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晴深》 一夏晴深第1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一夏晴深 / 作者:兰陵笑笑生 第一章 序章被打翻的孟婆汤 九月,暮色已近,凉风习习,沈清庭抱着一大堆医书艰难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现在每晚都要到图书馆自习,她的学业已经荒废了半年有多,毕业考迫在眉睫,她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在学校里再多呆一两年。 父母已经去世一年了,在那场客车翻侧跌落山崖的意外里留下了孤独的她。她们家本来人丁就单薄,也没什么血缘关系近的亲戚,她只有一个人靠着父母留下的保险金和一丁点遗产足以撑到大学毕业。 所以她今年必须毕业。失去双亲的伤痛被埋在心底,她只有拿出勇气来直面自己的现实和危机。她站在车站,车终于到了,等待的人们一拥而上,她不知被谁的手肘一撞,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了一地,在她忙于捡书时,车门关上马上就开走了,她拿着书想追上去已经追不到了,她气急败坏的跺跺脚,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这是你的书吗?”身后响起一个很好听很富磁性的声音,清庭转过身去,就看见一只白皙干净的手向她递来一本书,正是那本《杂病论》,她接过书抬起头刚想对来人道一声谢,却不期然看见一张陌生的、清朗俊秀的脸,那男子有一双浅褐色的近似于琥珀质感的眸子,眼波清澈,眉毛又黑又浓极有气势,鼻梁挺直,弧度恰到好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可是脸色很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还穿着一身黑色衬衣西裤。尽管如此,这样的神貌还是足以让人暗自失神的。 沈清庭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俊美,可是没有一点人气,连眸子里的神色也是冷冽的,那抹浅淡的微笑轻盈飘忽得仿佛风一吹就可以把它吹走。 她心里暗暗奇怪,这样的神情好像自己早已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迎上他的眸光,大方地绽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说:“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他说,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又一辆汽车驶过来,清庭看准了它停的位置,第一个上了车。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向候车的人群望去,可是刚才的那一个人竟象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她愣了愣,这是一个开阔的地方,也没有其他的车停靠,怎么短短的几秒钟,那个人就消失了呢? 她坐在车窗旁的一个位子,心神逐渐定下来,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的路面,她告诉自己说别想太多,也许只是自己眼花而已。 这个星期她已经遇到两件想起来都心惊的事情了。周一傍晚回家时路过某购物中心,上面硕大的广告牌忽然间往下掉,她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拉开了走在自己前面的一位老婆婆,明明自己要被广告牌砸中了,但是那广告牌落到身上的一霎那仿佛稍稍移了位,居然只砸到了自己的鞋子,还一点都不疼;过了两天,看见一个漂亮得匪夷所思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对她甜甜一笑,然后转身跳入因施工而大开的深不见底的地下水道,她下意识地冲上前拉住小女孩,却被她用匪夷所思的惊人力气拉了下去,她心里大惊,无边的黑暗蔓延,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毫发无伤。 从图书馆里出来时已经差不多晚上九点了,清庭走在黑暗的路上,拽着脖子上那个雕刻精美的十字架念叨着耶稣基督保佑。她的家在西华街,那地方原来是高兀的山岗,后来改建成住宅区,但是道路还是蜿蜒盘旋的不平山路,路两旁还立着围栏。走着走着快要看到自己的房子了,忽然在转弯处她一个激灵,她又看见他了,今天在车站见到的那个男子! 他神情萧索地坐在转弯处突出的围栏上,远远地看着她,那琥珀般的眸子酝酿着淡淡的忧郁,脸色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点惨淡。清庭走过去,不知道该不该打声招呼或是起码来一个点头示意,正在犹豫之际,人已经略过了他三四步了。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却又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居然会让她觉得有压力。 “小鱼,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身后那个人开了口,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多了几许忧郁和伤情的语调仿佛琴弦悠然轻响般切中了她的心。 她脚步一顿,小鱼,他在叫谁,叫我吗?真傻,怎么可能?就算再改一千一百次名字也不会改这个!于是她又放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迈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她向码头走去,她要坐船到离岛风景区的中医院里参加为期三周的实习。 这一天天气很好,海面无波,视野开阔,清庭等了不到两分钟,船就开到了,她心情轻松地踏上了连接船和岸的踏板。 下一秒钟,她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就落入了水里。本来岸边水浅,怎么也不至于浸没,然而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无比幽深的大海,越是挣扎,越是无力,呼吸困难得就要窒息过去。此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她绝望地睁开眼睛,在水里看见了那张苍白的脸,那张虽然苍白却满是焦虑关切神色的脸渐渐向她靠近,他张开嘴,深深地渡了一口气给她。 电视剧里男女主角浪漫不已的情节如今发生在她身上,两眼一黑之前,她在心里苦笑,自己这辈子没有任何的浪漫爱情经历,想不到自己的人生最后还是献出了自己的初吻,没有半点甜蜜的初吻。 其实她很想问那个人: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曾经认识过么…… 走过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通道,沈清庭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唯一有重量的就是手上的那条锁链,身前身后各有一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类似于黑客帝国中黑客打扮的人,她曾经试探性地询问过他们的身份,走在前面的黑客甲说: “真笨!连鬼差都不知道!” 虽然知道自己是死了,虽然知道有可能到阴曹地府走一趟,但听到这样说她心里还是吓了一跳,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还没有开口说话,后面的黑客乙就开口了: “又不是可以常常见面,不知道鬼差,有什么奇怪的?!”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上次执行任务太大意,漏掉了一个魂灵没收,我也不用多走这一趟,更不用连累到……”黑客甲气闷不已地说。 “嘘——”黑客乙指指清庭的后背,黑客甲似有会意,闭口不言。 清庭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皱眉转身问黑客乙说: “那个救我的人呢?他是不是也死了?” 黑客甲冷哼一声,“死是没死,不过也没多大区别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两鬼差同时缄默。清庭眼睛一转,说: “看你们穿得这么帅,还以为你们在地府中颇有地位,对人间的大小事务无所不知,原来是我高估你们了,两位恐怕在地府中工资级别不高吧?” 黑客甲转身狠狠地瞪她一眼,黑客乙却已经忍不住大声说: “我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哥俩在地府中谁不敬重几分?倒是你,把我们的未来上司给连累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当初好好的在洛珈山当你的小金鱼不好吗?学别人妄动凡心……” 黑客甲猛地一阵咳嗽,黑客乙这才发现自己讲多了。清庭满肚子的疑问,她恳求地看着黑客乙,“大哥,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你能不能讲清楚一点?” 路的尽头是一堵暗红大门,他们一走近门就自动开了,黑客甲说: “想问清楚就去问阎君吧!” 说罢,一把就把她推进红门之内。 门内,有位于一数十步台阶之上的高台,台上依稀坐着一人,离得太远太高,映入她眼中面貌模糊,台阶之下一人垂手而立,正是那个有数面之缘的男子。清庭看了一眼那个遥远沉默着的模糊影子,大着胆子走到男子身旁,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他说: “对不起,是我害的你……” 那男子闻言浑身一颤,转过脸来看着她,半带激动半带期待地对她说: “小鱼,你终于记得我了么?” 清庭愕然,随即温和地笑一笑,握起他冰冷的双手。同时天涯沦落人,何必计较他的一再的错认?反正一回生两回熟,自报一下家门就可解除误会了。于是她诚挚地说: “我叫沈清庭,你呢?为了救我,连你自己也溺水了,真是对不起。” 他的脸色瞬间转为灰白,仿佛失却了生机,清庭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竟然浮动着泪光! 那遥远的高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厚重恢宏的声音响起: “冥司,我说过了吧,那些前尘往事她都已然忘记,为何你还苦苦执着?你本是极有慧根的跟随菩萨在洛迦山修行的信善童子,却被荷池里的小金鱼精所诱被大千世界的色相所惑私自下凡,本要受三生三世的生死离别之苦;菩萨见怜,特许你喝下忘川之水,在地府担任无常使者带罪修行,修行圆满之日即可接替阎君之位。谁料你如此不经考验,一而再地放之救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清庭心里一颤,他是无常?原来自己很多回差点死了!什么金鱼精,说自己吗?这是哪门子猴年马月的事啊? “冥司犯了戒令,任凭阎君处罚。”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当初并非小鱼引诱于我,而是因为日久生情,不想成仙,只想做一对人间的凡妇凡夫罢了。喝下忘川之水,并非想忘记前尘旧事,而是不愿小鱼再因我遭天界惩罚,想给她一个平安喜乐的来生。忘川之水真能忘忧,却无法忘爱,一旦看见她身犯险境,心痛不堪,如何能忘?” “她虽已忘记我,但是我没有忘,那份情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藏在隐蔽的角落不见天日。”冥司伸出手抚上清庭的脸,那么熟悉的动作神情,温柔而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遍百遍,清庭只觉得心里被一阵暖风吹过,熏然刻骨。再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对他没有一丝印象的她竟然流了一脸冰凉的泪。 “阎君,还是叫我秋童吧,那一段终日与小鱼作伴,有人知喜知忧,相随相诉的日子我才是真正地活过。”他手一紧,反握着清庭的手,与她一并跪下,说: “一切罪孽由我承担,只求阎君轻判小鱼。” 阎君冷哼一生,沉默了一刻,不再说话,只是往台下分别扔了两张签子,马上有两个鬼卒上前分别拖开两人。清庭回过头来看冥司,不,是秋童,他也在回头看她,眼神里分明是爱,是告别,也是绝望。原来有一种伤心是没有尽头的,即使你没有了关于那些山盟海誓的记忆,只要你曾经沧海过,那种伤心依然会提醒你,爱,存在过,甚至回来过。 奈何桥上,前世今生莫回头。 清庭脚步颤颤地踏上了奈何桥,桥的尽处坐着一个白衣黑裙的老婆婆,旁边一个大桶,她一看见清庭马上就招呼她过来,说: “快一点,你是最后一个,你喝完孟婆汤我就该下班了! 她递过一个小碗来,碗已经够小了,里面的孟婆汤只有半碗。清庭接过碗,停顿了几秒,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地把疼爱自己如珠如宝的父母的神貌回忆一遍,再来……忽然就想到了他……她叹口气,还是想不起来。于是把碗递到唇边才刚抿下一口,面前忽然有一人飞身而至,一掌劈下,手中的碗砰然坠地裂成碎片,汤汁洒了一地。清庭还没有反应过来,腰身一紧,一阵陌生的气息来袭,眼前的冥司眼神疯狂迷乱地俯身吻住她的唇,含在嘴里的孟婆汤就这样半数被他辗转吸走,只有一小口滑进了她的喉咙。 她的心几乎跳出胸腔,差点就要昏厥过去,因为缺氧,一定是这样,她对自己说,心跳得快不是心动,而是受了惊吓。 从后面飞奔赶来的鬼卒赶忙把他拉开,冥司双眼通红地看着她,惨然地大声说: “你已经忘了秋童,我不允许,不允许你连冥司都忘了!下一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爱你千年……”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清庭呆立着,抚着被咬得红肿的唇,不知所措。 押解她的鬼卒问孟婆:“汤洒了怎么办?再来一碗?” 孟婆一敲他的头,“来你个鬼!已经是最后一碗了,还是把木桶倾侧才凑合成的!要喝?明天请早!”她又看看清庭呆呆的样子,叹了一句说: “地府里从不缺情痴,只有人间才缺。”又对鬼卒说: “你真的要明天再来啊?误了时辰你明天都不用出现了!” 鬼卒开始抓头不已。孟婆说: “放心,该记住的忘不了,不该记住的无痕迹,我刚才看着她喝了一口了。”接着眼一瞪:“莫非你质疑我孟婆汤的功效?” 于是鬼卒推耸着清庭往前走,她与孟婆擦身而过时,只听得孟婆小声地说了句: “孩子,你自求多福吧。” 话刚入耳,身后的鬼卒猛力一推,她便跌入了万丈滚滚红尘之中。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一卷 似被前缘误 第二章 一晴方觉夏深 东庭王朝兴德五年,豫南城青林山扶风书院,正是盛夏时节,雷声轰响,闷了好半天却滴雨不下。东厢房院门,有一儒雅男子负手踱步,无论气质如何温文,但锁紧的眉头,急促的步子还是泄露了内心焦虑不安的情绪。房内不时传出妇人因极度的疼痛而发出的叫声,他终是忍不住要踏进房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产婆大汗淋漓的揭开房帘走出来说: “恭喜院士,夫人生了个小千金!” 他一拂衣袖,径自走了进去。产褥中的妇人鬓发俱湿脸色苍白,他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轻声说: “小荷,早知道因为这样害你差点丢了性命,当初我们就不要她了!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摇床中的婴儿忽然放声大哭,哭声震天。他皱着眉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东西,妇人轻声说: “泓,抱过来……” 他把孩子抱来她身边,她安抚地拍着婴孩,说: “不哭啊,你爹吓你的,他疼你还来不及呢,就像疼娘一样。” 婴孩忽地停住了哭声,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着妇人,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灿烂的无比可爱的笑容。她和他当即愣在那里,随即相视而笑,甜蜜而舒心。 就是这样,我出生了,上一辈子在医院,这一辈子在书院。 我的父母,是夏泓和沈小荷。 小荷生我时疼痛了两天两夜,据说当时忽见有蜻蜓当风破窗而入我就呱呱坠地了,于是从小到大她都一直叫我小蜻蜓。夏泓却给我改了一个很别扭的名字:夏晴深。俗不可耐啊,我想,谐音歧义光是随便拈来就一堆了:一往情深,情深几许,情到深处……然而我那温婉美貌的娘却是嫣然一笑,甜在心头。 有父母如此,夫复何言? 我的爹爹是扶风书院的院士,即一院之长,但年纪尚轻,在我甚是怀疑他的学问见识之际,碰到书院里的学子,他们都会拉着我说: “蜻蜓儿,你爹一代大儒,实乃吾侪之偶像啊!” 我不置可否,不过我那爹爹的确是很宠我,无他,他对我娘言听计从,我娘对我言听计从,所以,就等于……偶尔也有意外,就是当我拿我娘的胭脂给他学生的作业作朱批被他发现时,他暴跳如雷,指着我大声说: “你怎么敢拿你娘的上好云霓胭脂作朱批?” 小荷闻声赶到,看着那纸上殷红的字迹,嘴角微微发颤,眼带泪光,看着夏泓说: “泓,我们的女儿,会写字了……”眼光随即转为欣喜。 夏泓一愣,看着纸上的朱批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个不小的惊吓,因为那时我才三岁。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到了五岁都不会开口说话,为此我娘不知急出了几根白发。书院里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以为夏泓生了个哑巴女儿,深表不幸,因此对夏泓宠爱纵容我也觉得那是无可厚非的。 那一天是书院里对即将赴秋闱赶考的学子进行口头考核的日子。我爹带着我坐在书院议事厅,在座的还有书院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考核开始了,学子们逐一进入议事厅接受各位老师的考核,内容多是论及时政,我实在没有听下去的兴趣,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离场时,忽然听到一学子谦恭地说: “谨谢小泉先生指点,学生告退。” “谁?谁是小泉先生?”我大惊失色,忽然开口说。夏泓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然后一把抱紧我,神情激动地说: “晴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谁是小泉?”我咬牙切齿地说,那个长得象大猩猩的近亲的小泉让我一想起来就恶心。 “恭喜小泉先生,令爱开口说话了!”众人纷纷贺喜道。 我张大嘴巴,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了,居然是我爹?号小泉居士?我深受打击,颓然地看着夏泓,说: “爹爹,这个名字不好,另改一个。”我固执而坚定的说。夏泓眼中隐隐有喜悦,在众人的目光下,他问: “那晴儿觉得,为父该取什么为号呢?” 我眼睛一转,两个字冲口而出: “羽泉!” “雨泉?”夏泓微微一笑,“晴儿觉得天上下的雨和泉水有何关系呢?” 我一时语塞,深悔自己的一时冲动,眼看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办法撒娇让夏泓改了那个名字了,难道告诉他羽泉是一对我还比较欣赏的组合吗?想了一想,脑海中灵光一现,于是说: “爹爹记得后山瀑布下的一汪清泉吗?娘曾经带我去过,原来风和日丽时泉水景色还不算别致,下着纷飞细雨时景色才是一绝呢!极有意境,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哦,是什么诗?”夏泓还没开口,旁边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张口念道: “‘耳边曾未闻淅淅,眼底辄复看蒙蒙’,爹爹,您就改了吧!” “是啊,院士,您就改了吧!”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好,好,我改!”夏泓爽朗地放声大笑,抱起我,把我举上了天,说: “晴儿,你真是为父的宝物啊!” 东庭王朝对于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世界,在我的思维中,只有秦汉魏晋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真不知道历史为何从晋以后就拐弯分岔跑出一个东庭王朝来,他们一样遵从儒家孔子,一样讲究王道霸道,一样推崇汉魏风流。但是东庭王朝的版图最多只有中国的三分一,因为邻近还有两个实力相当的西乾国和屹罗国。三个国家还常常发生边境冲突,所以如何富国强兵便是扶风书院学子们的永恒话题。 本以为还可以凭旧时的记忆搞个什么未卜先知的幌子象许多穿越女一样大展身手,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自问我的脑子太过于简单,欠缺心计;况且我那所谓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很多事情都记得,可是上辈子遇见过什么人却是空白一片。后来,我干脆什么都不想不记,安安心心地做我的古人算了。 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古人是我今生最大的目标。 所以,这个“宝物”马上又变成了惹祸精。 上一辈子学中医,许多古文都翻烂了,这辈子还是对着类似的书,真没劲!于是我纠合了几个小孩,他们都是附近农家的孩子或是书院中先生的子女,负责供应书院果蔬杂粮的菜农的儿子王丛、王德两兄弟,教授乐理的孟先生的两个女儿孟安乔、孟静乔两姐妹,还有厨子的儿子阿松。 “三从四德负责在后山找品种优秀的蟋蟀,人均一只;大乔小乔负责找安静适宜的地方兼看风,至于阿松,负责找装蟋蟀用的筒子和斗蟋蟀用的缸子,哦,另加两撮猪鬣,要长的,短的不管用!”在僻静的院子角落里,我如此这般吩咐道。 他们各领了任务,想了一想,然后异口同声地问道: “活我们都干了,你干什么?” 我一拍离我最近的阿松的脑门,“笨!作为最高导师的我当然是指点你们如何斗蟋蟀啦!要知道,这是伤脑筋的活,我愿意这样已经很伟大了!” 他们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分头去完成任务了。我看见他们离去,惬意地笑了笑,继续躺在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下闭目假寐。忽然“啪”的一声,我的脸微微一痛,我当即叫道: “谁?这么卑鄙地袭击本姑娘?!” 一阵清朗的笑声响起,我气愤地坐起来看着来人,果然是他,那个不到十三岁的小鬼!手拿着一纸白扇不紧不慢地看着我,我瞪着他说: “梅继尧,你别太过分了!仗着我爹赏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本小姐,我告诉你,我爹那是一时被你蒙蔽了头脑!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虽然不懂什么空手道跆拳道,但是几招防狼术我还是会的! 梅继尧嘻嘻一笑,纸扇指向我的衣裙,“师妹还知道你是先生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儿家衣裙结草鬓发凌乱地躺于树下午睡,夏家的门风啊……” 我看看自己的衣裙,果然沾着草屑和泥尘,摸摸自己的头发,糟了,那麻花大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我一向不喜欢梳什么髻鬟,于是扎了条高高的马尾,结果夏泓爹爹大为震怒,最后据理力争才争取到了扎一麻花辫的权利。开始别人看我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知道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懊恼地起身,拍拍衣裙,想着转身要走。谁知道这时候三从四德他们回来了,大小乔一看见梅继尧马上欣喜地飞奔过来,拉着梅继尧哥哥长哥哥短地嘘寒一番,我打着眼色看向王丛王德,他们心领神会默不作声,这时阿松匆匆赶到,骄傲而自豪地大声对我说: “蜻蜓儿,你看,我家居然有一个古董斗罐,用来斗蟋蟀最好不过了——”他终于发现众人神色有异,刹口不语,我的脸色微变,梅继尧反应却极快,笑眯眯地看向大小乔。 “安乔静乔妹妹,你们会斗蟋蟀吗?” 我暗叫一声不妙,那温柔一笑似春风拂槛,暖暖融融,正是诱供的好手段!果然,大小乔争着用她们独有的甜甜的糯音说: “尧哥哥,我们不会,但是蜻蜓儿会,她会指点我们的!” 梅继尧的视线随即转向我。完了,我心想,做了一回失败的领导,被属下光荣地出卖了。 “院规中好像说道,心有旁骛不务正业者,该受……”他慢吞吞地说。 “该受杖责。”阿松无力地说。 在书院,违反了院规是要受到惩罚的,惩罚就是打板子。一把四寸宽的木板和一支两寸宽的竹板。木板宽,与皮肉的接触面大,打起来不会太疼。那竹板可就要命,是一条老楠竹做的,坚韧而富有弹性,接触面又小,打在屁股上就是一条两寸宽的血痕,多打几板,整个屁股就红肿一片,好长时间都不能坐在板凳上,甚至睡觉都只能趴着或侧着身子。 “执行的人是邢非先生。”王德说,声音有点颤。据说邢非先生是书院里唯一真正的武林高手。 梅继尧一张扇子悠游地扇着风说: “大家何苦紧张至此?我对此道也稍有兴趣,只是想与师妹比试一下,看谁的技术较为高明一点。” 众人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我瞅瞅梅继尧,只见他一脸的得意,我暗暗咬牙,想着等一下有你好看的! 阿松挠挠头对我说: “蜻蜓儿,你要的猪鬣我找不到。因为猪圈里的都是小猪,毛还没长全呢!” “没有猪鬣也没关系。”梅继尧施施然地弯下腰,在身旁草丛中摘下一草茎,撕去外皮,双手握着两端一弯,草茎从中间裂开成两条细长的杆子,他笑吟吟地递一根给我。我没好气地接了,小乔欢呼一声,带着我们走到了棋社。 “今天没有下棋的课,我查过了!”大乔推推妹妹,“去,看风去!” 一场紧张而激烈的厮杀就此开锣,我的青头将军勇不可当,连杀三员,阿松王丛王德的蟋蟀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总之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我哈哈大笑说: “怎样?本导师的猛将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哦!” “师妹,我还没出手呢!”梅继尧说。 “你连蟋蟀都没有,拿什么跟我斗?” “尧哥哥用我的!”大乔说,把自己的竹筒子递给梅继尧。 我暗暗叹口气,女人啊…… 没想到,梅继尧还是有些斤两的,两只蟋蟀斗来斗去都没分高下,阿松他们紧张不已拼命低着头凑向那小缸子,王丛还向着青头将军大喊: “快点,咬它,咬它!!” “不要哈气啊!”我大叫,青头将军一下子蹦出了斗罐,向着门口光线明朗处跳去。我急急起身奔出去想要把它捉住,谁知道它左拐又拐的,我低着头来找,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我一闪身,好像被人拉住了。我不耐烦地说: “让让,我的蟋蟀不见了。” 接着我的衣领就被抓住,我整个人就那么被提了起来。我听见身后一阵抽气的声音,我一看,面前是夏泓爹爹那张乌云满面的脸。 我就在众人害怕惊惧的目光中被爹爹提走了,果然,板子是少不了的,只是后面的惩罚,我觉得比板子还更残忍。 “从明天起,留在风荷院跟你娘学绣花,半步都不能离开!没有半点闺秀的样子,还把其他人带坏了,你让我堂堂院士如何跟人父母交待?” 我欲哭无泪啊,绣花?我看着面前架开的布,细小的针,暗叹一句:光阴是用来虚度的!然后就开始了我此后的绣花生涯。 风荷院是个静谧的地方,院子前方有个偌大的荷塘,夏天时风一吹,荷波接天,荷香扑鼻。自从我提出想去后山走走,想去学堂看看,想见见大乔小乔的一系列要求都被无情拒绝后,我就常常坐在荷塘前的石凳上发呆。小荷娘亲把我拉回屋里指着桌上的一大堆书说: “你爹说,只要把它们都背了,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干什么都行。” “真的?”我想着古书上的毛笔字那么大,要背也不难。 结果这一背就背了半年,我的绣花技术也稍有所成,能绣出像模像样的蜻蜓一只了。背完书那天,我提针绣了一行字送给我那亲爱的娘: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小荷娘亲见状大喜,连忙把爹爹叫来,于是,我终于成功解困。 “为父不会食言。明天你就到书院去,以后你就可以天天见孟家姐妹了。”夏泓微笑着说: “我已跟孟先生打过招呼,明天开始你就到回音堂跟他学琴。” 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这就是解放吗?看着那可恶的微笑,我只觉得自己又踩进了另一个陷阱。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年后,我十三岁了。 琴棋书画女红基本上我都学过了,可是学艺不精——夏泓爹爹是如此的不满意。但是教琴的孟老师很喜欢我,因为我总是跟他讨论如箫鼓筝等各种乐器该如何配合写谱,他总夸我常常触发了他的灵感,让我受宠若惊;书法上我从前能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也学行书,教授书法的成先生也不时的赞叹我的字不拘一格独有风骨;可惜我的棋和画学得太糟糕了,总是被梅继尧取笑。 这一年的春天,来了一个客人。 我爹和我娘都很重视这个客人,但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却甚是让人费解。 “培方兄今日可是云游至此?”夏泓问。 我躲在门帘之后,偷偷看了那人一眼,五十上下,布衣青衫,头上一个穿云髻,一副道士模样的打扮,脸上几绺长须,仙风道骨。只见他笑笑说: “我已离开京城一年,并不打算再回去了。只是途经这里,思念故人,特来拜访。” “她还好吗?”我娘急切的问道。 “夫人放心,她一切都好,主上对她恩厚有加,夫人不必挂念。” 小荷娘亲脸上似有悲戚之意,爹爹关切地看她一眼,又说: “小女烦培方兄多年看顾,如今长大成|人,夏泓还未对培方兄的大恩言谢。眼下扶风书院地方开阔,培方兄可否让泓一尽地主之谊?” 我暗暗奇怪,我何曾得这道士看顾? “小泉贤弟不必多礼,游山玩水本随兴之所至,更何况当初也不过是对主上进一实言,并不能算什么恩,贤弟客气了。” “既然如此,泓也不便勉强。”夏泓轻咳一声,说:“说来见笑,愚弟的号已经改为曰‘雨泉’。” “哦?”沈培方好奇的一捋胡子,“作此改动必有典故吧!” “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女一时顽皮公然作改。” “说来我还从没见过两位的千金,恐怕亦是金玉材质,聪慧过人吧。”他手一指门帘,我感觉到有一到犀利的眼光射向我,心一跳,就听得他说: “在帘内听了这么久,不如出来让我看一眼?” 我干脆一掀门帘,出来就出来,既然被发现,何妨大方一点? 爹娘都讶然的看着我。我恭敬有礼地对沈培方施了一礼,说: “小女夏晴深见过伯父。” 沈培方眸光犀利地在我脸上打了个转,然后轻笑两声说: “贤侄女不必多礼。”他转身对夏泓说: “贤弟,贤侄女面相雍容,命格清贵,有凤仪之姿啊。” 夏泓的脸色瞬间变白,却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喜怒皆非的十分古怪。倒是小荷娘亲吃惊地问: “先生所言属实?当年先生给柔儿批命时亦是如此说的……” “老道所言非虚。只是当年的批言半是真切半是玄虚,亦是想着成全了贤夫妇;而如今看令千金之面相,亦不敢妄言。只是侄女左颊上有痔一点,冲淡了命格,本来确切无疑的命相就有了起伏。总的来说,只要能事事小心,处变不惊,便能喜乐一生。一字忌之曰水,凡水必克土命。” 夏泓的脸上忽而忧虑重重。我想了想,开口说: “伯父可是神算?” 沈培方呵呵一笑,“自出山以来,算无遗策。” “伯父可曾听过一句话?三分天命,七分人定。人一出生有贫贱高贵之分,但并不是说人不能改变自己的环境和命运;又有人说相由心生,如果我没有攀龙附凤之心,断断这凤仪之姿也仅是假象而已。伯父算准了三分,可那七分在我手中啊!” 夏泓爹爹的表情告诉我,我说话又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想不到沈培方却用一种很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说: “你不想一人尽得天下女子荣宠,光耀家族百年?” “母仪天下,看似风光无限人却如在险峰,高处不胜寒。小女自问没有仁爱福泽天下的襟怀,无法担当如此重任,所以从无此心。”我瞅瞅爹的脸色,发现没有变得更加难看,心里舒了一口气,继续说: “尘世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何及得上小小的一方书院予人自在?生活简单而实在总比背负着那么多人的荣辱而活着要好;更何况世间女子多善妒,我亦不出其右,沈伯伯,你可会看走眼了?” 沈培方大笑,对着夏泓说: “贤弟,有意思,有意思!老朽好久没有听过这样洞明世事的话了,想不到居然是从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口中说出,真是长见识了!” 然而我的娘亲脸色却是惨白,不知想起了什么,凄然地说: “也许,当时我们是做错了,把那孩子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我十分不解地看向她,夏泓眼中似有焦虑,对我说: “你娘累了,你先扶她回院子里吧。” 我心下尽管思疑,但还是顺从地把娘扶回了风荷院,并不再多问。 布衣神算后来还是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 据说,除了我之外,他还给一个人看过相,那就是梅继尧。 可是,他对梅继尧说了什么,连我爹都不知道。 我在宋老夫子讲《诗三百小雅》时又倒头睡了过去,没办法,古人讲诗经就是过于“思无邪”了,执着于字面的一字一句,讲得索然无味。 这怪不得我,我昏头昏脑地闭上眼睛时想。没过几秒,啪的一声一把大戒尺重重地敲在我的桌上,我整个人惊醒了,揉揉眼睛看清楚了眼前那张气得煞白的脸,宋老夫子用尖利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夏晴深!” “是。”我低头不语,这是最起码的态度,伤了老师的心了。就算他讲得不好,也不应当面罢工,是我的错。 于是放了学后,我独自一人留在课室里罚站,还得拿着厚厚的诗经大声诵读。大乔小乔没有走,深表同情地看着我,本来就说好了放学之后一起去做风筝的。我大声地读了两篇《小雅》里的短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翻过前面的《国风》来,心想与其抗拒还不如读自己喜欢的,也是一种享受啊。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大小乔托着腮坐在位子上安静地看着我,小乔赞叹说: “蜻蜓儿,你的声音真好听,不是有句话说什么‘如清泉入涧,如空谷回音’吗?” “不对,我说是有珠玉之声才对。”大乔笃定地说。 我无奈地停下来,“你们知道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互赠信物永结同心。”大乔说。 “没看出什么区别?为什么给了我木瓜,我要把美玉送给你?这是不等价交换,不是很笨吗?” 大乔小乔一时无语。我又继续说: “这首诗告诉我们真正的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只要你给了我一点点的真爱,我就愿意拿更多的爱,更珍贵的情感去回报你,这不是一种所谓的报答,这是我对你的诚意,对你的诺言……” 她们两个恍然大悟,对我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 “怪不得师妹上学时好梦酣然,原来对诗经竟然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不过究竟是庄周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庄周呢?恐怕是常与周公相约,周公在梦中指点一二的缘故吧?”梅继尧穿着一身淡青长衫,腰系白玉佩环,手握纸扇潇潇洒洒地向我走来,脸上还是那种得意非常的笑容,手一指我的脚说: “站了这么久,原来还不累!是该说你笨还是说你太老实?夫子都去午睡了!” “不用你多管闲事!你的好心我是不会报答你的!”我气恼的说,挪动脚步要走,不料站得太久脚发麻了,脚才刚一迈就软下去了,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跌坐在地上,梅继尧伸手一拉顺势一抱,我整个人就那样靠在了他的怀里。 我愕然,他好笑地看着我,眼神幽亮,不能否认那张脸确实长得迷死了三姑六婆,凤眼半眯,眉毛长得如女子的柳眉一般细却浓黑异常,斜飞入鬓,嘴角仿佛微绽着一朵半开的花,笑得春情荡漾。我打个冷战,想着自己怎么差点就像大小乔两姐妹一样,一时头脑发热就被魅惑了。 于是我神色冷淡的想一把推开他,他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我只得轻咳一声说: “梅继尧,须知男女授受不亲,请注意男女之大防……” 他笑容不改,只是放开我并迅速地向后退开,我一时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抓住了旁边的书桌才不至出丑。我愤怒地瞪着他,他却哈哈大笑,仿佛得了莫大的乐趣,我咬牙切齿地说: “梅继尧!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来惹我!” “好像你很久以前就警告过我了!”他笑着转过身对大小乔说: “安乔静乔妹妹,我刚刚着人为你们留了两份饭,跟我一起用,如何?” 于是,大小乔又一次叛变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 “老实而规矩的师妹,想吃饭就自己跟着来吧!” 我二话不说就把手中的诗经向他脑袋飞砸过去,他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捞就把书捞住了,说: “忘了告诉你,刑非先生已经把我收作入室弟子了,三年前!” 我气极,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 满腹怒气的我奔回风荷院,想要缠着娘给我做点什么好吃的,谁知道连冷饭菜汁馒头什么的都没有,刚想掀开门帘叫一声,却听见帘里传出我娘的低泣。 “泓,把药吃下去。就算再生气也不要折磨自己的身体。” “我好了你又要想着到京城去了。我不吃!”接着便听到药碗打翻在地的声音。我感到奇怪同时更觉好笑,我爹这固执的怪脾气还真是像我哦。 门帘掀开,小荷娘亲脸带泪痕地走了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马上用袖子擦了一下脸。 “爹爹病了?”我明知 一夏晴深第2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明知故问。她嗯了一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她是要去倒药,一声不吭地跟上,然后问: “娘,你又想象两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地带着我跑到京城去吗?”想起两年前的那一次经历,我还为之动容。“把药给我,我会说服爹爹跟你一块儿去的。” 她迟疑的看着我,“蜻蜓儿,你……” “放心。”我拿过药碗就往房里面走去。 “爹爹,喝药。”我坐在床边,看着我那儒雅风流的老爹病恹恹的样子,有点伤心,他看着我,“你娘叫你来的?” “不是。爹你还好吧?”我放下药,伸手把了把他的脉,说: “受了一点风寒。爹,你不喝药就一直卧床不起,娘打算又和我跑到京城去了……” 他看着我把脉的手正生疑,一听到这句话,没有神气的眼睛里忽然闪现怒意,我马上说: “但是,我拒绝了。爹,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我按住他,拿过药说: “先把药喝了,身体好了才有本钱慢慢说服娘啊!” 夏泓闻言乖乖地喝下了药,差不多喝完时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一敲我的头说: “你这小鬼头!又在耍弄小聪明了!” “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娘为了你生下了我,这就是对你最大的诺言。如果她这一次再铤而走险,有什么意外而你又不在她身边,你会后悔的;就算你能留得住她一时,你又能经得起她的眼泪吗?爹,你陪她走一趟吧。” 夏泓不语,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太多难言的苦涩,他说: “晴儿,你还不懂。不过,为父会陪你娘走一趟的。” 我走出屋外,娘怔怔的站在那里,忽然一把抱住我,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今天烦心的事还不止这桩。没过多久,书院宋夫子的小童说他要找夏院士,说今天宋老夫子身体不适,有一堂课可能上不了,该怎么办。我想了想,问他说: “是给谁上课?上的什么课?” “今年刚入学的学童们,上《诗经》……”小童苦恼的说,“听说院士也不适,可是那些学童们没人管就不得了了……” “别担心,”我蛊惑地朝他笑笑,看他那不寒而栗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 “本姑娘去代课,如何?也到了该为夫子分忧的时候了。”眼波一转,看着他的衣服说: “可是,有件事你要代劳……” 于是,一身月白长衫,头发束起以一葛巾包髻,手持一卷诗经,形容磊落潇洒的我极有气势地踱步走进了阅经堂,童子们早已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看见我,一些反应快的小鬼马上说: “怎么不见宋老夫子?” 我在讲桌前拿起戒尺轻敲一下,满堂俱寂,带笑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说:“夫子今天抱恙,我来给你们讲《诗》。” “你是谁?”有大胆的问。 “我是夏院士的儿子,宋夫子的高徒,我叫夏庭。”我朝那个多嘴的孩子看去,对他报以微笑,“学高为师,你说对吗?” “可是,你长得像个女人!”另一个孩子叫道。 我胸口憋了道闷气,瞪了他一眼说: “此等模样是父母天成的,难道我还可以整容不成?男生女相是福气你懂不懂?!我看你长得也不像个男子汉,如此好事!” 那孩子脸一下子红了。我想,他脸上那点颜色是我给他上的! 众人“哄”一声笑了,不知听懂我的话没,我懊恼地看一看自己这身衣裳,都怪那小童,偏说自己衣服太短我不合穿,居然跑到晾衣服的院子里偷了梅继尧的一套衣服给我。我跟那个人五行相冲,穿他的衣服怎么会有好结果? “好,大家翻开《秦风》……”我开始慢条斯理的讲这一首关于出征的民间歌谣,讲到战争所需要的士气,战争的艰苦卓绝…… 后来,阅经堂中响起了学童们琅琅的书声。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仿佛在念着这几句: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在念书的童子们都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他们听不懂内容,却很明显地被那声音打动了,我的目光穿过放进几缕阳光的窗子想要追寻这个声音,但是在我马上就要感知这声音所在的时候,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我怔了半晌,这首《越人歌》,清灵婉美,忧伤缥缈,我神思恍惚,不知刚才是怎样的男子用怎样的心情可以唱得如此婉约动听。 “夏夫子,刚才听到的是什么诗歌?为什么书上没有?” 我回过神来,说:“这首是《越人歌》,先秦时楚人的歌谣。” “讲的是什么?”他们刨根究底不肯放过。 “春秋时,鄂为邑,是楚国国都之一,楚王子子皙被封鄂君。刘向《说苑》记载,子皙乘舟,下鄂渚,泛洞庭。驾船的越女,唱出这样的歌来。旁边听得懂越语的人翻译成楚地语言给子皙听。也有说那是一场热闹的舟游盛会,百官缙绅,冠盖如云。在盛会上,越人歌手对鄂君拥楫而歌。” 我娓娓道来,却没有在情景上再多作渲染,说多了,以他们的年龄,还是不太懂吧。甚至连我自己,我想,其实也不懂。 那应该是一个浪漫而忧伤的故事吧。子皙泛舟河中,打浆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子皙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首美丽的情诗。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仿佛从来就不知道爱情的滋味,心里从来都是空荡荡,听到这首诗有所感触不是出于共鸣而是深觉自己心里的那一角空白而荒芜。 爱情,真如诗歌中所说的如许寂寞吗?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夫子,能给我们念一次这首诗吗?” 看在他们称呼我一声夫子的份上,勉为其难吧!我手执书卷,缓缓地走到他们中间去,轻声念道: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念到最后一句时,似有珠玉之声掷地而响,我忽然惊觉原来这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声音感动,也许自己心中早已有一扇门就等待着一个叩门的声响,也许是我自己忘记了,今生今年的我十三岁,豆蔻年华,也有着一份对青春的期待…… 不知从哪处送来的一阵风吹动了我的发梢,惊扰了我的心神,我抬头向阅经堂的门口一看,没有任何视线上的阻碍,没有任何事先的觉察,那样的不经意,那样的意料之外却觉得理所当然地看见了他。 即使相隔甚远,我还是看到了那张线条硬朗深刻带着倔强和忧郁的俊朗的脸。他高大笔直地站在门口向我看来,那是一双孤傲冷漠的眸子,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我一时恍惚,竟忘记了身在何处,迷茫的目光与他视线相撞,他的冷冽还是没有预防地让我心里一跳,如此熟悉的傲慢防备,我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到他跟前,问: “我们见过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急了,追上两步问: “忘了吗?两年前京师玄都观桃花开得正盛的时候……” 他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故人。” 不是他……我暗暗失望,正想着回阅经堂收拾残局时,一个讨厌而该死的声音出现了。 “行云兄,原来你在这里,我就说明明给你带路,怎么就让你走丢了呢?”梅继尧脸上仍挂着他那可恶的笑容走过来看着那名男子说,余光瞟到我身上,开始时还不以为意,但短短几秒后马上有了反应。 “师妹若身为男子必定也是磊落风流的才子一名。我这身衣服可是用上好的徽州纹绫做的,师妹如此贴身穿着是否感到舒服自在?” 我脸上一热,狠狠地盯了梅继尧一眼。然后神情专注地对那名男子说: “你叫行云?你爱吃红豆糕吗?我可以给你做。” 梅继尧皱皱眉,却轻笑一声对行云说: “行云兄,请走这边,夏院士在书房等你。” 行云面无表情地跟着梅继尧就走,我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略显落索的背影,我知道这一次定会被人看作是花痴,但是,我真的很怀念那个人,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只给我留下一段关于漫天桃花花影纷飞的记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间四月芳菲尽,玄都观的桃花却开得正盛,一树树彤云缭绕,风吹成絮漫天飞舞,不带半丝戾气的温和的风抚过,更是暖意融融。 小荷娘亲和夏泓爹爹不知道为了什么前所未有地闹了别扭之后,她一气之下带着我舟车劳顿颠簸了半个月后,终于来到了京城西山的玄都观。玄都观的主持妙音师傅是娘的故交,她匆匆把我放下就离开了,我没有哭,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妙音师傅摩了一下我的头发,说: “蜻蜓儿,你娘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默然不语。妙音师傅也不常在观中,有时要到山下为善信祈福或是参与一些布施,观中只有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师傅叫法萍的和我互相照应,可惜法萍是个哑巴,我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找不到。 第一天, 我走遍了玄都观,百无聊赖之下问法萍说: “我想自己到山里走一趟,好吗?” 法萍连连摆手摇头,做尽各种手势之后终于让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说:“春天多蛇,山里危险。” 我吐吐舌头,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抬起头看看,虽是夕阳在山,可是离入黑躺下休息还有一段时间,怎生打发?打发了今日,明日又如何? 天色暗了下来,我还坐在桃树下,手里拨弄着在榕树上摘下的叶子,放在嘴边努力地想要吹出一个半个音符来,弄了半天却是徒劳。正当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要告别沉沉暮霭回观里去的时候,一个玄色身影忽然从桃林边上的围墙飘然落下,等我明白到这是一个人而且来意不善想要逃跑时已经太晚了,一道湛亮的剑影闪过,冷冰的锋刃瞬间横在了我裸露的脖子上。 蒙面黑衣人冷冷地问道: “可曾见一负伤之人进入?” 我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见过,不过……刚才好像看见…一个身影飞过…掠到山下去了……”再如何震惊害怕,我还是知道首要的是把这些个瘟神打发了。 “你肯定你没看错?”那人阴恻恻地问,稍一用力,我感到脖子上有一点鲜热的液体滴下。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黑衣人飞身而至对着那个人恭敬地说: “属下搜过了,的确不在此地。” 蒙面人冷哼一声,剑光一闪回鞘,身形一跃偕同黑衣属下向着山下的方向飞去。我惊魂未定的抚过脖子,忽然想到了法萍,不知道那人有否伤害了她,于是迈开发软的双腿大步奔向道观里。 果不其然,法萍扑倒在祖师爷神像前昏迷不醒,我试了试她的鼻息,幸好,只是晕过去而已。她的身边是一只打翻了的木桶,水倒了一地,我把她拖回她的房间里,更换了衣裳,打算煮上一碗热汤给她定惊。 可是厨房的柴火已经用尽,于是我就跑到柴房去提一捆。在关上柴房门的那一瞬,地上几滴红得发暗的血迹跃进了我的眼帘,我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我放下柴,重新走进了柴房。 那些血迹在一块微微突起的地板边缘就失去了踪迹。我隐约记得法萍说过,这里有一个用来贮藏粮食的地窖…… 我掀开那木板,鬼使神差地沿着木板下露出来的小梯子走下去,没走两步脚忽然被什么一下抓住用力一扯,我整个人就掉到硬硬的地上,我觉得浑身的骨头好像有几块要断了,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又惊又怕之际一只冰凉冰凉的手用力地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双手开始胡乱地挣扎。 “说,是谁派你来暗算本……” 那声音是无力的,疲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有一种动人的熟悉。 在我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一股温热的腥甜的液体落到了我的肩上,接着脖子上的那只手无力地松脱,我松了一口气有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可是下一秒一具僵硬的身躯毫无预示地倒在了我的身上,将我扑倒在地。我奋力推开那人,在黑暗的地窖里我慌乱得如遇上了鬼怪。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了那梯子看见隐约的一丝光亮才确定自己尚在人间。 冲出柴房一看,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而那血居然是黑色的! 我心里打了个冷颤,原来那人是中毒昏迷过去了。谁下的毒,追杀他的人吗?我咬咬牙回头提了一把柴,快步走到厨房烧了一锅水,又到观门口的茅草丛中挖了几大把茅根,煮了一壶浓浓的茅根水,然后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又沿着梯子下到了地窖。 这一回没有人抓我的脚了,那个仆倒在地的人已经昏死过去。 我扳过他的身子,不期然地看见了半张惨白发青的年轻的脸,为什么是半张?因为血和泥把他另外半张脸都模糊了。我一试,还有鼻息,七窍也没有流血的迹象。于是大胆地把他扶起,往他的嘴里灌茅根水,开始时他的牙关紧闭,后来我干脆捏着他的鼻子来灌。我也不知道这样能否救他,反正尽尽人事,我也不想观里地窖出现一具发霉的尸体。 半响没有动静,我看看他的衣衫,肩膀处有一伤口正微微往外渗出血水,拉开衣服一看,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道剑痕虽浅,但是周围的一大片尽是青黑色。我又去找了一把小刀,带上了一些备用的金创药,先拿盐水和茅根水清洗了伤口,那小刀割开肿起的皮肤,污血便往外渗……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我却累得快要倒下了。 第二天再去看,还是那样子,活不了却总不断气。法萍醒了,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就说她是摔了一跤,晕了,现在没事了。她拍拍胸口指指天上,我知道她想说的是祖师保佑。我提了竹篮子上山想要去采药,她却拉住我不让去,我忽然灵光一闪,挣脱了她就往山脚跑。找到了山下的农人说: “我想买蛇胆,你能给我找到多少?” 结果就是我把观里仅剩的一点香火钱都偷偷地拿去买蛇胆了。我跑到地窖,用尽各种方法把蛇胆塞进他的喉咙让他吞了,再给他灌一些金银花白花蛇舌草之类的解毒的药。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那真是天要亡他与人无尤了。 第三天,我下地窖的时候忽然有风掠过,一闪神自己的喉咙又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我手中的药碗“当”的一声摔下来,小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那只冰冷的手一松,比手还冰冷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痛苦地咳嗽着,“早知道会被恩将仇报的话,我就让你死在这里算了!” 那人不再说话,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他脸上的惨白发青的脸色已经渐渐淡了一点,他盘膝坐在最里面的一角,呼吸声很重,我走过去一手搁在他的额上,不出所料,滚烫滚烫的,可是他一拂手,我不知被什么力道一推,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神经病!会武功很了不起吗?我要害你你还能活到今天?”我忍着痛爬起来,正准备不顾而去的时候,他却缓缓地倒下了。 一连两天高烧不退,但是第三天早上再去看他时,他却醒来了,看来我上辈子的书还是没有白念的。他盘膝而坐不知道在运什么功,额头一圈细细密密的汗水。听到我下梯子的声音,他眼睛都没有张开就说: “我饿了。” 我把手中的白粥放在他面前,就打算离开。 “我的手疼。”他又说。 我无奈地回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他的眼睛忽然张开,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却有着异样的晶亮璀璨,褐色的眸子有流光暗转,有如多年的醇酿一般让人沉醉。我心里没有由来地漏跳了两拍,“你还有另一只手。”我说。 “我不吃这个。”他一手把面前的粥打翻,“我想吃醉月楼的翠丝团糕。” 我愣了一下,生气了,说:“想吃自己去买。” 又一阵温柔的风袭来,我还不明所以时,人已经在他的怀中了,他出手如电在我的肩胛位置点了两下,我身子一麻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被他抱住。我又气又怒地大骂说: “我真是无聊透顶了,怎么救了你这头白眼狼?!” “你可以再多骂一句,但是我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得很惨,然后我再一把火烧了这里,寸草不留!”他冷冷地说道。 这么近的距离,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不过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鬼,可是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酷和暴戾,满脸的血污之下五官还是很分明,阴柔俊美得跟他的表情迥然不同。 “那你想怎么样?”我咬牙切齿地说,在心里问候了这个小鬼千百遍,想到了上百种可致命的毒药如何下到他的碗里…… “我要运功逼毒,你守在上面,不许别人干扰;还有,我要吃醉月楼的翠丝团糕、金盏银露……” 我头都昏了,什么醉月楼?听都没听过。 “你杀了我吧。”我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这个小鬼居然有这么多要求!第一,你姐姐我没时间,第二,你姐姐我没钱!救了你是我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我简直是自作自受!” “是吗?”他手一动解了我的麻|岤,把我推倒在地,好整以暇地说: “那我先上去看看有什么人是活着的,一个一个地杀完了再来找你!”接着站起来,铁青着脸说: “我倒是要让你看看,一个你口中的小鬼是如何杀人放火的!” 我心中大震,在他身形甫动之际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说: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不过就是一点吃的东西嘛,跑跑腿这种事还是很简单的,您老在这里好好练功,等我回来……” 他趁势蹲下捏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脸,指上的一层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激着我的心脏,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 “如果有什么意外,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都跟定你了……” 我不寒而栗,那样一句温柔缠绵的话语此刻听来却有如催命符,我推开他急急地奔向梯子,只听得身后传来两声轻轻的笑声,可是我惊魂未定,无从知道那笑声中的玩味和愉悦。 半天后,我拿着食盒下了地窖。 “翠丝团糕、金盏银露,还有我私人送的红豆糕,这是白粥……”我心惊胆颤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所谓的翠丝团糕不过就是从山上摘了几片烟西树的叶子和米一起磨成浆蒸成的小饼,金盏银露是芋头甜羹,只有红豆糕和白粥是我的拿手之作。 他皱着眉看看我,“你真的去了醉月楼?” “是啊。不过他们说大厨换了,口味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而已。”我把心一横,“不想吃吗?那我把它们倒掉!” 他一手按住我的手,“我有没说不吃。” 我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铜铃,拿出一根细线在那里忙活着,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倒是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问我: “你在干什么?” “帮你搞一个警铃。上面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个铜铃就会响。”我扭头看了看那些糕点,居然吃了一半了。我心里狂笑,小样的,这回还骗不了你?!再绑了两下,铜铃就固定好了。我拍拍手打算提着食盒离去。 “过来。” “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诡异一笑,一个旋身就把我抱入怀中,我本想奋力挣扎,可是他的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念头: “还想让我点你的麻|岤吗?” 我乖乖不动,可还是气不过地大声说: “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好好报答恩人。”他拿起一块“翠丝团糕”递到我嘴边,“来,你也尝尝。” 我扭过头不理他,他轻笑,说:“不喜欢我这样喂?那我换一种方式好了。” 我大惊,这人是不是有恋童癖?我不过是一十一岁的小姑娘!我连忙张开嘴咬了一口团糕,涩涩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味觉,我苦着一张脸用力地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 “玄都观的桃花想必开得极盛。”他俯下头在我的鬓边衣襟上轻轻嗅过,在这一室的幽暗之中极为暧昧,如果不是受过性命攸关的惊吓,如果不是躺在一个满身血污神色冷冽的人身边,我必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一段销魂的艳情。他又我耳边说: “裙垂竹叶带,鬓湿桃花烟。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想干什么?!”我反应却是很大,直觉告诉我这人没安好心。 “嘘——”他显然不满意我的声音过大,手指在我鬓边轻轻一弹,两瓣桃花被他白润如玉的手指夹着,红白相映,看在眼里我竟然有瞬间的失神。 见我不语,他又道: “醉月楼你没有去?” 他的眼神幽冷幽冷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敢再说谎,只得道:“没钱,没时间……”还有一个原因,没心情。小荷娘亲一去多天毫无音讯,我心里都快要急死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玉佩递给我,淡淡的说: “山下小镇里有一间方圆十里唯一的当铺,你把它典当了,只当三两八钱三分银子,再高或再低的价都不许要。当完之后马上回来。”他的眼光扫过地上的糕点,“以后,只要红豆糕和白粥,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如获大赦,像个逃兵一样匆匆从他身边逃走了。 从当铺回来,我提着食盒到地窖里看他,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运功,我把饭食拿出来就打算走了,他忽然睁开双眼湛湛有神地看着我,就算我再外行也知道他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他飞身而至,硬是截住我的去路,看着食盒里的饭食问。 “白菜饺子,白菜汤。”看看他犹豫的眼神,我无奈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尝过你再吃好了。”手腕上一痛,剩下的半个饺子不知怎的就落进了他的嘴里。 “我的口水也有毒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生气,想要站起来走人,却被他的眼神硬生生地逼得不敢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没说不相信你。”他舀了一口汤喝下,奇怪地看着我,问: “这是什么汤?” “白菜汤,猪骨……”我眼波一转,心里暗笑,这是山珍汤啊,那么一大堆蛇的胆给你吃掉了,剩下的皮肉……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我觉得奇怪,便问: “怎么不问我那件事究竟办得如何了?” “没办好你敢在这里出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挽出一朵小花似的微笑,昏暗的光线中我看不见他脸上真切的表情,我的心里却无端地一动。 “蜻蜓儿,蜻蜓儿——” 上面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听不清楚的呼唤,我却马上跳了起来对他说: “妙音师傅回来了,我要走了!” 他“嗯”了一声,那眼光却停顿在我脸上流连着不肯离去,半带笑意的眸子在幽暗中象一簇火焰般燃点着跃动着。我怔了一怔,妙音师傅的叫唤声有传来了,不容多想我马上就离开了地窖。 “蜻蜓儿,你娘明早回来就带你离开。今夜你好好收拾一下吧。”妙音师傅慈爱地说道:“不知道这次一别,又要何时才能相见了。” 我不由得恍惚起来,想到地窖中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何滋味。 半夜睡不着,起来走出院子当中去,当空一轮明月月色如洗,春天极为少见如此澄明空澈的月光,可是瞬间一道比月色更亮的白光一闪,一个声音淡然地道: “放开她,留你一个全尸。” 脖子一凉,一柄闪着幽幽蓝光的短剑横在我裸露的脖子上,我披散在前的头发竟有几缕迎风而断。