呢——实际上表的外部损坏不多,主要是震动系统里的游丝……”他话说到一半,留意到姚寒露疑惑的表情,伸手将柜台上的表放到姚寒露近前。 “我说复杂了你也不懂,喏,你凑过来看看,就是这根细丝。” 姚寒露伸长脖子看去,张自纭将表壳打开,向她展示机械表复杂的内部结构。 他的手指指向靠近边缘的一处,那儿亘着一根精细金属丝,却硬生生在完整的结构装置内部,断成两截。 “估计设计者也没有想过这款手表会遭到这么大的损害,他的最初目的应该是想延长使用年限,所以故意将游丝设计得很细,没想到会断成这个样子。” 姚寒露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断裂的手表游丝,面露心疼。 “师傅,真的一点修复的可能都没有了吗?” 张自纭没有摇头,也没点头。他托腮沉思了会儿,才说:“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我得跟那个孩子见一面。” 姚寒露警惕性地皱起眉,对上张师傅的目光,有些疑惑,“您……是什么意思?” 张自纭在柜台后的高木椅上坐下,从旁端出早先迎她时,沏好的属于他的那一杯茶。 “这块表是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孩子的,我没猜错吧?” 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手里陶瓷茶碗的碗盖轻擦碗身,仰头抿下一口清茶。 姚寒露不知眼前老人的居心,故而之前一直未将手表的真实主人托出,只因为他的行当与路家相关,所以她必须万事当心。 可他却一下猜出了手表的真主,甚至还记得上次短暂的一面之缝。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在老人听来是默认。 他猜出了姚寒露的一点心思,慢悠悠道:“我没别的意思,小姑娘,你别多想。” “上次我在听子街见到你们两个,我就知道那孩子非池中之物,是块可塑之材。只是那天猜不出他师从哪位,他也不肯说明,所以我才没往深了去想。” “今天你带这块表来找我,本来我也没想是那个孩子,但是这手表表壳上留了设计师的名字,我这才知道是他的。” 分卷阅读52 姚寒露内心恍然,她放下几分戒备,但仍将置于台子上的手表拉过来几分,将它划在自己的范围内。 张自纭察觉她的小动作,不由地一笑。 “小姑娘,你放心,我对他的手表没坏心思。”他一顿,手里的茶盏轻轻落于玻璃台面上,发出细微声响,“这块表我能修,但需要他本人来一趟。” 姚寒露不解。 “这表你行外人看不出名堂,就不知道它的意义何在。我要修这表,必然要动一些大件,但我动了,表的主人未必满意,所以还得让他来一趟。” 因为深知此表对于路与的意义,所以她明白张自纭话里的意思。于是没想多久,她很快点了头。 和张师傅约定了后日的下午三点,偏偏和路与的时间冲撞。 长智的上课时间稳定,一般十二点结束上午的课程进入午休,期间一直到下午两点才会开始上课。 姚寒露考虑到按长智的时间接路与下课,一定会迟到钟表店的约会,干脆在武老师那儿帮路与请了假。 上午的课程刚结束,铃声响起。 她站在长智的靠门的院角等待路与走出,一个一个的面孔熟悉的学生在一班教室门口出现,而路与——果不其然,是最后一个。 武老师原本在组织吃饭的队列,见路与靠近,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指指姚寒露在的方向。 路与看过来,目光里夹杂的疑惑在触碰到她脸上笑容的一刻瞬间化为惊喜。 他脱离了队列,从走廊的一个缺口走出。白色的短袖体恤,随着与她的距离渐近,她才得以看出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道蓝色的绣纹。 他到身边,姚寒露将藏在身后的他的斜背包拿出,一边说:“姐姐帮你请假了,下午就不用来学校了。” “哦。” 他淡淡地答应,并在她轻拍他手臂的动作暗示下,俯身低头,让她为他背上背包。 他低头的一瞬间,闻到她靠近时,身上的香气。馥郁里混合着茶乳的清凉,但他不知道是哪种香味。 “不用请假。”鼻尖沉溺于陌生的芬芳里,他出声解释,“他们不管我,我可以出来,见姐姐。” 姚寒露闻言,手上调整背带上松紧扣的动作一顿。 他的人生仿佛已成为定型的两极。 一极是令人失去呼吸的绝对禁锢,连惟一属于自己的房间都有锁链拷守;一极则是失去关怀的受教之地,他在此获得最高的自由。 她叹了口气,走至他身边,抬手看看了表,“还有很长时间呢。” 想了想,她提议道:“要不先去姐姐的学校里等一等?刚好我们要去的地方离姐姐上学的地方很近。” 他必然不会拒绝,点头跟上她的步伐。 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两人一同穿过A大葱郁的林荫道。 道路上方树叶层层密布,仍有漏网之鱼的阳光在罅隙中漏出,在空气里碎成金粉。 预感到走过绿荫地,会遇到一大片赤_裸直接的阳光,她从包里拿出防晒霜,挤出留在手心,形状大致像蛋糕上的旋状奶油。 “小与,”她叫住他,他立即停下,“给你涂点这个。” 路与一愣,看向她手上的不明白色霜状物,以为她在恶作剧,于是他摇摇头,拒绝道:“不要。” “涂一点嘛,这是防晒霜,今天太阳太大了,会晒伤的。” 他还是摇头,“女孩子才用这个,我是男人。” 姚寒露扑哧一笑,笑完立即收起脸上的温柔,佯装出严肃模样,正色道:“谁说女孩子才能用,你过来,姐姐跟你说个关于这个的秘密。” 路与好奇,向她的位置倾身,还没听到她的所谓秘密,下一秒她手心里的女生专用品就到了他的脸上。 冰冰凉凉的,好似雪糕上的一层冷霜。 他轻轻地“啊”了一声,再看姚寒露时,她脸上是计划得逞的狡黠的笑。 他无奈,放弃挣扎地保持低身的姿势,任她的手指在他脸上涂抹。与不久前萦绕于鼻尖气息相似的味道重回,并有逐渐浓郁的趋势。 他憬悟过来,才明白这阵味道的来处。 此刻是跟她同等味道的自己,于是他对于效仿女生搽脂抹粉的别扭顿时少了几分。 而姚寒露则被他脸上的皮肤吸引,没有青春期必然生长的标志物,光洁的皮肤上偶尔一两颗颜色淡浅的小痣,她不由地感慨:“年轻真好啊。” 走入直坠地面的阳光里,很快就感到夏日的炎热。 她打开手机,点入刚好有提示消息的寝室群,手指点开未读的语音。 钟豆豆在嚷着体育馆的高校篮球赛,陶雨洁附和球队里面有姚寒露的暧昧对象。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女生带有八卦色彩的询问。 她们口中的调侃源于她们共同的一位翻译系学长,校篮球队主力何项。 因为外院男生大多偏挫,而何项凭借五官称不上难看,个高,玩得 分卷阅读53 一手好篮球,轻易夺得外院头牌的名号。 姚寒露先前和他在几个活动上共事过,加上又是直系学长,联系也比较多,一来二去的系内就有人开始制造两人的桃色言论。 “我上次听吴雅学姐说的啊,她们都知道,都说何项喜欢你,还在他们年级说什么毕业之前一定要把你追到手,你不信可以去问学姐啊。” 在钟豆豆的声音里,她无奈地关了手机,带着跟着她的一直安安静静的路与走向不远处的小卖部。 她在冰柜里挑了两瓶汽水,给路与一瓶,他很快拧开,然后跟她手里的那瓶进行交换。 姚寒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要走,结果撞上刚刚语音里的话题人物。 一身白色篮球服,赤膊露出手上带着的护腕。来人额头上还带着在阳光底下分泌的汗珠,正是何项。 她惊了一下,何项显然也没反应过来,眼睛扫过她身后的路与,才回到姚寒露身上。 “寒露?”他惊喜喊道,“好久没见了。” “学长,好巧啊。”她回以一笑,心下觉得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室友们的语音。 何项一直笑着,忽然指了指身后的路与,问:“这你男朋友啊?不介绍我认识认识?” 姚寒露忙摆手,将路与从身后拉出来:“不是不是,这是我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啊?”他有些不大相信,因为撞上路与投来的带有敌意的目光。 这是属于雄性的圈划领地的不善,何项对此并不陌生。 但想到姚寒露不会为此撒谎,还是笑了笑说:“刚知道你有个弟弟,他好高。” “会打篮球吗?”何项又问。 路与没回答他,望着他的眼神七分漠然三分不屑。 但姚寒露并未发觉路与的变化,她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啊,学长,我弟弟他有点怕生。” “噢,胆子看上起是挺小的。”他又看路与一眼,化解僵局的添一句,“不过长这么高可以让他练练。” “嗯。”姚寒露点头。 何项趁着无人说话的空隙,在小卖部收银处扫码要来一瓶水。付钱的空档,他转身逮住要走的姚寒露和路与。 “等我一起走吧。”他说,“你们不是要去看球赛吗?等我一起吧。” “我们……” 姚寒露刚要解释自己的行踪,何项便接过小卖部阿姨递来的矿泉水,阻拦下她余下的话语:“快点走吧,那边比赛要开始了。” 无可奈何,他们的确无地可去,于是很快屈服,她带着路与往体育馆走。 入了体育馆,何项跟他们道别,从运动员通道进入。他们则从安全出口走入上的观众席。 不知什么惹得路与不高兴,他再度陷入沉默。 校园里,好看的皮囊出现往往能引起哗动,尤其在迷妹属性明显的女生聚集的体育馆。 她和路与找位置甫一坐下,便有女生指着他小声议论。 直至运动员出场,看向他们的目光才逐渐减少下去。 而何项不知何时从队伍里走出,走到他们面前,再度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很快这阵注意力别新的新鲜事物湮灭下去。 体育馆里重归喧闹。 但何项没有走开,他走至姚寒露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那个……寒露,你周六有空吗?我想约你去看电影。” 他好似是故意挑选的时机,即便她有拒绝之意。 “啊?我周六……” 她的拒绝还未完整,被他打断:“别犹豫啦,你都拒绝我好几次了。这样吧,要是这场比赛我赢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场上欢呼声四起,是穿着篮球服运动员陆续出场。有人在吹口哨,声音尖锐,依然拉不回姚寒露因他的话语而一时语噎的怔笨。 路与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她的手指轻易就能触碰他坐着时才能碰到的他的肩膀。 白色T恤衫的平纹布面,指尖即刻染上衣料上的空气的热度。 该回答他什么? 神游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此时此刻的职责,但何项没等到她想好回复,便面向着她,倒退着朝场内跑去。 “寒露,行啦,你好好想想吧,我先上场啦,记得帮我加油。” 话音刚落,他想起自己手里还留有一瓶矿泉水,便直直朝她抛过来。她默契地接住。 “帮我拿一下水!” 何项对着她一笑,转身跑进一群篮球服里,瞬间被掩盖不见。 他太过于平凡,没有战胜群人的魄力,跟路与相比,他只有与之截然不同的寡味的低调。 她思及,往左后侧望去,见路与正看着刚刚她看去的方向,眼神甚至于混沌,令人读不清。 倏尔,他收回视线,看向了她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半晌才出两个字:“给我。” “什么?”她不懂他想要什么。 “水。” 分卷阅读54 姚寒露以为他是口干,弯腰从自己的座位旁拿出一瓶未开的水,递给他。 他却摇头:“不是这个。” 转而指了指姚寒露手里握着的那瓶,“他的。” 姚寒露不明所以,但仍然伸手给他。 他接过,起身,动作干脆且流畅地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抛入场边的垃圾桶,动作像是在模仿投篮,随着哐当入桶,坐实他的百发百中。 “你要干嘛?!”姚寒露吓了一跳,脚下随着他的动作追出去几步,但相较之下,还是慢。 她皱起了眉,看向他,刚要批评他的失礼的胡闹。 他一抬头,四目相对,便堵住她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斥责。 “我不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我有哪一章有一段的末尾漏了一个句号,但是捉虫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大家看到了的话提示我一下,给第一个发现者发红包! 第25章 14:39 被盛有水的重量不轻的矿泉水瓶子砸中的绿色垃圾桶,自动翻转的铁皮盖还在空气里打着转,它以此想吸引他人的注意,但无人会留心于它。 姚寒露侧身站着,居上的位置俯视他。 而他只是低头,露出干净得只见剃刀留下的劲锐发碴。颈部的皮肤稍暗于整体肤色,肌理平整,不见任何不正姿势留下的痕迹。 “我不喜欢他。” 他有意强调,于是又重复一遍。 他莫名的对何项的不喜欢,在姚寒露看来,只能归咎于幼稚,或者说无理取闹。 可跟他,她不可能生气,只好耐着性子,坐回他旁边的位置,温声细语问:“为什么啊?” 他不吱声,盯着自己手里的绿色瓶子发呆。 随着手里微小的动作,瓶内冰凉的液体轻轻晃荡,接触到外界的热空气,在亮绿色的透明瓶壁上结下薄雾。 他支使出一根手指,轻轻擦去那层水汽,手上的温度因此降低一两度。 姚寒露留意着他的小动作,等了许久,见他无动于衷。她心里生出道火来,趁他分神神游精神世界时,一把抽过他手里的汽水瓶。 “那我把你的也扔了。” 她气呼呼地扔下这句话,想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因为缺乏他投篮的天赋,她只能起身走往场边的垃圾桶。 体育馆座位的过道窄小,加上场内观众又多,她的走至目的地的速度被众多不可抗力因素滞缓。 这是留给路与的机会,在姚寒露还未走出他的可及范围内,他先伸手,拉住了她的体恤衫一角。 力气不小,她脚下一时动弹不得,手里举着一瓶汽水,脸上表情错愕。 他抬头望向她,眼底清澈。在她看来,是太过于干净,而藏不住心思。 他手里没松,力度减轻了一些,大约是怕布面勒着她疼。他的两片唇瓣动了动,明明已到嘴边的字句,生生被他绕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她抿着唇,没说话。 “别扔我的,”他的视线慢慢转移到那瓶汽水上,“这是你给我买的。” 拿他无计可施,她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走回座位。但汽水并没有还给他,仍被她握在手里,如此令他眼神里都写满惦记。 她把汽水换握在距离他远一些的那只手,心里的气愤因为他的服软少了一半,但还未全消,所有假意忿忿反问:“为什么你的不能扔,哥哥的就可以?” 他此时答得倒很快,不假思索道:“他不是我哥哥。” 姚寒露没忍住笑,又发觉不是应该笑的时刻,立马恢复严肃。 “我问的是这个吗?” 他摇摇头。 “你不乖,你不乖的话我就不给你小红花了。”她威胁道。 难得地最近一次在她面前皱眉,他盯着自己的手掌,静静看了会儿,又抬脸看向球场,正好与何项抽空看来的目光相撞。 明明没有比赛,他却先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一句:“对不起。” 姚寒露见此又觉得自己似乎对他要求太过于严苛,顿时自责起来,她握着汽水瓶的手半垂,刚要说话,被他抢占先机。 “我不该惹姐姐生气。”他钝声说,“我去捡回来。” 他慢吞吞站起,一脸当真要去翻找垃圾桶的认真神色,姚寒露忙将他拉回来,“算了,我们不要了。” 他乖巧地再次坐下,眼巴巴等着姚寒露把汽水还给他。 大概是跟他正经道理讲不通,她也跟着变得孩子气。她把汽水让他接过,故意说:“就算这是我买给你的,它也是我的。” “姐姐的,就是我的。”汽水物归原主,他如获至宝护在手里,一边不动声色地撩人心弦,加一句,“我的,也是姐姐的。” 姚寒露无奈地笑了笑,看他小心翼翼拧开汽水瓶盖,二氧化碳流出,在空气中爆炸,发出属于夏天的声音。b 分卷阅读55 r   室内篮球场大都是木质场地,厚重的一双双篮球鞋在木质地面上飞速擦过,难免制造出类似指甲划过黑板的令人狂躁的声音。 还好有年轻的欢呼声将其盖过。 场上运动员卖力拼搏,换来场下无数尖叫和掌声,这是年轻生命之间的共振。 原本路与也有,只是他后来在分不清天灾还是人祸的无数意外里,与之隔绝,变得孤僻,只适合在黑夜舔舐伤口。 也有可能,连自怜自愈的能力他也不具备,只是等着伤口腐烂,而他变成更加糟糕的个体。 要是他稍微健康一点……她用力地摇摇头,让自己不做无谓的假设,一边走出观众席,去给何项买一瓶新的矿泉水。 回来时,才发现路与的目光一路追寻着她,直到她回到座位,他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手里的汽水上。 上半场结束,何项果真如约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寒露,给我水。” 路与在姚寒露身后,看着他,不屑地冷哼一声,然后移动脚步走出,将自己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 何项对原定的递水者的更替表示诧异,但他还是接过,拧开瓶盖大喝了一口。 姚寒露抓准时机,拉着路与,“学长,我等下还有点事所以要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这么着急啊?看完下半场再走啊。”何项挽留她。 姚寒露婉拒道:“不了不了,我真有事,你下半场加油!”她一边说,一边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何项还有话要说:“那周六……” 路与在旁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他出声接住何项话里的犹豫:“姐姐,我们走吧,来不及了。” “哦,好。”姚寒露往路与的方向靠了靠,一边跟何项道别,“学长,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何项有些着急地挠了挠头,但局势已不由他掌控,最后也只能招手,看着两人快速离开。 出了体育馆,铺天盖地而来的又是午后的正烈日光。 姚寒露带着路与等在馆外的房檐下,她拿手挡眼,透过指缝里看从近处地面翻起形状扭曲的热波。 她找出手机给钟豆豆打了个电话,询问她的具体坐标。 “在学校门口的甜品店跟雨洁在这儿吹空调呢,你要不要过来?” 听到空调二字,她如久旱逢霖,通话甫一结束,便和路与往甜品店赶去。 推开玻璃门,获赠一份悬挂风铃的清脆叮当声。钟豆豆二人选的位置并不难找,正处在门口能及的视野范围内。 她和路与走过去,先抱怨了一句天气:“外面好热。” 陶雨洁先注意到到场人数的不同寻常,如同闻到八卦气息般,眼睛一亮,“哇,这位小帅哥是谁啊?” 钟豆豆之前见过路与照片,有几分印象,但喊不出名字,于是结结巴巴地指着路与道:“他——不是那个——谁吗?!” “路与。”姚寒露提醒,一边让开位置,让路与坐进沙发里面的位置,“跟你们说过的。” “卧槽——”两人异口同声,视线随着路与的行踪移动,与此同时惊落口里的吸管。 陶雨洁先反应过来,问:“你下午说有事,就是跟他约会啊?” “不是约会,我和他要去见一个人,跟人约了三点见面。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我就带他来学校逛逛咯。”她点了点自己的手表,自己也跟着坐下。 桌上白瓷碗盛着糖霜饼干,还有一份切掉一角的芒果千层。 她等来服务员,给路与点了一份蔓越莓饼干,自己则只要一杯水。 “第一次见到真人诶。” 钟豆豆说着,突然倾身凑近姚寒露,小声在她耳边感叹:“他好帅啊,真的——”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真的这里不太好吗?看着真的一点也不像。” 陶雨洁的眼睛一刻不离路与,“皮肤好好哦。” 她放下手里用来处理千层的刀具,在脸上制造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友好亲切的笑脸,对着对面也正在看她的路与道:“嗨,小帅哥,我叫陶雨洁,是你老师的好朋友,你叫我雨洁姐姐就行。” 钟豆豆掺和一脚,“我也是我也是,叫我豆豆姐姐。” 而被搭讪的主人公在二人饱含期待的目光里,缓慢地点了两下头,就低头玩放在抽纸盒旁边用来点餐的铅笔了。 姚寒露仿佛早已预知结局,她笑了笑,然后递给路与一张空白的点单纸,给他搭配铅笔玩。 被冷落的二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统一战线,决定一起给第一次见面的少年降低印象分。 陶雨洁咂了咂嘴,点评道:“这脾气有点……嗯……” 姚寒露为他解释:“他只是有点不爱喜欢跟生人说话,你们别在意,不是不喜欢你们的意思。” 而话题中心,在听到喜欢一词时,感到奇怪地扭头看向姚寒露,表情认真,好像是想纠正她不恰当的用词。 分卷阅读56 姚寒露提前一步了解他的想法,在唇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才安分下来,决心不再做出伤害面前两位新姐姐的任何举动。 她见状也终于放下心,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嚼着。 钟豆豆打量的目光仍未收回,最后她总结出心得:“我信了,上帝真的有强迫症,给你开一扇门,就一定会给你关一扇窗。” “我以后再也不要求上天给我无敌的外表了,我的如此智慧的头脑就已来之不易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姚寒露没说话。陶雨洁比较有眼力见,推了推身边对言论发表仍意犹未尽的人,她才止住余话。 而路与对此置若罔闻,他的注意力从手中的纸笔上,慢慢放在了姚寒露的唇角。 他眨了眨眼,忽然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拇指轻轻抹去姚寒露唇角的饼干残渣,“饼干屑。” 钟豆豆作为现场第一目击者,她咽了咽嘴里还未完全嚼碎的原味蔓越莓,犹感觉有一小粒蔓越莓干,加大她下咽的难度。 她看了看对面一脸淡定专注于点单纸的路与,眼睛移回状似习以为常的姚寒露身上,默默地举起了手,“我有句话想说。” 第二目击者陶雨洁也顿了顿,“我也有!” 姚寒露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说啊。” 陶雨洁推推身边的钟豆豆,“你说吧,我想我们想到的应该是同一个问题。” 钟豆豆猛吸了一口自己的奶茶,感觉那种被饼干屑噎住的喉堵感终于消散,才忙不迭道:“说实话,我感觉吧,你们两个现在的相处模式有点微妙。” “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在交往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26章 16:03 “你们不会是在交往吧?!” “我也想问,”陶雨洁做目击补充,“感觉你们两个现在的相处氛围特别像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 路与看着眼前二人一惊一乍,有些茫然地看向姚寒露,“男、女朋友?” 陶雨洁和钟豆豆见他的反应,忽然愣住。 须臾,他接过自己未完的话:“是什么?” “嗯……这个”她被问住,感到词汇匮乏,思索了好半天,才给出不算标准的答案,“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就像我跟两个姐姐一样。” 他了解了,点点头,低头不再理会三人。 陶雨洁将两人的对话听入耳中,“我们三个说的这些东西,他不懂吧?” “嗯,你要说什么?” 姚寒露点头,一边用手里的迷你叉子拨动盘子里的饼干。她有意不与陶雨洁对上视线,心虚害怕会被看穿什么。 陶雨洁盯着她头顶的发旋,有些紧张地问:“我这次真不是八卦,你相信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你不会对他有啥意思吧?” 路与握着铅笔的手一顿,他偏头,看向姚寒露,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 良久,却只见她将盛了糖霜饼干的盘子推往路与面前,“小与乖,吃饼干。” “室长,寒露!”钟豆豆出声要拉回她故意逃开的关注点。 姚寒露敛眸,摇摇头无可奈何道:“没有,我对他就跟对姚远一样,可能是当姐姐当久了,忍不住就想对他好。你们别瞎想了。” 陶雨洁和钟豆豆互相看了看,双双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提前十分钟离开甜品店,姚寒露跟好友道过别之后,便和路与往钟表店去。 钟表店门可罗雀,是午后惯有的冷清。加之钟表店生意本不是时时热闹,冷落寂寥也是常见的事。 店门敞开着,她推着路与进去,便闻店内传来张自纭的声音:“来啦,进来坐。” 两人在展台前坐下,姚寒露因上次来过一次,好奇心不再那么重。 稀罕地是,路与终于对外物有了点兴趣。自坐下,他便一直在低头观察玻璃台面下的陈列的手表。 “你们喝什么茶?” 姚寒露代路与一并答了:“白开水就好,谢谢张师傅。” “行。” 他从角落的茶台里端来两杯水,没等水杯平安落于二人面前,路与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直愣愣地问:“你能修吗?” “没有那份本事,我也不会大费周章把你请来。”他轻松地笑了笑,一面挑起去往里间的布帘,“你俩先歇会儿,待会儿去看表。” 闻言,二人吹着电风扇稍作休息。很快,张自纭便从里间出来,将路与叫了进去。 掀开布帘见到的光景,令他有种回到过去的虚妄感。同样闷热逼仄的一间矮房,坐下时刚及腹上的工作台,排成线的工具,用旧了的已然泛黄的风球。 唯独不同的,是站在房间深处等他的张自纭,这是现实。父亲为他建筑的世界早已不在。 张自纭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只是问:“表带了吧?” 分卷阅读57 他点点头,“带了。” 说着,一边从背包的夹层里翻出那块表。 张自纭接过,同时在工作台前坐下。他的手指摩挲过表壳上,设计者留下的名字,向身边观摩的人发问:“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路与默不作声,却皱起了眉。 “这块表的做工真不错,这十年前的手艺搁现在,在国内也得是数一数二的。”他不自觉夸赞路新匀的手艺,说着扭头对上不言不语的路与,反问,“你呢?” 他是在试探他的手艺。 “他更好。”路与道出实话。 “也是。”张自纭脸上一副沉思的表情,仍点了点头,“他既是你亲爹,又是你师父,纵你天赋再怎么高,也高不过自己老子。这是常理了。” 说完,他轻车熟路打开表壳,再取出夹板,一应将传动系和条轮盒暴露在空气里,首先入眼的是主齿轮和三个传动轮。 张自纭指了指游丝在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说:“你自己也看到啦,游丝都断成这个样子了,要修就得换,换这玩意的难度暂且先不考虑,你也得有根大小规格差不多的丝来跟这里面的其他零件配吧。 “现成的套样游丝是肯定没有的,那就得花功夫做,你成吗?” 路与被问得低下了头。坏掉的零件他可以原样仿制,但是重装零件,再配合系统,他就不一定能办成。 因为这块表是十年前的老手艺,系统组装方式、齿轮打磨方式用的都是十年前那套方法。但现在基本没几个人会这样做。 所以如果是他接手换芯,很有可能就要面临组装不回去的窘境。 张自纭瞧出了他的为难,直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说着,话头停了一停,“我可以修,但是我有个条件。” 高脚桌台上摆放的大挂钟当着满室寂然,突兀地自行敲响。姚寒露拿出手机来对照时间,了然这是一次十六下的冗长报时。 她在笨重漫长的钟声里起身,开始打量墙上挂着的各色挂钟。大小各异,尤其以圆盘状的居多。 她走到钟墙中央的位置,突然发现了正中间一面挂钟的不同。指针数字都是常见设计,唯独表面衬底不同——是一张四人合照。 她首先认出的人,不是张自纭,竟然是路与的爷爷——路阳和。 仔细看,才看出站在路阳和左侧的张自纭。照片上张自纭的模样比现在大约年轻二十岁。 她移开在张自纭脸上停留的目光,突然又发现了另外一位熟人——路新南。奇怪的是,他并未站在路阳和身边,他们之间隔着一张陌生面孔。 说是陌生,却并不完全,她看着竟瞧出了熟悉感。 立体清晰的五官,似曾相识的眉眼,不同的是,他眼角带着笑,而她认识的那人,脸上罕见笑意。 她看着,忽然怔住了。 这俨然就是另外一位路与。 * 前人在汽修厂后栽种的一排用来吸收灰尘的乌桕树,夏天是鸣蝉的最佳栖息地。 厂后劈出的球场上,寥寥两人与一颗球的角逐。蝉声阵阵,似乎是在为此加油助威。 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战,换来两个少年意气风发的汗水挥洒,最后是无法忍耐炎热,双双脱去徒增黏热感的运动衫。 两人一起离开能使球鞋着火的塑胶地面,将脱下的白色短袖揉成一团,变成类似抹布状,然后随手将其扔在场边的休息椅上,供太阳暴晒。 周定辰走在前面,到蓝色铁皮支起的凉棚下拿起一瓶水,回身扔给跟在后边的路与。 路与伸手,接过才在空气里划出抛物线的矿泉水瓶,拧开,分了一半从头顶浇下来,洗去运动后的生理高温。 他空出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残余的水珠顺着脖颈流下,流进阳光色的肌理线之间。 周定辰扶着支撑凉棚的柱子喘气,抬起眼皮,看看身边喝水的人,“这么热的天,我还陪你出来打球,真是信了你的邪。” 路与长长呼了一口气,不去关心周定辰的抱怨,靠着休息椅边缘,直直躺下去。 阳光投照,在红得似夕阳艳日的地面,制造出斑驳的树影。偶尔有风吹过,黑色的影子便在无处可逃的金色里动身摇曳。 他将一只手盖在眼睛上,越来越相信人群定理。他从前似乎不如此般忌惮炎热。 果然与一个人相处越久,会越来越相像。 这边周定辰探身,扒了扒脚边装矿泉水的纸箱,从最深处翻出自己的烟盒。 打火机也被他塞在里头,拿着晃了晃,一张纸条先打火机滚出。 他忘了这张纸条的来处,摸不着头脑地打开来看,上面是路与的字迹,分明写着:城西钟表店张自纭。 他才想起来,这是路与昨天托自己去查的人。他把纸条塞回去,拿烟的时刻一边问:“这姓张的什么来头啊?我不记得你认识这么个人啊?” 路与“嗯”了声,不愿意多说的 分卷阅读58 样子,照常的寡言。 乌桕树叶总是郁郁葱葱簇成一枝,虽然难成令人惊艳的景色,但形成的树影却很是好看。 他望着,出了神,地上的一点黑影慢慢凝聚人形,思绪牵引着他回到那家钟表店里间的作坊。 张自纭双目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潭。面目算不上打眼,因此令人生出此人带着众生相的熟悉感。 表带被他握着,像捏着一串佛珠细数。悲悯济世,如他嘴里吐出的字字珠玉。 “我有个条件,我这边刚好有个学徒的空缺,就看你缺不缺个师父。” “你们路家那点事,拿到行内几乎是无人不知,刚巧你的双亲已不在,我也没个可传衣钵的后人。少年家,想通些,你要是缺,这块表我就能修;要是不缺,那没办法,我也没法子。” …… 地面上影射的是层层叠叠的波光荡漾,阳光以此反衬树下影子的不真实。 饶是他早已过惯这亦真亦假的生活,但张自纭于他,却也成了一时难辩的真假弥勒。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27章 18:34 电梯门上连续的数字一丝不苟地替换,在最低一层如约打开,门口等待的人便如潮水般涌入。 电梯内众人紧紧挨着站立,肩踵摩擦,却仍要留出一隅角落给同乘的路颖。皆战战兢兢,尤其害怕空间过于拥挤,会惹得这位脾气暴戾的太子爷不高兴。 电梯内的人三两而下,直至电梯上的红色数字跳转为“23”,门关上,电梯里才空去,只剩下路颖一人。 他对着电梯的银色镜壁理了理自己的西装领口,门在二十四楼打开,他很快走出,步履悠悠走向总经理办公室。 路新南的助理秘书刚好拿着文件从室内出来,见他也俯首称呼一声:“小路总。” 路颖点点头,接上秘书刚走的前脚,自己后脚踏入。 路新南坐在办公桌后,扶着眼镜查看一份文件,听见门开的动静,诧异地抬头,路颖恰好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爸。”他低头喊了声,在距离办公桌半米的位置停下。 路新南预料到他没好事,也不回应,只是翻看着文件。 路颖见路新南不给自己台阶下,只好自己找台阶,“爸,我来是……我想讨一笔经费,关于绿叶手表那个项目……” 路新南冷冷打断他:“要经费找财务那边,我还能变出钱给你不成?” “不是,”路颖心里一急,脸都皱在了一起,“爸,那项目的开销已经超过审批金额了,我——” 路新南眉头深锁,他鼻孔里出了一口沉气,心里火气跟着上来,手里拿着的文件登时被他一把摔在了路颖的脚前。 “砰”的文件夹磕撞地面,一声巨响,吓得路颖退了半步。 路新南不争气地睨了跟前的儿子一眼,“你说说,我养你还有什么用?” “这么小的一桩生意都谈不好,你是不是就想证明给老爷子看,你比那傻子还不如,然后好把路家的家产都拱手让给那个傻子?!!” 路颖忙辩道:“那伙美国佬,太狡诈了。说好四五分成,他们不答应,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拖。”话说至此,他声音逐渐细若蚊吟。 担心路新南还有余气未发,他又信誓旦旦补一句:“您再信我一次,我一定会把这个案子圆满完成交给您的。” “小颖啊,不是爸爸不愿意相信你。” 路新南看向他,边叹息道: “路德如今的发展你也看到了。现在的路德没有了路新匀,老爷子的手艺也不再如常,早已不如十年前辉煌了。手表行业一旦没有了技艺,再怎么经营,都难挽回这大厦将倾之势啊。” 路德的现状大不如前,业内虽然罕闻,但这在路德高层几乎是人人都已意识到的问题。已经上市的品牌企业,却依然靠着以前的老旧款式维持内部运转,这已显此品牌的颓唐。 现在的路德体制下的钟表技师,要不就是年纪太大,死守陈规;要不就是年纪太小,手艺在行当里说不上话,仍然稚嫩。 这样的企业,技艺上得不到更新,又缺乏可用的人才,如此再运作一二年,迟早会步入废旧淘汰品的坟墓。 路新南对此太清楚,“除非我们能找到路新匀生前还未来得及发表的作品,再冠上我们自己的名号,然后上市出售,才能挽回路德现在的局势。” “不然,老头子一死,我们就是顺利把路德拿到手里了,那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留着路与那傻子迟迟没有动手。” 路颖听得连连点头,“是,那傻子一定知道那批表的下落,还有那款陀飞轮。” 路新南听到他的话,生了几分思虑,忧思重重。 他想着,一边看向路颖,嘱咐道:“所以你行事也不要太嚣张。对那傻小子,你该收敛的还是要收敛,明白吗?” 分卷阅读59 “我知道了,爸。” “嗯,知道就好,下去做事吧。”话毕,他朝路颖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路颖关门离开,偌大的空间又余他一人。他叹了口气,支着办公椅转向后墙,眉头深蹙着,终于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 城西街道拐角的一家旧式钟表店,下午是门可罗雀的冷清气氛。 坐在街对头,摇着蒲扇打发下午光阴的老人,看着过道行人也觉津津有味。 他拿着茶盏小抿一口,忽见顶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的高瘦少年闪身走进了对面的钟表店,略有诧异,很快又被别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此时张自纭正坐在店内柜台后,带着老花眼镜读报。感觉门前一道阴影覆盖下来,于是抬眼,看见有几日不见的路与正站在门后。 他推门进来,立在柜台前,对着张自纭冰冰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手表。” 张自纭嗤笑出声,放下手里的报纸,无奈道:“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啊。” “在这等着。”他扔下一句话,转身走到内间,很快拿出一个盒子。 路与刚摘下的帽子还拿在手里,这会儿从他手里接过装有手表的盒子,正要戴上帽子离开,就听见张自纭说:“一个愚字,用以自保,这是高明手段啊。” 路与提帽的动作一僵,他心中警觉,却没有外露,只是看向张自纭,没有出声。 “后生,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伪装。”张自纭也不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打开柜台的玻璃橱窗,拿出一块手表来。 “我这辈子见了多少人,看了多少副人心肠子,你装傻能骗得过那小姑娘,可骗不过我。” 