一个黑衣人挟持着我,对面有一裘白衣玉立,竟然是他! “怪我当初一时大意被你逃过一劫。我现在当知劫数难逃,”那黑衣人怪笑两声,“要死,就让玄都观所有的人陪我一起死吧!桃林下的火药我已经埋好。”他亮出一个火折子往地下一抛,“熊”的一下子地上有几圈火光燃起,把我和他的距离分割了几重。 他不缓不疾的越过几层火圈向我走来,那火竟让没能把他的衣袍烧着。 “放了她,我饶你一命。”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黑衣人手上的力度忽然弱了几分,正是这几秒他的身影恰如鬼魅般飞至,出手如电,黑衣人闷哼一声往后倒下,但是他的那把短剑还是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浅的划痕。一滴凉凉的血珠流下,他的脸上忽然有了又惊又怒的神色,迅速地封住了我肩部的几大|岤位。 我身子一麻就要倒下,眼睛的余光瞟到桃林那边依稀有一阵火光。他一把抱起我,几个黑影掠至单膝下跪在他面前,其中一人说: “主上,属下来迟,望主上恕罪。” “银珠果呢?”他问。 其中一人爽利的奉上一个朱漆盒子,他拿过盒子说: “清理一下现场。”说完抱着我就向桃林那边去。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我转眼间就被他带到桃林的深处,桃树被烧焦的气味漂荡在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阵清而不浊的枝木香气,我的思绪就这样飘然起来,月色下依稀有桃花不断飞坠,白日里的桃红竟变成了月白的颜色,纷纷扬扬地扰乱着我的视线,我眼皮越来越重,身子麻痹得无法动弹,甚至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扶我坐好,在我胸前背后各拍了一掌,我只觉得有股暖暖热热的腥甜自喉间喷涌而出。 “吃了它。”他把银珠果塞进我嘴里,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连身体都仿佛不属于我,滑滑的银珠果又掉了出来。直觉得一张脸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柔柔的不知道是什么贴上了我的唇瓣,辗转之间一道清凉的汁液缓缓滑进我的喉间,我全身的麻木好像减退了不少。可是我的意识还是混混顿顿的,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喊: “小鱼,小鱼……” 我一定是在做梦了,在梦里一个黑衣少年疯狂而绝望地吻着我。 “下一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爱你千年……” 这个梦,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 因为,醒来的时候,我人在马车上,小荷娘亲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热一直不退,小荷娘亲无奈之下还是带着我赶路,结果我一睡就睡了半个月了。 “娘,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我喉咙干涩,但还是问了一句。 “人?没有啊。是娘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观里,受了风寒病了一场。蜻蜓儿,是娘对不起你……”她一把抱着我,心酸地哭起来了。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一片,哪里有什么剑伤? 真的是一场梦吗?如果是的话,那么,玄都观里的桃树,应该都是安然无恙吧。 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的右边胸口却无端地多了殷红如朱砂般的痣一点。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章 莫道流光起惆怅1 忘了是谁写过这样的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事隔两年多,那人的面目模糊不堪,唯一留在脑海中的便是那双孤傲冷淡的眸子,我怔怔地望向窗外,一株孤独的桃树花叶皆已落尽,枝干嶙峋,再无半点春的颜色和气息。 也许是这样闷闷的五月天只适合发呆和小睡,夫子的戒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在我桌前,我恭敬地拿起书本跟其他同学一起摇头晃脑念个之乎者也不亦乐乎,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郁闷。这时,我的爹爹带着行云走了进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来看着他们。夏泓爹爹清清嗓子说: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行云。” 穿着一身简洁朴素的青衫,沉默寡言的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向夫子行了个礼,夫子指指我旁边的位置说: “你就坐到夏同学旁边的空位上好了。” 一下课,我们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吱吱喳喳地象小麻雀一样聒噪不已。 “你叫行云?你是从哪里来的?”阿松刚问了两个问题,王丛王德一把推开他,争着问: “你是跟我们一块住在东厢吗?行李搬过来了没有?”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吓到人家了!”我声音超大地镇住了他们,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我扭过头去甜甜地对行云一笑,说: “行云,这是你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其他人轰的一声作倾倒状,我想想我这问题确实问得不太有水平,我该问他喜爱读什么书,吃什么水果,追什么偶像……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 “吵死了!” 居然就这样起身走出了阅经堂。 剩下我们一片肃然,面面相觑。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大乔小乔却在那里赞叹: “真有性格!蜻蜓儿,看到没有,他很酷哦!” “我与你们心有戚戚焉,真不枉费教了你们那个形容词!”我笑眯眯地说。那个“酷”字只教过她们一遍她们就活学活用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继尧哥哥最好了……”小乔巧笑倩兮地说。 我翻了个白眼,小姑娘真不懂得看男人不是看皮相而是看气质的! “蜻蜓儿,你不生气?”阿松问。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奇怪地问:“他又不是说我一个,他说的是你们,吵死了!” 王丛一手摸过我的额头,“蜻蜓儿,你是发热了还是发冷了?那么大一座冰山摆在面前,你居然视而不见?” 我一下打开他的手,顺手做了一个手刀下劈的姿势,傲气地说: “再硬的冰山,只要我愿意,如何劈不开?不过眼下我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要做!”我眼中笑意盈人,“阿松,后山的杨梅熟了吧?” 王丛王德两兄弟转身欲走,被我一把拉住,我拖长了声音说: “两位仁兄去年好像把我酿的青梅酒喝去了两埕,可有此事?” 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后山奔去,走之前我看见行云在后门的柳树下坐着看书,我挨过去说: “行云,要和我们一道去摘梅子吗?” “不去。” 这样的对白常常发生,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我也终于知道大小乔对梅继尧的那份不依不饶不离不弃的追星情结是多么的难得,不过对于这样的冷遇,我还是可以脸皮很厚地锲而不舍下去的。 “行云,要和我们下山逛市集吗?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哦!” “不要。” 我早料到他会拒绝,但是回来时还是给他带了样东西。 “行云!”我一下子从暗处跳出来,脸上带着的钟馗的面具果然吓了他一跳,我哈哈大笑着摘下面具,并拿出一个弥勒童子的面具递给他说: “好玩吧,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要笑口常开哦!”见他不动手接,我把它放在他的书桌上,一溜烟地跑了。当然要跑了,说不定下一秒他就拒绝了,我第一次送礼物给人总不能吃闭门羹啊,这太没面子了。 “行云,今晚我们要上山观星,你要来吗?” “不要。” “行云,明天我们一大早要爬这里最高的栖霞山看日出,你要来吗?” “我没时间。”他抛下一句话就独自离开了阅经堂。 我坐着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情绪有点低落,这样都不低落就真的不正常了。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捏捏我的脸,又抓起我的手,我一看,梅继尧站在我面前俯身看我,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嘲弄。 “你干什么?”我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最糗的样子被他看到了! “师妹没有被冰到?我只是好奇师妹的体温是否与正常人有异!” 如果是平时我定和他来一唇舌之争,可是今天……没有什么心绪。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梅继尧在身后忽然说了一句: “晴儿,不要去招惹行云。他,来历不明……” 我惊讶地回头看他,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哪怕是“蜻蜓儿”都没叫过一句,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重但是转眼就消失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看,那张脸上除了惯常的云淡风轻的浅笑之外还有什么? “行云来历不明?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也一样?恐怕这扶风书院也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吧。”我淡然地望着他说。 他的表情没有我想象中的尴尬,只是定神地盯着我,笑笑说: “师妹怎么会不知道?本县县令梅大人不巧正是我的姑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六岁开始到扶风书院跟我爹爹学习,诗书六艺无一不精,你的兵法学得相当的精细娴熟,在多次的书院策论和行军布阵对应考试中均居榜首。我从来不敢找你下棋,因为每次都输,而且我还清楚地知道,你已经让了我多子……我爹爹倾囊相授是一个原因,但是据我所知,梅县令的夫人乃一乡下女子,他何以有一聪明绝顶悟性超于常人的外甥?更何况,梅县令一家多年来从不曾对你有所照拂,大大小小的节日你从来都是在书院渡过的,你这一身份的真实性确实值得怀疑。”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着他的笑容变得有点不明意味,我的眉头忽然不安跳了一下。 他大步走到我身边欺身过来在我耳边说: “师妹端的聪敏过人,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的优秀。可是往往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多了就会变复杂,就会和真相离得更远。姑父从来把我看成是包袱,欲丢之而后快,又何来照拂?至于聪不聪明,那是天生我才,即使是普通人家亦能诞生骄子。师妹,你能想到的,夏泓夫子能想不到吗?”说罢,他朝我得意自满地一笑,转身离去。 真是讨厌!我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想。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疏远他,甚至有些怕他,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我不喜欢他一副看透了我的样子;另外,谁叫我爹我娘太喜欢他,把感情都分了一半给他,简直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看。 所以,我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最近教授书法的成先生老是逼着我跟他学篆刻,老是拿着刻刀摆弄那些石头,结果我的手指头都绑满了白白的纱布,而成先生则是扼腕痛心不已,他那些珍贵的篆章石材不是被我刻烂了就是弄断了,我笑嘻嘻地对他说: “小财不出,大才不入!先生等着,我定能成材的!”心想着这次他一定要放我走了。 “蜻蜓儿,你放心,我会算好价钱找夏院士报账的。”他倒也不生气,却果真从抽屉里拿出算盘来,我一看,急了,这回肯定又少不了一顿非人道的责骂。于是马上按住他的手,急急地说: “先生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 “不练习可不行,我还是得跟院士说……” “我自己去找石料来刻不行吗?” 结果,阿松他们很讲义气地陪我到后山找石头,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材料,却被我们发现了一个紫晶矿,那些石头无意中被阿松砸开里面居然是不规则的粗糙的紫色晶体。王丛王德失望的说: “还想好好学学篆刻,这些石头怎么刻啊?” 我却象捡到宝贝似的捧了两大块回去,细细的把石头的边磨平了,还让阿松帮我用木头做了一个底座,大乔不明所以地说: “这是什么?” “这是紫水晶原石,晚上拿烛火一照,幽光满室……” 他们原本不相信,但是到了晚上我把阅经堂的门关上点了一枝蜡烛,盈盈的烛光中紫水晶折射出玲珑的光线他们才真正信服,于是到了第二天他们都跑到山上去“寻宝”了。 我的手指就惨了,一伤未愈新伤又起,放学时右手食指已经微微渗出血丝来,我拿着脱落的纱布想重新绑好,但是左手一点都不灵活。于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旁边将要离开的行云说: “行云,我的手伤了,你给我绑绑行吗?” 他站起来,神色依旧冷凝,看看我的手指,漠然地说: “你自己绑。反正你性子这么野,丝毫不知道爱惜自己。不是有一大群陪你疯玩的兄弟姐妹 一夏晴深第3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妹吗?找他们吧!”他拿起桌上的书就要离开。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来,我气得浑身哆嗦着,看着他的背影说: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我有什么做错了吗?我什么地方让你看不顺眼了?” 他脚步一顿,“还用我说吗?你没有什么做错的,只是没有半分象女孩儿家罢了。” 我气极了,同时又清醒地记得这样的话有一个人也说过,那就是梅继尧。 他迈开步子就要走,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东西狠狠地摔到他的脚下,那是半块磨好了的水晶原石,“啪”的一声裂成了数块飞溅开来,我心里很难受,但是此刻却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盯着他的背影说: “就是为了磨这块石头送给你我才弄伤的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以后不要去干这种蠢事了,人必先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夏晴深再没有闺秀风范,但应有的尊严我还是有的!” 说完,我不顾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大步流星地越过他,走出了阅经堂。 我两天没有去上学了,呆在家里恹恹闷闷的,手指伤了连笔都拿不起。我坐在风荷院那个凉亭里看着连天的碧绿荷波,晴好的天气跟我脸上郁闷的表情真是对比鲜明。小荷娘亲知道我心里不痛快,走过来温柔地对我说: “在想什么呢?娘做了你爱吃的薄荷煎糕和绿豆汤,要吃点吗?” 那样殷勤的目光真让人无法拒绝。我也饿了,于是走到屋里去坐下来,振奋心情大快朵颐地吃着糕点。娘坐过来轻声说: “慢点吃,吃完了还有。娘做了许多,等下叫大小乔她们过来吃好吗?”停了一停,她又说: “过两天就是你的十四岁生辰,我跟你爹说了,到时让王丛王德他们带你下山去看庙会可好?” “娘!”我抬起头看着她,眼里闪过感动的泪花,“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她会心一笑,伸手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快十四岁的姑娘了,怎么口口声声说个‘爱’字呢?这般直白……不过,娘真怕在这山上闷到你了,每年对着的都是一样的人和事,这样的长长久久也不一定见得就好。” 农历六月底,天气热得似火,我的手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也无法逃避上学。我重新出现在阅经堂时,大小乔王丛王德他们一窝蜂地围了过来,阿松扳过我的手指问: “蜻蜓儿,还疼吗?” 我笑笑,“不疼了。” “你躲起来都干了些什么?”王丛说,“我们一连多日都很闷哪!” 我白了他一眼,“避暑不行啊?现在知道我重要了吧?” 王德笑嘻嘻地说:“蜻蜓儿,明晚我们是要一起去逛庙会吗?院士跟我说了,我们大家都打算去哦!” “我不去你们还能去吗?”我的余光瞟瞟旁边的身影,心里暗叹一句,既然被看作疯丫头了,那就疯到底好了。 夫子来上课了,想不到首先问的就是我,幸好这几天没偷懒,把该学该背都完成了,滴水不漏地回答了夫子的所有提问。放学后,我拉过阿松让他跟我回风荷院,大小乔她们也闹着要跟去,于是我们一群人到了湖边,我对阿松说: “我知道你会撑船,那里有一条小船,你撑,我去挖莲藕。” 大家愕然,王丛说:“蜻蜓儿,你会不会凫水?” 我摇摇头,一拍阿松肩膀说: “阿松会呀!明天是我生辰,今晚我要做莲藕羹给我娘吃。” 大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上了那条小船,阿松说说了声小心,就拿起竹竿缓缓地插入水中轻划,小船推波而去,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夕阳斜照,荷波泛金,我回头对着岸边的他们展颜一笑,大声地念到: “锦带杂花意,罗衣垂绿川。问子今何去,出采江南莲。” 咦,梅继尧什么时候也来了?只见他大声的说着什么,可惜小船已经离岸有些远,听不清楚了。阿松竹竿一顿,小船一荡,坐在船头的我差点就翻到水里去了,我用力抓住船舷,对阿松说: “前面有个莲蓬,我把它连根拔起就可以采到莲藕了吧?”还没等阿松回答,我伸手就去拔那枝莲蓬,发现坐着不好使力,于是我勉强站起来用力一拉,身后的阿松惊叫了一声: “小心,蜻蜓儿,不要拉它——” 可惜阿松的警告来得太晚了,我用力拔那莲茎力度过猛,脚下的小船晃荡了一下,我一个趔趄站不稳身子就向湖里栽去,就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留下,夹杂着浮萍的浓绿的湖水就已经灌进了我的口鼻,阿松对我伸出的那只手变得遥不可及…… “蜻蜓儿,蜻蜓儿……” 是谁?谁在叫我? 我微微睁开眼睛,大乔小乔一脸焦虑紧张地看着我,我揉揉眼睛,小荷娘亲也在,只听得她说: “你吓死娘了,以后有水的地方都不能再去,懂吗?” “娘,不要怕,阿松会救我的。”我松了一口气,想来那个什么神算还是算对了,我五行与水相冲…… “阿松救你?”小乔叫了起来,“他哪里叫做懂水性,下了水都找不到你,救你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不要说是我那个风流师兄,他不懂水性!”我闷闷地说。 “你一上船,继尧哥哥就赶到了;他当时很生气,他骂我们,说你不熟水性不能近水,骂得好凶,果然你就出事了。”小乔说。 “这不叫关心,真关心一个人就算不懂水性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人。”我白了她一眼,“他顶多是怕我出事了我爹会责骂他罢了。” “我从没见过继尧哥哥如此紧张失态……”大乔轻声说。 “是行云。行云救的你。”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娘说,“我去看看姜汤熬好了没有。”说罢就往厨房走去。我从床上坐起来,疑惑的看着大小乔,说: “他为什么会来风荷院?” 大乔清清嗓子,开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绘刚才发生的事了。 “蜻蜓儿,你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轻功吗?行云居然只是脚尖点着水面的荷叶,几下身手就飘到那条小船上,阿松找不到你,他二话不说就潜进水里,不到半刻钟他就抱着你破水而出,踏水而回,你这么快醒来还是因为他在你后背运了一掌让你把水咳出来。王丛王德说这才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怎么,你反而不高兴了么?” “大乔,我问的是他为什么会到风荷院来。”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想起他对我的冷脸,这回又欠了他一条命,我不知道是该对他保持同样的冷漠还是表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大小乔走后,娘端着姜汤进来让我喝下去。喝完后她问我: “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 “这里有两盅姜汤,是给行云和阿松的,你要亲自拿去。” 我扁一扁嘴,委屈地说:“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还要好好地感谢人家。”她的语气中尽是难得一见的强硬。 于是我拿着姜汤就去找阿松,阿松不在,我把姜汤放在他屋子里向他娘道了声谢就走了。然后就走到东厢去,但是王丛王德不在,我本来打好的算盘落空了,看见一个从里面匆匆出来的学兄,我上前便问: “请问,你看见行云了吗?” “哦,他不在,好像出去了。”说完后学兄行色匆匆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发呆,等,还是不等,这是一个问题。 后来终于决定了把姜汤放下就走,我迈开脚步要进去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平淡的波澜不惊的声音。 “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闻声转过身去,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后,身穿一身淡蓝的布衣长袍,腰系一根更为清浅的缎带,一方莹润的白玉佩环垂下,更显书生的清雅气质。这样的打扮我实在无法将之与大乔口中那个轻功了得的高手联想到一起。 “给你的。”我把手中的食盒递过去,“是姜汤,可以驱寒。” 如果他不接,我就把汤倒掉,然后扬长而去,我想。正在想的时候他却已经接过了食盒,我嘴巴动了动,那三个字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 “谢谢你。”不想应对他的沉默,说完了我便马上要走。 “如何还你?”他问。 “明天我会来拿。” 第二天,行云却自己拿着食盒到风荷院来了,我娘一看见他连忙招呼他坐下,嘘寒问暖一番后,她问: “行云,你逛过庙会没有?” “没有。”他语言向来简洁。 “那你今晚和蜻蜓儿她们一块儿去逛逛庙会好吗?人多杂乱,我怕她又闹什么事端出来……” 在房里的我实在忍不住了,走出来说: “娘,你不要勉强人家了,我又不是没伴!” “好,我去。”他看着我娘,微微一笑,如风清,如云淡,我不禁怔住了,行云居然笑了,他倨傲的冷硬的五官一时间竟柔和了下来,不再是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不变脸谱,而只是一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少年书生。他又转过来看着我,那褐色眸子里涌动着一种我难以明了的情绪,说: “那么我们,明晚见。”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章 莫道流光起惆怅 2 第二天一大早,小荷娘亲就把我从睡梦中提了起来,我揉揉眼睛只见床头放了一套杭绸做的墨绿间白衣裙,一串浅绿小玉环系在一条米白丝绦上,还有个象牙夹子,我一下子没有了睡意,坐起来看着娘说: “娘,这是什么?我梳个大辫子就好。” “明年就及笄了,好歹得像个斯文秀气的姑娘家。好了,快去梳洗穿戴,你爹在等你吃早饭呢!” 我咕哝一声极不情愿地起身梳洗,穿上那套新衣裙,娘拿着梳子,细心地梳好了发,在头上左右绾好了数根小辫子,用象牙夹子在中间固定着,剩下的头发披散下垂,娘拉过镜子笑着对我说: “好了,你看看,这才像是娘的女儿。” 我看看铜镜中的自己,明明跟平时一样,却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同了,眉毛还是象柳叶一样细长一样黛青颜色,眼窝里暗涌着一汪清泉而眸色晶莹,唇色红润映衬着白玉般的脸色,我抬头看看娘,忽然觉得原来自己长得是这般的像她,只是多了点生涩的青春,少了点温柔妩媚。和着绮窗迎进来的几缕晨曦,那披散下来的墨色长发垂下来微微闪动着浅金色的光泽。我忽然很不习惯自己的这个样子,懊恼地把长发全都拨到胸前,说: “娘,这样子很热的!” 娘笑盈盈地说,“我家姑娘也有害羞的时候。” 掀开房帘出去,在等着我吃早饭的除了爹爹我,桌子上还坐着梅继尧。 我一愣,他看见我,也是一愣,眼神里拂过一丝异样的表情,接着嘴角又扬起了他那似有似无的微笑,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是很生动很吸引的,笑意在他暗褐的眸子里一点一点的漾开,仿佛是被早春的落花惊动了平静湖面一样,如果再有一些温暖的气息就好了。 可惜,很多年前,我就发现他笑得时候,眸子是冰凉冰凉的。 所以,他的心说不定是石头做的。 “你怎么来了?”我淡淡地问,这时才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藕羹。 “晴儿,对师兄不可这般无礼。”夏泓爹爹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梅继尧倒也不恼,只是看着我说: “师妹不是想吃藕羹?我还着人到山下买来莲藕三斤,省得师妹再遭落水之虞……” 我瞪着他,脸上挤出一丝想杀人的笑容,说: “师兄考虑得真是周到,我再不敢贸贸然地近水了,万一别人都像师兄那样袖手旁观,我真的是要去陪孔老夫子周游列国了!” 他眼神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就把话收回去了。真是霉啊,好好的生日一大早就被人奚落,我心里还是有气,于是尝了一口藕羹,说: “藕羹好是好,可惜不是师兄亲手做的。买莲藕,做藕羹,师兄都喜欢假手于人,动机很好,可惜,心不诚矣!” “晴儿!”爹爹终于忍不住了,大怒道: “什么时候学得说话这般刻薄?!看来我平时真是太过纵容你了!快跟你师兄道歉!” 我委屈地放下调羹站起来,“为什么要道歉,我说错了吗?”我生气地看了梅继尧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拉开椅子就往外面走,娘正捧着早点过来,见我眼圈红红的样子忙问: “怎么了?你要去哪?” “我吃饱了,上学去!” 我坐在学堂里有气无力地趴着,好不容易挨过了宋老夫子的课,接下来又要学琴,我的肚子啊,早就罢工示威了。大乔挨过来问我: “蜻蜓儿,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脸色却这样的差?不是昨天喝了几口湖水喝坏身子了吧?” 她不提这件事还好,她一提起我的无名火就来了!我一拍桌子说: “王丛王德,你们谁能把梅继尧拉下湖里让他也溺一回水,我就给他当牛作马一个月!” 大小乔恍然大悟,王丛笑嘻嘻地说: “我道是谁惹了我们蜻蜓儿,原来是继尧师兄。” “不过,我们还是宁愿惹你都不要惹他。”王德吐吐舌头说,“蜻蜓儿你不知道,上个月的射箭比赛中,他在马背上连刑非先生的三箭都避开了,这个人只可用四个字来形容,”他顿了顿说: “深不见底!” 我咬牙切齿地说: “都是胆小鬼!” “蜻蜓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阿松神秘兮兮地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纱布袋子,打开一看,我的怒气怨气全都不翼而飞了,里面是红豆糕、银丝卷、芋丝煎糕,都是我最爱吃的点心。我感激的看了阿松一眼,然后就把糕点胡乱地往嘴里塞,一边说: “阿松你最好了,你知道吗?我没吃……”我忽然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的?” 阿松尴尬一笑,“今天不是你生辰吗?这个是我做给你吃的。” 我半信半疑地低下头继续吃点心,小乔说: “蜻蜓儿,小心噎着。” 阿松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一喝,一股沁凉的水向喉间奔涌而去,直沁心脾,我呆了呆,问阿松说: “这是什么?” “这是用山泉水煮的绿茶,怕有涩味,所以加了点蜂蜜。”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阿松说: “阿松,你的生辰礼物让我好感动!” 众人被我这一大胆得过分的热情动作吓了一跳,阿松脸红耳赤地推开我说:“不是的,蜻蜓儿,这是……” 一道清冷的眼光斜斜地掠了过来,行云从门口走进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抓住阿松衣袖的手,我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赶紧缩开,讪讪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顾老师是大小乔的爹爹,为人非常的和蔼可亲,不像我爹那样严肃到半个玩笑也不能开。他教了我们一曲《杏花天影》后,就让我们自由练习了,我抚弄了几回,基本也就成调了,看看旁边的行云百无聊赖地拨了几下弦就停在那里不动了。顾老师走过来巡视时指着我说: “夏晴深,来,告诉行云该用什么指法。”说完,就到别的同学身边去了。我无奈只得起身坐过去,一边用手指按住琴弦,一边对行云说: “商调,钩弦,角调,轻拨……” “我忘记曲子的调子了。”他说。 我于是一边轻轻地哼着曲子的旋律,一边慢慢地弹着琴,不时地问: “可记住了?调子还是很简单的。” “还生气吗?”他忽然说,声音低沉而有力:“上回是我不对。 我的手指无端一乱,弹错了两个音。 “那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嘴角带出一抹笑意。 “那么,太阳下山时,我在书院门口的大柳树下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嘈杂的琴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以至于行云的这句话清清楚楚伶伶丁丁突兀地传遍了回音院的每一个角落,其他人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我的脸上烧烧的,偏偏行云却是笃定地看着我,再问了一句: “可好?” “怎么不弹了?都会了吗?”顾先生不满地问。 于是,一阵杂乱的琴声又起,我看着行云,眼里掩饰不住暖暖的笑意,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走出书院大门,隐约看到柳树下一个身影,月白长衫,寂然而立。 这一刻,我居然就有了一个赴约女子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道这一路是会水平如镜还是会波澜叠生,脚下丝履轻盈,衣裾随着山风起伏摆动,我小步向柳树那边走去。在书院里没有人赞叹过我美丽,可是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会有着一种舒心悦目的笑容,同样的,他还会象那天一样微微地笑着吗? 忽然,脚下被类似嶙峋的老树根一样的东西一绊,整个人就失控地向前踉跄,我心里哀怨地叹一句今天流年不利啊,那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居然就碰上了一个败笔,落得一个让人发笑的结局……上辈子看的电影里那些个踩了香蕉皮的美女们大概就有我现在的心情吧。 他一转身,身形一闪,手一伸便稳稳的把我揽进怀中。 怀抱很温暖,暖得我的心里不知怎的漏跳了两拍。 一阵若有若无的素净的木叶味飘然而至,我却是一惊,太熟悉,抬脸一看,不可置信地一把推开他,说道: “怎么会是你?!” 梅继尧颠倒众生地一笑,眼睛里满是情意地看着我说: “师妹以为会是谁?”手中纸扇向后一指道: “是他吗?” 我转过头去一看,行云正斜倚在书院门口的石碑上,面无表情眸光冷漠地看着我和梅继尧。我气得全身发抖地朝着大柳树下喊道: “出来,一定是你们,给我出来!” 阿松、王丛王德、大小乔笑嘻嘻地钻出来,看见我气结的样子,阿松说: “蜻蜓儿别生气,我们只是跟你闹着玩的。” “是啊,谁叫你约了行云就不理我们了!”王丛慢悠悠地说。 “我没有!”我指着梅继尧,“我好像没约你!” 大乔小乔走上前,一个拉左手一个拉右手亲热地说: “是我们约的,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不带上继尧哥哥?” 今天真的是我的生辰吗?怎么这么像黑色星期五? 我走过去拉过行云,轻声说: “我们下山,别管他们。” 沿着山路下行,王丛王德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天的策论应对中的问题,不时地询问梅继尧,而梅继尧除了忙于应付两个好学的师弟外还要时时关照着大小乔,我回头悻悻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也在看着我,眼神明亮,仿佛一切了然于心。在这样的目光对峙中,我理所当然地败下阵来,扭过头沉默地看着天上初升的月。 “你觉得继尧师兄如何?”行云打破了沉默。 “不讨厌。”我有点颓废地说,“但是不喜欢。” “为什么?” “他太聪明,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掌控于手中。”我说,头有点发痛,每次都输给他,斗智也好斗勇也好,连小阴谋小伎俩都没有赢过,真是亏了我这活了两辈子的头脑。 太有挫败感了。 行云看向我,月色下他清晰的五官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他说: “你也很聪明,该避开的避开,该糊涂的糊涂。” 我愕然,随即自嘲地笑笑,说: “行云,原来在你眼中我还是有个小小的优点的!” 行云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 转眼间我们就进了豫南城,城里灯火通明,已经入夜了却还是车水马龙热闹之极,道路两旁的建筑仍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城,可还是难以抑制住心里的兴奋和期待,前方一阵喧嚷,路上的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我拉住行云的衣袖在吵闹的人声中大声说: “你看,是什么走过来了?” 一匹色彩鲜艳通体透亮的“马”缓步走了过来,原来是高淳大马灯。用彩色纸糊成一匹马,前面一人扮马头,后面一人作马身,互相牵制,四条腿左右交叉,紧密配合,活灵活现;后面则有七个小孩扮演刘备、关羽、张飞、赵子龙、黄忠、马超及旗牌报手,乘坐七匹战马,令人眼花缭乱。 “走吧。”行云紧紧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在人潮中艰难的向前走,我往后一看,王丛他们离我们不远,于是放下心来跟着行云走。 街上的表演还在继续着,有卖武的,有表现地方剧的,我还是第一次亲身观摩了古人“心口碎大石”的绝技,激动之余不由得问行云说: “你也会武功,你要不上去试试看?” 行云莞尔,一指弹向我的额头,说: “武功不是用来卖弄的。真的要以此营生,也只是无奈之举。” 我躲闪不及,乖乖受了他一指,应该是很痛的吧,但是看到他清浅的笑意,竟然像被鸦片麻醉了一样。我低头看看他拖着我的手,甜甜地笑了。 “行云,我饿了。”我眼睛瞟到附近有卖小吃的摊档,连忙拉过他去那里瞧瞧。有许多一看就知道好吃的小点心叫不出名字的,我逐一逐一的问过了,原来那米黄|色泛着光泽的甜糕叫越乡方糕、那圆圆的水晶似的豆沙饼叫做西施团圆饼,还有什么苔条小黄鱼、荷香扎蹄等小吃。 “问那么多,都买来吃吃看不就行了?”行云不解地问。 我笑眯眯地指指自己的头说: “先要这里吃饱,”然后再指指肚子,“然后才轮到这里吃饱。” 行云不由得笑了,“你的想法跟这个西施团圆饼的味道一样。” “如何?” “怪,特别,有意思。” 这次轮到我大笑了,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过我。 “蜻蜓儿,你们在吃什么?”阿松他们终于跟上我们了。 “那边有灯谜!”小乔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围成半个圆圈的人堆里面是什么了。我把味道怪怪的团圆饼塞到阿松手里说: “味道不错,吃吃看。”说罢就往猜灯谜的地方冲过去。 一个小孩走过来,撞了我一下,我马上发现自己鲁莽了,连声说: “不好意思,有没有伤到哪里?” 可是那小孩一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还没回过神来,行云的身影居然也在我面前闪过,不知所踪。我还在愕然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我,我惊讶地看着梅继尧,下意识地想挣开。 “行云去追小偷了,你真是个冒失鬼!不想走丢的话就乖乖跟着。” 我一摸,果然,钱袋子不翼而飞了,我懊恼地暗骂了自己一句。 我挤进人堆里,随手摘了一张帖子,上面写着: “笼中鸟(猜古人名)。” 我皱皱眉,想了想,想不出来;挤进来的王丛王德看了看,也摇头。身旁一只白净无尘的手伸过来取走帖子,只消看了一眼,梅继尧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 “关羽。” “公子猜对了。”一个葛衣汉子走上来换了一张帖子给他。 我们挤过去看了看,上面写着: “九千九百九十九(猜一成语)。” 他又轻轻开口说:“万无一失。” 然后他忽然问了一句: “喜欢哪盏灯?” 猜谜的奖品是挂在台上的走马灯,走马灯上有八幅动作连贯的画,灯点亮后由于气流的推动,那几幅画就会缓缓的移动,好像皮影画一样,栩栩如生。 我看了看,台上吊着一盏王昭君的,怀抱琵琶孤清自弹。一旁的小乔却说道: “继尧哥哥,我要那盏嫦娥奔月的。” 我适时地闭嘴,把眼光收回。看着梅继尧连过几关,到最后,那盏嫦娥奔月稳稳妥妥地到了小乔手上。我笑着对大乔说: “你看中哪盏灯了?你的继尧哥哥还可以再接再厉哦!”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紧,他稍一用力我的手痛得快要断了。 “梅继尧!”我大声叫道! “怎么了?”他好整以暇地对我蛊惑一笑,“师妹看上哪盏灯了好让为兄代劳?” 人潮拥挤,光线隐晦不明,我的手被他握住,又在众人面前,不便发作。我向他身后一看,忽然面有喜色,喊了一句: “行云!” 梅继尧的手一僵,一松,我马上轻而易举地挣开他从人潮的缝隙中钻出去。街上马灯巡游的队伍又过来了,隔着远远的涌动的人头,我看到了他气急败坏的表情,行云还没有回来,我却成功地摆脱他了。 好像这是一次迟来的胜利,但也足够让我心花怒放的了。 可是很快地我又发现原来自己做的是一件蠢事。 我和他们走散了。 夜色渐浓,人潮渐渐散去,我站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央,既忘了来时的路,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不时地有人不经意地撞到我略嫌单薄的身子,我走错了几条巷子,黑乎乎的,吓得我不停地往有光亮的地方奔跑,到后来,我再也跑不动了,一个人伶丁地蹲在街头,好不凄凉。 “夏晴深,你跑不动了吧?”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梅继尧站在我面前,一脸怒气,那样的表情好像想要把人吃了一样。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起来,“或许你今夜想要流浪街头过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生辰?” 我怔住,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火,我咬咬唇,难道我不难受吗?我委屈地看着他,他却别过脸去,强硬地拉着我大步大步地向前走。 “他们呢?”我的手很痛,但是我还是忍着不出声。 “城门快要关了,他们先出城。你走快点。城门关了我们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幸好我们最后还是出了城,远远地我就看到行云和阿松他们的身影,梅继尧生拖硬拽地把我拉到行云面前骤然放手,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行云一手扶住我。梅继尧冷哼一声,说: “人是我弄丢的,我自然会把她找回来!”说完,竟然拂袖不顾而去。阿松他们看看我和行云,也急急地跟上梅继尧向前行。 我想开口说声抱歉,行云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我不好,不该丢下你。”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哭。他拿出一个绣着一只小蜻蜓的钱袋子递给我,说: “收好了,不要再丢了。” “这是什么?”我发现钱袋子涨涨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一紫水晶发串,一颗颗被打磨得圆扁圆扁的水晶珠子用银丝密密麻麻地钉在一块两手指宽的黑色软皮上,软皮上有两个松紧扣子,精致得让人惊叹不已。 “上次那块石头就那样砸碎了太可惜,所以……”他说,低头对上我笑意盈盈的目光,他忽然就停住不语。我接着他的话说: “所以,本着不想浪费的原则,就找人做了这个送我?” 他点点头,依然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一路上夜色迷乱,山风飒飒,我和他走在野草碎石铺就的路径,浑然不觉露重湿衣。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章月明如练天如水 过完生辰,我还是那个只扎一条乌黑大辫子的夏晴深,王丛王德说生辰那天我的穿着差点就让他们改变了一直以来对我的观感,当我以原本面目出现时,他们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可是大乔小乔一看我绑在辫子末梢的水晶发束,惊讶地说道: “蜻蜓儿,你是从哪儿买的?好漂亮!” 我没有回答她们,只是走到行云身边仰起头笑盈盈地问了一句: “好看吗?” 行云脸上一红,吐出一个字: “嗯。” 大乔小乔这回可是大惊失色,连忙把我拉到一边,问: “快招供,这是怎么回事?” 我浅笑不语,快乐嘛,说出去就等于分给别人了,我还想开心久一点。 他们慢慢发现,行云会脸红,会笑,会说话发表意见……时间一长,他倒是跟我们大家熟稔起来了。 农历七月,我开始变得很忙碌。小荷娘亲六月里就病了两回,现在还不时的咳嗽,吃了好几天药都不见好,于是我只得自己动手给她重新配药,夏泓爹爹看见我居然通晓医理不禁也大吃一惊,我只好跟他说是自己看了大量的医书,无师自通。他半信半疑地让我去煎药,看见娘亲有所好转,才放下心来。 可惜,有几味药抓不到,但是阿松娘亲说在后山见到过。于是我只得背上竹篓一大清早趁太阳还没升高时去采药。回来时衣衫尽被汗水湿透,而且还要晒药,我干脆就让阿松帮我告假。 “为什么不去上学?”日落黄昏之际,行云出现在风荷院。 “你来就是问我这个吗?”我正吃力地想从屋子里把梯子搬出来。 “看来你身体好得很,我多虑了。”说罢他转身想走。梯子太长一下子打到了门楣,我喊住他说: “行云,帮我搬个梯子!” “要梯子做什么?” 我一指屋顶,“药材晒在上面,要收了。” 他好象舒了一口气,说: “何必费事?”说完拉我出屋,拿过篮子抓紧我的手向上一跳,我整个人就被轻飘飘地提起,一下子落到屋顶上。 “行云,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不如你教教我,太方便了!”我笑嘻嘻地说。 “你想学?可以,我也不过是练习了六年而已。” “啊——还是不要了……”我马上打退堂鼓了。 “不过,有什么事大可找我,不要胡乱告假。” “为什么?”请假也很正常嘛,我想,一边把药材拢成堆放进篮子里。 他忽然不说话,沉默了几秒,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他怔了半晌,无奈地失笑说: “怪不得继尧师兄总说你笨,我居然还一直不觉得。”说完竟然轻轻一跃落到地面,缓步走出了风荷院。 我还在想着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是什么不对呢?我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地面,才醒觉过来。 “行云,你回来!我没有梯子……” 我的篆刻终于学有小成,当然了,在我们那帮兄弟姐妹当中,我刻的远远不如梅继尧的技术好,可是最起码能刻出像样的字来。 “行云,这个送给你。”我把一个白玉印章放到他面前,上面刻了一个“云”字。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却又看着我藏在袖子里的双手。 “没伤到。”我把手伸出来给他看,“你像其他人一样怀疑或是鄙视我的技艺?” 他笑而不语,过了两天,我在和王丛王德他们讨论中秋节怎样过的时候,他走过来,往我的手中塞了一个印章,我一看,是一个翠玉印章。小乔她们缠着要看,结果大家伙一看都禁不住笑出声来了,上面刻的不是字,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小蜻蜓。 上书画课的时候,夫子要求我们每人回去作一幅画,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的作业交上去后被夫子大大的表扬,下课后大家过来一看,都呆了。画里面画的是有山有水的一个地方,崎岖的山路上一个踽踽独行的藏青色的背影正抬头望天。旁边的题诗是: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王丛一拍脑门,故作痛心疾首状说:“蜻蜓儿,你中毒甚深,或是如练功般走火入魔了!” “是啊,你就不能含蓄点?”王德也甚不以为然。 “有何不妥?”我夺过画,“不是说自由创作吗?请尊重作者独特的艺术构思!”手里的画忽然被身后的一只手轻轻抽走,我转身一看,行云正拿着我的那幅画看,我好不尴尬,轻咳一声说: “这是应付夫子的课业,没有别的意思。” 行云看着我,目光明亮,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我伸手去拿画,他的手往后一扬,说: “我要了。”说完竟然转身就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忘了这是我第几次对他的离去哑口无言。 今夜月明人望尽,不知愁思落谁家。 中秋一年一度,然而真正的思念会蔓延在岁岁年年的每个日夜。 我的爹娘七月中旬时已经动身奔赴京师,临走前爹爹对我说: “晴儿,爹娘不在时你要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要多和你继尧师兄商量,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娘则是眼眶微红地看着我,我反倒潇洒地挥挥手,目送他们的马车一路远行,直到消失在山路尽头。 心里微微一酸,他们心中另有牵挂,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要走,梅继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我身后,我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走回书院的大门。 中秋节那天,我把埋在风荷院槐树下的青梅酒挖出了一坛,用白瓷瓶子装好,带了一点糕点,就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天色刚刚入黑,天边还残留着黄昏的一抹余霞,月亮的影子淡淡的出现在隐约的暮霭里,只能看见一点弧度。青梅酒的味道还是酸酸甜甜的,有点像我上辈子爱喝的果酒,我想到那些茫然的过去,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不知道究竟身在何方,以前种种是梦,还是现在人在梦中? 一人翩若惊鸿般飞身坐至我身旁,用他那惯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说: “总是爬梯子,不怕太累?” “你不懂,这是寻常人的乐趣。”我仍自顾自地喝着青梅酒,不用看都知道是行云。 “难过吗?所以跑上来?”他问,倒也不看我,只看着前方空濛的暮色。 我轻轻地笑着,“你如果知道每年的中秋节我都是这样过的就不会这样问了。”熟悉我如梅继尧,每年这个时候都不会多问我半句与心情有关的话,反而是尽量不招惹我,让我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过。 “你想家吗?”我问他。侧身看他,他的嘴角微抿,不是生气的样子,但也没有喜悦,或是思念。 “我娘亲不在了,我爹爹,好得很,照顾他的人很多……不需要想念。”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再多问,只是把手轻轻覆上他的手掌,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说: “行云,我们是朋友吧?” “嗯。” “以后过中秋,对着一轮明月时,你就想想我吧,我也想想你,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想念,但是想着一个人,心中总不会寂寞,你说对吗?” 他动容地看着我,眸子幽暗而深邃,我别过头看着远方慢慢升起的那点月影,今夜,应有皎洁如水的月华照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吧。 “蜻蜓儿,行云——”阿松在下面叫我们。 “有事吗?” “我们在后山的凉亭上赏月,带了许多好吃好喝的,你们要来吗?” “我不去了。”我没有什么心绪。 “那算了。”阿松拍拍身上背着的大包袱,“亏我们还买了这么多的焰火。” “你说什么?要放焰火吗?”我急急地站起来,“等等我,就来!” 后山凉亭,梅继尧坐在亭中悠闲地扇着扇子,大小乔却在忙碌地把大小不一的灯笼挂在亭子的四角。我被迫献出了一整坛青梅酒,到了亭中却看见桌子上早已有了一坛女儿红,瓜果点心摆了满满的一桌,其中有我爱吃的香梨。我二话不说就抓过一个,梅继尧一扇子打到我手上说: “月神还没吃呢!没大没小没规矩!” “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爹?!”我抚着手不满地说。王丛王德和阿松把焰火埋好了就过来了,梅继尧说: “人来齐了,我们每个人说一句与月有关的诗句每人喝一杯酒就当作贡品了,然后大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好?”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王丛首先说,马上就倒了一大杯青梅酒。 “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大乔说,也倒了一杯青梅酒。 我马上争取开口,结果小乔比我快了一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说罢也倒了一大杯酒,眼看这坛子酒就要没了,我大惊失色,说: “月是……” “月是故乡明。”该死的阿松,居然抢闸了! 坛子里的青梅酒所剩无几,我一把把坛子抢在手中,梅继尧扇子一动,我以为他要抢坛子,马上退后两步,结果他却说: “残酒欲醒中庭起,月明如练天如水。师妹,把坛子给我。” 我无奈,只得乖乖把坛子奉上,倒出来的酒,只有半杯了。我看着杯中酒,抬起头看看梅继尧戏谑的笑容,走到他身边温声细语地说: “师兄,女儿红太烈,你不如留半杯青梅酒与我?” 他看着我,眼眸里有灿烂光华如水般流动,有那么一瞬我为那神色中的怜爱之意所惑,他笑道: “诗句呢?”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不假思索地吐出这句诗,正欣悦之时,忽见梅继尧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大惊道: “你食言?!” “不是要半杯吗?”他脸上还挂着那样可恶的笑容,把杯子递给我,见我一脸怒容,又把手缩回去,“也许你想喝女儿红?” 一夏晴深第4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梅继尧!”我又急又怒,伸手夺过杯子一饮而尽。喝他喝过的杯子,那不是间接接吻又是什么?味道清新的青梅酒竟成了浇到心头怒火上的油,谁知喝得太急反而呛到了,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一只手轻轻在我背上拍着,我渐渐止住了咳嗽,侧身看向身边的人,行云轻声问: “还难受吗?生气了也不能喝得那么急。”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软软的,没有怒气,只有一种酸酸的甜。 “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小乔把亮彤彤的灯笼逐一提过来每人分了一个,我看看灯笼上写着的谜语,是这样的: “不省人事(打《孙子兵法》一句)。” 扭头看看行云手中的灯笼,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华而不实(打一植物名)。” “猜到了吗?”小乔一边问,一边把女儿红逐杯倒满,“猜不出来就要受罚,谁先猜?” 阿松把他的灯笼举起,说: “尖尖长嘴,细细小腿。拖条大尾,疑神疑鬼——我这个是狐狸!” 那么简单,一看就知道了,看着我自己的灯笼我叹了口气,谁让我不爱看兵书呢?可是出乎我意料,除了我,还有行云、梅继尧也猜不出灯谜。我一看梅继尧的灯笼就想笑,说: “儿行母忧,打一中草药名。这太简单了,就是相思子。” 梅继尧也无奈地指着我的灯笼说: “就是那句‘知天知地”而已!” “行云,你也猜不出吗?”我想了想,说: “无花果,是无花果对不对?” “你们互猜是猜对了,可是还是要罚哦!”大乔把酒杯推到我们面前,我看看行云,只见他脸色有点晦暗,好像在想些什么,冷凝的表情又不期然地出现了。 梅继尧大大方方地拿起酒杯姿态优雅地把酒喝下去了,眼睛的余光看看我,嘴角一动又不知道想说什么,我端起酒杯笑笑说: “不过是一杯酒,我不见得就喝不下!” 酒一进喉就好像有什么在喉间进入穿肠过肚杀人放火攻城掠地似的又烧又麻又痛,什么好酒?分明就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古人真不知爱惜身体! 行云沉默地看着我,也拿过自己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王丛王德他们跑去放焰火了,我站在地势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仰望着天空上灿比辰星耀眼夺目的烟花,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一般,我那曾经美丽过的二十余岁的生命就像烟花一样逝去了却依然存在在我的记忆中。 我看见身边的行云也出神地看着夜空中美丽如云霞的花朵瞬间坠落,眼神空濛仿佛透过夜空的喧闹在想念着什么,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中原来也可以有那么浓烈的情感,让我想到了刚刚才下喉的极烈的女儿红…… 渐渐的我的头开始发晕,那些烟花生出了无数的影子不断幻变,我试探地向旁边迈出一步,脚下浮浮软软的,我吓了一跳,连忙拉住身边的人说: “行云,我好像醉了。” 耳畔传来一声绵长的轻叹,那么悠远,我身子一软斜靠在他的身上,说: “别叹气,我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会对你拳打脚踢的。” 一只手伸过来揽住我的腰,带着我慢慢地走回去。一路上我记得有几回差点摔了,害得他狼狈不堪,后来他索性背起我。迷迷糊糊中,我问道: “他们走了吗?” “走了。” “我那个师兄也走了是不是?”没有听见回答,我又说: “我五岁那年,他带我到市集去玩,不知道因为什么二话不说把我丢下就走。那天天很黑很冷,我在街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瑟缩着,生怕有人拐子把我带走……那时候,我还不会说话,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到了深夜,我爹爹才找到的我。他半句解释的话也没有……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天性如何凉薄的人……” 背着我的人身子僵了僵,脚步一顿,然后又往前走。 一觉醒来,惊见微启的窗户放进来的阳光别样的灿烂耀目,我慵懒地揉着眼睛,忽然一惊,马上冲到窗子前推窗一看,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叫苦不迭,今天上的是宋老夫子的课,不能再惹他发脾气,年纪大了血压很容易升高……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脏兮兮的沾了泥巴草屑的衣服,何况一身酒气臭烘烘的……我无奈地看向窗外,忽然窗外的老槐树上的一样什么东西在阳光中特别的刺眼。 翠绿的叶子之间,吊着一盏走马灯,树叶的缝隙疏漏下来的几缕阳光掩映着,上面的人物图画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挂上去的。我站在树下,那盏灯高高地挂着,灯上依稀可见的女子,梳着一根黑亮的大辫子,穿着单衫罗裙,一手轻提裙裾,脚步轻盈的往前走。 那是我吗?我怔了半晌,面前的那盏灯只有数尺之遥,而我却无法触到。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章 年少容易轻别离 秋赏红叶冬赏雪。 夹在诗经里的红叶鲜艳的颜色还没有退却,那漫天漫地飞舞而至的雪花已在眉睫,日子从我们的手中渐渐地逝去了而我们还浑然不觉,仍然还是每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大乔小乔她们嚷着要到院子里去打雪仗,而我穿着厚厚的夹袄不管阿松如何劝说都不肯出风荷院一步。 我的爹娘到后山赏雪去了,行云走进屋来看见我穿了那么多衣服还一副瑟缩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说: “本来想着你还不愿意出去的话我就强行抱你出去,可是你现在穿得像个雪球一样,我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行云,你不觉得很冷吗?”我指着窗棂上的雪花,行云身上只着着一件毛领棉布长袍。 “走吧,整天不出屋怎么行?”他还是把我拉出去了。院子里头阿松他们已经分成两个阵营严阵以待了,我一走到王丛和大乔那边,阿松他们的雪球已经落到我的身上脚下,幸好我穿着够厚的衣服也不太痛。我躲到一个荫蔽的地方说: “我来指挥!”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就此展开。 可是还是有几个雪球落在我的头上,散落的雪洒了我一脸,我脱去手套,气愤地抓了一大把雪搓成一个雪球,正想扔出去的时候一只如白雪般没有什么颜色的冷硬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抬头一看,穿了一身天青色棉袍腰系白色暗花锦带的梅继尧正站在我面前冷着一张脸看着我,我手中的雪球滑落地上,我想挣开,他却一把把我拉起,说: “给我回屋里去!” “为什么?”我委屈地大声说,“放开我,不要你管!” 行云走出来拦在他身前,沉声说: “师兄,放开她。她不愿意…” 梅继尧冷冷地看向我说: “告诉行云,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我知道我曾经因为玩雪长了冻疮,但这是以前的事,这回不一定就会长!”我固执的说。 “不一定?那几年是谁满手冻疮写不了字,冬天里所有的课业都找我代劳的?你的记性真是好!” 行云走到我面前,抓过我被梅继尧握住的手,对梅继尧笑笑说: “原来是这样。师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冻着的。”说罢,他暖暖的大手把我另一只手也捉起,放到自己的面前呵着气揉着,一边宠溺地看着我说: “还冷吗?怎么不早告诉我?!” 众目睽睽之下,我忽然感到无比的尴尬,梅继尧喜怒不定的脸上浮现一丝讽刺的笑意,然而眸子里的光芒更加冷冽,就像初春的太阳照上雪峰融化的第一滴雪水一样,温度极低。他冷哼一声,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以为自己能看清楚吗?自以为聪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笨丫头!” 抛下这句话,他也不看众人,独自走了。 “小乔,你觉不觉得继尧哥哥近来有些不正常?”大乔看着梅继尧的背影说。 “好像总爱说些深奥难懂的话。”王德接过话说。 “那我们还打不打雪仗?”阿松问。 “你真是个呆子,还敢打?师兄刚才已经翻脸了,你的策论考试还要去请教他的!”王丛给了阿松一个栗凿。 “好了,都是我不好。我让我娘做煎糕给大家吃好不好?” 结果,预计中一场轰轰烈烈的雪仗和平演变成一次意外的聚餐。 过年的时候,行云没有回家,大年夜我把一个红色的小钱袋放在他手里,他不解地看看我,我笑着说: “这是你今年的压岁钱。不要随便花掉哦!” 他失笑,“好像我比你大三岁!” 我把他带到大柳树下,从里屋拿出两个罐子,还有纸和笔。他奇怪地问: “这是做什么?” “我们把不开心的事写出来,把我们的愿望也写出来,埋在这个罐子里,一年后再挖出来交换着看看那些烦人的事是否已经了了,愿望是否已经实现,好不好?” 他想了想,也欣然道:“好。” 于是我们各自写好了纸条埋了罐子,行云离开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 “一年,我们约定了。夏晴深,你不要忘了,也不要违约。” 我站在风荷院的门口一直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不见,心头隐隐约约有一丝甜甜的憧憬。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不知道是憧憬那样的一个男子还是憧憬一份美好的感情,也不知道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越经受不住考验而易碎。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盛夏又来了。 我以为今年十五岁的生辰会过得比去年好,谁知道就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一件意外。 大小乔说要带我到后山的玄碧湖去游湖,玄碧湖面积极大,天然而成清澈无比,我听了很是动心,可是一想起神算沈培方说过的话我就不敢去了,去年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我极怕事件重演,于是说: “不了,你们去游船,我在岸边看着就好;游完船后我们就下山玩好吗?” “我在岸边陪你?”行云问。 “不用了,你跟他们去就好。” 于是,我一个人坐在岸边,看着他们的船渐行渐远。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没回来,我就站起来沿着湖岸四处走走,走近黄杨树林前忽然看见湖面有一个身影如蜻蜓点水般在上面行走,我吓了一跳,人没看清,那件衣服我却是认得的,我大声喊了他一声: “梅继尧,你是人是鬼?” 梅继尧远远地看见我,仿佛也吃了一惊,脚下一顿,忽然整个人就落进了水里,顷刻间水花四溅。我呆呆地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湖面,而涟漪过尽梅继尧还是没有露出水面……我不是应该高兴的吗?我做梦都想着让不熟水性的他也溺一回水,让自己也取笑他一番……我一下子急了,快步走到水边大叫: “梅继尧,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人了!” 半晌没有动静,顾不得衣裙被浸湿,我走进水里两步,又喊: “梅继尧,师兄,你不要怕,我去马上找人来救你!”我想着行云他们都差不多要回来了,刚想转身时,面前平静如镜的水面忽然一声闷响一人破水而出,顿时碎琼乱玉般的水花扑面而至溅了我一身,梅继尧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爽朗地笑着,笑声没有任何杂质清澈纯然得如这山间的露水溪涧的清流。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看着我,好笑地问: “你是在担心我?告诉我,有多担心?” 忽然他的目光停顿在我身上,我低头一看,天哪,刚才的水花把我的衣裙全打湿了,薄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露出玲珑浮凸的身段,我惊呼一声双手紧抱胸前,一边恨声说: “不许看,你这个大色狼!