路与闻言沉默片刻,将手里的帽子扣在柜台面上,心下却像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他道,一边将手表从布垫上取下,在路与眼前铺陈开来,“想必你也已经把我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了。” 张自纭很是坦然,“行,也省事,省的我说话还得拐弯抹角,你知我我知你的,这样谈起来也方便。” 他说完,手指轻轻按了按自己刚取出的那块手表,“这是当初我在路家学艺时,你父亲赠我的,也算是他的遗款了。” 路与仔细看去,表盘在张自纭指下旋开的,是抛光恰到好处的水晶壳盖。去掉秒针的指针设计,时间仿佛在斑斓流彩的盘面凝滞。 盘面上细小的字母署名,彰示此表的确出自他父亲之手。 “外界都传我,当年从路家学里学成而归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哪里知道里面的明细都是你叔叔一人手笔。” 原来当初张自纭与路家兄弟二人同在路阳和门下学艺,三人之中,手艺当属路新匀最为精进,张自纭稍逊,再次便是路新南。 当时的路德手表还只是一间仅有两张门面的手艺店,远不及现在国内名声浩荡,众人皆知。 张自纭手艺不及路新匀,所以在当时路新匀权掌路德的二分之一,余下学徒自是服气,从未有过怨言。但路新南却很是不服。 因同是路姓,他却被定名为不是制表的料。不但缺乏天分受尽冷言冷语,还被张自纭这个外人压了一头。因此他不免担心起路阳和会把路德的另一半折了一份,给张自纭。 于是他设计盗取了张自纭的设计稿,当成月份作业交给了路阳和。张自纭当时一眼瞧出来,路新南手里的是他的设计画成品,气得当场就跟路新南翻了脸,在路阳和跟前给他闹了好大一个不痛快。 “唉,师父到底把我当外人,宁愿相信那个蒙天骗子,也不信我,一气之下就把我赶了出去。” “我被逐师后,因为设计稿被路新南盗了各一干二净,好几年没出过好手艺,因此沦落至此。我张自纭到今天这田地,全拜他路新南所赐。” 他叙说完,安静了半分钟,压抑下心中的愤恨情绪,很快便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手指扣了两下桌面,将路与的精神从回忆里勾回:“我知道,你想问我的,不过就是为什么我偏偏找上了你嘛。” 路与没点头,但已然默认。 “你跟你父亲一样,有天分,甚至你的天分还出于他之上。而我的手艺活终究要传人,思来想去,我最后如果终归要在那些拜师的糊涂蛋里挑拣,还不如我自己来,挑个得我心的人。” 他声立敛,神色严肃起来:“更重要的是,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在你心里即便是要竖我为敌也好,对我的话不屑一顾也罢,我只想说一句话——” “只要敌人一日不死,对于我和你而言,敌人的敌人,那便永远是朋友。” 天空渐渐染上阴郁色调,灰色的云犹如传递坏消息的使者,好事不出门,坏事倒一传千里,很快窗外飘起连珠的雨。 路与装了满腹心事,深知此地不可久留,拿着手表和帽子就要出门。 “你就不怕路家怕人跟着你?”张自纭忽地出声拦住他的脚步,“等会儿吧,我叫个人来, 分卷阅读60 这样你回去也妥当。” 张自纭说完,顾自走到柜台后,从玻璃台下扯出座机,一只手里拿着电话簿,开始拨响电话。 路与没细听他与电话那头的何人在交谈,只偶尔听见一两个“是”字。 他于数百块手表和挂钟中回眼,兴致逐渐变得寡淡,索性转身走到店门边,立着看雨。 天空的灰白色日幕上似有数滴墨水点下,并随着风和空气里的湿气氤氲渲染,变成沉郁的灰色,化为连絮状的阴云。 逢时并不突兀,在节气的呼唤下应声而落,是梅子黄时的雨。 雨水清澈近乎透明,夹着夏日绿叶的清香,滴落苔痕斑驳的石阶,滑过颜色深重的遮阳伞。 伞携着人走来,杏色的凉鞋从雨中踏来,细链带颜色变成深刻的棕。浅粉色的裙边沾惹上途中的尘泥,为美添上不必要的累赘。 伞下人提起裙边,跨过一道临时溪渠,伞面后仰,清晰展现出她的样貌。 路与无意地一瞥,与伞下视线相触,他有些怔,也带着几分惊,动唇喃道:“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前阵子伤到了颈椎,这几天好了很多终于可以码字啦!恢复更新,谢谢还没放弃我的天使读者! 还有口腔溃疡怎么样好得比较快啊呜呜呜喝水都痛T_T 第28章 19:11 姚寒露转身走至屋檐下,顺势将阳伞收了,这才得到空闲来关注身边的路与。 路与也望着她,语气近乎痴怔,喊道:“姐姐。” 见她两片嘴唇上下碰了碰,似是有话想说,但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从内打开的钟表店的玻璃门给打断。 “你来啦。”张自纭从里探出头,丝毫未察觉此时此刻自己的大煞风景,“快进来喝杯茶歇会儿吧,这一路跑来,肯定惹不少湿气了。” “没事没事,我坐车过来的,也没怎么淋到雨。” 姚寒露回他,一边甩去雨伞上残积的水珠,在空中挥舞成弧线道分明的长线。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下午我开张的时候,在门口瞧着了他,以为他是迷路了。” “本来想说送他回去,但不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吱声。何况这天下着雨呢,只好打电话要你来一趟了。” “麻烦你了,师傅,多谢你照看他。”姚寒露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便跟着张师傅入了店内。 路与见她始终未和他说话,以为她是为他的无事作乱烦了心,不肯分出心思搭理他。一时之间他有些无措,仍静静站在门口,不放心便扭着头注视她。 姚寒露见他仍呆立在门口没有动静,忽然回过头去,对他招招手:“干嘛呢?还不进来,怎么又出神啦?” 路与摇摇头,手指往大雨里指了指,说:“我想回去了。” 姚寒露恍然过来他是怕生,不肯在这里久呆的,忙和张自纭道:“张师傅,路与要回去,那我就不坐了,我先送他回去。” “这么着急啊,等雨小些再走也不迟啊。” “不是,张师傅,他性子怕生,这会儿他说要回去,肯定是呆不住了,我们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行吧。路上注意安全,看着点来往的车。”张自纭撇了撇嘴,看他的表情对她的言论似乎信得有些不大尽然。 但她顾不上这些,支着伞又出门去。 路与心下的关于姚寒露的一点猜想和忐忑随着她的靠近,疏散七八分。待她越近,他便接过伞柄,顺理成章将她护在怀里。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气息,是可以用干净形容的接近清澈的味道,令人想起青柠。 恰好他今日穿的白色上衣,领口是一圈青柠外皮颜色的绿。而她后脑的头发,无意总蹭到,肾上腺因此给她惩罚,让她脸颊染上淡淡的蜜桃红。 寂静都被雨声和脚步声填满,却更显得安静。 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跟他说今天见面的第二句话:“你为什么会走到这边来啊?” 她记得长智离城西距离不短,他没理由迷路步行到这边来,“你一个人坐车来的吗?” 他点点头,先对她的第二个问题作出回答:“坐公交的。” “哦。” 姚寒露本未期待过他还有下文,但他总一次次出乎她的预料,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微一俯头,声音小下去:“因为我想见你。” 姚寒露听入耳中,脸上的那抹蜜桃色有扩大深郁之势。她太了解他的直白,有问必答,可不知他给出的会是这个答案。 钟表店确实离A大很近,都在城西,可学校大太,这才是他迷路的原因。 她化解羞赧的“唔”了一声,头也低下去,视线里是两人的鞋子。 雨天她穿着系带凉鞋出门是选择上的失误,他也是——白色的高帮帆布鞋,鞋面早已被雨水沾上,有泛黄的趋势。 他其中一只鞋子的鞋带还零乱散开,从一路来的坑坑 分卷阅读61 洼洼里搅拌过,早已不堪入目。 她强迫症发作,“等下,你的鞋带散了。”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子,然后又收回视线,若非不是他淡淡“哦”了一声,她要以为他没听见。 “系一下吧,怕你等下踩到了要摔跤。” 而且地上积水并不干净,看着白色的鞋带继续这样下去被染成不干不净的黄,她心里总有些不大痛快。 两人脚步默契地同时停下了,在一个水泥花坛旁。 她原以为下一秒他会蹲下来整理,结果听他不紧不慢道:“我不会系。” 姚寒露愣了一下,而后无奈笑出声。 刚好伞被他拿着,就位置而言她更方便,于是她拉了拉裙子,蹲下身子,快速给被水加重重量的鞋带绑成一个不大好看的蝴蝶结。 起身时,她问:“小与下午去上课了吗?” “去了。” 两人的脚步重新发动,脚步皆轻轻地,像是都开始珍惜自己的鞋子了。 她的肩膀靠着他的右手手臂,他说话时,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磁性,她感到心神震动。 “老师们都不讲课,所以我出来了。” 她面露诧异,“为什么不给你们讲课啊?” 他今天好大的耐心,说的话格外长,此时解释生活琐事也不吝啬词句:“因为小敏的爸爸到学校里来,他跟赵志敏吵架,武老师被他们吵得上不了课。” “小敏?”她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拿捏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 “嗯,赵小敏,上初中。” 哦,她记起来——赵小敏是长智那个爱黏着她的赵志敏的女儿。 “他们因为什么吵架呢?”她又问。 “不知道。”路与摇了摇脑袋,脸上露出回忆时附带的惘然神情,“小敏的爸爸用手打赵志敏,赵志敏怕疼就哭了。” 她听闻,倏尔沉默了。 二人正要穿过一条两道林荫葱郁的人行匝道时,雨适时停了。 他把伞收了,胡乱折了一半拿在手里。 树叶叶片上残留有未落至地的雨水,雨停后安宁的风吹过,林荫道里像下起了一场稀疏的细雨。她肩膀上落了几滴。 “姐姐,你说,这个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好人吧。”她道,但心底其实也不大相信自己的这一回答。 如果好人更多,那为什么他遇上的,尽是些算计他生死的伪善之人? “那姐姐是好的吗?” “姐姐?”她被问住了,脸上有些迷茫,“姐姐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好人。” “小与,我问你,”她回答不出,于是把问题抛给他,“你觉得姐姐是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不再说话,脚下却也不再向前。 片刻的安静,迎来她疑惑的驻足回头。两人在耳旁偶尔响起的雨滴声里,四目相接,迎接因为对视变得亘久的分秒。 “我也不知道,” 他望入她双眸,影子映在她眼中纯净的黑色,如此清晰。 “可我希望姐姐是。”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被他戴在头上的棒球帽突然落在她的头顶,并顺利挽住她的一头长发。 想起有次他骑自行车载她上山时,他也是这样,将一顶帽子覆在她头上。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像窥见什么秘密般,心底有些窃喜,发觉他还有喜欢给人戴帽子的习惯。 “给我戴着干嘛?” “还在下雨。”他向上指了指这场虚假的叶面雨,同时顿了顿,“而且你戴,好看。” 她不好意思地又笑了。 两人走出匝道,靠着右面的红黄色大理石砖地面行走。 夏日的昼,即便是阴雨天,也黑得格外慢。更何况是,雨过天晴后,西山连片的天空有晚霞重浸。 她望着不由地感慨:“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啊。” “姐姐说的,是什么?” “一句关于天气的谚语。” 想着他还未听明白,继续解释:“意思就是,如果早晨你看见朝霞的话,有可能今天的天气会不好。如果在傍晚时分,你看见了那样——” 她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大片紫与粉杂糅的天空,乌云尚未全然散尽,在残光的映衬下,变成那如波起澜的幕布上,惟一的阴翳。 “——看见了那样的天空,那么明天就会是个好天气啦。”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位看去,眨了眨眼,“明天天气会好吗?” “应该会的吧。” “姐姐。”他再次停了下来。 “嗯?” 她也跟着他把脚下动作收住,仰头看他。从最靠近她视线的白色短袖的淡绿色领口,再及脖颈,和体征明显的喉结。 他呼吸时,喉结上下滑动。 在他脸上能够看到的,永远是这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分卷阅读62 眼睛里情绪凝固,有时被人解读为痴。 可她却读出一些落寞和妥协,仿佛和人争斗过,而他选择了弃权。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的头轻轻落在了她肩窝处,头发刺刺的,像刚修剪过,扎人。 他不知又被人戳到了哪一处伤痛。 因为她突然联想起别墅的那一晚,他也是如此,把柔软留给她,只因有人碰上了他的久未有人触及的伤口。 “我想跟张师傅学手艺。”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29章 15:58 在这件路与视为一半生命的事情上,他难得向她坦言,所以她怎好扮演坏人,搬出那些他不能考量到的细枝末节,来浇灭他的心愿。 她甚至无法跟他提及,关于张自纭,他们所未知的他的身份背景。以及路与倘若真的拜在张氏门下,传到路家人耳朵里,等待着他的,又将是如何的一番腥风血雨。 然而这些,此时此刻她已顾及不上。 路与既然跟她坦白心思,那她必然尽全力替他隐瞒,让他心愿满足,一日内好歹有一两个小时去钟表店学习制表。 最后时间定在了路与平日里两个小时的午休时段。 由她领着去钟表店,最开始是她亲自送他回长智,后来路线熟悉了,他渐渐也能独自往来,因此替她省下不少事。 在钟表店,时间流逝带给她的有条不紊感格外强烈。 隔着划分店面和作坊的一块藏蓝色布帘,她提着笔在外文书籍上给不熟悉的专业术语做上记号,耳边则是里间传出张自纭的小声提点和四周钟表工作时发出的滴答声响。 姚寒露手里书本半章的内容读完,路与便从里间出来。她见此停笔,并将课本收拾进包里,和张自纭道别,匆匆赶往长智。 因为今日是周四的缘故,她要去长智当志愿者,所以这次没让路与一人独自回校,而是两人一同回去。 按照以往的路线到达长智时,手才扶上铁门把手,正要推开时,她便听见学校内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嚷嚷吵闹声。 她有些疑惑,扭头看看身边的路与,见他倒神色平静,不知是早已对这样场面司空见惯,还是本就对此不甚关心。 压下心里的疑虑,她推开门,迎面便是武老师正拿着笤帚打扫院子的一幕。 她走近,才发现她扫的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武老师感觉有人靠近,抬头眯眼细看,见是寒露还有些惊讶,“寒露?你怎么来啦?” 而后见到后一步走来的路与,恍然道:“原来是送路与过来啊。” 姚寒露走过去帮她提着箕斗,点点头说:“是来做志愿,顺便送他来。” “诶?”武老师闻言,奇怪道,“你没接到A大负责人那边的通知吗?” “什么通知?” 武老师告诉她:“我们把这几周的志愿活动都取消了啊。” 姚寒露听她这样说,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活动负责人两小时前发来的,通知她下午志愿活动取消的消息。 “啊——是我没看到通知。” “那你白跑一趟了。”武老师苦笑道,一面从寒露手里拿走盛了碎片的箕斗,“我们这边已经好几天没正常上过课啦。” 她说着,一边收拾好工具,往卫生角的方向走去。 姚寒露回头去寻路与,才发现他已自行回了教室,倒是罕见的不黏人,她追上武老师的脚步,想将事情原委弄清楚,“我听路与说了一点,但没太明白,武老师,长智……究竟发生什么事啦?” 武老师没由来地叹了一口气,“唉,本来这事不是我们学校也管不上,也没那个理由去管。” “我们一班有个学生叫赵志敏的,你还记得吧?” 她点点头。 长智的姚寒露教过的学生太多,能记住名字的仅仅几位而已,赵志敏是其中之一。 每每她来了,赵志敏总喜欢跟着她,赞她的长发很美。 “她有个女儿,十三岁了。赵志敏精神有问题,实际之前没有许过人家,她这女儿来的也是作孽——是她十七岁的时候被她家那一带的一个混混强了,然后才怀上的。” 两人同行,朝着办公区的方位,远远看见办公室门口围着四五个人,其中女性居多。 武老师谈及那名“混混”,便指与旁侧的姚寒露看,“就那边那个。” 循着指示落入姚寒露视线里的男人,看着年近五十的光景,不高,但身形消瘦几近干瘪。两颊向内凹进幅度很大,模样看着有些骇人。 武老师“啧”了一声,“这会儿是消停了,刚刚他们还闹呢,摔东砸西的。” 两人步履不停。武老师携着她向办公区的另外一扇门走去,嘴里话未停:“怀孕了以后,这赵志敏家里的人也糊涂,看着女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只以为她是因为她得了这精神里的病,引起的 分卷阅读63 身体发胖,就没怎么重视。直到了她那肚子有了五个月,她家人才知道她是怀孕了。” “月份大了,孩子就只能生下来。孩子生下来倒是健健康康,聪明伶俐的。赵志敏疼这孩子,幸幸苦苦拉扯到十二岁,虽然没有爸爸,但也是个无忧无虑的。” “谁知道今年那个千种坏事都做尽了的混蛋,不知怎么找到赵家了,说孩子是他的,他要带了回去。又拉着那孩子去做了个亲子鉴定,结果正是匹配的。” “赵志敏家里只剩下个老母亲,怎么跟那混蛋斗得过,孩子硬生生被抢走了。赵志敏想女儿,糊糊涂涂地就跑去把女儿偷偷带了回来,结果那混蛋就闹到学校里来了。” “那孩子以前也常来这儿玩,但是后来兴许是听了她父亲那边人的几句挑唆,也不大来了。” 武老师说完,神情惋惜地摇了摇脑袋。 姚寒露听得这一番话,心里竟觉得有些寒意。她想着赵志敏的事,正走着神,就被人猛地抱住了小腿。 她惊得要抽腿,低头去看时,才发现那是刚才武老师言谈里的主人公——赵志敏。 赵志敏双手环住了姚寒露的腿,脸因为长时间哭着,变得又红又肿。 她眼睛早已不能完全张开,此时是见一人便寻一处倚靠,哭着说:“姚老师,你帮帮我,那是我的囡囡,不是他们的。” 姚寒露蹲下来,喉头有些发酸… 她拨开因出汗而粘在赵志敏额头上的发丝,缓声哽咽安慰她:“志敏,你别哭,我跟武老师他们,都会帮你的。” 姚寒露一边接过武老师递来的纸巾,“擦擦眼泪。” * 在办公区为赵志敏滞留了一段时间,她才从里面出来。到空空的走廊上,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堵隔。 隔着一段距离,瞧见廊墙边靠着的一张长椅上,路与正和一个小姑娘坐着聊天。 他低着头和小女孩说话,天空日光赠予他些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顺柔和。 他的一只手放在女孩面前,慢慢摊开,现出掌心放着的几颗彩色包装的糖果,小女孩见状很是惊喜。 姚寒露不觉弯了唇,朝一大一小走过去,路与立即注意到靠近的她,抬起脸来,与她照面。 小女孩也歪头看过来,“路与哥哥,这个阿姨是谁?” 姚寒露被这个称呼唬得脚下步子立消,一时哭笑不得。 “这是我的姐姐。” 姚寒露在路与的介绍里,就着赵小敏旁边还有一席空位坐下,听见小女孩语气天真地说:“那我也该叫姐姐咯。” 路与认真地对着赵小敏点了三两下头。 “那——姐姐,你是从他们那边过来的,我爸爸是不是还在和妈妈吵啊?”赵小敏看过来,对着姚寒露眨巴着一双大而剔透的眼睛,几乎不含多余情绪地问。 “他们没吵了。”姚寒露不愿在她面前多提这些事,转移话题地说,“小敏还想要糖吗?” 她说完,在包里找到一袋原本是给路与准备的糖果。 小女孩诚实地回答她:“要。” “我也要。”路与凑热闹般地,也跟着伸出手来。 “你不是有吗?”她反问他,明明上午接他去钟表店的时候,已经给过他一袋了。 一旁的小姑娘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嘿嘿嘿,路与哥哥的他都给我吃了。” 姚寒露有些不太相信,她去看路与,竟真从他眼睛里瞧出几分委屈来,正要和他确认,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喊:“小敏!” 小敏闻声,从长椅上一跃起身,回头对着声源处挥了挥手,“我在这呢!” 姚寒露也跟着看去,是刚刚在办公区外见到的一群人中的一位老太太。她应该是赵小敏的奶奶。 “小敏快过来,别跟这些脑子有毛病的待一起,不然你也会变傻的。” 那位老人招手让小敏过去。小孩不懂别离,很快就跳下台阶,飞似地跑往老人身边。 两人渐去,伴着赵小敏为自己的朋友解释的声音:“奶奶,不是的,路与哥哥他不傻的……” 惟一闹腾些的小女孩离去,余下两人的长椅很快变得安静。 路与眼望着远处,目光不知在遥远的天际追寻什么。 忽然,他抬起一只手,指着重重楼房掩抑后,高高矗立着的城市钟楼。 “那里,”他淡淡说着,“小敏告诉我,她一直很想上去看看。” 姚寒露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钟楼的最上面吗?” 他点头。 “小敏说,在那里,人可以让时间停住。” “她想停住时间,因为她不想她妈妈变老。” 他顿了顿,头垂下来,“所以,我送了她一块手表,没有上发条的手表。” 那样,时间就不会走了。 姚寒露吸了吸鼻子,唇角染上笑意,语气温柔跟身边的人道:“小与,你知道吗?其实姚远的爸爸,并不 分卷阅读64 是我的亲生爸爸。” “我妈妈十六岁的时候,去广州打工,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傻乎乎地就碰见了坏人。” “然后有了我。” 前几天下过雨,空气里偏高的湿润程度,令她想起那天从钟表店出来,他们遇上的那场雨。 “那天你问我,世界上好人多,还是坏人多,也许你心里觉得,让大家不开心的小敏爸爸是坏人吧。” 她笑着,一半是无奈,一半是苦涩,“那这样说,姐姐的爸爸也是坏人咯。”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自她有认知意识开始,姚泉就是她心理上的生父。虽然后来还是被有心人点破真相,但她对姚泉始终没有过划定在血缘关系里这一类的芥蒂。 对于陌生的血缘上的父亲,她没生过恨或者其余情绪,因为她足够幸运,她在姚泉身上得到了完整的父爱。 只是,她有时也好奇,她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也曾偷偷描绘,他大约个子很高,皮肤不白,走路腰背佝偻,与人交谈时常常缄默不言。 “或许因为我没见过他,所以我才觉得他没那么坏吧。” 这才是她与赵小敏相比,最大的区别。 路与在一旁只是静静的听着,手里把玩着一张赵小敏遗留下来的糖果的包装锡箔纸。 一张长椅上,一左一右的二人,皆诞生自幽暗悲戚的深渊,然而一个变得比生活黑暗,一个却往光明处走。 他们生来就仿佛对立,可却互相吸引。 如同光、影。 阳光投下,在银色的褶皱突兀的锡箔纸上绘出类似彩虹的图案。他有熨平褶皱的念头,但只是徒劳。 姚寒露抬头看着远处的钟楼,有白色的鸟从掠过楼后的天空,“小与,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呢?” 他玩锡箔纸无意弄出声响,脆生生带着尖锐,同时他回答:“我想糖果。你刚刚给小敏了,没有给我。” 她失笑,原来他还记着这一茬呢。 “等一下。”她忽地因此想起一件事,于是扭身拍拍他的下巴,示意他,“你把嘴巴张大。” 说着,一边自己张大嘴巴引导他,“啊——” 他机械地张嘴,“……啊。” 她探身向他靠近,微微偏头仔细检查他的牙齿,一边念叨他:“要是长蛀牙害得你牙齿痛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买糖果了。” 他不大当回事地摇头,“我不长蛀牙。”注意力倒是再次回到了手里的糖纸上。 姚寒露无可奈何,只好假愠,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纸,忿忿道:“反正——今天你不许再吃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30章 18:07 郊外的黎明静悄悄的,偶尔从远处传来一声布谷鸟的鸣叫,残忍打破这维持已久的寂静。还未散去的弥漫在一片远郊矮林空隙中的白色雾气,混合着还未退却的夜色,笼罩住两块墓碑前的一片黑。 一片黑在渐亮的天色下,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原来是穿着黑色衣服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拄着拐杖的路家主人路阳和,他的神情严肃,呼吸时惟有颈间的大动脉在动。距他一个手肘距离处站着的是熨帖穿着黑色西装的路与。 黑色掩去年龄带给他的少年质感,不动声色给他增添几分肃穆和成熟。他寂然地立在那儿,外表上看着无半分痴状,内敛的气质浑然天成,仿佛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而他后面站着是路新南一家。一家三口从路新南开始,到方荟再是路颖,按家庭地位逐次站立。 这几人的视线皆停留在不远处的两块墓碑上,而正楷字雕刻于其上的,是路与父母两人的名字。 压着墓土的大理石板周围,有穿着僧袍的僧人围立着,都双手合十,闭眼正用接近呢喃的声音,低低地唱念悼词。 何森在僧人身后随着,听见僧人的唱念结束,他便折身对这边的路阳和说:“路先生,可以开始了。” “嗯。”路阳和闻言,朝他做了个允许的手势,目光静静跟着被几名壮汉抬起的大理石板,视线一刻也不曾转移。 后面的路新南抬高了声音嘱咐:“动工仔细着点,别把东西给碰着落下了。” 那几名大汉听了吩咐,动作立即小心谨慎起来。 大理石板被移开在一旁,安放骨灰盒的方形墓坑形状慢慢分明。 一直旁观的路新南不知何时走了上来,他在何森旁边得了个空位,蹲下身,伸手似乎是想在浅坑里找什么。 一边的路与见状,脸色突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嘶叫。 意识驱使他几步冲上前,想要制止路新南的下一步动作,化为具体的行动,便成了一只手扯住路新南的衣服领口,另一只手抬起,冲着路新南的下巴就是一拳。 路新南受了这一拳,嘴边当即渗出血来。 但路与仍 分卷阅读65 没有停下的念头,他手上正要对路新南有新的动作,旁边的路阳和终于反应过来,冲着刚刚抬石板的几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此话一出,大家才意识到现场发生了什么。 方荟吓得尖叫起来,直喊着救人,路颖跑出来也要帮忙,却被何森拦住。 “少爷先别往前去,这边有我们。” 被路阳和喊到的那几人也很快回过神,没等路与有下一步动作,忙一群人拥上去,将路与的四肢都钳制住,野蛮地将他拖到了一旁。 何森冲着一直在后候着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快速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注射器。 路与在人影绰绰中也看见了那人举在手里的注射器,他的瞳孔骤然缩小,拧着胳膊开始拼命挣扎。 但寡不敌众,那人在路与被人牢牢控住的情况下,很顺利挤到了他身边,没有半分犹豫,针头直直戳进他的手背的血管里。 “疯子!这真是个疯子!” 在路阳和怒不可遏的咒骂声和他手里拐杖重重跺地的沉闷声响里,路与的意识开始为药物所控制,并慢慢变得涣散。 他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人脱离重力好似浮在空中,耳旁的声音时远时近,一下耳边又好像有雷电轰鸣,一下又消失,化为彻底的死寂。 无数人的面庞在他眼前交叠,仿佛他的魂魄已然离体,而他生命结束,站在上帝的视角,看自己的人生如走马灯展映。 始于十岁那年的一场骗局,残酷终止他十岁前幻想过的往后余生。 他曾心神徜徉的中学生涯,被合德学校洗手间无止境的围殴和言语辱骂所填满。 失去家人关怀,身边尽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置他于死地豺狼虎豹。甚至在这些所谓“最亲的人”的关照下,他在十六岁那年被安排进入成年监狱。 在监狱度过的两年,四周是密不透风的电网围墙。他在里面目睹不公,目睹死亡,却是他十岁之后,享受过的最高自由。 无数次躺在监狱能容人蹲立的狭窄的禁闭室,隔着一扇小窗给他送饭的工犯,告诉他,只有变强,才能活下去。 也曾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他要承受伤处带来的疼痛,躺在冰凉的牢房地面一动也不能动。 眼睛因为青肿,视野变得逼仄,可他依然睁着,有时凝视黑夜,有时他会看看牢房里的半扇窗户,推测窗外可能有月亮。 谁在黑夜里起夜,赤脚直接踩过他的胸口。他压着一口气,须臾呼出。 这样的黑夜,他与之对视无数次。有天他终于明白,或许,他等不到变强的那一天了。 在深渊里畸形地长大的他,早已不能称之为人。 他是怪物。 “傻子,你还笑得出来呢,你爸爸死了你就这么高兴?” “上天留下他还有什么用?都这副样子,还不如跟着新匀他们一同去了。” “小孩,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大人物啊?我听牛虻他们说,他们这么搞你,是外面有人交代了的。” …… 他颓然地闭上眼,想着看不见的天幕上,也许有一轮月。暗夜里它发出惨淡的白,也是如此孤立无援。 那就,等到天亮,再死吧。 * “诶,你看那边啊,那有个男生呢。” “是诶,你说他蹲那儿干嘛呢?外面下这么大雨呢。” “不知道,很有可能是失恋了,在女朋友宿舍楼下乞求得到她的原谅呢!” “可他蹲好长时间了都。” “是啊——不过感觉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我们要不要去帮他打个伞啊?” “你去啊……” 正值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A大学生公寓门内门外是人潮涌动的拥挤场面。况且天还下着不小的雨,各种颜色的雨伞挤在一起,更显得通行不便。 但幸好越往公寓区内走,人流分开,通行便畅通些。人和人不再挨着,眼前可见的范围也扩大不少。 姚寒露寝室三人抱着课本从外院出来,进入生活区时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晚餐的去处。 姚寒露和钟豆豆共打一把伞,走到宿舍楼下时,钟豆豆眼尖瞧见了什么,她突然推了推姚寒露的肩膀,“喂,室长,你看那边。” 姚寒露先看她一眼,才奇怪地往她指的方向看去,“你要我看什么啊……” 落入她视野里的,是立在花坛旁的一道少年剪影。 少年侧身低头站立,由天而降的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落入白色的衬衫领口里,消失不见。但这件衬衫也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早早就被淋了个透,袖子贴着他的手臂,清楚描摹少年的身体线条。 淋着大雨,惟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头发剪得短,雨落下来,发丝粘连的狼狈倒不能见。 陶雨洁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她先愣了两秒,脸上表情的空白后迅速被惊讶填满,“诶?这不是那个谁吗? 分卷阅读66 姓路的那个小帅哥!” 姚寒露是先陶雨洁一步认出路与的,可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后还是钟豆豆从她伞下离开到陶雨洁旁边,她才恍悟此刻是下雨的天气。 她急忙小跑着上前,要给他打伞。 “路与,你怎么来啦?”姚寒露持着伞靠近他。 他听见声音抬头,见到眼前的人是她,他脸上的表情有一刻的改变,好像心中有一颗沉石落地,忽然十分轻松。 姚寒露也正看着他,神色里有几分疑惑。 他却想起在一片白色玉兰花朵里初见的,也是她向他投来的疑惑。那时隔着楼层的距离,见她在别墅花园里立得好拘谨。 她突然地闯入他的世界,像一枚刚越过楚河汉界的“卒”。彼时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棋子,却意欲在独属于红色的棋盘上攻城略地。 后来他又觉得她像一朵玉兰,洁净的白,香气袭人,但也脆弱,眼泪为许多不相干的人流,却没为过自己。如同花瓣般,心肠柔软到,为谁都甘愿自我牺牲。 思及此,他忽而一笑,“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你终于来到,我的生命里。 不迟不早,恰如其分。 因此死亡变得可怖,而我,终于开始贪恋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了返校必卡文症,这么短小的一章写了几天了呜呜呜,希望你们别骂我,实在是写了好多遍都觉得写的好丑好差,大概是废了吧睡了晚安 第31章 18:50 将浑身已湿得差不多的路与带入女生公寓楼内时,楼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陶雨洁将三人晾晒在阳台晾衣线上全干或半干的衣一并收下,胳膊上挂满衣服地,走进宿舍内。 “外面的雨突然就变大了。” 宿舍内,钟豆豆正将热水壶通上电,一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袋为经期准备的红糖,回身看向姚寒露。 钟豆豆捏着红色的红糖袋子在姚寒露跟前晃了晃,下巴示意坐在姚寒露后侧一声不吭的路与,一边问:“室长,他要牛奶?还是——红糖姜茶?” 姚寒露闻言侧身,低眉却只能看到身后的男生,头顶剌着水珠的头发——因为他垂着头。她不合时宜地总结出男生的发旋并不易见的定论,大概因为他们头发短。 思罢她又抬头,那袋红糖蓦地回到眼前。 她联系着想到这袋有着祛湿作用的碎姜红糖原本的用途,心中意味难明,最终还是说:“呃……还是牛奶吧。” 钟豆豆把盒装牛奶递过来,姚寒露拿着在热水里烫过,又插上吸管,最后被她强行塞进路与的手心里。 “快点喝,趁热。”她先一步将他的拒绝扼杀在萌发的摇篮里,话末语气里还带着威胁,“如果你因为淋雨感冒了,那姐姐周六就不去别墅了。” 钟豆豆在一旁附和:“对,你要是感冒了,就会传染给你姐姐,那她以后就不能给你上课了。” 路与拿着牛奶盒的手原本伸出去半尺,想要退回去,但听见姚寒露和钟豆豆的话,他又迟疑了。仰头,眼睛轻眨,似乎是想要从姚寒露表情里辨别她话语的真伪。 可他的视线没有来得及完全抵达目的地,视野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淡粉色的毛巾柔软地遮盖住了。 浅色的干毛巾,突然地掩住他半张脸,令他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视野里只剩下灯光分解淡淡的粉后——变异后形成的一种浅橘色。是温柔并且恒温的颜色。 须臾,朦胧的触觉里他感受到是她的手覆在了毛巾上,并且动作轻柔地正在替他擦去头发上残留的雨水。 陶雨洁在远一些的位置说话:“他的头发要不要吹一下啊?要吹的话我先去外边插座那儿占个位置。” 钟豆豆的声音稍近一些:“我男朋友上次有件T恤落我这儿了,室长,你给他换上吧,湿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好,你把衣服放我桌上吧,过几天我洗了还你。” 她出声一并回答,声音始于他头顶上方的位置。很近,仿佛在他耳边絮语。 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女孩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弭,大抵是忙另外的事情去了。 姚寒露又沉默下来,宿舍内安安静静的,只有电水壶运作的声音。 路与垂着头,透过姚寒露留给他的窄窄的视野缝隙,看见她的白色帆布鞋踩在黄白的瓷面地板上,出神。 鞋头被雨水打湿,上面还沾有颜色突兀的泥渍。 姚寒露到底不甘于这种别扭的沉默,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啊?” 路与没出声,也不知是否在听她说话。 姚寒露手里的动作一停,“怎么不跟我说话,你不开心啦?”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脸,粉色毛巾的边缘遮住眼睛,只向她露出半张脸。粉色衬得他的脸上皮肤接近透明,惟一着眼的是唇上偏淡的红。 分卷阅读67 她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上涌起一阵无能无力的疲惫。 “小与,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 她最终还是不舍得对他展露半分消极情绪,于是伸手拿走那条毛巾,妥协道:“你跟姐姐说的所有的话,姐姐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小与,你明白吗?” 姚寒露说完,半弯下腰,视线与坐着的他平视,两人的视野之间终于没有任何阻拦了。 路与也看向她,唇微启,正要给她回答。 陶雨洁不合气氛地走进房间,她看着两人,手指了指门外,“寒露,那边吹风机我已经帮你插上了啊。” “哦,好。”姚寒露答应一声,起身拍拍路与的胳膊,一边把桌上的衣服拿给他,“好了,把衣服换上,去外面吹头发。” 路与慢慢接过她递来的白色运动衫,半垂下眼。 他眼里装着心事,但姚寒露看不见。她瞧见他动作迟疑,以为他是不愿意换,刚要劝他,他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衬衫衣角。 “一起去。”他说。 姚寒露怔滞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她的视线从他不安的手指上移开,回到他向她展露的发顶。 没能忍住笑容从脸上漾开,她就势动作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一起去。” 路与换上钟豆豆男友的衣服,在她意料之中的偏小。运动T恤衫边只及他的腰部,稍微有所动作,便会暴露出他黑色裤子的腰边,视觉上显得有些滑稽。 钟豆豆靠着桌子,止不住地笑,一面指着路与,夸赞道:“不错不错,别说,他穿着还挺好看,比我男朋友强多了。” 姚寒露一边领着路与朝大门的方向走,一边腾出一只手盖住钟豆豆的脸,“别笑啦,你还笑。” 正值放学时间,女生公寓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因此朝姚寒露投来的各色打探眼光一刻也不曾断过。准确来说——是看向路与的目光。 但路与对于这些,一向漠不关心。一概视而不见,只专注于姚寒露手中的吹风机,神情很是认真。 “这谁呀?”声音的主人是隔壁宿舍走出的李清——姚寒露的同班同学。 李清走到两人跟前,慢慢将坐着的路与看清了,问:“寒露,这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我弟弟。”姚寒露平静地向李清解释,因为她并没有促成两人认识的想法,于是解释也仅到此为止。 “噢,”李清了解了,又盯着路与看了看,后凑到姚寒露耳边,小声感慨,“你弟弟长得挺帅的哦。” 姚寒露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对着她干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将吹风机的风力开大了一档,顺理成章让外界的声音湮没在吵闹的电器杂音之中。 李清见状也很识相,很快便走开了。 陶雨洁从宿舍里拿着毛巾出来,将毛巾转交给姚寒露之后,她并没有走开,而是立在原地,趁着姚寒露给路与擦头发的空档,开始跟路与聊起天来。 她搬出和小朋友聊天必用的经典问题,问道:“你今年几岁啦?” 路与没搭理她,双手放在膝上,以一副乖巧的样子坐着,任姚寒露摆弄。 陶雨洁将路与的置之不理归咎为是她问的问题太过于低水准,于是将问题的尖锐度一下拔高好几个层次,继续问:“姐姐问你噢,你喜欢你寒露姐姐吗?” 路与没来得及反应,姚寒露却听得心里一惊,忙出声阻拦她:“雨洁——” “啊?”陶雨洁疑惑地看向她,“怎么啦?不能这么问啊?” 姚寒露着急地用眼神示意她,又担心她会说出更多令她为难的话,只好将手头的毛巾塞进路与手里,叮嘱道:“小与,你现在这儿等姐姐一会儿,我跟这个姐姐说句话,马上回来。” 说完,拉着陶雨洁走进了宿舍的卫生间里。 “雨洁,你听我说……” “等等,等等,你先听我说。”陶雨洁朝她摆了摆手,拦下她未说出口的话,同时接道,“我觉得吧,这孩子确实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你们不适合。” 姚寒露一愣,盯着陶雨洁看了几秒,后才迟钝地欲盖弥彰:“你干嘛跟我说这个?” “你觉得呢?”陶雨洁回看她一眼,“我跟你一个屋檐下住了快三年了诶,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说真的,你们真不适合。” 陶雨洁说着,顿了顿,脚下小心地绕开地面上胡乱摆放着的洗漱用品,走到姚寒露对面。 瓷板墙壁上残留有水,使得她并不能倚靠着站,因此腰板挺得直直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要是我跟你不认识,或者我们俩关系没那么好,我或许会说,如果你喜欢,就在一起呗,反正最后分了手也对你不会怎么样。” “但是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那种一头扎进水里头,不淹死就不肯上岸的人。” “雨洁… 分卷阅读68 …”姚寒露出声喊她,语气里有些无措。 陶雨洁走近,拍了拍姚寒露的肩膀,“说真的,喜欢一个人想照顾他的这种心情,和觉得一个人可怜而对他产生关心,这两种情绪是不一样的。” 忽地,狭窄的浴室气氛一下变得安静,水龙头年久失修早已拧不紧,不受控制的水从松动的机关里溜出,“滴滴答答”轻轻滴落在地面。 姚寒露低头,随之耷拉下来的刘海掩住她脸上的大部分表情。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别把你对他的同情当成了爱情。” 陶雨洁最后一句话刚落下,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钟豆豆从外探出头来,全然未察觉到里边气氛的不对劲,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室长,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没说啥啊。” 陶雨洁回身摇摇头,眼中罕见的严肃随着头部的轻轻晃动而摇去不见,对着钟豆豆,她又恢复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那帅小伙人呢?” “正想告诉你们呢。”钟豆豆反手朝外指了指,“刚刚隔壁寝室的李清把室长的吹风机拿进来了,我还觉得奇怪呢,明明刚才路与不是还在外面呢嘛,于是我就出去看了看,然后就发现他人不见了。” 姚寒露急忙拉开钟豆豆留出的门缝,跑出宿舍到走廊上。 人流往来如常,只是走廊上刚刚还坐着路与的椅子,此刻只剩下一条粉色的毛巾。 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会弃文的,请大家相信我。这可是我目前最喜欢的儿子,疼还来不及呢。 因为学习和生活上的许多事情,这阵子一直在整理心情,后面文可能也是不定时更新。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又觉得等待很漫长的话,可以等完结了再看。如果不嫌弃想和我一起看着他成长的话,也可以慢慢追。但请相信我,我是真的不会弃的。 第32章 10:10 隔天她便起了个大早赶往别墅去给路与上课。 昨天路与走得太过突然,消失去了哪里她都不知;试着给鹤僧打电话问与的下落,但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心里虽然隐约清楚他会回别墅,但难免还是会担心。 去别墅的路途中,她坐在山地车瞧见路边有个小男孩还在跟一只秋田犬对吼。 车子开过,秋田吓得跑开,小男孩倒是停在了原地,用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一眨也不眨。 姚寒露笑着伸手对男孩招了招手,他见状却走开了,好不尴尬。 但到底只是一次偶遇,很快山地车便稳稳停在了别墅大门前。 她下车,跟司机师傅道过谢之后,才小心翼翼走进别墅院子。 她必定要经过那条玉兰花树小径,从前有无数次,今日才知道注意到玉兰花事浮靡,不由地恍然,自己在这里已从春走到夏。 何森照例在门口接应她。她不想让何森等得太久,于是加快步伐走近,上前礼貌向他问候了声。 原本该是一路无话,但她想起昨天雨中的路与,不免生出了一些窥探的心思,便试着问:“何先生,昨天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昨天?”何森觉得她问得可疑,心中提起几分警觉心,“姚小姐为什么这样问?” 姚寒露波澜不惊地搬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解释,慢条斯理道:“我今天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人手少了很多,就在想是不是别墅这边出什么事了。” 何森偏头打量她一眼,目光里仍有些猜忌,但却并未隐瞒,而是说:“别墅这边倒没什么事,是路家祖宅那边缺人手。” 他停了一下,“昨天是大先生的忌日,祖宅那边忙不过来,所以老先生就从别墅这边调了不少人手过去了。” “噢,原来是这样。”姚寒露点点头,若有所思。 何森说完,便不再看她,一边带着她走进别墅内,自己却因为刚才的话题,记起另外一件事。 他盯着客厅中央贴着的路家的全家福照片,像想明白什么似地,道:“这么说起来——昨天还是小少爷的生日啊。” 姚寒露听得一愣,脚下的步伐也随即停了下来,“昨天是……路与的生日?!” 她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感觉有某种情绪流过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它缓慢地渗透,让她如遭电击。 这种情绪无法假借词语限定,它既是缥茫的,也是具象的。 它是雨里湿透的白衬衫,是短发扎进毛巾里,被软化的触感;是冰凉的雨水,和吹风机里暖烘烘的风流;是他瘦长的手指抓住的衣角,是他把帽子轻轻盖落下,投在眼前的阴影;是钟表的嘀嗒声,是他赤_裸上身,暴露在阳光里的瘦痟的背脊,以及没有星星的夜晚,他无声的落泪。[注] 还是他说,“不要走。” …… 只见穿着裙子的女生匆匆忙忙地下山,惊扰道旁树林里偷憩的鸟,害得它们在空中闹腾起 分卷阅读69 一片。 再回到坡道上时,女孩的身影已经完全隐匿在人看不到的角度,再看不见。 阿姨走到窗边,甩了甩自己手上刚洗过茶碟留下的水,心里感到奇怪,自言自语地说:“这姚老师才刚来,怎么就走了呢?” 无心的疑问被后脚到的何森听了去,他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顺着阿姨看的方向看去,“姚小姐走了吗?” “已经走啦,刚才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下山去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呢。” 被惊起的飞鸟掠过长空,飞过云聚云散的轨迹,有意提醒自己曾来过。 日光在二楼的玻璃窗上留下天空的倒影,路与立在窗后,他的身形覆盖上去,为玻璃上影子的黑色加深几分。 而他目光远随坡上那道身影离开,最后里面变成读不到光的暗邃。 * 姚寒露再度回到别墅时,何森人已不知道去哪了。 她一路无阻上到二楼的楼梯时,阿姨刚好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微微惊讶,问:“姚老师你回来啦?刚刚你怎么下山去啦?” 姚寒露举起手里的面包店标配的棕黄色纸袋,在空中扬了扬,“我刚刚觉得肚子有点饿,就下去买了个面包。” “嗨——我以为怎么着了呢!姚老师要是肚子饿的话就跟我说啊,何必跑下去一趟,上山下山的多辛苦啊!” 姚寒露抱歉地朝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忘了。” 说完,她对阿姨微微鞠了一躬,“那我先去给路与上课了,待会儿再跟您聊。” 阿姨仍在身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但她已顾及不上,也无心顾及。她小跑至路与房间门口,敲了敲,没人回应,她便自行拧开了门把。 门启了一小道缝隙,路与的身影先跃入视野之中。 他立在书桌旁,背对着她。穿着浅蓝色的短袖衬衫,低头单手正翻着什么。 “小与?”她先小声喊了他的名字,后才慢慢走入房间。 路与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神色无波地收回视线,好像不大乐意搭理她。 她靠近,等到两人的距离缩小到一定长度,便停下,歪头去追他的眼睛,问:“怎么啦?你看见我不开心啊。” 路与被她突然的靠近逼得后退了一步,他缓住,给两人之间留出足够多的空隙,过了一会儿,才顿顿地说:“姐姐迟到,不好。” 但视线仍旧不给她,耷着脖子,声音闷闷的。姚寒露看着,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但她很快收起了笑意,语气转而郑重道:“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路与同学,老师迟到了。” 路与抬眸瞥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对她的致歉做出表示:“下次,你不许迟到了。” “好,下次不会再迟到了。” 路与见她驯顺地点了头,心满意足地正打算坐下,她却突然将他喊住了。 “还有,小与——” “生日快乐。”她又一笑,“对不起,你的生日姐姐也迟到了。” 路与一怔,看向她。 姚寒露动了动唇,笑意不减,“这是姐姐给你准备的生日蛋糕。” 在路与的错愕中里,她亮出一直藏在身后的蛋糕盒子,尺寸很小。如果世上不存在“点心”这个词的话,它勉强还能称之为蛋糕。 “怕那些保镖叔叔们发现,所以只能买一个小的,不过我们两个吃足够了。而且蛋糕也不能吃太多,甜食吃多了都长蛀牙……” 姚寒露一边唠叨着,一边走到窗边,将遮阳幕给拢上了,房间里的光线霎时暗下来。 她回来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绿色塑料壳质的打火机,凑到路与跟前,“啪”地点燃了火。 两人都被这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而姚寒露愣住了,因为路与正看着她,以一种她从未见他展露过的眼神,透着惘然。 她回过神,忽略掉他眼中的这层陌生,只将这认为是火光在他眼眸中闪烁,为他点缀的复杂。 于是她很快恢复平常,笑起来,将蛋糕盒子打开,将蜡烛插上。 “噔噔噔——”她笑着,隔着薄薄的光看对面路与的脸,“我们小与同学的生日派对马上就要开始啦,大家激动吗?” 路与看着她,好一会儿,竟然也笑了。 姚寒露继续扮演自己的主持人身份,用搞怪的腔调说着:“让我来看一看啊,都有哪些小朋友给我们小与送来了祝福。” “喔——”说着,她摊开自己的左手,假装手上有信件般地,惊呼一声,“有一封来着美国的信噢,寄信人叫艾米,她祝小与生日快乐,还说希望小与长得慢一点,不要再长高了,不然她就要追不上他了。““俄罗斯的萨沙同学也发来祝福,他说希望小与能跟师父好好学手艺,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钟表师。” “还有——中国的一个自称是寒露姐姐的人,在给小与的祝福信里写道,祝小与小朋友生日快乐。” 分卷阅读70 她说至此,眼睛也不再假装盯着手心,而是抬头看向路与,语速也慢了下来:“她还说,希望小与在感到快乐的时候要大笑,难过的时候也不要像小傻瓜一样忍着,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告诉她,不要做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 烛光单薄,在不见光的房间里晃动着,是暗淡的黄。墙上是她的影子,巨大且具备锋芒,跟她真人的玲珑和柔软形成反差。 房间内不知什么物体的烛影在她眼下的皮肤上不断地跃动,像捉不住的蝴蝶,也像浮动的星尘。 路与望着她,更是望着那点黑影。如同在白日里捕捉黑暗,绝不允许她沾染暗尘。 “你能答应她吗,路与?” 她试探着开口,想要他给一个答复,脚下也不自觉向他走近。 路与也察觉到她的靠近,他回过神,发觉自己的手指竟在微微发颤。 他可以答应吗? 没有人会拒绝光明的。 对于光,他太渴求了,渴求到厌恶孤独,厌恶自己,甚至每当凝视黑夜,他对虚假的月光都抱有恳切希望。 原来人生不是由数不尽的暗构成的,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走过来,把光明赠给他,并就此彻底渗透进来。 他认输了, 却也终于赢了。 姚寒露看着他靠过来,头埋在她的颈间,听着他呼吸声渐深,也分辨不出哭没哭。 她把手覆上他的背,轻轻地拍了拍,像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那般,把这种纯粹的温柔传递给他。 他终于哭出声,泄愤般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伤痛叙说给他人听。 “你才是,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太喜欢这种小哭包人设了,我是什么变态妈妈吗? 哭辽! [注]:这里改写的是岩井俊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的句式,但内容是截然不同的。但还是怕有人多心,所以标注一下。 以后我认为改写尺度比较大的地方,或者引用却没有标注的地方,我都会备注在作话里,望大家别嫌我啰嗦。 第33章 16:44 “啊——钟楼那边死人啦!地上流了好多血!” “你别过去看啊,人是从钟楼上跳下来的,那样子特别恐怖,脑浆都……不说了,说多了我怕晚上会做噩梦。” “大家别挤,这边是现场,请不要越过禁戒线。” “死的人是谁啊?” “好像说是林亭附近那间残障学校里面的学生,是个女的,自杀。” * 长智教师办公区从早晨开始就闹哄哄的,座机铃声响个没完没了。一阵刚被人接起中断,另一阵又应声响起。 老师们似乎有重大的事,所以上午一直安排学生们自习。 路与提着教室的垃圾桶,路过教师办公室去垃圾收纳站时,有意放缓了脚步。 里面传来各个老师的声音: “是,是我们这边的学生。” “监护人号码?对,我给您找一下。” “对于赵志敏同学的不幸身亡,我们学校也感到很难过,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学校的管辖区域内,所以……” * 死是瞬间的事,死亡的气氛却会一直笼罩在活着的人的世界之上。 赵志敏死后的第三天。 一班教室内,涌动着可怕的沉寂。在高尔基的《海燕》里,这被定义为暴风雨前的宁静。 教室里唯独空下的赵志敏的课桌,上面不知是谁放了几朵花,黄色的,寥落地开着。 这里安静坐着的每一个人,也许他们连回家的路都未必能记清楚,但他们却比世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深谙生死的意义。否则他们不会在遭受了生的病痛的折磨之后,仍然选择活着。 教室寂静的打破,已分不清是因为哪一个人的小声啜泣。紧接着有各种哭声混合,声音逐渐变大;又有人开始骂,后来索性什么都参杂进来——摔桌子,打斗和无止境的哭泣。 教室里乌泱泱乱成一片。 路与撇开一切纷争,从座位上起身,走至赵志敏的课桌旁,在混乱中将一张白色的纸放在了课桌上,盖住了桌面上那些花和祈祷。 那张轻飘飘的白色素描纸上,用铅笔画着一朵康乃馨。 没人注意到他,他悄无声息从嘈杂边缘擦身而过,想走出人群拥挤的逼仄空间,走出漫天的悲伤和挽留,最后却站在了死亡面前。 天色灰蒙蒙的,世界像笼罩着一层灰色的纱。雨珠被骤然齐聚的乌云挤下来,打湿这层纱网。 他站在长智外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握着红色电话筒,垂眸拨通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他仰头,记忆里十二岁那年雨水的味道已不再那样清晰。只是死亡如此迫近,好似立在悬崖刃缘。 直到听见那头传来温暖如常的嗓音,他终于低低叹息了声 分卷阅读71 。 “姐姐,下雨了。” 很多人在他眼前死去。 有关死亡的回忆都是带着雨腥味的。冰冷,却烫得人发疼。 可死亡,对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闭眼,倏尔想起了在福宁监狱的第一年,他在行刑场附近的采石地返工途中,听见场墙边有人喊:“那边开枪了,又要死人啦!” 也不知是抱着什么心理,跟着狱房里的几人,趴在行刑场的墙头,看渐墙后跪着一排人。 入口的地方走出一个他眼熟的狱友,那人手里拿着一根烟,两只耳朵后各夹一根。 邹凯告诉他,这是里头的规矩,三根烟,一蒙眼,枪声一响,祝他们黄泉路上,一路顺风。 人在死的那一刻才知生的伟大, 会悔恨前半生如何能活得如此渺茫。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告诉自己,要活着。不能卑贱如尘,生即便如炼狱,也尚且要苟活。 至少……要对得起死前的那三根烟。 他也渐渐明白,人生不仅仅只有雨天—— “呼,”姚寒露推开长智虚掩的大门,走到屋檐下,长舒了一口气。 她拍去棉布裙边还未渗入布料的水珠,心里暗暗感慨天气的变化无常。 然而她还未走至教学区,武老师先看见她,“诶,寒露,你怎么来啦?” “我来给路与送伞的,他没带伞。”姚寒露回答她,同时发觉除了大雨哗然,教学楼也吵哄哄的,她觉得奇怪,便问:“教室里怎么这么吵啊?今天没上课吗?” 武老师皱着眉头,表情很是焦灼地摇了摇头,“还上什么课啊,为了赵志敏那事我们这边都快忙疯了。” “是小敏爸爸那边……又来人闹了吗?” “要是这个还算好呢,”武老师撑开伞,边说着,边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赵志敏她——死啦!” “啊?!”姚寒露脑子一懵,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嘴边,却又忘了。“武老师也无暇顾及她,支伞绕过她,打算出门,“不说了,我现在要赶去她的葬礼,就不陪你了,路与他人在教室里边。” “那个……”姚寒露回过神,忙叫住要离开的武老师,“我能跟您一块儿去吗?” * 因为长智的老师大都要赶去葬礼,所以学校早早地将人都放了。 武老师同意了姚寒露了请求,而她自然要带上路与。因此原本的一人行,就这样变成了三人。 悼堂设在离长智不远的东城殡仪馆。 武老师熟悉路线,走在最前头,路与随后,最后一个是姚寒露。这也是姚寒露印象里,路与第一次不是藏在她身后走。 他们每走过一层都能听见不同人的哭声,可见死别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事情。 姚寒露将这些情状看在眼里,心上如同有沉石压着,令她透不过气来。 有个穿黑色西装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没有准备,吓得原地趔趄了好几步,差点摔在地上。所幸有只手拉住了她,她回神才注意到——是路与。 他的右手圈住了她的手腕,凝视她的目光平静,“别怕。” 他压低声音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护在怀里。 姚寒露感受到他手掌带给她的几乎察觉不出的冰凉温度,压过夏日的高温和死亡带给人的恐惧,使她感到莫名安心。 他镇静,却很陌生。 她的后脑抵着他的肩膀,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不像他。 赵志敏的悼堂设在四楼,走廊迂回,一直要走到尽头。 她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之前在长智见过的赵小敏的奶奶站在走廊的栏杆前给人打电话,瞥到他们走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又走到楼道里去了。 灵堂前跪着赵志敏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和蜷缩成一团的赵小敏。 小女孩在哭,哭声稚嫩,好像滴在春草上的雨珠。 武老师还在往前走,一直握着姚寒露手的路与却停下了脚步。姚寒露感到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灵堂中央赵志敏的照片。 照片里,赵志敏在笑。 姚寒露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兀地想起最开始,在长智,赵志敏笑着夸她好看,那时也是这副模样。他们的表情没有敷衍情绪的堆砌或者伪装,笑只是笑。 武老师走过去跟赵志敏的母亲说话,老人年迈,耳朵不好,武老师只能也跟着半跪着趴在老人耳边大声解释着:“老人家,我是志敏的老师,我是代表学校来吊唁她的……” 一旁的赵小敏也注意到来的人并不陌生,扭头开始在往来的黑衣服里寻找着什么,最后她看见站在最外层的路与,目光落下来。 路与也看到她了。 姚寒露紧了紧他的手,想拉着他进去,他却摇了摇头,“姐姐,我们走吧。” 姚寒 分卷阅读72 露沉默了会儿,“好。” 两人走出灵堂,到走廊上,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和迷蒙的雨雾,城市钟楼就立在一片朦胧之中。 “小敏一直想去钟楼看看,她帮她实现了。”路与看着高高矗立的单栋建筑上隐约可见的钟表盘,神色怃然。 姚寒露接过他的话,“她也知道小敏的心愿吧,所以才会选择在钟楼上……” “路与哥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姚寒露和路与同时回头。 是赵小敏,她穿着白色的丧服,两眼通红地站在距离两人不远的位置。因为哭得太久,呼吸都有些困难,胸口一直不断上下起伏着。 “妈妈还会回来吗?” 路与敛眸,摇摇头,说:“不会了。” 得到答案的赵小敏,仰头望着他,好半天才点点头。她安静看着路与,竟然笑了,一边从手上摘下了什么,一边慢慢走了过来。 路与好像有所感应,将姚寒露拉至身后,下一秒,便见赵小敏扔了一样东西过来。 “啪”地碎了一地。 姚寒露低头看去——是手表。 「所以,我送了她一块手表,没有上发条的手表。」 “你骗我,你说时间……会听我的……不会再走了的。” “你们都骗我……我讨厌讨厌你,讨厌你们所有人!” 她用最后一点气力吼出她意识里的最大恶意,随之两眼溢出眼泪。她顾不得擦,转身跑开,留下一地钟表的残骸。 路与没有去追她——或许是知道即便追上她也没有用,他蹲下身,将散架的钟表零件一件一件捡起。 他埋着头,喃喃道:“对不起。” 姚寒露擦去眼泪,转头望向这空间里的另一块巨大钟表——三天前,一个人把生命埋葬在那里。 生命的指针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谱写枯燥乏味的时间。 时间——属于赵志敏的时间永远停住了。 而小敏眼里的妈妈,再也不会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要赶一份三千字翻译的ddl,加上明天满课,大概率不会更新。 还是希望大家在看的话,多给我留评,不然我写着总觉得写崩了【捂脸走 第34章 11:00 随着弥漫在空气里的夏日气息逐日变得浓深,犹如热锅烤蚂蚁的令人急得跳脚考试周也悄无声息到了。 三人的小间宿舍里,每晚台灯都坚守岗位到很晚,不知疲倦地陪着三个女生,一遍一遍复习繁复拗口的翻译条论和各种英语句法。 陶雨洁看翻译概论看得脑袋疼,分散注意力地踮起椅脚,睨一眼隔壁桌姚寒露的动静,却看着她正拿着手机,而屏幕上是熟悉的购物界面。 “寒露,你不看书,在干嘛呢?”学霸罕见的松懈,令陶雨洁深感诧异,“买东西啊?” 旁边的钟豆豆本来也没专心看书,但碍于出声会打扰到另外两个人,便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会儿听到声音,她便犹同死灰复燃般,精神一下恢复到满格状态,凑上前去,“你买什么啊,室长?” 映入钟豆豆眼帘的是各色款式不一的女式泳装。 “哇噢——泳衣!” 一听,陶雨洁觉得更奇怪了,“你买泳衣干嘛?” 姚寒露漫不经心地点开一张图片,嘴上答着:“路与那边的课我不是快上完了嘛,所以我打算考完试带他去游泳馆玩一下。” 说起来,他们还没好好在一起玩过一次。 “所以你选泳衣……”钟豆豆后知后觉,各种心思暴露于脸上,扭曲着她的表情,“我去!室长,你和那个……你们不会真的在交往了吧?!” 相比钟豆豆的一惊一乍,姚寒露的回答倒很是平静,“没有啊。” 陶雨洁留心着姚寒露神情的变化,欲言又止:“那……” 姚寒露猜出她未完的内容,但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沉思了会儿,才说:“雨洁,你上次跟我说的,我仔细想过了,” “我其实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我对他的这种感觉究竟算什么,我只知道,我想对他好,想照顾他,陪着他,我不希望他总是一个人。” “室长……” “寒露,你……” 另外两人同时出声,得到的确是姚寒露坦然的笑容。她看了看两人,出声道:“我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想对他好的人有很多,” 他的爸爸妈妈、阿姨甚至还有何森。 “但他们也只是想而已。” 想给与他关心,但也仅限于这一层面。 “也许他跟其他人是有一点不一样,也许他永远也不懂爱情是什么,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不奢望他能懂,也不计回报、卑微如尘——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份爱是这样的? * 最后一次家教课照旧安排在周六上午。 然而即便 分卷阅读73 她已经给路与上了一学期的课,但对于最后一堂课的内容应该上什么,她依然感到迷茫。 支手撑着下巴,她手指翻开留下红蓝两种笔记的小学语文课本——红色是她的注解,蓝色是路与课上的涂鸦,暗自度量,最后停至一页,眼睛扫过上面彩色的配图和字句工整的唐诗。 就是这个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偏头看向身边的路与,逐字念道:“谁知盘中餐——” 路与单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但并未意会她的意思,只好对着她,表情空白地眨了眨眼。 姚寒露无奈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一边又拍拍铺开在他面前的练习簿,“你看我干嘛呢,还不写?” “哦。”他答应了一声,视线回到自己的作业本上,同时闷闷地拿起笔开始写字。 姚寒露盯着他五个字写完,继续念下一句:“粒粒皆……” 还没能念全,小朋友路与的注意力又被她衣袖上的蝴蝶绳结给吸引了。 米色的中袖连衣裙,袖边点缀着颜色偏脏的杏色衣绳。但为了方便上课,她来之前特意系成了式样通俗的蝴蝶状。 而路与完全被这个新发现吸引了,他没有拿笔的那只手举起,在姚寒露没有发觉之前,轻轻揪了其中的一根绳子。但绳结系得太松,蝴蝶结很快就散开在他手里。 他预感自己似乎是闯了祸,抬头去确认姚寒露的状态,却发现她正以一种抓包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惊弓之鸟般地忙收回了视线,一边小心翼翼将手藏了回去。 姚寒露拿他毫无办法,见他老实了,只能无可奈何勾起两根绳子,系成蝴蝶结,使其恢复原状。 课上到一半,路与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将结散开了。 姚寒露神色严肃起来,她将笔放下,“看着我。” 路与感觉到气氛不对,立即听话地与她四目相对。 她佯怒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上课?” 他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下个学期我就不能再给你上课了?” “为什么不能给我上课?”他好像才知道这个事实,情绪少有地有了起伏。 “因为——”下学期就大四了,她要准备实习。可她突然觉得这个原因说给他听,他似乎也理解不了,最后真实原因到嘴边,她还是临时改了口,“——因为你不听我的话。” 路与一下安静了。 气氛如同被冻住般。 “不许弄了啊。”她先泄了气,不打算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指了指被他解散的衣绳,“把它系好。” 大概是因为刚才她的话,他开始变得温顺,表情郑重地,扯着两根带子想要将它们还原,但徒劳无功——他手一松开,绳子也随之散开了。 反复尝试了几次,均一失败告终,最后他丧了气,将绳子扔在一边,“我不会。” 经他提醒,她想起他在这方面的不擅长,想着便气得笑出了声,“算了算了,我来吧。” 她手捉住其中的一根绳子,柔软的质感令她想起昨天才洗的新泳衣。 她想起这件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在心中斟酌了会儿,她才慢慢开口:“你以前去过游泳馆吗?” 路与木木地摇了摇头。 “你今天要是乖乖听课,我考完试就带你去游泳馆,怎么样?” “真的?”他听得有些不确信。 姚寒露点头,“当然是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之前笼罩着两人的分别氛围,被“游泳馆”驱散不少。路与扮起乖重新拿笔,埋头开始一笔一画抄写他的唐诗。 姚寒露看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 最后一堂课顺利结束,她先下楼。 何森在客厅,把装着工资的信封递给她。她礼貌地接过,不禁感慨从长辈手里拿钱心情能如此坦然,这还是第一次。 趁着她还未出门的空档,从厨房出来的阿姨连忙叫住了她。她应声回头,瞧见路与也从楼上下来了。 他一路不语地走到楼梯的尽头,在扶栏处停驻,未倚靠在棕色木架上的一条腿姿势偷懒,拉扯着白色的T恤下摆。 “姚老师,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阿姨提着一个袋子走近,最后到她跟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给小少爷上课的这半年来,他连病也发得很少,这都是多亏你了。” 姚寒露忙摇头,“没什么的,况且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总之是多谢你。”阿姨笑容和蔼,她提着袋子的手伸到姚寒露面前,“这是阿姨自己做的水果干,之前你说喜欢,就给你准备了一点。” “谢谢阿姨。”姚寒露接过,到手里的袋子甸甸的,分量似乎还不少。 细数起来,自己似乎并没有改变路与多少,唐突地收下这份礼物,她倒感到愧疚起来。 但推托也显得她不识礼数, 分卷阅读74 于是收下,没有再多话。 何先生站在离姚寒露稍远的位置,她看过去,对他点了头致意。 “谢谢阿姨,谢谢何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她应下来,眼睛情不自禁地望向最角落的路与,“那——路与,再见。” 路与原本正看着她,但一与她对视上,便像触电般,很快躲闪开了。 他从不在意与人目光接触,总是坦诚,似乎不存在羞怯这种情绪,今天却出她意料。 “他这是不舍得你呢。”阿姨在一旁笑着解释。 “嗯,我知道。” 关于别墅的影像,气味分明的事物占了绝大多数。雨后的山林,浅淡到闻不见气息的玉兰,阿姨煮的绿豆汤……最后才是他。 她回望剥梳着过往,踏开步子慢慢朝他走过去。 有的人是—— 盛在玻璃杯里的柠檬水, 或者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大杯可乐, 青松, 坏掉的机械手表, 无数的雨天, 又或者是……紫色的黄昏。 而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路与。 不爱说话的、常常沉默的,笑起来却很好看的,路与。 “抱一下。” 她对他张开双手,内心努力不去想即将分别的事实,脸上绽放开笑意,却感觉眼睛酸酸的,觉得有眼泪要流出来。 路与抬眼,目光糅进她的恳切里。甫一他近身,不带任何犹豫地将她拉入怀里。并且复制之前的无数次——像小狗一样用头发蹭了蹭她的脖子。 “姐姐。”他声音低低的,“我会听你的话,会很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与:yeah~可以看到我姐姐的泳装秀啦_开心 第35章 14:41 赵小敏推开租房的防盗门时,并不顺畅,总觉得门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拦着似的。