转过脸去!” 梅继尧倒是马上就转过脸去不再看我了。 我转身准备上岸,谁知道脚下踩到一块松松的石头,脚一歪,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水里,狼狈不堪。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从水里抱了起来,梅继尧皱着眉头问: “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脸色发白,气得连声音都发抖了,这个人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我都特别的倒霉!我冷声说: “放开我。” 梅继尧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沉默地抱着我走上了岸边。就在这时,我听见王丛他们喊我的声音: “蜻蜓儿,蜻蜓儿——” “我不要见到他们。”我心慌意乱地说,我不想再尴尬一次。梅继尧于是抱着我飞身进了黄杨树林。 一放下我,他就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 “你想干什么?!”我敏感地问。 他把长衫挂在两棵树之间,隔开了他自己和我。然后他说: “等我一下。”不多久他就回来了,隔着长衫把一个小包袱扔给我。 “这是我带来的练功用的替换衣服,你把它换了。” 我接住包袱,他又说: “我不是第一次抱你。晴儿,从你三岁起我抱过你多少回了?每次抱你都当你是一个小女孩,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你不要总是耿耿于怀,想到男女之大防上面去了……如果你想不开,想让我负责任的话……” “放心,不会让你负责任的!不过就是抱了一下而已。”我小声嘀咕着说: “你以为我是那些贞洁保守到神经质的女子?我才不会呢……” “什么是神经质?”他不解地问。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因为这时候的我,要放声大哭了。 怎么会倒霉成这个样子的?我看着脱下的衣裙上殷红的一片,懊恼地几乎想要撞树而死,我这一辈子的人生第一次来癸水居然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环境当中,叫我情何以堪? “晴儿?”一衫之隔的他见我良久不说话忍不住叫我了。 “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我说这话时已带了哭腔,梅继尧一听,沉着地问: “你确定你没事,真的自己回去就好?” “是的,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话刚说完,我忽而就打了一个喷嚏。梅继尧离去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四周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我忍不住哭了,真是冷心肠的人,把我连累成这样说走就走,从这里到书院有长长的一段路,恐怕回到家时所有的人都看到我的笑话了…… 两树之间挂着的衣衫忽然被扯落,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玩世不恭的神色和戏谑的笑容,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心疼和无奈,他大步走到我身边蹲下来,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绵长的叹了一声,这一声是如此的熟悉可我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听到过。 “傻丫头,长大成|人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很难受吗?” “都是你害的!”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别过头不去看他。 他把弄脏的衣物放在包袱里交给我,然后一把横着抱起我,我大惊道: “你想干什么?” “送你回去!” “别人会看见的!” “我就说你受伤了!” “会弄脏你的!再说……” “反正,今天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觉得吃了亏就告诉我,我会负责。” 幸好天色已经昏暗,他抱着我走进风荷院时也没有什么人看见,只是把我娘吓了一跳,以为我哪里受到了严重伤害,进了里屋梅继尧放下我之前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师妹,以后对我好一点,听我的话多一点,可能我一高兴就把今天的事忘了,嗯?” “梅继尧!你要挟我?”我恨得牙痒痒的,刚才还感激他也算是个谦谦君子,谁知道没一阵子狐狸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他嘴角一扬,对着我可恶一笑,“不是要挟,是要求……” 我把手中的包袱朝他摔去,他一下躲过,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里竟有殷红点点,我的血似乎一下子涌上头脑,满脸通红,几乎是哭着说: “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结果,一连好几天除了上学,我都躲了起来。阿松总问我那天我到哪里去了让他们找了好久,我推说身体不舒服回去了。行云脸色却怪怪的,但是我情绪很低落,也没有说什么。 行云送我的紫水晶发串不见了,我想着应该就是那天丢了的,一连几天有时间就跑到那黄杨树林去找,可是它却像平白消失了一般。我沮丧地走出树林,没想到梅继尧就站在树林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 “师兄可看见我那束发的紫晶串?” 梅继尧摇摇头,磊落风流身长玉立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没有想象中的尴尬,然而我也无半点心绪去招惹他,自顾自的向书院走去。 过了两天,我坐在院子老柳树下发呆时,梅继尧径直走了进来,一个招呼也不打,在我面前扔下一个小布袋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打开一看,的的确确是我那紫晶串,却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不过能找回来就好,我心里舒了一口气,不再想太多了。 “行云,明天下午我们去后山放风筝好吗?我做了一个好大的蝴蝶风筝。”第二天中午下学的时候,我挨过行云的桌子小声说。 行云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发上的紫晶串,又看着我微微一笑,眼神不明意味地闪过一丝讥诮,可消失得太快了,快得让我反应不过来。 “明天下午我有事,如果你愿意等我,我会来。”他说。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结果,第二天下午,我在后山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行云。大乔小乔却来了。小乔吵着要放风筝,她做了个燕子风筝,要和我的风筝比一比。我无奈,只好开始放风筝了。 风很大,却不太猛,本来就是放风筝的好天气,我的蝴蝶风筝是我做好后精心上色的,用了明黄丹朱靛青等多种颜色,即使飞了很高,还是可以看见栩栩如生的一抹色彩在天空任意翱翔。 我看看不远处的小乔,她也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风筝,那燕子飞得太高,只剩一个黑点了,她兴奋不已的大叫说: “蜻蜓儿,我的飞得比你高啊!” “是吗?”我看向她,嘴角的微笑顿时变成了惊恐,“小乔,小心!”我把手中的线轴抛落在地向她冲过去,她的脚已经踩在了山崖边,整个人惊叫一声就要向下滑,我明明可以抓住她的手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腕时脚下细碎的沙石直往下掉,于是连带我自己也滑下了山崖。 我拼命抓住一块微微凸出的山石,才没有继续往下掉;扭头看看小乔,小乔抓住了一根黑褐色的树藤,也在死死地支撑着。大乔冲到山崖边面如死灰地看着我们两个,大声地对我们说: “你们要撑住,我找人来救你们!” 一会儿,我死死别住的那块石头开始有点松动了,看看小乔,她大概是已经筋疲力尽了,人已经顺着树藤下滑了不少。正在此时,小乔眼睛里忽然燃起一丝光亮,她大声的说: “继尧哥哥,救我!我快要掉下去了!” 我艰难地抬起头一看,果然,大乔把梅继尧找来了,他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我,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常常用来开玩笑的一个选择: 如果你妈和你老婆不会游泳却同时掉进海里你会先救谁? 可是,我和小乔对他而言,应该不算是两难选择吧。 “继尧哥哥,我很难受……”小乔几乎要哭出来了。 手里的石头继续松了松,我的手已经渗出了鲜血,我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在这之前,我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白影落在了树藤那边的山崖,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我告诉自己,理智上承认小乔比我娇弱年纪比我小应该先救她;但是情感上我却觉得属于女人的自尊心受损了,一定是这样,所以心里才不舒服…… 石头终于松脱,我下坠的时候依稀听到什么声音在悲怆地叫喊着,是风的声音吧……忽然被什么挡了一下,然后我整个人就摔在地上,以为这一回不死也要粉身碎骨了,岂料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好端端的,除了刚才被山石划伤了手臂流了一袖子的血之外也没什么地方伤到了。 看看身下,自己居然身在一大块繁繁密密的浓绿如墨玉的草地上,抬头看看面前有棵参天大树,刚刚应该是它救了我一命吧。我艰难地站起来,手臂痛得想要断掉一般,抬头看看山崖,陡峭之极,恐怕没办法爬上去了。我茫无头绪的走着,忽然听到了瀑布的声音,心里一喜,从这个方向一直往上走应该可以走回后山。 不知走了多久,天都已经黑了,我的双腿走得几乎要麻了,有几次我几乎就要哭出来,终于走上了后山玄碧湖边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 “师兄,你看,是蜻蜓儿,她没事,你不用担心了!”是阿松,他手里的火把耀花了我的眼睛,我踉跄两步走过去,迎面一个人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说: “你还好?伤到哪里了?”梅继尧看到我满是血的衣袖时,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用力拉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看着他说: “担心我?不必了,我还死不了!” 他一下子僵住在那里,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表情明灭不定,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阿松跑过来说: “蜻蜓儿,我扶你吧,你的手……”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刚才我不需要帮忙,现在更不需要了!” 我回到书院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阿松说: “行云呢?下午他说要来的……” 阿松挠挠头,有些难过地说: “蜻蜓儿,行云走了,他的家人来带走他的,说是家中有事……” 我的头脑轰然作响,我跌跌撞撞地跑到行云住的东厢,不顾一切地推开他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扶风书院,床上的被铺,桌上的茶具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以那样的姿态呆在这个房间里,那个忧郁孤单的背影就这样消失了吗? 风吹皱一池春水,风不变,水亦不变,瞬间即复平静。乱的却是人的心。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一天他象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我不想给他什么,只想让他站到阳光下,不要让自己的影子总是那么孤清。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穿一裘蓝衫是如此的好看,眉头无意间轻皱,眼眸幽深如海,自以为无人能懂,却不知心事已经写满了一脸…… 年少容易轻别离,不知以后回首往事,行云,你可会有悔意? 我静静地站在房内,眼泪不设防地流了一脸。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九章 渐行渐远渐无情 深秋时节,枫红如火。 “蜻蜓儿!”阿松喘着气跑过来拍着我的门,我开了门,不满的瞪着他说: “不是说好了在书院门口等吗?”已经约好了和他们一道下山赶集上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卖,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呢! “去……去不成了。豫南城守备孟大人来了,正在议事厅向夏院士求亲……”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求亲?求亲!”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用力摇晃着阿松的肩膀问:“替谁求的亲?我爹答应了吗?” “豫南城守备孟大人的儿子孟如敏,十八岁,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放开阿松,撒开脚步就向议事厅奔去。远远看见夏泓爹爹正在送一位身穿锦缎长袍头戴高山冠身材高大粗实的中年男子向书院门口走去,我停住脚步,心里一阵冷似一阵。 决定了吗?一件人生大事就由两个谈笑风生的家长简单谈话就决定了吗?如果我没有那些记忆,没有那样的思想,或许我会像个温顺的古代女子一样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 “晴儿?”爹爹走到我身旁,慈爱地对我笑笑,说: “你知道了?我们的晴儿还真是已经长大了。” 我拉住他的手臂,“爹爹,女儿还小,你不要急着把我送走。” “已经十五了,及笄了,爹爹不能误你终身。”他一路和我走回风荷院。 我心里哀叹一声,十五岁,还没发育完全呢! “爹爹,女儿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他在堂上坐下来,丝毫不意外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说: “哦,你要如何做主?” “我不要盲婚哑嫁。人都没见过,谁知道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的,或是有心理障碍的!不认识的人不喜欢的人我统统不嫁!” “那到现在为止,你认识的男子有多少呢?在其中,你看得上父母又看得上的又有多少?” 我一时语塞,如果现在真要找个认识的人来嫁,那真不知道要嫁谁。我咬咬牙说: “没有的话,我就等,总是会有的!” 夏泓叹息一声,“晴儿,你要等到哪一天?恐怕等不到,也恐怕等到合适的人时已经过了合适的时候了……父母总有一天老了,就操不起这份心了,爹娘再好,也不是陪你过一辈子的人。” 这番话听得我的鼻子酸酸的,娘掀起布帘走进来,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说:“蜻蜓儿,别难过,真不愿意就在爹娘身边多呆两年好了。” “孟大人的令郎我见过,人是不错的……只是,你的性子太散漫,玩心太重,只怕以后不能孝事翁姑。” “是啊,是啊。”我连声说,“爹爹你就推了这桩婚事吧,我不合适。” “我是帮你推了,但理由是我已经把你许了人家了。”爹爹微笑着说,“真能管住你又会对你好的人,我看就只有他了。” 这笑容让我无端地寒心,我问:“有这样的人吗?是谁?” “梅继尧,你师兄。我要把你许配给他。” 那一瞬,天崩了,地裂了。不然我的脸色不会如许苍白,我的手不会因为想起这个人而愤怒得有些颤抖,我从牙关里蹦出一句话来: “爹,为什么是师兄?他不见得愿意娶你的女儿。” “晴儿,继尧将会是扶风书院百年来最杰出的院士。”爹爹不无骄傲地说,又对着娘亲会心一笑说: “我的弟子,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难道还不清楚?” 娘轻拍着我的手抚慰地笑着说:“傻丫头,如果不是你,继尧他早就……” 爹爹轻咳一声,娘把那半句话吞了回去。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愿意听,我咬着唇说: “爹,我不想嫁……” “可是这样的话孟家的婚事就无法推脱了。”爹爹的这一招真狠那。 我点点头,苍白无力地笑了笑,虚弱地说: “好,我嫁给师兄。只要他愿意娶,我就愿意嫁。” 自从后山坠崖事件过后,我就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想不到,竟然要和他做夫妻! 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们的心各不相属,成了亲也只是平添一对怨偶。 我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包袱。胡乱塞了几件贴身衣物,再把行云送给我的印章和发串用小袋子装好。然后分别找到阿松、王丛王德、大小乔借银子,最后加起来大概有十多两银子。尤为关键的是讹了阿松两套衣服。最后我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 爹、娘: 晴儿走了,爹娘莫要生气伤了身子,一年半载后爹娘气消了晴儿自回来领罪认错。娘身体不好,容易咳嗽,晴儿已留了方子在阿松处,爹要好生照料自己,保重身体。 不肖女晴儿叩上 第二封—— 继尧师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也许与师兄修了数百年能得以相识,可是缘仅至此,未曾修得千年之果。料想师兄亦不乏红颜相伴,小妹晴深当是放心地送上退婚书一份,不愿以一己之私妨碍师兄的大好姻缘。 夏晴深顿首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已经身在渡头了。青林山落在我身后的远方,我回头遥望,熹微的晨曦之中,青山秀水怀抱中的扶风书院已经无法看见,那一处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此时此地一别,也不知何日重见。 不知我娘遍寻不到我的踪迹时会是如何的伤心,我心里一酸,眼泪就要掉下。看着面前烟波茫茫的江面,我的心头比之更为茫然,渡头的艄公吆喝一声,船就要开了,我小心地上了船坐在船头上,回望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故乡,泪水终于忍不住跌落襟前。 我们前世曾经是什麽 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 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你若曾是逃学的顽童 我必是从你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 在路旁的草丛中 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 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 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 焚烧著 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因此 今生相逢 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忽 无法仔细地去分辨 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卷 花开自有时 第十章 风来吹叶动 一年后,徽州歧安城醒春堂。 “庆庭,让你到仓库里拿袋子黄连怎么去了那么久?又偷懒了不成?”孙掌柜的嗓门是出了名的大,他一喊整个醒春堂的伙计都听到了,东阳连忙走到后门处接应我,看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他笑笑说: “庆庭,我来就好。”说罢他拉过我手中的麻布袋子,轻轻一扛,整袋黄连就稳稳当当地扛上了肩头。 我心里默叹一声,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回到药堂,孙掌柜又指着我说: “看看你,都是男人,人家东阳就是会干活!” “掌柜的,我不满十六,是童工啊!怎能和人家东阳比!”我甩甩酸痛不已的手臂,不满地抗议道。 “童工?我买下你可是用了成|人的价钱!再说了,品花楼的那些女子来找你诊症时怎么不见你说自己是童工了?”此话一出,旁边的伙计全都哄一声笑了。 我无从辩解,只得红着一张脸,到后堂去收拾药材去了。 我果然是不能碰水的。一年前撑船渡我过江的那个艄公竟然是一个水贼,把船驶到江流中心时抢了我的包袱还把我推到水中,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被人救起侥幸逃过一劫。然而身无长物孤身流浪在外,终于由于涉世未深被人贩子卖了,途中想办法逃了出来却在醒春堂的门口被捉。 当我破口大骂诅咒人贩子会被砒霜毒死被雷劈死被狗咬死时,药堂里孙掌柜可能不堪噪音扰耳就用十三两银子把我买下,于是,我就成了醒春堂里的一名伙计,偶尔也断断症抓抓药。 我真正出名,源于为品花楼里的封三娘治好了脸上的黄褐斑。 封三娘曾是品花楼的头牌,可是后来脸上长了斑,以色事人的职业连色都没有了自然要遭淘汰。我第一次见到她时还真是吓了一跳,二十来岁的姑娘脸色枯黄,双目无神。 “你不用给我看症,我没有诊金付你。”她说。 “看得好就随便给一点,看不好你可以完全不给。”我在醒春堂里闲来无事,不知是她的脸让我起了怜悯之心还是过分无聊想试试自己的本事。 “我连抓药的钱都没有。” “那你能找到青瓜、鸡蛋、蜂蜜、面粉这类东西吗?” 她点点头,怀疑地看着我。 三天之后,她再来醒春堂时,在我面前放下了一大锭银子,我说: “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脸好了很多,小大夫,你能把我的脸全治好,这银子就是你的。” “你哪来的银子?” “借的。” 我把银子推到她面前,“那我又把这银子借给你。我开药,你要按时吃,不管外服内服都要照我的话去做,行吗?” 一个月后,她脸上的斑好得差不多了,吃了些补血的药后连脸色也变得红润。她盈盈地对我行了一礼,说: “无言感激,庆庭大夫,半个月后的花魁甄选我终于能参加了。你以后到品花楼来,我定当好生酬谢。” 我被那后半句话吓了一跳,连声说不用客气。封三娘临走时妖娆无限地看我一眼,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后来照了多次镜子之后,再三肯定自己作女子时不够温柔可人,当男子亦无潇洒风流之态,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当我的庆庭大夫。 结果第二天醒春堂大门一开,不知是品花楼还是什么倚红阁的姑娘们竟然一窝蜂地跑来让我给她们开美容方子,孙掌柜在她们走后气愤地大声说: “庆庭,看看你招惹了什么客人上门了?我们醒春堂的名声都要变臭了!” “掌柜的稍安勿躁。其实这些姑娘们跟码头上干苦力活的搬运工人有何区别?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银子,我们打开门做生意何苦歧视她们?如果真的是盛世太平人人安居乐业,有哪些女子愿意过这种生活?掌柜的能怜悯一个落魄的庆庭,为何就不能怜悯这些沦落的姑娘呢?” 孙掌柜哑口无言,悻悻的离开了。旁边的东阳看着我,温厚地笑了。 过了两天,孙掌柜干脆在药堂侧门处放了一张桌子,让我隔天就在那里候诊。就这样,我和品花楼的姑娘打得火热熟络不已,她们甚至常常让我到品花楼出诊。 这样的生活其实还痛苦一些,因为整天会遇到那些姑娘的马蚤扰挑逗,后来没办法了,我只好声称自己先天在那方面就有缺陷,不能人道,无药可医,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如何因此而遭人抛弃的辛酸史,惹得听的姑娘们都掬了一把同情泪。 为了避免女子身份被发现,我还想尽办法在所有裤子的那个位置缝上一个小袋子,用几层竹笙包着小小的红薯干,每次到青楼出诊都会塞上这么一团。幸好,有几回品花楼里的小谢姑娘悄悄把手往我那里一伸,我想吃人似的看着她,她吃吃一笑说: “庆大夫,谁叫你俏得像个姑娘似的?来品花楼这么久也没亲近过谁!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叹了口气说,“不是告诉过你们,我先天……” 小谢温柔得象一抹夜来香一样靠在我身上,眼波如水情深款款地看着我说: “庆大夫,其实我不介意,要不,我晚上陪陪你,当作诊金?” 我捏起她的下巴哈哈大笑,然后抓过药箱,落荒而逃。 孙掌柜一连两天嗓子都不舒服,骂人的声音也小了很多,整个醒春堂忽然变得安静。最近来看外感发热的百姓很多,大家都忙不过来了,我这个专看妇科的大夫有时也要帮忙诊症。孙掌柜看见我连蒙白布,问: “庆庭,你装神扮鬼的,把病人都吓跑了!赶快摘下来!” “掌柜的,这叫口罩,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被传染了。”我顺手从衣服的布袋子里拿出一颗我自制的清音丸递给他,“试试看,对嗓子好。” 掌柜的半信半疑地拿过药丸,“这是什么?” “这叫清音丸,家传秘方。”刚说完,东阳就在那边喊我过去,我走过去一看,是品花楼的丫头紫眉。 “庆大夫,我们姑娘让你下午出诊,这是诊金。”紫眉把银子放我手里,我沉吟一下,问道: “你家姑娘的脸可是大好了?” “好了,完全看不到斑点,比以前还要白滑呢!”说完她稍稍欠身就走了。 这次轮到我发愁了,脸都已经好了,还找我干什么? 走进品花楼翠微阁封三娘的闺房,封三娘正坐在妆镜前梳着她那浓密的黑发,从镜子里看见我来了,她微微侧身欣悦地看向我,眼波盈盈尽是笑意,那身鹅黄绉纱衣裙合身的裁剪把她姣好的身段尽显无遗。 我暗叹一句,青楼果然是销魂窝,销金窝,销…… “你来了?”她的声音缠缠绵绵地萦绕上来,我放下药箱往旁边的贵妃榻上一趟,悠游自得地说: “说吧,哪儿不舒服?我看你是心里不舒服吧!” “庆大夫真聪明!”她小步走过来坐在贵妃榻旁的小凳上,把头依偎在我身边,说: “我要包起你,包起十五天,你开个价吧!” 我仿似听到了前所未有的笑话,大笑了一阵子然后说: “你确定你包得起?想当花魁也用不着出这招吧!相貌本是天成,就算我开再多的美容方子也没有办法把东施变成西施,你又是何苦?” 她嗔怨地看我一眼,说: “容貌是其次,我只是不想你把信心给了她们。” 我一愣,封三娘原来还不是个花瓶,我想了想说: “看在你的这点聪明份上,我就帮帮你好了。不过,你不要包我,小谢她们知道了还不把我吃掉?” “真的?”水样美人兴奋地看着我,猝不及防地在我脸上留下一个香吻。 “你干什么?!”我大惊失色,用手捂着脸,封三娘咯咯地笑着说: “这是除诊金之外赠送的,怎么样,我待你还不错吧!” 是我遭人非礼了,大色女! 一夏晴深第5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我心里狠狠地问候了她好多次,然后说: “我是对你最好最干净的恩客了,那么喜欢我,不如从良嫁给我?” “好啊。”她眼里波光流转,轻轻抓住我的衣襟,俏脸向我靠近,说: “那么,你今晚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眼看她红艳艳的唇就要碰上来,这疯女人!我一把推开她,她却笑着追上来,迫于无奈我向着门口夺路而逃,封三娘在我身后大声笑着说: “庆庭,那天想要我了,就告诉我一声,我从良嫁你为妻!” 正当我回头看看而庆幸她没有追上来时,在楼道上冷不防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我连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完想走,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一阵酒气冲过来,我皱眉看着他。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穿褐色锦缎面目粗犷的人,一双带着红丝的眼睛盯住我大声的说了一句: “女人,你是个女人!”他回头对他身后的那个人说: “承中兄,品花楼的姑娘女扮男装很别致吧?!” 我惊骇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用力挣扎着大声说: “你误会了,我不是女的,我是大夫!你放开我,神经病!” 小谢她们闻声而至,小谢看看我着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正色对那人说: “这位客人你认错了,他是我们这里的大夫,还是封三娘的恩客,怎么会是女子呢?” “罗平,放开他。”身后的那人说。 “不,承中兄,她是女的,我不会看错,我就要她,别的姑娘都不要!” 我的脸都白了,不会吧?我伪装得这么好居然叫一个醉汉看出来了?! “罗平,别胡闹。”那穿着月白锦缎发束金冠腰配墨玉环的公子上前,手中纸扇在他手上轻轻一敲,我的手一震,他已经松开我了。我迅速后退两步,警戒的看着那人,那公子说: “刚才多有得罪,请见谅。罗平,我们走。”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走下楼梯,他忽然回过头来看我,五官深刻,眉浓如墨,眼如鹰隼仿似在看着猎物一般精绝,那目光带着怀疑和质问,神色太过于尖锐锋利,让我心头无端一冷。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这次惹到是非了,而且会很麻烦。 封三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庆庭,你知道他是谁吗?”她掀起帘子走出来看着那人走出品花楼,说: “他叫司马承中,京城人士。与他同来的是歧安城长史大人的公子。” 我舒了一口气,说: “不过是长史而已,还不是州太守呢!” 小谢接口说:“庆大夫,‘司马’可是国姓啊。” 我心下一惊,皇族中人?不过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他该不会有分桃断袖之僻好吧?如果是的话,今晚我就回去收拾包袱了!” 她们大笑,小谢说: “你胆子真小,罗平公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比你正常多了!” 我再无心绪与她们纠缠下去,匆匆道了声别拎起药箱急急脚就走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一章相与笑春风 回到醒春堂,孙掌柜马上就拉住我问清音丸的方子,我一听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清晰不再沙哑,于是笑着说: “掌柜的,我这里还剩两丸,都给你了吧。”说着把布袋子中的两颗药丸递给他,他连忙摆手,说: “庆庭,这药丸是怎么制的?还有你这方子中下了什么,疗效好像比一般的外感药要好?” “说了是秘方了!当然不能说。”我放好药丸就要走,孙掌柜拦住我,笑嘻嘻地说: “庆庭,我们谈个生意吧!” 就这样,我做成了第一桩生意,用他的药材制清音丸,利润三七分账,当然我只取三成,同时讹了他送我一坐骑。别误会,不是马,本人挺害怕那些庞然大物的,只是一头驴。自此以后,歧安城的街头巷尾都可以看到我坐在小毛上优哉游哉的身影,小毛是驴的名字。 品花楼的姑娘都嘲笑我胸无大志,我反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我对她们说: “骑驴比骑马好。第一,不会妨碍交通,或对百姓造成伤亡事故;第二,驴命贱,贱生贱养,病了看大夫抓药也不费多少银子;第三,像我这样潇洒不群的人坐上一匹马那还得了,全歧安城的姑娘都要伤心了,大家知道,我这样的身子……” 小谢她们都笑翻了,我走进翠微阁,封三娘正对着自己的瑶琴发愁,我取过琴轻拨一下,铮然成韵。琴是好琴,就不知弹琴的人用如何的心绪如何的技艺来弹。 我坐下来,拨了两三下弦,调好韵,定下心神,手指轻捻,琴音便如流泉般飞泻之间,时而如盛夏暖风吹动圆荷碧盘般轻细,时而又如黄莺乍惊出谷婉转动人。我的指法已经有点生疏,但是这曲《莺啼序》是以前练习过无数遍的,手指一翻一挑,最后一个音符弹出如水露滑落无声,如日暮倦鸟归林,一片沉寂。 封三娘惊讶地看着我,“你的琴音……”话没说完,只听得帘外传来一阵掌声,一个厚重有力的声音说道: “封三娘琴音果为歧安一绝,不知本公子此刻是否有幸能与三娘把盏谈欢共论琴音韵律?” 封三娘脸色大变,我的脸色当然也好不到那里去,连忙对她摇头摆手,她向帘外喊道: “谢司马公子谬赞,无奈三娘此时衣妆凌乱,无甚心绪待客,刚才一曲只是随意弹来,信手之作,公子无需放在心上。” 司马承中哈哈一笑,亦不气恼,只是说:“好,三娘让本公子等,本公子岂有不等之理?明晚花魁宴上希望能再听到三娘精彩的琴技,告辞了!” 我和封三娘对视一眼,同时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我的琴弹得再好,也没到那样的境界。庆庭,这回你真是帮倒忙了!” 我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只好恶补了!” “音乐是天地间最动人的旋律,心怀天地万物,心胸广阔的人弹奏出来的琴音自然有天地的和谐之韵。一花一叶总关情,水流有声,花开有声,人沉默时亦有心声……” “花开怎么会有声音?人不说话又怎么会有声音?”她问。 我大为头痛,她又说: “我自三岁起就在品花楼中长大,你说的那些,很美,可是我的世界里没有。有的只是你侬我侬的风情,迎来送往的厚颜,心声?从没听过。” 我愣住,原来问题不在她身上,而在我身上。 “那我教你弹一首新的曲子,其他人都没有听过的,好不好?” 我想了想,弹了一首《发如雪》,这可是上辈子某名歌星红透半边天的力作。封三娘双手托腮用神的看着我,弹完后,她还怔怔地看着我,叹了一声: “庆庭,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嘻嘻一笑,“茫茫人海中的一个苦命小大夫,流落至此,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到处能安即是家。” 封三娘收起严肃的表情,笑着捏了一下我的脸,“故作神秘!” 教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华灯初上,封三娘基本上已经熟悉了乐谱。我拿起药箱拍拍屁股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一片哗然,楼道上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都是下楼的,接着便一片寂静。 我好奇地拎着药箱奔下楼去,大堂里里外外围了几重人,我拉拉一个丫鬟的手问: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是天上掉金子还是黑社会仇杀?” 那个丫鬟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别吵!” 我只好施展我善于挤和钻的高超本事了,我在人缝中钻进去,终于从外三层挤到最里层,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了,也明白到整个品花楼为何鸦雀无声。 正中的圆桌上坐着一人,面如冠玉发黑如漆,长眉斜飞入鬓,凤目狭长半眯,嘴唇却细薄秀气,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身穿黑色莨绸暗花长袍,衣领袖口全用银丝线绣边腰间缠一银色锦带,系一羊脂白玉佩,佩下一个做工精巧的银灰色如意结,贵气雍容之极,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柔之美,更有男子的风流气度。 我和其他人一样,呆住了。在古代,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比李俊基还要美丽如画的男子,这整个品花楼中,不要说男子,就连女子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人。 他的身旁站立着一个脸容清秀却一副聪明伶俐相的童子,他不说话,童子却先开口了。 “我家公子从天都峰一直到歧安马不停蹄地赶路,谁知经过贵宝地时贵楼侧门跑出来一头疯驴,惊扰了公子的马,挫伤了前蹄无法赶路,特来贵楼讨个说法。”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谁家的驴如此的精明居然看中了这美丽公子的马?!我也想说那头驴肯定是一头色驴,那童子又说话了: “不知道那头驴的主人可在?” “我们这里没人骑驴。”老鸨拨开众人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 “公子远来是客,可要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童子却根本不看她,板起一张脸说道: “那头黄|色小毛驴的主人可在?” 黄|色小毛驴?那不是我的小毛吗?我这是才惊觉原来肇事者竟然是我的小毛,受害者讨说法来了! 我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说: “这位公子,那毛驴脖子上可是有一个铜铃?” 那童子盯着我,说:“是你的?” “正是,在下管教无方,笨驴冲撞了公子的马,在下愿承担贵马的医药诊费。” 那坐着不说话的人半眯着的眼睛忽然张开,霎那间光华大盛,一堂之上的耀眼灯火也比下去了。那眼光灼灼地看向我,我吓了一跳,不过就是伤了马蹄,用得着如此介意吗? “你赔得起吗?我家公子的马是天山雪骥!”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天山雪骥,传说中来自北方的神马?我的小毛驴竟然伤了神马?是啊,我拿什么来赔……我沮丧地看着那小童,小童却冷冷地看着我,说: “不过你可能连天山雪骥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竹生!”他皱皱眉,“话说得有点过了!”声音圆润带着男子特有的磁性,我心里无端一动,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我是大夫,我愿意治好你的马。” “哦?”眼帘一动,他的目光已经把我周身扫视一遍,“那你就试试看好了。不过,我现在倦了,饿了,你先来解决这两个问题吧。” 谁说美男不可以是无赖来的?我也倦了,饿了,可谁来解决我的问题?品花楼的几重人群终于散去,可是转眼间那些美若春花朝霞的女子又装扮一新花枝招展地下楼来围在那张圆桌旁,我第一次在品花楼开了一桌菜,第一次吃饭时被那些美艳的姐妹们肆意拿捏,虽然她们的眼睛都不在我身上,而且我早已言明除了饭菜钱和租用房间的钱会付之外其余一文不给,她们还是心甘情愿地贴过来…… 玉碗,银筷,琉璃杯盏,叫竹生的小童正殷勤地为他布菜。 身后有人在纷纷议论他的贵气他的来历,竹生瞥了那些人一眼,说: “我家公子来自天都峰天都老人门下,江湖上人称‘无缺公子’。我家公子吃饭时不喜欢别人吵杂打扰。” 此话一出,满场俱寂。 “无缺公子?请问阁下可是姓花?”我放下筷子,想必此时眼神一片狂热,否则那童子不会鄙夷地看着我说: “我看你才姓花,单名一个‘痴’字。” 我自讨没趣,此时却撞上那公子若有所思的视线,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死了,不能再看了,弄不好落下个心脏病就亏了。 于是我垂下头继续吃饭,一直在想,卖了小毛我的损失会不会减轻一点。 随便塞了两个馒头,我就跑到马棚里去了。果然那里有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而眼睛却乌黑隽亮的马,摸一摸体温果然比常马低一点。 我低头看看它的前蹄,有一道血痕隐没在纯白的毛色里,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它的蹄子一边说: “说好了,要让大夫给你看看哦,不能没礼貌随便乱踢……”我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镊子,轻轻地往马蹄血痕处显露出来的一点金属光芒处夹去。 马一痛一惊,嘶叫一声蹄子奋力向前一扬,眼看我就要被它踢中心窝,这时候黑影一闪我被一道力量往后牵拉,就这样避开了马蹄的袭击,我抚抚心窝定下神来,才发现一只白皙洁净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阵淡淡的水沉香的气息飘过。 我看向他,那裘黑衣在夜风中张扬着自己的华美,他灿若晨星的眼眸带笑看着我,说: “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他轻声说,我却觉得话里带着一丝暖意,我嗫嚅着解释说: “它的前蹄受伤了,好像被什么利器伤到,要把它取出来才行。” “我的马曾经踢死过许多的好奇者。竹生——”他看向小童,竹生拿出一支竹笛对着马轻吹一下,雪骥仰头轻嘶一声,竟卧下身来前蹄任由竹生握住,竹生转过头对我说: “还发什么呆,赶快过来呀!” 我连忙走过去,用镊子小心地把嵌入马蹄的那一小片金属取出来,原来是一片菱形的薄如蝉翼的银片,我往伤口处上好药,看看那银片,对他说: “公子,明日我再来给马上一次药,那我们就两清了。但是这银片好像是暗器一类的东西……” “哼,如果不是你的驴冲过来,我家的马怎么会避不开这小小暗器?”竹生说。 我心下一顿,看来这两人也是不好惹的主,如此气派为何会和一头驴斤斤计较?想必得罪了什么仇家,被人暗杀不成跑到品花楼来避祸,我正好成了冤大头……当下心里念头一转,说: “是在下的错。若无旁事,在下想先告退,两位今夜好生歇息。” “喂,你叫什么名字?”竹生问。 我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在下醒春堂妇科圣手庆庭,专看妇女疑难杂症,两位身体若有不适可来找在下,担保药到病除手到回春。” 竹生气得憋红了脸,而那黑衣公子却只是对我清浅一笑,即使只是浅笑,亦足以颠倒众生,幸好我时刻警戒自己不要沦为花痴,再美的男子再动人的笑容我也告诉自己不要恋栈,转身急急忙忙地拉过我那不争气的小毛,向醒春堂方向走去。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二章 天香开茉莉1 花魁大赛当天下午,我躲在醒春堂后院配我的清音丸,东阳走进来对我说:“品花楼的紫眉丫头过来捎一句话给你,说是她小姐封三娘昨夜烫伤手了。” 我叹口气,还是不肯放弃我,所以说好事者是一定不能当的,后患无穷啊。只好放下药,拎过我那百宝药箱,往品花楼走去。小毛短期内我是不敢再骑出门了,它怕是吃了什么消化不良上火了才给我招惹了那样的马那样的人。 进了翠微阁,我板着一张脸问封三娘说: “手呢?敷了药我就走了。” “你明知道没那么简单。”她一脸忧郁的样子,“不同的人弹奏的琴音不可能一样,谁让我在人前承认了昨天那曲子是我弹的?现今骑虎难下,你让我怎么办好?” 我默不作声,她又说道: “庆庭,今晚花魁大赛我也不求夺冠,只求圆了昨日的谎……” 我苦笑一声,“圆了昨日的谎,那今日的谎明日又如何圆的了?” “我就说受伤了,伤愈后大不如前……” “既已找好理由,何不今日了断?” “庆庭!”她望着我,泫然欲泣。 我叹口气坐下来,“说吧,想我怎么做?” 品花楼参选花魁的姑娘有四位,除了善歌的封三娘封引玉,还有善舞的谢如卿,善琴的颜花云,和善弄箫的程碧绮,她们都分别住在品花楼二楼的翠微阁、紫烟阁、丹霞阁和凝碧阁,刚好占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舞台就在楼下大堂的中央,在阁中系一红绫中套金环,表演者手拉金环从二楼滑至舞台上表演。封三娘对我说: “届时你先在阁中奏琴,然后我再到台上表演歌舞,这样可好?” “也只有如此。”想不到我终究做了一回枪手,不过想想其实也无需介意,游戏人间,人间游戏而已。 “不过,我弹完一曲就走,而且你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我沉吟一下道。 “好,我在窗上绑一红绫,到时一弹完你就沿着红绫爬下去直接离开可好?”封三娘一颗心放了下来,脸上笑靥如花,我正色道: “三娘,此事一完结,以后若非诊症……”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多惹事端的。” 楼下的宾客渐多,人声逐渐喧哗以至沸腾,我感叹着古人的夜生活真是烦闷无聊得可以,不过就是一场美其名曰献技的选美大赛而已。这时封三娘把一具古琴放在我面前,说: “谢如卿快要表演完了,庆庭,我有点紧张。” “别怕,重要的是过程,好好演好自己就行,能否超越别人有时候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我握住她的手,宽慰地看着她。 她感激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紫眉丫头已经站到楼道上报幕了。 我稍一定神,手指甫动,轻拢慢捻钩弹挑拨,指下琴音有如一江春水东流之势汩汩涌动奔流而出,这一曲《春江花月夜》音韵流畅大气,花好之夜月圆之天,大江无声东流,微风拂岸,桅樯夜舟,风灯摇曳,水中月影冲淡夜色的深沉,似有潋滟浮光冲荡人的心胸块垒…… 一曲既毕,满座无声。 不是吧,如此冷场?我抱歉的看向封三娘,她已经推开阁门,身穿轻盈婀娜的舞衣手执金环如仙子下凡般滑落舞台中央,激起阵阵如雷掌声…… 我拿起药箱,手脚麻利地爬上窗户,紧紧抓住那条红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滑,马上就要落地了,我心中大喜,想着今夜终究是无惊无险真是可喜可贺,谁知忽然有一铜钱落地的声音响起,“嘶”的一声,那红绫硬是无端断裂,我一下子就摔倒了地上,手脚疼得就要断裂一般。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痛苦地爬起来瞪着站在身后的人,说: “哪里来的小贼敢暗算本大夫?!” 话一说完我就呆住了,竟然是他!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锦缎白袍,以金环束发,穿着随意却自然大方,那张一见难忘的脸在黑夜中更平添了几分暗魅,他好整以暇地对我一笑,说: “偷偷摸摸地从青楼女子的房间里爬出来,莫不是作了什么亏心事?”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他一拱手,说:“恩客去见相好的就是偷偷摸摸的才有意思嘛!公子,我们已经两清了,在下就不耽搁您了。”不敢惹他,还是赶快离开为妙。说完拍拍衣衫,拿着百宝药箱就要走。 “那房间好像是封三娘的房间,刚才那曲子,是你弹的吧。封三娘的琴,我是听过的……” 我顿住脚步,直直地看着他说: “说重点,不要拐弯。”已经被看穿了,那只好妥协协商以谋后定了。 “我们不是两清了吗?”他得意地重复我的那句话,那天人为之失色的容颜里竟有一种孩子气的笑意。 “不,现在是我欠你了,说吧,守口如瓶的条件是什么?” 他走到我跟前,俯下头来深深地看着我,一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轻声说: “如此良夜,如此良人,开口闭口说条件,你不觉得忒煞风景?” 我有点招架不住,讷讷地说:“是有点煞风景……” 他大笑,一把拖过我的手说: “我渴了,带我去喝本城最好的茶!”见我欲挣脱他的手,他俯下头在我耳边吹气如兰,“既然同为男子,何苦忸怩?放心,本公子尚无龙阳之僻。” 就这样,我半是懵然半被胁迫地带着他走到了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镛铭居。说到钱我还是很理智,点了最便宜的茉莉花茶。 “这就是最好的茶?”他眼波流转,闻一闻杯子,又放下了。 “是啊。”我拿起杯子毫无仪态地喝了一大口,“齿颊留香,茶味清新。” 他扬扬手,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走过来问: “客官有何吩咐?” “一坛上好汾酒。” 我狐疑地看着那坛汾酒,又看看他,他说: “若你能说出茉莉花茶是本城最好的茶的理由让本公子信服的话,那今晚所发生的事我自当守口如瓶;若不能,不好意思,你就把这坛汾酒喝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又说: “本公子最不喜欢被人糊弄。” 此刻我多想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样愤而拍桌,起身而桌塌,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骂: “老子是工人阶级好不好?!哪来的小资情调!”为了喝一个茶开了一间包厢已经是大大的破费了,还……我叹了一声,对伺候在一边的伙计说: “给我找一瑶琴来。” 伙计应声而去,不久拿着一具瑶琴放至桌上。他手掌托腮,侧着头看着我,我轻拨了一下琴,说: “若说中一个理由让你信服的,你自当喝一大杯,如何?” “好。”他淡淡地说,眸中流光有如玉液琼浆,想要把人醉死。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茉莉花茶理气解郁,和中辟秽;”我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倒出两大杯汾酒,把其中一杯推至我面前,说: “凡植物皆可入药,不是穿肠毒药就是救人良药,有何特别?” 我看看面前的高纯度酒精,暗叫一声苦也,伸手颤巍巍地拿过,半杯入喉,半杯入袖。饶是这样,喉咙仍似被刀锋割过一般。放下酒杯我又继续说: “茉莉虽然普通,然而在盛夏酷暑或是萧索深秋或是雪漫隆冬之际,品一口茉莉香茶仍索得春光秀色,一杯清茶领着春天走遍四季,不亦美哉?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茉莉花有清白雅稚之香,深蕴禅意,不知公子以为然否?”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三章 天香开茉莉2 “茉莉虽然普通,然而在盛夏酷暑或是萧索深秋或是雪漫隆冬之际,品一口茉莉香茶仍索得春光秀色,一杯清茶领着春天走遍四季,不亦美哉?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茉莉花有清白雅稚之香,深蕴禅意,不知公子以为然否?” 他冷峻的表情开始冰消雪化,拿起面前的汾酒放至唇边,薄唇轻抿,凤目微睁,说: “虽然牵强,可也不失为之成理。还有吗?” “盈盈素靥佩青衣,临风和月淡雅怀;离别未肯衔愁赋,多情尽作暗香流。茉莉入诗,丝毫不比芙蕖牡丹逊色,牡丹之艳丽,芙蕖之高洁,茉莉之雅致,各领风马蚤罢了。富贵人爱赏牡丹,君子爱赏荷,像我此等布衣百姓欲在浊世中寻一性灵上的清流,爱赏茉莉,有何不可?” “布衣百姓?”他笑得别有深意,“你的学识不亚于太学里的儒生,庆庭,你是想欺人还是欺己?” 他往我的杯子里倒了半杯酒,有往自己的杯里倒了半杯,说: “这半杯,罚你过于轻视本公子;”他举起自己的杯子,“不过,这个理由,我还可以接受。” 我叫苦不迭,不过就是说错了四个字而已。那半杯酒如喉火辣辣的,我的两颊红云顿现,我继续说: “茉莉不仅可以入药,入禅,入诗,还可入韵。” “哦?”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心脏很强大,居然没有在他惑动人心的一颦一笑下晕倒昏厥,我摆正瑶琴,说: “古人有阳关三叠声声唱彻,而茉莉亦有三唱。”我手指轻轻勾弦,压低声音,唱出那首满清慈禧太后钦点为国歌的《茉莉花》,我尽量把旋律放慢,压低声音,浅唱轻吟,使得曲子听起来不显得轻快而有些低沉。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琴音一转,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明意味的情绪,我又说: “这是第二叠。”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有点沙哑的嗓音伴着铮铮琴韵很是柔和,与窗外暗沉的夜色糅合在一起竟也有些哀伤的味道。不知道是酒力发作了还是抑郁的心绪忽然在歌声里得到了释放,我的眸子空濛茫然的看向窗外,手指翻动拨弦,又唱道: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不让谁把心摘下, 就等那个人爱呀, 茉莉花呀茉莉花 ……”这是梁静茹唱的《茉莉花》,旋律缓慢调子忧伤,我唱了两句,想起了那个一裘白衣气质清冷神情冷漠的男子,不知他身在何方,还是不是像以前那样在人群中孑立在喧哗中寂寞? 我唱不下去了,心绪混乱,过往的人和事乱无头绪地袭来。我一把推开瑶琴,取过盛满了酒的酒杯,说: “我输了,该罚。”正要举杯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我的手背,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来了,他皱皱眉说: “一叠不如一叠,你真是醉了。” “我没醉。”脸上烧成了一片,头也有点晕,我起身一拱手,说: “公子,今夜之事庆庭已尽全力,望公子记得承诺过在下的话。夜静更深,庆庭就此别过。”说罢提起药箱就要走。 忽然腰身一紧,我低头看看那不松不紧地勒住自己的白色缎袖下的手臂,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他一用力我整个人就往他的身上靠去,我大惊之余想道这人不是甚好男风到连我这看起来身量不足的人都不愿放过吧?!只见他抛落两片金叶子在桌子上,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庆庭大夫要走,我怎能不送你一程?”说罢往窗口一跃,我看着自己的身子如落叶一般坠入茫然无边的黑夜,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古人建的高楼跳下去最多也只是断腿吧。 耳边有呼呼风声掠过,我半眯开眼,居然发现自己正被他带着掠过一处又一处的屋顶,最后,在一处铺了琉璃瓦的屋檐上停了下来,他这才放开我,说: “很害怕?”说着就在屋檐最上方坐了下来。我不敢轻举妄动,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夜风温柔地吹着他的发,那个束发金环在夜色中仍幽幽作亮。 “凡夫俗子一个,如何不怕?”我说,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头晕依旧。 “该说你胆大还是胆小?”他看着我,眼神清亮,仿佛已经看穿了我一般,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重要吗?”我直视他,“英雄莫问出处,我非英雄,来自何方更不足挂齿。反倒是阁下,对我如此感兴趣还真是奇怪。相逢一笑如萍聚,明天你我各西东,何苦执着?”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阵,从怀里拿出一个铜铃,说: “这是你的吗?” 我一看,这不是我挂在小毛脖子上的那个铃铛吗?我拿过来看了看,说: “没错。” “为何要在铃铛上刻一个‘晴’字?” 我一愣,怎么他连这个也注意到了?只得笑笑说: “实不相瞒,买小毛的前几天阴风怒号连日不开,买它的那天突然放晴,为了记着这个好日子,所以特意刻了这个‘晴’字。” 他笑一笑,晶亮的眸光闪过一如天上的星,说: “是吗?把它送给我,可好?” 我怔了怔,他怎么会稀罕一个破烂铃铛?只见他伸手往发上一拂,束发的金环已到了他的手上,黑发凌乱地在夜风中缭绕,有着一种张狂的美。 他拉过我的手,把金环绕在我的大拇指上两圈,不知用什么手法把接口按紧了,他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见我两眼发光的样子他不由得好笑,“再穷也不能卖了它。” 我抬起头说: “你还要这样的铃铛吗?我有好多……” 他大笑,笑得那般爽朗开怀,整个人不再像一不食人间烟火天界仙人,变得真实可感。 “你今年几岁?” “十六。怎么,还想盘问家宅?” “你知道京城太医院里那些名医十六岁时在干什么吗?他们还在涉猎医书,拜师学艺,实习会诊。而你……”他沉吟不语,似乎在等着我坦白。 “而我,不但能医,而且善琴,对吗?这就是你对我好奇的原因?”我笑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要再问我了,你的来历我不也没问过吗?” “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他正色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可惜,我不是君子,也不想和别人交换秘密。”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拒绝过我的要求。”他淡然地说。 “是啊,你不是叫‘无缺公子’吗?金钱、美女、容貌、智慧都无一缺少,没有人拒绝过你,不奇怪。”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美男吗?如果我不是活了两辈子,上辈子看明星看花了眼的话,现在可能在傻笑着把自己的底细都交待了。 “无缺公子,为什么不能是‘无所不缺’呢?你说的那些我都有可我不一定稀罕。” 我无语,这世上有人对金银财富或是美貌才智孜孜以求,却也有人淡泊鄙弃。这时我惊讶地看见屋檐下有一队黑影持着长枪有秩序地走过。 “不用惊慌,这是州府衙门。”他说。我却更惊慌了,拉着他的衣袖说: “无缺公子,我们快走吧,被发现就不得了了!”真是说什么就错什么,一慌张,脚下的一块瓦片被踩得“喇”的一声响。 “什么人?!”马上有火把照向这边,他一个旋身抓住我的手臂,身形拔起,轻飘飘地点了几下檐瓦,人已落在远处。 “怕什么?”他轻笑,“你不是说我什么都有吗?连这州府也是我的,你还怕?” 这人肯定是喝醉了,满口胡话,我想。 “别一口一个‘公子’,叫我辰恒。”他又说,声音温和绵润,似有雨露渗人心间。 “陈兄。”我结结巴巴地喊了他一句,他不满地纠正道: “是辰恒。”他说,“星辰的辰,永恒的恒,不要忘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四章 梵树落菩提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看着左手姆指上的金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淘金发财的美梦。那个一文钱就有两个的小铃铛啊,居然奇货可居地“卖”了一个好价钱,真是今夜做梦也会笑哦,呵呵…… “庆庭!一大清早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过来,跟你说件正事!”孙掌柜扯开嗓门喊我,我应了一声跑到他面前问: “掌柜的有何吩咐?” “今天下午的州府衙门统办的医药理论大会,你和东阳跟我一起去。” 我感到奇怪,东阳是他徒弟,跟他去很正常,为什么要带我去? “掌柜的,免了我吧,我什么都不懂。” “所以给个机会让你去见识见识啊!那么多的行家都聚在一起,你怎样都不会吃亏的!还有,你那清音丸制好了没有?一天到晚就会往品花楼跑,你的相好都成了花魁了!看人家以后还搭理你不?”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声,心里偷笑,她不来找我已经万幸了。这时,东阳拿着一个小巧的褐色竹篮子走过来,篮子上盖了一块白布,说: “刚才有个人让我转交这篮子东西给你。” 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还是一只死相恐怖的黑猫,还是随便那一种恐怖袭击?我的想象力忽然延展无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犹豫着拉开那条白布。 原来竟然是一篮子满满的洁白的茉莉花! 我呆住在那里,药堂里的伙计围过来看看那篮子茉莉花,又看看我,有人大声笑了起来,说: “庆庭,真亏你长了张女人脸,这回又被哪个女子相中了啊?哈哈哈……” “茉莉花有理气开郁、辟秽和中的功效,并对痢疾、腹痛、眼疾及疮毒等具有很好的消炎解毒的作用。”我不无尴尬地解释说,“谁说是女子送的?男子送的不行么?” “行,行!”他们又笑了几声,我却没有理会,反倒是想起了昨夜那个黑发披散张狂自傲的辰恒,这花,是他送的吗?那淡淡的想起萦绕鼻端,心里忽而掠过一丝甜意。 下午,孙掌柜带上我和东阳来到了歧安城鼓楼前开阔的空地上搭建好的台上,台上左右两边各摆了两张红绒覆盖着的长桌子,济世堂、盛安堂两大行家都已经分别就坐,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位相貌威武严肃头戴官帽身穿朱红官袍的人,孙掌柜拉拉我的袖子,走到那人面前深深作了一揖,说: “醒春堂孙良见过楚大人。” 那楚大人应了一声,说: “我身边这位是京城宣阳王府司马公子。” “见过司马公子。” 我们退回自己的位置坐好,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襟,目不斜视。从刚才起,司马承中那种带着探究的严厉目光便一直攫住我不放,这时听得一声锣鼓响,便有一身穿白色长袍的儒者走出坐在堂前,轻咳一声说: “有一病人,咳嗽频频,伴有发热咽痛、头痛,脉浮数,请问是何症,该如何开方子?” “若声音嘶哑,咳痰不爽,痰色黄,舌质红,舌苔薄白转黄,则可判为风热,宜开疏风散热,清肺止咳的方子。”盛安堂的张大夫侃侃而谈,济世堂的李大夫也起身一揖道: “若是咳嗽频作,咳剧即吐,呼吸气粗,舌质偏红,则可判为痰热,宜开清肺化痰,宣肺止咳的方子……” 昨晚没睡好,现在又听到如此烦闷枯燥的理论,我不禁有点昏昏欲睡,又听得那白衣儒者继续问: “咳嗽反复多次发作日久不愈,痰液色白清稀,多汗恶风,又是何故?” 这是典型的由风寒外感逐步引发的慢性支气管炎,我以前念大学时已经对此耳熟能详了,此时再无听下去的心绪,头晕脑胀的眼皮都快要垂下来了,这时东阳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的手臂,用低得再不能低的声音说: “庆庭,打起点精神!那个人一直在看着你!” 我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不少,往前方望去,视线恰恰碰上了司马承中冷漠轻视的眼神,我惺忪地对他展颜一笑,嘴角的笑意想必慵懒异常。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注,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表情,极其古怪。我心下大乐,就是要让你吃憋!不要以为每个人都想着在这样的理论中扬名立万彰显不凡,我庆庭就是一个例外。 “病人发冷发热,无汗,咳嗽不止,痰白而清稀,面白唇红,脉浮数……” “这是肺燥阴虚的症状,应该疏风化热,清肺祛痰。” “不对,我认为这是风寒闭肺,应该疏风散寒,宣肺化痰……” 这争论越发激烈,可在我耳中却是喋喋不休的烦躁,可是我身边的孙掌柜更为坐立不安,因为醒春堂在这争论中处于下风,甚至连一句都插不上口。他不由得着急的对我说: “庆庭,你看这个病症该如何处方?” 我笑笑,对他说: “掌柜的,你没听出来,这个病人如此不安分,怎能有痊愈的一天?方子开得再好,也要病人配合啊。” “醒春堂庆庭大夫,不知对此有何高见?”司马承中忽然开口发问,沉厚的声音顿时把正在争论的两位大夫的声音压下来了。看着孙掌柜恳求的神色,我又看看司马承中挑衅似的目光,叹口气,只好站了起来。 “确如两位大夫所说的那样,病人从普通的风寒感冒发展至肺脾气虚,再到风热闭肺,所下的方子都是清热化痰利肺的,可是试问一句,为何病人开始时仅是简单普通的风寒外感,为何会发展成重症?大夫下的方子无疑是正确的,为何病情一拖再拖终是延误?” 在座的大夫面面相觑,我又继续说: “病人沉疴在身,应是长期服药。俗话说:‘凡药三分毒’,药吃多了,人的身体也变得虚弱,由此人体对疾病的抵抗能力下降,若此时病人对服药不能坚持或生活上有着旁人难以明了的焦思忧虑,病症便会气势汹汹卷土重来,一味地坚持所谓的‘对症下药’,治好病症的同时也伤了病人的身体,这的确是‘一举两得’啊!” “那依你所见该如何治疗?”白衣儒者缓缓开口。 “望闻问切开准方子固本培元,这是其一;辅以食疗食补这是其二;助病人纾解郁结这是其三。三点缺一不可。” 几声清脆的掌声想起,司马承中缓缓离座走到中间问道: “对庆大夫的这番诊断不知各位还有异议否?” 周围一片寂然,司马承中开口道 一夏晴深第6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道:“那这次医学理论大会胜方当属醒春堂。 ” 孙掌柜兴奋得在桌子下揪了揪我的衣袍。 “不过,醒春堂的庆大夫须随本公子到京师治疗这一病人。庆大夫,今晚准备一下,明日随本公子启程。”他看向我,眼神依然严厉且不容置喙。我霍地站起来,双手作揖道: “公子好意在下心领,无奈在下无意远行。且庆庭只擅长治疗妇人方面的疾病,对所说病人的病症只是纸上谈兵,并不能落到实处,公子错爱了。” 话音刚落,身旁便响起了一片抽气声。司马承中走到我面前目光深沉狠戾地看着我说: “如果本公子非得请动庆大夫到京师去呢?” “敢问司马公子,该病人现在的症状是否更为严重呢?咳嗽伴脓痰或是已经有咯血现象出现?” 司马承中脸上神色一凛,“大夫所料不差。” “那么庆庭只能说一句,随病人的心愿,让他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安乐,方为人道。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药石无灵,妙手亦难回春。”都晚期肺癌了,还能治? 司马承中眸中精光乍现,暴怒的他一掌拍在我身前的桌子上,整张桌子似泡沫般轰然倒下,孙掌柜吓得身如斗筛颤抖不已,司马承中带着怒气沉声说: “你可知道,只要本公子一句话你就活不过今夜?” 