于是她从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发现门角上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她疑惑地弯腰,揭开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厚厚的数沓现金。 “好多钱……” 她惊呼出声,正要回屋通知外婆,眼尖瞧见里头还放了一个小盒子。盒子的造型说不明的眼熟,因此她又蹲下去,将盒子拾起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块手表。 表盘上是精致的彩绘卡通人物,设计者故意将十二个数字都标注了出来,像是在给表的主人提示。表内装上了发条,她握在手里,听见指针嘀嘀地走得正欢。 A市工房小区内—— 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飞出一个男人,男人看着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被人踢得跌坐在楼前的黄泥地面上,一脸懵然。 好半天,想起自己刚刚赌输了从赵志敏死老娘那儿抢来的殡金,颓颓然正要起身,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个麻袋罩住了头,两只手也被一股力钳制住。 他奋力地挣扎着,但奈何失去视线,且那股力气巨大,他只能任那股力拖着,被动地走了好长一段路。 “你他妈是谁?!放开老子!” “我是你爹!”拖着他的那人出声,边啐了一口,声音听着年轻,并不是他认识的人。 男人以为是自己从前在赌场得罪的大人物,害怕地求起饶来:“是是是,爹,求你放了我,要什么你直说,儿子的命可不值钱!” 他说完,就感觉那人将他一推,他失去重心地摔在地上,摸索了会儿,忙要去摘套在脖子上的麻袋,却发现袋子上的是个死结,怎么扯也扯不开。 不远处传来几人的说话声,看来不止一人。 好像来了位大人物,随着脚步声近,刚才嘈杂的说话声立即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男人沉重的呼吸。 脚步声随后也听不见了,过了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位大人物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顿时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呵,”带着不屑的讥讽声就响在他跟前,“给你长个记性,下次再看见你跑这些场子,就不是今天只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男人坐在地上,被吓得直往后缩,“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 “与哥,怎么办?”“大人物”突然对着另外一个方向喊了一句,分贝很大,吓得男人一颤。 “你们看着办吧。”被称呼味“与哥”的人出声了,“给点教训就得了。” “好嘞。” 周定辰走出废弃的工厂仓库里传来的拳打脚踢声,走到布满灰尘的卷闸门外,看见靠墙站着的路与,正从烟盒里抠出一根烟。 他走过去,丢给路与一个打火机。路与接过,却又扔了回去。 “怎么,不抽?”周定辰感到奇怪,颠了颠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手里的火机。 路与捏了捏手里的烟条,摇摇头,解释:“等下有事,不能抽。” “哦。” 分卷阅读75 周定辰没多问,顾自点烟啪嗒抽了一口,眼睛看向辽远的天空,”今天天气还不错。” “嗯。” 周定辰扭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耐不住,将自己心里那点心思问出口:“你说,你这算行善吗?” “不知道。”路与摇摇头,表情有些茫然,“我从没想过行善,她们……算是我的朋友。” “就一个残障和一个屁事都不懂的小孩?”周定辰想不明白,心里忖度了会儿,又突然像是想明白了,感慨道,“有情有义难得啊。” 有情有义,的确难得……并且不是人人都能担得起。 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走过他们这条路的人都清楚。 他还记得路与出狱的那一年,在围场放声,说找平武堂的一把手萧峰算账,别人都只以为他是来送命的。 可只有他知道,他是来颠覆世道的。 一双十八岁的眼睛,里面没有和同龄人一样的意气风发和少年梦想,装不下远方和野心,数不尽的,只有冰冷和狠戾。 他不再期待生,因为活着,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为了死。 “仔细想想,我周定辰,如果不是有你路与在的话,可能现在还在荷花塘的刀口上舔血吧。” “或者死了,被人埋在一堆淤泥里也说不一定。”周定辰补充一句。 天空有飞机飞过,拉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如同在蓝色布帘上用刀子割开一道,露出里面白色的内絮。 “你有时候真的可怕得不像个活人。”周定辰想起什么,笑了笑,一边放缓了语速,“但我有时候又觉得……你太心软了。” “心软?”路与听到一个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的词,细想过后,又不置可否地笑了。 “大恶人的善,就是至善啊。”他慨叹,复而看向路与,“路与,你说,恨有什么意义呢?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啊,只有活着才有意义啊。” “带着恨这样过一辈子,难道不累吗?” 路与知道他意有所指,但并没有回答他。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鸭舌帽戴上,又把手里那根烟扔给了周定辰,转身,步入前方切割光影的光柱里。 划开两边茂密林荫的光线,不遗余力将他分割为两半,一面明亮似昨日星辰,一面漆暗如极寒永夜。 “所以说,人都是两面的吧。” * 他路过钟表店,原本产生的进去跟师父打个招呼的念头,因为担心姚寒露会等得太久,很快被他扼杀了。 因为和钟表打交道的缘故,他的时间观念一向很强,不喜欢等别人,更不习惯让人等。 但似乎,有人等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穿过十字路口,走进先前约好的街巷,在街口便远远看见,姚寒露穿一条蓝色的无袖连衣裙,站在写着“酒坊”的招牌下,凉鞋踩着水泥台阶,头抬着,顾自出神。 她在等他。 她脸上没有妆容点饰,干干净净的。仰着细长的脖子,看从榕树密密簇拥的叶片里倾泻下来的日光。 天空蓝至冰凉,她亦然,只是相较之下,属于她的蓝更具温度,因为阳光铺洒其上。 想起她对日晒的抗拒,路与走过去,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在她还发着呆时,将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姚寒露这才有所察觉,愣愣地抬头,发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着。而路与站在更光明的位置,正看着她。 她对他笑了笑,把帽子摘下来,一边打趣问他:“小与这么久没见姐姐,有没有想姐姐啊?” 他不回答,眼睛看向她侧边的位置,却发现她今天还带了耳坠。 同样蓝色的类似玉石质地的珠子衔在银链中间,被她悬在耳朵上。蓝色的珠子随着她头微微动,也在轻微地晃动。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抹雾霾蓝吸引了,而她还在他边上絮絮地问:“你带泳裤了吗?” 他摇头,眼睛仍盯着她的耳坠。 直到她把他的视线强拧回来,并塞给他一条深蓝色的泳裤,他才回神。 “就知道你没有,给你买啦。”她补充,“裤子是新的,帮你洗过了,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嗯。”他点了一下头,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而是拿走她手里的其余袋子,抬脚打算往游泳馆的方向走。 眼看着他走开,姚寒露不依不挠,小跑着追上去,“‘嗯’是什么意思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没想到路与突然停了下来,并且转身,她一下撞在了他肩膀上。 她吃痛地捂住头号受害的鼻尖,猛然仰起头,眉头皱着,却闻到他身上一股很淡的烟味。 “痛不痛?”路与没发觉她的异样,因为无意伤到她,表情显得有些着急。 “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 姚寒露朝他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往前走,心里却还在纠结他身上的味道。 很淡。但大概因为她是女生的缘故,嗅觉对于这种并不好闻的味道往 分卷阅读76 往很敏感。 他是从长智出来的,那里不可能有人抽烟——但也不一定。 又或许是过来的公交车上? 她想了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对这个问题纠缠不放,可依然猜测了一路,等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到达附近的游泳馆。 游泳馆的换衣间是男女共用的。 因为正值夏天,所以来这会儿游泳消暑的人很多,换衣间数量供不应求。好不容易排队等到一间,她让路与先进去换。 男生换衣服速度很快,路与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便从里边出来。 门打开,先入目的是一道清癯的脖颈,脖颈骨痕与肌理贴合分明,向她露出的锁骨清瘦分明。 她微微红了脸,将头瞥往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会游泳吗?” “会。”他拿过她手里装着两人泳镜的袋子,一边解释,“我以前经常去海边,很小的时候。” “哦。”姚寒露点点头,很快也走进换衣间。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下泳池了。 姚寒露不大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的连体泳衣,走入泳池边,浑身都不大自在。 路与在她的对面,他手撑着池岸,回头看她,但只一眼,很快又扎进水里,游不见了。 她看着他标准的交替双手的动作,有种他就是个普通的少年的错觉,没有他人投来的怪异的眼光,在他们眼里,他优秀,健康,甚至……遥不可及。 思及此,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暗恼着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学会游泳,还是在姚泉没有出意外之前。那时候赶巧奥运会,姚远看了几场梦之队,就天天嚷嚷着要学游泳。 姚泉对他们两个一向一视同仁,姚远学,她也要学。 从回忆里抽身,她一边支撑着入水的楼梯,慢慢地进入泳池中。太久很久没有游过,对于水她还是感到陌生。 终于完全进入水里,人游过荡起的波澜,将她泳衣的蓝色抽象派化。 她试着伸手拨开水,正好路与从她旁边的泳道经过,激起不大的水花,扬洒在她脸上。 她戴上泳镜,万事俱备,扑入水中,尝试着踢开腿,结果还未完全踢开,小腿处突然一阵痉挛。 她吓了一大跳,大叫了一声。人受重力影响,不可阻止地沉下去,猛地灌进去一大口水。但腿上的肌肉抽搐还是没有缓解,她根本浮不上来,只能任凭生理疼痛控制,身体不断下沉。 耳边沉闷类似灌水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就有个人游过来,单手环住她的腰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 她剧烈地咳了两下,视线渐渐清晰,而路与就在她眼前。他抬手将她的泳镜摘了,一边托住她,将她抱上了岸。 姚寒露拨开粘在眼睛上的碎发,抬起刚刚抽筋的一条腿,大口呼吸着。 路与紧跟着也上了岸,指了指她的腿,异常镇定地问:“小腿抽筋吗?” 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他闻言,立即半跪在岸边的瓷砖地板上,帮她按住脚,往反方向拉了拉。 “好一点了吗?” 姚寒露终于顺过气来,她无事地笑了笑,“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不然我要就淹死了。” 路与愣了一下,很快便低下头去。 姚寒露见他低下头去,有些疑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偶然发现他耳朵根红红的,她以为他是刚才在水里被呛到了,谁知他闷闷道:“姐姐——” “——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我感觉我修文是永无止境的。 第36章 02:23 两个人的晚餐是在一家甜品店解决的。 起因是他们从游泳馆出来,突然闻到一阵面麦香,没走几步,一间有着温暖灯火的甜品屋便出现在眼前。 隔着锃亮的玻璃橱窗,能看见陈列架上放置的蛋糕样品。草莓红的一层果酱,薄薄地涂抹在白色的奶油层上,旁边苏子叶点缀,卖相很好。 路与一下便被吸引住了。 结果便是——姚寒露一边接过店员递来的甜品单,一边不忘看向正坐在她对面,品尝着一块抹茶蛋糕的路与。 过塑的甜品单掩住她的大半张脸,她在留出的狭窄视野里,看着路与用银色的勺子,专心致志划开抹茶层,忍不住感慨:“我认识的男孩子好像都不怎么喜欢甜食,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呢?” 偏执糖果,喜欢蛋糕,还可恨的不长肉。 路与没有接话,品鉴蛋糕的表情仍旧专心致志,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好在姚寒露半是自言自语,并没期待过他有所反应。想着两人刚运动完,消耗都比较大,于是又点了几样。 “我们点这么多,都要吃完哦,不许浪费。” 这句路与听见了, 分卷阅读77 他放下勺子,看向她,同时“嗯”了一声。 看向她的那一眼,他似乎有意外发现,目光在她脸上粘连不去。害得她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还用拿着纸巾擦了擦。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啊?” 他摇头,指了指她的颊后,“姐姐耳朵红了。” “嗯?” 姚寒露没反应过来,伸手摸摸耳朵,直至手指轻触耳垂时,带给她并不明显的疼痛,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是今天她戴的那副蓝色耳夹,在她耳垂上留下的红痕。 “噢——是戴耳夹弄的,没关系,明天就好了。”她解释,说完又想起今天在去游泳前换下来之后,就没再见到那对玩意儿了。 想着,她倾身在一边的袋子里翻找,却只在袋子最深处发现一只。还有一只,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可能是丢在游泳馆了。”她自语道。 “丢了什么?” 她描述:“今天姐姐挂在耳朵上的有个蓝色小珠子,你记得吗?好像有一只丢在游泳馆了。” “嗯,”他点头,印象深刻,“是很重要的吗?” 姚寒露摇了摇头,刚好她点的草莓蛋糕也上来了。 “丢了就不要了,不是很要紧的东西。”她伸手将散落在胸前的发拢在脑后,拿着勺子预备开动。 “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句,正打算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盘子里的美食,但临了的一眼,让他有意外的收获。 姚寒露正致力于刨开自己不喜欢的甜腻奶油,丝毫未注意到路与的动作,以至于路与倾身过来,手指轻轻按抹过她唇边时,她还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身体微后退,手里的勺子也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盘子里,伴着清脆的相触声响。 姚寒露有些愕然地朝他看去,只见他双唇轻轻抿过,刚刚还停在她唇角的那根手指,将上面发生几次转移的奶油,融化在自己的口腔里。 甜甜的。 姚寒露脸一下红了,耳朵隐隐发烫。她自欺欺人地将这归咎于,那对蓝色耳夹带给她的痛感。可明明几分钟前她还告诉他,这疼痛无关痛痒。 他必然不了解她的少女心思,只是强调:“姐姐说的,不能浪费。” 姚寒露看着他,脸再度热起来。 这个人今天,似乎一直在无意撩人啊。 出了甜品屋,她的脸热被夏夜的风消散去一些,但心仍旧如同跑了个八百米似的,不可抑制地狂跳。 路与在她并肩的位置,步伐也不同往常,走得很慢。 这种气氛,令她联想到约会。 如果……他什么也不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还要经历无数段粉红色恋爱,她不介意教会他更多。 何况,她本来,就是她的老师。 在感情中的占有欲,使她克服了羞怯。她声音细细地开口问:“小与,你知道什么是约会吗?” 他看向她,不解地摇头。 姚寒露留给他的是侧脸,因为还未坦率至有直面他眼睛的勇气。 “像我和你——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一起玩、一起吃饭,就叫约会。” “约会呢——只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如果你不喜欢那个人呢,你就不能跟她约会。” 她说,说完之后,胆子又大了几分,偏头看向他,想知道他的反应。 他回望,与她目光相接,表情里的好奇纯粹,问:“那姐姐喜欢我吗?” 姚寒露被问得有些木楞,而路与以为,她的答案是否定的,脸上显现出失望的神情。 “我……” 姚寒露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路与在她的期期艾艾里收回视线,语气有些失落道:“可是,我很喜欢姐姐。” * “真的很喜欢。” 很喜欢在蓝色的水里沉浮,隔着透明的海面看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天空。 整个人轻飘飘的,几乎要消融在水里。 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人的身体是,呼吸也是。 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是个蓝色的梦。 既长又沉。 他与这头蓝色的魇兽苦斗许久,终于挣脱开,醒来在令人晕眩的黑白里。 他费力掀开被子,翻身坐在床的边缘,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耳边影影绰绰传来男人们的交谈声。 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偏头视线落在了手边的床单上。他感到奇怪地将手指附上去,床单上的蓝灰条纹在手中褶皱成纹。 细碎的说话声一直不断,声音、场景以及氤氲的夜色,都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 他忽地下床,脚踏在地板上,他才恍然,这是在他家——十岁以前,他的家。 他走出房间,到走廊上,看见客厅里亮着的挂灯。暖黄的光亮,朦胧地照着灯下的人,同时稀释着他们的轮廓。 他往客厅去,灯下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分卷阅读78 “大哥,只要你愿意把那些设计稿都拿出来,路德资金回暖就只是时间的事。我的东西养不起这么大的企业,难道你路新匀的作品也不行?” “新南,我早说过,我不会再插手路德任何一件事。” 接话的人语意决绝,声音忽远忽近,推测出他大概是在某个空旷的空间里移动。 “路德为什么落得现在的下场,里面的原因你自己清楚。你和那些老股东在做什么,路德账目里的那几笔坏账,你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这么多事,我不想点明,无非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好好学艺,让路德东山再起不是难事。我们钟表人,有了手艺,就能有一切啊,新南。” 黑色渗入夜空,像打泼的墨水。 夜幕凄静,无月无星,唯有窗外的树影晃动在偏厅落地窗巨大的蓝色窗帘上。 “行了行了,大哥,我们也别谈公事了。”一直坐着的那人失去了争辩的念头,他岔开话题,“今天可是小与的生日——你们待会儿吃完饭是要去北山看日出吧?前几天小颖也说想去那边看看……” 路与靠近的脚步闻声一顿,他想起北山那场未能看到的日出,那天夜里穿过山岭湿润的空气……和死亡。 他呆住了,像窥见了未来一般,惶然无力。 手里沉沉的,好像抓了什么东西。他慢慢抬起手来看,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螺丝刀。 这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第一把工具用刀,木柄上还刻有他的名字。 他陡然握紧了刀柄,慢慢朝客厅走去。 隔着复古屏风的空隙,他看见路新南的侧脸,映在灯光下。 路新南好像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忽然看过来,对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有个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它一遍遍地诱导、教唆他:就是这个人,他毁了你的一切,把他杀了,你就解脱了。 他握着刀柄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了。 伴随着冷笑一声,他举起手里的刀,正要推开屏风时,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唤住了他。 声音很轻很轻,像用手拨开的湖水,在他的心上泛起涟漪。 “小与?” “是……妈妈?”他环顾四周,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路与?”那个声音又喊,“是我,是姐姐。” 路与闻声,遽然回头,而姚寒露就站在他面前,对他柔柔地笑。 她身上是白色的如雾般的蕾丝长裙,细细的吊带勒在她的肩膀上,写意她的纤瘦和柔腻。 窗外投来的微弱日光分成两半,一半将蕾丝裙边细细描摹,在她的笔直的小腿肌肤上画下隐约的阴影,另一半则从她头上倾洒而下,使她整个人泛着好看的亮芒。 “姐姐?”他怔了怔。 姚寒露歪着头,笑意不减。 她步履徐徐地向他走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把刀。 她转身走进客厅落地窗前蓝色的掩光帘里,映出她的影子在淡蓝色的布料上,窈窕性感。 那种蓝淡至近乎飘渺,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他看着,受蛊惑般走近,却见她抬起细细的手腕,用刀将那抹蓝裁了下来。 她回身,把刀递还给他。 几乎是同时,被她裁下的蓝色帘幔,如同天空的一角,悠悠地落在了他们脚边的地面上。 他接过那把刀,望进她的眼睛,为这画面的美,心神战栗。 同时又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他耳边疯狂叫嚣。 “杀了她,你的人生只有荆棘铺就的荒芜,而她不过是虚妄的海市蜃楼。” “杀了她,不要相信她,她本来就不存在。” 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 “别杀她,放下刀。” “你要为了她,舍弃恨。 ……然后做回你自己。” 对面的人第一次耐心不足,不等他手里的刀做出选择。不容他思考,她踮脚,用白玉般的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抑或可以说,是他已做出了选择。 她温柔的呼吸声,拍打在他的下巴上。而他似一条搁浅的海鱼,在窒息中,无限贪恋拍打在他身上的泠泠海水。 她的眼里太过干净,仿佛对他,不曾有过动容。 “路与,你喜欢我吗?” 你敢吗? 他定定望住她,望着她眼睫在颊上投下的阴影,她的笑——还带着嘲讽,嘲笑他的怯弱和优柔寡断。 他敢吗? 答案就在他嘴边,然而,她却在他即将开口给出答案的那一刻——仰脸,并用她柔软的唇瓣覆上来,掩盖了一切。 随着耳朵里响起一阵轰鸣,他身体紧绷成弦。 不甘屈于受人主动,他伸手从她的腰后托住她,用薄凉的温度,侵占她的唇。 没有狂风暴雨,他只是一次一次地舔舐,含住她嘴唇的一瓣,将低哑的呼吸 分卷阅读79 渡给她。 某种香味在旖旎而浮诡的空间中悄声弥漫,闻着大概猜出是一种花的气息。 窗口的大朵郁金香[注],或者……夹着某本书籍里的一叶栀子。 她舌尖探出口半点,很快被他含住,勾缠。 带有情_欲的喘息和呻_吟,从她喉中溢出。 细细密密,时有间断。 呼。 两人一齐倒在那块蓝色的窗幔上,一吻仍没有结束。 她被动地承受他的一切,身体不自觉向上抬起,背部弯成好看的线条。 于是他无缝地分出一只手托住她的腰,未经允许地隔着长裙薄薄的一层衣料,从下至上,最后停留在她颈后的拉链上。 他轻柔顺利将其拉下,看她如一朵绣球花,将花瓣一瓣一瓣以一种极慢的倍速绽放给他看。 他的头埋进这朵绣球花里。 噬咬,像抓了一把花在口中含吻。 忽而他停下动作,在花朵最深处入口停住脚步,大概一两秒,不带游移地,与之嵌合。 而后是似乎永无尽头的富有节律的摇荡。花瓣在风里坠落一地。 局窄的布幔,却容纳下两具年轻的身体。 窗外白噪音化的日光浮泛,突入的光影将这块床板划分成两个世界,一半灰色,一半蓝色。 她的吻如同中世纪古画上的染料,扑簌落下,一点一点将他灰暗的世界涂抹,涂抹成触目惊心的蓝。 她的眼睛上的薄长睫羽随着呼吸轻轻颤抖,在他欲望释放之刻,她睁眼与他对视。 扬唇忽而赠他一笑。 而他倏尔醒来,在厚重的黑暗之中,身上是粘腻的汗水,和看不见的星星的夜空。 呼。 原来是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注]: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茨维塔耶娃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我,小橘,一名无牌照上路的幼儿园车手,先下线了,886! 第37章 13:28 “啊啊啊啊啊——姚寒露,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怂货!”姚寒露一边骂着自己,从外走进宿舍,一边将手提袋泄愤般地重重扔在书桌上。 坐在宿舍内的陶雨洁被她进来时自带的背景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问:“你咋啦?出啥事啦?” “唉,没什么事啦。”姚寒露沮丧地摇摇头。 她跌坐在椅子上,用双手将自己的脸覆住,沉浸在不可细数的懊恼之中。 陶雨洁从她脸上并不能看出“没事”,想起今天是她和路与去游泳馆的日子,便将她言行诡异的缘由猜到七八分。 左右与那个孩子脱不开关系,于是她问:“约会愉快吗?” “还好,挺愉快的。”姚寒露嘴上答着她,脸却皱成了苦瓜状。 另一边的钟豆豆看着、听着都觉得奇怪,“室长,听你这语气倒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中途发生了个小意外——算了,别提了,唉。” “说嘛,讲了一半又不讲完,就知道吊人胃口。”两位听众对姚寒露的吞吞吐吐表示不满,非要她说个清楚。 姚寒露缠不过她们,只好一五一十地向两人坦白,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游泳馆她因抽筋差点溺水,得他营救;到最后,分别时刻,他问出的令她进退两难的问题。 “他问我,我喜不喜欢他。” “然后呢? “然后……我没回答。” “诶?” 陶雨洁好半天才回味出姚寒露这番话里的可挖掘性,惊得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去,他问你——喜不喜欢他??!这人活得很明白啊,他不会之前一直在装傻吧,那就绝了!” “不是啦,你在想什么呢?”姚寒露拍她一下,忙止住她的胡思乱想,“他说的那种喜欢,跟我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意思。” 只是,她被问住了心思,难免会慌了阵脚。 担心陶雨洁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她举了个例子:“比如你很喜欢口红,但你能跟口红谈恋爱吗?” 陶雨洁沉思了会儿,而后托着下巴认真地答:“如果口红是个人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姚寒露解释不清了,含糊过去,“哎,总之就是那样啦,跟你们说不清楚。” “我们懂你啦,开个玩笑嘛。”陶雨洁抱着钟豆豆在旁,看着她,笑得一脸揶揄,“无非就是你把他当男孩子喜欢,他却只把你当姐姐嘛。小姑娘,别着急嘛,慢慢磨,毕竟他跟一般的男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总要给他个长大的过程吧?” 姚寒露没吱声,发出低低的叹息,想起近来事情连番的变动,有些犯愁。 往年暑假她都是留在A市兼职,同时去医院帮忙照顾姚泉,由此宿舍医院两点一 分卷阅读80 线,撑过一个漫长的暑假。 但姚泉前几天突然跟她说,想出院回老家待上一些日子。 她能理解,姚泉人年纪大了,又被医院困了太久,多多少少还是想家。 “我没过几天就要回老家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他见上面。”她越想反而越愁了。 钟豆豆直肠子,秉着“想见一个人就去见”的信条,提议道:“那你明天去找他呗——去他们那所学校。” 姚寒露得到建议,融会贯通地想起了什么。 她脸上的阴云霎时消失不见,她笑起来,“对哦——钟表店!” * 因为各个学校都陆续进入假期,学生们回了大半,大学城内从前挤得人透不过气来的上下学的那几条街,如今都变得空荡荡。 夏日的午后更甚,整个西城都静悄悄的,偶尔听见马路中央传来的一两声过往汽车的鸣笛,都令人觉得突兀。 她走过寂静街角,连着穿越几条僻静小巷,终于来到钟表店门口。 没有故意掐算时间,她推门进去,却踩到了整点。 刚开启玻璃扇门的一刹那,钟表店里那座体型最为庞大的座钟便“铛铛”地,开始报起时来。 但钟声只响了一下。因此她开门的动静未能完全被掩盖在闷厚的声音里,反而被坐在店内的张自纭听见了一星半点。 张自纭原本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忽地听见衣料窸窣,便从肘弯里抬起头来,惺忪着睡眼,盯着姚寒露瞧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还是姚寒露先出声跟他打招呼,“张师傅,是不是打扰到您啦?” 张自纭清醒过来,瞌睡虫飞了大半,他终于睁开了眼,了然来者是谁,忙说:“没有没有,我本也没打算睡呢,就是夏困犯了,眯眼歇一会儿——你快进来坐。” 她诺诺地点头,走进店内,一边带着怯意地解释:“张师傅,其实……我是来找路与的,他在店里吗?” “他在里边修表呢——你先坐。”张自纭从椅子上站起身,并指了指通向里间的帘幕,示意路与在里面。 他走出一段,又问她,“要凉茶还是水?” “水就可以了。”她转而就着柜台前的客椅坐下,一面道谢,“谢谢张师傅。” 不多时,张自纭端来一杯凉白开,放在她面前的台子上,边与她寒暄:“考试都考完啦?” “嗯,已经放假了。” “唔——那就我们家这学生还没放假呢,天天被我拘在这店里捣鼓手表。”他说着,又向后指了指路与在的房间。 她顺势望去,灰色的门帘半悬,掩盖住帘后的世界的一切未知和已知。 已知的是路与,未知的——她兀地好奇起来。 于是她低头小抿了一口水,试探地问对面的张自纭:“路与平时都修什么表啊?” 张自纭先审视过她脸上的表情,后才慢慢回答:“什么都修。但他今儿个修的是国外一些收藏家寄来的玩意。这些东西别的师傅都不得手,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我想着让他锻炼锻炼嘛,所以就全交给他咯。” “噢。”姚寒露眨巴了两下脑袋,小心翼翼地指着门帘,问,“师傅,那我可以进去瞧瞧吗?” “当然可以啊。”张自纭态度爽快,立即抬手解了阻隔柜台前后的小木门上的锁扣,放她进去,不忘叮嘱,“但别吵着他哦。” “知道的。” 她应下来,走到里间门前,动作轻轻地掀开布帘,才发现这里间作坊的不同寻常。 它与正常的房间相比,高度较矮小,空间也很狭窄。 屋内没有多余的摆设,除去空地上安置的一些与钟表制作相关的大型仪器,屋子里便只剩下两把椅子和一张工作台。 而此刻,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就坐着路与。 路与伏于案前,背部微鞠着,手里拿着一样形状与笔类似的金属工具,正透过眼眶里夹着的放大镜,观察已被拆开放置在木台上的一块表的内芯。 而他身侧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手表。有些仍在工作,发出嘀嗒的声响。 专心于钟表修复的路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震撼,总觉得这不是他,但又深知,这确实是他。 ——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是他的一部分生命。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可以被称为时间雕刻师。虽然对于时间的流逝他们同样也无能无力,但他们却可以雕饰表盘,使时间流逝得更美。 这才是钟表师的伟大所在。 她在一旁大约静静站了十分钟之后,路与才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他本以为是张自纭,头都不曾回,只顾交代自己的作业情况:“还没,差一块。” 姚寒露出声提示他:“是我。” 她看着他猛然回头,惊慌得连眼睛上的放大镜都忘了摘,任它卡在眉骨和颧骨之间,形似科幻电影里人 分卷阅读81 貌化的AI。 “姐姐?” 是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眼睛上挂着的放大镜。他不大好意思地伸手摘下来,用极低的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被他带的声音也降下来,冲他摆摆手,回以低声:“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哦。”他点点头,又背过身,并同时将圆柱形的助镜安回眼眶外,一手重新握着抗磁镊子,但手里却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姚寒露见他不动,以为他是被什么难住了,更加不敢出声,敛声屏息的,小心地站在一旁,并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路与无法忽视旁边这道目光,渐渐地耳朵根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将他耳后的那颗淡痣透明化到几乎不见。 他把突来的燥热怪罪于夏日的天气,握着镊子的手在不绝的蝉鸣里,倏然一抖。 “咔”的一声,细微,但房间里太过安静,两人都不可避免地听见了。 路与没坑是,看着桌上的手表,蓦然深呼了一口气,手里的工作也停了下来。 姚寒露察觉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小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 他摇摇头,却暗暗叹了口气。 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没出息。他不过是做了一场与她有关的蓝色的梦,何至于一见到她,就毛躁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同时也开始担忧,该如何跟师父解释,发生在几秒前的,因他的不慎分神,被他落错位置的擒纵系统中的一枚微型齿轮。