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可我还是说: “治不好公子重视的病人,庆庭不也还是死路一条?” 司马承中铁青脸色,盯着我发狠道: “好,很好,既然这样,我成全你!来人,把醒春堂的人给我捆了!” 兵士上来把我们三个捆成粽子一样,孙掌柜连声对我说: “庆庭,求你了,跟他走一回吧。” “师傅,庆庭此去也是有去无回的!”东阳说。 “可是我们这是陪葬啊……” 这边司马承中又说道: “到城中醒春堂把一干人等五花大绑押来此处,我倒要看看,某些人的心是不是铁打的!” 我心下暗想,这一劫是逃不过了。 “司马公子,且慢。”我艰难地开口说,“罪不及父老乡亲,不知庆庭所犯何罪,触及何法?” 司马承中一扬手,一名官差模样的人过来解了我身上的绳索,我身上酸痛不已,他轻蔑地看着我,说: “医者父母心,醒春堂医行医德不当,所有人等可下狱一月,刺史大人,我没说错吧?” 上座的刺史点点头,对我说: “你又是何苦违逆司马公子?到宣阳王府诊治宣阳王妃,这不是随便哪一个大夫都可以有的机会和荣誉。” “本公子保证,若你一意孤行,整个歧安甚至整个东庭不再有醒春堂的存在!不要怪本公子狠绝,你不留余地,我又如何放他们一条生路?”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我咬咬牙说道,“从此我与醒春堂再无关系,不论医治王妃结果如何,都与醒春堂无关。” 司马承中脸色缓和,哈哈一笑,“好!识实务者为俊杰,庆庭,你我的缘分不浅,当下跟本公子回行馆吧,明天启程。” 我走过孙掌柜面前,向他恭敬一揖,一直以来的感激之意尽在不言中。孙掌柜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垂下头没说什么,倒是东阳一直看着我,是不舍还是难过我已经分辨不清了。 “走吧。”司马承中得意地对我说。我脚步动了动,忽然身后传来一把稚嫩的嗓音,“且慢——” 我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清秀的童子,竟然是竹生。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五章 吹梦到沧江 我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清秀的童子,竟然是竹生。 他轻松地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司马承中面前,指着我说: “这个人,你不能带走!” 司马承中眼中怒意一闪,冷哼一声,手如疾风办抓向竹生的肩。这是一记刁钻的擒拿手,被抓住的人肩胛骨不碎即裂,我轻呼一声,竹生却已像鬼魅一般闪身避过了他的这一招,离司马承中三步之遥。他拿出一张纸对司马承中说: “这是庆庭的卖身契,你看清楚,”他走过来一把抓起我的左手大声说: “这就是我家公子给他留下的信物,他已经是公子的家奴了!” 阳光下,我左手拇指上的金环闪耀着魅人的金光。司马承中一愣,待到看清那金环时,脸上神情深不可测,冷笑着对竹生说: “二哥何时到了歧安?为何不知会一声好让我替他接风洗尘?” “洗尘?我和公子来的头一天你不已经招呼过了吗?可怜我公子那雪骥一时不慎着了人家的道,还是庆庭给治好了……”竹生语带嘲讽。 司马承中冷峻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只是说: “恐怕二哥误会了,承中忙于为母亲寻名医,何来精力时间叨扰二哥大驾?不知二哥在何处落脚,承中好去拜会。” “我家公子说了,如果司马公子愿意,明日卯时沧浪江边碧湘楼船上恭候大驾,届时送司马公子一并返还京师。至于庆庭,到京师后,你要他去给王妃看病,也是未尝不可的。” 说来说去,我还要给什么王妃看病,还变成了人家的家奴?!发怔的时候竹生已经走到我身边轻声说了声“笨蛋”,便拉着我扬长而去了。 沧浪江是连接歧安、徽城和京城的一条大河。说它是大河,因为它的河岸异常开阔,傍着青山,绕着繁华的城市,然而它的水流并不湍急,因此带动了沿岸城市的商业发展,运输的船只络绎不绝。 沧浪江边,碧湘楼船。 两层高的楼船船船身呈深褐色,船上的门和窗一律挂着竹帘,古色古香,毫不奢华。一走进去只觉凉风阵阵,气息清新,舷窗半开,在船舱左侧有一铺着上等罗绮的软榻,榻旁一张小几,辰恒身穿黑色绣金翻云暗花长袍侧身而卧,右手支额似在小睡,左手随意地搁在一边,拇指上戴着一个颜色秾丽的墨玉扳指。那放松的眉目、直挺的鼻子、薄而带笑的唇是如此的完美配合着,而我却觉得诡异非常,因为看见这样的辰恒,我竟然想起了梅继尧。 在我印象中,熟睡的梅继尧依稀就是这个样子的。 梅继尧也有一双凤眼,可是没有辰恒带着笑的默默温情,那双眼睛里如一泓秋水般清明澄澈却寒冷异常;梅继尧也有一张薄唇,可没有辰恒嘴角轻扬时的惹人遐想连翩,只有世间万物均不在眼内心上的孤清自傲…… 我在想什么呢?!我暗骂了自己一句。辰恒凤眸忽然张开,看着我道: “来了?” “是的。”不知道该不该谢他,我还是老实的说:“那个……家奴的事……” “喜欢我送的花吗?”他突然问。 “啊……那个…… ”虽猜到那篮花是他送的,但我一时还是反应不过来。 “竹生,我们船上还缺什么人?” “公子,缺了个厨子。” “那就带她到厨房,我饿了。” “停——”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我什么时候卖的身?就是这个金环吗?我脱下来还给你好了!”我用力地去拔那个金环,谁知道卡着指骨根本无法拔出。 辰恒开始时只是嘴角带笑,后来看见我那副窘相就变成了开怀的大笑,竹生在身后一敲我的脑后勺,说: “真是笨蛋!我家公子想保你一条命都不懂!不跟我们走,司马承中能放了你吗?宣阳王府的老王妃病重,你真不去的话随时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我家公子会缺家奴?京城想要当公子家奴的人排队都得排三天三夜!” 我知道是这样,可是……我抬眼看看辰恒,他正拿过小几上的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姿态优雅妙不可言。竹生把我拉到厨房,说: “这里有两个仆役给你打下手,你手脚麻利一点,别让公子饿着了。” 我差一点就要仰天长叹了,从书院院士的千金变成药堂里专看妇科的小大夫,如今还沦落到当了他人的厨子,夏泓爹爹如果知道了,那张脸会是什么颜色啊?一想到双亲,我的心上如沉甸甸地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离家愈远便愈是想念,可是我写过两回信都没有回音…… 不知道辰恒喜欢吃什么,我简单地做了一个南瓜蒸排骨和萝卜丝鲫鱼汤让仆役阿方端上去,看见厨房里堆着几个柚子皮,灵感忽至,正要动手切柚子皮时,阿方出现在门口说: “公子让你去一下。” 我匆匆来到前舱,只见辰恒和竹生用奇怪的表情看着那两道菜,我有点害怕地问: “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煮熟?我拿去再煮一下?” “公子,好像我们从没吃过这样的菜。到底能不能吃?”竹生疑惑的说。 这死小鬼,挑三拣四的!我耐着性子说: “两位是北方人,这是南方的菜谱,尝一尝,应该不难吃。” 竹生开始为他布菜,我转身要走,辰恒拍拍身旁的坐垫说: “过来。” 我乖乖的坐过去,辰恒吃了两口菜,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居然会做菜?” “怎么?不难吃吧?”我笑眯眯地说,竹生布好菜就下去了,辰恒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喝鱼汤时居然难得地笑了笑,我生平第一次做饭做得这么有满足感。 “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吃吃家常小菜也是一种乐趣吧?”我打趣道。 “山珍海味?谁告诉你我平时吃这些的?”他放下筷子,我递过一块帕子给他,“平时的饭菜,是竹生打点的。” “公子,司马承中来了。”竹生匆匆进来道: “客人来了,请进来吧。” 阿方过来撤走饭桌,我脚步一挪想要站起来,辰恒一把拉住我说: “不要紧,这样就好。”于是我只得在垫子上坐好,我和辰恒之间就只隔了一张小茶几。司马承中进来时看见我和辰恒如此的亲近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在辰恒面前,说: “承中见过二……” 话没说完,便被辰恒硬生生打断了。 “承中不必多礼,为兄身在异乡,一切繁琐礼节尽免。竹生,看座。” “说来你还是孝心可嘉,千里迢迢到歧安寻访名医为母治病,我这家奴,你可瞧得上眼?” 司马承中看了我一眼,我故意倨傲地抬起头不看他。司马承中勉强一笑说: “庆大夫医术过人,若能为家母诊治,必是家母之幸啊。” 辰恒看向我,淡淡一笑说: “君子岂能不成|人之美?只是我这家奴生性顽愚不喜管束,到宣阳王府去怕他不知轻重冲撞了王妃,就有违你我初衷了。” “二哥放心,在王府我必然对庆大夫多加照拂,至于规矩,只要是在我管辖范围之内,必不会拘束庆大夫。” “如此甚好。”辰恒看着我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笑意更浓了,对司马承中说: “那么,我就把庆庭‘借’给你了。” 司马承中一揖道: “谢过二哥,承中必定完璧归赵。” 司马承中在船上留了两天,期间他和辰恒也只是聊聊风月民生和各地的风土人情,我一脸的不悦,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 我做了一道凉拌茄子,一道梅子蒸鱼,还有一道柚子皮焖肉。前两道菜都是小荷娘亲的拿手好菜,我做得还稍欠火候,最后一道是我上辈子爱吃的菜,想着辰恒没见过,特意做的。 可是,不知道是那道工序出了问题,柚子皮居然又硬又涩。 辰恒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原来你的水平也会有高低起复的时候。” “这道菜我做了一个时辰……”我心里挺委屈的。 司马承中吃了一口肉,说:“我倒觉得肉质鲜嫩有回甘之味。” 我把碟子推到他面前巧笑嫣然地说: “南方有佳木,一年结果一次,其肉淡而无味。当地人弃之不食,唯取其皮做菜,有疏通血脉、下气化痰、健胃消食的疗效,司马公子,这就是‘广红桔’。” 伸手拿过筷子往他的碗里送了几大块,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说: “公子慢用。” 司马承中不苟言笑的冷硬表情不变,可是也没有拒绝,慢慢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进嘴,眉头蓦地一皱,可还是面不改色地吃完了碗里的柚子皮。我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很有一种复仇成功的快感,我悄悄地看看辰恒,他不动声色地吃着其余的两道菜,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第二天, 我拿着一碟碧绿盈人的凉拌菜放到司马承中面前,说: “司马公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绿玉凉拌翠瓜。” 司马承中居然难得地笑笑,不消一会儿就把那碟凉拌西瓜皮吃完了,然后淡淡然地看着我问: “庆大夫,今天这碟菜又有何药效?” 难得今天他神色里的阴骘深沉很好地掩饰收藏起来了,客观点来说也算得上是个气质朗然的翩翩公子,被他这样一问,我倒是哑然了,难道告诉他说可以消暑解渴?现在才刚刚是初夏啊。 “没什么药效,只是觉得这道菜口感清凉独特而已。”心底在偷笑,两天下来,他一个高门望族子弟连柚子皮橘子皮西瓜皮都吃过了! 他看我的眼神有瞬间的清明,却在转头对辰恒说话时又变成那副嘴角深抿深沉乖戾的样子。 “船已靠近徽城,承中先行离去,待二哥船到京师必来迎接。” 司马承中离开以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辰恒笑着问我: “怎么一副解脱了的表情?承中走了谁来当你的实验对象?这两天厨房的瓜皮果皮吃得差不多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讶。 辰恒慵懒地靠着软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说: “船是我的,人也是我的,我有可能不知道吗?” 听到他说那句“人也是我的”不由得有些赧然,我拉拉身下的坐垫靠近他的软榻,问: “辰恒,你也是皇族中人吗?你的身份比司马承中还要高对不对?” “现在才开始对我感兴趣吗?”他手臂忽然一伸勒住我的肩背稍一用力,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腾起落在了软榻上,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那绝世的容颜和温文无伤的微笑,我的心脏一阵紧缩,他带有浅淡檀香味的气息又一次袭来,他在我耳边说: “可惜,那天晚上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是庆庭唐突了,公子你好好休息。”我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准备下榻,谁料他一拉我支在榻上的手,我失去重心整个人就往下重重地落在榻上,他侧身按住我的肩,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软榻可容两人,庆庭不如在此歇息?” 那双眼睛,那双像极了梅继尧只差了一点点绝妙的风情的眼睛让我在恍惚中又想起了那双似明珠般璀璨却没有温度冷淡如冰的眸子,不知我走后他会是如何的……伤心?失落?应该不会吧,被人退婚应该是颜面尽失的恼怒吧…… 每次心念及此,脑子里都会乱糟糟似塞了一团麻,我只有不想,不理会。 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辰恒已然入寐,身子一动想要离开,却看见自己的左手被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我伸手想去掰开他那白皙而骨节匀称的手指,不料看起来柔软的手却如钳子一般强硬。在我的力气和耐心快要耗光之时,我终于放弃了挣扎,放松了身子在软榻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竹生或是旁人看见两个指掌相握的男子同榻而卧作何感想?在没有公众舆论压力的情况下,古人的生活作风啊……该说是随意还是随便的好?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 楼船停靠在京城望春江畔,司马承中早已遣了人抬了一顶轿子来。辰恒和竹生早早就乘了一叶小舟游览湖光山色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吉凶莫测的命运的到来。临别时辰恒看见我一脸的灰心丧气,对我说了一句: “放心,你会很安全的。那宣阳王府并非龙潭虎|岤,你只要记住,不该问的事情切勿多问。” 什么是不该问的事情?但凡这些高门宅院王侯将相必有三两桩不欲为人知道的私隐秘闻,怕就怕我不去问而那些所谓的秘密而那些秘密却自己飞进我的耳里心上……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对我说: “我是宣阳王府的莫管家,奉大公子之命接庆大夫到王府。庆大夫请上轿。” 我拉过小毛,为难的说道: “公子的美意庆庭心领了,只是我带着这头毛驴,不便坐轿。”竹生把我的毛驴也拉到船上送运过来京城了。 莫管家干笑一声掩饰着眼里的疑惑和不屑,说: “既然如此,那就请庆大夫和贵毛驴一起跟着我们回王府吧。” 小毛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在别人的口中得如此尊贵的称呼,喷着鼻子叫了两声,脚步欢快地跟着他们走去,我坐在小毛身上,晃悠悠地走进了京城这座号称东庭王朝最繁华的城市。 京城果然与歧安、豫南这些小城不一样,先不说人口,就连道路都比其他城市要宽阔、方正,保准小毛不会再出什么交通意外;人多而且从穿着上来看,京城人的气质要儒雅得多。道路两旁的商铺林立,各色人等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咦,那不是宣阳王府的轿子?”身后杂七杂八地传来一些好事者的议论。 “为何不见宣阳王爷?” “是宣阳王世子吧!听说他今年还不到二十,还没行冠礼!”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自从一年前宣阳王世子在金殿上论及兵法与为政之道,舌战本朝太学儒生,与东庭三大名将比试阵法均让他们心悦诚服。皇上龙颜大悦,马上就钦封他继承宣阳王爵位。据说这位宣阳王世子有芝兰玉树之资,气度不凡,皇上青眼有加,打算在他冠礼后再另行指婚。” “不是有传闻说宣阳王世袭的印绶早已遗失了么?否则宣阳王府的大公子不早就继承爵位了吗?” “嘘——这种流言既没作实,断断不能乱说……” 秘闻与传说与其说是一种娱乐,不如说是一种人生参考,宣阳王府的事不算什么秘密,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相才是最重要的。走了不久,拐过热闹的大街便是一片幽静的院落,莫管家在一处高门大户前停了下来。金色扭边花纹蓝底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宣阳王府。落款处盖着一个印玺,应该是先皇手书的。 一进门是一条长长的开阔通道,通道左边砌着暗灰的嶙峋的假山,附以花木扶疏,朱漆木框玲珑宫灯每隔几步就挂起一盏;通道近处是一道圆门,进了圆门里面的天地为之一阔,一片碧清色的湖漫无边际地连接着天幕,天的青蓝与水的碧绿掩映荡漾生色,潋滟空濛。远处的假山,近处的亭台楼榭皆是错落有致,符合自然之道和谐之理。沿着湖边的抄手游廊,莫管家一边引着我走,一边低声说: “庆大夫的毛驴我已让人牵到马棚好生喂养。你的房间公子交待过早就准备好了,待见过王妃我再带你去……” 我一颔首说:“有劳管家。” “这就是大公子请来的大夫?”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人,身形微胖,四十上下。莫管家毕恭毕敬地说: “是的,成总管。小的正带他去见王妃。” 我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肉几乎都凑到一块去了,眉毛粗短,眼小如豆,可是看人时眼里的精光甫现,着实不能小觑。他看见我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对莫管家说了句: “去吧。” 莫管家如获大赦,引着我急急忙忙地走了,离开了远远一段路我忍不住问: “莫管家,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那个是宣阳王府的总管,王府总共有三个管家,王府的事务大大小小的其实都是总管说了算。你可要小心,平时不要出言冲撞了他,他可是王爷那边的人。” 我心里的疑惑更大了,这时他带着我来到一座装饰华美的阁楼前面,指着门口对我说: “这是月华阁,老王妃就住在里面,你进去问个安诊个脉就出来,小的在这等你。” 这时一位身穿鹅黄衣裳的丫鬟走过来带着我进去,轻声说: “娘娘,大公子请来的大夫来向您问诊。” 屋里说不上金碧辉煌,但是周围的装饰还是称得上华美的,墙上贴着的是描着孔雀开屏的彩画壁纸,雕着蝙蝠纹路的漏窗窗框上的是金漆,阳光从镂空的格子斜照进来,便可看到几案上点着一炉袅袅升腾的冰片香,花梨木镂空雕花桌子上的金杯玉盏泛着透明的冷厉的光,而正中一扇白玉寒梅屏风遮住了内室的床帷。 “醒春堂庆庭见过王妃,王妃千岁千千岁。”我像模像样的对着屏风行了个大礼。 一阵繁密如鼓点的咳嗽声响起,一个声音带着略微的气喘声说: “不必多礼,赐座。” “谢王妃。”我欠身坐在丫鬟放过来的花梨木椅子上,又听得里面那个已经停止了咳喘的声音说道: “我病残之躯已是沉疴在身积重难返了,不知大夫有何妙方能起死回生?” 好直接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 “多年来看过的名医不可胜数,恐怕这回,亦是涂添烦忧。” “禀王妃娘娘,凡事若有一线生机均不可放弃,开方吃药一则可缓解病痛,二则可舒大公子一片拳拳孝心,庆庭不才,愿为王妃尽微薄之力。” “兰儿,撤去屏风,请大夫上前问诊。” 屏风的后面一片翠玉珠帘,隐约见有一梳着髻鬟身着绫罗的贵妇躺在一贵妃榻上,兰儿引我上前,牵一红线与我,我不禁觉得好笑,也觉得荒唐,或许是我的医术还没臻于化境,做不到悬丝诊脉。既然对方要求这样,我也没办法,于是一边按住那红线,一边问: “夫人最近脸色可是有不正常的潮红?咳嗽时是否听到心窝处有回声?舌苔是黄还是偏红?可有咯血?” 兰儿一一细致地回答,“有,最近有两回帕子上都见红的。” “兰儿!”帘内的苍白妇人语气严厉地制止了兰儿的话,说: “大夫,我这病拖沓多年,可有机会好转?” 我叹了口气,“本来这病一开始只是外感小病,可是没有把病根治好以至风寒入肺,一则王妃玉体本来虚弱,二则王妃忧愁焦思太重,无法开怀,反而加重了病情……但也不是没有好转的机会,只要清肺热,通脾理,还是能缓解症状的。待庆庭开个方子,王妃先吃几服药,看看疗效如何,再作打算。” 退出月华阁,等候在一旁的莫管家迎上来,带着我走了一段不远的路,拐过一个回廊,指着一扇朱红小门对我说: “庆大夫,这是你的住所,行李均在里面,你整理整理,我让丫头过来帮帮你。”回头叫了一个丫鬟过来,这个丫鬟叫杏花,相貌一般,一脸老实憨厚的样子让人感到很亲近。 “杏花,莫管家好像很畏惧王妃的样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杏花一撇嘴,“莫管家是大少爷那边的人。” 我心下一动,莫非这宣阳王府还分成几大势力?杏花又说: “不单是莫管家,我们都怕王妃。不过,自从小王爷回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王妃足不出户,这园子里的人来来去去的走了许多,又来了许多,总而言之,现在的王府,是小王爷的王府。” “为什么大公子不是王爷?” 杏花迟疑地看了我一下,我释怀地笑笑说: “初来乍到,怕不知就里糊糊涂涂地冲撞唐突了这些贵人们,问清楚的比较好。姑娘放心,我嘴密实,不会胡言乱语。” “这也倒是。很多人都悄悄问过我,我只知道我们王妃以前是侧妃,所以大公子虽然年长,可是庶出;小王爷却是嫡出,理所当然地继承爵位啊。”她看一看门口,轻声说: “小王爷没回来时,王妃她……脾气不好时,园子里不时就会少一个人。我不敢多说了,庆大夫,就是您现在住的这屋子,以前也是一个丫头住的,可是死了半年了……” 鬼屋?!看看这屋子,我无端地出了一身汗,心里毛毛剌剌的,杏花擦好桌子就出去了,我赶紧把所有的窗户全都打开,恰好这时,一阵让人头脑发昏的呕哑乐音传来,好像远古时候巫祝祈祷的声音,伴着铃铛和鼓点扰人心神,我走到外面去随便看见一个穿青衣的仆人就问: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有那种声音?” “王爷请了大名鼎鼎的摩云教法师回来施法驱鬼,仪式长达三天呢!” “你是说,这园子真的有鬼?” “说什么呢?!王爷担心王妃的病情,不知是否与鬼怪有关,这仪式一是驱鬼,二是请寿……”说完便匆匆走了,只留我在原地继续发怔。 傍晚时分,开好了方子给杏花后就跟着她到厨房指点她煎药。杏花捧了药过去,回来的时候还拿着那碗药,说: “王妃说那些声音吵了一整天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喝不下药。” 我接过药,向月华阁走去,奇怪的是月华阁门口竟一个丫鬟都没有,我走进里面才发现兰儿跪在地上,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高大身影,兰儿看见我大惊,忙做手势让我退到一边去,我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在发生,于是识趣地拿着药碗单膝跪地。 “把那些法师什么的给我撤走!你真有那么好的心肠就少在我面前出现!”王妃语气凌厉,说完又咳嗽了一阵子。 “王妃真的不害怕?现在王妃气虚力弱,怕就怕这满园子的冤魂鬼怪趁这会儿功夫都来欺侮王妃,王妃不怕?亏心事做多了难道就麻木了?”一个声音嘲讽冷戾地说。 我心下一颤,手脚发软,那碗药几乎就拿不稳要倒在地上。这个声音,不可能的,怎么会是他?我胆战心惊的抬起头看看那个伸长玉立的紫色身影,只听得王妃又说: “我行将就木,又如何会害怕那些魑魅魉魍?倒是你,要让我在你面前死去何苦费那么多的周章?我不怪你,要怪就怪自己当初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人,不然,你早就……”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要一个痛快?王妃,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既然能回来,我既然能重掌宣阳王府,就没打算让你和你的儿子有一个痛快,你不睁着眼睛又如何能看到司马承中是如何一步步地沦落,如何把你花光了心血为他苦苦经营的一切尽数毁去?” “哈哈哈……”王妃忽然阴冷凄厉地笑了起来,“司马继尧,就算你让我痛苦,就算你让我儿失去一切,你还是没有办法把那小贱人的命救回来!那小贱人就是该死……” “是啊,当时我是如此的痛苦……”梅继尧也轻笑起来了,那笑声中渗着寒意与凄凉,还有狠绝,“你说,要是我也在司马承中面前慢慢地让你受苦然后死去,你说,他会如何呢?我能兵不血刃地继承爵位,自然能无声无息地除去他,你好好留着一条命,放亮眼睛看着!” 说罢,他一拂袖,转身便走,经过我时脚步一顿,我的心几乎就要跳出胸腔,唯有把头垂得更低,只听得他说: “看来我那大哥请大夫请得越来越有水平了。是不是全京城有名望的大夫都说药师无灵了,索性请来一个像听雪园里的伶官一般俊俏年轻的来碰碰运气?”他冷哼了一声,不顾而去。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七章 相见不相知1 我站起来,脚步虚浮地上前,兰儿也顾不上礼节了,直接就把王妃的手放出来让我诊脉,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妇人的面目,苍白的脸,瘦削的下巴,眼窝凹陷,带着血丝的眼睛向外突出,两腮有不正常的潮红,也许当年也是美人一个,可是久病多时再美的人也不可能持久。我示意兰儿拿过药碗,说: “王妃情绪切莫激动,过于焦虑只会加重病症。药已经暖好,请先喝药……” “咣当”一声,药碗被她打翻在地,她喘着气说: “我不喝这个药!我宁愿现在就去了,也不愿意受那样的气!”可怜的那碗药,可怜的我,就这样成了出气的对象,她喘息着,罗音这时候特别明显,她又说: “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我连忙跪下,“庆庭只是奉药与王妃,什么人也没见到,当然什么也没有听到!”背上的冷汗已湿了内衫。 “娘——”司马承中快步走进来,看看打翻在地上的药碗和跪着的我,皱皱眉问: “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今天有些头晕,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在下这就去重煎一碗药来。”我抓紧机会道。 “去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如获大赦,转身退出了月华阁。 梅继尧,他怎么会是宣阳王爷?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究竟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平日我那春风得意笑傲人间的师兄,虽然天性凉薄却是连蚂蚁都没有伤害过一只的师兄,何以会对一个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病妇落井下石语出歹毒?我煎药时心不在焉,没拿抹布就去碰那药壶,结果烫到手了。 杏花一见,马上拿过我的手放到一瓢清水里,她说: “大夫小心一点,那位的性子脾气就是如此,你慢慢就习惯了。”她以为我是在王妃那里不愉快,我问道: “你们王爷……待你们好吗?” “嗯,挺好的,没听过他骂过罚过那个姐妹。我们王爷在京城声誉很好。” 算了,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颓然地想。干脆问清楚他的出行习惯,尽量不要撞上的好…… 是夜,我的心始终扰扰攘攘心绪难定,一想到这屋子里曾经死过人心里便极不安稳,到了半夜才入睡,半梦半醒之间月色入户,光华满地,仿佛见一容颜如水身穿白袍的谪仙人缓缓走来坐在床沿看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满脸的牵挂和忧伤,指掌拂过我的眉眼飘来一阵淡淡的木叶味道,是那样熟悉,却又很陌生…… “是你么?为什么要来……”似是自语又似是叹息。 第二天一早,杏花送早点过来时看见我一脸的倦容,不由得问: “庆大夫,睡得不好么?” 我犹自坐在床边发怔,听她这般一问,笑笑说: “没什么,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了一个人看着我……” 杏花的脸色青白起来,“庆大夫,你莫不是遇到那种东西了……” “不会吧?”我兀自惊疑起来,那手指的触感着实如真的一般。 “对面那个院子你没有进去吧?那个院门深闭冷落破旧的院子你千万不要进去,”她凑近我,小声地说: “那里,真的是闹鬼的!” 我整个人吓了一跳,再没有什么心绪吃早点,匆匆告诉莫管家一声我要出去采药,问清楚了最近的郊野在哪里,我牵过了小毛便出了王府的大门。 其实,我不是去采药,而是想在京城随意逛逛,怕莫管家让人跟着,于是找了这么个理由。打听到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的所在,我就骑着毛驴晃悠晃悠地向那边走去。 街上热闹繁盛之致让我目不暇给,逛了一圈后我买了一把描着夕颜花的油纸伞,柔弱的藤蔓蔓延了半把伞,那翠绿仿佛要滴出伞外,扶风书院的后山就长满了这种花。盛夏已至,雨水旺盛,我抬头看看艳阳炙烤着的天空,真不知它什么时候说翻脸就翻脸。 口干舌燥,迎面是一间客似云来的茶楼,牌匾上写着三个字:赏云楼。名字倒是风雅,门口一个小伙计热情的招呼我进去喝茶,我还没作声他就牵过小毛,我也不好推却,于是便进里间随便叫了个茶和点心,稍作歇息。 “听说宣阳王和颢王昨夜把整个天香楼都包起来了?” “可不是吗?天香楼的蝶衣和青舞姑娘,面子可真大……这不,威武将军府的千金岑慧儿岑大小姐昨夜闹上去了,听说砸了场子还哭闹了一番。唉,这个宣阳王,伤了京城不少女儿心……” “说来宣阳王回京也只是一年的时间,一年前失踪多年的王府印绶奇迹般地失而复得,不可谓不是一桩奇闻。” “贵族世家的秘闻多不胜数,那司马大公子,短短一年内丢掉了唾手可得的爵位,连东庭王朝西营的兵权都丢掉了,想必沮丧不已啊……” …… 糕点吃完,茶叶喝完,我犹自呆呆地坐在那里,小伙计过来亲切地问我还要添点什么,我拿出银子付了帐,就出去牵过小毛离开了。 小毛晃晃悠悠地走着,我终于明白自己疑惑的是什么了。司马继尧,宣阳王世子如何会流落到扶风书院隐姓埋名当了我的师兄十几年?无怪乎他有那样的才情气质,那样的聪明才智…… 可是,那个语言冰冷犀利似刀锋想要把人千刀万剐置之死地的人,真的是他吗?那么深沉的恨意,仿佛自己的心都被腐蚀消融殆尽…… 不经意间太阳已经西斜,小毛好像没吃饱一样脚步越来越慢,忽然一个身穿锦衣的青年男子拉住了小毛,小毛很没性格地站住不动了,他对我一拱手毕恭毕敬地说: “我们家主有请庆大夫天香楼一聚。”他的身后是一架普通的马车。 “你们家主是谁?”看样子不去不行,可是也不能不明不白地赴约。 “宣阳王司马继尧。” 掀开天香楼雅座的珠帘,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莺歌燕舞丝竹之声不绝,那些翩然起舞的貌美如花的少女或是娇俏或是妖冶,随便一位都比品花楼里的头牌要年轻要美丽。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偏不倚地落入我的视线之中,他坐在一张小几前右手支着脸颊专注地看着歌舞,几上摆满了五色果品,一位容颜清绝素丽的妙龄少女斜靠在他身上,玉指纤纤地把一剥了皮的水晶葡萄递向他的嘴中,他嘴唇一动咬住了她的手指不放,她嗔怪地看着他,他松开了口报以慵懒的一笑,极尽风情之至。 那身紫色翻云暗花锦袍也因美人在怀而领口松散。 我心里无端地觉得很是碍眼,竟有点暗暗怀念青林山扶风书院那个虽然面带桃花可仍算磊落不羁的风流少年,总比眼前这个一副浪荡轻佻模样的公子哥儿要好。带我来那人单膝跪地说: “王爷,庆庭大夫到了。” 我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说: “不知王爷找草民来有何贵干?莫非要草民来给王爷看病?哦,对了,想必王爷亦曾听闻草民在歧安城专看妇科疑难杂症,不知是这里的姑娘身有疾患还是王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眉毛一挑,凤眼煞有气势地扫了我一眼,褐色的眼眸停留在我的脸上,嘴唇一抿似在轻笑,而我却知道这时候的他在生气,是很生气。他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女子剪水般的双瞳充满了怒意地瞪着我说: “大胆!你怎敢出言相欺冒犯王爷尊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瞥了瞥她身上那裘单薄的春衫,轻薄一笑说: “这里是闻名遐迩的天香楼,顾名思义天香国色之楼;可是,这种地方,也有另外一个叫法,”我顿了顿,看着梅继尧,笑意更深了,“叫妓院。王爷,您说是吗?”本来不想挑衅这样一位身在青楼仍有出尘之姿的女子,无奈想起我爹对梅继尧多年来的谆谆教导沥尽心血而他却…… 那女子怒不可遏,瞪视着我,不果,回头委屈地看着梅继尧,眼中似有盈盈泪光,梅继尧看着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给庆庭大夫看座。”马上有人在他身旁的几案下摆上一圆形的绫纹锦绣花团软垫,我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坐下。 那女子一撅嘴还想发难,梅继尧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青舞,庆庭大夫是我的客人。”那女子适时地噤声敛容,只是板起一张脸。想给脸色我看?可惜了,我不是那种惜花之人,仔细说来,不是那种惜花男人,一味会撒娇忸怩的女人我从来不卖账。 “庆庭大夫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今天邀大夫前来,纯粹是叙情结交,别无他意。”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我,眼神明亮。 “哦?真是巧得很,王爷也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那故人乃一布衣书生,比不上王爷地位显赫,虽非谦谦君子但亦是才华满腹,只可惜一别经年人心思变,重新见面时才发现桃花依旧人事皆非啊!” 他抚掌而笑,道:“本王与庆大夫心有戚戚焉!好一个‘桃花依旧人事皆非’,时间如那东流逝水,每时每刻均在变化,人焉能不变?不过也可能是你昨日没有看清,而自认为今日就已看清了,才以为人心变了,却不知道只是一种错觉。” “也 01 一夏晴深第7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吧。今日一见,王爷果如坊间传说的那样,俊逸潇洒,风流多情,恐怕伤尽了京城女子的心啊!”我说道。这时一个歌姬上来敬酒,眉目中充满情意的朝我一笑,我暗自皱眉,最怕女子对我这般献媚,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青舞在旁边“噗哧”一笑,对梅继尧说: “王爷,原来庆大夫还是不经人事的呢!你真是的,也不找个姐妹陪陪他!” 梅继尧笑着问我: “倒是本王怠慢了。庆大夫,我让天香楼琴技出众的蝶衣姑娘来陪你喝酒可好?” “王爷见笑了,在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听说听雪园的伶官生得伶俐标致,在下不才,不好美人,却有分桃断袖之僻,望王爷成全。”想玩?定当奉陪! 果然,梅继尧此刻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他身旁的青舞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你怎么那么正经呢!原来是这样……王爷,我这就找个小厮让他到听雪园请一个伶官过来,如何?” “青舞,你累了,下去休息吧。”梅继尧冷冷地说,青舞一愣,看着他那张瞬间如霜如雪的脸,心中一寒,站起来一福身就退下了。他对着载歌载舞的歌姬一摆手,让她们也退下去,霎时,整个雅间寂然无声。 我忽然陷入了一种尴尬,刚想说句什么,他却先开口了。 “坐过来。” 啊?我一时没有了反应,他微微一侧身,长臂一揽我已经做到了他身边的垫子上,他冷着一张脸,俯身问我: “玩够了吗?真要分桃断袖?何必舍近而求远,本王来成全了你可好?” 凤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差点就碰到了我的鼻子,言语间的气息冲荡着我的呼吸,我的心止不住地狂跳,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地害怕他的接近?我艰难地说: “王爷自重,草民不敢,刚才言语间多有冒犯,请王爷莫怪。” “草民?你说的话哪一句守了草民的本分?” “我……”我有些气恼,明明认出我了,偏生还要这样! 他正身坐好,拍了一下手掌,马上有人端了菜肴进来摆在我面前,有尖笋烩鲟鱼、碧绿翠玉豆腐、还有藕羹,最后一道菜,居然是大闸蟹! 全都是我最爱吃的菜,他竟然还记得。 “饿了吗?多吃一点。” 我开始狼吞虎咽时,他却拿起了一只蟹开始剥壳取肉放在我碗里,神情是那么的专注,我一怔,心里仿佛最柔软的角落不知被什么触碰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我按住他的手说: “我自己来就好。”他推开我的手,自顾自地说: “我以前给你剥过多少回蟹你还记得吗?不记得了吧,你总是嘴馋……” 我沉默着,而他脸上冷峻的表情逐渐淡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回家吧,离开这是非之地。明日我就派人送你走。”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八章 相见不相知2 “一定要这样吗?”一口饭梗住在喉间,我悲哀地望着他,“你和我爹都是一样的,总是以为对我好就行了,不在乎我心里的想法,可是我长大了,没有人能够限制我的自由!”我站起来退后两步,对他一躬身,斩钉截铁地说: “王爷的好意庆庭心领了,谢王爷赐宴。庆庭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他起身看着我,竟然是一脸的疲惫之色,那暗褐色的眸子流光逆转分不清情味,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问我: “你要去给那个女人治病?你一定要救活她?” “她是我的病人,我会医治她,不一定能救活,但我会尽力。” “如果,我一定要让她死呢?” 我心里一颤,看着他那张俊美冷凝却像死神一般残酷的脸,忽然之间察觉原来我是这般的不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生死有命,许多事情冥冥中早有注定,只是,我那个故人,在我心中虽然没有太多的优点,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有着一颗善良的心,难道真的会变吗?”顿了顿,我又说: “她已是命在旦夕,王爷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一手拂落身边的琉璃玉盏,眉宇间怒色正盛,盯着我的眼眸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痛楚,说: “你要为她求情?真是抱歉,本王从来不知何谓怜悯!你的故人虽然善良,可不过是一个已经‘故去’的人罢了!你真要留在此处,那你就好自为之,本王要杀的人,决不让她苟活!”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个人之间凝滞着萧杀隔离的气氛。 这个人,不是梅继尧,是宣阳王司马继尧。 此时忽然有一人进来通报: “王爷,大公子求见。” 司马承中进来时看见他绷着一张脸,又看看我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对着梅继尧微微一揖,说: “庆庭愚蒙无知,若冲撞了王弟还望见谅。” 梅继尧不怒反笑,说: “本王只是关切王妃的病情,特意找庆庭相询,庆庭,本王的意思你可明了?”眼中春风暖人,这句话却差点成了催命的利器。 “王爷的意思在下明白,为求治好王妃,庆庭必当竭力而为。” “王弟,府中有事,我要带庆庭先行离去。” 梅继尧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司马承中转身拉过我就离开了天香楼。 一上马车,司马承中一脸的阴冷,伸手一下子扣住我的脉门,我惊讶地看着他,痛得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了。 “我以为你再厉害也只是搭上了颢王,谁知道现在连我那满腹阴谋的宣阳王弟你也不放过!你到底是什么人,手腕如此高明?!” “放开我!司马承中,你在说什么?宣阳王请我吃饭难道我可以拒绝?” “所以你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他放开我,可是脸上的神色更为阴沉,似暴风雨来临前漆黑的天幕。 “你不相信我?”我也被激怒了,“你让我来京城是治病的,你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与我何关?也真奇怪了,这么恨他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居然还是有血亲关系的兄弟……” “兄弟又如何?有些兄弟一生下来就是命中注定的敌人。”他嘴角绽出一丝狞笑,马车飞奔转眼就到了王府的大门,“想知道我们是如何成为敌人的吗?” 我心下一动,可嘴上还是说: “王爷府的家事,我没兴趣知道。” “哪一天司马继尧的末日到了,我会告诉你的!”马车停了下来,他手指一伸捏住了我的下巴,那双鹰隼似的眼睛盯紧了我,说: “不要再私下见他,在我怀疑你的忠诚之前规行矩步,否则,不管你是谁的人,我都格杀勿论!”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语带嘲讽地说: “你最好乖乖听话,一个男子有着这样一张俏脸,希望不是薄命相!” 说完,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然后下车离去。 下午阳光正好,我从月华阁请完脉出来心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王妃的病情没有得到一点儿缓解反而加重了呢?每天的饮食我是着重交代过的,而每天的药也是我亲自煎的,不存在什么下毒换药之类的事情…… 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哗啦一声,杏花手中的木盆跌落在地,只见她脸色青白地俯身拾起跌落在地的一大堆衣物。 “你不舒服?”我伸手把了把她的脉,看看她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问: “你来月事了?很痛吗?”她点点头,我把她带到我的屋子里,从抽屉中取出两颗药丸,说: “黄酒送服,现在吃一丸,晚上吃一丸。好好休息。” 从厨房煎完药回来,竟然看见杏花在后院使劲地搓洗着衣服,我看看盆里的衣服,说: “这里面的衣服好像是我的,我自己拿回去洗就好。”说罢拿过木盆就往自己的屋里去,杏花想要制止我,我脸色一沉,说: “哪有病人如此不听话的?我那两丸药可是不传秘方有市无价,你别砸了我的招牌!” 结果,我一个人在自己屋子前搓洗衣服,洗着洗着不耐烦了,干脆脱了鞋子踩到木盆里打算把它们随便“踩干净”就好。 忽然,有个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抬头一看,怎么又是那个整天出言恐吓面目毫不可喜的司马承中? 我无所谓地回答道: “没看见吗?我在锻炼身体。” 他的目光盯着木盆,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可能是我把裤腿卷起来了显得不伦不类更不雅引起了他的反感吧,把裤腿放下来嘻嘻一笑,一边弯腰去拿木盆边的鞋子一边说: “大公子找我可有事?” 差点就触碰到的鞋子忽然被人拎走,然后身子一轻,司马承中拦腰把我抱起,眉头紧蹙地看着我。我心里忽然一慌,他的眼里没有平时的森冷严厉,却有着难以言明的情绪和怀疑探究的神色。 他抱着我在屋前柳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直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我脸上一烧,身子一动想要坐到石凳上,他却轻声说: “别动。”拿过鞋子就给我穿上。我一怔,刚想说些什么,他又说: “谁让你干这种下人干的活的?” “是我自己要干的,你别难为其他人。”我赶紧说,并且迅速地站起来,迟疑地对他说了一句: “大公子,王妃的病恐怕你要另请高明了。” “连你也这样说,我知道了。”没有想象中的责备和发难,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王妃郁结太重,医者只能治身而无法治心,我……” “她还有多少日子?” “多则两三月,少则……” 他笑了,笑得阴寒无比,“一个月,一个月有吗?这样的时间足以让我达成她的心愿了。”说罢起身离开,脚步竟是出人意料地轻快。 我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语。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九章 相见不相知3 这一天,我仍如往常般煎药、送药。 可是一走进月华阁的门我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里面多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站着看着我,我走到屏风前把药递给兰儿,说: “王妃,今天的药煎好了,请容在下再给您诊诊脉。” “把她给我捉起来!”帘子后的她说道。两旁的仆妇马上上来捉住我的手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兰儿把珠帘拢起,小心翼翼地扶起躺在贵妃榻上的人坐到一张铺了垫子的椅子上,这个病弱不堪的王妃双眼伶仃突兀地盯着我,略显混浊的眼眸射出精光,对那些仆妇说: “仔细地给我验清楚了!” 我被她们捂着嘴巴拉扯下去一间暗室里,她们“检查”完了之后又拿出一小杯子红红的东西,捋高我左手手臂,往上面滴了一滴这种红色黏稠的液体,那一红点居然久久不散。 那些仆妇把我不停挣扎的双手捆上,又在我的嘴里塞上布条,我心下大骇,她们把我推到王妃面前。只见她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其中一个仆妇说: “禀王妃,验过了,她确是一名女子,点过守宫,仍是处子之身。” 守宫?她们刚才给我点的是守宫砂?! 王妃一挥手,有人就过来把我嘴里的布条拉了出来。我愤怒地看着她,大声说: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凭什么……” “就凭我是王妃,杀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她又是一阵咳嗽。 “我是司马承中请来给你治病的大夫,你怎能如此对我?” “给我治病?从你第一天来,我就知道我那孝顺的儿子进了别人的圈套了,你明明是颢王的人,他怎么那么糊涂呢?”她喘了好几大口气,继续说: “你开给我的药,我一碗都没喝过。”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的病每况愈下。颢王的人?颢王是谁?她又说: “不单是你,所有值得怀疑的人开的药,我都不会喝。” “所以,一个简单的外感风寒终于发展成无药可救的绝症!”我嘲讽地说,脸上马上遭遇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说,于天香楼密会,你和司马继尧到底在密谋什么?!想在药里下毒害我?还是想害我承儿?” 一个仆妇往我膝关节一踢,我扑通一声跪下,我瞪视着她: “我与王爷只是见过一面,何来阴谋?他要害你还需要利用我吗?”膝盖痛极了,这样疑神疑鬼的人,难怪久病不愈。 她一声冷笑,“那么,你是专门来勾引我的承儿的?让他三魂不见了七魄,然后徐徐图之,这就是司马继尧授予你的诡计?”她猛然一阵咳嗽,兰儿递过帕子,她捂住嘴,然而帕子上已有鲜红渗出。 “我与大公子从无苟且之事,王妃,你的儿子高贵,我何尝不敝帚自珍?我断断不会做出高攀大公子之事!”我什么时候跟她那阴森森的儿子好上了? 她身边的兰儿上前一步说: “禀王妃,兰儿的确看见大公子与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若你非完璧之身,此刻你已经被活活杖死了!”她仍是咳嗽不断,“可是,我是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来人,把她关在暗室里……什么时候愿意招供了再放她出来。” 几个仆妇拉起我就把我拖进刚才昏暗的那扇小门,她们松开了绳子,嘭的一声关上门锁死。我无力地坐起来,在一室的黑暗之中,我悲哀地想到,自己真的是错了,居然傻傻地送羊入虎口。明知道司马承中为人阴骘狠戾,他的娘亲断不是温顺平易之人,却偏一厢情愿地本着伟大的情操去救治她,后悔了吧! 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又渴又饿,地上阴冷潮湿,睡着了醒过来还是黑暗。忽然“啪”的一声,像是门锁开了的声音,有人推门进来,顺着刺眼的光线我看见一角天青色锦袍,来人问我: “能走吗?” 我张张嘴,干涩的喉咙说不出半句话来。司马承中俯下身子来抱起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迷糊间,好像看见杏花在给我擦脸,给我喝水,给我换衣……我的头脑昏昏沉沉的,艰难地问她道: “几天了?我……” “两天了。”她担心地说,“庆……大夫,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这时,司马承中走了进来,杏花福了福身就掩门出去了。他毫不客气地在床沿坐下,伸手把我的身子扶起,脸色还是绷得紧紧的。 “你真的叫庆庭?” “是的。”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弃盘问,深吸一口气,然后说: “是大公子承诺了王妃会让我坦言相告一切才放我出来的吗?” “你会坦言相告吗?” “我坦言了,你会相信吗?”我微微侧过头望着他,青黑的长发不知怎的有几丝沾到了他的袖子上。 “你和司马继尧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他叫了许多好吃的菜,我只是一直在吃,他一直在看。” “就是这样?” “还能怎样?大公子不会以为宣阳王看上我了吧?”我虚弱地说。 “你还是没说真话。” “我早就说了你不会信我。或许,你要再把我送进那间暗室?” “为什么要装扮成男子?” “你会相信女大夫吗?”我自嘲地笑笑,“早知道就不装了,这样还不用趟了这趟浑水。装了也没用,你的娘亲一次也没喝下我开的药……” 他俯下头深深地看着我,伸手抚过我的眉目,把我额前的几绺头发拢到耳后,我愕然地看着他,他却笑了,很温柔却也深沉冷酷地笑了。 “我想相信你,我就相信你一回。我们打个赌,如果你没有欺骗我,我就让你继续当大夫;如果你欺骗了我,那我就杀了你,好不好?” 心地一股寒意陡然升起,这个赌,我是输定了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杏花急匆匆地奔进来说: “大公子,王妃她一直不停地咯血,你……” 司马承中脸色剧变,走了两步又回头拖起我,大步向月华阁走去。到了月华阁前,他对我说: “你待在此处,别走开。” 可是一刻钟过后,里间便传来了一阵哀哭的声音,司马承中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口对那些跪了一地的仆妇下人说: “王妃殡天了!” 接着,整个王府忙成了一团,设灵堂进行祭拜仪式,请高僧开水陆道场超度,还有来自各个王公贵族府邸的各种吊唁,朝廷的封谥…… 可是,有一个人竟然不曾露过面。 宣阳王流连天香楼,夜夜笙歌乐而忘返,皇上甚至下旨到府中斥责,也不见其收敛,由是坊间对其行事作风均有微词,说他有悖人伦大孝…… “我倒觉得王爷不像是那样绝情的人。”杏花领着我到她住的小屋让我给她的父亲看病,她的父亲也是有痨症,我诊完脉后给他开了张方子,说: “平时多用枇杷叶煮水喝,对身体好。” 老人家点点头,连连道谢。我回头对杏花笑笑说: “看来你倒是了解他?那你可以为他解释清楚为什么一连几天都没出现过吗?” 杏花一时语塞,拿过方子跑去抓药了。我正收拾药箱时,杏花的爹忽然开口说: “其实,王爷他这样子是有原因的……我十六岁进的宣扬王府,到现在二十年了……” 我在屋前的柳树下呆呆地坐着,看着远处那一座荒废了的宅院大门,没想到从杏花她爹的口里听到了这么一段往事。 十九年前,宣阳王司马轩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统领着东庭东西两营大军,更兼生得俊朗不凡,一时为京城王公望族少女所思慕的对象,司马轩虽不是登图浪子,然而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有逗留勾栏院肆的时候。有一次在醉红楼喝得醺醺然就由一名名叫蓉眉的女子侍寝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位叫蓉眉的女子姓谢,不是青楼女子,而是朝中谢太尉之女,因为倾慕司马轩所以装成青楼女子,想着待玉成其事后再坦言相告。司马轩年少轻狂,总是处处留情,他只当蓉眉是一般青楼女子,一夜风流过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有一天,他无意中遇见了她,一个伶俐可爱的女子,在宣阳王府后花园的围墙外想尽千方百计偷折逾墙而出的梅花,看到她皓腕芊芊映照着那枝嫣红的梅花时,他无端地心动了。接下来便是一场疯狂的追逐,轰烈的爱恋。 女子姓梅,是当朝梅御史的小女儿,她的姐姐是皇上的妃嫔,在司马轩三书六礼到梅府下聘时,谢太尉却上门兴师问罪,谢眉蓉已经珠胎暗结。由是一场喜事变成了闹剧,皇上龙颜大怒,司马轩却坚持要把梅姓女子纳为正妃,而谢眉蓉居然也接受了侧妃的身份。 司马轩独宠梅妃,即使谢眉蓉为他生下一子,他亦不假辞色,这就埋下恨意祸根。梅妃诞下一子,取名继尧,可是司马继尧三岁时,司马轩出征屹罗阵前受伤去世,梅妃本是毫无机心之人,那时身在宫中的亲姐又因病去世,无人照拂。宣阳王府的大权便落到了谢眉蓉手里,就在司马继尧四岁那年,谢眉蓉诬陷梅妃与伶人有染,用所谓的“家法”活活打死了她…… 司马继尧接着便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十四年,直到一年前突然手捧宣阳王世袭的印绶出现在金殿上…… 我想起梅继尧眼里的那种冰凉的没有温度的神色,终于明白到那是经历了多少煎熬苦痛之后才炼成的保护自己安全的茧,他如何能不恨?换成自己,恐怕早已无法隐忍而持刀相向了。 杏花他爹爹忽略的那些叙述,我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四岁的孩子他的心灵被完全撕裂的感受,司马承中母子岂会放过这样一个仇恨的种子?……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章 犹恐在梦中 今天是王妃入殓的日子,可是司马承中却选择了亥时才入棺,经过灵堂时我看到里面跪着的丫鬟仆妇,猛然想起我也应该离开了,这种是非之地不应是我久留的。 于是我问大总管说: “大公子在哪里?我有事想要见他。”大总管告诉我司马承中一直在自己的书房,顺着他的指引,我来到了书房门口,刚想敲门时门却“吱”一声开了,一个身穿黑衣身材高大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擦身而过时他眼神凌厉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下一惊,看到了他腰上的那把弯刀,古铜色的刀鞘嵌着几颗褐色发亮的宝石,只觉得邪魅非常。 “有事找我?”司马承中出现在门边,高大的身影刚刚好镶满了那扇门,表情严肃,但却看不出伤感。我点点头,随着他进了书房。我的心里这时竟然有了一丝紧张,他坐下来看着我,似在等我说话。 “大公子,庆庭今天来是向您告辞的。” 他带着冷意的眼神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脸,我继续说: “庆庭惭愧,没能治愈王妃的病症,如今亦没有脸面再留在王府,故恳请大公子开恩,放庆庭离去。” “好,今夜子时之后,你便可离开王府。”他干脆的回答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今夜,该陪葬的陪葬,该走的就走……” 他看着我,忽然阴狠冷绝的一笑,“知道刚才出去的那人是谁吗?” “北漠刀王单一刀,一把嗜血弯刀不知杀尽多少高手。我会放你走,等今夜我还了我娘今生的心愿……” 我心下剧震,却又马上淡淡地笑笑掩饰自己的慌乱,说: “大公子这话庆庭我从未听过,大公子保重,不管能否遂了大公子的心愿,庆庭在此别过,望大公子今后安康。”微微一躬身,转身就走,司马承中又在我身后说: “你不信我能杀了他?温柔乡俱是英雄冢,”他轻笑两声,阴寒无比,“天香楼里有的是我的人,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得知你与他在雅座相会?我娘为我辛苦经营半生,我总不能连她的遗愿都无法达成吧!” “大公子不怕庆庭泄密坏了公子好事?”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你会吗?”他冷冷地说,“我和你之间,好像还有个赌约,忘了吗?” 我没有忘,他那嗜血的眼神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佯装轻松的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屋子,把一些属于自己的物品打包了一下,其实也只有药箱和一小个包袱。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我坐在床沿上发呆,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包袱。梅继尧想必还在天香楼里风流快活吧,浑然不知大难将至,我该不该去通知他有危险?想起那个面带煞气的刀客,我心寒如雪,司马承中这次看来是孤注一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他请来的高手若无十分把握他如何敢动梅继尧? 想到这里,我跳下床,跑到后院的小屋中找杏花,问清楚她从王府到天香楼最短的路程该如何走。然后趁着天黑溜到马棚,我的小毛正孤零零地吃着它的“晚餐”,对不起了,这次不能带你出去了。我拉了一匹看似温顺的白马,看清楚两边有无闲杂人等经过后,拉着马推开了后院的门,走了出去。 一出后门,我马上跨上白马,其实我没学过骑马,只是想着跟骑驴差不多,一拉缰绳,往马屁股上狠狠挥一下鞭子,马嘶叫一声放开四蹄疾驰而去。 这是通向天香楼唯一的一条路,眼看天香楼快要到了,我心头那块大石好像轻了一点。忽然间路的拐弯处出现一骑拦住了我的去路,如果再不收缰绳必然相撞,我大惊失色,一下子勒住了马缰,待看清楚来人时,一颗心急急下坠如石沉大海。 骑在黑色骏马上的司马承中一身黑衣在夜风中张扬,脸上的五官如刀刻般僵硬凌厉,眼里闪着极浓郁的杀气和深深的痛恨,我怔了怔,手脚冰冷,他不带一丝感情地对我说: “你输了,你要践约。” 话一说完,他打马向前,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我腰身一紧被他拦腰揽到自己的马上,他向着王府的方向纵马狂奔。 转眼到了王府门口,他一手拉着我下了马,一直往我住的地方走去,我不习惯被人这样拖着,可越挣扎他的力气越大,他一直把我带到我住的屋子对面那个破旧的院落,用力一脚踢开木门把我拖了进去才放开我的手,我一下子站不稳跌坐在地。 “你不是舌灿莲花的吗?为什么不分辨?我真想听听你的假话到底能编得有多动听,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骗了所有的人?”他无情地讥诮着我。 圆月高悬,月色清冷,辉芒遍地。然而院子中衰草连天,偶尔有风吹来沙沙作响,地上凌乱不堪的投下草木树藤斑驳的影子,一片荒烟迷漫。院子里一排厢房门窗尽是破落不堪,风从窗户撞进去不时发出呜咽声,我忽然觉得手足冰冷。 这个院子,就是杏花所说的那处“禁地”? “我错了。”我看着他,心里的惧意稍稍压下了一些。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眼里闪过一丝询问,我说: “我真傻,你怎么能杀的了他呢?他五岁时你都杀不成他,我真是白白地担心一场了。” “司马继尧五岁时,我娘给他服下一种可以使心脏麻痹的慢性毒药,大概不到半年他就会死去,所以后来他离奇出逃,我娘也没怎样放在心上,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半死的人了。 “直到王府的印绶离奇失踪后,我娘才陆续派人寻找他,结果,三年后在豫南城发现了他的踪迹,那些杀手追杀他,他却跳进了江里,几日后浮起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形体相仿的尸体,那些杀手贪功好赏,于是谎报他已经遇溺,这才酿成了今天的恶果。 “我杀不死他?天香楼里我设了一道埋伏,酒不醉人人自醉,熏的是迷烟,品的是无色无味的毒酒,赏玩的是暗藏杀机的美人;天香楼门前,我娘亲生前在太尉府豢养的十三死士在等着他;你刚才到的天泉大街,早有漠北刀王在沉稳以待……”他蹲下身用两指捏起我的下巴,森冷地说: “我真是很好奇,到底你是司马继尧的什么人,竟会连命都不要而去通知他?可是你又很笨,不像那些精明的密探,被人盯梢了都不知道!”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双眼清澈明净地看着他,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和梅继尧的关系?我伸出手拨开他的手指,指着他的心说: “大公子,我看你才是中了心脏麻痹的慢性毒药!你不相信人世间有赤诚以待的朋友兄弟之情,甚至你母亲疑心太重而讳疾忌医你也只是换了一个大夫又一个大夫,你母亲之死你就是帮凶,你想杀了宣阳王陪葬?我看陪葬的人应该是你吧!”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得我几乎昏了过去。我抹去嘴角流下的血,说: “就算你杀了他,就算你坐上了宣阳王的位子,你仍然改变不了你孤独一生的命运,就算你披上了蟒袍玉带,你仍然是六亲不认绝情绝爱的怪物!”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到廊上重重地一扔,我痛得几乎要昏过去。 “十五年前,就在你所处的这个位置,我娘让人活生生地把宣阳王正妃杖责致死,而司马继尧就被绑在廊前的柱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那时,他才五岁……我们之间没有亲情,只有死结,你知道如何解开死结吗?”司马承中森冷的眼神中透着无以复加的狠绝。 “死结死结,只有死,才能了结!” 他扯下我的腰带把我绑在廊上的柱子上,我已经无力挣扎,他俯身贴在我耳边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从暗室里把你救出来吗?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吃你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菜?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这个赌?……你输了,其实我也输了,你说得对,我就该是个绝情绝爱的人! “你真的叫庆庭么?庭儿,我们就来看一看,你到底输得值不值!”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扔到廊子那边一堆干草上。火苗一下子腾起,更兼有阵风助势,迅速地蔓延到周围,我无力地垂下头,心想这回生还无望了。值不值?我问自己,想起那个又可恶又可恨的师兄,想起自己逃婚搁了他的面子,又想起了那天他给自己剥蟹的专注神情……心下叹了口气,当作是一次过把欠他的都还清了吧。 司马承中转身离去,我声音嘶哑地说: “大公子。” 他身形一顿,回头看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又说: “若宣阳王还活着,请转告他,庆庭是咎由自取,与他无关,日后勿以我为念……” 司马承中转身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空气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周围越来越炙热,这一片院落也只有在这样的熊熊烈火中才依稀有了热闹喧嚣的感觉吧,昨日的繁华,今宵的颓败,人世间的种种因果流转,人似乎无力挽回些什么。今年我十六岁,花一样的年华……看着那明亮得灼目的火光,不知道死了之后的我是否会后悔,为了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甚至一直想要避开的人葬身火海。 要死,最起码也先得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吧,真是遗憾啊! 我恍惚中又看见了豫南城那热闹欢乐的灯会,有个身穿月白锦袍手执纸扇的少年郎牵着一个五岁小女孩的手去看灯会,他把她的手捉得是那样的紧,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飞走了一样。