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与: 唉。 想谈好一段恋爱,同时又搞好事业可真不容易。 第38章 14:20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在姚寒露看不见的地方,同时默默地收拾木台上的残局,一边说:“我好了。” 姚寒露有些吃惊,反问:“你修好啦?” “嗯。” 他点点头,推开椅子从工作台侧离开,弯腰起身,走至她身后。 作坊空间本就狭窄,空地上又全都铺满了机器,所以两人同时站起来,就越发显得行动局促。 姚寒露跟他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是,她一回头,额头便能撞上到他的肩膀。 她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不自觉脚下步伐加快,手忙脚乱地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路与后她一些出来,但不等她安定好,单手抬起,并和墙壁呼应,不动声色将在门口停住的她圈入怀里。 突然的靠近,他害得她,心跳又驶往八十迈,并且一路狂飙,刹都刹不住。 然而,下一秒——就见他伸手,在她站着的位置后的柜子里,抽出了一条毛巾,认真地将手上蹭上的表油擦拭干净。 她见状,一下窘迫起来——原来他只是要拿毛巾。 她还以为……正痴想着,抬头便得来路与漫不经心的一眼打量。似乎是见她两颊通红,他脸上还做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她又羞窘地埋下头。 被忽略已久在一旁的张自纭自诩气氛破坏手,咳了咳,出声问:“嘿?你们怎么都出来了?这么快修好啦?” 路与这才意识到店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他尴尬地收回手,将毛巾拿在手里,一边走离姚寒露身边。 即将从柜台隔开的空间里离开时,他回了张自纭一句:“还没。” 张自纭“嘁”了一声,“我看你是沉不下心来吧?小伙子。”他双手环在胸前,脸上还带着“我懂你”的那种了然神情,“行了行了,你也休息会儿吧,都忙活一天了。” “一天?”一直出于神游状态的姚寒露听见这话,目光从两人身上流过,最后定格在路与身上。 她原以为,他上午是在长智上课,只有下午在店里,所以她故意挑的这个时间过来。 路与知道她在疑惑什么,解释道:“嗯,学校放假了。” “何先生他们不知道?” 他摇头,“没告诉他们。” “哦。” 钟表店里没有空调,只有两把台扇。因为店里人少,所以常常只有一把工作,而另一把被丢在角落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坏。 她是惧热的体质,但因为刚刚体验了制表作坊里程序需要的密不透风,反差之下,她外面还是凉快得多。 电风扇冲着坐在客椅上的两人吹,驱散走空气里的闷热。 “来咯——”张自纭不知从哪里搬来一盘西瓜,吆喝着放到两人面前,“这瓜是上午刚买的,用水冰过了,挺甜。” 姚寒露道了声谢,礼貌地等着张自纭先吃。 路与则直接从盘子里挑出一块最大的递给姚寒露,“姐姐吃。” 姚寒露不大好意思地暗中他使了个眼色,但他不解其意,执意要她收下。 她只好接过,送到张自纭面前。 张自纭 分卷阅读82 笑了笑,没拒绝,拿走她手里那块命途多舛的西瓜,不禁唏嘘:“这就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师父。” 姚寒露一听,脸又烧起来。但她没否认,而是害羞地低下头去,嘴里一口一口咬着路与刚刚送到她手里的另一块西瓜。 张自纭想着不能没有眼力见,哼着小曲,抬着最大的那块,悠悠然走到别处去了。 店里剩下他们两人,安安静静地消磨着漫长的午后。 总有一个人不甘心于沉默,会先出面打破。在这个过程里,比的就是双方的耐力,这一次,出乎意料,先投降的是路与。 他将吃了一半的西瓜放下,想起一些事,语气随意地说:“下次我们不要去游泳馆了。” “诶?”姚寒露嘴里的动作一顿,“为什么?你不喜欢游泳啊?” “不是,”他说着,抬手将她嘴边沾着的一粒西瓜籽摘下来,脸上神色淡然。 姚寒露怔了一下,原本要说的话又忘在他的一个小动作里。 他没在意姚寒露的反应,继续说明: “因为……”不想那么多人看见你,他正要出口的答案,被他硬阻回去“——会丢东西。” 他收回停在她脸上的视线,指了指她的耳朵,提醒她昨天弄丢的蓝色耳夹中的一枚。 她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听到这个理由,刚要说“没关系”,突兀的手机铃声便打破夏日静谧,在复古的钟表店里响起。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来电人显示是何项——之前与路与有过一面之缘的她的直系学长。 她直接在路与面前接通,心思专注在与何项的通话内容里。因此身边的人气场正逐渐冷下去,她也全然未察觉。 原来何项搞到了业内一位著名的专攻笔译的教授在A大开的暑期讲座的内票,因为知道她还留在学校,所以特意打电话来,邀请她一起去。 这位教授是她学翻译以来,一直都很崇拜的前辈。之前系里通知会开设他的讲座的时候,她就有报名,但奈何名额有限,她没能争取到。 “是今天下午吗?三点?” “我现在在学校附近,不是很远,应该很快能到。” “嗯,好。” 随着电话挂断,她也发现,身边的路与已经不在了。 她疑惑着四顾看了看,在玻璃门后,捕捉到了他上衣的一角。 张自纭悄然无声地再度走了回来,也学着她,往外看了眼,不易察觉地啧了一声。 姚寒露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手上残留的西瓜汁水,一边整理背包,一边跟张自纭说:“张师傅,我现在得回学校参加一个讲座,就不在店里打扰你们了。” “这么着急?” “三点就开始。”她答,心里想着,自己与其在这里耽误路与工作,还不如去见见自己的偶像,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哦,那快了。” 包收拾好,她起身正要离开,张自纭叫住她:“那就让门口那个小子送你去呗,你们那个学校离这儿又不远。” 姚寒露不确定地朝门口看了看,小声道:“这会影响他的工作进程吧?” “没事没事,”张自纭神秘地笑了笑,“我不让他送你,才会影响呢。” 姚寒露没听明白,提着包走到门外,见路与正杵在门口,低头玩手里的一块表。 “那个……”她出声妄图引起他的关注,“小与,姐姐现在要回学校了,你想送姐姐回去吗?” 路与把注意力从手表上分出,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这副模样,她太熟悉了。最开始跟他接触的时候,他就常用这样的表情看她。 不屑、冷漠,还有抗拒。 她退缩了,“如果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姐姐……” “给我包。” 来不及等她说出后面的话,他开口打断。一面从她手里接过背包,一面走到钟表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推出一辆老式自行车。 姚寒露懵懵的,听到他说“上车”,她才有所反应,慢慢走过去,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她双手抓着他的座椅边缘,小心翼翼地,不肯跨出某条分明的界线。 老式自行车穿过保留了二十年城建一成不变的大学城——九十年代盛建的狭窄街巷,以及在门槛下延伸的水泥石阶。 六七岁的孩子没有夏困这一说法,顶着烈日,蹲在他们必经的一条小巷里,玩彩色的玻璃弹珠。 路与骑车驶过,小孩们立即退向两边。等到自行车驶远,他们便再次闹哄哄聚在一起,嬉笑声音盖过榕树上聒噪的夏虫长鸣。 车速被路与控制得很稳当,甚至于她觉得有些慢。 两人无声地从闷热空气里穿过,经过行道树投下的荫凉,经过赤_裸的日光,仿佛行驶在时间的上空。 她沉湎于这种寂静之中,恍惚炎热似乎真的可以在彻底的静之中,被忽视——如果能再靠近他一些,就好了。 分卷阅读83 不奢望双手圈住他清瘦的腰,单是拽着他的T恤两边,都能令她很满足。 多希望,令她心动的,是偶然吹过的风,亦或投在树下的叶影——而不是他。 他对她此刻的想法丝毫不知,反而冷不丁地开口阻止她漫无边际的遐想,问:“姐姐为什么回学校?” 他声音里的淡漠情绪减去几分,大概是一路上想了不少事。 “去参加一个讲座。” “什么讲座?” 姚寒露回答:“关于姐姐学的东西的。今天是一个我很喜欢的教授主讲,之前我一直都想去,但没有票。” “那现在有票了吗?” “学长说他搞到票了。”她解释,又担心路与不记人,提示道,“——就是那个,之前我们一起去看过他打篮球的那个学长,你还记得吗?” 他没说话,默然了一会儿,“所以你和他,你们两个人一起——约会?” “嗯?”她被问得有些懵。 「像我和你——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一起玩、一起吃饭,就叫约会。」 这是她从游泳馆回来那天,她告诉他的。 路与的拷问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时间,一环连着一环。她还没来得及解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他复而问:“所以你喜欢他?” “我……” 她的回答只说出了了一个字,突然从街道拐角的地方冲出来一辆摩托车。 坐在前边的路与,看着摩托不带减速的驶来,瞳孔一扩,手上握着操纵杆立即往侧面拐去。但因为动作太急,自行车还是不可避免的侧翻在地。 而他一只手撑着地面,半个身体倒在地上,仍然不忘护着她,将这场意外带给她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自行车压在两人身上,有些重。姚寒露没受什么伤,忙将自行车推开放在一边,回来着急地要看他手上的伤。 路与在她靠近的前一秒,将手放在了身后。 他不愿她看到他的伤,“我没事,姐姐受伤没?” 姚寒露摇摇头,执意要看,“小与听话,让姐姐看看。” 不等他答应,她轻轻拽来他藏在背后的手,将他五根手指掰开,发现靠近手腕的地方已经破了皮,里面混着地上的沙砾,以及正渗出的点点血迹。 这算不上一处太重的伤,但她知道被他藏起来的伤口更多。 她盯着看了会儿,眼睛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他察觉气氛有所转冷,以为姚寒露在为他的不谨慎而暗暗生气。 于是他将另外一只伤势好些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像安抚小动物般地,摸摸她的头发。 “不痛。” 他的安慰在轻声的嘱语里,糯糯的,像散发好闻味道的奶香面包。 她转移视线到他的脸上,却只看着,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他眉宇的走向,鼻梁的高度,还有令她魂牵梦萦的他此刻落目的星辉。 世人只知他迟钝愚笨,她却了解他的一切温柔。 夏天的风、晦暗不明的路灯,或者是——突然出现在头顶的一片云[注]……没有什么再比他更令她心动。 她俯身,情不自禁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而得到安慰吻的人,有一秒的思绪游走,成为空白。 她嘴唇的温度不再只存在于虚幻空无的梦里,是具有实感的、柔软的,如同无数次梦里想象的那般。 他早已不满足于两人的关系拘禁于此,有了台阶,他便顺其而下。就着她还未退却时的咫尺的距离,他吻上她的唇。 也许接近生命本质的东西,人本就无师自通。更何况,他在梦里演练如此多次。 他含住她的下唇,恰似樱花的一瓣。粉色的瓣面,细腻的纹路。 短暂的摩挲过后,他恋恋不舍地离开。 被放开的姚寒露,感觉整个脑袋里都被涂满了金色。她只觉得眼前的光过分明亮,怦怦然好像即将爆炸。 路与哪里会懂她的心情,他只顾自己,将斟酌了一路的话,终于说出口:“姐姐,小与听你的话,你能不能也听小与的,” “——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野洋子《葡萄柚》中的《天空事件》。她写给列侬的。 嘻嘻我觉得这篇文的甜度还行,你觉得呢? 第39章 17:00 “对,豆豆她……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得陪她去医院一趟。” 老款自行车的车撑在刚才的事故里,英勇就义了。此刻自行车正被路与推至街侧的乌桕树旁,勉强倚着树干。 “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吧……不不不,你不用过来了,我跟另外一个室友应付得过来的。” 姚寒露握着手机,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地跟电话那头的何项解释着。 她转身,刚好与望过来的路与对视,发现他竟然在笑。 分卷阅读84 她心虚地瞪他一眼,无声对他做了个有些“都怪你”的口形,脸红红的。 臭小子……笑得还挺好看。 电话还没结束,她又转过身去,向那边道歉:“对不起啊学长,这是你好不容易拿到的票,你还想着我。” “嗯,下次有机会再约。” “好,再见。” 电话甫一挂断,她听见身后传来车链转动的声响。回头,瞧见路与正蹲在地上,一只手按着车脚踏,修理掉了一半下来的链子。 她朝他走过去,在他的后背发现一块不易察觉的脏污,近了看,才知道那处已经被地面蹭破了,是黑色T恤翻出的,颜色浅些的衣服内层。 她刚要去看看,被他起身的动作不经意躲开。而他回身,后背彻底看不见。 她默默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了自行车的车把,一边说:“走吧。” “去哪?”路与接替她,单手扶住自行车。 姚寒露指了指他另外一只手,“去附近的药店看看,手受伤了不要处理的啊?” “哦。” 两人走在自行车的一左一右,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间药房。 推门走进,门上的风铃传来一段清脆声音,扰醒趴在收银台偷得半日闲的白衣小妹。 药房是中西合璧式,金属货架上陈列着盒装西药,进门的左面却安着一整面墙的红棕色药匣。 值班的小妹刚睡醒,精神还不大好,她看着两人,揉了揉眼睛,半天才说,“两位要买什么?” 姚寒露牵着他,往收银台的方向靠近,同时出声,“我们刚刚摔了一跤,受了点伤,请问你们这边可以帮忙清理一下伤口吗?” “两个都要?”小妹眼睛从两人身上打量而过,大概为男生的长相惊艳,视线落向路与的那几秒,眼里多几分温柔,语气也有所改善,“可以的,请来这边吧。” “……”女人的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她情绪复杂地牵着路与往货台里面走,到一处有沙发的地方,才停下。 路与一直跟在她身后,怯怯的,拉着她裙子上点缀用的蝴蝶结。 姚寒露指了指离药盘近的位置,“坐那边去,让医生给你洗一下。” 路与闻言,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衣角,终于坐了下来。 小妹看了看坐过来的路与,解释道:“我不是医生啦,我是附近B大护理系的学生,在这里兼职的。” 她说着,将生理盐水倒在两根棉签上,一边托住路与的手,在擦伤处轻轻刷洗起来。 路与肩膀立起,似乎是感觉到疼,但一直没出声,只盯着自己的伤口看。 “还有后……”姚寒露在一旁,“背”字还未说全,声音便戛然而止。 她只是忽然想起,不算太久的以前,在长智,他因为风扇砸下受伤,抱膝坐在阳光充盈的医务室,向她诉说疼痛的后背。 而今日他身上尽是,黑色的T恤衫打磨的锋利的少年棱角。 感情里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属于路与的一切,她希望,只属于他自己,或者属于……她。 在她挣扎之际,路与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对正在给他上药的小妹说,“待会儿麻烦给我这个药水。” 姚寒露看向他,有些愣住。 “我,背上也有蹭伤。” 小妹笑了笑,“那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上啊。” “不要,”他在两个女生的注视里摇头,“我不想脱衣服。” 小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收拾盘子,一边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姚寒露跟过去结账。 “碘伏五块一瓶,加上棉签还有清洗费,一共是十二块。” 在手机支付响起的提示音里,小妹将□□和药袋递给她,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好奇,“你们也在附近上学吗?” “嗯,”姚寒露接过塑料袋子,“我是A大的,他——他还没上大学。” “高中?” “嗯,差不多吧。” 她不愿透露过多,抑或可以说,是不想将路与的病说与其他人听,因此含含混混敷衍过去。 小妹有些不依不挠,“那你们是姐弟?还是……” 姚寒露打断她,“他是我男朋友。” “噢。”小妹点点头,伏身在记账本上写了些什么,语气里淡淡的失落。 走出药店,姚寒露为安慰刚上过药的路与,到隔壁的小超市买了两个甜筒,一人一个。 结果等她将自行车从药店旁的空地上推出来,交付路与拿着的两只甜筒就剩下一个——消失的那个,已经安然躺在了他消的胃里。 “你怎么吃这么快?”她不禁感叹。 “嗯,”路与把给她留的那一个递过去,用没上药的那只手,接过她推来的自行车,“它太小了,一口就能吃完。” “是吗?”姚寒露不太相信,对自己手里的那个仔细地研究了会儿,“ 分卷阅读85 不小啊,两块钱一个呢。” 她舔了舔甜筒上面的粉红色旋状奶糕,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姐姐问你啊,刚刚那个女孩子,你觉得她可爱吗?” 她猜他不明白心胸狭隘这个词,所以如此得寸进尺,非要在无数朵花里,让他分出个孰高孰低。 他自然不会让她失望,认真反问:“哪个?” 她感到片刻的满意,但贪心得到更多,“就是药店里面的那个,帮你清理伤口、上药的。” “哦。”他恍然,认真思考了会儿,回答说,“不可爱。” “为什么啊?” “她帮我上药,让我很疼。”路与把上了一层暗棕色药水的手,放至她面前,慢吞吞地道出原因。 姚寒露也不明白自己如何一下豁然起来,为药店小妹想着理由开脱,“那是因为你伤口里有病菌,只要是上药,都会疼的。” 他顿了顿,“才不是。”眼睛盯着地面,“姐姐,就不会让我疼。” 姚寒露听到这个回答,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她咬了口手里的甜筒,草莓味的,有点甜。 她回想今天一天,也是这种味道,闻起来虽然酸酸的,但融化在舌尖的,却是消暑的甜。 又想到钟表店、作坊和那面挂满了手表的矮墙,心里生出不解。 “为什么会学钟表呢?” 她想不明白,祖父和父亲在钟表行业取得的成就早已珠玉在前,而他明明处境如此艰难,却仍然对此兴致浓厚,几十年如一日,分秒不辍。 自言自语的一个问题,她没想过他会听往心里去。 待空气里静了数秒,他出她意料地回道:“因为钟表是不变的。” 世事,人人都称难料。 人心,更是皆知的易变。 但钟表,它不会变。一个小时只有六十分钟,而一分钟下,是富有规律的六十次跃动。 是时间赋予了它生命,而它完成伟大的测量——在它有限的生命内,测量无限。 钟表师把一生托付给它,它则度量着无数人的一生。它既是钟表师的作品和荣誉,也是钟表师的缩影。 “爸爸说,喜欢一件东西,开始的时候就要想好,是不是真正喜欢。如果喜欢到一半,就放弃了,那是在浪费生命。” “虽然别的都不会,只学会了这一件事情。”他罕见地笑了,发自内心,“但我觉得,很好。” 她看着路与,突然觉得很羡慕,“我也觉得很好。” 倾注全部生命和精力,专注于一件事情,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事。 能被这样的人爱着,是谁都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小与真是太棒了。”她忍不住想夸他。 他却无厘头地冒出一句:“小红花。” 姚寒露没懂,他解释道:“很棒的话,姐姐要奖小红花。” “噢,”她明白过来,“可是我今天没带啊。” 她翻了翻包,如她所想,不见那页贴画的踪迹。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手里的动作停下,抬头对他说:“我知道了——你低头。” “嗯?”路与疑惑着,但还是低下头。 她踮脚,用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个吻掺杂着他身上淡淡的医用碘伏味道,以及她嘴唇上的草莓味雪糕。 很快终止这一吻,她说:“没有小红花的话,姐姐就奖小与一个亲亲吧。” * 自行车和他一起重新回到钟表店的时候,店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路与瞥一眼门把上的锁,将自行车安置在墙边,后走到门口,发现玻璃上贴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纸上写着是苍劲的行书,一看便知,是出自张自纭之手。 他捏着纸条一字不差地看完,无奈地笑了笑,又将字条贴回门上,转身走进西斜的日光里。 长昼里傍晚的光线依旧强烈,不遗余力地在玻璃页门上铺染开,仿佛在上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白色的字条沐在这层金色里,几乎难以察觉,但上面的一行黑色小字仍旧依稀可见:“学徒路与因在工作时间内无故偷懒,旷工长达两个小时,罚学徒金一个月并且打扫店内卫生两周。”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滴与仔有了第一个金主,由衷地感谢这位 发大财女士 的雷。 看你的名字,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凡滴金主,不多说了,让弟弟给你表演个吃甜筒吧。 第40章 22:47 虽说是自己的亲徒弟,但张自纭认真罚起他来,也是丝毫不含糊的。说好两周卫生清扫,便是整两周的卫生任务压在他肩上。 路与心里暗暗嘀咕着老头子的奸诈狡猾,但擦拭展台玻璃的动作一刻都不曾停,有时累了,便抬头看一眼张自纭,见他倒是乐得悠哉,手里摇一把竹篾扇,身子斜坐在柜台后,耷着眼皮看路与交上来的双周作业。 分卷阅读86 ——那是一块盘周打磨精致,盘面设计简单的机械表。盘面是素净的米白,圆盘十二个小方向没用数字标明,只点了金漆上去,用以提示时间。两根指针倒是能看出设计者的制表功底,抛光清晰,锐度适中,恰是符合此作品简朴低调的主题,但可见的缺陷仍然不少。 张自纭不知不觉停了摇扇的动作,眉头附带着也皱上了。 他朝路与看去,用竹扇点了点正擦门的他,说:“行了,别瞎忙活了,你过来看看。” 路与回头,因为知道张自纭注意力是从他的作业上分开的,所以将接下来要听到的话猜到了七八分。但他丢下手里的抹布,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走过去,靠近时,目光也跟着停在了放在台子上的那块手表上头。 这块表,他制成时,谈不上多满意。毕竟是张自纭布置下来的带有时限的测考作业,优秀程度与花耗一年甚至数年的精品相比,是远不能相提并论的,顶多还能用句“不算太差”来形容。 他自己也清楚。 而张自纭等他走近的间隙,两根手指摩挲过手表底盖,不由地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道:“你瞧瞧你做的这叫什么玩意儿,我都没眼看了。” 张自纭脸色不好,说着话,稍停顿,抬眼看路与,沉声问:“给你个机会,你好好反省反省,这表的问题出在哪些地方。” 路与朝那玩意儿看一眼,声音不急不缓,回答说:“太过看重手表外观,忽视了它的实际用途。” 张自纭听他对答极快,几乎不用反应,心中更是气。他把扇子往旁边一扔,骂道:“你这是学手艺的态度吗?!叫你交个作品出来瞧瞧,就拿这东西来敷衍我?!” “我没有,”路与低头,也知自己太过理直气壮了,声音小下来,“我没有敷衍。” 张自纭还要生气,但见路与埋着头,不敢看他,不由地记起这小子从前对他向来是直来直往,从未有过闪躲惧意。想来此回恐怕是有别的原因,不免先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说:“路与,你很聪明,你的天赋甚至远胜过你父亲。” 说着,他脸上透出几分惋惜,“但你太狂了,钟表人最忌讳的就是狂。” 说完这句,他从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布绒盒子,将盒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型齿轮放在桌面铺开的手帕上,嘴上慢慢叙说着:“你是懂表的人,不用看别的,单看这一个齿轮,我是花费了一年的功夫,才做出来的。不是说做表就必要慢工,快工之下何尝不能出好的钟表?只是如果人心太躁太乱,根本静不下心来把一块表做好。” 路与听了这番话,心中明了大半。沉吟许久,他点头,“我明白……师傅。” 张自纭被他的一句师傅害得心里一惊,要知道,路与从没喊过他师傅。他有些受宠若惊,但表面还是端着,叹了口气,说:“唉,我也不想老说你,可谁让你是我唯一一个徒弟呢。” 路与看破张自纭嘴边的自得,心里想笑。但他没接他的话,从旁拾起抹布,指了指大门,说:“我回去擦玻璃了。” “去吧——”,张自纭朝他扬了扬手,看他走出,突然想起一桩事,便又将他唤回来,“诶,等一下,回来,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路与拿着抹布,疑惑回头。 张自纭对上他看来的视线,片刻后又闪躲开,他表情严肃,思考许久,才没头没脑问道:“‘太阳神’……你知道是什么吗?” 路与看住他,没说话,脸上表情平静,无甚变化,只是握着抹布的手稍微紧了紧,但这细小波动旁人难以察觉。 正是盛夏,暑热正劲,但钟表店里唯一的台扇都停止了工作。因为他们研究钟表,担心有风吹动,会丢失零件。午后人少,车辆也不多走动,因此除了外头的几树蝉鸣,店内店外皆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路与没让气氛凝固太久,过了会儿,他迟缓地摇摇头,“不知道。” 张自纭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似乎还有些犯愁。想了半刻,他放弃了,说“那没事了,你去吧。” 路与被遣开,于是再度回到门口,一只手稳定住门框,另外一只手拿着灰白的布擦去玻璃面上,不知哪只蛾子留下的灰绿色虫卵。几条无辜生命悄声流失。 然而他脑子里有更复杂的事需要想,手上的动作已然机械化,思维被其余事占据满满。 太阳神…… 上一次问他这块怀表的人,是路新南。那时他还在福宁,路新南隔一扇铁窗,用提早出狱作为要挟,逼他说出这款陀飞轮的去向。 太阳神是他父亲的心血,倾注二十多年,殚精竭力才锻造出的一块三面怀表。金色外漆,陀飞轮主核,三面呈用。毋论是放在此表出世当时,即便是拿到现在,也再不会有比这款表更优秀的作品。 太阳神落名之时,他还太小,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还有利弊胜负可算计。只记得,当时来访的人一拨又一拨,几乎把门槛踏破,只为见那怀表一面。但后来,他父亲离世,一切突然, 分卷阅读87 回到旧居时,是人已去楼也空,什么都不剩下。 觊觎太阳神的人太多,张自纭也需提防。 可路与也仅是知道这块表的存在,现在它在何处,无人知晓。 也许它现在正在黑市某个角落被秘密交易,或者安然无恙,躺在某位收藏家的展柜里。又或者,它已蒙尘藏垢,被掩埋在旧时光的流沙里,再寻不见。 * 幽蓝的夜晚铺盖东南山上一片茂林,让人分辨不清时辰早晚,只是暗。 别墅的作息一向早,通常九点左右便整幢灯灭,早早就要陷入梦乡。然而客厅座钟时针已指向12,副厅的沙发周围,还笼罩着一层黄色的光,不太亮,朦胧程度,让人觉得似乎是带了一圈毛边。 路与微微垂头,靠近灯盏的右半侧脸,眼睑上落浅浅一抹阴影——是睫毛投下的影子。 他手里握着电话筒,下边连一圈电话线,随着他拿起、放下,塑料线变长变短。沉着脸,不知在斟酌什么地,他思索了会儿,才在电话机上按下一串数字,又是好一阵犹豫,才按拨通键。 嘟音响了五六回,那边才接起,声音温柔,说了个:“喂?” 他没回话,不是有意不回答,只是觉得语塞,只好大段沉默来填满交流的空白。 然而那边已猜出他是谁,低低笑了声,故作不耐烦,“不说话那我挂了哦。” 他忙开口阻止:“不要。” 姚寒露被他这句话里的紧张逗得笑了,没立即接话。 乡下空气可见度高,目及的夜晚天空,高远辽阔。她抬头瞭望夜空,瞥见一整片星星。 她从学校回来老家已经有三周了。三周未见,不知道路与那边的天空,会是什么样的呢。 想了会儿,还是没问。无意间瞧见手机上的时间,姚寒露不禁奇怪:“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觉?” 路与给出解释:“别墅只有我一个人,所以睡不着。” “只有你一个人?” “嗯。” 姚寒露更生疑问,“何先生呢?阿姨呢?他们都去哪啦?” “不知道。”路与的回答简明。 “那些保镖叔叔也不在啊?” “不在。” “噢——”姚寒露点点头,不再追问。她靠着墙而站,为了躲避夏夜的蚊子,她动作轻轻的踏着腿,“那你现在在客厅里面吗?” “嗯。”他低低答应了一声。 她“唔”了声,想着别墅那么大且空,不免有些担心,“一个人……小与害不害怕啊?” 以为他要说不怕,毕竟早已习惯日日夜夜孤独常伴,谁知他却回:“怕。” 姚寒露顿时一颗心都软了。她的母性心,一部分是因为姚远,一部分则是因为性格。她太柔,碰上路与示弱,真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他跟前,怜他护他。 姚寒露叹息了声,抓着手机,温声抚慰:“那你乖,姐姐陪你说说话。” 路与说:“好,姐姐讲故事,我就不怕了。” 她听了,一笑,想了会儿,从记忆里挑出一位睡美人,慢慢用字句描摹给他听。从沉睡的城堡和美人,勇敢的骑士乘快马自远方来,到最终一吻,圆满落幕。 路与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不多话,传到她耳边的,只有轻盈的呼吸。 等她讲完,他才发出奇妙的感慨,说:“睡美人,她有一百多岁了啊。” 沉睡了一百年,可不就有一百多岁了。 姚寒露唇边的笑自和他说话起,便不曾消散。她略点头,“是,你这么说,也没有错。”这时候倒挺聪明的。 “所以骑士要叫睡美人姐姐,对吗?”他又问。 姚寒露面露难色,呃……总不能跟他说,该叫奶奶吧。因此她只好硬着头皮肯定:“对。” 路与“哦”了声,过了半分钟,继续说:“那……王子因为是喜欢他的姐姐,所以才会跟睡美人结婚的。” 这句话不带疑问,是他得出的结论。将这个想法告诉给她后,他还添了一句:“就像小与一样。” 姚寒露有感他后面会说什么,不由地愣住了。 很快,他声音里带着很细微的笑意,说:“小与也喜欢姐姐,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诈尸了,这次是真的日更到完结,不日更把头砍给你。 第41章 13:37 宁静是似水般的,尤其夏夜,冰凉,也近乎透明。 想起透明,她便想起路与在午后阳光下的耳朵。从未觉得日光在人体身上如此具备穿透力,更多时候,她看见阴影,而不是如她偷偷看来的那般,路与白皙皮肤下,可见淡淡粉红的耳廓。 而他说喜欢,也是粉红色,还有他的吻,也是这个颜色。 ……他知不知道,所谓喜欢,究竟是什么? 是爱可以得,却不敢得;是明可以得到更多,却一味放弃。 分卷阅读88 “小与,”她无声地低叹,最终选择妥协,“姐姐也……喜欢小与。” 仲夏夜的好梦,只在今日一晚,她只奢望这一次。 远处的灌丛有飞得忽高忽低的萤火虫,忽而吹过来的晚风,夹着夏季沉闷的气氛,到鼻尖是还带一股旷野的气息。 她还有话想要说,却自二楼传来姚远的声音:“姐,你跟谁打电话呢?” 她被姚远的说话声吓住,愣半天,抬头去看阳台,见姚远穿一条大裤衩,手扒拉着阳台护栏,半斜不直地盯着她,眼神里一半猜疑。 姚寒露被人抓包似的,不敢多看他,撇下手机,回了句:“跟豆豆。” “这么久?快点挂了进来。”他没坚持下去,对她的话从来只有相信。他转了个身,手挥了挥眼前似有似无的蚊子,“我的血都要被这些蚊子给吸干了。” 她应付:“马上马上。” 等姚远人走进房间了,她才再度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因为电流间太静,只听见他均匀起伏的呼吸,她疑心他等的时间已经睡着了。于是小了声音,细轻问:“小与?还在吗?” 那头“嗯”了声。 答应一声过后,不等她开口延续话题,他先说:“姐姐,我有个礼物想要给你。” “什么啊?” “你回来就知道了。”他笑了声,有意卖弄玄虚。 姚寒露也跟着笑,“这么神秘?”其实心里大概猜到有可能是手表,但她不戳穿。 电流两端再度安静下来,留一段空白给与日俱增的无声想念。 静了半刻,路与再度开了口:“还有,姐姐,我很乖。” 他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不显嘶哑,像冰且薄的一块渍水柠檬片贴在人的耳垂上,是有好闻味道的。 他说:“我有好好吃饭睡觉,有好好学手艺,也有——好好想你。” * 姚寒露提着一部快要没电的手机上楼时,姚远还没睡,坐在客厅里面,百无聊赖看着地方台一套综艺节目。 见她终于上来,还要嫌弃两句:“你们女的可真婆妈,讲电话都要讲这么久。” 姚寒露走过去,拍下他搭在桌上的两条腿,不搭理他,一边说着:“有蚊子不知道点蚊香啊,活该被咬。” “蚊香没找到,不然我还用得着你?”他哼哼两句,从屁股后边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是只有两格的2g信号,脸又苦起来,“这垃圾地方,连4g信号都没有,打电话还得去楼下找,烦死人了。” 姚寒露看他一分钟都不能离开手机的那副样子就生气,想起他高考弃考的事,心里更气,又教训他起来:“你没手机就不能活了是吧?等复读班开学了,你必须把手机交给我,回了学校就给我认真学习,我又没要求你非得考个多好的大学,只希望你……” “哇——姐,你能不能别啰嗦了啊,我脑袋都要炸了,你放过我吧!” …… 路与的电话除那晚来过一次,后来的日子,姚寒露再没等来。 复读班因为提前开学,所以姚远和姚泉早早就回A市了,留姚寒露一个人待在老家,得了清净,一边整理大学前三年的学习资料和获奖证明,一边准备实习材料。 直到暑假结束,她才提着大包小包回A市。 她回时坐的是大巴,也不知路与是从哪里问来的,竟然刚好摸准了时间,等她出站时,刚巧就站在站口等她。 两人几乎有两个月没见面,算不上久别,但再度见到,她还是有种欣喜和错愕,但错愕居多,因此她愣在原地,看路与戴一顶青灰色鸭舌帽,立在人群之外,脸上还挂着笑。 他好像黑了一些,大概也难逃夏天宠幸。穿一件深灰色T恤衫,下身是到膝盖的黑色宽版短裤,全身冷色调,在光下为自己反衬出阴影,显得人很瘦。 姚寒露回过神,走出人群,他才移动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一只袋子和行李箱,喊了声:“姐姐。” 车站人多嘈杂,他的声音藏在窃窃交谈声、争吵声、哭声和各种人间烟火里,几乎听不见,可姚寒露还是听到了。 她趁着路与低头来接她的东西,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脖梗,发现没出汗,但还是问:“热不热?” 路与摇了摇头,过道很窄,他执意让她走在前面。 姚寒露本来装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说,但因为位置原因,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到了道路上,才发觉太阳光有多强烈。她两只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一面眯着眼睛看来往的车,还没反应,路与又把自己的帽子盖在了她头上。 “晒。”他说。 姚寒露愣愣地抬头,发现他没看她,低着头,跟自己的鞋尖过不去,一下一下用另外一只鞋蹭着。她是这时才发觉他剪了头发,他之前头发便不长,这次是连鬓角都剃得很短,干干净净的,更像高中生了。 他发觉姚寒露在看,忙一只手捂住了脑袋,另一只手放下行李,要去遮她的眼睛,“别看,难看。” 分卷阅读89 姚寒露忍俊不禁,她轻轻挥开路与的手,说:“不难看,好看。” 说完,又问:“谁帮你剪的啊?” “阿姨,”他说,之后还解释,“开学都要剪头发。” 她点点头,一边踮脚,伸手摸了摸路与的头,硬茬茬的,像未熟的青色杨梅。见他还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脸上笑意更深。 后面路上没多耽搁,两人奔来波往,终于回到宿舍。 姚寒露到得晚,陶雨洁和钟豆豆都是前天到的,见她进来,忙冲上来给了她两个拥抱,后才有路与提着东西进来。 陶雨洁当然不肯放过调戏良家少男的机会,松开姚寒露,目标转眼就到了路与身上。“哎呀,这是哪位帅哥?几个月没见,真是越长越帅了。” 钟豆豆把她拉回来,自己反而跟上话:“路与,你还记得我不?” 路与看看被两人阻在后头的姚寒露,然后才点头,却没说话,拿着行李箱,从两人中间的缝隙穿过,走到姚寒露身边。 陶雨洁回身,啧啧两声,“算了,都过两月了,还是这副德性,帅不经夸啊。” “你们别逗他了。”姚寒露笑了,同时放平行李箱,蹲下身从里面掏出两个袋子,递给陶雨洁和钟豆豆一人一个,说:“这是给你们带的特产,不过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谢谢寒露。” “谢谢室长!” 东西收拾整理完毕,姚寒露才起身,她看了看坐在自己座位上,一直专心研究她的发夹的路与,一边跟宿舍另外两个人说:“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但这会儿我得先把他送回去。” “啊——刚来就走啊?室长你待会儿再走嘛。” “是了,再说了,你送他干嘛,让他跟我一块儿吃不就行了,我们俩都不介意。” 姚寒露摇头,“不行,他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晚上必须回去,不然不好交代。” 陶雨洁有些失望,往置身事外的路当事人看去,知道是没法子了,只好妥协,“行吧,我都行啦,晚上早点回来啊。” 姚寒露笑着冲她摆摆手:“知道啦。” 日光照在头顶,隔一层鸭舌帽偏硬的布料,传递到皮肤,是种过滤了灼热感的温热。 两个人一人一支奶油冰棍,小口小口,冰冻牙齿。姚寒露偏头看看他,他正侧头,张口接住就要融化下掉的奶白色冰膏,露一截修长的脖颈。 天气实在很好,心情也不赖。她掂量许久,还是决定煞一次风景,装着心事舔了舔手里的冰棍,不合时宜地开口:“过阵子我就要走了。” 他听见,动作立即停了,他看她,目光里含杂怔忡和不解,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要走了,你以后见不到我了。”她重复。 他这回是听明白了的表情,低下头,哦了声,情绪淡淡,但她知道,他这是有些不开心。 好半天,他的声音才飘回来:“去哪?” “实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其实学校的实习安排还没下来,但根据历年的来看,她们专业留在本市的不太多。 “去多久?” “两个月。”姚寒露说完,心情变得有些忐忑。她透过帽檐遮盖下留出的缝隙,悄悄观察路与的表情,并看不出变化,于是更忐忑。 良久,他才有回应。他扔掉手里那根吃了三分之一也融了三分之一的冰棍,擦了擦手,从裤兜里突然掏出一个蓝色小礼盒,上面还有更深一层的蓝绸带系好的蝴蝶结。 他把盒子送到她面前,“礼物。” “什么啊?”姚寒露接过,打开盒盖一看,里面居然是两枚蓝色的圆石耳夹,石头表面光滑,周身剔透,形状并不是完全规则的圆形,而是随意落成的,看着像滴落的蓝色油画颜料。 她有些奇怪,“诶……怎么不是表?” 毕竟路与钟爱用表送礼,这种行为,她将其等同于木头木脑,俗称“直男”。 路与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更喜欢手表,便说:“姐姐要是不喜欢这个,我可以再送你手表。” 姚寒露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很喜欢,我只是……只是——唉,反正我很喜欢这副耳夹,只要这一副耳夹就够了,别的都不用,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着急,话也是乱的。 他听的摇头。 姚寒露有些着急,正要想出更好的解释,他接过话:“之前游泳,丢了一只,所以我想送姐姐新的。” 经他提醒,她才想起来蓝色耳夹的由来。 是带他去游泳馆那天,她戴的那副耳夹,后来因为换泳衣的时候丢了一只。因为不是贵重物件,她无所谓寻不寻得回,也没当回事儿,没想到他有心,一直记得。 “新的是我做的,跟姐姐之前的不一样。”他看着那副耳夹,“姐姐用蓝色,好看。” 说完,他视线直直抛给了姚寒露。 反倒是她害羞起来,低头,不敢与他对视,一边用手指碰了碰圆 分卷阅读90 石的表面,冰冰凉凉的触感染上指尖,“谢谢你,我很喜欢。” 不知不觉便到了公交站,她跟路与同时停下。 站牌下人不多,稀稀寥寥几个,都抢先他们一步,等来公交车离开。 这次送他走,又要等上两个月才能见面,姚寒露难免不舍。 她食指戳了戳路与的胳膊,他察觉动静,疑惑侧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酝酿许久,才敢说:“……抱一下再走……吧。” 路与没反应,只是看着她,脸上表情依旧平静,看不出波澜。 她有些尴尬,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扬了扬手,讪讪地说:“算了,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谁知下一秒,他把她拥入怀,让她的头枕在他的左肩之下,闻到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很淡,似乎是忍冬。 她心跳得很快,脸贴着的地方,也传来如同她一般速度的律动。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他把头埋在她颈间,半天没动静,直到一辆公交车停在他们身边,车门开启,驶远,他才压抑着情感,说:“我舍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我滴儿子我枯了 第42章 21:33 钟表店左侧挂的一块挂钟,是圆形的,需要三个月上一次发条。它除了主盘是用来记录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外,里面还挨着设计了两个小一些的圆,其中一个是月相盘,另一个则是日期盘。 他停了手里给齿轮分类的动作,放下手里的镊子,抬头看向挂钟,日期盘上隐隐现出一个数字。而他记起,今天是姚寒露实习回学校的日子。 张自纭人从店外进来,手里拿一个棕色文件袋,火急火燎,没心情管他在做什么,扬手就将纸袋扔到看跟前,“看看。” 他诧异,一边旋开纽扣上的条绳,从文件袋里面倒出两张照片。 一张拍摄下一部大众车的车尾,另外一张是泥地上的一道不深的车胎痕迹纪录。 路与脸色一沉,他眼睛没看张自纭,而是盯着两张照片,“我父母的死,跟他有关,对吗?” 他太熟悉照片里的车。这是十年前,他和父母去灯塔那晚,他父亲开的那辆。这车还有另外一个来历,当初他们一家从路家老宅分家出来,没带一分财产。去灯塔的前夜路新南来拜访,谈到上山的事,他主动提出给他们提供一部车子代步。 父亲当路新南是亲兄弟,自然没往深处想,谁知车开到半山腰,刹车便失了灵,刚好撞上下山的一辆货卡。 “是。”张自纭点头,他一根手指按住了两张照片,继续道,“当年车祸事后现场,你们坐的这辆车虽然被撞毁得很彻底,但没道理一点痕迹都没留,所以我找人去汽车回收厂查了当年的纪录,问回来却说,当时竟然连黑匣子都没能找到,可见里面有不少蹊跷。” 说完这些,他又问路与:“你还记得当时撞你们的那辆货卡的司机吗?” “他不是也死了吗?”路与不解,眉头蹙上了,“我查过他,但没什么发现。” 这也是前几年他放弃从车祸入手,找路新南犯罪证据的原因之一。 张自纭摇了摇头,神情复杂。他从另外一个袋子找出一份报告,递到路与面前,说:“这是那个司机当年的尸检报告——他被诊断出患有尿毒症。” 说着,他再抽出一张汇款单递给路与。路与接过,仔细看了看,除了上面的汇款金额高得令人咋舌之外,并未瞧出其它异样。 “你父亲去世后的第一年,这名司机的家人收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汇款,汇款源是一个境外账户,我查到户主是一个姓杨的美籍华裔,凑巧的是,十年前这人还没拿到绿卡,而是在路德上班。” 路与神色已然不对劲了,手里的A4纸被他捏得起了皱。他面露阴霾,嗜血的念头从他脑子里一划而过。 张自纭先他暴发前一步,将他稳定下来。 他从路与手里拿走两张薄纸,同时将照片也收进文件袋内,一边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你想想,你爷爷目前身体还算健朗,这几年多少还能压住路新南——他不敢兴风作浪的。” “再者,你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路德是路新南掌势,今日他若是一倒,路德也就垮了大半,想必你也不想老爷子亲眼目睹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就塌在跟前吧。” 张自纭说的这些,路与何尝不懂。纵路阳和待他如何,可他已是自己唯一的血亲了。 到底心软。 他有些颓然地垂下了脑袋,沉寂许久,他突然开口:“师傅,你想要‘太阳神’吗?” 张自纭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道:“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繁金累银的,没好的弄过来压我这把老骨头。” 路与没立即接话,心中思虑长久,最终还是选择信他,闷声说:“‘太阳神’不再我这儿,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张自纭抓了抓下巴,若有所思,大约有一会儿,他语 分卷阅读91 气沉静地说:“它在你那儿。” 路与疑惑,看向他。 “这表丢失这么多年,凭它的价值,不可能十年里都不曾流通于市面上——所以,它只可能在原主身上。” 话毕,张自纭看向他,目光肯定。 “师傅是不稀罕那破件,所以你也不必防着我。你今天说你也不知,那必定是你父母为了保护你,放在了某个地方。” 他说完,终于轻松一笑,他盯着自己的徒弟看了看,想起一事:“对了,今天不是小姚回的日子?” 路与没点头,也没说话,而是低头看了看表,才发现时间走得很快,已接近傍晚。 张自纭了然,摆了摆手,“行了,这些事我们下次再议,我也不拘着你了,放你明天一日假,终身大事要紧。” * 钟豆豆抬头,往脸上贴一片三十元一张的抢救面膜,前段时间跟口译团,睡没睡好,吃没吃好的,趁着实习期结束,她要花着大钱补回来。 她将面膜边角抻服贴,一边走到阳台,往下看了看,瞧见一顶熟悉的黑色帽子,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她嘴里说不清话,含含混混往宿舍内喊:“室长,你真不下去啊?人小孩都站三个小时了都。” 陶雨洁在旁,做一副身处冰天雪地的样子,双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拖长声音感慨道:“这外边可不是一般的冷喔——” 钟豆豆翻出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在念: “天气播报员小豆豆为您服务,今日的最高气温是13℃,最低气温是7℃,三级北风,夜间气温还会出现小幅降低,为预防感冒,请多穿衣服哦。” 两人轮番轰炸,但姚寒露依然坐在书桌前,岿然不动,誓有跟手上的《英语修辞学4》抗争到底的意思。 提起路与,她便要生气。 今天上午她回了学校,刚放下行李,便忙不迭到长智去寻他,没想到得来武老师一句:路与已经有两个月没来学校了。 想起来,她就气得头疼,抬头看看窗外,心里的郁结还是难消。 钟豆豆进来之后,忘记关阳台的窗门。屋外秋风刮得正劲,将外面晾衣绳上的白色衬衫吹得七扭八歪,吹进房内,到她没穿长袜的脚脖子边,是一层冰凉。 与自我斗争许久,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直奔门外。 “偶像剧里的情节,竟然会真实上演[注]——” 陶雨洁应景且欠扁的歌声自身后悠悠传来。她不再管,两阶做一阶的下楼,等人到了宿舍楼底下,见到他,她却又不愿意上前了。 隔一段距离,见路与低头,不知在研究脚下什么,专心致志的,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轻轻咳嗽了声,换来他立即抬头,表情变为惊喜。 他走过来,还不知情况,脸上带着笑,痴痴喊了声:“姐姐。” 姚寒露别开脸,没好气地回:“别叫我,我不是你姐姐。” 路与一听,立即慌了。他靠近的脚步一顿,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能无措地反复喊:“姐姐……” 她还是冷着脸。 路与咬了咬唇,慢慢走近,将手藏进自己的外套袖子里,隔一层布料拉起她垂在一边的手,紧紧握着。 姚寒露不明所以,皱着眉看他裹着衣袖还抓着她的右手,刚想让他松开,就听见他说:“我的手冰,不能让姐姐冷。” 姚寒露一愣,被他握着手,慢慢觉得有温度回流,到指尖,只剩下温暖。 也不知是戳中了她心里哪个点,她眼泪忽地就掉下来,无用,只会朦胧视线。因此她忙低下头,但还是被路与看见了。 他更着急了,“姐姐别哭,我错了,我都听你的,姐姐不要哭。” 他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动作轻柔,生怕伤着她。 然而姚寒露哭得更凶了,她被路与揽进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胸膛,细声饮泣,抽噎道:“你……你知道你错什么了吗,就跟我认错?” “我都是错的,姐姐都是对的。”他回,“姐姐别生气。” 她被他这一句话哄得心里没了法子,又破涕为笑。笑过片刻,她又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脸埋在他胸前,用手捶了他两下。须臾后,叹气出声,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暖手宝。 “真是拿你没办法。”她在他怀里拿起他的一只手,将暖手宝塞进他掌心,“拿着。” “姐姐你用——” 他还要塞回来,被姚寒露拦住,“我不冷,你把手捂热乎了,待会儿再帮我捂。” 说了这话,路与才肯安心拿着,他小心翼翼看着姚寒露泛红的眼尾,等她先说话。 姚寒露也回看他,神色严肃地问:“姐姐问你,你这学期是不是没去过学校?” 路与这才恍然,原来她是为这事生气,明白后,怯怯点头。他一直在钟表店待着。 姚寒露见他承认得如此坦然,又气又无奈,“该怎么说你才好,如果你没去学校的 分卷阅读92 事被何先生、被你叔叔他们发现了怎么办?你还想不想跟师父学活儿,还……想不想见到我。” “想。”他看她的眼神真挚。 “那你还不去上学?” 路与沉默了会儿,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地回答:“姐姐忘了吗?他们不会管我的。” 这句话听着耳熟,她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发烧困在长智,他也是这么跟她说,他们不会管他。 姚寒露没说话,也没看他,而是盯着他卫衣胸口的帽绳,不知在想什么。 半分钟后,她还是不放心,“那也不能不去啊,万一他们突然去学校查人怎么办?” 路与没回答。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吧,再说了,你天天待在店里,工作量那么大,我觉得你都瘦了……”她声音说到后面,几乎已经难以闻听了。 但路与还是听见了,他弯了唇,了悟道:“噢,原来姐姐是在关心我。” 姚寒露忙挣脱他的怀抱,背过身,小声反驳:“才没有。” 路与将她从别扭中拉回来,望住她的眼睛,脸上笑意很浅。 他不常笑,但笑起来时,是很好看的。像滴水的云,柔软,不掺一丝杂质。 单看着,便很心动。 然而他还要赠你致命一击,在海面无声漾起的波澜里,为寂静的流淌,增添一点情绪和温度。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姐姐,我觉得——最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首灰常老滴歌儿——郭采洁《狠狠哭》大声告诉我,甜吗?满意吗?可以评论吗? 第43章 22:41 在一片抱怨天气和教室空调的声音里,终于结束周四最后一节课。 出来时,时间已接近六点半,日头早已看不见,只有昏黄的路灯衬着光秃秃的枫树,无声雕刻冬天的粗粝。街道上涂满萧瑟,来往走动的人不多——兴许这是钟表店门口这块景状如此。 她前几天答应路与,今晚到这儿给他送晚饭。 而他能在外留这么久的原因,是路阳和生病住院,别墅上下调走不少人,何森也回了路家老宅,家里只剩下阿姨跟他,因此他行动一时又自由不少。 推门而入,头顶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她提着包走进,看见路与正坐在柜台后。原本他是低头在修理什么,见她进来,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坐不住了,想起身。 姚寒露看出他的欣喜,摆摆手,说:“不用动,你坐着,马上就能吃饭了。” 说完,她从袋子里轮流拿出三个保温餐盒,放在台子上的空处,一边问他:“张师傅呢?” “回去了。”他答,将桌上的零件和工具收放在一边,同时将餐盒拿了过来。 姚寒露“哦”了声,搬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边帮他打开餐盒,递给他餐具。 路与正长身体,饭量比姚远还要大。但好在嘴巴不挑,学校食堂打来的三两道菜,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他吃饭不习惯聊天,安安静静的,多是因为性格里专心。 趁他吃饭的空档,她看看周围,一切如常,除了旁边的椅背上搭了一条灰色围巾之外——这是上个月她送他的,近日天气变冷,终于派上用场。 将四周都研究了一遍,她实在有些无聊,撑着脸,问他:“吃完饭你还要忙多久?” 他拿着筷子,手指了指旁边的工具堆,回答:“弄好这些。”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块绸布上,放的不知是螺纹钉还是齿轮,无心去琢磨,她想了会儿,后说:“那我边写作业边等你,待会儿送你回家。” 他吃着饭,样子很乖的点头。 一套前年的专八真题,能让她陪他很久,一小时后,ABCD填写干净,一个不落,只剩下听力部分。她反身要从包里找耳机,就见路与已经起了身。 他将台子上收拾干净,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围巾,在脖子上胡乱绕了几圈,回身,要朝她走来。 她跟上反应,把餐盒和书本都塞进包里,一面说着:“我也好了。” 将钟表店玻璃门外的一扇卷闸门拉下,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她见状转身,脚下却是静止的,在等他跟上来。 两人正要往公交站去,突然,一直放在包里没拿出来过的她的手机传来连续振动,她疑惑地找出一看,来电显示是本地号码,但她从前没存过。 奇怪地接起,还没等她说话,那边的人先开口:“您好,这里是长塘区派出所,你是姚远同学的监护人吧?” 她有些愕然,心下一阵不好的预感,握着手机,好一会儿才说话,“我是……我是他姐姐。” “您好,是这样的,姚远现在在我们所里,他出了点情况,需要监护人过来一趟,登记一些必要信息,你现在方便吧?” 她听完,目光不经意瞥过身边一脸茫然的路与 分卷阅读93 。 他愣愣看着她,半张脸藏在围巾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收回视线,想了想,才对那头说:“我方便的,只是我想知道,我弟弟他……出了什么事?” “你先过来吧。”那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有些时候,办事机构总不太不愿把具体情况在电话里说清楚,偏要吊你一口气,让你去的路上,好的坏的揣测一路。 结果当然是坏的——他们到派出所,进去第一个见着的就是姚远。 他的情况并不好,半边脸都是红的,左脸靠近颧骨的那一块还高高肿起,眼角淤青。她进去时,他正一脸颓丧垂头坐在笔录区,没有发觉姚寒露的到来。 但姚寒露还算镇定,这种自若源于习惯。 自姚远步入青春期,他没少给她惹事,只是事情严重到要来到派出所,这还是头一遭儿。 她静静想着什么,在门后立了会儿,才领着路与进去。 到里边,发现房间最里边的墙角还七扭八歪站了一群着奇装异服的男生。有位女警官正在在训斥着那伙男生,语气不太好。而他们也不带怕的,余光瞧见她进来,便是低头,也要偷瞄,不怀好意地将她上下打量。 由于警察在做笔录,她也不好打断,只好站在门口的位置,有些着急。 路与跟在她后面,往前走两步,悄悄勾了勾她的手,小声说了句,“我去外面等姐姐。”便出去了,给她分出处理私事的空间。 “谁报的警?” 姚远回话的态度不很积极,是警察问了他第二遍,他才小声回:“我。” “为什么报警?” 他磕巴了会儿,正要回答,突然站着的那排男生中不知谁咳嗽了声,把他原本要说的话,生生给逼了回去。 问话的警察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只专注于此处,见姚远犹犹豫豫,让他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便在桌下往姚远的椅子来了一脚,“说话!畏畏缩缩想逃避什么——谁先动的手?” 姚远被突来的那一脚吓得不轻,更加不敢说了,埋着头,只看着自己的手指,懦懦地缩着肩膀。 姚寒露在旁看得愈发着急,她顾不了那么多,冲上前,吼他:“说呀!警察都在这呢,你怕他们做什么?” 姚远是这时才发现她来了,但他没看她,低着头情绪不明。不知他在心中想过什么,良久才有声音,终于肯说实话:“是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们几个说看我不爽,在复校后街的那条小巷子堵住了我,说要教训我……” 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原来是社会小混混一句看不惯,要聚众斗殴,只不过他们是众,而姚远是寡。 笔录完成之后,姚寒露要求赔偿,但事情后果并不算严重,而且姚远也不想在此事上多纠缠,做了笔录就要走,没把姚寒露的话当回事儿。 当事人都不追责,警察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浪费精力来劝,因此只是给那群男生各自记了处分,又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没多时,便放人走了。 姚寒露和姚远出了派出所,她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刚要教训他,路与便跟了过来。被路与一打岔,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又给压回去了。 姚远在一旁也看见了路与,见他表情呆呆愣愣的,不由地生出些鄙夷,冷眼问他:“你跟来干什么?” 路与没回答他,而是看向姚寒露,等她先说话。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直到那群人出来,见着他们三人,还要过来打声招呼。 为首的男生剃一个飞机头,目光从最外侧的路与扫过,最后停在姚寒露身上。 他嘴里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啧啧两声,对姚远说:“可以啊——这你姐姐啊?” 他说着,还要走近,一只手搭在姚远肩上,压得姚远连头都抬不起,只能低头,“嗯”了声,算是回答。 后面有个男生起哄,高喊:“嘿,姚姐姐,留个电话呀!哈哈哈……” 姚寒露没理,冷着脸,对姚远道:“你给我过来。” 姚远没动,或者说,是不敢。 她皱了眉,走过去,将姚远一把拉过,护在身后,仰头对上为首的男生,沉声道:“我警告你们,离我弟弟远点,否则下次就不是记个处分这么简单了!” 那男生大笑起来,脸上几分轻蔑。他耸了耸肩,无奈道:“我们倒是想离远点,但好像姚远同学不太愿意啊——” 说着,他目光跳开姚寒露,直指姚远,笑得伪善,语气里警告意味分明:“是不是啊,姚远?” 姚远还低着头,没吱声。 那几人在姚远这儿又挣回几分面子,顿时消了在派出所里受的气。他们围着姚远,阴阳怪气地又说了几句话,便嘻嘻哈哈走了,当下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姚远脸色看着比姚寒露还差,他抱着头,退了一步,对姚寒露愤怒吼道:“我说了不要你管我的事!现在好了吧,你满意了吧?我又要被他们打了!” 姚 分卷阅读94 寒露被他这话气得脸发白,走过去,想将他再度拉回来。 然而他后退躲过,慢慢一步一步向后走,离姚寒露越来越远。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脸藏在围巾里看不清模样的路与,带着讥讽意味地笑了声。 这时候他认为谁都有错,唯独放过自己,要为自己开脱。 他指着路与,扭过头,对姚寒露说:“你就是跟这个疯子待久了,你也疯了!如果你不说那些话,他们根本不会……不会再来搞我!” 他说完,蹲了下来,抱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痛苦的。 “算我求你,不要再来管我,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姚寒露怔住了,她撇开脸,已不想再看见姚远,“我也不想管你,姚远——”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一阵无力感传遍全身,心口也发疼。 路与在后看出她的不对劲,走过来扶住她。 姚寒露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我再也不会管你,你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说完,她挣开路与便往反方向走。路与下意识要追,但还是回头看了姚远一眼。他还蹲在地上,没反应。他收回视线,急忙去赶姚寒露的脚步。 姚寒露走到路边,拦了几辆出租都没停。随着路与走到她身后,大约是巧合,她抬手,就停下了一辆。 她没管身后的路与,实在是此刻太狼狈。气狠了,眼泪便止不住,直往下掉。她擦了把眼泪,打开出租后车门,上车时还是不忍心,回头看他。 他一脸小心翼翼,得到她目光,仿佛自己做错事,还垂下脑袋。 “算了,”她叹了口气,大约是上辈子欠了这两人的,要用今生来还债。她撑住车门,手指点了点里边,“你先进去。” 路与轻轻“哦”了声,脚下却没动作,表情看着很不放心,似乎是担心她不会上车。 她只好说:“你上车了,姐姐就上车——要送你回家。” 他这才肯上车。 到车内,气氛又静下来。 环境给她时间,容她想更多更深,于是眼泪再度被想出来了。她背过身,对着车窗,无声淌着泪。 车窗上映着街上彩灯的虚影,流光婉转般,照在姚寒露脸上。 路与在她身侧,听见她压抑的细微啜泣。本能地,他将她拉入怀中,捏住脖子上围巾的一角,动作轻柔地擦去她的泪水,一边安慰她:“姐姐别难过。” 谁知姚寒露眼泪流得更凶。 大约五分钟后,她才握住他拿着围巾的手,停止他的动作,吸了吸鼻子,摇头说:“姐姐不难过……姐姐就是眼睛疼。” “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他说着,向她靠近,当真在她眼睛周围轻轻呼了口气。 姚寒露哭笑不得,摩挲着他放在她手心的五指,垂眸细声言语:“谢谢你,小与。” “姚远他太不听话,你以后不能学他,不能跟他一样,只知道气我。” 这话得来他认真的点头,信誓旦旦道:“我不会让姐姐哭的。” 姚寒露知他不明白这其中太多,但多少收到抚慰,还是好受不少。她枕在他怀里,抠了抠他外套的拉链,没出声。 忽而,他说:“姐姐,我真羡慕他。” 他说话声,胸腔起伏,到她耳边,是心脏和富有磁性的年轻声音的跃动。 “羡慕他什么?”她不解。 没什么,只是他想起,属于他的,十几岁的记忆,犹同阴沟里的淤泥,任谁去舔一口,都苦得叫人直咋舌皱脸的。而姚远如此幸运—— “能跟你一起长大。” * 周定辰稍微动了动脖子,左右手开工,将手指关节拧得作响。等他想起来摸烟时,路与已经走出一段了。 他回头看一眼,倒地哀嚎的一群所谓“废物”,朝他们啐了一口,忙去追赶路与的步伐。 “与哥,这伙人跟你啥关系啊?”终于并肩,他问身边一言不发的人。 路与原本在想,哪有被姚远骂了疯子,到头来还得帮他处理麻烦的道理。听见周定辰的话,还费了心思思考了会儿,斟词酌句后,给出答案,“情敌。” 周定辰见他神色不像开玩笑,猜出那帮臭小子应该是得罪了那位姓姚的老师,不禁起了调侃的意思,“哟,谁家姑娘这么受欢迎,还给你搞七八个情敌。” 路与看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还没来得及点上的烟,塞进自己嘴里,临了不忘得意地瞭他一眼,回道:“我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路与: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小舅子的份上,早就让你死千次万次了。 姚远:【瑟瑟发抖】 第44章 23:31 天空是过分阴郁的灰,大片厚重的云层交叠一起,像瓦盆里烧了一夜,已经变灰成白的木炭。 天气影响心情,尤其是姚远那晚过后,便再没联系她,想起来,不免心中 分卷阅读95 郁结。 她心事重重,走到阳台边,单手推开宿舍的窗,放进来一阵冷风,吹去不少午后困意,得来片刻清醒。 而只穿了件睡衣,正坐在书桌前玩手机的陶雨洁被这风冻得够呛。她抱了抱肩头,回头喊:“冻死了,寒露你干嘛呢,开啥窗啊。” 姚寒露抱歉了声,立即合了窗页,回身进房间时,听见外面隐约的雷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大约是要下雨。 钟豆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好半天,从床帐里支出个脑袋,声音闷闷地问下面两人:“下午什么课啊?” “笔译。”陶雨洁答,像是看出她想逃课的心思,补一句,“周扒皮的。” 这名字仿佛大型灾难降临,让钟豆豆把脑袋收回去,在床上躺平,痛苦地长“啊”了声。 窗外的风刮得好大,姚寒露收拾书本的动作一顿,忽然,就听见外面就传来雨声嘀嗒,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医院的走廊尽头的小窗,也能看见雨。 屋檐修得很浅,有雨滴斜飞进来,洗刷着外面一层人工擦不到的玻璃。 路与坐在一间高级病房之外的休息椅上,面无表情的,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廊上的死寂,被病房里走出的路颖打破,他未到路与身边去,而是隔一段距离,冷冷地说:“爷爷叫你进去。” 路与闻声,没有立即起身,在原地停留了半刻,才慢吞吞跟着进去。 人病如山倒,尤其路阳和这把年纪。前些日子还说病有好转,谁知昨晚医院来消息,说是老人病危,恐怕时日不久。 他微弓着背,走到病房内,里面来看望病人的路家人,除路新南一家人之外,再无他人。 路阳和则躺在病床上,半抬着眼皮,吃力地看路与走近,停在离床边还有半米的地方。 房内安安静静的,无人说话。 路阳和察觉路与抗拒靠近的情绪,便偏头对路新南摆了摆手,吩咐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他说。” “爷爷!”路颖着急了,原本还要说什么,被路新南一记眼刀给吓了回去。 路新南平静地看了看路与,点头,一边走向床边,给路阳和捻了捻被子,压低了声音道:“您好好躺着,别动气。” 路阳和道了声好。等病房里人走了,他才再度开口,对路与招手,说:“过来。” 路与没看他,也没动作,仍杵在原地不动。 路阳和见他这般反应,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愿原谅我,还为你父母的事怪我,我知道。” “可如今我要走了,你也怪不到一个死人身上了。” 路与没回话,只是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在发抖。 路阳和发觉自己身体多了些力气,大约是回光返照,说话也不那么累了。他分一些精力来回忆往昔,突然忆起很久以前以前,路新匀还在的时候。 他絮絮说着:“你还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我,还有你爸,我们爷仨去东湖钓鱼。” “那时候你奶奶也还在,跟你妈妈一起,日日唠叨,总是没个完。” “钓了次鱼回来,又是说把你晒黑了,又说我高血压晒不了太阳——人啊,真是老得快啊。转眼是谁都走光了,也终于轮到我了。” “路与啊,”他唤他,声音比先前大,惹来一阵咳嗽,须臾后,他接着道,“你从小就性子软,见不得别人不好,太随你爸。要是当年他强硬些,决绝些,后来那些事终究是轮不到我们一家子头上的。” 他的叹息声,一声比一声浅,气息也微弱了。反复呼吸许久,才再缓过来一口气,轻声说:“孩子,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路与听得心里一阵憯痛,他向后退了一步,影影绰绰听见身边有什么在无声剥离。 路阳和头顶的药水瓶里药水的数量已经不多了,虽还在往下滴,但仿佛是在提醒人什么。 当生命的流沙,终于只剩下微渺的一抔,他还要轻声致歉,对不起了。没能再撑一两年,等到路与羽翼丰满——这下,就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人来这世上一遭,总有八_九事不如意,可你要记着,你不是为那些恨活着的。” 生命记录仪的曲线突然由波折转平,一长串刺痛人耳朵的嘀音从机器里传出,路与看着路阳和闭上眼,脑袋向侧垂下,心里涌上来一阵害怕。 他愣愣的,伸手想要上前扶路阳和一把,但手指还没来得及碰上,便有白衣的医生护士扛着仪器进来,将他从最里面挤出。 他耳边一阵轰鸣,眼前忽地发黑,身体如失去力气般,坐在了地上。 生命写好了剧本,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到头来,是全剧终,宣告退场,生命的繁华终于落幕。 屋外的雨,没有停的欲_望。风大,摇得院内植物东倒西歪,沙沙作响。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 数月前—— 张自纭骑一辆老式自 分卷阅读96 行车从街口开往里面来,隔老远,望见一辆身份尊贵的劳斯莱斯停在钟表店门口。他稍讶异,下了自行车,一路推车过来。 他想着莫不是来了一笔大单。可店里还没开张,客人没理由来这样早。 他正疑问着,走近,在轿车一侧停下,将自行车随意往旁边的电线杆上一倚,敲了敲车窗门,应声,车窗开了道缝,露出里面一张熟悉的脸,只是时隔数年,面孔上已布满时雕刻凿的沧桑。 他一愣,下意识开口喊了声:“师父?” “是我。”路阳和神色沉肃地对他点头,侧头,示意他上车。 一段路,从城西钟表店到城东家具坊,路途遥遥,张自纭听来不少话,知道了,当年师兄路新匀车祸一事是事出有因,而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陷自己于不义之地的路新南。 路新匀夫妇双双因祸丧命,留下孤子路与,装疯卖傻,只为偷生。苟且十年,早不再是当初那个在父母面前,为一只手表欣喜激动的小孩了。他心中有恨,绝不能姑息毁他人生的罪魁祸首。 路阳和知道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不能压住路与,恐怕一睡,就有再醒不过来的那天。所以他拿往日师徒情分,来求他,为路家多担待那孩子。 这才有了今日,他的徒儿,路与。 张自纭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忽而觉得眼角冰凉,他抬手擦了擦,才发觉有泪。 他撇头,看着身边的路与躬身,将头埋在双腿间,两个肩头发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得叹了口气。 他吸了吸鼻子,手指提着自己左手手表的腕带,掂了掂,眼里走马观花,走过许多场景。 他在路阳和手下学艺时,曾将自己做出的第一块表送了师父。路与亦然,他左手上戴着的这块,就是他赠他的。这是表匠的情义,延续一代又一代,他深知,这份情,轻易不会断,也不可断。 他没看路与,顾自出声:“这块‘摘星’,是你跟我以来,做成功的第一个作品。” 他说话间,手指摩挲过表盘,腕带,发条口……底盖,做工细腻,却不拖泥带水,下刀利落、简洁。 “你有天分,我学制表这么多年,没出过你这般出色的械表。”