那些走马灯一盏一盏在黑夜中发出璀璨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小女孩不会言语,可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直在甜甜地对他笑着,映在他眼里是否也如那盏盏走马灯一样,足以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然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坚决地放开了她的手,让她一个人坐在那孤单黑暗的屋檐下无声地哭泣…… …… 一阵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唤醒了我残存的一点点意识,我努力地张开眼睛想看清楚面前的人,样子很模糊,只看见了白色的袍子上尽是大片大片的殷红血迹,触目惊心,我张开嘴想喊那两个字可是身子虚脱得好像不属于我一样,只得任由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的眼皮重重地下垂,他低声对我说: “晴儿,不要怕,有我在……”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一章 君心似我心? “师兄!”恍惚中有一只温厚的手掌握着我的手,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想都没想就喊了一声,光线有点刺眼,我睁开眼睛不期然地看见了一张微笑着的脸,是辰恒,那样的温暖和关切地看着我,说: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那张俊美的脸还是会让人心动,特别是这样专注温柔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然后问: “是你救了我?昨夜……”我本来想问他昨夜到底怎么了,梅继尧到底有没有出事,可是一想到这样会牵出许多敏感的问题来,就把话收回肚子里去了。 他抓起我的左手,捏着那个金环,说:“你是我的家奴,哪能那么轻易死去?好好休息,晚点我再来看你。” 辰恒走后,一个丫鬟拿着粥和小菜过来,我也觉得饿了,伸手要去拿,丫鬟避开了我的手说: “让奴婢来伺候姑娘吧!”说着就要拿汤匙喂我,我一惊,姑娘?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衣裙,一头青丝散下,这么说,辰恒已经知道我是女的了?我的双颊有点发烧,问丫鬟说: “这里是哪里?”这房间窗明几净,看似普通的陈设,可仔细一看都是雕刻精美用料上乘的家具,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旁边的鹤嘴炉还燃着名贵的水沉香,我身上盖的丝被绣着大朵大朵绚烂夺目的牡丹花,是徽州有名的双线绣 “这是颢王府啊!”丫鬟抿嘴一笑,“姑娘是我们王爷的贵客呢!我们王爷还是第一次带女子回府。王爷嘱咐了,我们要小心伺候,有事姑娘找我秀儿就好。” 颢王,辰恒是颢王?当今皇上的第二子? “秀儿,京城昨夜可曾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试探着问她,她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哦,就是宣阳王府的王妃入殓了,仪式还是宣阳王亲自主持的,据说皇上龙颜大怒,他才迫不得已回府的。” 一颗吊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没死,没死…… 可是,一连两天,梅继尧都没有来看过我。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央着秀儿把我那天的男装找回来,秀儿却说: “庭姑娘,那天你的衣服上全都是血,太吓人了,不要说衣服扔了,就算洗了也是洗不干净的,不能再要了。” “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两套男装?” 秀儿为难地看着我,“王爷会怪罪的!姑娘穿女装多好看,活脱脱一个美人,为什么要穿男装呢?” 我无奈地看看镜子,镜子明亮地照出一个柳眉纤长杏眼含愁的女子,鼻梁直而红唇丰润,双眼似有秋水流转泓光潋滟,眸色晶莹,还有一颗小而淡的痣点在莹白如玉的左边脸颊上,那头青丝被秀儿梳理成几条辫子盘成一个簪花小髻,剩下的几绺青丝略显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更添了些明媚风情。 我什么时候长成一个祸水样了?我这样子如何行走江湖治病救人?我颓然地坐在床边,有个声音笑嘻嘻地说: “我就说不会有男子长成那个模样的,原来你真的是女子!” 我抬头一看,站在我面前好笑地看着我的人,是竹生。我忽然灵台清明,竹生的身材也跟我差不多,或许…… “在打什么鬼主意?”竹生拉过一张凳子坐下,鬼灵精,真会看人脸色。 “我在想你能不能借我样东西。” “银子?说好了,要收利息哦!” “市侩!是衣服,借你一套衣服给我好吗?” 竹生跳起来指着我说:“你胆子真大,还想当江湖郎中?!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差点就变成烧猪了!要不是宣阳王及时赶到,后果真不堪设想……” “宣阳王救了我?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道。 “怎么不可能?本来我家王爷是想着王妃入殓后来接你的。司马承中的计划我们其实是知道的,也计划好了如何反包围把他们一网打尽,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宣阳王忍不住提前出手……你没看见宣阳王的大悲指和大悲手印的功力,硬生生地折断了单一刀的那把弯刀,可是断裂的刀刃还是伤了他。据说他知道了司马承中放火烧他母亲生前一直在住的院子,怒气才爆发的……” 那个满身血迹的人真的是他?!我苦笑,司马承中真不该烧那院子,否则,我现在已经到地府报到了。 “那他还好吗?伤得重不重?” “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天夜里王妃入殓的仪式他也到场了。” “为什么不把司马承中抓起来?” “你真笨!”竹生一戳我的脑瓜子,“司马承中会留下对他不利的证据吗?他说他整晚都在为殡葬之事忙碌,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你能拿他怎么样?” 是啊,我真是笨。我那个师兄,从来都只有别人被他算计而没有他被别人算计的,他能走上今天的高位,怎么会不能自保呢?我恐怕是离开扶风书院太久了,忘却了他又像狐狸又像蛇的特性了,居然不自量力杞人忧天地想要去帮助他,结果……本想着去看他,可是,就算去了他也会嘲笑我然后把我送回扶风书院的。 “竹生,你还是借一套衣服给我吧,这样的衣裙穿着不方便。”我一年半没穿过衣裙了,我甚至怀疑自己连走路都不像个女子了。 死缠烂打之下,还是成功地借到了一套不打算归还的衣服。穿上这套衣服,我就跑去找辰恒。他正坐在书房里看着信函,见我进来就放下了书信,可是看到我一身的男装,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辰恒,哦不,颢王殿下,我是来告辞的。”我垂下头,简洁的说。 “你想去哪里?” “有可能是歧安,也可能是徽州。我在京城逗留了一段日子,谢谢你的照顾,麻烦了你这么一段日子,我也该走了。” “还是想当大夫?” “嗯。也有可能干些别的,到时再作打算。” 辰恒沉默着,不看我。我忽然觉得窘迫,也不敢转身就走,沉默尴尬的气氛蔓延着,良久,他终于开口道: “我的颢王府如此不入你眼?如果我说,我不愿意放你走呢?” 我愕然,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我讷讷地说: “不知现在跟小人说话的是江湖上的无缺公子还是位高权重的颢王殿下?” 他的凤眸忽然完全张开,犀利的目光直看向我的双眼,说: “有区别吗?无缺公子也好,颢王也好,要留住你的人,有的是办法。” 我咬着唇,不甘心地看着他,他又说: “我的书房缺一个书童,厨房缺一个厨子,你自己挑吧。对了,你告诉竹生,如果他再把衣服随便借给你,我就扣掉他的俸银 一夏晴深第8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他的俸银。”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书童,有时还会变成一个要做夜宵的厨子,辰恒让人做了几套衣服给我,倒是不用再让竹生为难。我扁着嘴闷闷不乐了几天,竹生看见我老是这个样子,不满地说: “我们王爷对你是太纵容了!你这是给谁脸色看呢?想出府?那就好了,正中司马承中下怀,他还想杀人灭口呢!” 我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傍晚,辰恒走进书房,看见我正在收拾书桌上的书,他说: “带上你的药箱,随我走一趟。” “到哪里?” 坐在装饰华美的马车上,我问他。他斜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黑色的锦袍金线缠边,上面绣着精巧的金丝龙纹,腰缠白缎玉带,俊美无俦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嘴角深抿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眉宇间隐隐有王者之气。我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这副模样,过往那种阴柔之美这时完全隐没,无缺公子的潇洒不羁的气质亦变成了不怒而威的气势。 “你不觉得有个人你忘了对他说一声谢谢吗?”他说。 马车停了,驾车的家仆掀开车帘,他下了马车,回头把手伸给我,说了声“小心”,一道目光投来,家仆讶异地看了看我。我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对辰恒笑笑说: “王爷折杀小人了,小人自己下车就好。” “或许你是想本王把你抱下来?”他的眉毛一扬,有点不耐烦。我吓了一跳,赶忙搭着他的手下了车。抬头一看,是宣阳王府。 成总管早就在大门恭敬地候着,他把我们引至一处清幽的庭院,院子中央是一个大大的荷塘,时至盛夏,荷花开的正盛,可是今夜月色太淡,不能看见清雅的微红而只能嗅到飘荡在风里的荷香了。那些将开未开的花投下一抹袅娜的身影,或在荷叶的圆盘上,或是落在水里,我的心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不自觉的想起了青林山扶风书院里我的家。 成总管领着我们走进并排着的一模一样的几间厢房中的一间,站在门口说: “颢王殿下,我家王爷就在里间等候王爷大驾。” 辰恒带着我走进去,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二哥,你来了?”声音低低浅浅的,甚至有些虚弱。 一个丫鬟撩起了绮罗帐子,梅继尧靠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却还是微微地笑着,看见我时不由得眉头一皱,仿似有风吹过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瞬间之后又复平静。 “继尧,你太大意了。如果不小心触动旧患……” “二哥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 “庆庭,给宣阳王诊诊脉。” “是。”我走上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梅继尧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没有动。那双凤眸平静无波时竟然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样黑白分明清澈稚气,我轻咳一声说: “王爷,得罪了。”我把他放在被面的手抓过来,伸出手指轻按在他脉门处,心里一惊,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很烫。 我盯着他,说:“王爷可知道自己发烧了?” 梅继尧竟然无所谓地说:“本王知道,过两天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辰恒脸色有些不悦, “成阅!”成总管从门口走进来,辰恒冷冷地说: “你家王爷病成这个样子,你是怎么伺候的?!” 成总管脸色一变,单膝跪下说: “禀王爷,我只顾着我家王爷身上的伤,忽略了,奴才该死!” 梅继尧摆一摆手,“成阅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二哥,这一点小病不烦你挂心,眼下不止一桩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办。”他看我一眼,又说: “二哥,庆大夫说了他是专看妇科疑难杂症的,你就别为难他了。” 我站起来垂下头沉默着不说话,可是心里很生气。 “要不我把宫中的御医请过来?”辰恒苦笑,“这样的话就会惊动司马承中,到时这个地方就不得安宁了。” “听说皇上下了旨把他封作长信侯,另行设府?” “是大哥请的旨,皇上念在已故宣阳王的功勋才下的恩赐。想不到,司马承中原来早就是肃王府的人,只怕两天前的暗杀,肃王也出了不少力。这一趟虽说能把宣阳王府中司马承中的势力拔除,可是你也元气大伤……” 我垂下手慢慢退出门口,那些机密的事情我不想听也不想了解,我的脑子很简单,我也希望我身边的人也是那样的单纯快乐,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我唯恐避之不及。 “成总管,宣阳王的病情到底如何?”我问站在门口的成阅。 “王爷肋下受了刀伤,匆匆包扎就去主持王妃的入殓仪式,后来暗中找了大夫来诊治,可是……”成阅那张胖脸上忽然出现了为难的表情,“可是王爷不肯喝药……” 果然又是这样,我心下暗道。我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兄,唯一害怕的就是喝汤药,以前在扶风书院不管是外感风寒还是别的什么小病,他都偷偷地把汤药倒掉,结果往往一病就一个月,最后都是被我娘逼着喝药才好起来的。后来我腌制了些蜜饯果脯,常常用来利诱他帮我完成课业…… 我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托着腮在发呆,辰恒走出来笑着问我: “发什么呆?回府吧。” 回府?我站起来,看了一眼窗上映着的烛影幢幢,看不清楚那张倔强的脸……我暗暗叹口气,对辰恒说: “宣阳王于我有救命之恩,现在有病在身,庆庭岂有漠视之理?庆庭虽然不才,但愿为宣阳王之病尽心尽力,请王爷恩准。” 辰恒笑意不改,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有点冷意,“是吗?既然你有心报恩,本王又怎会不去成全?两天后,我让竹生来接你。”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苦笑不已。我自己主动要来宣阳王府的吗?他把我带来给宣阳王治病,好端端的忽然就变了脸,真难伺候! 我走进屋里去,梅继尧见了我,皱着眉问: “夜深了怎么还不回府?我二哥呢?” “颢王殿下他走了,我留下。”我毫不客气地坐在床沿,“把手伸过来。” “本王要休息了,成阅,送客!” “师兄,你是个大人,别耍小孩子脾气。”我回头对伸出半边身子的成总管说:“没事,你在外面守着就好。” 我抓过他的手,把把脉,不对,很不对。 “躺下,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刀伤。”看他绷紧了脸,我一手拉开他的被子,接着就要去解他的衣服,他一手按住我的手,说: “我自己来。” 他把外袍脱下,接着是中衣,最后是里衣,动作缓慢,可是显得妖魅异常,昏暗的烛光中,他侧过头不看我,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垂落后背,我只能够看到他线条柔和的侧脸,还有,赤裸健美的上身,彻底打破了我印象中的那个瘦弱的风流书生的形象。我的呼吸忽然有点急促,一时间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够了吗?” 我脸一红,幸好光线昏暗不会被发现。他的伤口在左肋软骨下两寸的位置,解开缠着的布条,我倒吸一口冷气,那样长的一道弯弯的伤口,如果再深一点的话肯定会伤到脾脏。 我打开药箱,把一些消毒用的药膏和纱布拿出来,重新给他上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事?”我说,“你真是不要命了,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 “从小到大,你对我的事会感兴趣吗?”他自嘲的一笑,脸上居然有了一种孤寂冷清的神色,我的心骤然痛了一下,他又说: “告诉你,让你好同情我吗?”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自己也在对自己说,刚才那一下心痛,是因为同情。 “你是怎样结识我二哥的?你入府的第一天他就派人来告诉我,你是他的人。” 我一边给他缠好纱布,一边说: “一月前,歧安城,萍水相逢。可是他偏要说我是他的家奴,”我伸出左手拇指给他看,“就是这个圈圈,一时财迷心窍着了他的道,还以为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呢!害得我现在失去了大部分的人身自由。” “我二哥他知道你是女子?” 我颔首不语,梅继尧的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看着我,叹口气说: “你要记住,如果,你向任何人提起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或透露任何有关你自己的来历背景,我就会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的理由把你送回青林山。” “这是什么理由?!我不是已经写了退婚书了吗?”我给纱布打结时手重了一些,他眉头紧皱地看着我,说: “你现在是想谋杀亲夫不成?”他伸手拿起旁边的衣服穿上,“你的那封退婚书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人承认过。更何况,一年半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落水死了。” 我闻言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说: “以为我死了?怎么会?我爹娘他们……我明明写了家书回去的!” “师娘太过伤心,老师一年前已经陪她到水月庵住下了。你现在不必担心,我已经发书派人告知他们。” 他衣服还没有穿好,人已经软弱无力地靠在床栏上,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不得了,我赶紧写了张方子交给成阅,又让丫鬟拿了一盘冰块过来,砸碎了用棉布包着搁在他额上给他降温。 “你为什么要逃?因为坠崖那件事?”他哑着声音问我。 我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问我,我低下头说:“你知道我性子本来就这样,我不能忍受别人安排我的终生大事,你,原谅我好不好?坠崖那件事,我不该怪你,喜欢小乔又不是你的错,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 他的脸苍白中透着潮红,听到我的话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苦笑还是难过,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一手指戳过我的额头,说: “天底下还有人比你夏晴深更没心没肺的吗?” “逃婚,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自己,你何必耿耿于怀?你看你现在在天香楼何等风流快活,如果还是某人的未婚夫,你还能如此自在?” 他为之气结,扭过头不看我。 我把手放到他的心窝位置,伸出两指在心窝左方摁了摁,他脸色忽然一变,我问: “是不是有麻痹或者疼痛的感觉?” “是有一点,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把手指往下挪了挪,“这个地方呢?还是有点麻痹和疼痛?” 他不说话,凤眸定定地看着我,我把手掌敷上他的左心房用力地推揉了几下,“这样会不会舒服一点?” “拿开你的手!”他哑声道,眼神热热的,烫烫的,仿佛要烧起来一样,奇怪了,额头上不还是放着冰块吗?又不疼,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再揉了两下说: “你中过的毒并没有消解,只是被你不知用什么方法压制住了不发作,我说得对吗?” “我说,拿开你的手!”他真的是动怒了,“有你这么给人看病的吗?你这是在……难不成你给别人看病都是这样子的?” “我怎么了?你想说我是马蚤扰还是非礼你了?你哪里吃亏了?”我也发火了,“剩下半条人命的人还计较这个!真觉得亏了那就好好保命,等哪一天全好了就把你吃的亏讨回来,真是腐儒一个!” 他忽然笑了,慵懒无比而风情无限,嘴角轻扬眼神愉悦,“记住你说的话,我真要讨回来时你可别后悔。” 我也知道自己说了些浑话,可是不知怎的,看见他似曾相识的笑容,我的心一下子宽了下来,也不去跟他计较那些口舌之争了。成阅亲自把药端进来,为难地看我一眼,我点点头,他把药放下就出去了。我摸摸药碗,还烫,就说: “等一下凉一点再吃药……”转头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我笑着说,“醒不过来,我等一下就拿金针刺|岤;再不醒,我就要让成总管以口喂药了……这么晚,天香楼的姑娘大概都睡下了吧,没办法,你就将就一下咯……” 他睁开眼睛,无可奈何地说: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天下最毒妇人心啊……” 我拿过药,尝了一口,面带笑容地说: “不苦的,不信,你尝尝?” 他接过药碗,喝了一口,那皱眉恶心的样子好像想吐又不敢吐,我打开一个瓶子倒了一颗糖渍柑桔送进他嘴里,他又接着喝了一口,等他喝完一碗药,我的瓶子也空了。 他忽然怔怔地说: “好像还是师娘做的糖渍梅子好吃一些。” “是啊,我就知道你喜欢我爹我娘多一些,不然你怎么会答应他们要娶我呢?”想想自己整天像个野丫头似的,没点端庄模样,跟天香楼的绝色姑娘比起来又少了妩媚温柔,这样的自己他怎会看上眼?“放心,回扶风书院之前我只做大夫庆庭,关于过去的一切,我都不会提起,这样你可放心了?” 他闭上眼睛,似要睡去,看见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很凌乱,我便伸手去帮他整理好,他一只手轻轻按住我的手,说: “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惜,我不住在里面。” 我呆了呆,他的手松开,呼吸渐趋沉稳,慢慢地睡着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二章 为侬起相思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成阅“奉命押回”了颢王府,辰恒见了我,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宣阳王如何了?” “烧已经退了,身上的伤也处理好了。担心王爷会有差遣,所以庆庭早早回来了。” 辰恒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卷卷轴,我连忙走过去帮他展开,那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画的是一座巍峨高山,云烟弥漫,下临深潭,山上有古松怪柏,姿态窅然。画风壮美大气,我不禁赞叹道: “能画出此画者,必然有过人的磊落襟怀。” “哦,何以见得?”辰恒侧脸看我,兴味盎然。 “这幅画既有山川秀美的灵气,又有孤高隐逸的心志,眼不见河山而河山俱在心中,重其神而不重其形,这才是抓住了景物的神髓精华啊!” “那依你所见,若要题字题诗,该题什么好呢?” 我回过神来,心知不可锋芒太露,连忙说: “庆庭愚钝,一时之间想不到该题什么好。” “可本王看来你倒是与作画者相知甚深,一眼即能品出真味,你可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他俯视着我,明眸笑意动人,见我沉吟不语,他说: “这是两年前宣阳王送给我的一幅画。庆庭,你与宣阳王可是旧识?” 我垂下眼睛,不让他看见我眼内闪过的一丝不安。 “庆庭从没到过京城。”我老实地说,我不愿意去欺骗他,可是又不能说实话,“王爷带庆庭从歧安到京城,这一路上王爷是亲见的,宣阳王这等人物我这等市井小民无缘结识。 辰恒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仿佛想要看进我的心里,我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近,低下头不敢看他,他却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说: “庆庭,我可以等你说实话,但是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哪一天我不耐烦了,我会……” “王爷,你是怀疑我吗?庆庭绝对不会伤害你们任何人。”我焦急地分辨道。 “我相信你。”他说,“可是,怎么办,看见你对别人好,我竟然有些妒忌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我的心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因为什么而在激烈地跳动,他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神情是那样的专注,眼神是那样的温暖,即使他有点生气,可仍是温文儒雅地微微笑着。 “你是喜欢宣阳王吗?你最好回答不是,因为,本王喜欢你。” 这句话犹如一个炸弹,炸得我头昏昏的。我一手推开他捏着我下巴的那只手,退后两步,傻傻的问: “喜欢?是哪种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还要分种类的么?”他拉开身旁的凳子潇洒地坐下,眼带笑意地看着我,脸上表情得意如下棋时将了对手一军。 我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 “是一般的、普通的喜欢,还是特别的、很要命的喜欢?” 辰恒大笑,“从来没有女子敢跟本王讨论是哪种喜欢,你觉得本王对你是哪种喜欢呢?” 天哪,这算是表白吗?如果有一个如假包换的白马王子站在你面前要牵你的手,你会拒绝吗?我被忽如其来的虚荣冲昏了头脑,木讷地占了半晌,抓住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说: “不管是宣阳王还是颢王殿下您,庆庭都无意冒犯。” “真有意思,”他起身走到我面前,笑意不减,“原来我和继尧都不入你眼,一口一个‘草民’的你,原来心比天高。”顿了顿,转身离去之前又说: “没人在的时候,不要叫我王爷,叫辰恒吧。” 我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一个玩笑,这种条件好到绝顶的男人也会想要测试自己的魅力指数?我笑嘻嘻地对他说: “不知辰恒对庆庭是哪一种喜欢呢?庆庭实在好奇。” 他回过头一笑,凤眸温润含情: “庭儿说是哪种便是那种好了。” 很快的,我便忘记了这件事,王族子弟风流韵事数不胜数,府中妻妾丫鬟一大堆,辰恒虽然还不是这样,但是他的将来必然会是这样,我可不愿意成为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中之一员。是白马王子没错,可是也会有一大堆白雪公主啊。 接下来的两天,我忙于把梅继尧要吃的药制成药丸,弄好了满满的一大罐子之后,再带上一小坛糖渍柑桔,就牵过小毛准备出门。守在大门的侍卫却拦着不让我出府,还说王爷下的令,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出府。我急忙跑到书房去找他,他却在跟一帮谋士官员们在议事,侍卫守在门口不让我进去。我跑到后门一看,连后门都锁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书房里的人都走了,日头却已西沉,王府里的仆人都把宫灯点上,我走进书房,刚想开口说话,辰恒却一把拉过我的手说: “陪我用膳。” 我被动地跟着他到大厅里用饭,王府大厅金碧辉煌,桌上菜肴丰盛,满屋子的丫鬟仆妇伺候着,七八双眼睛看着我们两个人吃饭,我浑身不自在,这时他看看我的碗,说: “不合胃口?我让厨子重新给你做别的小菜?” “不是的,王爷,吃过饭后我能不能出府?”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看我一眼,只说了一句: “有事就让竹生代劳。” 从这一天开始一直到重阳节前一天我都没有离开过颢王府的大门,那些药丸倒是及时地送到了宣阳王府,听说宣阳王亦已无恙,可是我还在想着他心脏附近的麻痹现象,他这样子积压着毒素,怕只怕哪一天毒素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就要去见老祖宗了。 都已经进入九月了,可是书房门口那棵合抱粗的老桑树上仍然有蝉在不分日夜地鸣叫,叫得人心都烦了,特别是正午的时候,你想休息它却偏要引吭高歌。抬头看看树梢,那些嫩绿之间洒下刺目的阳光,连蝉在哪里都看不清,我拿着粘竿想要把蝉粘下来,可是举竿子的手都软了还没能粘到半个蝉的影子。 正当我灰心丧气地想撤的时候,辰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回头看他,手一松,粘竿“啪”的一声落地。身后的他穿着一身月白龙纹绫罗锦袍,腰缠金丝墨玉缎带。额发以金簪白玉冠高高束起,露出广阔天庭,眉毛修长浓黑张扬着雍容气度,凤眼狭长幽深而明亮,明净的眸子似软玉般透着莹润的光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结结巴巴地说: “没什么,树上……蝉很聒噪,我……”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再惊艳也不能失了仪态。于是定定神说:“我要把它粘下来,可是如你所见,失败了。” “需要帮忙吗?”他抬头看看树上,“你只需要找些小石子给我就行了。” 小石子找不到,我只从厨房找到了一小碗红豆。 “红豆也行。”他话一说完,一手拿过那碗红豆,另一手伸手一抓我的腰带往上一提一跃,我的人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树上一截两臂粗的树枝上,我站得不稳,怕摔,只好死命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敢动,良久,他笑出声来,说: “有那么喜欢我?抱得那么紧,我都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我讪讪地放开手,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辰恒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绯红的脸说: “庭儿原来这个时候才比较像女子多一点。” “你早知道我是女子了吧?”我坦然地看着他。 辰恒笑了,一脸的愉悦,“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装扮成男子。” “为什么?” “因为可以借故亲近啊!”他说着就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想推开他,无奈人在树上不能轻举妄动,只得听之任之。一阵淡淡的檀香味渗进鼻端,我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轻咳一声说: “辰恒,颢王殿下,我可不是品花楼或是天香楼的姑娘。” 他闭着眼睛轻声地说: “嘘——别说话,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四周静悄悄的,我只觉得肩上的重量又加重了一些,他均匀的气息在我耳边徘徊,阳光从叶缝间漏下来落在他身上,锦袍上的四爪金龙在光芒中仿佛有了生气,我侧脸看他,他嘴角微微上弯透出一丝笑意,甜甜的,带着一点狡黠,又带着一点惬意。这时蝉声忽地又响起来,遍天彻地地叫着,聒噪的声音好像罗织成一个大网让人逃脱不开。辰恒睁开眼睛不耐烦地道: “怪不得你要粘走这些烦人的东西,惊人好梦,把红豆拿来。” 我把碗递过去,他捻起几颗红豆,笑着说: “你告诉我方位,我来打蝉,如何?” 我侧起耳朵听蝉声,尽管指的方位不够精准,但是辰恒把手中的红豆弹出后都会有蝉应声而落,不一会儿,树上的蝉鸣竟然慢慢地止歇下来,我听不到蝉鸣了,可辰恒随手又弹出一粒红豆,又一只蝉从树梢高处坠下,我惊叹地俯视着那落了一地的蝉,因为地上连一颗红豆都没有,那些红豆都正正地嵌进了蝉的身体。 “辰恒,你这功夫可真厉害!”我由衷地赞叹道,“有武功多好,打鸟不用弹弓,打鱼不用撒网!” 辰恒大笑,“听你这意思,学武跟捉鸟打鱼的没两样?” 我拿过一颗红豆,像模像样地往树干上一弹,红豆碰了壁后很迅速地掉落地面,我笑一笑自我解嘲道: “你看,大多数的人都跟我一样只有捉鱼打鸟的份,没有学武的天资。” 辰恒摊开他白皙的手掌,掌心是一颗颜色深红的红豆,“再弹一次。” 我拿起红豆,向着树干上一弹,眼看着红豆就要碰到树干后落下,这时一颗红豆从身后飞至,力度迅猛地撞上我那颗红豆,一瞬间两颗红豆竟然齐齐嵌进树身。 我讶然,正想说句什么,辰恒的手却从身后绕上来轻轻地把我圈住,在我耳边说: “庭儿,红豆还有个别称,你听过吗?” 我的脸一红,窘迫之余却想起多年前那个中秋之夜梅继尧手里那个他猜不出来的灯谜,辰恒又说: “是相思子。” 他柔和而醇厚的声音擦过我的耳边,我只觉得如在梦中。在这样温馨的怀抱里,有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轻执红豆允诺我以相思,阳光灿烂的洒在桑树的每一片叶子上,光影落在地面乱蓬蓬的毫无章法的恰似我现在的心,很乱,却又很甜,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己懵然无知地抓住了,又好像有什么疑惑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关于细节,我来不及想得太多就被他轻易地牵住了手…… 这就是爱吗?辰恒走后,我蹲在树下,傻傻地看着地上那一只只蝉,可惜,它们已经连“知了知了”的回答都不再有一句。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三章 赏菊听雪园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踏进听雪园,便闻得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菊花香。 听雪园是一个戏园子,是京城最大的戏园子,东西两边各是一个戏台,中间隔着一大片梅花。天气虽然日渐冷了,但是梅花叶子正绿,远远地看过去尽是疏条绿枝,别有一番情味。东边的戏台叫观鱼台,因为戏台周遭一圈都是碧水萦绕,池中放养着各色锦鲤,是露天的戏台,看戏的人闲来还可以观赏游鱼戏水;西边的戏台叫得月台,是室内的戏台,里面挂着羊皮纸做成的壁灯,光亮异常,如同白昼。 “本想和你去登高,可是听雪园摆下了菊花宴,而且请了徽州最有名的红龄戏班来表演,所以就带你来解解闷。”辰恒携着一身男子打扮的我到了观鱼台前的红木桌子上坐下,戏班主恭恭敬敬地过来行礼,说: “颢王殿下大驾光临,赏脸参加今日的菊花宴,佟某不胜荣幸。” “佟班主,不知今日还有何人来参加这一菊花宴?”辰恒目光冷淡,傲慢冷漠得让人无法亲近,佟班主让小厮上了茶,说: “帖子发给了肃王府、宣阳王府还有城里的几位侯爷,也说要来。肃王爷和长信侯定南侯他们已经到了,正在伶人馆那边见红龄戏班的台柱任杏然先生。” 辰恒嘴角浮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合上茶碗盖,问: “今天的戏目是什么?” “禀王爷,是《霸王别姬》和《洛神记》。” 辰恒轻轻挥一挥手,佟班主识趣地退下。辰恒看着我略有烦闷表情的脸,伸手翻开茶碗盖,一阵清幽的菊花香味飘出来。 “高山野菊花,”他浅浅地笑着,“尝尝看,是不是比你的茉莉花茶好?” 茶色淡黄中微微透出绿意,我想起在歧安为了省钱拿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敷衍他的事,不禁对他会心一笑。拿起茶碗闻了闻,喝了一口,说: “花是好花,茶是好茶,菊花的甜味带着秋意悠然入喉,清润人心,比之茉莉,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辰恒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我的衣袖,目光如水,细声说了一句: “天香开茉莉,庭儿,你可知道从那时起再好的茶我都不再放在心上了?” 我脸一红,挣开他的手,看向戏台前的那池碧水,辰恒扬扬手对一旁伺候的小厮小声说了句什么,小厮退下很快又回来了,恭敬地放了一碟鱼粮在我面前,辰恒对我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拿着鱼粮坐在水池边,池里的金鱼有巴掌那么大小,机敏伶俐地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来往穿梭,我把鱼粮撒下去,那些鱼一下子全游了过来相互争抢,听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我笑着说: “辰恒,这些鱼不知是不是十天半月没吃东西了,饿成这样子!”我回过头把碟子递给他,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线条粗犷冷漠的脸,还有那双冰冷深沉的眼睛,我手里的碟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站起来本能地向后退,可是鱼池的围栏挡住了我的去路。司马承中的身影渐渐逼近,我勉力一笑,说: “大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当然好。”司马承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看着我的衣装邪魅地笑了笑,手忽然一伸一收,瞬间我便落入了他的怀抱,我大惊,用力想推开他却是徒劳,他的嘴唇贴在我耳垂上,咬牙切齿地说: “又是以男装示人?先是司马继尧,再是颢王辰恒,庭儿,你勾引人的手段除了这样的装扮外还有没有别的?幸好你没有死,我们就来看看,下一次,你是否还有那么好的运气避得开!” 他一手捏起我的下巴,手指一用力,我痛得几乎要大叫起来。 “虽然不舍得,可是,你欠我的,总得还清!” “她欠你的,本王来还。”梅继尧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可是你欠本王的,你也最好还清。” 梅继尧伸手搭上他的肩,他脸色一变,肩膀一侧避开了他的手,也放开了我,梅继尧顺手一拉,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 惊魂甫定的我抓紧了梅继尧的手臂,司马承中冷冷一笑,说: “谁欠谁的还说不定呢!她的命我要定了,就看你能不能留得住!”说罢拂袖离去。 我放开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梅继尧一言不发地带着我走到一处幽静回廊的角落,说: “回扶风书院,好不好?” “不好。”我扁着嘴,委屈地说,“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司马承中为什么这样恨我。我不过是想做个大夫而已……” “原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他冷冷地说,“还是你另有什么理由再不愿意离开京城?” “我——”我辞穷理屈,的确,我不愿离开京城,是心有牵绊。 “你要坚持己见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子扔给我,“这是你落水时遗失的东西,还给你,希望你还记得你伤心过一次。你真要跟着我二哥的话,以后,你好自为之!” 他的话说得是那么的决绝,那么的不留余地,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我的心蓦地一阵难过。 我打开那个小袋子,里面装的竟然是那个水晶发串,和行云刻给我的蜻蜓印章。 戏园子的小厮找到我,把我引到得月台,辰恒已经在正中的那张栎木大圆桌上坐下,看见我,他淡淡地说: “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在观鱼台等我吗?” 我刚想说话,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王弟也有兴致来品一品这菊花宴?” 我转身一看,看见司马承中那张阴郁的脸,心下不由得一慌,脚步向后一退,撞到了椅子上,司马承中身旁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手一伸稳稳的扶住我,笑着问: “这就是承中口里心上常念念不忘的庆庭大夫?” 温文尔雅,雍容大方,气度华贵,然而他那句话却让我不寒而栗。 “庆庭,还不见过肃王爷?” 我定下心神,恭敬地对肃王施了一礼。辰恒起身拉过我,笑着对肃王说: “今天乃是重阳,王兄觉得这园中的菊花如何?” 肃王和司马承中坐下,我坐在辰恒左边,有些局促不安。小厮上来倒茶,模样清秀俊美,肃王看着我,微微一笑,说: “菊花正盛,秋意正浓。王弟好像很久没有到长安宫看安乐郡主了,莫非心有旁骛?” “最近朝中多事,父皇命我密切关注河阳一带的旱情,无暇分身,想到宫中有王兄照拂,辰恒自是一万个放心。” “天香楼青舞姑娘、蝶衣姑娘和 倚月楼眠月姑娘到。” 那三位活色生香的姑娘走进来时,顿时让人眼前一亮。青舞一身青色水绸长裙外罩白色纱衣,冰肌玉骨身段玲珑;另外两位姑娘都是没见过的,一位穿着紫裳,另一位穿着彩衣,艳若桃李一身馨香。上前款款施礼,肃王笑道: “三位来得正好,有美相伴,这菊花宴想必更为吸引。” 她们坐下之后,穿着彩衣的女子拿起酒壶逐一斟酒,司马承中道: “不知是谁的面子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妙音琴手蝶衣姑娘呢?” 蝶衣幽怨地看了辰恒一眼,笑着说: “颢王贵人事忙,早忘了蝶衣了。蝶衣拿到了菊花宴的帖子,只盼能见颢王一面。” 辰恒双眉斜挑,带着笑按住了她倒酒的手,说: “蝶衣姑娘总让本王受宠若惊,却不知这话让王兄见笑了。” 肃王连连摆手,“蝶衣姑娘钟情颢王,这已经是京城美谈,何来见笑?” 我不晓得自己的脸色此时是发青还是发白,看着这些王族权贵杯盏往来,谈笑风生虚与委蛇,想到梅继尧刚才那句“好自为之”,心里竟有些发酸发痛。看着辰恒握着蝶衣的手,我难为情地别过脸,司马承中却向我看来,眼中有着得意和嘲讽。 青舞一双美目流转,看着我盈盈笑道: “庆庭大夫也在此处?不知是对戏文感兴趣还是对伶人感兴趣?” 我淡定地望着她,说: “都不感兴趣。” 桌上的人齐刷刷地把眼光集中到我身上,我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今日来听雪园自是赏菊品菊,戏文与伶人,锦上添花罢了。青舞姑娘居然还记得庆庭的兴趣爱好,有心了。”想让我难堪?真不好意思,我脸皮超级的厚。 肃王眼神闪过一丝讶异,“想不到庆大夫文才甚是了得,怪不得王弟对你青眼有加。” “宣阳王来了!”青舞冷艳如寒梅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把我和她之间的空位让出来,梅继尧一身天青锦缎长袍,腰缠白玉带,发系紫金冠,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他笑着对肃王说: “继尧来迟,王兄恕罪,继尧定当自罚三杯。”说完坐下,与他人谈笑风生,竟是没看我一眼。 我身旁的蝶衣声音甜美,美目扫过肃王他们,说:“怎么这戏还没开?我等着看任先生的表演呢!” 肃王一扬手,旁边的佟班主马上到后台吩咐开戏。锣鼓咚锵咚锵地响了起来,菊花宴也开宴了。菜式果然丰富且美观,创意新奇独到,杭菊蒸鲈鱼,菊花圆子,菊花焗蟹……还有各种菊花形状的糕点,我一时看花了眼,心想这古人对吃还真是有一套,不但吃味道,还吃诗情画意,还一边吃一边看戏享受娱乐。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四章 东风和雨至 台下叫好的声音不断,我也听得出那位任杏然先生的唱功非常了得,但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对这种拖沓冗长的表演不感冒,在众人的陶醉之中,我的双眼只是清醒地盯着面前的那盘蟹。我看看右边的梅继尧,他仍然是目不斜视,不时地对台上的表演赞叹几句,他身旁的青舞倒是殷勤地给他布菜,时而凑在他耳边温言细语,他脸上不时现出宠溺会心的笑容。 我和辰恒之间隔了一个蝶衣,其实不止,我想,应该还隔了很多东西,只是我一直不让自己去正视罢了。 那碟蟹……我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想奢望某人来给你剥蟹?夏晴深,别做春秋大梦了!我拿过一只蟹,淡淡的菊花香伴着蟹肉的清甜香味飘进鼻端,我心下一喜,一手抓着蟹爪,一手去掰蟹盖,不料用力过猛,那蟹盖“啪”的一声,居然飞到了那盘菊花蟹黄羹里,溅起的汤汁竟全溅到了肃王身上。 这时,那该死的楚霸王在台上唱起了他那流传后世的诗作: “力拔山兮气盖世……” 我慌忙起身道歉,肃王身旁的眠月赶紧拿着帕子给他擦去身上的残羹,大家想笑又不敢笑,肃王看看我尴尬的模样,倒是不介意地笑笑,说: “庆庭大夫果真不喜看戏?本王看你倒是对这螃蟹情有独钟。” 这下众人都笑了,我讪讪地低下头,想看看辰恒的表情,可是视线被挡住了,只得作罢。右手手指忽然一阵刺痛,原来刚才被蟹盖上的尖刺伤到了,有血珠微微渗出,我干脆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百无聊赖地看那出《霸王别姬》。 “真是笨死了!”身边的梅继尧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想吃什么?” “圆子,凉皮,莴笋。”我想都不想就说,他怔了怔,说: “如果吃不到,你会介意吗?” 我也是一怔,是啊,如果他不原谅我,我会介意吗?但是不介意的话我又何必让他原谅我? 我转过头去看哀怨的虞姬,不去看他。如果他还是我那个师兄,是不会不原谅我的。他与青舞不知在说什么,青舞一阵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传来,蝶衣笑着对辰恒说: “宣阳王爷风趣多情,不知要迷死京中多少女子,我们青舞妹妹啊……” 我的肚子开始抗议了,台上的霸王还没有自刎成功,我愤怒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想念着颢王府厨房里的点心,面前的菜肴虽然丰盛,但是很明显这一桌子的人都不是为吃饭而来的。大主子不动手,一众陪吃的人怎好意思动?我刚才那一下子飞盖过河已是失礼之至。 偶尔一低头看看面前的碗,是我饿到眼花了吗?那白白嫩嫩的,还有深黄近红的,是蟹肉蟹黄吗?我看看身边的梅继尧,他神色自若地在与定南侯说话,我拿起筷子,开始填自己的胃。 “庆大夫,你好象不是很欣赏楚霸王,看戏看到打哈欠,真是少见。”青舞的声音很动听地响起,好像是在调笑,我却被暗藏的那把刀刺中了。我抬起头看着她报以灿烂一笑,说: “是不怎么欣赏,他是一个英雄,可是犯了很多错误。” “哦,此话怎讲?”肃王平静的眼神看过来,成熟老练的笑容让人无故心惊。 “自视过高,多次放过刘邦,不注意细节,难成大业;失败后自杀,悲观绝望,让亲者痛仇者 一夏晴深第9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这是胆怯的表现。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就凭这两点,庆庭实在不欣赏霸王。” “那庆庭倒是喜欢刘邦了?”肃王饶有兴趣地问。 “倒也未必。”我笑盈盈地看着台上伤心欲绝的虞姬,“项羽是个失败的英雄,也是个真君子,对虞姬一片真心,不像刘邦善伪善诈。” “庆大夫大概是从女子的角度来审度人的吧?”司马承中轻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让我如梗在喉,“可是,这一番言论颇为新鲜,让人耳目一新。”司马承中执起酒壶拿着酒杯走到我身边,拿起我的杯子往里面斟了满满的一杯酒,递给我说: “庆大夫医术高明,文采斐然,承中一直深为敬佩,在此敬庆大夫一杯,先饮为敬!”说罢把杯中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辰恒脸上似有不悦,可是也没有说什么,司马承中傲慢地看着我,“怎么,庆大夫连这点面子都不愿给本侯?” 我拿起酒杯正要饮下,身旁的梅继尧站起来托了托我的手,把酒杯接了过去,笑着对司马承中说: “大哥,小弟身有痼疾,庆庭一会儿还要为我施诊,实在不宜饮酒。此杯不如由我待饮,再自罚一杯向大哥赔罪可好?”说罢,竟举起酒杯尽饮。 “想不到二弟对庆大夫如此体贴,倒是显得我小气了,罚饮的人应该是我吧!”说着从壶里倒出一大杯酒一饮而尽,面有得色地看我一眼,欣然回座。 我这才放下心来,酒里应该是没有毒的,他自己都喝了。我感激地看了梅继尧一眼,他却眼神复杂地别开脸,不去看我。 此时辰恒开口说道: “任先生的演出精妙绝伦,佟班主,此戏一了,请任先生过来坐坐。王兄,听雪园的这场戏和菊花宴都筹备得不错,我们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赞赏呢?” 肃王抚掌而笑,赏赐了听雪园和红龄戏班。众人还在高谈阔论,梅继尧一欠身起座更衣,离开时脸色晦暗,我等了半晌没见他回来,也趁众人与任杏然相谈甚欢时离座去找他,可是后院盥洗间伺候着的小厮说没看见宣阳王,我的心无端一沉,赶紧往听雪园门口走去。 果然,在离院门五丈的小竹林旁发现了他的身影。他一手扶着竹子,佝偻的样子,我心里一紧,过去扶着他问: “你还好吗?”他侧过脸看我,只见他面如金纸,冷汗满布额上,一只手捂住胸口,我大惊道: “你心疾发作了?不可能啊,我让你吃的药已经把余毒控制得很好……”我转念一想,“刚才那杯酒,是不是那杯酒?!” 他痛苦地点点头,勉力说: “那杯酒混了蛇迭草……告诉里面的人,说我醉了,先行回府,你跟着二哥,千万别离开他半步……让他小心,这是一场鸿门宴……” 混了蛇迭草?蛇迭草是一种毒引,本身没毒,但却能引发他体内婴元草的毒素反噬。原来司马承中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他! “不,你等我,我拿回药箱跟你一起走!” “好,好……” 我往回跑了十多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回头,看见梅继尧已经上了马车就要离开,他竟然不等我!我心里一紧眼窝一热,拼命地往回跑,马车掉了个头,眼看车夫就要扬鞭,我不知哪里来的敏捷身手,跑到马车前面伸开双手拦着马,大喊: “停——” 马车稍稍一慢,我跳上马车掀开布帘,梅继尧微微睁开双眼叹息一句: “你来做什么?你可知道今夜他们是笃定要把我的命留下?你来只会跟着我送死……”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筒往车窗外一扔,竹筒炸出一抹青色的焰火直冲天上。 “别说话!”我拿出随身携带的金针,用力扯开他的锦袍让他的胸膛露出来,夜色昏沉,我只能依靠微弱的月光凭着自己的感觉在他心脏附近的|岤位下针,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我好不容易把他的几个重要|岤位都下了针,抬头伸手一把取下他发冠上的簪子,他发髻散乱,漆黑如墨的长发顿时垂下,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拿起簪子,不假思索地往他心窝偏左的部位用力刺去。这一动作快如电光火石,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我,没有闪躲更没有疑问。血顿时流了出来,可是流得不多,我俯下头把嘴唇贴上去用力地把血吸出来。如果光线充足的话,你会发现,那血是青黑色。 这时他的眸子里忽然有了怒意,一把推开我,沙哑的声音愤怒地说: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想死得比我快是不是?!” “担心你自己就好了,我是神医,我不会有事的!”我擦去嘴角的血迹,不顾马车的颠簸,坐回他身边,把他身上的金针一一拔去,示意他点|岤止血。他伸手点了几处大|岤,眼皮重重地垂下,我问他: “还是不是很麻痹?”说着伸手过去轻轻地按压着他的心脏。这一次他却没有推开我,反而把头靠在我肩上,伸过手轻轻地抱着我,动作是如此自然娴熟,轻轻地喊了我一声: “晴儿。” 我的泪忽然就流出了眼眶,他好象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温柔地贴心地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了,这种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却又让我很惊惧,仿佛有种末日来临的绝望。 “你怕不怕?”他问。 “我拿簪子刺你时你为什么不怕?”我心里酸楚,带着浓浓的鼻音反问他。 “要是死在你的手里,那还是一件比较幸福的事情。”他艰难地说。 “你这样说我是不会感动的,你哪有死得那么轻易?不许你这样来伤我爹娘的心!”我哽咽着说。 他微微一笑,苍白而无力,“没关系,我死了,只要你不伤心就好。” 我苦笑,是啊,我不会伤心,可是我为什么要流泪?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五章 染出枝上红 这时他眉头一皱,说: “来得真快啊!”说着抱着我一个旋身,直接穿破马车顶蓬飞落地上,“噗噗噗”的一阵乱箭声响起,我回头一看,马车车厢上满是箭矢,马车夫应声倒地,心里不禁一凉,如果刚才慢了一点,想必现在已经乱箭穿心了。 一排劲装打扮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为首的黑衣人盯着我们,身后的人手持弓箭对准了我们。 “好久不见了。”梅继尧看着他说,“这一天你等了好久吧?” “我要的是盟书,把它交出来,或许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我可以放过你。”黑衣人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听着觉得有些许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这桩交易真不划算,本王一人的性命和肃王府两百口人的性命相比孰重孰轻?想和本王谈这事择日再来吧,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怪我,听说宣阳王的大悲手印变化多端威力无穷,我一直很想和你较量一番,今夜既是有缘,那就不要错过了!” 说罢身形一动,像暗夜鬼魅一般飘至双掌如电直拍梅继尧胸口,梅继尧放开我,右手捏一手印,似是出击,却在化解了这一招的危机后身子向后飞去跌倒在地,一张口吐出一大口淤血。黑衣人并没有放缓攻势,伸出右掌又是一招致命击杀,眼看就要击中梅继尧,我惊呼一声重重地扑过去挡住在他身前,梅继尧用尽力气大喊: “不要!她是——” 掌风迎面击来,我闭上眼睛。发髻被掌风打散,一头青丝在劲风中飞扬,我握紧了左手拇指上的金环,默念道: 辰恒,对不起,我们来生再见。 然而那一掌并没有落下,我讶然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他竟是硬生生地收回了这一掌,掌劲落在路旁的一块石碑上,石碑受不住重压轰然倒下。梅继尧从身后紧紧地抱过我,我对上他的视线,他居然微微地笑着,凤眼明澈,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情意缠绵。我一下子恍惚起来,可是他突然一把推开我,我跌坐地上,只听得他冷声对黑衣人说: “她对你们的事一无所知,你不会杀她的,是吗?” 黑衣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睛有如黑的发亮的宝石,冷冷地闪着惑人的光芒。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向我走来,一边说: “盟书和你的命,至于她,听说还有活着的价值。”说着,他疾风般地伸出手抓向我的肩,可是还没有碰到我的肩,一阵劲风袭来我身子一轻,整个人往后飘了两步。 “不管是盟书还是人,你今夜都得不到。”辰恒放开勒在我腰间的手,那身白色莨绸锦袍在夜风中微微张扬,清冷的月色下俊美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阴柔之美,可是凤眸中冷光潋滟杀机大盛。随着他来的几个黑衣人挡在我们身前,辰恒冷静地吩咐道: “先送宣阳王和庆庭回府。” “你以为走得那么容易?”黑衣人冷笑着,一挥手,顿时箭矢如雨频密地向我们射过来,辰恒衣袖翻飞,射向我们的箭矢竟像着了魔似的往回射,几个黑衣人躲避不及中箭倒地。为首的黑衣人惊讶地说: “天都峰的‘斗转星移’?颢王殿下原来身怀天都绝学,就让我来好好领教一番吧!”说罢飞身上前斜拍一掌,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凭空翻出千重气浪席卷过来,辰恒身形一动迎了上去,转眼双方已经缠斗数十招。其余的人也打斗起来,我顾不上这许多,踉跄着走到梅继尧身边扶起他,他双目紧闭,面色发金,我拿出金针刺向他的人中,然后双手用力地按压他的心脏。 可是,他的呼吸仍然微弱到几乎听不到。 这时,听得黑衣人说: “天都峰的惊涛掌果然独到,可惜的是,阁下孤掌难鸣。”说完身形一动直接就扑向我,我浑然不觉,只知道肩上忽然剧痛,整个人被他抓了过去,辰恒大怒,月色下他那如玉般温润的俊容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光芒,眸中的杀意冷凝着,衣袍随着风在月下翻飞,他一字一句地对黑衣人说: “你最好放了她。本王今夜不想大开杀戒!” 话语平静,然而周遭的空气好像被冻结了一般。我脑海里某一段记忆忽然闪现,多年前那个穿着满是血污的白衣的少年在月下似乎也曾用一样平静淡然的语气伴着一记狠绝快速的杀招救了我…… 记忆中日渐模糊不清的面容此时却隐隐清晰起来,我看着辰恒,笑了。是啊,我早该认出他的,那双有笑意明照有流光暗转的眼睛,不是他,又是谁? 辰恒,原来你的名字叫做辰恒,知道吗,我差点就把另一个人当作了你…… 辰恒深深地看我一眼,说了一句: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我闭上眼睛,只听到身边呼呼的风声和短兵交接衣袍飞扬的声音,有人惨叫倒地,而那只抓住我左肩的手越来越紧,却始终不肯放开。 “屹罗国慕氏修罗十三式,你是慕氏王族中人,我本想留你一条生路,可是……” 辰恒后面说的是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身子猛然一震,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只听得黑衣人哑声说: “把她带走!” 辰恒飞身而至,一只手用力地绕紧了我的腰,我睁开眼睛只见黑衣人身形变幻一掌斜斜向我的右肩袭来,辰恒步法一移,另外一只手轻捏手印直直的迎上去,“嘭”的一声,黑衣人向后飘飞坠地,而辰恒面不改色迎风而立。黑衣人恨声说: “你这一掌我记住了,日后相逢,再来领教!” 说罢一个转身无声遁去。 我看看辰恒,月色下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上透着的阵阵杀气让我心惊,黑发散乱在夜风中肆意张扬,神色中的冷漠凝结成一张透明的面具,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颢王…… 一阵浓浓的腥味扑鼻而来,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残肢骨血淋漓森然一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心口隐隐作闷想吐,辰恒一手捂住我的眼睛,轻声说: “别看,不是这样的话,躺在地上的就会是你和继尧。” ┅┅┅┅┅┅┅┅┅┅┅┅┅┅┅┅┅┅┅┅┅┅┅┅┅┅┅┅┅┅┅ 两天后,颢王府。 “这是什么?!”我拿着药碗还没有走进房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的一声大吼,接着是成阅小心应答的声音: “王爷,这是庆大夫用来为你疗伤的水蛭。” “你敢把这么肮脏的东西放到本王身上?!赶快拿开!”梅继尧气急败坏地说。 我掀开门帘走进去,放下药碗,示意成阅出去候着。 “你害怕?”我一把抓开水蛭,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已经变回了暗红,拿了纱布沾了药粉给他止了血,“它救了你一命,你的毒血被它吸了不少。”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想起昨夜给他吸血的那一幕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烧,讷讷地解释说: “昨夜那样……是权宜之计。我……” “昨夜如何我都忘了,”他淡然地笑笑,可眼神里还是透出凉意,“我只记得,我二哥连‘煞神掌’都使出来了,只是为了救你。” “‘煞神掌’是什么武功?很厉害吗?” “‘煞神掌’是师门禁忌,伤人七分,自损三分。二哥偷偷练了,可是从没用过。” 我咬咬唇,又说: “也就是说自己也会受内伤吗?” 梅继尧点点头,我又问: “那个黑衣人,他会死吗?” 梅继尧竟是苦笑起来,“他只是受了伤,应该不会死。你告诉我,你以后打算就这样跟在我二哥身边吗?” 我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不知道,我好像有些事情还没想清楚。” “你喜欢他吗?”他逼视着我,“比当年对行云的喜欢更甚?” 我惶然地抬起头,行云,那个名字好像已经太遥远了,远得我几乎就要忘记。我对辰恒和对行云是一样的吗?我茫然的表情落入他眼里,他眼神一闪,低下头掩去了眼内的一抹神伤。 “那盟书是怎么回事?”我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经过前夜的一场凶险,我心里却是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这个你不必关心,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是这个漩涡我已经被搅进来,与其糊里糊涂地就丧了命,不如让我弄个清楚明白的有所预防?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事,但是既然涉及到我,我还是应该有知情的权利吧。” 他叹了口气,说: “盟书是肃王和屹罗国订的契约,屹罗帮助他登上帝位,他无条件割让边境回雁城和越关城两座城池给屹罗。” 我大吃一惊,“这不是卖国吗?东庭王朝怎么还没立太子?” “兴德王五年前出征屹罗,受了箭伤,牵动了旧患,从此沉疴在身。肃王掌管着东西两营大军,自从司马承中的西营军被我夺去之后,朝中的形势发生了变化,肃王的实力减弱,颢王的呼声日渐高涨。而兴德王也有心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较量的结果,肃王感到自己日渐处于下风,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怔了半晌,说: “屹罗不是兴德王的最大仇人吗?肃王这样做,冒险之至……” “富贵险中求。这世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他懒洋洋的接过药碗,“糖渍柑桔呢?” 我把瓶中的柑桔倒了几颗放在小碗里,递给他。 “那肃王现在是又怕又急了?怪不得要派人来搞阴谋刺杀。”我嘀咕道,“你们干脆把盟书交给兴德王就好了嘛,干嘛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你说呢?”梅继尧眼神晶亮的看着我。 我心下转过数个念头,忽然灵光一现,说: “那盟书其实也不在你们手上对不对?” 他微微一笑,似是赞许。“我们派人去偷那盟书时就发现有人先行一步把盟书偷走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偷走盟书的既不是屹罗人,也不是肃王或是我们的人。盟书从此石沉大海,可是肃王认定,盟书就在我们手上……” “那你们就做了替死鬼了?” “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干错事。”梅继尧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替死鬼还是当得有价值的。” 我沉吟不语,他奇怪的问我: “在想什么?” “其实从小我就害怕和你下棋或是辩论。” “为什么?因为怕输?”他的眼中光影柔和,笑意轻松。 “不是。”我看着他,眼神明净,“而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眼神一滞,我继续说: “正如现在,你能告诉我,在肃王和颢王的这场争位战中,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看着我,神色里有着淡淡的悲哀。 “你觉得呢?以前的我和你下棋和辩论是为了什么?我现在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局中如走独木桥一般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垂下头,“猜不出来。” “你啊,空有一副聪明的皮相,脑子却还是那么笨!”他自嘲地笑起来,“不为功名富贵和显赫的地位,我还会为了什么?!”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我,似是倦极了一般,说: “我累了,人累心也累。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六章 湖平起暗波 辰恒下朝回来,竹生正在房里替他更衣。看见我站在门外,他走出来,神色似有倦意,问: “我二弟的病情如何?”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继续吃药,肃清余毒即可。” 他忽然皱皱眉,“为什么自己去煎药?让丫鬟去就好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一股重重的药味,笑笑说: “这种事还是不要假手于人的好,比较安全。” 