他道,“这么干净的设计,也只能出自你之手了。” 路与没说话,虽低头,但张自纭知道他在听。 “所以啊,黄口小儿,你怎么做得来那些赶尽杀绝的脏事?”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虽然没在师父跟前尽数十年孝,但怎么说,也是他黄天厚土见证下,白酒三杯正正式式认的儿子。” “你呢,也别死脑筋,一味要陷在过往那些血海深仇中,余下的事,就全交给我,我代你解决。” 他话完,语意里停顿,看向他,轻声说:“——路与,去瑞士吧。” 走廊里静静的,房内房外都有人演绎着生死。离别不是最痛的,遗憾才是。 良久,路与在视野的一片模糊中,终于开口,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 “师父,我不怪他……我没怪他。” * ——爷爷,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钟表师啊? ——傻孩子,你已经比爷爷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 第45章 16:17 清洗完最后一枚齿轮,正要将其放回3号盒子时,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放在修理台右上角的A4纸吸引了过去。 薄薄一张白纸,页眉落一排小字,是英文标注的洛桑设计艺术大学,下面留出空白部分,给他做自我推荐。 国际三大知名的钟表品牌,联合举办的一项设计大赛,优胜前十名,可以面试进入洛桑设计艺术大学,进行专业进修。张自纭替他报名了这个比赛,只为送他去瑞士。 而他自己,还在考虑中。 隔一层布帘外的店内,传一阵风铃声到他耳边,不多时,就有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是姚寒露到了。 她声音自远处来,带着距离感,朦胧,仿佛跟他之间隔了一层薄雾。 但分明还是听见她在轻轻呼气,大约是在暖手,声音说着:“今天天气好冷。” “来啦。”张自纭从手里的活儿,分出一些关注给她,与她搭腔,“是了,看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也不知道准不准。” “下雪?”姚寒露稍惊讶,“不会吧,这才十二月份呢。” “谁知道呢,这天都是说变就变的。” 姚寒露表示赞同的点了三两下头,观察许久,没找到路与的身影,于是问:“路与人呢?” 张自纭反手指了指门帘,回答说:“在里边干活呢。” 姚寒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层深蓝色帘子,并不能知晓里边的情况。 但知道他在钟表店日日都忙,便撇开头,将提了一路的塑料袋放在了旁边的玻璃展台上。 “又带什么好东西 分卷阅读97 来啦?”张自纭往那塑料袋瞥一眼。 “几个橙子,”姚寒露笑了笑,“他前几天跟我说想吃,我来的路上想起来,就在水果店随手抓了几个——师傅吃吗?” “不用,”张自纭摆摆手,从旁边找出独只的放大镜架在眼睛上,“我这牙口不好,吃不了酸的。” 姚寒露了然点头,一边瞧了瞧他眼睛上形状奇特的放大镜,想起来,她曾见路与也戴过这么一副。 她有些好奇,走近,在张自纭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排开在主工作台前的仪器。 桌上摆放的大部分都是钢制仪器,多的是螺丝刀和带刷头的不知何用途的笔。张自纭从刀座里抽出一支螺丝刀,伏身,经她猜测,猜出大约是在给钟表上钉。 他手下的表已快接近完工,她在侧看着,能瞧出大致风格和形状。 是一款皮带机械表,表盘小且精致,不同于从前看路与的作品,从中不显奢华,而是低调的,暗自发散着机械表的魅力。且表周是淡淡的粉,判断为粉色之后,又觉得不准确,似乎还夹着一层单薄的银。 姚寒露以为他这是在翻新旧表,支着下巴,问:“师傅,怎么您也修起表来了,我还以为这些活儿都给小与了。” “修表的活儿,可不是都给他了。”张自纭笑,他用油笔另外一端点了点自己手中的那块表,“这是我自己做的私件儿。” 末了,还补一句:“非卖品。” 姚寒露明白了,又问:“那您这是要自己带,还是要送人啊?” 他顿了会儿,正沉默着,忽然将他的非卖品呈到她眼前,“给我儿子做的,你看看,还行不?” 姚寒露这才得以仔细端详这款表,果然好看,不张扬,带着内敛深沉的美感。 她发出女性为美折服时,本能的感叹:“好好看啊,看着——倒像是女孩子带的。” “是女款的,”他肯定她,“这是给我儿子做了,让他随聘礼的——给他讨媳妇用。” “噢——”她恍然,怪不得了,初初看时,便觉得不像男士款,“这么好看的手表,您儿媳妇一定会喜欢的。” 张自纭笑了,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还要说话,然而身后的布帘被人从内掀开,里面走出穿着灰色圆领毛衣的路与,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粗绳毛衣,版型略大,他穿着,尤为显人清瘦。 他走过来,目光不离姚寒露,声音沉沉,喊道:“姐姐。” “你忙完啦?”姚寒露问他,一边让他过来坐,“给你带了橙子,想吃吗?” 他在她身边的客座上坐下,望着塑料袋内,一层黄色,点点头。 路与是不惧热的体质,但很不能受冻。 之前在别墅家教的时候,阿姨曾跟她聊起过,路与在城郊的福宁监狱服刑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曾失足掉进过湖里。估计是那回被冻狠了,后来怎么都没能缓过来。 大抵张自纭也知道这事,原本大夏天吝啬到,都只肯配一把台扇,前几天竟破天荒在店里装了空调。 张自纭拿着表往内间去了,似是故意留足空间给他们两人。而她正忙着切开橙子,并未说话,耳边只听见立式空调呼呼往外传递暖气的声响。 橙子切开四瓣,她拿了一瓣,剩下三瓣都将进入路与胃里。 路与吃东西的样子很乖,动作斯文,但吃什么都很快。她才吃完手里的半块,路与就在桌上留下三瓣橙色的果皮,眼巴巴望着她,等她切下一个。 “怎么吃这么快?”她不禁感慨,一面伸手从拿第二个橙子。 外皮光滑,到手中,带给皮肤冰凉触感。 她看了看水果橙的顶部,想起了什么,将橙子凑到路与眼前,说:“小与看——看到这个肚脐眼了吗?” 她指了指凹进去的一个小橙脐,示意路与看。 路与好奇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地歪头看她。 她在他目光中,继续说:“你看啊,这种有一个小小的肚脐眼的呢,就是母橙——” 说着,她又从袋子里找出一个周身光滑的,“——这种外边看着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的,就是公橙。” “嗯?”路与仍不懂她的意思。 “母橙更甜,公橙的话,就比较酸了。” 他懂了,点头,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姚寒露见他一脸置身事外的模样,伸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龇牙问:“哦什么,记住没有啊?”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平常,回她说:“没有。” 姚寒露稍稍拧眉,“这都记不住?” “嗯。” 她纠结了会儿,后还是放弃挣扎,叹声道:“唉,算了,你也用不着记,姐姐记得就够了。” 香橙的味道,淡淡的,悬浮在空气,叫人想起冬天。即便到嘴里,不够走运的话,并不能配上这番味道。 有些人的生命是如此般馥郁的,她恰恰是。 他愈发 分卷阅读98 觉得,人生便是犹同一个挑拣脐橙的过程,只是从未想过,二十岁,能挑到一颗到嘴里能甜至融化的橙。贪心不足,还要将她播种,企盼她的橙黄色,变成太阳,帮他把他的生命里的暗,稀释去肮脏和不堪。 并且奢望更多,妄图就此一生。 他忠于本心,眸光沉沉,望进她的眼睛,问:“可如果姐姐不在我身边呢?” 姚寒露没发觉他的异样,托着腮想了想,橙子抵着下巴,有些凉,“嗯,这个嘛…… 她豁然,“如果姐姐不在小与身边,应该也没关系。” 脸上渐渐浮现起笑意,一字一句道:“因为姐姐一定会,想尽办法飞到你身边去的。” “真的?”他想确认。 “当然是真的。”姚寒露面色诚恳,后面的话,声音是趋近水波的温柔,“我不舍得让你一个人,没有我的话,我担心你会受伤。” 他没说话了,看她的目光灼灼。 姚寒露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热。好半天,见他唇瓣在动,问她:“那你愿意跟我去瑞士吗?” 爱是虚无,恨亦然。 然而后者是无尽苦涩,前者却百般绮丽,执意要告诉你,快乐的方式在这里,有一百种[注]。 而他想起有个蓝色的夜晚,在梦里,他选择了后者。 * 冬天的医院适合姚泉散步透气的地方实在太少,只能在住院部大楼走动,但来往人多,还要碰一鼻子消毒水味。 姚寒露想着,还是应该把姚泉转到疗养院,虽然医疗设施可能稍微差些,但姚泉的病,显然疗养环境更为重要。 但姚泉早已习惯,对此并不在意,嘴上念着她:“还是这儿好,我跟我们病房那几个病友都熟了,再换个新环境,我可能还习惯不来呢。” 姚寒露没说话,推着他的轮椅,在走廊尽头又折返,将刚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姚远呢?怎么又没跟你一块儿来?” 她垂眸,帮姚泉理干净肩头一点灰尘,回他:“他那所学校管得严,最近准备一模,抓得更紧了,周日都没见他们休息。” 说起来也很奇怪,原本以为姚远为了派出所那事,会跟她冷战一段时间。谁知道,那事后不久,他就先向她服了软,近来比起以前,听话不少。 她有一次为找以前的教材回家,见他坐在客厅里写卷子,还吓一跳。 他这突然改变的原因,她没去深究,只是自那以后两人都不再提那晚的事,默契地都暗暗将它揭了篇。 倒是叫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姚泉见她一副闷闷的样子,察觉出不对劲,抬头问:“怎么了?看你这一脸愁的,是不是要毕业了,压力有点大了啊?” 姚寒露摇头,过会儿又点头,反复好久,才说:“是也不是吧。” “还有别的烦心事?” 她静了会儿,沉思许久,后说:“爸,我想出国。” “噢——”姚泉表情没变,只点了点头,说,“出国好啊,是该去外面见见世面——想去哪个国家啊?” “英国吧。” “英国?”他念着,在口中确认,“英国好啊,跟你学的专业对口,你也能去进修进修。” 姚寒露有些犹豫,“嗯,我是挺想去的,只是——” 她们院跟英国几所合作院校的交换名额下学期就能批下来,她想好了,如果路与一定会去瑞士,那她想争取一下这个交换名额。 都在欧洲,来往照顾也没想象中那么不便。 “想去就去啊——怎么啦,放心不下老爸啦?”姚泉听出她的顾忌,笑着说,“你放心,不是还有姚远在嘛。” 不提他还好,提起他就要发愁,她道:“姚远年纪小,又不懂事,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你?” “我是想,如果我真的出国了,我想送你去疗养院,那边有护工照顾,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姚泉拍了拍她搭在他肩头的手,“傻姑娘,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所以才活得这么累。” “你不能时时刻刻都为别人想的,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如果你喜欢,你认为你的选择是对的,那你就去做。” “老爸有自己的命,是好是坏,老爸自己心里清楚。” “要是为了我,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老爸才是真的不开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句化用张国荣的《我》中的歌词:快乐的方式不只一种。 快完结了噢 第46章 09:10 申请公派的材料已经递交成功之后,辅导员透露给她,她的材料关应该很容易能过,让她不必担心。 再后面是寒假结束后的名额选拔考试,辅导员多加叮嘱,如果想稳稳拿到名额,一定要趁假期做好准备。 目前路与的洛桑通关文书,也仅仅卡在进入复赛 分卷阅读99 ,后面的结果如何,还要看他复赛的表现。 如果他复赛失利,公派与否,跟他的关系已然不大了。 如果自己申请成功,路与却没拿到去洛桑的机会,她会放弃去英国吗? 应该是不会的。在确定专业方向的最初,她便想过,要去国外历练一两年。只是由于担心姚泉父子,总是身有羁绊,做什么都受局限。 可姚泉跟她说,人生是她自己的,她不该总是为他人牺牲自己。 思及此,越发觉得自己离开之日将近。想着不日便要沉下心准备考试,闭关之前,打算再回一次东南别墅,去看看阿姨和何森,毕竟曾受他们照顾。 这是一段走在记忆之上的路程,白色山地车、常绿阔叶林、压着灌丛的雕花栅栏和眼前这幢看上去显得阴森森的房子。 初访时是快四月的春,自那后,转眼就快接近一年。 来之前,她便给何森打了电话,因此她人一到别墅大门口,何森人已经等在那儿了。 她把来之前买的水果给他,一边问:“路与不在是吗?” 何森看她一眼,慢慢点头,“他在学校。” “姚小姐不用上课?”何森想着奇怪,于是问。 姚寒露摇摇头,“我们考试结束了,现在在放寒假。我想着,明年毕业,我如果不出国的话,应该也在别的城市了,就想来看看你们,道个别。” 何森脸上仍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声音这时柔和不少,他偏头,说:“你要是有空,可以常来坐,我们都在的。” 说着,领她进别墅内。 这场景实在熟悉,只是这条小径旁侧的一排玉兰,还没来得及应景绽放,到底是斗不过冬天的。 主院里停不少车,大概今天除她以外,还有别的客人。但她没细想是谁,跟着何森进去,便被他带到了副厅,说是自己去处理一些事情,待会儿阿姨会过来。 走时,还不忘端给她一杯味道醇香浓郁的红茶。 她捧杯子在手心里,杯沿抵着下巴,留下一圈很淡的水痕。她下意识去擦,将杯子放在手边的桌几,结果羽绒服太厚重,不小心将里面的茶水打翻尽数洒在白色地毯上。 她吓一跳,从包里找出纸巾想要将水吸干,但毯子厚度不小,怎么弄都还是带着湿水气,并且留下了一块不小的茶色印子。 她骂着自己笨,一边起身要去找阿姨。 推开房门,到走廊上,隐约听见对面的房间有人在交谈。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声线听着都有些熟悉。 她要走,突然里面说话声一下抬高了起来,她听见,那人说:“凭什么他有天分,他就可以去洛桑?!他算什么?他不过就是个傻子!” 她心中一惊,不由地在门侧驻下了脚步,听里面有人在接话。 “你着什么急?这事急不得,必须慢慢来。” 这人她很快听出来,是路新南。于是猜出,那个大吼大叫的人,是路颖。 “还要多慢?我等不了了,爸,你把他房间的钥匙给我,我去把他的设计稿全都拿过来,我要让他没有后路走。” 设计一块新的手表需要多久,姚寒露深知。从齿轮、机芯,到指针、发条,无一不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路与这些天,就是为准备设计稿,常常连饭都忘记吃,没日没夜地只专心画着草图。 他们要盗取路与的心血? 她的手在颤抖,腿也发软。但她很快清醒,压下脚步声,离开一楼的走廊。 会客厅内没有人,阿姨跟何森也不知去了哪儿。正是机会绝佳,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去二楼的楼梯,直奔路与房间。 家教的那段时间,阿姨曾给过她一个路与房间的钥匙。她扣在自己的大串钥匙上,此时就可以先他们一步,抢占先机,把路与房间里的设计稿先带走。 她抖着手,试好几次才打开门锁。推开门到里面,她喘了大口气。松懈片刻,她立即到书桌边——路与怕乱,东西向来摆置得井然有序,才拉开两个抽屉,就找到一叠稿纸,最上一张是各种类型的齿轮设计图,边角的地方,还贴上了一张她之前奖励给他的花朵贴画。 她心狂跳,将这一沓纸塞进包里,然后出门,下楼。太过慌乱,以致于她忘了最开始来别墅的目的,在门口看见要往山下走的山地车,很快就上去,头也不敢回地下了山。 殊不知,别墅内,路颖打开她才离开的房间,什么也没找到时,在监控室调到的一段视频,是她抱着包,走过二楼那条长长的走廊。 * 茶楼外,用厚重布帘隔开的一间包厢外,服务员恭声敬气喊了两回,需不需要换热茶,都无人回应。 她来两次,包厢内什么声音都不曾传出。不好多打扰客人,即便觉得怪异,也只得走开。 这时,里面的人才开始说话。他身体仰在软皮沙发圈椅上,手摸了摸另外一只袖口,从身边找了找,找出来一个U盘,扔在桌面上。 他嘴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说:“没想 分卷阅读100 到吧,第一次作案还给受害者留下了证据。” 坐在他对面的姚寒露皱着眉,看着那个U盘,有些慌乱。 昨天上午有个陌生电话打来,自称是路颖的助理,想约她聊一聊英国留学的事情。她大约猜到跟路与有关,他们终究会发现设计稿不见,只是没想到,事情暴露如此之快。 一份视频,就抓到她。 很但快,她镇定下来,“路与已经成年了,不存在受害者。我是经过他的同意,才拿的那些东西。” “拿的什么?”他轻蔑地笑了,“你以为只有设计稿?我老爹的一块价值千万的表也不见了呢,不知道是谁给拿去了,或许这里边能找到真凶哦。” 他阴阳怪气的,手指指了指桌上的U盘。 “再说了,路与可是个傻子。你以为他满了十八岁,就有判断对错的能力啦?告诉你吧,他现在的监护人,是我爸。” 姚寒露脸一下白了,她张了张嘴,想要应对,却无话可回。最终她说:“你想怎么样?” 他乐见她这副态度,表情正常不少。他身子动了动,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屈起手指,扣了两下桌面。 “把那些草图给我,我就放过你,不然,我就把这个视频交到你们学校。” “听说你快毕业了,还在申请出国,你说,要是这临门一脚没踩好,因为品行不端,拿不到公派出国资格,还要被学校劝退?你说说,会有多惨呢。” 姚寒露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手指骨节都泛着白。但她没说话,绝不肯妥协。 路颖冷笑了声,他最看不起穷人还死要面子,为了那点破尊严强撑,以为自己真有飞天的好命,其实不过是贱尘卑土,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器。 “没关系,你不想合作也没事,我不强求。”他说着,起身,理了理自己笔挺的西装,斜眼看向坐着没动的姚寒露,“只不过呢,我这人报复心比较强,谁跟我过不去,我就得跟他全家都过不去。” “你……”姚寒露反应过来,一脸惊愕地瞪着他。 他要走,走到门帘边时,又折身回头看她:“对了,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你弟弟叫什么来着?姚什么……唉,忘了——他成绩怎么样,在学校没受欺负吧……” 假意惺惺,叫人作呕。 他离开,包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低声哭起来。 服务员来了第三次,又在问是否需要换热茶。这回终于听到声音,却是哭声。好歹见过不少场面,服务员识相,悻悻走开,终于不再来问。 下午就接到辅导员的电话,在电话那头,大骂她怎么回事。 这事还不小,惊动院长,将她拉到办公室,说那边的人没有把视频交给警察,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瞧瞧。 余智明白这里面的腌臜,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要取消她的保研公派一长类评优资格,但不会开除,只是暂时给她办理休学,让她回去反省一阵。 反省什么? 她不禁想笑,在学院门口,看了看自己空空双手,这才明白过来,何为一无所有。 偏偏还碰上何项,追着她,要告诉她所谓真相。 “我找人查过他,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判断他后天性智力不足的心理医生,说他脑部没有任何损伤,是PTSD[注],你知道的,这种障碍很快就能走出的。” “你以为他还是你想的那个傻傻呆呆的十岁小孩吗?他出狱后的第一年,在合德被一群富家公子哥教训,就因为把他关厕所关了三个小时,他找人把那群公子哥关在城郊的一栋烂尾楼里整整一个星期,什么食物水都没有,你还以为他很良善吗?” …… 他的话夹杂在她耳朵边的阵阵耳鸣里,嘈杂吵闹得几乎要听不见。 她皱了眉,轻轻推开堵在她面前的何项,直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鸣声消除,她再度回归正常时,在她耳边说话的人,已经是路与了。 她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就走到钟表店,路与见到她自然开心,因为定稿完毕,他终于有时间可以跟她好好说会儿话。 姚寒露愣了愣,看着他放在手边的另外两张稿纸,“这是……参加复赛的作品……” 路与笑着点头,“是啊,上午已经寄出去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又错付了,怎么办?造化怎么如此爱捉弄人,偏要将她一番折磨,才肯善罢甘休是吗? “小与……”她苦笑了声,欲言又止,看着他,望过来时,眼睛里有期待。 她不知为何,灰心了。忽而,又振作精神地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什么,本来有话想告诉你,要说的时候就忘记了。” 路与不满地皱眉,以为她是逗他取乐,伸手要去拍她的头,但被进来的张自纭打断。 张自纭手里拿一封信,语气冲冲的,颇为兴奋。他朝他们两人招手,说:“过来看,‘雕刻师’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写来的 分卷阅读101 ——给路与的。” “选拔赛的作品前几天在世界名表的网站上公布了,这位大师很欣赏路与的设计。” 他说。 信件里只有英文,还好姚寒露在场。 在得到路与同意后,她铺开了折叠的信纸,通读完来信的钟表设计师对于一位年轻天才的赞美和渴望,甚至盛情邀请,希望路与能到他的工作室见习。 她把信里的意思转达完毕,留下张自纭和路与相视无言,后才反应过来,是天大的喜事。 比起去洛桑学校里刻板教育理论知识灌输几年,让路与到国际上举足轻重的品牌工作室首席底下实践学习,要更具意义的多。 于是很快让姚寒露代笔回信,不日便启程去瑞士。 而路与则痴痴以为,他先到瑞士,后等姚寒露通过公派名额的资格笔试,两人便能在欧洲重聚。 哪里知,姚寒露为他回信,俯首一笔一画中,俱是不舍和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余智:寒露在的学院的院长 跟寒露路与是一派的 好人何项:暗恋寒露的学长 炮灰 [注]:PTSD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指人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遗症。【该段资料源于百科,侵删】太久没更,担心大家都忘了,给大家提示一下前文。 第47章 10:10 为了庆祝,也为了抚慰短暂的离别。她提议,在去瑞士前,两人外出去玩一天。 冬天的A市,百木待春,沉寂之时,只剩无尽荒芜。靠海的城市分区,几十年前曾是郊野,政策改变,经济才渐渐生发起来。垒高楼,修宽路,种不具备生物意义的招徕游客的改良椰树,其实都是东施效颦。 前三个季节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惨状终于不复,只留下颜色显得有些黯淡的白沙,和日复一日从未改变的不断翻涌上来的海。 路与拿着一袋面包,站在随时会有海潮漫过来的干滩上,手里抓几块面包屑,高举着,想要引来不远处飞得很低的海鸥,但它们早已习惯人群,不受诱惑。 他丧气了,将袋子塞回到姚寒露怀里,嘟囔了句:“他们都不吃。” 姚寒露笑,把袋子拆开,一并挥散在海面上,在落地之前,终于请动了这群飞鸟,翅膀拂过,还洒他们一身海水。 她和路与笑着后退,如此反复许多次,终于觉得累。 穿着厚重的棉服,躺在干燥的沙滩上,两人各怀心事。 夹着沙子的海风,吹得人眼睛鼻子都疼,为了减轻些痛苦,姚寒露索性闭上了眼。 路与的声音响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有时清晰,有时又被风吹散。 他说:“姐姐,后天你不要来送我。” 姚寒露没睁眼,视野里是被眼皮盖住的微弱日光。她不愿自己去想后天,但无可避免,他先提起。 “怎么了?”为什么不让她送? “我怕姐姐会哭。”他语气很认真,有些执着,太像他。 她又笑了,晃了晃头,答应他:“好,我不去。” 这里离北山很近,在这座山上,有座很受观光客欢迎的灯塔。 「如果能在山上看到日出的话,生日许的愿望会被上天听见哦。」 这句话写在,他们在山脚入口的观光车售票处,领到的旅游指南上。 两张票,还订了山顶的民宿,打算在山上过夜。 旅游大巴在环山公路一路攀爬,需要花上两个多小时。路程遥远,她没睡,路与也没睡。他有些紧张,也很不安,这在心理学上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无声,双手握住路与在微微发抖的手,裹在手心,传递给他温度,并轻声安慰:“别怕,姐姐会陪着你的。” 如果真的要放下,那么必须先直面,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逃避的。不去面对,反而要在梦里一次一次饱受煎熬,这不值得。 她小声在他耳边说话,但他太乱了,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很安心,听她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害怕了。 窗外的景色换了一道又一道,又陌生又熟悉,他渐渐习惯,一霎间转脸去看,不知何时,身边的位置,变成了好多年不见的爸爸。 爸爸握着方向盘,下巴上是熬过长夜冒出的胡渣。 路与惊讶,回头看,妈妈正坐在后座,脑袋一磕一磕,直往下掉,是正打着瞌睡。 爸爸见他醒了,便问:“睡饱了没有,这下好了,看到了日出,我们也该回家了。” “嗯?”小路与不解,歪着头,出声,声音却变得稚气——确认过,是他的十岁。 可他们看到日出了吗? 他明明记得,那晚他看见的是火光,血泊和再没醒过来的妈妈…… “到家了吗?”妈妈在后座醒了,揉了揉眼睛,探身靠近他们父子俩。 分卷阅读102 “还没,不过快到了,你再睡会儿。昨晚睡那么晚,今天又起那么早,身体该吃不消了。”爸爸说。 妈妈没了困意,不再睡觉了,她把下巴靠在路与的座位上,这个姿势,需要路与仰头看她。 她问:“我们小与许的什么生日愿望啊,都告诉天上的神仙了,能不能告诉妈妈啊?” 路与别开脸,别扭地不肯说,“不能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 “这么小气啊?” “让我猜猜,是不是……我路与要成为一名超厉害的钟表师——”他学着他的语气。 “老爸!” ——成为了吗? ——马上了。 ——马上了,马上我就会是钟表师了,你们再等一等,拜托了,再等等,马上……我们就要到家了。 “到了,小与。”姚寒露的声音渐渐从朦胧中走出。 他忽而睁开眼,发现大巴已经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了。原本被坐得满满的车内,现下只剩下他和姚寒露。 他重重呼了口气,答应了一声,一边擦了擦眼睛,慢慢起身从座位上离开。 他们住的地方不大,因为房源紧张,所以只订到最后一间。 来北山看日出,完全是临时起意,没带衣服,也没有洗漱用品,什么都需要用房间里备的,缺了还要去前台讨要。 最后洗完澡,内衣内裤现洗现吹,白天穿在里面的衣服则拿去洗衣房干洗,这才化解尴尬。但此番费去不少时间,上上下下折腾完,再看钟时,时间已快接近凌晨。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两人都不敢跨出第一步,去谈晚上睡觉的问题。都只穿着白色浴衣,开了空调,拆一副扑克牌,盘腿坐在床前铺设的羊毛地毯上,玩“叠花色”。 姚寒露心里装着不少事,但面色上看着还算轻松,她把这定义为最后一夜,等同于狂欢。 在方片A下放一张方片Q,她收去不少方片色的卡牌。 “啊——”路与惊了一声,他手里已经没多少牌了,这是致命一击,再无翻盘机会。 唉,太年轻,还是输不起。 姚寒露无声地笑了笑,将牌洗好了放回手里,有些得意:“怎么样,还是没有我厉害吧。” “这把不算,再来一把,我肯定能赢的。”他轻易是不肯认输的。 “好吧,再来一把。”姚寒露无奈,将扑克牌分成两半,给他一沓。 你一张我一张的游戏,毫无技术含量,拼的是运气,但他倒是乐在其中。 姚寒露在想事情,铺牌的同时,嘴上漫不经心道:“小与,你一定要变得更好,比所有人都厉害,这样姐姐才不会后悔。” “不后悔什么?”他不明白,从牌里抬头看她。 姚寒露没回答,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放在地毯上,叹了口气,说:“唉,我输了,还是你比较厉害。” 路与已经无心比赛输赢,不屈不挠,追着她问:“姐姐没说完,后悔什么?” 她不回答,逃避着,不知不觉就往床上退。他追上来,还在问:“告诉我吧,姐姐——” 等到两人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仰躺在了床上,而路与跪在她旁边的大床空处,手肘抵着床面,头低着看她,与她面面相对,意识到情况不对,也是愣。 他两片唇瓣在喃喃低语里上下阖动,唇色被房顶悬着的一只黄色灯罩的挂灯稀释得很淡,唇峰之下,是这处唯一的不薄,略微翘起,让人很好奇,手指触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 怎么还在问,没完没了了。 “行,都告诉你。” 姚寒露被他的执着气得快笑了,她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上唇,终于触上去,原来是很柔软的。 她轻声道:“一定别让我,后悔——爱上你。” 爱上你。 爱你脆弱美好、冰冷善良,爱你年轻灵魂,也爱你坚贞信仰。 怎会如此般,抛弃一切,只为虚无虚妄,但还好……不虚假。 她笑了,按在他唇上的手离开,停在他的颊边,轻轻摩挲。在感情里,这是邀请。 即便他没有经历过,但不可能背叛本能。他欺身靠近,手做她头的枕,压住她,终于可以轻吻,一下两下,浅尝辄止。 然而欲_望开闸,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描摹她的唇形,而她的回应是,含住他的下唇,青涩地舔着。 关于性,她的印象里大浪淘沙般留下的是——一间只有女生的中学教室,和头发盘成髻的女生理老师。 投影仪在白色的多媒体布面投射下一张张图片,教室的棕黄色窗帘合得严严实实,投影仪的光穿过教室里的空余空间,无故堆积着灰尘。 外面男生吵吵嚷嚷谈论体育明星的声音影影绰绰,时而发出的哄笑声甚至刺耳。 生理老师拿着一根足有手臂长的木棍,指着图片上红白色肌理,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喊:“ 分卷阅读103 这是阴_道_口,这是尿道口……” 沉闷、懵懂、羞耻和晦暗不明,是那堂课留给她的真切感受。 此时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路与在性这方面的成熟不亚于成年男性。 瘦长好看的手指挑起她的一绺散至鬓前的发,温柔地将之别于她耳后。她愣着,别的意识全无,只记得眨眼。 像蝴蝶扑棱翅膀,下一秒花就落在蝴蝶身上。 路与的吻密密落在她的眼皮上,一下一下,像儿时在河边打过的水漂,激起一圈一圈不大的涟漪。 他的唇在她眼角停下,那处地方,有一颗泪痣——最初被他赞过。 他说,长泪痣的人,哭起来会很美。 长身,深入,不带半分犹豫,也没有复杂缱绻的前_戏。他的忽而到访,令她忍不住流下眼泪,没有声音的呻_吟——是她望向他时的眼眸,盛水载波,顾盼生辉。 他喑哑着声音,压抑似沉兽苏醒,附在她耳边,濡声濡气道:“姐姐,你好美。” 这般美丽如他所料想的那样。 他复而醉倒,为她的眼泪,为她的一潭春水硬化了欲_望,却软化了心神。 食髓不知味,永无止境又止境永无。 *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寂阗。 有明黄色的点点星火,将黑暗灼烧了一个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好人 我是纯洁的好人 我是彻彻底底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纯洁的好人 第48章 21:07 去瑞士那天,来送机的人只有张自纭,甚至何森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只当他早晨出门,是往长智去了。 张自纭背着手,注意到自己的徒儿听他说话时,眼睛还不时往周围打探。他知他是在期盼谁,于是拍拍他的胳膊,说:“别看了,自己不让人来,这时候又眼巴巴盼着人到,什么脾气?” 路与笑了笑,“担心她会来,要是错过了,就不好了。” “得了吧。”张自纭嗤他一声,鄙夷他完,见他即将要过安检,心里又不舍起来,声音不由地放柔几分,“到那边了好好照顾自己,也是不小的人了,哪能成天惦着人姑娘照顾的。” “知道了。”路与点头,正要去入安检,突然感觉口袋里传来振动声。 张自纭也听着了,叮嘱道:“是了,上飞机前记得关手机。” “嗯。”路与嘴上答应着,一边拿出手机来看,来电显示是周定辰。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跟张自纭走到一旁,直到振动声响了三次,他才接起。 通话连接,他向电话那头打趣道:“怎么,今天我走都不来送送?” 周定辰回:“不是……与哥,我……有事跟你说。” 听他声音不对,路与稍皱了眉,但觉得应该出不了大事,“怎么了,你不是又睡过头,忘了我今天飞瑞士吧?” “与哥,你听我说,你之前不是让我盯着姚远那小子吗,但你知道的,我平时事也多,就让我在复校的一个小弟帮我看着点。前几天我玩过头,几天没找他,是今天碰着他,才知道……姚远他休学了,他住的那个房子——就是你那个老师住的那间屋子,昨儿晚上也退了。她老爹那头我还没去看,我寻思多半也退院了。” 周定辰试图稳住他,继续说:“来电话前我想了好久,要跟不跟你说这个事,想着你要出国了,这个时候说怕是会误你事,但不说吧,我又担心会出大事,所以……” 路与一怔,忽然想起在灯塔民宿夜下,姚寒露跟他说的那番话。 不要让我后悔…… 他很快醒过来,从队列里穿出,将行李箱塞给还没走的张自纭,留下一句:“师父,我姐姐她出事了。” 张自纭一脸愕然,看着路与跑入机场大厅人群之中,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才喃喃一句:“这飞机还赶不赶了啊。” 飞机飞过天空,引出一长段钝重轰鸣。 陶雨洁抬头看天,遍眼蔚蓝色,被白色划开一道。 她手揣进睡衣兜里,缩了缩脖子,天气倒还不算差,就是有些冷。想着,一边用门禁卡打开宿舍大门,刚出去,迎面撞上来一位很高的男生,她吓一跳,抬头去看,竟然是路与。 “呃……你来干嘛?” 他后退一步,直接问:“我姐姐呢?” 陶雨洁摸了摸鼻子,心下有些悻然。总觉得他与她印象中那个沉默讷言的路与有些出入,可差别在哪,她又无法说出。 被他皱眉盯着,令她没由来的紧张,好半天,她才回答:“她回老家了啊。” “回家?”路与疑惑,A大寒假开始十多天,她如果只是回家备考,那么今日便是他小题大做,可是为什么要退了租房。 电话他一路上也拨了许多次,都没打通。 焦虑使他一对眉锁得很深,他沉着脸色问:“为什么?” 分卷阅读104 “你不知道吗?”陶雨洁觉得奇怪,过会儿又自己想明白了,“噢——她应该也不会告诉你。” 她说完,便不往下说了。 路与越发着急,问:“她怎么了?” “傻孩子,说了你也不明白的啦。”陶雨洁将他视为小孩处置,搪塞了几句,便要走。 路与拦住她,不让她离开, “告诉我,快点!” 他话里还含着警告意味,陶雨洁被他周身的气场唬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说:“……她被学校停课了,应该会延迟毕业吧。” “那去英国的事呢?”他脸色立变严肃,接着问。 “被取消了啊。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问她,她也不说。”她答,话完,又小心嘀咕道,“你看着智商不像只有十岁啊,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之前都是装的吧……” 路与没回答她,反而问:“她家住哪?” 陶雨洁打量着他,不断验证着自己的猜想,等到路与问她第二遍,她才想起来回答:“A市下面哪个小县城吧,我也不清楚。” 见路与似乎还要问,她这会儿机灵了,没等他逼问,直接说:“教务办那边应该有她的家庭住址,我可以……帮你问一下。” 涉及他人隐私的问题,电话里自然征不来辅导员信任。于是陶雨洁挂断电话,狠了心,睡衣都没换,就带着路与往学校去。 正是假期,学校里人不多。留下来的,要不都是在准备各种考试的学生,就是忙着写论文的准毕业生。 教务办老师都放假回家了,只留下值班老师和保安,只做看守留用。问他们必然得不到答案,以为这一回是白来一趟,陶雨洁正打算让路与回去,谁知遇见还在学院的院长。 陶雨洁跟余智打了声招呼,后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厚重的睡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但她没发现,余智的注意力全没在她身上,而是一直盯着她身边的路与,脚下没动,也不曾开口说话。 陶雨洁刚想找余智帮忙,余智先她一步开口,但不是对她说,而是看着路与:“你来找她的吧?” 路与点头,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但只是心里猜着他的身份,并未表露出来。 余智明白了,折回去,开了办公室的门,一边让他过来:“你进来吧,刚好我有东西要转交给你。” 陶雨洁看了看两人,心想,你们认识? 路与没有立即跟过去,而是站在原地,跟他对望了会儿,后才移动。 陶雨洁也要随同,被余智叫住:“同学,你先在外边等一下。” 陶雨洁:“?” * 路与走进办公室,但只在门口停住。余智回头见他没将门关上,提醒他:“把门关上。” “不用了,”防人之心他时时秉持着,不敢松懈,“我只要她家里的地址。” 余智回头,拧眉深深看他一眼,没说话。 良久,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路与摇头,他只是有些印象,但那段记忆久远,想多真切是不大可能了。 余智了然,“也是,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真是不能不感慨时光飞逝啊。” “当年你父母过世,你又恰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很多事,你都以为,是随着那场祸事,一同被淹没了吧。” 他说着,往自己的办公桌后走,那处是一个铁皮立柜。路与看着他打开其中一个格子的柜门,露出里面的保险柜门。 路与蹙眉,已然预知,那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当年你父亲担心千金在手,容易惹火上身,就托你母亲,将当时那块叱咤钟表界的怀表存在了学校。我跟你母亲交好,她走之后,我替她藏了这个柜子,直到今天——我想是时候交还给你了。” 他回头,示意路与走近来看,一边说:“密码是你母亲设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带回去再试。” 路与没有迟疑,他走上前,思索了片刻,在门锁上按下自己的生日日期,但并不是。 他又分别试过他父母二人的生日,以及从前的那些重要日期,通通不是。 余智听柜门传来数次密码输入错误,不免有些惊讶,而路与放弃了,回头看他,摇摇头说:“抱歉,我不知道密码。” 余智若有所思,后才点头,“也许你知道,只是你遗漏了什么。不过不打紧,属于你的东西,它终究是属于你的。我过几天请人把柜子送到你待的那家钟表店,从此以后,我也不再插手路家的事了。” “多谢。”路与低声说。 没再耽搁,余智将姚寒露老家的地址写给他,又叮嘱几句,便让他走了。 陶雨洁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见他终于出来,忙上前来问:“怎么样?余老师给你没有?” “嗯。”路与点头,不等她,抬脚就要走。 陶雨洁小跑着赶上来,叫他:“诶,你别走这么快,等我回宿舍换身衣服,我跟你一起 分卷阅读105 去啊。” 路与还是没减缓速度,仍往前走,但察觉她在后头跑得实在是累,便回身,对她说:“不用了,你先回吧。” 说完,很快出了学校,到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便往汽车站赶。 从市区到柏榆县路程不算遥远,高速上跑一小时,到站后,下车,车站便有黑车嚷嚷着要拉客回更偏的小镇。 他从挤着头过来的人堆里随便拉个人,报了个地名。那名司机一拍腿,喊下五十元不高不低价格,担保给送到家门口。 到纸上的地址时,天已大黑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接近八点。 付了钱下车,离了汽车里的暖气,他才深感冬夜冷的威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建筑大都低矮的缘故,他总觉得这里比A市的天气要冷上不少。 又也许只是因为夜深。 顺着乡间的水泥马路,走到尽头,只有一幢二层的房子。 黑夜里,路上都无路灯,只有那座房子,一二楼都亮着的光,勉强照明。 他走近,却发现铁门已经紧闭,大概已从里面锁上了。他走到门边,近她反而情怯,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突然见一层的窗子上,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窗玻璃是内外都不能视物的毛玻璃,因此只看见,灯光投下的黑色影子,在不稳定的电流的支撑下,微微晃动。 隐约辨出,那人是长发挽在后头,成了待放的花苞。微微低头,侧脸起伏。而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只能瞧出,大约是个形状规则的物体。 他认出是她,又生迟疑,细细掂量了会儿,他才屈指敲了敲窗,低声唤了声姐姐。 里面的人吓一跳,感觉身子似乎颤了一下,但很快身影靠近,探声问:“有人在外面?” 不大确认,她还问:“是你吗,路与?” 他“嗯”了声,没动。 终于她来到窗边,压着声音提醒他:“我要开窗户了,你稍微退后一些,不然会伤到你。” 窗户开了,她终于安然无恙,落入他视线里,令他沉下提了好高的心。 “你怎么来的?不是今天的飞机吗?”她问他,也不说停课的事,大约是知他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他避重就轻,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坐车,从县城到这里,花了五十块。” 她略咋舌,“怎么这么贵——他一定是见你是外地人,故意抬了价。来也不告诉我,你要是先告诉我,我就去接你了。” 从县城到这小镇,路可不舒坦。他来时,定受了不少罪。 于是仔细端详起他来,除脸上有些看出些疲倦,倒没什么异样。她安了心,才要说话,被他接续她的上句:“我给你打过电话,但都打不通。”他声音里有细微的埋怨,“我害怕姐姐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她笑,一边解释,“我们这里太偏,手机都没信号。”非她故意不接,害他担心,还跑一路。 晚上又这么冷——她忽然想起来,他这会儿人还在外边站着,忙说:“我都忘了,你到大门口来,我给你开门。” 路与按住她,“不用,过会儿我就走。” 从她眼里看出惊疑,他率先说明:“送我来的司机还在路口等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去完成。” 他说完,又问:“你的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怎么能告诉你,”她轻声叹息,看向他眉心带一点颦蹙,小大人似的,太不像他。可她知道,这才是他。 “告诉你,你就不肯去瑞士了。” 他好不容易放下那些前尘,她怎可,让他为自己又重新将其拾起。 可到头来,他还是知道了,兴许此遭回去,便是想好了要去拾,并且还要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祸患。 事情她其实都想得明白,所以被取消资格,她也坦然。 若是路与从前待她是真心,她没理由等不起,他学成归国,给她一份白纸黑字公证过的承诺。只是等的日子或许苦些,难熬些,但这又有什么呢?她是从苦里生长起来的,早已习惯了。 没日没夜等着出人头地,总觉得,海不是没有边缘的。 这不就是吗? 他就站在海岸上,望着她,对她伸出手。 她再走近,转而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换着角度暖着。 他手指长,手掌宽大,她双手都拢不住。 想起去灯塔的车上,她也是这样,裹住他的手,后面反被他握住,两只手被他摆在指尖拿捏。 她笑了声,复而想起她没能看到的那场日出,便问:“那天你看到灯塔下的日出了吗?” “嗯。”他点头。 她更好奇,“所以你许愿了?” “许了。”他回答。 以为她还要往下问,她却停住了,手指圈住了他手腕上的手表表盘,很快转了话题,似是自语:“这不是当初那块。” 他知道她说什么,她说的 分卷阅读106 是,他手上这块表不是曾被路颖摔得粉碎的那块。 自然不是——碎了的那块,是他十岁的生日礼物。坏过一次,后来经张自纭修好,他不敢再拿出来,一直存在修理厂他的作坊内。 “这是师父送我的。” 她了解地点了点头,手指摸到底盖一圈凹进去的形状,因为视角缘故,并不能看到,但她猜出是数字或者英文,但还是数字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一直不明白,钟表上刻的这些数字代表什么。”她仰脸看他,问,“是有什么意义吗?” 他耐心为她解答:“品牌不同,数字的摆放位置以及数串长度都会影响这些数字代表的意义,但都逃不过是落成时间,生产型号、批次这些。” “就这些?”她还以为有什么冷知识在里头。 “嗯。”他颔首,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 之前他把父亲赠他的那块表的残片,一件一件分类要重新组装时,曾在主盘上看到过一串数字,六位数,是135834。 私款不存在生产编号,而这个数字跟年月更是扯不上关系。他当时没细想,可今天余智给他一只保险柜,会不会…… 姚寒露见他出神,叫他名字,“你在想什么呢?” 他笑了笑,摇头说:“没想什么,姐姐为什么不问我,我许了什么愿?” 姚寒露收着下巴,撇开头,告诉他理由:“我才不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我希望你,心想事成。” “会的,一定会的。”他定定望着她,语气里不容犹疑。 “所以,再等一等,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她回望他,良久,道了声:“好。” 还有一件事,他忘了问。但此事不可再逃避,于是,他开口,说:“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人相处太久,彼此之间都有了无须多言的默契。他一说这话,她便知,他问的是,她什么时候知道他心里没有病,知道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演了许多年。 她再度笑了,笑意盈盈的,美好都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分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唇,说:“是灯塔那晚,中间我醒来一次,见你坐在窗边抽烟。” 那是一扇落地窗,被他身体推开半褶帘,将凌晨的夜色展露零星。 而他手指间掐了一支烟,动作熟稔,抬起落下,渐渐在空气中续出一朵灰白色的云。 她认识的路与,可不会那么熟练的点烟。 作者有话要说: 与仔:唉,事后烟误事啊~ 第49章 00:00 135834,六位数字按下,保险柜门果然应声开启。 他从里面得来一只盒子,打开一看,正是那块金光闪闪的“太阳神”。原本该是如神祗般的圣洁的存在,然而却在金浪银河里沾上世俗的气息,要被人拿去,牟取钱利。 路与黯了黯眸,将怀表收进口袋里,在走出钟表店时,有意露出怀表的挂带,似是有意想让人瞧见。 然而对方没让他失望,时刻在暗处观察,这点痕迹自然不会放过。通风报信,很快将“太阳神”出世的消息传到路新南耳朵里。 天色阴沉,大块乌云挤挤攘攘簇在一处,交汇处,颜色更深更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他撩开一角窗纱,隔着玻璃,远远见着院子里来势汹汹走进来不少黑衣打扮的男人。而路新南父子跟在这群人身后,慢条斯理,表情笃定,对此番来要取的东西势在必得。 他放下支着纱帘的手,一言不发,人从窗边离开,走到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将放在左手第一只抽屉的金色怀表拿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再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怀表被他护在怀里,一番准备后,他闭上眼,假装入睡。 不多时,便听见钥匙搅动锁孔的声音,哒哒有连续不断的脚步声靠近。 他闻声猛地惊起,去看时,视野里全是那群黑衣人。 路新南稍后进入房间,还不忘带上了门。 他的视线不屑在路与身上多停留,瞥过他,然后目光定焦在他手里握着的怀表上,终于笑了,“你让我好找啊。” 他脸上笑容狰狞,让人瞧着,直渗寒意。 路与从床上跳下来,抱着怀表想要冲出去。路新南抬手,示意那些人动手。 黑衣人动作丝毫不含糊,轻车熟路,扑上前,分别负责路与的四肢,还有一人锁住他的脖子,将他牢牢钳制,令他无法动弹。 他嘶叫了起来,拼命挣扎着,但无人会理睬。 只有路新南在他的不甘、屈辱和仇恨中,静静朝他走来。 路与死死地盯着他,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管针剂。 路与不是没见过,是用来制伏他的镇定混合素。 他又大叫起来,身体挣扎得更厉害,然而,路新南只是笑,他靠近,突然,在他脖子上,扎了一 分卷阅读107 针。 困意驶来,涣散摧毁他最后的意识。他的身体逐渐软下去,慢慢视野里,人都走出,只剩下渺茫的一盏黄色的灯。 耳边静静的,什么声音都不曾闻。 不过是做戏,师父还担心他干不来——怎么会?要知道,演戏,他最在行了。 忽而他睁眼,弯唇一笑。 好戏要上场了。 A市旁海地下钱庄,外表是纸醉金迷KTV粉饰,内里则是暗流涌动,脏欲横流。 路新南被人领着进入一间包厢,里面有人唱歌,鬼哭狼嚎,但在气氛之下,倒不觉得有多难听。 正唱歌的人便是他今天要来见的人,旁海的主人沈威。 路德每况愈下,早已岌岌可危。之前期货无法盘活,股票早跌至不能再跌,还是他从沈威这处贷来不少钱,填补缺空,才没让路德破产。 欠债还钱,他要用路新匀的这块表,来换他一世无虞。 沈威听见门口的动静,忽地回头看来,花半分钟将他打量,后叫人切了歌,自己放下麦走到沙发边来。 “那东西带来了吗?”沈威一边问着,一边从摆满酒杯的台几上拿出一条毛巾,擦了擦脖子上油腻腻的汗。 路新南战战兢兢,点头说:“带了,您答应给我的——” “放心,货一到手,我立马让人把钱打到你账上。” 路新南笑得谄媚,反复道着谢,一面侧身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只盒子。 沈威命手下小弟接过,又拿到跟前来看了看。金盘的质地在手指下,柔腻冰凉。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意味不明地夸赞他:“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刚吩咐人,让把东西收起来,突然闻得门外传来一阵异动,似乎是聚了不少人,在门口纠缠。 他预感不好,皱眉,后立即反应过来,看向路新南,“妈的,你他妈把条子引过来了!” “条子……”路新南一愕,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中了路与的计! 他往沈威扑过去,着急火燎地求着救:“怎么办……沈老板救救我!我们该怎么办?” 沈威用力甩开他黏上来的身体,吼道:“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他转脸朝替他收着表盒的小弟喊,“快把那块表扔了!” 然而小弟也愣了,外面动静大,一直在让他们开门。小弟受了催促,脑子并不清醒,见面前有一桶装着啤酒的冰,他忙不迭将烫手山芋扔了进去。 但太晚,证据还没来得及彻底销毁,门就被人从外打开,迅速涌进来数十人,持枪将他们包围。 路新南几乎是被吓得钉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发觉自己两条腿在抖。 从一群便衣之后,走出一位身穿警服的警官,他眼睛扫过路新南,最后到沈威身上,语气客气,但听上去很是冰冷:“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边有人非法交易国有财产。” “……国有财产?”沈威看向身边的路新南,一脸怒疑。 路新南哪里知道怎么回事,支吾半天,还是警察先生接过话:“是的,二位,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原来,路与在拿到太阳神之后,并没有立即暴露。他先将太阳神以他父亲的名义,捐赠给了国家钟表收藏馆,然后借最后缅怀的理由,带回了东南山别墅,再利用路新南的贪欲,引他上钩,才成就这么一出好戏。 * 周定辰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天,能在警察局门口扬眉吐气,不用听着警铃就腿软,好歹硬气一回。 他手里拿一个文件袋,厚厚一沓,全是路新南父子的脏与不堪。 内幕交易、行政贿赂、买_凶_杀_人——怎么着也能把牢底坐穿了吧。 他理了理自己的卫衣领口,和两根帽绳,如同要去谈一场事关千万的生意,走到警察局的前台接待处。 但还是改不了遇上大事便畏畏缩缩的毛病,将文件袋扣在桌上,话里还结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警察同志,举报……有奖吗?” * “上回书说到,董卓遭司徒王允设计引诱,一朝赴死,可谓是大快人心。正所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说书人慷慨激昂在三国中铺洒满腔热血,台下观众一片叫好。张自纭坐在楼上的雅座,也跟着鼓掌,脸上带笑,颇为赞同。 他身边坐着路与和姚寒露,一男一女,只顾嘴巴上研究菜色,对老头子反倒视而不见。 虽说心里多少不乐意,但过几天这俩孩子就要走了,他也不好闹脾气,只得继续听评书。 而路与看出师父的不高兴,端了两杯酒过来,要敬他,“师父,受我一杯。” 张自纭哼哼两声,接过,望着杯盏里晃动头顶灯光的液体,心里有些发酸。 终究要别离——他叹了声,后又笑了,说:“别的就没有,祝,平平安安。” “谢师父。”路与收下,抬头一口闷下。 姚寒露在 分卷阅读108 侧,看得心惊。心想,他什么时候会喝这么烈的酒,待会儿酒劲上来,会不会不舒服。 但没想到张自纭这边还想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件帕子,送到她跟前。 她不解,抬头问:“这是什么?” “你揭开看看就知道了。” 姚寒露疑惑地将帕子打开,一块手表立即映入眼帘——这正是前些日子,张自纭说要送了儿子随聘礼的那块女士表。 她一时语凝,过了会,才抬头看他,“师父……您不是说,这是送您儿子的吗……” 张自纭大笑,朝路与看一眼,说:“这可不就是我儿子嘛。” * 他原来不会喝酒,跟张自纭两三巡下来,送他回别墅时,他人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公交上枕着她的肩膀,拦不住地蹭,像小动物似的。到别墅,跟阿姨一同送他回房间,他也拽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半步。 她如他愿留下,帮他煮了醒酒汤,两人都洗过澡,很快就都躺在了床上。 他醉意还在,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一直在笑。 她倒是有些累了,缩进他怀里,闭上眼,听远远近近传来的钟表嘀嗒声,时间在流逝。 “姐姐,”他忽然喊她,散去她一点儿困意。 她“嗯”了声,在他胸前微微,动了动。 他也不说,还在喊,她也不厌其烦地答应。 过了会儿,他说:“寒露,” “嗯?”她一愣,抬头看他,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倒让她觉得怪怪的。 “你最喜欢一天的哪个时间啊?” “我吗?”姚寒露被问住,手指点了点下巴尖,在认真思考。 没用多久,她想出了答案,说:“我喜欢24点。” 路与低笑了声,食指带几分宠溺,弹了弹她的额头,“谁会说24点啊——是晚上12点。” “哦。”她拍开他的手,知道他这是取笑她,一时觉得他好没趣,翻身,背对他。 却又被他拉回来,揽在怀里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喜欢24点?”他迁就她的表达。 姚寒露原本还想别扭会儿,但她别扭不久,不等他再问一遍,就将他原谅,从床头上拿过来手机,指给他看:“因为你看啊——” 手机锁屏上显示23:59,提醒还有一分钟,即将转点。 而她指着那道数字,轻声说:“——我们说的24点,它其实也是0点啊。” “每次学习到很晚,看手机的时候,如果看到这个时间,我就知道那一天已经结束了。” “虽然会有点失落,也会感慨,时间怎么走得怎么快啊,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你反过来想想,其实它也是新一天的开始啊。” 她说完,随着电子数字轻轻跃动,时间变为00:00。 挂在墙上的日历,被人撕去陈旧的一页,新的一天开始了。 故事虽然结束,但同时,它也在新的篇章,重新开始了。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有个番外,明晚九点,想看的可以明天上来看! 然后我还想说,当走到山穷水尽之时,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就是已走到最坏的境地了,没可能比这更坏了,未来只可能会比现在好。可能是好一点点,但也有可能是好很多,这个程度由你自己的心来决定。 也许有的人会将这样的处境,定义为人生的24点,是最末梢,希望也最渺茫。正因此,他们中会有少部分人选择向死亡走近,就此结束飘摇一生。 然而,我更希望,当你觉得已是穷途末路,再无翻身之地时,你把这个末,看做是首。 是24点,但它同样也是0点,因为是一无所有,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永远有做得比现在好的能力。 就像路与和寒露的故事,他们不是结束,而是拥有了新的开始。 这就是我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你们的。谢谢你们支持陪伴我完成这个故事,我们下本书再见! 下本写这个《下雪的垦丁》,禁欲系地质学教授和小野猫昆曲女旦的故事!进专栏即可收藏哦。 推一下好朋友理肆的完结文《躺在你怀中》和连载文《永远保佑你》,以及我的完结旧文《礼拜二午睡时刻》!多谢支持! 第50章 25:61 “大家听我说——安静!别吵了,都看我这边!” 领队的老师被这群学生吵得实在不耐烦了,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才将这群孩子镇住,让他得了片刻空隙,得以插上话:“待会儿我们进去了呢,一定要有纪律,不要在里边吵吵闹闹,也不能无故离队——还有,发给你们的分组表,都看了吗?” 穿着服务者马甲 分卷阅读109 的学生拉着嗓子,齐声回:“看了——” “都知道自己在哪个组了吧?再说一遍!进去一定不能给我惹事,这里面可不是养老院孤儿院,里面的人都是犯了事才进来的,所以,一定不能擅自离队,明白了吗?” “明——白——了!” 姚寒露站在队列里,小声跟上众人的喊声,眼睛忍不住往外边的正门看了一眼——福宁监狱。 这是她进入大学以来,第一次参加学院组织的假期实践活动。 活动内容是到城郊的福宁监狱,进行为期一周的卫生清扫。她原本只是好奇,才报了名,现下到门口,她却有些害怕了。 在过来的大巴上,还听同行的法语系学生在讨论,说福宁里面关着不少杀人犯。 但又想到带队老师说,她们的活动时间设在监狱里关押犯人出工的时候,所以他们打扫卫生时,监狱里是无人在的。 思及此,她又安下不少心。 队伍在动了,但人不少,队列慢吞吞地在往前行进。 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过一次繁复的安检,穿着警服的监狱工作人员才准许他们进入。 铁门、腐臭和死寂是这里给她的印象。 厕所是最脏的,隔老远便能闻到排泄物发出的味道,还好女生都只负责操场、食堂这类公共区域。 她们小组人数多,因此她负责的区域,卫生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她有些无聊,手里拿一块抹布,是刚擦过大操场观众椅的。她把甸甸的破布左右手互扔着,自我娱乐,一边沿着操场边缘走,不知不觉就走出了线,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到了一处陌生地方。 面前有一栋白色小楼,中间是通向楼上的楼梯,楼梯的转向处,贴了一个红色十字架。大概是监狱的医院。 她有些好奇,早将带队老师临来之前说的那番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将抹布随手搭在楼下走廊的护栏上,慢慢一步一步摸索着上楼去了。 大约是由于刻板印象,医院的走廊在她眼中总是长而又长,高而又高,即便墙上开了窗也无用。曾目睹太多死亡和离别的地方,再如何雕饰,都显得廖旷压抑。尤其墙漆还刷得雪白,似乎沾上,衣服便要染上一层不薄的白。 但她依然是贴着墙走的,因为缺乏安全感。 终于到了一间房的门口,门恰好是开着的,里面传来轻微的不知哪种医用仪器的嘀嘀声。 她在门槛边从外往内望去,里面摆横着摆放着四五张床。除了靠窗的一张床,床上白色被子摊开,在空间里不规则拱起,其余都叠放的整整齐齐。 这里有人。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会儿才马后炮想起老师说的,不要擅自离队的交代,因此她抬脚要走。 突然,里面模糊不清传来一句:“水……我要水。” 她一怔,传到她耳边的声音,是嘶哑且干枯的,像骨瘦嶙峋的老人抽过水烟后,嗓子里发出的咳声,又像一把枯黄的花,轻轻揉搓,就能碎覆一地。 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本能已然超越她意识下决定的速度。她不知不觉就往房间内走,并在床对面的饮水机旁,拿纸杯接了半杯水。 她端着,颤颤巍巍走到那人床边,手还在发抖,掀开蒙住他脸的被子的一角,这才得以看清他。 脸很白,或许正常肤色并不及此——过分苍白只是因为生病。眉宇是清朗的,他阖眼,不能看见眼睛,但贴着眼睑,微微有些外弯的睫翼,随着呼吸,在轻轻颤动。惟嘴唇干得发白,缠着不少干皮。 她把杯口贴到他唇边,他立即张嘴接过,顺着角度,不住地往嘴里灌水,像是渴极了。 直到喂了他两杯,他才回了些意识,侧身躺在床上,微微睁眼,吃力地打量她,但却没说话。 她被他看着,顿觉局促。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他的脸,不敢停留太长时间,很快便躲闪开。 他看着年纪并不大,脸上也并没有法制频道里看过的穿黄色背心的牢饭的那种颓丧之气,不显凶神恶煞,相反,还很好看。 他是什么人呢?盗窃犯,强女干犯,还是……杀人犯? 她不敢想,又或许是想得太深,给了她不少勇气,她伸手,想要从他额头上,探知他的温度,然而,他更警觉,在她手靠近过来之前,很快便捉住了她的手。 因此,两人靠得愈近。 她呼吸有些加重,手往后拉,想要挣开他的钳制,谁知,下一秒他便轻轻放开手,任她的手跌落至床面。 气氛再度变得静谧,还是她先开口,说:“你看起来好像年纪不大——多大了啊?” 他看她一眼,语气平平地回答:“十六。” “十六?”她有些惊讶,“你这么小?” 后又低声呢喃:“可你这个年纪,怎么会在福宁啊?” 要知道,福宁是所成人监狱。 他听见了,但没说话,似乎是不大想回答,撇开了脸, 分卷阅读110 盯着没有她的另外一边的空地,微微发呆。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才飘来,问:“你是谁?”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正确答案原本已到嘴边,但临出口,她又改了,“我吗?我是值班的医生。” 他诧异,回眼看她,似乎已觉察出她话里的破绽。 她忙补充:“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或许以前你没见过我。” 他这才半信半疑收回视线,看着床对面的墙上,一面挂钟,再没动静了。 她想,她一定是被蛊住了。不然怎会,接连几天,都往那栋小楼走。 去往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位,然后见他。 他这几天精神好了不少,大约是身体度过最艰难的阶段,已慢慢开始痊愈。 她到时,他正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他一如前几日,抬头,见是她,又移开视线。 他一贯此种待人接物的态度,不冷不热,来了有时与你搭一两句腔,但多数时候,他都只安静,有时也会看她,但不会停留太久。 她照例走到他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果,塞在他手心里。 他接过,从中间挑出来一颗,慢慢剥着外面色彩绚丽的糖纸,一层一层,才看见里面的糖块。 但他通常不会吃第一颗,都让给她,刚开始她还奇怪,后面她将之定义为,他独特的感谢方式。 ——想和她分享。 接连去了三天,第四天去时,他曾躺过的那张床,被子也已叠得整整齐齐,人却已不再了。 他枕边的床头柜,还摆了一只玻璃水杯,水只盛了一半。 她有些失落,但后又觉得,与他,不过是路人相逢,不会有后续,也不可能有。 因为她明天就要回学校了,这不过是,她的一次社会实践活动里的,一段短暂到音节都无法成曲的残破片段。 是她不该流连的,十二点便要丢掉水晶鞋的美梦。 * 与监狱生活区场所一墙之隔的采石场,路与正和邹凯,背着监工,躲在采石场留下的废坑里,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 说是二人一起,但路与只是在看着,因为邹凯说:“你病才好几天呢?就想着抽烟,小不点,这么大点年纪抽烟,容易长不高。” 路与盯着他,表情有些认真,回:“那也比你高。” “才比我高十厘米,哼,要不是我爸妈天生个儿不高,我早成姚明了——你胜在基因,明白吗?” 路与嗤笑,不理他。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冬季,随时会飘过云块的天空。 干净,有日光留意,又是炽热的。 他不知为何,想起那天,那个递水给他的女生,靠近时,眼角一颗很淡的痣。实在是有些美的,不然他不会惦念如此之久。 惦念到,他问身边的邹凯:“最近里面多了好多人,是学生吗?” 邹凯“唔”了声,从嘴里吐出一挥即散的灰色烟圈,说:“是不是学生不太清楚,不过每年都有这么批人过来,不会待很久的——怎么啦,你对他们有意见?” 路与没反应,有云从他视野里走过,是飞往天空的另外一角。 “你可别端少爷架子了,他们来是给我们搞卫生的,我还巴不得他们天天来呢,这样就不用去刷那几个破茅坑了——呸,别谈这个,说起来我就犯恶心。” 路与没管他,还在问:“他们会待多久?” 邹凯点点烟灰,“一个星期左右,你放心啦,我保准你明天就见不着他们了。” 路与不出声了,也不知盯着天空看了多久,他突然翻身,从大坑里站起,撑着地面跳上了上去。 邹凯烟还没抽完,但怕动静太大,惹来监工,只得小声骂着:“你他娘的,说走就走啊,我这烟还没抽完呢!” 他不愿浪费好容易从外面偷摸买来的软白沙,在坑里,匆匆几口抽到末尾,才爬上去。 等他到分斗车的地方,才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有人在喊:“工头!有人被砸到手了!” 邹凯原本脚步一顿,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听是这码子事,不以为意,正要走开。 然而,监工和狱警往人堆那边去,问:“谁啊?这么蠢?” “107837!” 是路与的牢号! 邹凯一惊,猛地赶回去,但被人挤在最外围,任他踮足了脚,也只看见满沙地血,和路与微低头,瞧不见表情的半张侧脸。 “行了行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回去干活!” 另外一名狱警提着警棍走来,将一干人驱逐开,得了空间,蹲下身,将路与的手左右细细看了看,见他食指已血肉模糊一片,才抬头吩咐在旁等着的狱警,说:“先送医务那边,要是骨头断了,就要往外送了。” 他说着,朝路与脑后,不轻不重来了一掌:“蠢玩意儿,这点活儿都做不来?过几年出去了社会上,你说说 分卷阅读111 你还能干什么?” “对不起,长官。”他低头闷声说。 狱警心软,只因这小子年纪小,原本不该受这遭苦,偏偏他是得罪了大人物,要往死里整他,就是旁人想帮,也帮不上大忙,反而乱事。 他叹了口气,叫来一人,将他扶起,慢慢朝医务楼的方向去。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都经李医生之手,一切完毕,李医生还为他感到庆幸:“十指连心,骨又连着经脉,还好你这只是伤了皮肉,没伤到骨头,不然你得痛场好的。” 他点头,道谢。 一面拿着自己的外套起身,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没见到她。 他垂着头,走至走廊上,心里空空的。到楼梯口,正要下楼时,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声音。 “那个……你等一下!” 熟悉的女声,叫住他,牵绊住他的脚步。 路与回头,果然是她。但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终于见到你了。”她说着,快步靠近。等到他跟前,便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小声说,“我的糖不多了,这是最后几颗,都给你。” 她手抬起,手心呈送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顿了会儿,才将糖果抓在手里,用很轻的声音,道了声:“谢谢。” 声音很低,但她听见了,她在笑,摇摇头说:“不用客气。” 又静了几分钟,她才再度说:“我明天就不能来这里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我就是想来跟你道个别。” 他沉默不语,而她以为,他并未看重这场相逢。 思及此,她自嘲地笑了笑,后又恢复正常情绪,她后退了几步,朝他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 她慢慢要离开,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喂——” 她惊喜回头,看住他,期待他的下文。 他也回望着她,这一秒,悠久绵长,仿佛走过四季。 “你叫什么?”他问。 她怔了半秒,扑哧笑了。 走廊里被安静填得很拥挤,高墙又密不透风,但她觉得外面一定是有风的。 她的笑意未消散,回答他说: “我叫姚寒露,寒冷的寒,露水的露。” 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还有未能说出口的话,想通过眼神说给你听。 是闻到栀子的味道就想起你的,是每夜时钟嘀嗒安慰我入眠的,是你的每一次呼唤,写满缱绻和不舍的。 为你甘愿牺牲的,又为你变得自私的。 是一场雨落下的,你落眸,花便垂下一瓣的。 无数次想告诉的,却都哑在言语间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 既然不能告诉你,那么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如同我记住你。 你说,你是路与。 而我记了一辈子。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类似一个在平行时空,而他们早早相见了。 下本文《下雪的垦丁》再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