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不明意味的光亮,这时外面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丝竹之声,竹生走出去看看又回来禀报道: “王爷,安乐郡主来了。”竹生稍稍抬眼看我,我心中雪亮,低下头说: “我的药还没弄好,我先出去了。” 走到厨房时我心里还是惘然若失,我怎么就问不出口呢?我明明想说的是那天夜里你有没有受伤?我还想问的是我做了红豆糕,你要不要吃? 如果辰恒真的是那个少年,他是不会忘了红豆糕的。 我拿出已经沉积成黑色泥块状的药切好,搓成小丸。做好了之后拿到梅继尧住的静霜园,成阅接过药说他去见郡主了。我闷闷不乐地往回走,那个安乐郡主是什么人呢?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有种不快。走到厨房前大大的那扇窗前我忽然停住了脚步,里面有个声音尖锐刺耳地响起: “你瞧她那副不男不女的模样,整天在我们王爷身边打转,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的,都不知道想勾引谁?” 另一个稍稍低沉一点的声音说: “你瞧瞧,人家安乐郡主一来我们王爷紧张的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根本算不上什么!安乐郡主是皇上最宠爱的义女,气质高华地位高贵,又岂是她这样的人比得起的?” “就是啊,堂堂的颢王府将来又怎么可能让一位出身野里来历不明的人当王妃?就算王爷真的要了她,大概也不过是庶妃而已,连侧妃都算不上!” “大概连名分都不打算给一个呢!”那笑声里尽是嘲弄。 “那安乐郡主还是我们王爷青梅竹马的玩伴,她还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我身上的血液愤怒地凝固着,手指紧握成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厨房门口用力推开那半掩着的门,里面的那个丫鬟和仆妇似是惊呆了,望着我愤怒的神色而自己的脸上则是一阵青一阵白的。 “我真要高攀你们王爷又如何?”我冷笑着说,气到了极点反而脸上的表情放松了。我径直走进去掀开蒸笼把红豆糕拿出来放在碟子里,转身要走的时候笑嘻嘻地一脸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 “以后说人闲话时别忘了关窗关门!我出身再低微也比不上你们低贱,守不好自己的嘴,只怕什么时候命丢了都不知道!” 我拿着红豆糕,向辰恒住的凌宇阁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一个身穿宫锦扎着两个小髻宫女模样的丫鬟拦住我,气势汹汹地说: “你是什么人?我家郡主正在与颢王品茶,你休得打扰!” 我心里一顿,忽然有些难受,转身要走时竹生走了出来。 “庆庭!”他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那宫女,那宫女识趣地走开了,“有什么事要找王爷吗?” “我——”我看看自己拿着的那碟红豆糕,“我做了红豆糕……” 竹生皱眉,面有难色地说: “你有所不知,王爷他从不吃红豆糕。以前厨子做过,他吃了一口就让人把那厨子解雇了……” 我怔怔地转过身去,拿着那碟红豆糕,心头茫茫然的只觉得失落。 “庆庭,你——” “没关系,总会有人吃的。”我垂下头往前走,颢王府很大,大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走到哪里去。也许是我记错了,认错了,可是,辰恒是不是那个人重要吗? 那些流言虽然不堪,可是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 那天在听雪园看见辰恒握着蝶衣的手,我的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那个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的事实了吧。男人风流多情逢场作戏,是不犯法的,甚至不会违背道德观念,反而是女人若是忍受不了这一点,变成了妒妇。 变成妒妇不要紧,问题是妒妇也改变不了男子到处留情的行为。 如果我不是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我是会认命的,可惜,不可能了。 辰恒,会有王妃、侧妃、庶妃……甚至如果登上帝位的话,三宫六院,美人如花多如过江之鲫,勾心斗角日日不得安寝。夏晴深,你何苦去凑这热闹? 我走到了王府后院的马厩中,我那匹浑身黄毛黄得发亮的小毛驴在这里锦衣玉食,快要认不出我来了。 “小毛,”我摩摩它的头,它咧开嘴对着我傻笑,我马上就发现其实它是对着我手里的红豆糕傻笑。我拿了一块塞到它嘴里,它有滋有味地嚼了两下,轻嘶一声吞下了,我拉拉它的耳朵,想起以前在歧安城的日子,虽然苦了一点,可是快乐无忧,不像现在,整天患得患失心惊胆战的。 “小毛,我们回去好不好?或许,你愿意跟我回青林山?”我又塞了一块红豆糕给它,忽然手里一轻,红豆糕被身后的人整碟拿走了。 “怎么跑来这里糟蹋好东西?” 我就知道是他!从来都是在我难过的时候出现再来推我一把落井下石,我转过身瞪他一眼,说: “这是专门做给驴吃的,难道宣阳王也感兴趣?” 他也不恼,笑嘻嘻地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说: “这又何妨?总强过有些人喜欢把心事与驴分享,这头驴听不懂又不得不听,才叫苦啊!” 我白了他一眼,走到前面的石阶上坐下,梅继尧也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来。石阶上满是尘土和干草,我看看他的衣袍,他笑笑,毫不介意的样子。 “你开始觉得难过了吗?”他问。 “你早知道会如此,是吗?”我拈起一根干草绕着手指。 “为什么要这样想?我知不知道对于你的想法会有改变吗?” “你回来京城就是想要报仇?如果司马承中也死了,你的仇报了,你还想要干什么?”我问。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荣华富贵,功名地位……” “你骗我的时候左眼总是不自觉地跳两下子的,你知道吗?” 梅继尧轻轻地笑起来,“真的吗?”那碟红豆糕几乎要被他吃完了。 “为什么两年前要画那样的一幅画给辰恒?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敛去笑意,“那只是信手画来,别无深意。” “那幅画让我想到了一首诗: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你根本不想报什么仇,你的心里想着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对不对?” “就算是,也只是偶尔的心血来潮。”他轻描淡写地说。 “是我看错了,想错了吗?”我叹口气,“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争斗,为什么非得要得到那至尊的宝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看看眼前的大树,它平凡庸碌无为,可是与人相比它可以看尽几生几世的繁华,人的生命如此短暂有限却还要汲汲于利禄富贵,何其愚蠢?” 他抬眼看我,眼中一片清明。“你以为这些争斗是说避开就能避开的吗?”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还是自己心中有只猛兽早已迫不及待想要拢江山于怀内?生在帝王之家就一定要登上绝顶俯瞰天下吗?再宏伟的皇城宫殿,也不过是一堆房子罢了。” 梅继尧默然,“敢把天下兴亡背到自己身上,有种舍我其谁的气概,那才是大丈夫所为。” “你错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是天下人共同的责任,你凭什么说成是某一个人的?与其无止休地纷争,倒不如持一根长篙,乘一叶小舟,携一壶浊酒,钓一江清秋!” “你是劝我退隐吗?” “我是想或许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他无奈地看着我,笑着捏捏我的脸,说: “你知道猛虎是如何成为百兽之王的吗?” 我瞅着他,他嘴角一扬,笑容可亲,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诧异,站起来转过身说: “二哥,你来了?” 我慌忙站起来,辰恒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冰冷地看着我。 “继尧,安乐郡主在等你与她一同入宫。” “好,我这就去。”梅继尧微笑着看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我和辰恒之间的气氛忽然诡异起来。我只好笑笑说: “颢王殿下到这里来找庆庭可有要事?” 他还是站着不动,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我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有要事才能找你? 那宣阳王找你又有何要事?你的架子倒是比本王还大!” 我垂下头嗫嚅着说: “庆庭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整个天下在你的眼里不过轻如鸿毛,庄严巍峨的皇宫在你心里也不过是一堆房子,我在做的事情想必是可笑之极的,而我这个人怕也是无足轻重的吧!”他言语冰冷,利如锋刃。 他听到了?听到了多少?我心里一片冰凉,甚是悲哀。 “继尧生性孤高,居然会坐在如此肮脏的地上与你促膝而谈,而你对着继尧巧笑嫣然,小儿女的情态尽露无遗,倒真是眷侣一双……” “不是的!”我急急地分辨道,“庆庭说过,无意高攀……” 辰恒冷笑,“无意高攀,也包括我是不是?”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生气,要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眼眶微红,“我与宣阳王只是在此偶遇,不像你说的那样情意绵绵。”为什么要解释?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握着蝶衣的手时为什么不向我解释?如此郑重其事地与郡主相见为什么不向我解释? “好一个偶然相遇!”辰恒脸寒如雪,“如果不是偶然到此,本王也不知道原来你竟能与继尧如此推心置腹,亲厚无间!”说罢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心里酸酸痛痛的,仿佛被什么扯着绞着一样。 我呆呆地坐在房里,一直到带着黄昏晚红霞颜色的阳光透过西窗射进房中。 “庆大夫!”秀儿在门口着急的喊着我,我开了门,她拉着我气急败坏地说: “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我皱皱眉,“发生什么事了?谁受伤了?” “不知王爷发的什么火,烧火丫鬟阿香和干杂活的仆妇春嫂在被杖责,也没说要打多少,只怕是往死里打了,她们嘴里都喊着说冒犯了大夫你……” “你们没有替她们求情吗?” “王爷谁也不见。我们都没有办法了……” 秀儿领着我走到厨房前边的那块空地上,阿香和春嫂趴在地上,粗大的藤条一下一下重重地打下去,衣服上已经隐隐见有血水渗出。我连忙走过去喊道: “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可是王爷吩咐……” “王爷吩咐要打,可是没让你把人打死,你歇一下手,万一真把人打死了这两条人命你可背得起?” 身穿褐色布衣的仆人手中的藤条缓了下来。我走到凌峰阁前,正想硬着头皮走进去时,竹生出来拦着说: “王爷不见任何人。” 我一把推开他,大声说: “我要见的是无缺公子,辰恒。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颢王,而是为着辰恒!如果里面那个人只是高高在上的颢王,那我现在就去收拾包袱带着小毛离开!”说完我转身就走。 “站住!”辰恒带着恼怒的声音响起,竹生身形一动,拦在我面前,把我带进凌峰阁。辰恒懒洋洋地斜坐在里间的一张湘妃竹长椅上,几案上的香炉熏着水檀香,白色的烟缕若有若无地飘起,像足了他眼里那似明似暗的情绪。 “何事?”他淡淡地问,眼睛半眯着没有看我。 “放了她们好吗?”我低声说。 “那两个饶舌的奴婢该要好好惩罚。” “我知道是我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其实,她们并没有说错什么。” 辰恒眉一挑,怒气横亘在眉宇之间,我讷讷地说: “庆庭确实生于山间野里,而你是一国王子,地位的悬殊确实会招人非议,小惩大戒即可……” “可是,你若把她们打死了,哪里找病人来给我医治?整天呆在王府里我活得像只金丝鸟……我也很生气,你就让我医治她们,好让她们本来可以躺一个月不下床的变成十天就要下床干活了,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嘛!”我稍稍抬起眼睛看他一眼,他脸上的怒气变成想笑又笑不成的表情。 “我也很生气,那你说,我该怎样惩罚你才好?”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深深的凝视着我: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惹我生气,你却是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例外!”他用力一带我人向前倾撞入他温暖坚实的胸怀,他俯下头吻着我的耳垂,湿濡湿濡的,我的心里忽如其来一阵悸动,他在我耳边说: “两条人命就让你这样难受,那你不想想,若是我得不到这个天下,我颢王府还有我身后所有的人还能好好地活着?我一直以为你是懂我的……” “别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继尧,我说过,我会嫉妒。” 我无言,有些许不知所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双手竟然也顺从地抱着他了,若有若无的水檀香轻渗鼻端。他对我的喜欢是理性的吧,没有受宠若惊被捧在手心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稍嫌过分的霸道和平淡的温柔。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番外梅继尧1 她走了,就这样硬生生地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我看着那一纸退婚书哭笑不得,师娘担心得哭了,一边埋怨老师。老师却说女儿长大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人。 老师还说,继尧,你不要难过,我的女儿没有那个福气,你不要再把她放在心上了。 难过?我不难过,只是痛。在山崖上看着她就那样掉下去了,我就知道,不论生死,她从今以后都会怨我。 只是,在她冷冰冰的眼神中,那句“不必了,我还死不了”着实如一把利刃刺中了我的心,居然是那么的痛。 她如何会知道,要不是阿松赶到拉住我,我早已奋身跳了下去。 我不愿解释,如她知我,不必解释,如不知,解释更无必要。 她三岁时,很喜欢看走马灯,一看见上面的图案在动,就会咯咯地笑,眼角眉梢因愉悦而美丽不已。每次抱她,她都会用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去一样,也许是被这样的眼神所惑,只要我一有时间我就会跑到风荷院,看看她,抱抱她。 有一天,我拿到老师发还的课业,那是我的一篇咏月赋。打开一看,上面的朱批竟写着这么一句: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心内震撼之至,这朱批的颜色迥异于以前的深红色,细细一闻居然有淡淡的兰花气息,是胭脂!小心翼翼地询问老师时,老师头痛地抚额说这是晴儿的涂鸦之作。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三岁的小孩,就算会写字也断然写不出这样有意蕴的句子。不过,很快我又发现她的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一直不会开口说话,我深为惋惜,心内却对她多了一丝怜爱。 她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我带她下山看走马灯。可是一到市集我就发现被人盯上了。大哥的人终于找到豫南城来了,我不惧死,但是我不能连累晴儿,我匆匆把她放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做好了标记就马上离开。她看着我走,眼里开始有了泪光,然后是哭声……黑衣人追着我一直到了青林山脚,我身上已有多处剑伤,我以为就要命丧于此,恰恰在那时书院的刑非先生出现救了我。 老师把晴儿带回来时,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解释,可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自此以后,她看我都是冷冷的神色,不再有半点温情。 我默默地承受着她的冷漠。后来,她终于会说话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山间流泉飞泻泠泠作响,不管她叫我“师兄”或是直呼其名“梅继尧”我心里都一样喜欢。她或是调侃或是讽刺或是揶揄的语调,半是天真半是娇憨的神情我都没有遗漏一一地记起来藏起来,深得没有人发现,甚至连自己也觉得不过是因为山中的生活清苦孤寂,无人相伴才会如此上心。 她长大了,出落得水灵灵的,远远一看就像风中轻拽着的将开未开的莲,笑起来时眼波晶莹明澈如荷叶上滚动的莹润露珠。那一天看见她躺在树下石凳上小寐,绿罗裙,杏白单衫外罩浅绿薄纱小袖短衣,莹白如玉的天足外露,一头长发如黑瀑般散乱下垂。不事修饰,不施脂粉,眉眼如烟柳叶长……我轻敲一扇子把她弄醒,她起来嗔怨地看着我,我的心忽而就有些酸酸甜甜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什么闯了进来,有些喜悦,更有些心慌。 她爱玩爱闹,脑子里总有着千奇百怪的想法层出不穷。 我有意无意的迁就她,纵容她,包庇她,可是她还是逃不过夫子的惩罚,她总是常常被罚留在阅经堂读书。那一天站在门口看见她对安乔静乔讲《诗经》中“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时,我的心里忽然一动,忍不住走上前去看清楚她满是自信憧憬的神色。当她站不稳跌入我怀中时我竟感到莫名的快乐,纵然她懊恼的要我放开她,纵然她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要跟我去吃饭,我还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真正让我的心乱是行云的出现。 不知道那小妮子为什么会对沉默寡言冷如冰山的行云如此感兴趣,她为他做了许多事,许多连她自己也觉得过分的事。我不喜欢行云不仅仅因为她的缘故,更多的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杀气。这个人是有来历的,可是很聪明,我试过他几回什么也试不出来。我只好提醒她不要一头撞上去,谁料她竟然告诉我她对我的来历一直存疑。 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子啊,我心里不知是苦是甜,她在注意我,然而又在排斥我。她的生辰她竟然去采莲藕,只是为了一碗藕羹!我赶到风荷院时她已经在船上了,远远看见她立在船头,荷露沾裳,敛裾浅笑,口中还轻唱着那首《采莲曲》,我已急得大骂王丛王德他们,怎能让一个不懂水性的人到湖中心采莲!这边说着那边她已经跌入湖中,我正要去救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人从暗处出现,犹豫的一瞬行云的身影已经掠向湖心。 他终是忍不住出手救了她,而我也终于见识到他那卓绝的轻功,我和他之间,终究是他沉不住气先暴露了身手,在这场暗战中是我赢了吗?可是看见她望着他喜悦而亲近的眼神,我却茫茫然而若有所失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让阿松买了莲藕,让厨房做了藕羹送到风荷院。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时我居然有种惊艳的感觉,一身墨绿襦裙,发辫下长发飘垂,眼眸晶莹灵动,嘴角微翘,一副似怒还嗔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从心眼里疼惜怜爱她。 她在生气,气我的藕羹嘲讽了她,还是气我昨天没有救她?早饭都没吃就跑去上学了,我让阿松送她最喜欢吃的早点给她,还有我惯常喝的山泉绿茶,谁知道她一高兴起来就给了阿松满满的一个拥抱。 晚上下山看庙会,王丛王德他们让我在大柳树下等她,她娉娉婷婷地向我小步走来,衣裙迎风摇摆纤弱不已,一不小心跌入我怀中拂过一阵若有若无的荷香惹来一阵 一夏晴深第10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阵心怀激荡。她惊讶不已地看着我,接着便推开我,我虽早已料到这般反应,可见到她向行云奔去时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城里热闹不已,我的心一无例外地冷落孤清,许多年来习惯了一个人,每逢看见这种情景都会让我想起我五岁时母亲过的那个最热闹的也是最后一次的生辰,灯影幢幢,客人的笑容在夜色下明灭不定……我看向那衣衫袅娜的身影,也许那是我眼里的最后一抹暖意,这么多年,我的冷绝狠戾,总是藏得很好。 想为她赢一盏走马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怀抱琵琶的昭君顾影自怜,身边的静乔妹妹却先开口了。她总是这样,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愿意开口,从来不肯放下身段,总是那样的高姿态,仿佛不屑于与别人争抢。她的语出讽刺让我暗恼,于是施以小惩大戒,岂料她却趁机挣脱我的手,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之中…… 行云看着我冷冷地说: “早知道你连她都看不住,我一定不会走开。” 我铁青着一张脸反驳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如此在乎她?” “也许吧,可也许我是在自欺欺人。”他说,“除了她你总还会有其他弱点。找不回她,我今夜就动手杀了你。” “为什么不早动手?你以为你真能杀了我?” 行云沉吟不语,我轻描淡写地说: “和主顾还没谈妥条件?还是翻遍了我房间没找到要找的那样东西所以还不能杀我?” “难道不可以是和你惺惺相惜,不忍痛下杀手?”行云说,“不过,不论如何,灭掉一个将来有可能碰上的强劲对手,绝不徒劳。” “那就不要找她下手,要杀我随时奉陪。”我挥挥衣袖,走进黑茫茫的夜色。心急如焚地走了几条街,终于在灯火正盛的街角看见了她茕茕孑立的样子,我又是气恼又是担心,一把拉住她就走。 行云想杀我,可是,我知道,他不会伤她性命,只会伤她的心。 每年的中秋她都是一个人在书院孤零零地过,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她的心里是孤清的,因为我也一样,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她的心跟我的心特别的贴近。骗她喝下我喝过的半杯酒,半是为了捉弄她,半是要弄清楚一件事。果然,行云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只是,行云的脸色从拿到那个灯谜开始就很难看,无花果?恐怕另有深意吧。 今年我特意买了许多焰火,无他,只是想让她笑一笑,那是比烟花更美更灿烂的笑容,是月神给我的最美丽的风景。 行云很快就离去了而她还浑然不知,醉醺醺地拉住我把我当成了他,她的身子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她不知道自己那薄醺的气息酡红的脸半眯的眼尽是诱人的美丽。我不想自己陷入那种狂热的意乱情迷中,我一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掩饰得很好,也许这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吧。 然而,当她迷糊中旧事重提时,我的心还是骤不可防地抽痛起来。那件事就让她一直记到如今么,就算对她再好用心再良苦那件事也不能成为画上句点的过往吗? 秋去冬来,雪下得正盛。雪停时,经过风荷院,就看见他们在打雪仗。 她的那只手啊,被冻得红通通的,还要抓起一把雪搓成雪球。我终究是忍不住过去制止了她,行云抓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呵着气,亲昵宠溺,我的脸色想必比那雪还要白。我告诉自己,不能动怒,不可动心,骂了她一句“笨丫头”就走了。 练功时被她意外撞见,我一口气提不起来,就落水了。在水下潜游时听到她担心地大声呼唤我,心内一喜,潜游至她身边破水而出,不料水花溅了她一身,浑身湿透的她玲珑的身段暴露无遗,我的呼吸在那一瞬竟然不由自主地困难起来,转过脸不看她不是出于该死的礼节,而是想掩饰自己的面红心跳。她狼狈地转身就走,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跌倒在水中,,我心疼地抱起她,清澈的水珠打湿了她莹白透红的脸,我竟然有些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阿松寻她的声音传来,她惊慌地指着黄杨树林,我身形一拔便抱着她飞身进了树林。 她冷静地叫我离开时,我就知道一定有事。果然,我佯装离开后她就开始哭了,我一把扯下那件挂在书上的袍子,她愕然地看着我看着我,一脸泪痕。看见她面前的襦裙,我才知道她是来癸水了,以前在书上曾经看到过。不管会不会晦气,不管会不会有违礼节,抛下她的事情我这辈子绝不会做第二次。一把抱起她走出树林向风荷院方向飞奔而去,我知道行云隐在黄杨树林边看着我抱着衣衫不整的她疾走如风。误会?那就让他误会好了,既然他早察觉我的心事我又何须掩饰隐藏? 回到风荷院还是忍不住出言相欺,要她以后对我好点,看到我的衣服上有点点斑红,她又羞又气差点就要哭了。我心里叹口气,不就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结成“亲”了就可无妨了吧…… 我忽然为自己的这一想法心跳不已,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笃定地想要和这个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不懂修饰自己,从不用心计计算别人,没有半点闺秀的规行矩步,更不喜约束自己和被人约束的丫头有了共度一生的想法的? 扶风书院,世外桃源,真能成为梅继尧最终归依的世外桃源? 那些铭刻于心的仇恨,我真的能不再执着? 那天清早,夏泓老师对我说,要把她许配给我。 我心内的喜悦无以复加,却又隐隐有些不安。老师又说: “她性子太野,唯受你约束;你的心太深太暗,唯她可窥一斑。你们两人若各自天空海阔地去了,她必会因自由散漫过度而受累,你必会因心结过重而不能自拔以至沉沦,一个是我的宝贝女儿,一个是我的得意徒弟,我总希望你们幸福平安。扶风书院,虽然简陋偏僻,可也不失为一处自在清静地。” 我心神笃定地看着老师,笑了。老师也笑了,这个待我有如父兄一般的人,原来早知道我心内的躁狂不安,用尽心血倾囊相授,还把如珠如宝的女儿许配与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可是没过几天,就发生了坠崖事件。 把静乔拉上来后我马上飞身扑向她所在的位置,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看着她如飞絮般飘下了谷底,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那该死的自尊。 她落入荷塘时,我在等她喊一声“梅继尧”; 她看中那盏昭君出塞的走马灯时,我在等她说一句“师兄,我想要那盏灯”; 她抓住那块石头苦苦支撑时,我在等她喊一声“师兄,救我”…… 我不想俯首贴耳地追随着一女子的身影,我不想失去自尊地爱着一个人,我不想她总是那样高姿态地看着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把我对她的情意轻描淡写地化去…… 这样的我和这样的她,能共月圆花好吗? 于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她逃婚了,留了一纸让我恨得牙痒痒地所谓的退婚书。我先把静乔拉上来了,她到底是介意了吗?她离开以后,静乔妹妹对我比以前更好了,而我,却越来越沉默。 这种沉默,终于在她的噩耗传来的那一天爆发了。 我看着那个包袱,整个人呆住了,手不住地颤抖着。落水了?尸首都无法找到?那个山间的精灵,人间的妖魅,那肆意无邪的笑容永不在我面前出现了吗? 我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伤心的样子。从当年我娘死的时候哭过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流过一滴泪了,她怎么能够让我为她流泪…… 我形容憔悴地把她生前的一些用具物品衣物整理好,做了一个衣冠冢,立了一块碑,以大悲指法逐字刻下:爱妻夏晴深之墓 晴儿,今生你是我的妻而今生已了;来生将是白云苍狗烟水茫茫两不知……你告诉我,下一辈子,我到何处寻你? 三个月后,我派去天都峰的人回来了,带给我意料之中的答复。我正式向夏泓老师告辞,他叹了一声,说: “从你在晴儿落水的那条河上修了往生桥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去意已决。只是继尧,朝堂风云诡谪凶险莫测,一旦踏入其中将再难抽身,只言片语便可杀人如麻……你万事小心……我与你师母下月就到终南山的水月庵去,也许以后不再回来……继尧,你我师徒缘分至此……” 我跪下恭敬地拜了三拜,眼内已有泪光。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晴儿已是我的妻,她的双亲自是我的双亲,继尧自当奉养高堂。待继尧回京安定一切,再来…” 老师一摆手,“有此心意足以,继尧,你回京之后若见到长安宫安乐郡主,告诉她让她好自为之,我和你师娘也许从此终老山林……” 走的那天清空万里,晴好而有说不出的落寞寂寥,我带走了阿松。安乔妹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勉强地笑了笑,说: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永远……” 船头的阿松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江光影迷离的江水眉头锁紧了忧郁,我走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望着茫茫无边的天际,启程。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七章 桃花临水岸 这件小风波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阿香和春嫂再也不敢造次,我不计前嫌治好了她们后,她们见我时也是恭敬有礼的。辰恒越来越忙碌,我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到他的身影了,倒是那些谏议大夫整天在书房出出入入。 不知为什么,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时时涌现。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我整天穿着厚厚的棉衣不想出门,像只寒号鸟似的。这天圣旨忽然就到了,禹州干旱继续,预想春季旱情更加严重,皇上下旨让辰恒马上出发到禹州赈灾。 府内惊讶的人却好像只有我一个,常常出人书房的几个师爷谋士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叫殷诺的徽州白衣秀才微微一笑说: “王爷大才堪用,皇上深知这一点才委以重任。禹州夏季有“天火之地”之称,冬季却是干冷,幸好王爷最近已经有所准备,这趟定然不负众望。” 我低着头磨墨不作声,待议论的人散去,关于如何赈灾之事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辰恒坐在椅子上悠游地喝着茶,我忍不住开口说: “你会带我到禹州去吗?” “庭儿想去?我以为你想的都是如何独善其身,俗世民生之事怎会在你的考量之内?” 听到他云淡风轻的讽刺,我就知道,他一直对那天我说的话耿耿于怀。第一次见他时我以为他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遭人劫杀的那天夜里他仿佛是我记忆中那个张狂无忌的暗夜修罗,而现在,他眉宇间隐隐浮现的那股王者之气又让我茫然而不知所措了。 “所以呢?”我闷闷不乐地问。 “我会带竹生去。” 我已经沉默了许多天,辰恒冷眼旁观着我对他的冷淡,不时地挑着挑那毛病逗我说话。这一天早上,他又指着我磨的墨说: “磨得太稀了,重新磨。” 我满脸怒气,那墨条便变成了可怜的出气对象,不消两下子就被我磨掉了一大截,辰恒看看我涨红的脸色,笑了笑,又说: “太浓了,加水!” 我脸一沉,放下墨条正想发作,这时竹生进来说宣阳王来访。 梅继尧一身亮缎貂鼠皮领银袍,悠闲潇洒地走进来对辰恒说: “二哥,今日不用上朝,可要与我一同前去观赏京城一大奇观?” 辰恒当时的反应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微微一笑对梅继尧说: “是城西谢翁发的请柬?” “正是。谢翁西郊所植之梅花未开,而桃杏相次竟发,其景色之美丽为人所称奇,谢翁所发帖子尽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或是名士,我又如何能错过这一盛会?二哥也收到了请柬吧?” 辰恒微微一笑,“城西谢翁,有女谢芳龄,二八年华,这一赏花大会怕是另有玄机吧。继尧有兴趣?好花年年有,我就不去了。” “二哥,我想借庆庭一用。”他看看我,“我缺一个伶俐的书童。” 我眼神一亮,欣喜的表情展露无遗,真的要带我去?我看着梅继尧,心想我这师兄偶尔还是让人觉得可爱的贴心的。辰恒仍然是那副微笑着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看向我说: “你要去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尽管看到辰恒稍稍皱了一下眉,可是也不以为意。我已经太久没有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了,怎么可以放过这样的机会? “外面冷,竹生,把我的狐毛披风拿来。” 临走时,辰恒把披风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披风转身就要上马车,辰恒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早去早回,回来时我送你一个惊喜,到时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可好?” 他手心传来的暖热让人心里那股冷意消融了不少,我点点头,上了马车。 隆冬腊月本应是白雪纷飞枝头挂玉,梅继尧到颢王府“借”我出游这一天却是天气晴好,无风无雪,于是连带我的心情也是艳阳高挂一般。我笑意融融地坐上宣阳王府的马车,以手支额半倚在靠垫上的梅继尧好笑地看着我说: “你让我想起了大赦天下时从牢房里走出来重见天日的囚犯。” 我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他说: “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也不和你斗嘴,以免影响我出游的情绪。” 一下了马车,我便整个人愣住了。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这么宁静的湖,波平如镜,水清无瑕,倒影碧绿如苔,水面上气雾氤氲,仿佛有仙气缭绕,远处数座青峰如美人螺髻,姿态窅然。湖面开阔,似是凝成了薄冰,与天际相接,冬日晴空的明净与水波的清寒澄澈相得益彰。更甚的是,湖边一大片一大片望不见边际的桃林粉红花飞,风一吹过花瓣如雨雾落下,一阵冷香飘然而至…… 不知什么时候,梅继尧牵过我的手,在我耳畔低声问: “喜欢吗?这个湖,叫天一湖。” “别发呆,远处还有更美的风景。”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他的手心是如此的温热,动作是如此的娴熟,力度是如此的轻柔,仿佛从来没有放开过。而我的心此刻被那一树树灿烂怒放着的桃花颜色充盈着,已经不会去留意那一只手是如何的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伸手在风中掠起一瓣桃花,诗经中的句子忽然跳上了心头,身边的梅继尧明眸带笑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他与桃花极为相衬,那种毫不遮掩的磊落风流,那种笑傲春风的惑人情意一瞬间竟让我心里感到些许的迷乱。 我低头失笑,我告诉自己,打动我的心的,只是那一树树烂漫桃花。这时只听得他用浅浅的声音说了一句: “短短桃花临水岸,点点飘絮过人衣。”说罢另一手轻轻拂落我肩上的桃花,我怔了怔,没有错过他眼内的暖暖融融的笑意,他点点我的鼻子,说: “想去游湖吗?可是每次靠近水,你好像都会发生意外。” 我大窘,想起以前两次狼狈的落水,不由得狠狠地瞪他一眼,惹来他更好笑的表情。 这时,湖边来赏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男男女女盛装打扮多于堤畔之春草,衬着堤岸的绿柳红桃,叶茂花盛,更显得颜色浓艳,延伸二十多里,甚至还有人唱起歌来,声音袅绕似春风回旋。 “继尧——”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叫住我们,回头一看,一位穿着紫色丝袍的年轻公子笑盈盈地看着梅继尧,他的身旁还立着一个小厮,也是书童打扮,可是看起来竟有点眼熟。 梅继尧愣了愣,随即很快地反应过来,笑了笑说: “水公子也有兴致来赏花?” 那位水公子身子看上去挺单薄的,丝袍外罩着紫貂短袄,手上还戴着袖套,只见他笑盈盈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大大方方地看向梅继尧说: “谢翁的桃花盛名远播,错过了又会是一年的等待了。”她浅笑着问:“辰恒呢?他怎么没有来?”声音轻轻细细,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蓦然间我恍然大悟,这个水公子跟我一样,都是如假包换的女子! 她身旁的书童,就是那天把我拦在门外的宫女。水公子?恐怕她就是那位长安宫的安乐公主吧。她的五官很精致,丹凤眼,瓜子脸,标准的水样美人,即使穿着男子衣服,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女儿家的娇媚和皇家独有的贵族气质,虽然对她早有耳闻,可是真见到了这样的人我心里还是没由来地酸了一下。 “二哥他没有来。”梅继尧松开了我的手,“这里桃花虽好,美女如云,可是又怎么比得上二哥心里的那个人,你说是吗?” 她笑而不语,我却如芒刺在背。她身边的小书童指着我说: “公子,就是她!她就是王府里的那个大夫!” 她的眼光里闪过一丝惊异,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梅继尧,他笑笑说: “这是庆庭,医术了得,我的病都是他治好的。” “是吗?我还听说,庆庭大夫不但医术了得,更是文才焕然,肃王在我面前赞不绝口,说是颢王府的一宝。我一直想见见辰恒如此器重的人,今天居然就碰上了。”她轻轻一笑,竟是无限的娇俏可人,又说: “可是,庆庭大夫的模样竟是比女子还要俏丽动人上几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庆庭大夫是女儿身呢!继尧,你说是不是?” “郡主见笑了。”我压低声音沉沉地说:“庆庭只是碰巧生了一副女儿皮相,哪里如郡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庆庭山野小民,只懂得一点医术的皮毛,何足挂齿?” 说完,我的鬓边隐隐有一丝冷汗。 梅继尧握起我的手,对水晴柔说: “今年的桃花与杏花同开,郡主,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同行如何?” 水晴柔眼神掠过我被梅继尧握着的手,若有所思地笑笑说: “有何不可?只是,我如今是‘水公子’,继尧不要喊错了。” 一路无语,穿过桃花林便是大片大片盛放着的粉色杏花。寒气在日光下徘徊,却挡不住这些花朵怒放的生机,我低头嗅着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抬起头欣然地对梅继尧说: “以前我从不知道杏花开时是这样的纯洁烂漫,我一直以为高洁如莲,隐逸如菊,傲雪如梅,今天才知道只要时节对了,再孤寂无闻的花也会绽放着生命的光华。”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八章 飘絮过人衣 身边的梅继尧还没来得及说话,远远的一个女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难得公子亦是识花之人,小小几树杏花得公子如此知音,也不枉借着冬阳开了这一回了。小女子有诗一联,可是苦于寻不到下句,公子可愿帮忙?” 我为难地看向梅继尧,他只是恶作剧地一笑,水晴柔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无奈地回答说: “小姐请讲,或许会让小姐失望。”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 “真是好诗!”水晴柔抚掌而笑,“不知庆庭可有什么绝妙词句可对?” “你叫庆庭?”那个女子的声音又响起。 我看了看那清澈无痕的江水,叹口气说: “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话刚说完,一个美丽素淡如杏花的女子从树影幢幢中走出来,身上一裘白狐大氅更衬得脸色晶莹如玉,细腻有致的眉眼盈盈,秋水般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笑了。 好像在树下等了千年,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等到了,便对着那人盈盈一笑,所有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你叫庆庭?”她再问,眼光所及之处,只有我身上的一裘锦衣。 如果我是男子,此刻该是如何的惊艳,只可惜…… 我硬着头皮应道:“是的,我叫庆庭。” 她伸手递过一方浅绿的玉佩,微笑着说: “这是对公子赠诗的回礼,请公子收下。午时家父在青和园设下赏花宴,请公子赏光务必要到,芳龄恭候大驾。”说罢,稍一欠身,转身离去,竟是没有看其他人一眼。 “庆庭的艳福羡煞旁人哪!”水晴柔笑出声来,“继尧,看来你今天是白走一趟了。” 梅继尧看着我窘迫的神色,沉吟不语。 我却心知自己这趟惹了麻烦,这麻烦还不小。转了个弯走到山脚,水晴柔和她的书童远远地落在后面,四下无人,我有些焦虑地问梅继尧说: “师兄,我该怎么办?不会有什么难堪的意外吧?” 他伸出一指轻戳我额头,“你啊,真叫人不省心!我倒有个解决的方法,你要试试吗?可是,先说好了,到时不许翻脸,不许生气,不许……” “好了,都答应你就是了嘛!”我嘀咕一声,“其实都是你不好。” 梅继尧感到好笑,“明明是你命带桃花,怎么又变成了我不好?” “就是你不好,怎么可以有机会让我比你帅呢?明明长了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却没有好好地吸引住那些女子的心,就是你的错!” 他大笑,凤眼眯得细长,嘴角笑意像涟漪一般荡漾开去。 正午时分,我们如约来到青和园。 青和园种满了柳树,只是现在这个季节柳叶的颜色已然苍老,伴着泠泠的江水别有一番冬天的情味。青和园里摆着很多根雕,有佝偻如拄杖老人的,有端正如擎天玉柱的,也有形态各异的腾云驾雾的仙人形象。那些名士公子们三三两两地观赏议论着,我却没有什么心绪。 水晴柔拉着梅继尧也在看那些根雕,一边指指点点,梅继尧则是微微笑着小声应答,我很不以为然地别过脸不去看他那副自以为文采风流的表情。 那种到处留情的本性还真是一点没改! 这时,一个丫环模样的人走过来像我一福身,说: “庆庭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穿过层层杨柳,丫环把我带到江边的一处凉亭,我远远看见一位身穿狐裘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坐在那里,我走到他面前作揖,说: “庆庭见过谢翁,不知谢翁有何见教?” 他抬起眼睛看我,炯炯有神,说: “你就是久居颢王府的庆庭大夫?今年贵庚?” 我一愣,又赶紧说:“不才今年十七。” 他稍一皱眉,又问: “家在何方?父母高堂何在?” “少小时与父母离散,不知家在何方。”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闷哼一声说: “接下来你要告诉我你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是吗?”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说道:“谢翁精明,一眼便知在下根底。” “既然如此,那我要把女儿许配给你,想必你是不会拒绝的了?!” “啊?”我瞠目结舌,谢元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想这个人是不是疯了,竟想要把宝贝女儿嫁给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贫穷无依的人。 “谢翁厚爱了,可是在下地位低微不敢高攀,还望谢翁另觅贤婿。” 谢元眸中精光乍现,“莫非你是嫌弃我女儿?” “不,不,小姐蕙质兰心,在下自惭形秽,与小姐如何相称?” “哦,想不到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可是,娶了我女儿,你什么都有了,我谢元富甲天下,可保你今生衣食无忧;若不是女儿情愿,你以为我会开这个口?” “谢翁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是婚配一事在下……” “行了,就算你已有妻室,可是只要我女儿看中的,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会为她绸缪!” 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父亲,他女儿这样就会幸福吗?我直起身子刚想大声争辩,却见一个丫环满脸焦急之色地跑过来,说: “老爷,宣阳王他……他好象身体不适……” 我脸色大变,谢元问: “到底怎么回事?” “宣阳王他说他这里不舒服。”丫环指指自己的心窝处。 我大惊,连忙飞奔回青和园,是中毒还是余毒又发作了?梅继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背对着我,一手扶着柳树,一手捂着心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手拉过他,着急地问: “心脏又有麻痹的感觉了吗?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吃三清丸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吃药?!”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我用力拉开他衣袍的前襟,把手伸进去按压他左边的心房,一边问:“还是这个地方又麻又痛是不是?” 他的双臂垂下来绕紧了我的腰,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用一种蛊惑的声音说: “晴儿,你紧张我了,心疼我了?” 我一愣,忽然明确到自己好像被设计了,并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你还记得你欠了我什么吗?让我讨回来好不好?” 我终于觉悟,可是为时已晚。他的手臂一收把我拢入怀内,俯下头,两片略嫌冰凉的薄唇毫无预防地印上了我的双唇,轻柔地吻着我,就像落花拂过长阶,白露滑落青草,悄无声息却又像等待了许久而终于到来的一场细雨那般自然。我的心狂乱地跳动着,像极了那不安分的鼓点,敲打着自己的神经。两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的接近,好像已经无法区分彼此,他的动情,我的迷乱,一瞬间我几乎连呼吸都无法自已…… 惊声尖叫声,倒吸一口冷气声……整个青和园此时死寂一片,众人的目光纠结过来,没有谁愿意错过这对于古人来说难得一见的限制级镜头。 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分桃断袖,此人真可谓色胆包天! 他松开我,清润如水的目光看着我,是那样的专注,深情,似乎旁人丝毫不在他眼内。我捂着被吻得红肿的唇,瞪着他,不知道该是难过还是愤怒。再看看众人的目光,我恨不得立马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梅继尧,我的初吻被你毁了!我的清白名声也被你毁了! 他看着我震惊盛怒的表情,忽然邪魅一笑,衣袖一拂不知用什么手法点了我的麻|岤,手臂一伸搂住我小声说: “此时不走,难道要留在此处被旁人的目光凌迟吗?”说罢一腾身,双脚轻点,施展身法飘落到湖边的一只小船上,一提长篙将小船滑离岸边,对着聚在围观的人说: “替我转告谢翁,司马继尧今日冒昧,先行离去,日后再到谢府拜访。” 我被他搂在怀中,亲密暧昧不可言说,闻到他衣衫上的木叶味道,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落到快要冷凝成冰的湖水之中。 可是,我此刻却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眼光掠过湖边围观的人,那些嘲讽的好奇的尖刻的目光仍然隔空传来,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伶伶仃仃的落进我的眼里,我心里“咯噔”一下,迎着那道视线,我看见岸边一棵柳树下一个身穿浅蓝衣袍,身长玉立的人桀骜不驯寂然而立,一脸孤寂冷清的神色仿佛把冬季的落索气息都写进去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簇火焰,燃起了,又熄灭下去…… 我的心瞬间竟冰凉下去了。 行云,怎么是你?!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二十九章 当时已惘然 眼前水天开阔,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水洁如霜,波纹如绫。 没有想到,久别后的重逢,竟会是在这样的尴尬情境下。我苦笑,行云他,看见这样的我时会作何感想? 我独自坐在船头,扑面而来的冷风倏地钻进了我的脖子,可是此刻我的心中已经全无游湖的兴致。 “怎么?生气了?”梅继尧那可恶的脸又在我眼前放大,“需要打我一巴掌泄愤吗,师妹?” 他的调侃让我怒火中烧,我抬起手就是对着他那张桃花脸一巴掌甩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 “你真的要打?不是有言在先,说好了不会生气的吗?” 我瞪着他,想起刚才那一幕,莫名的难堪又涌上了心头。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 “梅继尧,你让我名节受损,我要跟你绝交!” 他得意地笑了,说: “好像是我的名节受损了吧。现在可能满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宣阳王爷为男色所惑,沦为断袖之徒,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说罢竟然解下发冠在小舟上躺下,闭目养神,一脸惬意自得的样子。 “你——”我气极了,却无处发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当你是什么人?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青林山的梅继尧,你在我的心里,是……” “是什么?” “过来,躺下。”他说完后又眯上了眼睛。 船身还算宽,我躺下来,恰好占满了他身旁的位置,“我告诉你,你再敢乱来我就拉着你落水!快说,是什么?” “啊,是……”他侧头看看我,笑了,“是我逃婚在外的妻。丈夫亲吻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 “梅继尧!需要我再写一张退婚书吗?”我怒气大盛,脸板了起来。 “你是天上的白云,随风而动,任意去留,潇洒自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想说的是这样吗?” 我看着澄澈的天空,“是啊,想不到你对我还是有些了解。” “可是,我不是任何人。”他说,“我是天空,你飘得再远,还是在我的怀抱里,在我的视线中……” 我心一动,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看他,他狭长的凤眸明澈如水,笑意流转,说: “唉,俗气,浅白!这样的话怎么会出自梅继尧之口?如果我是这样对心爱的女子表白,也太没有水平了吧!晴儿你说是吗?” 我心里忽然有种喜悦落空了的感觉,我又被戏弄了!该死的梅继尧,看我有机会不把你千刀万剐? “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我?”我冷冷地问,“不止一个原因吧?我还不至于傻到相信你满嘴‘情之所至,不能自已’的鬼话!” “为什么就不能是真情流露呢?” 我又想吃人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说: “你,庆庭大夫,今天惹了大祸了!” “我没有得罪人,没有做亏心事……” “你知道要杀你的人有多少?司马承中在京城布下多处杀局,只要你踏进那些地方,定是有去无回。所以我二哥不允许你踏出颢王府一步。今日谢元办赏花盛会,想为女儿谢芳龄择婿,谢元富甲天下,谁娶了谢芳龄谁就得到了半个天下。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这门亲事?王侯将军来了多少你知不知道?若这门亲事退不了,你还会有安生日子过?他们会用种种你想不到的手段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寒如雪,又听得他说: “即使谢元能保你平安,但你女儿之身的秘密若被他发现,只怕到时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他!你可是让他女儿陷入了轰动全城的丑闻啊!” “还有,不要想着对郡主隐瞒些什么,你手指上的金环已经毫无遗漏地把你出卖了,这个金环,是我姨母也就是二哥的母妃给他束发的金环。若是她对你起了杀意,你一个小小的大夫,躲得过吗?” 他一脸闲适,话语却让人无比心惊,我沉默着没说话,脊背一阵发寒,原来我已经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他忽然握住身侧的我的手,说: “还想给我一巴掌吗?你成了我的男宠,我却成了全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从此以后那些美女们恐怕一见到我就不是送鲜花而是扔鸡蛋石头了!”他夸张地长叹一声,喟然说: “夏晴深啊夏晴深,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今生要穷追不舍地偿还?” 他的手很暖,手掌宽厚,被他握着就仿如被羊脂暖玉缠绕,我一时间竟忘了要挥开他的手,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天上静静的流云,周围一片寂静,天光云影包围着我们,想说的话一时好像都要忘却了。 我为什么要离开扶风书院?是为了逃开婚事,逃开他;可是越是逃越是与躺在我身边的他纠缠不清,越是想寻得自由却越是跳进了数不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心明明离他那么远,可是人偏偏离他那么近;好像冥冥中有一根线,把我们拴在一起…… 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用力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他握得很紧,我的手根本无法动弹。我忽然想起了在碧湘楼船上辰恒睡着时带着笑意的嘴角,一瞬间我的心纷乱而茫然,于是我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一边说: “我知道你是假寐,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你快起来划船!”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说: “你会划船吗?” “不会。” “我也不会,所以我干脆连竹篙都扔了。” “什么?!那我们怎么回去?” 他坐起来好整以暇地说: “从流漂荡,随风而动,估计到了暮色四合之际就可在南岸下船。” “梅、继、尧!”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师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湖水寒似冰雪,掉下去就算救上来也会伤心损肺啊!” …… 傍晚时分,船到了南岸,下了船就看见岸边的柳树上系了两匹马,一黑一白。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见了梅继尧马上单膝下跪,说: “见过王爷。属下已准备好马匹,随时待用。” “起来吧。张鸿,到王府的路,清理过了吗?”梅继尧淡淡的说,一边接过张鸿递给他马鞭子,骑上了黑色的乌骓马,然后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说: “上来。” “王爷如此有先见之明,怕是早就计划好今日这场戏了吧?否则莫非是天降神马?”我冷冷地说,看他一眼,他愣一愣,生硬的把手收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走到树下牵过白马一跃而上,说: “谢了,宣阳王爷,在下借白马一用,今日之‘恩’,来日必报!”说罢策马不顾而去。 颢王府,灯火通明。 竹生看见我回来,马上拉着我就往凌峰阁方向走,我看他走得这么急,忍不住问他说: “竹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竹生顿住脚步转身看我,眼神有如寒霜,我心下猛地一跳,说: “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冷哼一声,把我拖到凌峰阁前院。两个大灯笼挂在槐树梢上,槐树下是一辆外观朴素无华的马车,但是并没有套上马,两个家丁正在动手拆马车,竹生打了个手势,他们就退下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问。 “马车啊!”我奇怪地看向他,心想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掀开帘子看看。” 我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看,顿时呆住了。这哪里是马车,分明就是一间物什俱全的房间,软榻,几案,丝被,精致的茶具……车厢右上方悬着一颗用薄纱包着的夜明珠,淡淡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没有想到马车里面竟会是如此的华美,我怔忪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拆了它?” 竹生说: “惊讶吧?这是我们王爷半个月前就吩咐人准备的,可是一个时辰前,他却让人把它拆了来烧掉!” “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伤了王爷的心?”竹生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真的生气了,“王爷为你苦心准备这马车,就是怕你到禹州的路途上受苦,可你……” “竹生,你话太多了!”一个淡然的声音制止了他往下说,竹生乖乖地收声,我回过头,辰恒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脸的平静无波,或者说,一脸的冷漠异常。 他身上的衣衫略嫌单薄,这么冷的天,只是穿了一件纹绫棉袍,连披风也没有系。他转身走进书房,我怔了怔,终究是硬着头皮随着他走了进去。竹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我尴尬地望着他,气氛沉默得有点压抑。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我讷讷地开口问。 “是啊,你喜欢吗?”还是那样冷淡的语调,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两个人仅仅是萍水相逢没有一丝旧识情分。 “我喜欢……”我艰难地开口,手脚好像冷得麻痹了一样,心里一阵负疚,我没有想到,原来辰恒是想带我去禹州的,更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想得如此周全。 “可是我不喜欢你给我的惊喜!”他走近我,一字一句地说,掷地有声。 “你听我解释,我……”我委屈而难堪,心里更是发酸。 他一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向上抬,另一手冰冷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唇,眸光冷冽逼人。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伸手想要推开他的手, 一夏晴深第11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他的手,可是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他往后重重地压倒在书桌上。桌上的书册画卷还有毛笔镇纸什么的一下子哗啦一声全掉落地上,我惊惶地看着他,他的脸离我只有咫尺,俊美阴柔的脸上看不见一丝怒气,可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潜藏着盛怒。我不禁想起多年前地窖中那仿佛受伤的小兽般的眼神,两个影像顿时无比投契般重合起来。 “辰恒,你别这样,听我说好不好?” “庭儿,你每天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一把扯散了我的发,俯下头把脸贴在我的发上,“宣阳王的男宠?庭儿,你觉得我脾气好到能够忍受我的手足兄弟在大庭广众下亲吻我的女人?或许,除了那个戴在你手上的金环外,我还应该给你留下别的一些印记。” 看着他逐渐移近的眉眼,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留了下来。他想干什么?也想欺负我吗? 不再甜蜜,不再温柔,只有一种伤心和失望的感觉盘桓在我心头。 然而他的亲吻并没有落到我的唇上,反而是细细地吻去了我眼角的泪水,说:“难过了吗?害怕了吗?也许我早该让你有点畏惧之心的,”他的吻温柔地落在我鬓边的发上,“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对继尧有什么遐想吗?” 声音轻柔得仿如情人间的私语,可是在我听来却是残酷而惊心。 “我没有!”我大声说,也许声音太大了,以至整张脸都涨红了。 “是吗?原来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对你无礼的时候你是给了他一巴掌还是像刚才那样流了一脸的泪?” 他放开我,我勉强着站起来,看着他,竟然语塞。 “可是怎么办,庭儿你恐怕要伤心了。”他又说,“我二弟,司马继尧,他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我急着想申辩,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心里有点酸痛,像被绣花针刺到了一般。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了。 他的话语仍是带着阵阵寒意,“你可知道,继尧心里爱着念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不幸溺水的未过门的妻子,如果不是她去世了,继尧是绝不会回来宣阳王府的!” 仿佛有雷在耳畔炸响,不幸溺水的未过门的妻子?说的是我吗?梅继尧是因为夏晴深“死了”才回来宣阳王府的? 不可能,我心底有个声音说,不可能是这样的。 “所以,”他看着我因震惊而苍白得已经失去了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对他动什么妄念,不管是青舞还是你,都只不过是某个女人的影子罢了!”说完,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他眼中的那抹痛楚显露无遗,他转身就要走出凌峰阁,我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辰恒——”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我跌跌撞撞地追到他身后,声音沙哑着说。 “不是告诉过你吗?生气,是因为妒忌;不相信你,也许是因为不相信自己;你的心,连你自己都看不懂,我又如何能懂?” 寒风中,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颢王府的大门,一声马嘶声响起,那是雪骥的嘶鸣……我呆立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榕树下的那辆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点燃了,明黄|色的火焰张狂地燃着,我握紧了手指上的那个金环,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章 流月将波去 天香楼,藏尽国色天香,多少王侯世家公子,为博取佳人一笑,不惜耗尽千金。 “庆庭,这就是青楼啊!我还真是第一次来呢!”一身翩翩公子打扮的水晴柔笑吟吟地对我说,“你看,我这笑容像不像登徒子?” “水公子大可不必介怀,来这里的男子都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只不过满肚子的……”我顿了顿,还是把“男盗女娼”硬生生地省略掉了。 水晴柔晶莹如水的目光带着询问,我只好说: “满肚子的……绮念。”这个词还是我搜肠刮肚想出来的。 她得意一笑,潇洒地打开手中纸扇,昂首阔步走进了天香楼。我暗自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辰恒昨夜一夜不归,第二日整个京城瞬即风闻颢王沉醉温柔乡,欲以三倍价钱替蝶衣姑娘赎身,一个翻版灰姑娘故事流传大街小巷,甚至连颢王府里的洗衣丫头都在羡慕现实生活中变成凤凰的麻雀。 一大早,水晴柔就来了。陪着她来的只有一个丫环和一个侍卫。 王府总管何迁恭敬地禀报:颢王不在府中。 水晴柔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来是找庆庭的。” 我到会客的聚云厅见她时,她把所有下人都屏退了。我站在她面前,垂首不语。她还是很美,不管是男装还是普通的女子装扮,五官细致,肌肤滑腻,盈盈眉目中嵌着剪水双瞳,一颦一笑间气质高雅,非一般女子可比。 她的神态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不知郡主找在下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她笑盈盈地说,“本郡主是想让庆庭陪我去一处地方。” “这个……郡主金枝玉叶,与在下同行,恐怕多有不便吧?” “是吗?”她离开座位向我走来,我刚想多说一句推辞的话,她忽然一用力紧紧地抱住我的腰,我吓了一跳,正想推开她的时候她已经松开了我,狡黠一笑说: “庆庭不但样子长得像女子,就连身子也软得像女子一般,怪不得继尧对你藏有那样的心思!” 我的脸一红,她又说: “可是,庆庭你明明就是如假包换的女子一名,看不出来的人不知道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 我一愣,吃惊地看着她,她的眼神闪烁着慧芒,既然被看穿了我也不好再否认,于是沉默着;水晴柔一手拉过我的手臂,说: “庆庭,借我一套男装,今天,我们做两兄弟好不好?” 我还能说不好吗?结果就是我们果然穿得像兄弟一样大摇大摆走进了天香楼。 天香楼门庭若市,美人如花不说,就连端茶的小丫环都清秀可人。 一阵浓香扑鼻而来,穿着华丽衣饰拧着一张敷粉笑脸的老鸨摇着团扇向我们妖妖娆娆地迎过来,一看我们身上普通的衣着,脸上的笑容马上打了折扣,说: “两位公子面生得很,第一次来天香楼吧?不知两位想找楼里的那位姑娘作陪?” “找个雅间。”水晴柔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给她,“让蝶衣姑娘来陪本公子坐坐!” 老鸨拿稳了那锭金子,笑嘻嘻地说: “这位公子,雅间是有的,只是蝶衣姑娘对客人比较挑剔,她有三条规矩:不是王孙公子不接,不是文人才子不接,不是少年英俊不接……” 老鸨看着水晴柔的脸色沉下去,赶忙让人把我们带到雅间坐下,丫环上了茶后,陪着笑说: “我是天香楼的主事沈翠娥,公子赏脸就叫一声翠妈妈好了。两位公子却是少年英俊,我们这里的姑娘各有特色,除了蝶衣外,还有兰馨、凤邪……” “听说蝶衣姑娘弹得一手好琴?”水晴柔问。 “是的,蝶衣的琴艺在京城中无人能及。” “无人能及?”水晴柔轻笑起来,“谁说的?” 翠妈妈眉头一皱正想说句什么,水晴柔一摆手,说: “翠妈妈,不如我们打个赌?”她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说: “若是我的琴艺比蝶衣好,这一万两银子就当作我给她赎身了,以后她就离开天香楼跟了我;若是我技不如人,那么,我们兄弟俩就一文钱不要卖身与你,在这天香楼当一辈子小厮,你说可好?” 翠妈妈顿时瞪大了眼睛,我亦愕然。刚才我就知道水晴柔到这里是来找茬的,可是不知道她竟会如此决绝。堂堂郡主若在天香楼当小厮,天香楼迟早会被朝廷查封,蝶衣的美梦啊,也许做得太早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她把我也拉下水了。 “这位公子说笑了,那能这样赌的呀?再说,蝶衣现在有位重要客人,她分身乏术……” “我只要一把琵琶,一具瑶琴即可。不会干扰到任何人。”水晴柔笑着看向我,“庆庭,你会弹琴吗?琴我弹得一般,琵琶弹得还可以……我一个人弹太累了,不如你帮帮我?” 我苦笑,可以不帮吗?你输了我连卖身的银子都没有就变成了别家的奴仆了! 翠妈妈让人把琴和琵琶拿了进来,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放下雅间的珠帘就离开了。 水晴柔把瑶琴推到我面前,我轻拨几下弦准备调音,只听得她说: “庆庭,你心里在笑我对不对?笑我堂堂一个郡主跑到这种烟花之地来挑衅那个从没见过的女子。我也告诉过自己别那么在意,可是,我就是看不得他对别的女子好,心里好像被什么一下下地刺着,大概这就是伤心的感觉吧,又有一点点不甘心……” “水公子,我想,我是明白的。”我把琴调好了,深吸一口气,浮起一个笑容问她: “水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她不语,眼光落到我左手拇指的金环上。 我尴尬一笑说,“这是颢王当时为了救我一命给我绕上去的,可是后来总脱不下来,所以他干脆就把金环送我了。” “是吗?”她释怀地笑了,“不过,庆庭,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总觉得我和你是有缘分的,所以,我不会介意。” 我笑笑,沉吟半晌,心念一动,一手按弦,一手勾拨,清越的琴音如水般流泻一地,音符跳跃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一脸倔强的清朗少年嘴角轻漾笑意对我说: “那么,太阳下山时,我在书院门口的大柳树下等你?” …… 都过去了吧,年少时不更事的痴迷,朦朦胧胧的情绪,都随着往年的山风涧水流逝了;只余一段记忆,多年来不曾更新。若不是那天惊鸿一瞥,我会以为,那个人的样子,我早已遗忘了…… 我拨一个尾音收束全曲,一曲既尽,水晴柔讶然地看着我,说: “这曲《杏花天影》我亦耳熟能详,可是能把这曲子弹得如此动听的,可以说少之又少。庆庭你的琴是跟谁学的,用天籁之声来形容都不为过。” “水公子过誉了。” 珠帘一掀,翠妈妈走了进来,满脸惊讶地问: “请问,刚刚弹琴的公子可是姓封?” “这是庆庭公子,哪里有什么姓封的?!”水晴柔冷冷地说。 “可是,有位贵客偏偏说这弹琴一定是他相熟的姓封的姑娘,说什么气势和意境别人绝对仿不过来……” 姓封的姑娘?贵客?我忽然心里一惊,如被雷轰,不会是他吧? 珠帘猛然被人掀起,一个暗带着喜悦的声音说: “引玉,是你吗?怎么来了也不知会本侯爷一声?” 我头皮发麻,心神俱震,最不想看见的人啊,竟然在此间出现了! 司马承中那张刚毅硬朗的脸在看见我的那一瞬凝结成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面前的瑶琴,又看着我,脸上的阴郁神色越来越浓。 “原来认错人的是长信侯!”水晴柔微笑着看向司马承中。司马承中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水晴柔一揖说: “原来是郡主,承中失礼了。” “承中,找到你的故人了吗?”又是一人走进雅间,我一看,亮黄蟒袍玉带缠身,不是肃王又是谁?他一看见水晴柔,顿时愣了愣,说: “柔儿?你怎会在此?”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辰明哥哥,我是来找人比琴的!” 随着肃王走进来的还有一人,待我看清楚了这人的面貌时,我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一章 潮水带星来 一身天青色竹纹罗绮棉袍,外罩锦缎皮袄,以白玉冠束发,神色清冷,嘴角深抿,不是行云又是谁? “真是胡闹!你怎能来这种地方?”肃王眉头深皱,脸带不悦。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水晴柔抱过琵琶,“你不是说想听我弹琵琶吗?我现在就弹给你听。” 肃王转头狠狠地看着站在一旁开始打哆嗦的翠妈妈,问: “你知道她是谁?!” 翠妈妈腿一软马上跪倒在地,颤颤地说: “王爷息怒,是这位公子说要和蝶衣比琴的,小人拗不过她,所以才……” 水晴柔却已经一声声地拨响了琵琶,琴韵和谐,琤琤不绝,如花间鸟语,如涧中流泉。在大家听得凝神静气之时,旋律一变,琵琶声突然激越起来,如闻刀枪剑戟之声,又如千军万马中无法突围,又似是千头万绪凌乱不堪,忽然一窜乐音破空而出,尖锐却毫不突兀地化解了激烈的情绪,随着一个短暂的拨弦,一切声音归于寂静。 她看着我们屏气凝神的样子,嘴角挽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说: “这首曲子,叫《惊雷引》。” “晴儿,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声“晴儿”传来,我心神一动,恍惚地望向来人。辰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雅间门口,一裘白衣胜雪。他眉头轻皱,目光远远地落在水晴柔脸上。 他喊的是我的名字,然而他的眼里却没有我。 只见辰恒走到水晴柔面前,轻轻地叹息一声,执起她的手,说: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弹这首曲子了吗?每次都会弄伤手,你看,这不是流血了吗?” 水晴柔站起来,怔怔地看着他说: “我来是要把你带回家的。”顿了顿,她又说: “从小你的方向感就不好,我只是怕你迷了路。” 也许我的脸色变了,变得惨白,还有另一个人,阴霾一瞬间掠过他的眼睛,那是肃王。 辰恒安慰地对她笑笑,说: “让你担心了吗?来,我们走吧。”他向她伸出清瘦白皙的手,她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把另一只手也交到他的手上。 “王兄,晴儿的手伤了,我先带她离去。迟些有机会,我们兄弟再好好叙饮一番。”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牵着水晴柔走出了雅间。 水晴柔回头看我一眼,脸色有点苍白,眼神写满着歉意,当然,还有甜蜜的笑意。我的心如掉进了冰窟,身子僵直在原地,辰恒居然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还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是非之地…… “蝶衣姑娘,你也是来送我王弟的吗?”肃王对着雅间外的人说。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雅间外的楼梯上蝶衣脸色惨白地站在哪里定神地看着辰恒的背影,听到肃王的话,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绽出一个比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婀娜地下了楼梯走进雅间,款款地施了一礼说: “肃王近来可好?闻说有人想要和奴家比琴,不期然听到了妙绝的琴音,所以特地来此结识罢了。” “蝶衣姑娘来得正好,”司马承中走到我身边,指着我面前的瑶琴说: “方才那一曲《杏花天影》,正是出自庆庭的手笔。” 迎着蝶衣惊讶的目光,我勉力地笑了笑。肃王回头对身后的行云说: “云先生,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颢王府的庆庭大夫;庆庭,这位是京城新开的品玉轩的东主,云先生。” 品玉轩?我知道那是一间非常有名气专营珠宝玉器的店,行云居然是品玉轩的主人? 行云微微一笑,说: “谢翁赏花会那一天,我们见过。” 我呆若木鸡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了那一件“丑闻”,顿时满脸通红。 “那天让云先生看笑话了。” 行云颔首不语,脸上一片风平浪静。我心里依旧是凉凉的一片。多年不见,行云,我们的重遇就是在这种客套托辞中发生吗?纵是相逢应不识,若是真的忘了我,又何必再见? “晴儿的手伤了,王弟却忘记了这里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肃王对我讽刺地笑笑说,“庆庭,这里的佳人和美酒都是京城一绝,好好品品,本王就不陪了。” 说罢携着蝶衣离开雅座,行云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也随着肃王离去。司马承中冷淡地看我一眼,正要跟着离开时,我淡淡地喊了一句: “大公子,请留步。” 他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说: “什么事?” “听说天香楼的桂花冰酿最为有名,可是我又不想一个人喝闷酒……” “所以呢?”司马承中转过身来,一脸的傲慢和薄怒,“你要本侯爷陪你喝酒?” “大公子不愿意?”我看着他,笑了笑,说: “大公子不是很想杀我吗?今夜可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没有人护佑我,我也愿意提供这个机会,大公子何乐而不为?” 司马承中眸光闪亮,似有杀意一闪而过。 我颓然地坐下,心情糟到了极点,“大公子,今夜没心情杀庆庭是吗?那能否借我银子好让我付酒钱?又或者看着我明天卖身给天香楼大公子会比杀了我还痛快?!” “来人,一埕桂花冰酿!”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嘴角又出现了那种淡漠的冷笑。 司马承中坐在我身旁,看着我毫无表情的一张脸,一手抓过我的左手说: “保命金环开始失去作用了吗?可笑之极,你真以为我当初会因为这样一个金环留着你的性命?”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全无仪态地举杯就饮。冰酿触到唇时凉冰冰的,不知怎的我又想起梅继尧那冰凉的一吻,想起辰恒说的那番话: “继尧心里爱着念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不幸溺水的未过门的妻子……” 笑话啊,天大的笑话! 我皱皱眉,酒已经进了喉咙,辣如火烧,好不容易把胃里升腾起的热度压下去,又想起了辰恒的怒气和冷淡,还有行云的形如陌路…… “大公子真有这么恨我?我也只不过骗了大公子一回而已!”我看着司马承中慵懒地笑笑,司马承中手指轻勾,面前的瑶琴发出“琤”的一声,说: “是吗?本来我也以为只有一回!” 我两颊已有红云,笑着把他放在琴弦上的手轻轻按住,说: “那一次实属无奈,大公子莫不是对那琴音倾倒迷醉苦苦相寻吧?这样说来,大公子倒是我的知音人了?” 被我按住的手轻轻一颤,随即他用力地甩开了我的手,冷声说: “别自作多情!你以为世间的男子都会对你倾心?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特别的?!”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个想行医的走江湖女子罢了!”我呵呵地笑起来,又尽饮了一杯,喝得太急呛到了,眼泪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问: “大公子,为什么这酒里没有毒?你不是最擅长下毒吗?” 司马承中一怔,狠戾的眼神又随着盛怒的面容逐渐彰显。 “你不想杀我?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来陪我喝酒?”我盯着他,头开始有点晕。 “需要理由吗?”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不需要理由吗?”我调侃地说。 他忽然笑了,笑得那样温柔,生动,仿佛有满腔的情意。他欺身过来一把抱住我,邪魅地说: “因为,除了杀了你,我还给你设计了另一种结局。” 我昏昏沉沉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让你一辈子都属于我!” 我的酒意忽然清醒了几分,用尽力气推开他,他也不恼,反而悠游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公子终于想到了一种比杀了庆庭更让人难受的方法来惩罚庆庭。”我笑着说,他脸色一变,绷紧的脸上嘴角无端地抽搐。 “可是,如果这样想这样做大公子心里会快乐一点的话,那就这样吧……夜深了,庆庭就此别过……” 我步履不稳地走出了天香楼,不知走了多远,胃里一阵翻腾,我不由得伏在一棵树上一股脑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吐出来。东西吐干净了,人也好像被掏空了,冷风一吹,意识顿时清醒了一些。 转身想要继续走,忽然看见有一人一马车拦住我的去路。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是软的,心却是酸的。 在我走到他身旁要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却毫不迟疑地一把抱起我,把我抱上了马车。 在他的怀抱里,我看着那张久违了的熟悉而陌生的脸,还有那双眼睛,清冷得如天上弦月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 “你是谁?” “我是行云。那个让你生过气掉过眼泪又不告而别的行云……”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让人想到那被精细的磨过的沙子。 “那我又是谁?”我呆呆地问。 “你是蜻蜓儿,青林山扶风书院里那个爱玩爱闹冰雪聪明的笨丫头……” 我的泪水慢慢地从眼角滑出,“你不是已经忘了吗?” 他的下巴轻轻地靠在我的额上,轻声说: “我没有忘,从来没想过要忘记……”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二章 识却故人心 竹里馆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睁开眼睛时头脑一片茫然,映入眼帘的只有那帐子顶上的红色六角图案,当下一惊,坐起身掀开素白的帐子,视野所及空无一人,房间里所有的家具物什都是竹器,低头看看自己坐着的床,也都是用又厚又宽的竹板做的。 忽然有一个声音略带惊喜地说: “公子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接着,一个穿着淡青色棉袄的丫环从拐角处走出来,走到我面前放下洗漱的用具。 “这是哪里?”我的头隐隐作痛,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是好好的原封不动的,暗自松了口气。 “这里是竹里馆,我家主人的住处。主人说了,公子若是洗漱好了,就到屋外湖边的傲然亭,他在那里等候公子。” 她说的主人,是行云吗?昨夜的记忆依稀还在,我匆匆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走出了屋外。 走出屋子,这才发现这里四处竹树环绕,竹树丛边隐约有水光,应该是湖。走到边上一看,才晓得原来这是一处湖心小岛,东边有个六角亭子,我走过去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傲然。 亭中有一人,独立寒风之中,与我遥遥相望。 我走过去,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更想伸出手去,拍落他那一身寂寥萧索的气息。他的脸容,仍然是那样的硬朗刚毅又带着些许的忧郁落寞,这还是我记忆中的行云,可是,一身浅紫色的毛领织云锦丝袍,发上镶了明珠的发冠,还有腰间泛着温润青光的羊脂白玉佩又提醒我,眼前的行云,不再是那个倔强朴实得似乎不谙世事的少年…… 我微微地笑着,企图尽力避开这种陌生,叫了他一句: “行云。” 他嘴角轻轻上扬,浅浅一笑,说: “头还会痛吗?不会喝酒为何要逞强?” 说罢他走回亭中,我稍一迟疑,也跟着走了进去。 “有人请我喝天香楼最贵的酒,一时贪心多喝了两杯,就成那个样子了。”我笑嘻嘻地说: “而且天香楼的姑娘既美丽又有风姿,如你所见,昨夜我是被拉去跟某人比琴的,可是没有比成,甚是有失落感,所以……” 行云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那首曲子,我也没有忘。” 我的呼吸为之一窒,还记得?是记得曲子还是记得弹曲子的人? 他正坐在亭中,亭中摆放着一个炭炉子,铁锅上的蒸笼热气正四处腾起。我走进去坐在他对面,他站起来走到我身旁,给我披上一件毛皮大氅,说: “还记得,你是极怕冷的……” 我猛然想起了那一年打雪仗的事情了,好像也是这么冷,行云心疼地握住我的手呵气,心一动,抬起头,与他明澈的眼神相触,心里忽然好像有个荒芜的角落长出了不属于冬天的一抹新绿。他掀开蒸笼,这时伺候在亭子外的一个小厮赶紧走过来把蒸笼里的点心摆放在碗里。 我昨夜吐了一场,胃里早已空空的,此刻顾不上什么仪态,抓过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行云看着我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蜻蜓儿,你为什么要离开青林山?” 我一口云片糕噎在喉咙里,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才道: “离开青林山,是因为我想尝试一下独立,想试着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啊!” “是吗?离家两载,我还以为你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着我,眼神暖暖的,“又或许,继尧师兄世袭了宣阳王,你是来京城找他的?” 找他?躲他还来不及呢!我喝下一口热茶,身子仿佛渐渐地暖和起来,我笑笑说: “我是到了京城,才发现权位赫赫的宣阳王竟然是梅继尧。师兄当初还想把我送回青林山,可是我拒绝了。一辈子困在青林山,那是件可怕的事情。” “可怕?”他慢慢地举起茶杯啜饮着, “于是你宁愿身着男装以大夫身份自居,留在颢王府也不愿回去?” “我不喜欢做一株依附于他人的菟丝子,我是一个大夫,我会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他看着我,眼神有一瞬的明亮随后又复平静,说: “可是,继尧师兄好像比以前更要护着你了……” 我脸一红,甚至有点烧,“那一天其实是事出有因的……你不要误会,我和他,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微微一笑,好像并没有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知怎的,这样的行云我并不陌生,可是我却没有了过去那种迫切地想要去温暖他,想要去消解他的冷漠的念头。他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世故,甚至还有一点点沧桑,可是越发把自己掩藏得深不见底。以前那个一脸冷漠倔强的少年虽然难以接近,可是心性要比现在的他单纯多了…… 他的视线落到我身后的青竹,语气平淡地说: “也许已经变了,然而这逐日的变更过于微小让你毫无察觉…” “行云,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深奥?”我笑着放下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正视着他道: “对了,那天你到青和园里也是慕名去赏花吗?” “赏花倒还是其次,”他看着我一笑,说: “听说谢翁的独女谢芳龄容颜素雅,清丽动人,素有才名。我去,是想向谢翁提亲的……” 原来是这样…… 他看我神情有些古怪和呆滞,又说: “可是,那天我并没有见到谢芳龄,缘悭一面。” “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丽女子。”我说,口中的点心忽然有些变味,“我见过她一面,确实与行云你很是相衬。” 我盈盈的浅笑着,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行云此时却忽然盯着我,脸上的笑容不知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他说: “这是真心话?” 我怔了怔,随即释怀地笑笑说: “行云什么时候见过蜻蜓儿说谎?” 行云不语,沉默着。 “还在为见不到佳人而苦恼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个忙。”我从怀里拿出谢芳龄送我的那块玉佩,推到他面前说: “你把这个拿给谢芳龄,我想,她会见你一面的,至于其他的事情,那就得靠你自己了。”我站起来,脱下毛皮大氅,对他说: “行云,我要回去了,太晚了颢王府那边不好交待。” “昨夜我已经递了帖子,告诉了颢王你在我处诊症,你不必担心。”他也站起来,神色有些冷淡,“不过既然你要回去,那我送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冷风一阵阵地扑面而来,再不走我的鼻子肯定会冻得通红,因为我的手开始有点麻了。 “让穆青过来一趟。”他对小厮说。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土黄|色棉衣的仆人恭敬地走过来,行云让他把小船撑过来,送我走。 再过一片竹林,就要到湖边了。我走在他的身边,沉默着,最后还是沉不住气抬起头问道: “行云,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那一年,家中父亲病重,所以来不及告别我就要离开了;后来族内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我要继承庞大的家业,分身乏术……” “是吗?”我淡淡地笑着,心里却冷了几分,原来是这样啊,行云,原来在你心中,我和你相处的情谊还比不上一盘生意。太忙了,分身乏术……所以连只言片语,或是一个口信,都无法传递? “蜻蜓儿,对不起,当初我的不告而别,让你伤心了吗?”他低声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他又说: “当时,事出突然,我也是情非得以……” 行云,你记得青林山,记得《杏花天影》,或许也还记得那个娇憨率真的少女,可是,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段过去是无法回去,也无法重新开始的了,等闲识得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 堆积在我心底许久的疑问终于有了一个答案,心底却不如想象中轻松,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一点点的悲哀。 我潇洒地对他道了声别,转身就跟着穆青离去。 我穿过竹林眼看就要到湖边了,谁知道脚下一滑,我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向前仆倒,我手一伸本能的抓住身旁的竹树才勉强没有倒下,那棵竹子被我用力地拽着而晃动了一下,我惊魂未定,忽然看见竹树上盘踞着一条细长的通体碧青如玉头型成小三角状正吐着长而血红的信子的蛇迅速向我袭来,我大骇,可是这时候已经无路可退了,我放开竹树,双手惊骇地捂住眼睛,恐慌地喊了一声: “啊!——” 一阵劲风拂来,一条手臂用力一揽,把我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行云轻声在我耳边说: “好了,没事了,吓到你了是不是?” 我双手无力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脸色铁青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行云安慰地拍拍我的肩,我转过头去,发现那条蛇被一根树枝牢牢地钉住在竹树上,正在痛苦的扭动着,情形甚是吓人。我的双腿还是有些发软,身旁不远处的穆青连忙跑过来,看到那蛇,脸色顿时有些煞白,嗫嚅着说: “主人,这碧玉青蛇……” 行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马上低头噤声,行云拉起我的手,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皱皱眉说: “我送你走。”到了湖边,穆青把小船拉过来,行云却说: “把竹篙给我。” 穆青一愣,停顿了几秒后,慢慢地把手中的竹篙递给行云,行云一脚踏上小船,然后把手伸给我,说: “上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他一下子牢牢握住了我的手拉我上船。我坐在船尾,他立在船头,手持着一根青色长篙,小船慢慢地离开了岸。 他的身影是那样的挺拔,跟这成片成片潇湘的竹子,闪耀着冰水寒光的湖面构成了一幅清冷的画面,然而我的心里却觉得有些悲哀,与他相隔这么短的距离,却也许是世间最遥远的,因为,我们的心都无法再如从前般毫无心机地敞开了。 他的世界大了,已经不需要我了吧,或许,他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只是过去我自己一厢情愿地死缠烂打…… 船慢慢地向前移动,荡开了青青翠竹的倒影,我看向涟漪中的影子,不管是行云还是我,都模糊不堪,像极了我们那段无法冠以定义的过去。 上了岸,才看见了错落有致的庭院园林,才发现,这所宅子有多么的大,丫鬟仆妇三三两两地经过,有些胆子大的还好奇的看了我几眼。 这府第,甚至比颢王府还要大。我怔怔地站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华美的马车前,行云唤了我一声: “蜻蜓儿?” 我回过神来,眼前是一身华服的行云,跟这样美丽而繁盛热闹的宅院相得益彰,我登上马车,对他说: “不用送了,让车夫驾车送我回去就好。” 他抿唇,颔首不语。 我登上马车,眼看车夫要扬鞭策马,我掀起车帘对他微微一笑说: “行云,以后遇见我时要记得,我是大夫庆庭。” 行云看着我,嘴角微扬,我只看到了他那暗褐色的眸子掠过的一丝笑意,那笑意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深沉意味,他嘴唇一动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三章 同心结未成 回颢王府的路上,天上竟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像鹅毛般柔软,像雨点般繁密。我本来手就已经冻得有点僵了,再加上气温骤然下降,不要说鼻子通红,就是身上也觉得寒意逼人,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哆嗦得那么厉害。马车在颢王府门前停下,我一走进颢王府,何迁就走过来对我说: “庆庭大夫,郡主在聚云厅等你。” 我皱眉,问: “王爷呢?也在那里吗?” “王爷昨夜进宫,一夜未归。” 走进聚云厅,水晴柔看着我,巧笑倩兮。 “庆庭,你回来了?云先生府上的女眷病情好转了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我笑笑说,“郡主昨夜比琴还是胜了。” 水晴柔美目流转,语带羞涩,说: “庆庭你在取笑我。我和辰恒自小相识,在宫中由同一位太傅教学,感情自然醇厚。辰恒小时候很是贪玩,常常逃学,我只好每天做好笔录,下学后拿给他看,他聪明至极,看过一遍后第二天被太傅提问时总能对答如流,滔滔不绝。” 我忽然就想起了梅继尧在扶风书院上学时的情景来了,他从不逃课,也从不“闭目养神”,但是他从来在许多老师的课上都拿着自己的书在看,有些老师觉得尊严被冒犯,于是提问他一些刁难的问题,结果他一站起来,把老师讲过的没讲过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甚至能把书上洋洋洒洒的几百字文章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水晴柔见我发怔的样子也不以为意,又听得她继续说: “我是皇上的义女,从小我就在宫里生活,我也很想念我的父母,可是我还不到三岁时他们就离开了我;后来他们要来把我接走,可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辰恒,我不愿意离开他。”她目光营营,直视着我,脸上的羞涩表情早已褪去,只余一种带着骄傲的坚决神色。 “是吗?”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郡主的心意,想必颢王是明了的,无论如何如何也不会辜负郡主的一番情意。”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她眼中闪过一抹神伤,“可是,不管他心中有着什么人,我还是会喜欢他,以后,我还要嫁给他!” 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庆庭,如果他喜欢的人真的是你,我也不会放手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告诉我,你,喜欢辰恒吗?” 就在这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的茫然无知,以及在感情方面自己处理得一塌糊涂。我喜欢辰恒吗?也许喜欢;但是那样的喜欢却比不上脑海深处的那一段模糊的记忆。我喜欢行云吗?可是重遇之后我却可以云淡风轻地打声招呼后就离开。虽然会心酸,但是不至于执着不放…… “郡主,请不要为难庆庭。”我讷讷地回答。 “为难你?不,我说过了,我喜欢你。甚至,可以接纳你——”她微微一笑,“我知道辰恒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有朝一日,他登上了高位,除了你,还会有别人,别的女人。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涣散的心智终于集中起来了,“但是,我可以告诉郡主,庆庭这一辈子,只愿意嫁自己最爱的人,并且,绝不会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不是对我一心一意的男人,即使喜欢,即使爱,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水晴柔的脸色渐渐地发白,我朝她安慰地笑笑说: “所以,郡主不用担心,不管庆庭是否对颢王有心,庆庭都会懂得避嫌,退避三舍,绝不会烦扰郡主和颢王的平静。”说罢伸出僵直的手稍稍一揖,转身就要离开。水晴柔在身后轻轻地说了句: “庆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会呢?郡主这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因为太爱那个人,所以无条件地包容他……庆庭还是很羡慕郡主的,可以倾心付出无怨无悔地爱一场。” “庆庭——” “其实,庆庭也很喜欢郡主,不过,没有与郡主做姐妹的福气和缘分了。” 走出聚云厅,雪花在头顶飘落,我仰起头望着有些晦暗的天空,沾在睫毛上的霜被融化,一点点地从眼角渗出,像是泪水,不知是天空的眼泪还是我的眼泪。 心中有丝酸楚,但却又像放下了心头大石,那是一种并不愉快的轻松。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我的原则,或者 一夏晴深第12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是底线。 我和辰恒,毕竟还是差了一点点缘分,在我差一点要爱上他的时候,惊觉了我和他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又或者说,就算是爱,那么也爱的不够深,所以不能忘我。 颢王府里的丫鬟仆妇都在忙忙碌碌的,因为辰恒明日清晨便要出发到禹州。 我跑回房间里去,把自己关了一下午,画好了五张图。第一张,是一个建在山上的蓄水池,人们正在把积雪铲进池中;第二张,是一个人,在沙地上种红薯;第三张,是一个人在把脏水倒进放了沙子、木炭、棉花几个隔层的一个带口的水缸里;第四张,是官兵们在把河道加深;第五张,是官兵们有秩序地在给老百姓分发清水。 我把画卷好成一筒,走到凌峰阁门前,轻轻地推门走进去,想着把画放好就走。这时已经是傍晚,天色昏暗,可是凌峰阁里并没有点灯,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屏风那边有个声音响起: “你急着去哪里?” 我吓了一跳,随即定下心神,回答说: “禀王爷,庆庭以为王爷不在,所以……” 辰恒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拿起画卷走到我面前说: “这是什么?” 我笑笑,“王爷就要到禹州去了,庆庭没有随侍左右,心中有愧,这是庆庭送给王爷的一点礼物。或许能助王爷解决些微小问题。” “还有呢?”他放下画卷,疲乏地在旁边的贵妃榻上躺下,“除了这些,你还想对本王说什么?” “我……”我迟疑了一下,“庆庭希望王爷一路顺风,成功解决干旱天灾,救万民于水火……” “就是这些?” 我垂下头,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辰恒,我知道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你总说我不了解,其实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可是我只是一介小女子,我的心很小,很窄,也很简单,我只想爱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只能爱一个我,没有别人……所以,那时我才不希望你将来是坐拥江山和无数美人的一代帝王。” 他把手向我伸出,绫纹锦缎下那只白皙而温润的手掌毫无保留地在我面前展开,即使在昏暗中也能依稀看见上面深深浅浅的纹路,我缓慢地上前两步,犹豫了几秒,终于把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他稍稍用力一拉,我踉跄了一步,重重地跌落在并不宽敞的软榻上,他手臂一伸,揽紧了我,略带低沉地问: “庭儿是想告诉我,那时你是在吃醋吗?” 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亮如明珠璀璨的凤眸,我反而冷静下来了。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辰恒时的情景,我说: “辰恒,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惊艳了。” 他抿唇一笑,不置可否。我又继续说: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又觉得很惊讶。”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一些回忆的片段,“像你这么好的男子,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可是,我们一直没有搞清楚,这种喜欢到底是什么。” “那你现在搞清楚了吗?”他笑着问,眸色却是冰寒如水。 “搞清楚了,昨天夜里,你握着水郡主的手时,我忽然就觉悟了。”我心里隐隐有些怯意,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夏晴深,你不能再落入漩涡不能自拔了。于是我继续说: “我们彼此欣赏,是兄妹间的喜欢;看到有这么美丽温婉的女子对你一往情深,我是由衷地想要祝福你们……” 他缠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缩,侧着身子欺身过来,我吃惊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太晚了,他的唇狂热地封住了我的双唇,冰凉的唇温热的气息矛盾而奇异地冲撞着我的感官和理智。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蜿蜒而出,辰恒身子忽然一僵,然后,放开了我。 “有哪一个哥哥是想要亲吻自己的妹妹的?” 我抚着被自己咬破的唇,看着他寒冰一般的脸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恐怕是你对我的喜欢只是淡得了无痕迹,所以你宁愿把唇咬破了也不愿意被我的亲吻?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彻底地拒绝过我……兄妹之情?这不过是你想逃避我的一个借口!”他站起来,缓缓走到凌峰阁门口 “那水晴柔呢?还有以后的王妃、侧妃、庶妃……或者当你登上高位后,也有美女如云充斥后宫。辰恒,我虽然是一个乡野女子,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和原则……”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只是想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辰恒,对不起……” “即使我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即使我说,再身不由己,心中也只有庭儿一人……即便如此,也不可以,是吗?”他身形顿住,这一字一句分明地捶在我心上,隐隐作痛。 我站在他身后一尺之地,哑声说: “若你真为我放弃锦绣江山,弃民生于不顾,那就不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辰恒,就算有了我,也弥补不了此生的遗憾;若我真为你寄身于宫墙之中,与后宫莺燕争一夜之宠一昼之风光,那就不再是那个天性自由的庆庭;即使富贵平安一生,也会疲惫不堪毫无快乐可言。辰恒,我和你的缘分,即使仅限朋友,于我心,亦已足够。” “好,很好。”他转过身来,表情冷淡得让我有点伤心,“可是庭儿,这个契约是你下的,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忽然就不想和你守这个约了。你最好在我反悔之前逃离我的视线,愈远愈好……否则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寻到了你你就永远别想再逃开了!” 他的眸光深如大海,里面波涛汹涌,看不见伤怀决绝却有种带着痛楚的摄人的寒意。他沉默了一瞬,转身就离开了凌峰阁。 我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记得多年前,那个阴柔俊美的少年一脸邪魅地对我说:“如果有什么意外,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都跟定你了……” 多年后,还是天涯海角,海角天涯,那个恶作剧的玩笑却已经变成了一个想要禁锢自由的誓愿……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谁能告诉我,我和辰恒之间,究竟是缘是孽? 第二天清晨,辰恒就出发到禹州去了。 临行前,我把那画筒还有一个食盒交给竹生,嘱咐他道: “到了禹州,如果王爷遇到了什么难题,你就把这些画交给他,可能会有帮助;还有,明天是除夕,在禹州恐怕吃不到京城的东西了,这个给你们路上吃…” 食盒里面是红豆糕,还有白菜饺子。 辰恒还记得我吗?或许已经忘了吧,昨日已寻不到,过去永远是遥远的,如果他记得,或许,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四章 云山雪惊尘1 除夕,整个京城喜气洋洋,尤其是朱雀大街,行人来往络绎不绝,那些小孩子拿着大红灯笼满大街地跑,到处是卖花郎的叫卖声,空气中洋溢着一种微醺的喜悦气息。 我拉着小毛,肩上搭着一个小包袱在人流中穿梭,拿着灯笼的孩子只顾追逐,一不小心险些撞了过来。我反应极快地一把按住小孩的肩,他抬起头朝我天真地一笑,又高举着灯笼钻进了涌动的人潮。 我也努力地笑了笑,想要驱赶自己脸上与这节日气息格格不入的落寞表情。 昨夜一夜无眠,推开窗看见厚厚云层里淡白而模糊的月亮,心底一酸,忽然想起了在扶风书院过的每一个除夕。我想家了,想故作严肃的夏泓爹爹,想对我疼爱得无以复加的小荷娘亲,还有亲厚无间的儿时玩伴们……是啊,我离开得够久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于是,简单收拾了包袱,天刚亮的时候我就拉上小毛悄悄地从颢王府后门离开了。 爹,娘,蜻蜓儿要回来了,蜻蜓儿很想你们,回来了,以后就不再离开…… 经过赏云楼,忽然想起自己包袱里一点干粮都没有准备,于是绑好了小毛,走进赏云楼叫了两笼包子。我把包子打包好放进包袱,转身走得太急,一不留神就撞到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我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想走,他在我身后急忙叫住我: “这位小哥,你好像丢东西了!” 我回头一看,他的手上拿着我那个绣了一只蜻蜓的钱袋,袋子鼓鼓囊囊的,正是装着行云送我的发串和蜻蜓印章的袋子。我走上去接过了正想说声“多谢”,这时门口忽然有个小厮冲进来对他大喊说: “韩先生,夫人她生了,生了!……” 这位韩先生闻言怔了怔,接着便是一脸的狂喜,飞快地越过我走出了赏云楼的大门,身旁的小二啧啧称奇道: “这韩先生也真够幸运的,当了半辈子教书先生都没能得一子,遍寻名医多年不果,谁知道今年到西乾国游历,在神光宝刹潜心拜佛三月,夫人今年居然就有孕了!” 众人正想附和时,门口忽然又有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喊道: “先生,夫人生了一位公子之后,又……又生了一位公子!” “你……你说什么?”韩先生不可置信地抓住小厮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忽然他仰头大笑了几声,然后身子摇了摇,就在大家面前倒下了。刚才还凑上来看热闹的人们“轰”的一声散开,不知道谁在大喊: “出人命了,韩先生没气了!” 我冲出大门走到他身前一看,只见他面如金纸四肢僵硬,我马上把金针拿出来刺向他的人中,身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凑上前来看,我着急地大声说: “别光顾着看,赶快把他胸前的衣服拉开!” 书生愣了愣,不过还是照做了,我把金针插入几个重要的|岤位,大喜伤心,这位韩先生被这喜讯引发了心疾,一口气上不来,应该还有救。我打开包袱拿出一个竹筒扔给书生,说: “塞到他嘴里去,捏住鼻子,吹气进去。”书生脸上表情怪异,我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说:“人命关天,还不照做?!” 书生闻言即时有了反应,一切照办。我一手放在他的心窝处,另一手握成拳狠狠地打下去,身旁围观的人倒吸一口气,有的还说: “这究竟是在救人还是伤人哪?!” “咳,咳咳——” 书生连忙拔出竹筒,韩先生缓缓地睁开眼睛,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了,围观的人似是全都松了一口气,有人说道: “韩先生,是这位小哥救了你!” 韩先生正想起来道谢,我按住他说: “先生这心疾不宜过喜或过悲,回去后还是要及时问诊。” 韩先生点点头,两个小厮把他扶起来,他问:“请问小哥高姓大名,好让在下来日再谢。” “我认得他!”人群中有人喊道:“他是颢王府的大夫庆庭。” 我笑笑,颔首不语。 韩先生向我微微一揖,小厮便扶着他缓步离开了。 我提起包袱就要离开,忽然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响起: “你就是颢王府上的大夫庆庭?” 不会又是一个谢芳龄吧?莫不成见我救人时侠骨仁心于是一见倾心?我苦笑一下转过身去,不期然看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肩上系一条火红的狐毛披肩,鬓发如云,珠环翠绕,脸上薄施脂粉,也算是美人一个;下巴却是尖的突兀,看了让人不喜。 她身旁的丫鬟走上一步,气势汹汹地说: “你是聋子吗?我家小姐在问你话!” 我皱眉,这是哪里来的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就连一个丫鬟也敢这样狐假虎威! “我就是庆庭,不是聋子,不知道聋子听见了没有?要不要在下说得大声一点?!” 那丫鬟气极了,正要大声呵斥,那位小姐看她一眼,在她耳边吩咐了一句,那丫鬟就退下了。她微微一笑,脸带寒霜,问: “就是那位盛传是宣阳王的男宠的庆庭吗?今日一见,果然生得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真是我见尤怜!” 我一愣,这次倒是让我哑口无言了。 “听说过我吗?我是威武将军府的岑慧儿,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没想到今日有缘,在此地竟然遇上了!如此能魅惑人的妖孽,就让本小姐来见识一下,你是什么妖精变的吧?!” 她的手一扬,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身后的丫环捧着一个木盆“哗”的一声不知把什么泼到我身上,霎时间我全身上下尽是一片血红,一身腥臭。 “这是黑狗血,听说辟邪很有功效,既然打不出你的原型,那就当作辟邪去秽吧!”那丫鬟洋洋得意地说,“敢抢我们小姐的意中人?!就该小惩大戒!” 我愤怒地一手抱胸一手握拳,幸好我缠了足够多的白布,幸好她没有把我的身后也泼湿,可是……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就算你用尽手段也没有用!一个女子居然撕破脸皮在大街上与人争一男子的宠爱,可笑将军府的小姐竟然无人问津至此!” 岑慧儿的脸色大变,“看来,我淋你一身狗血是淋错了?小菊,赶快给庆庭大夫洗洗! 又是“哗”的一声,一盆冰凉的冷水铺头盖脸地淋了下来,我浑身都湿透了,寒冬腊月,我简直觉得自己的身上快要结冰了,我狼狈的站在哪里,身子因寒冷还有极度的愤怒而颤抖,我瞪着岑慧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岑大小姐这样的尊容,这样的心肠,想要嫁出去,恐怕只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吧!宣阳王何等聪明的人,怎会看上你?只怕没有庆庭,你也无法得偿所愿……” 岑慧儿气得粉脸煞白,走上前来扬起手对准我的脸,我咬着牙闭了眼把脸偏了偏,那个耳光并没有预期地落在我脸上,反而是岑慧儿愠怒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怎么敢干涉本小姐的事?” “你若是再敢碰一碰她,我敢说,你断的就不会只是一绺头发!” 我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岑慧儿已离开我三步之遥,她又惊又怕地看着我身前的人,身上粘着许多断碎的凌乱发丝。穆青站在行云身侧,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软剑。 行云森冷地望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我,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我围上,绷紧的脸上仍然是又冷又硬的表情,可是我仍是看见了眼中闪过的一丝心疼,还有怜惜…… 他牵起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手心的冰凉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眉。 “走吧,没事了。”他低声说,拉着我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了马车,他也没问我要去哪里,就让穆青赶着车走了。 “心里难受吗?真难受了就哭出来。”他说。 我摇摇头,我现在不是难受,而是无地自容;不是难受,而是想起梅继尧那张可恨的脸,心底就好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把那个惹下一身桃花债的人碎尸万段!不是难受,只是委屈,到底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而厄运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我的厚爱? “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愣了愣,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 他抓起一样东西给我看,原来是我的包袱,“这是你刚刚丢弃在地上的,刚好我经过……” “没什么,”我勉强地笑了笑,“我想家了,我要回青林山。” “宣阳王他知道吗?” 我摇摇头,“我没有告诉他,这与他无关。” “也和我无关,是吗?”他自嘲地笑笑,“所以也没有告诉我一声,自己就那样走了……可是,我仍然很高兴……” “行云?”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还带着这两样东西,一直带着……”他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紫晶发串和碧玉印章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我的心一下子被刺得收缩起来,仿佛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忽然被人窥破,我的头脑有些发昏发胀,我呆住在那里,行云却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我呆滞地伸出手去想要拿回那两样东西,当冰凉的手指触到发串和印章时,行云那带着薄茧的手猛然五指合拢,那丝丝温暖似有似无地渗进我的掌心。我一惊,抬眼看他,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我的双眸,柔声问: “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青林山?傻丫头,是为了要找我吗?” “我……”我心里一酸,泪水差点就要落下。离开青林山,好像不是为了找行云;可是,如果行云当初不是不告而别的话,如果他一直留在青林山,也许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婚约…… “蜻蜓儿……”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正想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掠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那匹马大声的仰头嘶鸣,似乎在前面停了下来。 我们的马车也停下了,穆青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人,有人挡住马车,属下去解决一下。” 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凭空响起: “你也配接待本王?” 穆青一声闷哼,似是不知被什么击中。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五章 云山雪惊尘2 我心神一震,不自觉地抽出了被行云握住的手。随即冰冷的全身有一道愤怒的热流涌过,梅继尧,你出现得可真是及时啊!我刚想起身,行云一把拉住我,脸色微微不悦,说: “我去看看,你先在这里等我。”说罢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师兄,别来无恙?”行云不动声色地说。 “她呢?”梅继尧却是连寒暄的话都省了,冷淡地问道。 “她在车里,不愿见你。” 梅继尧沉默了短短一瞬,才说:“不论如何,我要把她带走。” “这点恐怕难以办到。师兄你没有把西营大军开过来,想要留住我并不容易啊……”不知为什么,行云的话里竟带着一丝轻蔑。我身子往前倾,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到,梅继尧一身白色锦袍,身后只有一匹浑身精瘦发亮的黑马。 “是吗?如你所见,这条通往镇北城门的唯一的路已经被我派人封锁了,你想出城,我看可能性也不大。”梅继尧仍是风流不羁的笑着,声音却是冷冰冰的。 “不要给我任何击杀你的借口,马上离开,留下马车,今天我就当作没有见过你。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人,尤其对象是你。”梅继尧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一惊,梅继尧想杀行云,为什么? 只听得行云说道: “原来我也和师兄有心有灵犀的时候,我也不想在她面前大开杀戒,可是怎么办,今天我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梅继尧的笑意凝结在脸上,那久违了的没有温度的冰冷眸光扫过行云,说: “上次你受的内伤看来并不怎么严重啊!我从来尊重对手,所以即使与你是旧识,也不会留手。” “是啊,”行云轻笑两声,“我们之间的账是应该好好地算一算了……” 两个人静静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对峙着,寒冷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一般,萧杀诡异的气氛充斥着十里长街,我的心像被绷紧了的弦,终于忍不住一掀门帘,径直下了马车。 行云看见我,脸色无端地沉了沉,梅继尧看到我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样子微微地侧过脸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嘴角深抿着,凤眸有暗光流转,对我说: “晴儿,跟我走,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给我一个交待?我眯起眼睛看他一眼,既是嘲讽也是愤怒,冰冷僵硬的身子麻木得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好不容易向他那边挪动了一步,行云却说: “蜻蜓儿,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难道不想跟我在一起?过来,我带你走!” 我的脚步钉住在原地,我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行云,他一脸的坚定,深邃的黑眸正对我温暖宽厚的浅笑着,我的心一阵纷乱却又莫名地心酸,行云,这样的话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你会在什么情景下对我说出,然而现在听来,固然心动,却没有了当初所想象过的那般惊喜和欢欣雀跃。 “行云……”我迟疑地看着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梅继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始终没变,他沉默着向我走来,伸手就要拉住我,行云身形一动瞬间就挡在我面前伸掌一拦格开他的手,说: “师兄还是那么喜欢强人所难,以前在书院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蜻蜓儿不想跟你走,你没看出来她一脸的不情愿吗?” 梅继尧煞有气势地扫视他一眼,忽然出掌如风攻向行云,行云似是早有准备,以掌为刀亦是招招逼人,梅继尧的大悲手印幻化出数重掌影漫天而来,而行云看似只有防守之力实际上险招迭出,只听见行云沉声说: “蜻蜓儿从小便不喜欢你,你这又是何苦相逼?你明明知道的……” 立在一旁的我霎时心里便一片懵然,是的,我好像曾经对行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那句话的意味是这样的吗?眼看着梅继尧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他向行云肋下击出一掌,竟是虚招,身形如鬼魅般潜移,右手捏一手诀就要封住行云的去路,说: “她喜不喜欢我,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她好歹是我师妹,我绝不允许一些人别有用心地接近她!” 我的心里忽然极其的不舒服,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愤怒,只觉得心底好像压着一团麻,乱哄哄的烦闷不已。 行云不再言语,两人间杀意陡然大盛,眼看他们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我不由得朝他们喊道: “别打了,无聊死了,谁输谁赢又有什么意思?!”真是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两个人真的是为红颜竞折腰不到打死誓不罢休的痴情汉子呢!特别是梅继尧,还便宜他得了个重情义的好名声…… 可是,他们好像丝毫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大为气结,二话不说就走向那匹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黑马,拉住缰绳坐上马鞍,打吧,好好地打吧,本姑娘不奉陪了,简直是没眼看!! 我回头看他们一眼,这时,厄运又再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穆青手一动,一蓬钢针打向梅继尧,梅继尧冷哼一声闪身躲过,没想到这蓬钢针竟然直直地打了过来,没有打中人,竟是全都打在了马身上,黑马吃痛,长嘶一声便向前狂奔,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几近疯狂的马带着向前冲去,手中的缰绳几乎脱手。 “蜻蜓儿——”耳畔传来行云的一声惊呼,我双手紧紧地抱住马脖子,马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发疯一般往前狂奔,我几乎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行云和梅继尧不知什么时候斩断了马车的行辕,各骑着一匹马在我身后追赶着。 “晴儿,别怕,把手给我——”梅继尧在马身上狠狠击了一掌,他的马也跑得几近疯狂了,他赶上我,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 “蜻蜓儿,来,握住我的手!”行云也赶了上来,他伸出来的手离我始终还有一尺之遥。 这两个人真是过分!我生气地想着,死死地抱住马脖子,不敢动,这时黑马跑上了断云山,梅继尧眉头深锁,忽然朝我狠狠地大声骂了一句: “夏晴深,你这个胆小鬼,不过就是把手伸出来,有那么困难吗?” 这一句不啻于当头棒喝,瞬间我清醒了不少,正当我克制住内心恐惧勇敢地把左手伸向梅继尧时,眼睛的余光瞟到我的正前方,我的心如坠冰天雪窟,前面竟然是…… 竟然是一处断崖绝壁! “把手伸过来!”梅继尧气急败坏地在风中大喊道。 我的头脑轰然作响,那边行云大声疾呼着: “蜻蜓儿,拉缰勒马!” 拉缰勒马?还来得及吗?我闭上眼睛,绝望地把已经伸出去的左手收回来,受惊的黑马已经无法止住身子的惯性,仍是一往无前地向前冲去,而悬崖绝壁,就在脚下! “夏晴深,把手给我!”梅继尧的喊声中尽是一片绝望,我转过头去,想着,看他最后一眼。那张常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的脸上尽是苍白,血色全无,善睐的明眸一片死灰…… 我想回家,我想回去了,师兄…… 身子一下腾空,冲出悬崖的黑马直直地往下坠落。 “蜻蜓儿——”行云一声痛彻心扉的惊呼,我没有回头看他,就这样吧,行云,总觉得有什么是我们错过了的…… 一声马的嘶鸣传来,哪一瞬,不知道是谁,已在悬崖上勒马。 就在我以为快要坠入崖底粉身碎骨之际,一只温热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手臂,这个事实让我更加的惊愕得无以复加。他一手抓住我,另一手抛出腰间玉带勾住山石上的枯藤,我不再往下坠落,反而是两个人的重量使得枯藤发出“嘎吱”的响声。 下方隐隐约约传来重物坠地之声,那两匹马,怕是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疯子,为什么不勒住缰绳?你疯了是不是?”我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地说道,心里一阵阵地发酸发痛,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风太大了,一定是这样,我想。 “你的右边有一条模糊的山路,你小心地跳下去,这树藤快要断了。”梅继尧冷静地说道,他的手一用力把我往右边甩去,松了手,我一下子就落到了他所谓的“山路”——其实根本不是山路,只是一处岩石裸露出来的地方,到处都是白雪的痕迹。 梅继尧轻轻一纵身,也落在我身旁。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感动。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往前走了大概五丈,就把我喊过去。我过去一看,他竟然找到了一处天然的洞|岤,虽然也是岩洞,但毕竟可以暂避风雪。 进了洞,我浑身僵硬,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坐在地上双手合抱。梅继尧淡淡地看我一眼,走出了洞口,不一会儿,他找了一大堆的枯枝藤蔓回来,还有一堆干草,他很快就把火生好了,也不看我,只是说: “还愣着干嘛?过来烤烤火,摔不死已是大幸,难道还想冻死不成?” 我瞪着他,这个人怎么脾气这么坏,生气了吗?凭什么生气?我走过去在火堆前的干草上坐下,他却站起来开始解开身上的腰带,把外袍和中衣脱下来了。在这样幽深的山洞里,四处寂静无声,火光映照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我敏感地叫道: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敢脱衣服?!……”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把你身上那该死的湿衣服给我换下来!不然还没到天亮你就要冻死了!”他铁青着脸,这一回,是真的在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该死的湿衣服?!是哪个该死的害我遇上这无妄之灾?你在外面到底还有多少风流账,交代清楚,好让我就算当了代罪羔羊也有个明白!”话一出口,我暗暗后悔,怎么这句话听起来仿佛出自善妒的情人之口? 梅继尧脸上神色一滞,在我有些许得意以为这话打击到他的时候,他却只是盯着我说: “你到底换是不换?不换,那本王就亲自来动手,反正本王风流名声在外,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件风流美谈!”说罢,他朝前走了两步,离我只有咫尺之遥。 “我换!”我立即乖乖地说。这个人真是我的克星……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六章 云山雪惊尘3 他转过身去就要走出洞外,我对着他的背影急急地说了一句: “别走,我会害怕的!万一换衣服时有蛇虫鼠蚁出现怎么办?” “那你想我如何?” “你就坐在火堆前,背对着我,不许转身就好。” 梅继尧闻言坐下,背对着我,我开始把身上又脏又臭的湿衣服换下来,一边换一边说: “每次跟你在一起都那么惊心动魄,玩命似的,上次是中毒被伏击,这次是坠崖,宣阳王,你还生什么气?该生气的不是我才对吗?” “我说了,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交待?好啊,我不会淋她黑狗血,你让人准备一桶朱漆,淋朱漆就好了……也不淋她水,砸她几个鸡蛋就好了……还有,宣阳王最好娶了她……” “为什么?”他愕然中带着怒气。 我走过去坐在火堆旁,把我那腥臭的衣服摊开在火堆旁的一堆枯枝上烤火。梅继尧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肩上有好几处不知被什么划伤了,血迹斑驳,可仍无损他的身形筋骨,他坐在那里,有些沉默,可是身影却更见沉稳刚毅。 “惩罚岑慧儿不如惩罚你这个始作俑者,娶了她,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我瞅着他,以为他听了这话会一笑置之,可是他却看着我,眸色深沉,说: “哪怕我只是无心之失,哪怕只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误会,你都要惩罚我,让我痛苦一辈子吗?夏晴深,你看似懵懂无知与人无伤,但其实,你的心,比谁都要狠!” 我心底一窒,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看我脸色发白,又说: “以前离开青林山,现在离开京城,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刚才很失望吧?疯子般随着你坠崖的不是行云,而是我。” 我无语,我不想骗自己,心里的确失落,甚至极力想回避这个事实,可是仍是被他提起,仿佛揭了心上的一处伤疤,才发现以为已经全好的旧伤还是鲜血淋漓…… “是很失望啊……谁让你多管闲事,谁让你管我的?让我死了不就好了吗?以后都不用你烦心了……”我发狠说,眼圈都红了。 “好,好得很……”他站起来,挺拔的身影笼罩着我,让我陷入巨大的阴影中。“夏晴深,这种话,你十几年前给我说清楚的话,怎么会有今天?!不过,你现在说了,也还不算太晚!”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的身影在我绝望的视线中消失的哪一瞬,我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因为我的不告而别?还是我说的哪句话伤到他了? 该死的梅继尧!讨厌的梅继尧!我把裹在身上的他的中衣和外袍拉得更紧一些,不期然一阵淡淡的木叶气息飘如鼻端,那一霎那我心头涌过的除了难过,伤心,还有着怀念。他真的扔下我不管自己一个人走了吗?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走进白雪皑皑的山岳,只怕还没走出去就困在冰天雪地里了…… 夏晴深,你这是在担心他吗?省省,是他扔下你不管的,你为什么还想着他?你看,那堆火越来越暗将要燃尽,你的处境堪忧,寒冷和饥饿还有黑暗将把你重重包围,而他走了,只剩你一个人在此地自生自灭…… 那堆火逐渐燃尽,我把身子缩在所剩无几的干草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身子,黑暗很快铺天盖地地来了,我小声地啜泣着,空荡荡的山洞里,这样的哭声特别的凄凉,可是除了这哭声,我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与自己相伴的了…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身子挨着冰寒入骨的岩石已经冻得僵硬,几乎都麻木了,然而梦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 阳光慵懒和暖地照在荷花池中,偶尔有躞蹀飞过,水色碧绿幽深,时有游鱼倏忽而过,灵巧生动。 荷池不远处,竟有一团闪着金色光芒的火红在微微起伏,原来是一条浑身红得发亮的小金鱼躺在地上,红色的鳞片脱落了许多,身上有好几处都受伤了,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全身……发烫,好像要裂开了一般;那些伤痕在空气中风干着,凝成了血色的斑点;想要睁开眼睛,却浑身无力…… “咦?好可怜……”一双宽厚的手掌把它捧起,它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清秀稚气的脸,一身白衣的他把它放到荷池旁一株梧桐树下就离开了,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净瓶,上面插着一枝小小的杨柳。 他把杨柳取出,把净瓶的水缓缓倒在小金鱼的身上,霎时间,小金鱼的身上传来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滋润的感觉,就好像龟裂的大地一夜之间被雨水填平了沟壑。 他把它轻轻地放进荷池,它晶莹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说: “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我是给观音大士的净瓶换水的童子,在紫竹林里修佛;净瓶里的水可以治好你身上的伤,小鱼,不要忘了……” 他说罢起身要走,却又回头浅浅一笑道: “对了,我叫秋童,不是秋天出生的童子,而是秋意童心的意思!” 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带起涟漪荡漾。 …… “秋童……”浑身似是被火烤得要裂开了一般,四肢酸痛无力,我全无意识的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秋童……别走,水,水……” 一股清凉从唇舌间渗入直至心田,我贪婪地瞬吸着,双手死死地不知道抱住什么,只知道忽然间就心安了,恐慌的感觉一扫而空,我昏昏沉沉地说: “水……我要水……很难受…很黑,很暗……别走……” 又一阵清凉接踵而至,我渐渐地平静下来,意识却还是模糊的,有个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我不走,晴儿别怕……”一只冰凉的手抚过我发烫的额头和脸,很舒服,我伸手抓住那只手贴进自己发烫的怀内,一边不甚清晰地说: “热……” “晴儿……”那声音叹息一声,硬是把手抽开了,我的心一瞬空了,我又惊又怕地叫起来: “不要……不要……丢下我!”泪水盈眶而出,我的神智突然清晰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把我紧紧地拥在怀中的人,就是那张可恨可恶的脸,就是那个可恨可恶的人! 我用力地推开他的手臂,他纹丝不动,反而抱得更紧。 “不用你管!你走开,你走开!……”我委屈地放声大哭,“我就是那么狠心的人,你别再来招惹我,你走……” “我不走。”他说,任由我作无力的挣扎,由着我哭,我渐渐哭累了,他才低声说了一句: “原谅我,别生气了。” 我闭上眼睛,不理会他,他又说: “就许你有脾气,不许人家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去找些枯枝,顺便想抓只雪雉什么的充饥……我是心里有气,但也不会扔下你不管。怎么不想想,这么高的悬崖我都陪着你坠了下来,难道还会在这时候自己一个人离开?” 听着他这样的温言细语,我的心就这样软了下来,酸酸的,还有点痛,更有点莫名的欣悦让我觉得无所适从。我睁大眼睛沙哑着声音对他说: “怕是宣阳王也只是勒不住马,无奈之下才陪我跳的崖吧?不然怎么会救了人还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 “你——”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怒极而笑,薄唇绽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说: “如果这样说你心里会好受一点,那你大可以认为我是迫不得已才救了你。那么,师妹想过如何报恩了没有?” “好像上次是我救的你,你还没报恩啊!” “既然如此,”他脸上的笑容渐深,“晴儿师妹,那我们相互以身相许如何?” 我瞪着他,“梅继尧,巧言令色者鲜矣仁!怪不得外头一堆风流债,轻薄浪子,不知伤了多少女儿心?!” 顾不上梅继尧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我的头一阵发昏发痛,舔舔干涩得快要裂开的唇,又说: “我要喝水……” 他皱眉,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唇,我心竟无端地漏跳两拍,他迟疑地问我说: “想喝水?你确定?” “嗯。”我迷糊地应了一声。他起身走出洞外,很快就回来了,我全身发热发烫昏昏沉沉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水慢慢地渗了进来,一时间只觉得流遍五脏六腑,无比的惬意舒畅。 “水,我还要水……”我喃喃道,猛地一睁开眼,那双神色迷离的的凤眸与我近在咫尺。我忽然一惊,支撑着坐起来,看到身旁凸出的一块岩石上有一小堆雪,正悄悄地消融着,我茫然地问梅继尧: “你是怎么给我喝水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被冻得青紫的唇,再看看那堆雪,恍然大悟。 “你……”我又羞又怒,本来脸就烧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红,现在更是红得似乎血都要滴出来了。 “晴儿莫非觉得吃了大亏?本王最是公道了,什么时候晴儿想讨回来本王自当奉陪!”梅继尧慵懒地斜靠在岩壁上,好整以暇地说。 “好,到时宣阳王不要后悔了!”我恨声说,梅继尧,等着看,我不会让你这么得意的! 他把已经烘干的衣服给我盖好,把手搁在我额上,不经意地皱皱眉,说: “别担心,等天一亮,我就带你离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枝长如手指般大小的翡翠玉笛,那上面的碧青颜色盈翠欲滴仿佛要流下来一般。他把玉笛放在嘴边一声声吹着不成曲调的音符,我闭上眼睛,想起了坠崖时听到的那声马的嘶鸣…… 行云,他还是悬 一夏晴深第13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他还是悬崖勒马了…… “为什么……”我昏昏然地问,“你要杀了行云?” “怎么?担心了吗?”他放下手中的笛子,“有些人,似乎一生下来就是敌人。行云,他是肃王的人……还记得我问过你,知不知道猛虎是如何成为百兽之王的?”他笑笑,眉目舒展自然,“因为,它要保护那些它深爱着的人……” 可惜,后面那句话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我已然入寐。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卷 风雨共潮生 第三十七章 落梅香断无消息 转眼间,天幕露出一丝曙光,脚下的白雪也渐渐在黑暗中呈现出它本来的颜色。风寒彻骨,没有下雪已经是万幸了,梅继尧背着我,艰难地走着,雪地上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让我的眼睛发酸发痛。 他身上,只穿着里衣和我那件满是血污的外袍,其余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帮我穿得严严密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背着我离开了山洞…… “晴儿,别睡了,再走一段路,我们就到了。”他说。 我全身烫得像一团火,仿佛连意识都被消磨殆尽了,努力地撑开眼睛,看看前方,仍然是一望无垠的雪白。 “师兄,你把我放下,你先回去,再来接我,可好?” “不好。”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师兄,如果我死不了,却烧坏脑子成了傻子怎么办?”我迷迷糊糊地说,“救我回去不一定就是件好事。” “如果你变傻了,那我要娶你,你还能逃婚吗?” “是哦,变傻了就不懂逃了……不对,傻子为什么要逃婚啊?”忽然觉得好笑,吃亏的又不是傻子,而是那个娶傻子的人而已。 “对啊,好像傻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梅继尧也失笑,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渐露的曙光,说: “晴儿你看,日出之际,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如此动人晨曦,你看一看山上斑斑驳驳逐渐消融的雪迹反射着点点霞光……晴儿?” 我的头重重地伏在他的肩上,已经抬不起来了。苍山负雪……是很美,可以想像得到,可惜现在的我没有那样的心情。如果不是背着我,他早已经走出这个山谷了;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何以会身犯险境?我的泪缓缓地从眼角渗出…… 他身子僵了僵,似乎感受到那滴落在他颈项间带着热度的泪珠。 “晴儿不喜欢?不要紧,以后我带你去风景怡人的岳麓山……” 不知什么时候,身体的火热为冰凉寒冷所替代,我颤抖着艰难地抹去泪水,嘶哑地说: “师兄……我睁不开眼睛了,好冷……我大概要睡着了;以后,再陪你去岳麓山……” “晴儿,好像我从来没有唱过歌给你听,其实我的声音很好听,你信不信?”他微微有些气喘,留在雪上的脚印一个深比一个,他缓缓地开口,低声唱道: “旧时月色曾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醒清寒,而今渐远,都忘却春风词笔。  伤离情,寄与寂寂。叹路遥,夜雪初积。花残翠冷,无言耿相忆。长记日暮携手处,飞絮尽,过阑干。” 他低吟浅唱,温醇的声音带着些许伤感,迷糊中的我听着,心底的那根弦无端地震响了一下,歌声里的神伤和怀念是如此的真切,简单而隽永的旋律轻易地打动着人心,我忍不住说了一声: “师兄?” “怎么了?” “别唱了,这首歌不适合你唱,我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我记忆中的梅继尧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为任何事伤心过,这样忧郁的情调很不适合,真的很不适合。最起码,我心里听得不是很舒服……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又继续说道: “这是小时候我爹去世后我娘常唱给我听的,不好听吗?可我只会这首歌了……” 这样浓的情殇磨人心智,怎能再唱呢? “我唱的歌……好听多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我说。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 梅继尧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一歪,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雪地上,我跌落在离他三尺之遥的地上,只觉得全身都好象散了架似的,又冷又硬无法动弹。 “晴儿,你还好吗?”他仿似体力全无,喘息着爬向我,他的脸被冻得发红,唇色青紫。三尺,两尺,一尺……他的手始终向我伸着,最后的一瞬他猛然扣紧了我的手腕,一用力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好像还没有唱完……”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这首歌本来是很童真很快乐的,为什么自己唱来却有种避无可避的伤感?梅继尧的眼神里燃烧着绝望和不甘,他坚持着坐起来双手搂过我的肩用力摇晃着,说: “夏晴深,睁开眼睛!我命令你,不许睡过去!你欠我的你还没有还,你怎么敢就这样倒下去?!” 我嘴唇动了动,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看着他那曾是春日桃花般动人的凤眸光影迷蒙,似是雪光,又似是泪光,他眼眶发红,道: “夏晴深,别想用这样的方法避开我,这样一点都不高明!你已经逃了一次,我绝不许你再逃第二次!你起来,看着我,看着我……” 这一刻,我心底有个声音说,累了,真的是累了。还逃什么?师兄,梅继尧,我不逃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我唱的那首歌,叫踏雪寻梅……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开他的手,随即颓然地昏倒在雪地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一只美丽的青鸟冲破层层雪的光环飞至,停在他的肩上…… 我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不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 “你是谁?”一身白衣的童子惊讶地问道,那个蒙着晨曦光芒坐在荷叶上的红衣少女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眼波晶莹纯洁宛如朝露,皓白的一双天足无遮无掩地踢打着碧滟滟的池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微微荡漾的碧波欣悦起来了,仿佛她踢动的不是湖水,而是他心底不知何时藏得深不见底的那根弦。 “我是谁?”她咯咯地笑了出声,那清脆的笑声如山间的流泉溅在石上珠玉纷飞。她轻轻跃下踏着水波奔至他面前,说: “不认得了?我是小鱼……秋童的小鱼……”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尾红得发亮的小金鱼…… 原来,她是妖…… 可是,他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 …… …… 我蓦地睁开眼,素帐中,红色的六角图案似曾相识,想喊一个名字,可是喉咙干涩得快要裂开一般,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姑娘醒了?醒了!”一个丫鬟欣喜地惊呼着,“小菊,快去禀告主人。” 主人?我的意识渐渐集中,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全身的骨头似是被火烧过一样疼痛。那个冗长的梦终于醒了,真是庆幸,我还能醒过来…… 梅继尧呢?他是否也脱险了? 我不是傻子,也不笨,他那样握着我的手,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真的是勒不住缰绳吗?还竟然连傻子都想娶…… 我忽然一惊,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对他如此在意的?我不是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吗?夏晴深,不要把一时的感动看作是爱情,尤其对象是梅继尧!那个满眼桃花处处留情风流王爷。 “蜻蜓儿!” 怎么是他?! “快去把万大夫请来诊脉!”行云坐在床沿,冷静地吩咐道。旁边的丫鬟应声走了出去。 怪不得那图案如此熟悉,原来这里是竹里馆。 可是,我明明在雪地上昏倒的,明明是梅继尧在我身边的,怎么一醒来人却躺在竹里馆? “行云?”我吃力想要坐起来,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行云托着我的手臂扶起我,左手轻轻一圈,虚弱的我便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他伸手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杯水,放到我唇边,轻声说: “很难受是不是,先喝点水。” 我听话地张开嘴,喝了两口水。这时,一个青衣童子走进来对行云恭敬地说: “少主,师傅说,只要姑娘能醒过来就好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他让我来给姑娘诊诊脉……” 行云脸上似有不悦,不过还是让了让,青衣童子伸出手指按住我的脉门,片刻之后,他说: “少主,姑娘的病已经大好了,以后只要吃几服固本培元的汤药即可。小的回去准备一下,稍迟些会把汤药送来。”说罢浅浅一躬身,便离去了。 行云坚实的胸膛很温暖,他轻轻地拥着我,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抵在了我的发上,悄声问: “恨我吗?怨我吗?对不起,蜻蜓儿……我让你受苦了……” “是我咎由自取,怎能怨你?况且,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往前冲?这样的牺牲一点都不明智。”我哑着声音说,“行云,是你救了我吗?那师兄他……” “蜻蜓儿,饿了吗?我让人熬了肉蓉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粒米不进了?” “我……昏迷了很久吗?” 行云从丫鬟手里拿过粥,细心地舀起一匙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我的唇边。我吃了两口,不自在地说: “行云,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要伸手去拿碗。这样细心地呵护我的行云,让我很不习惯。 行云按住我的手,明亮的黑眸注视着我,说: “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憔悴,你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他拂开我额上的碎发,“看见你坠崖的哪一瞬,”他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这里,硬生生地裂开了……” 我愕然,他眼中的怜惜和心疼无遮无掩地流露着,他伸手抚上我的脸,说: “我知道我自己错过了什么,蜻蜓儿,原谅我,你要知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里,哪怕只是半步。” 我痴痴地看着他,眼有泪光。 “所以,不要再回避我……”他叹息一声,轻轻地把我拢入怀内,手臂渐渐收紧,在我耳边说: “蜻蜓儿,我回来了,那个欠了你承诺,欠了你情分的行云回来了。” “行云……”我被动地伏在他的肩上,说不清纷乱地交汇在心头的是感动还是喜悦,还是淡淡的失落。他微热的气息暖暖地包围着我,我手一动想要分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可是,他却抱得更紧了…… 行云,你是回来了,可是,我的心却空空的,依然好像遗失了什么一般。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八章 错过,方知情重 1 我坐在窗前,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毛领棉袍。窗棂上沾着几片雪花,寒意逼人。丫鬟小菊捧着药碗进来,对我说: “姑娘,该吃药了。” “小菊,”我抬起头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竹里馆的?” 小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快地说: “姑娘,小菊什么也不知道,或许你去问主人吧,他最清楚了。”说罢放下碗,福一福身就出去了。 问行云吗?每次我想问这件事他都巧妙地转移话题避开了,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梅继尧不会这样把我丢给行云的,否则在十里长街他不会和行云交手,他不会的……莫非,他出事了?我想起最后一眼看到他肩膀上的那只青鸟,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 这么一想,我的头又痛了。我无聊赖地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上眼睛,假寐。不多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小菊看到桌上的那碗药纹丝不动,有点急了,小声地唤我: “姑娘,姑娘,你的药快冷了……” 我依然一副昏然入睡的样子。 “姐姐,这位就是让主人那么紧张而珍视的晴姑娘?为了医治她主人不惜请求万大夫破例的人?” “嘘——小声点,主人说了,这些事都不能提起。”小菊紧张地看我一眼。 “她在竹里馆昏睡了整整五天,听说主人一连几天没合过眼,这是真的吗?” 小菊点点头,又小声地说: “她运气真好,听说我们主人在街头捡她回来前,她已经在宣阳王府昏迷了十天……” 我的脑中訇然炸响,在街头捡回来?在宣阳王府昏迷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菊和那个丫鬟正准备退下,她们走到门口时,我猛然坐起身,说: “小菊,你等等!” 小菊吓了一跳,哐啷一声,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碎成片片。她急忙去捡碎片,我喝止她说: “别捡了,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另一个丫鬟瑟缩着,小菊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来,垂下头。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说,眼看着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又说: “我会告诉行云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的腿一软,立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道: “姑娘,小菊是无心之失……” “如果不想被你的主人知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问完了,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这样可以吗?” “姑娘请不要为难奴婢……”她眼中似有泪光,和无言的委屈。 “今天是什么日期?”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姑娘,今日已是正月十四。” 我心下一惊,已经过了一个新年?而我居然是在昏睡中渡过的,看来我前前后后昏迷了大概有半个月。我又问: “你说我是被捡回来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支支吾吾的,我眸光冷冽地看她一眼,她吞吞吐吐地说: “初三那天清早,姑娘你被人用一床被子卷着放在了云府所在的东盛大街街头,听说……” 我铁青着脸,面寒如霜,“说下去!” “听说姑娘在宣阳王府昏睡十天仍是药石无灵,而恰好宣阳王府准备要办喜事,放着个随时绝命的人不吉利,所以就把姑娘你……那天刚好主人不在,后来……”她抬起眼看看我,发现我仍是面无表情,又继续说: “后来,竟是长信侯来了。他想把姑娘带走,这时主人也出现了,长信侯说姑娘你与他有恩怨在先,他必须把你带走;可是不知道主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沉,放开了你就离去了……小菊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姑娘请不要为难小菊……” “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下去吧。”我全身的力气几乎被抽干,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小菊看看那碗药,说: “姑娘,那药……” “拿走,我不要喝……”我全身石化,心寒如冰,忽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说宣阳王府有喜事,是什么喜事?” “据说皇上知道了宣阳王为了一个男宠差点绝命于悬崖,龙颜大怒,下旨申斥,并把威武大将军之女下旨许给宣阳王为妃。” 岑慧儿?梅继尧要娶她?我想起了我那句刻薄的玩笑话。 梅继尧要娶她。我一语成谮,居然发现这更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我茫茫然地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暮色,心底突如其来一阵钻心的痛,痛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一种似曾相识的空洞虚无顷刻间占据了我的心。 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痛过? 多年前,黑暗的屋檐下,我一个人孤单无助彷徨地啜泣着,而他却无声无息的离去了…… 悬崖绝壁之下,是谁坚定地对我说,不会离开,让我在多年以后又重新坠入罗网,又一次为他的无情背弃伤心欲绝? 把我弃之于街头,他怎会如此狠绝? 我紧咬的唇忽然尝到了一丝腥甜。 我不知道我究竟呆坐了多久,只知道夜来的寒风拍打着窗棂,而我身上披着的棉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然滑落,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因为,没有什么比得过我此刻的心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行云略带恼怒的声音: “你们怎么伺候的?就连药也没有按时吃?!” 丫鬟仆妇在一旁噤声低首,行云走到我身边,双手微微用力扳过我的身子,显然为我两眼的空洞无神和一脸的死灰沉寂所惊,他沉声问道: “蜻蜓儿,你怎么了?”见我发怔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他一把抓过我的冰凉冷硬的手,低低喊了一声“该死”,便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到我身上一把抱过我把我放到床上,拉过丝被给我盖好,转头向着丫鬟怒道: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快把万大夫给我请来!”说罢,他俯下身子看着我,问: “哪里不舒服了,告诉我?” 我看着他,摇摇头。明明心里很痛,眼里却掉不出一滴眼泪,明明很想放声大哭,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夏晴深,你一直喜欢的不是行云吗?那个从小就让你讨厌和回避的梅继尧,你不是用一纸退婚书便把你们的关系澄清得一目了然了吗? “把手伸过来。”一个冰冷而疏远的声音响起,我一看,一个胡子半白的老人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满脸轻蔑地盯着我,这就是行云说的万大夫?我有些不以为然,也没有再看他,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出去。 行云轻轻捉过我的手,两个手指按在我的脉门上,稍稍沉吟须臾,那大夫竟然起身拎起药箱就往外走。行云轻咳一声,说: “万先生,她究竟怎么样了?” “少主,她的病,老朽不会治。”他简短地答道。“老朽只会治疾患,不会治心病。”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行云挥挥手,所有的仆人都退下了。他坐在床沿上,说: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坐起来,看着他担忧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说: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不想说话而已。行云……”行云这时候拿过一碗热汤放在我嘴边,我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他忽然说: “是我忽略了,总是困在这屋里,很闷很无聊吧?明天是元宵节,你不是最爱看花灯焰火吗?明晚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他放下汤碗,“那你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 他正欲起身离去,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襟,“行云,我睡了你再走好不好……” 他怔了怔,随即重新坐下,拉过我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我愕然,他伸出手点点我的鼻子说: “你不知道挽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他又看着我,伸出手臂揽过我的肩让我靠在他的怀里,“真不让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好笑地逗弄着我。 “行云,除了你,我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的手稍稍一用力,我和他便一起躺倒在床上了,他黑褐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手指拂开我额上的碎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刻画着我的眉眼,我闭上眼睛,他的手停留在我那日见尖瘦的下巴,悄声说: “蜻蜓儿应该是充满生气的、快乐的,孤独和寂寞不适合你,睡吧,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我的眉心轻轻印上一吻,手臂收拢,就这样,在他的怀抱中,我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小菊笑盈盈地打水给我梳洗,一边说: “姑娘睡得可好?主人临走时嘱咐过了,今天傍晚会回来接姑娘,还留下了一个盒子,说是给姑娘的礼物。” 我没有忽略过她眼中暧昧的笑意,可是也不想解释,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硕大浑圆的明珠,用金丝织成的细网网住,垂下来长长的穗子,顶端一个如意结——是系在腰间的配饰。小菊走过来说: “主人说了,姑娘若要走出这个屋子,一定要系上这颗明珠。” 我有点讶异,“为什么?” “奴婢也不晓得,不过京城许多人都把身上的明珠拿到有名的佛寺去开光,说是辟邪去秽,可能这颗明珠也是开过光的吧,姑娘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她帮我把明珠系好,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衣裙梳着簪花小髻一脸落寞的自己,叹了口气,问小菊说: “这里,有厨房吗?今天元宵,我想动手做些圆子……”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和中午的时间,我终于把圆子做好了,装了满满的两层食盒,小菊惊叹道: “姑娘,你的手艺真好,咸的圆子有四种馅料,甜的圆子更往里面放了花生、芝麻、杏脯……”她指着一大碗被我舂烂了的梅花,“把梅花的汁溶到糖浆里做馅,姑娘是怎么想得到的?” 我微微一笑,这不是我想的,只是我记得某人曾经跟我说过,他那早逝的娘,在他四岁那年的元宵节做过这样的圆子给他吃。我提起食盒,说: “小菊,我要外出,能帮我准备一下吗?”看见她面有难色,我笑笑说: “放心,我只是想给你们主人一个惊喜,不会到处乱跑的!” 小菊犹豫地点点头。 撒个小谎而已,我想,行云应该不会在意的。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三十九章 错过,方知情重 2 出了云宅,我上了小菊给我准备的马车,便向着朱雀大街驰去。到了朱雀大街,我让车夫先回去,我自己提着食盒便往宣阳王府走去。因为身上穿的是女装,梳了小髻,薄施脂粉,所以不用担心别人会把我和那个誉满京城的“男宠”庆庭联想到一起。 当我走到宣阳王府的后门想要拍门时,门却吱的一声开了,杏花见了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笑笑说: “不过是换了身衣服就不认得了?” “庆……庭姑娘,你好起来了?”她让我进了后院,一边说:“你不知道你昏睡的那些日子,整个宣阳王府都……” “杏花,王爷呢?” “王爷……”杏花抬头看我,为难地说道:“王爷不在府中,自从……那天以后,他都没有回过王府,听说一直留在天香楼……” 失望之余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那天’?他为什么不回王府?” 杏花把我带到后院一个不起眼的亭子,我坐下来看着她,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告诉我。” “除夕那夜宣阳王和你失踪了,整个王府的侍卫都到崖下搜寻;第二天终于找到了你们,你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十天,王爷请尽名医都说姑娘你药石无灵了,后来不知道什么人送了一封信和一颗丹药来,你用了丹药之后烧退了,但还是不醒;到了半夜又重新发热……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王爷就命人把你放到东盛大街上去了……”杏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因为皇上下旨赐妃与宣阳王吗?” “不是的,庭姑娘,虽然我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可是训斥的旨意和赐婚的旨意是一同下的,就在你们获救的第二天。你昏迷的那几天,王爷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他甚至……”杏花看我一眼,嗫嚅着,说: “甚至发了极大的脾气,几乎要把宫中的御医杀了,幸亏成总管劝止了。”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那王爷为何不回王府?” “这个……听说是天香楼的青舞姑娘练舞时伤了脚……” 我拿起食盒就要离开,杏花急急地问: “庭姑娘,要不你等等王爷,他可能就要回来了!” “我不等了,若是他回来,你也不用告诉他我来过。”我走出王府的后门,风还是很冷,天色已经有些暗,我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有何感受,只知道原来的不甘心变成了更大的疑惑。 大街上开始挂上各式花灯,星星点点的亮光逐渐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我走到朱雀大街上却发现我找不回到云宅的路了。我于是茫无头绪地走着,而行人却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笑靥盈人,忽然有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唤着我: “晴儿……”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转身,身后火树银花映衬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可是根本找不到那张我熟悉而渴望的脸,这时我才猛然发觉我这块顽石终于被檐畔的雨水滴穿,只是过去自己一直没有任何的觉察,任凭花开花落岁岁年年,以为那个人总在自己的咫尺身畔,想见就见,想逃就逃…… 夏晴深,逃婚,你悔了吗? “蜻蜓儿!” 我一怔,抬眼向前望去,一身浅灰貂裘衣饰华美的行云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微微地朝我笑着,眼神温和而坚定,这是一种让人心动的等待,元宵佳节,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明灯掩映之下,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莫大的诱惑。 我心怀着愧疚,慢慢地向他走去。 “行云,我……” “你就是想给我这样的惊喜吗?”他看向我手中的食盒,“小菊说你出来找我,真是傻丫头,为什么不在竹里馆等我?今天品玉轩有些忙……”他把食盒拿到自己手里,“这么沉,还拎着满街跑,要知道你还是一个病人……” “我已经好了。”我固执地说道。 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搂过我的腰,宠溺地俯下在我耳边说: “不管如何,蜻蜓儿,下不为例!” 我没有听出他这句话的深意,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他握起我的手就向着沧浪江边走去,江边的树上也挂着各式花灯,江上的游船更是灯火通明,有几艘大的楼船甚至还张灯结彩,一阵曼妙的歌声萦绕在平静无波的江面上。 到了江边的一处亭子上,早有仆人在那里候着了。 “我们今夜在船上看灯可好?”行云牵过我的手上了一条游船。他把食盒交给仆人到船舱里暖着,我站在船头,听着看着沧浪江上的桨声灯影,远远的有依稀的笑声歌声传来。 一阵清冷的箫声蓦地响起,吹破了夜空的静寂,与灯色水影缠绕着,一时间竟是硬生生地把沧浪江上的浮华气息掩去。我立在薄寒的风中,听着箫声,只觉得无言的伤感寂寞挥之不去。 那些热闹离我是这样的近,却又是如此的远,仿似与我的心隔了千山万水。 行云走到我身边,从一仆人手里拿过毛领披风给我披上,他看到我衣裙上挂着的明珠,说: “我的礼物,喜欢吗?” “嗯,谢谢。” “想过如何回礼吗?” “回礼?”我睁大眼睛,有点傻了,所以当行云俯下头亲吻我的唇时我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更不要说反抗了。 而他也是点到即止,温柔地轻轻一碰便离开了。 那清婉的箫声戛然而止。 随着我愕然的表情,他浅笑着说: “蜻蜓儿难道不知道元夜是有情人的节日吗?” “行云——” “今夜月明,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想念;但是,心中想着一个人,总不会寂寞……”行云握着我的手,温温沉沉的语调像极了微醺的酒,醉人心智。 “离开青林山的每一个圆月之夜,我都会想起,曾有一个冰聪雪明的女子,说过的这番温暖的话……” 不是不感动,只是比感动来得更深的是一种错过的遗憾,总觉得有什么已经是从指掌中流走,即使握紧了双手也握不住那些断续的过去和迷蒙的未来。 我抬起头无言地看着他,正想要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继尧,我都说了今天到处都是风景,即使在夜里也有着醉人的月色,还有情人间浓如烈酒的情思,你说是不是?” 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凭空响起,我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游船旁边有一装饰古朴桅杆上挂了多盏垂着流苏的明灯的船缓缓驶过,说话的人也立在船头,正是一身华服巧笑嫣然的郡主水晴柔。 她身边站着的,穿着一裘略显单薄的浅金色镶边白色锦袍的人不是梅继尧又是谁? 只是,没有风流磊落,笑傲春风的情意,只有一脸的冷漠高傲,那双不带半点感情的眼睛似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内,他的眼波淡淡地扫向我,冰冷而锋利,我的心没由来地刺痛着。行云淡淡地说: “我道是谁,原来是宣阳王和安乐郡主。两位也这么好兴致要到江边赏灯?” “是我们打扰了云先生的雅兴才对,本郡主这里向云先生赔礼了。”水晴柔娇俏一笑,眼波盈人,“巧遇云先生乘船赏灯,相逢自是有缘,不知云先生是否乐意与我一同赏灯?庆庭与我亦是旧识,有些时日不见,叙叙旧情不知可否?” “郡主太客气了,既是庭儿的朋友,那有何不可?”行云说,眸色深沉,虽然似是面带笑意,可是那种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又出现了。 穆青往对方的船上搭好了踏板,水晴柔拉了拉梅继尧的衣袖,梅继尧皱皱眉看着她不悦道: “郡主要叙旧,与继尧何干?继尧自当在船上等候……” “继尧不是答应了晴儿,今夜随晴儿的意愿的吗?”水晴柔娇嗔地看着他。他叹口气,冷着脸和水晴柔到了我们的船上。 “宣阳王,我们又见面了。”行云道。 “是啊,上回的生意没谈成,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梅继尧轻慢地说,眼波有意无意地掠过我,似是在生气,又似是有点牵挂。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烦躁,有这么不想见我吗?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冷淡绝情地把我扔到大街上的人是他啊!居然还摆着这样的高姿态! “原来庆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清灵秀气,婉约动人,怪不得,”水晴柔笑着瞅瞅梅继尧,低声说:“有人会那样用心良苦……” “郡主,外间风大,请到舱中用茶。”行云适时地打断她的话,水晴柔高兴地拉过我的手,进了船舱。舱里很大,中间是张小方桌,座位也安置得很舒适。我和行云与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仆人很快就上了茶,热气蒸腾之中,我偷偷看了梅继尧一眼,他的嘴角深深地抿着,一言不发。 “庭儿和云先生,倒是真的叫人感到意外呢!”水晴柔抿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看着我和行云,“云先生到京城才不久吧,竟与庆庭如此有缘……” “郡主见笑了,”行云笑着看我一眼,毫不掩饰对我的情意,“不过,我和庭儿,经历了一番波折才得以相聚。两情相悦,的确是人间第一美事。” 梅继尧忽然猛地一阵咳嗽,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很是苍白,水晴柔皱皱眉把茶杯递到他唇边,他伸出左手来拿,我才看见他的右手手掌用白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他受伤了?我心里竟有些担忧和疑虑。 喝了茶,他止住了咳嗽,清清浅浅的目光淡定地看向我和行云,说: “两位均是情之所钟那当然是美事,怕只怕有些人城府太深,难见真心。”他转而定睛看着我,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多情自古空余恨,盲目地相信他人不啻于飞蛾扑火……” “宣阳王真是妙语连珠,于我心有戚戚焉!”我笑了起来,看看行云说: “若我是早听到王爷的忠告,不要胡乱地去相信人,大概就不会落得个被弃长街的下场了。” 梅继尧眼神越发深沉,透着冷意的眸子看不出喜怒,我心底总有些意难平,于是,我又对水晴柔说: “我的家乡有一位女子祝英台,不满意父母给她定下的亲事,装扮成男子到书院读书,后来与同学梁山伯相爱,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 “那后来呢?”水晴柔饶有兴趣地问。 “后来,梁山伯病重,祝英台与他约定共赴黄泉,出嫁时经过梁山伯的坟要求去拜祭,结果坟茔大开,祝英台跳了进去与梁山伯合葬。”我望着窗外江面的浮光,“最后双双化蝶,从此天上人间,再不分离。” 行云看着我,眼光温暖而明亮,“我想我大概明白庭儿想说的是什么了。” 相信爱,你才会得到爱,我一直这样认为。 “王爷,你明白吗?”我故作潇洒地望向梅继尧,“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王爷身边从不缺红颜知己,或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之所钟……” 梅继尧却轻笑起来,“无法相守便共赴黄泉,这就是爱?这样的理解也太过肤浅了吧!”他褐色的眼眸流光逆转,分不清情味。“连生命都不珍视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如果你的心或是我的心都不再跳动了,所谓的爱,又在哪里?” 我当时就愣住在那里,他深深地看着我,不顾旁边的行云和水晴柔,只是看着我,那带着一丝悲哀也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直闯进我的心里面去了。 这就是把我扔在冷冷长街的理由吗?可是,这当中又有如此多我想不通转不过去的弯。 “这不是跟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很像吗?焦仲卿和刘兰芝双双殉情,多凄美的故事啊!”水晴柔婉然叹息道,行云却笑笑说: “上元之夜,何来如此多的伤感论调?我只知道世上万物各有归属,命定是你的,就算放开了也是你的,顺其自然,对于不属于自己的还是莫要强求的好,这一点王爷可是认同?” 梅继尧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章 错过,方知情重 3 这时,仆人端过来两盘热气腾腾的元宵,我这才想起,原来这是我今天做的圆子。行云握过我的手,我稍稍挣了一下,行云越发握得紧了,梅继尧看在眼里,神色越发冷了。行云说道: “这些元宵是庭儿今天做的,正巧遇到两位,不妨尝尝看。” 水晴柔惊讶道:“你会做元宵?” 我微笑着说:“我做了好几种味道的,不晓得刚才他们去热的时候有没有分清楚,郡主且尝尝看,雕虫小技未必能入郡主的口。” 水晴柔吃了一口圆子,张大眼睛看着我,惊叹道:“镛铭居的主厨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味道,你这也叫雕虫小技?” 梅继尧这时忽然放下汤匙,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知是喜是忧古怪之极。我自己勺了一个圆子放进口里,是麻茸的,没有问题啊!又转过脸看行云,岂料他的神色也掠过一丝暗沉,深浅难测,我皱皱眉问: “是不是很难吃?我好久没做过了,可能水准下降了。” 行云笑笑,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抚,我却觉得那笑容带着勉强。迎面又对上梅继尧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心里一动,想起我做的两个梅花糖浆味道的圆子,不禁问道: “行云,你吃到的是什么味道的?” 他莞尔一笑,又勺起了一个咬了一口,“杏子味道的。”随即又问: “王爷呢?吃到的又是什么味道?” 梅继尧嘴角动了动,说: “不知是什么味道,本王吃不出来!反正这不是做给本王吃的,好不好也不是本王说了算,不是吗?” “王爷居然也晓得这种小情趣?的确,好不好吃是其次,重在心意。”行云温柔地看我一眼,说道。 我狠狠地盯着梅继尧,心底升腾起一阵莫名的怒气,正想发作,舱外传来穆青的声音: “主人,船要靠岸了。” 我们下了船,城南这一带比城北还要热闹许多,行云对水晴柔说: “郡主,我们随处逛逛,你们……” “随处逛逛也好,反正我平日难得出宫门一趟,今夜就有劳云先生了。”水晴柔笑眯眯地说,向我顽皮地眨眨眼睛,我想不到高贵内敛的郡主也有这样的表情,行云无奈,我笑着说: “求之不得,我们同行赏灯也热闹一番多好!” 水晴柔亦是一笑:“庭儿就是会体贴人。” 这时穆青走过来,在行云耳边说了两句话,灯影下行云的脸色微沉,深浅难测,说: “王爷,郡主,在下家中忽然有急事,恕不能陪二位赏灯了,穆青,你送庭姑娘回……” “云先生,你有急事先去忙,留下庭儿陪我可好?”水晴柔柔声问道,一边拉过我的手,“我和庭儿还有话要说,呆会儿灯会结束了我自然会派人送庭儿回去。” “那好吧。”行云看我一眼,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的梅继尧,说: “王爷,上次我们的生意没谈成,可是最后我还是如了王爷的愿,希望王爷如外表一般是个谦谦君子,不要旧事重提。” “你害怕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梅继尧冷冷地笑着。 “我怕什么?怕只怕会伤及无辜,伤了人或是伤了心,都不好吧?!”行云转过身来对我说: “要穆青留下来陪你吗?”看我摇摇头,他又说了声“一切小心”,然后跨上穆青牵来的马疾驰而去。 “ 一夏晴深第14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庭儿,”水晴柔拉拉我的衣袖,俯身在我耳边说: “我要在宫里宵禁前回宫了,你好好地赏灯,还有,告诉你一件事情,不要那么容易就相信人,好像把你捧在手心的云先生,几天前已经向城西谢翁提亲了,是真是假你心里应该有个谱……” 我怔怔地看着水晴柔的身影消失在渐渐远去的游船上,行云向谢芳龄提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行云不是早就告诉过我他本来就想这样做的吗?可是他又表现得对我呵护备至……也许我们早过了那段两小无猜的时光了,他来到我身边,也许只是负疚,也许只是想还清往日的情分? 墨蓝如幕的天空下,灯光花影之中,我和梅继尧立在那里,一时间竟是无语,身边笑语喧天也无法驱走我和他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 我转身便走,他猛然拉住我,说: “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冷笑着说: “不走,难道等着别人再一次把我扔下吗?” 他嘴角微微抽搐,眸子染上一点悲哀的神色。“夏晴深,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微不足道,就是这样寡情薄义的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你的心去看人而不是用耳朵听用眼睛看?” 他放开我的手,深深地看我一眼,随即转身就走,我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梅继尧,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多年前豫南城的灯会也是这样……我受够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身形一住,背对着我说:“豫南城的灯会也好,这一次也好,扔下你的原因根本没有两样,可是,哪怕任何一次你都不能理解也无法谅解……” 他的身影没入人潮的那一瞬,我的泪无法遏止地流了一脸,我转过身去跑到近旁的一株菩提树的阴影下坐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样痛,我不谅解?一个字都不解释让我如何谅解? 我把头埋在臂内抽噎着,夜已深了,游人陆陆续续地离去,大街上的繁华气息逐渐为初春的寒意冷清所替代,过了没多久,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我抬起头一看,梅继尧蹲在我面前,无奈而好笑地看着我,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说: “夏晴深,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好丑。” “与你无关。”我心中恨极气极,别过头不看他。 “是吗?”他在我身旁坐下,手中举起一盏精美的明灯在我眼前晃过,“那么这灯也与你无关咯……干脆,我把它扔了好了,还枉费我刚才苦苦哀求那个卖灯的老汉把这盏连画都没画好灯卖给我……” 他手一扬,眼看那盏灯就要飞出几丈之外,我瞪他一眼,余光瞟到灯上的字,撇撇嘴说: “鬼画符!” 梅继尧把灯放到我面前,“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刚才卖灯的老汉说即使灯上无画,就凭这句诗都可讨得心上人的欢心,我才买的,谁知道被骗了!” “谁是你心上人?!信口开河!” “心上人不是心里想的人吗?我心里会想夏泓夫子,会想师娘,当然也会想师妹你,你们都是梅继尧的心上人。” 他侧着身子,笑意融融地看着我被气得煞白的脸,那双桃花眼流光溢彩,似是装着陈年浓酒,薄醉熏人。 “还说什么心上人?我看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说,恼怒地盯着他,他却抓过我的手,把灯柄轻轻放到我手上,柔声说: “可以生气,可以发脾气,但是不可以哭。” 我怔了怔,想起以前他好像也对我说过那么一句话,不过当时他还说了一句话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于是我板着脸提醒他说: “师兄是不是又想对我说:‘你相貌本来就长得不出众,再这样哭到眼睛又红又肿,样子会变得更难看!’?” 他愣了愣,随即释然地笑了,平静下来后他说: “晴儿,是不是我说的话,我做的事,你都只听一半,只看一半?断章取义地认识和了解我这个人,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你是在说我一直在误会和曲解你的真心好意吗?”我低头看着那灯,如此的朴实无华,上面只有笔划洒脱的两句诗,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朴素的一盏灯却让我感到一阵温暖和贴心。 “也许是因为我对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心好意……”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便是一阵咳嗽,我疑惑地问: “你的手,到底怎么了?”我抓住他没受伤的左手,把了把脉,有些吃惊:“你风寒入体,可是没理由咳嗽成这样;你告诉我,你喝酒了对不对?” 他收回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又不愿意找大夫诊治,一拖再拖,现在你的咳嗽都成了顽症了!”我生气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有很多人告诉过你了吗?任何一个说法都是真实的,没有必要再问我。” “那天在雪地里,我晕倒的时候看见有一只青鸟,这是怎么回事?” 梅继尧沉默了短短几秒,“那只青鸟,是我养的,我吹了一夜的笛子,就是为了让青鸟找到我们,带人来营救。” “也就是说,是王府的人把我救回去的?” 他点点头,我还是不死心,又问: “把我扔到东盛大街是迫不得已,对吗?” 他皱眉,半晌后才问了一句: “你是否如以往那般喜欢行云?” 这个问题跟我的问题有何关联?我低头想了想,想起行云对我的好,想起水晴柔刚才的话,心里一阵乱哄哄的,此时,梅继尧却站起来,看着我冷冷地说: “不过这个问题也问得真多余,不是吗?不喜欢行云又怎会耳鬓磨斯温柔献媚?” 耳鬓磨斯?温柔献媚?我忽而想起今夜船头行云的亲近之举,他竟然看见了?可是他怎么不想想自己对人家轻薄多少回了! 或者说,除了没有行周公之礼,他什么“礼”都行过了。现在竟说我对别人“献媚”?! 他看我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眼中蒙上了些微薄怒,说: “我这样对待你,不是也成全了你和行云?追问原因又有何意义?” 我霍地站起来,“是啊,为什么要向我解释?我竟然忘记了你要娶的王妃是岑慧儿而不是我!” 他看着我,眼中光芒闪烁不定,“这有什么不好?我娶了岑慧儿,以后别说你想淋她朱漆扔她鸡蛋这么简单的事情,就算你想在她脸上纹字我也不会反对的。” “梅继尧,你当真要娶岑慧儿?”我冷着脸,寒声问。他在开玩笑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幽默。 “你介意了?师妹你不是早已给我一纸退婚书了吗?”他上前一步,附在我耳边说:“又或者,师妹已经后悔了?” 我一把推开他,狼狈地大声说:“我没有!”心却猛地一阵跳动,莫名的难受。 一瞬间梅继尧的眸光冷凝成冰,我似是感应到了一般,也无端的心寒如雪。可是他马上又换上了风流不羁的笑容,我真怀疑自己刚才看见他眼内一闪而过的痛楚是一种幻觉,只听得他说: “没有就好。行云之于你,岑慧儿之于我,大概是各自的命数吧,既然逃不掉那只有接受了,我们又何必扰乱了彼此?” 何必扰乱了彼此?我的心,早在他随我坠崖之时已经乱了,到了现在才说这样的风凉话…… “是啊,各自的命数……”我轻轻地笑起来,心越痛,笑得越开怀,抬头看看那浓密的菩提叶子,人说菩提树下悟道,今天,我也如醍醐灌顶,悟了。 “我还一直以为你不会承认那张退婚书……既然如此,”我微笑着看着他说: “师兄,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好不好?”我提起手中的灯,“你送我的这份礼物,我会好好珍惜的。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不应再扰乱彼此的,因为本来我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眼眶微微发红,心里的酸楚一阵阵汹涌,我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向着灯火阑珊处走去。 元宵之夜,花市如昼,云开见月,处处喁喁细语绵绵情意;而唯独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才知道已然错过。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一章 夜宴,宴无好宴 1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才回到云宅的,手上那盏灯的光亮越来越弱,在我险些以为灯就要熄灭的时候,我就看见云宅的大门前立着一个人,身上仅穿一件薄薄的棉袍,长长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无声寂寂。 寒夜中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不是我手上的灯,而是行云那期待、忧虑的眼神。他在等我,我感动,可是没有流泪,我的泪水滴落在心头,温热温热的似乎想要融化心内的坚冰。 我走到他面前,哽咽着说:“行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行云没有问什么,握住我冰凉的手,轻轻地把我拢入怀中。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半夜忽觉寒风吹至,一下子清醒过来,披衣起座,撩开帐子本想看看窗外月色,不料一眼就看见了挂在窗棂上的那盏已经熄灭的灯,怕是小菊那丫头挂上去的。 我低下头,不想去想那个人,可是睡意已经全无。下了床,坐到窗前取下那盏灯,点了半截蜡烛放进灯里,这灯瞬间又亮了起来,“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想起梅继尧说这句诗时脸上融融的笑意,我心里又暗自恼恨了起来。 就这样一夜无眠,直到东方既白。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百无聊赖地躲在竹里馆,不想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恹恹闷闷有如四月的梅雨天。行云很忙,常常都是到了更深人静时候才出现,他的话也不多;有时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他坐在床沿望着我发怔的样子,眯着眼睛喊他一声: “行云。” 他温和地笑笑,伸手抚过我落在枕上的秀发,“睡吧……” 我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我似乎很爱睡觉,因为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用想,更没有回忆。 唯独那盏灯,每次看见它都想着要把它扔了,可是它孤伶伶地挂在窗棂,像一个找不到归宿的游魂,我实在不忍把它赶走,只能听之任之,一如心里裂开的那道伤口。 闲来无事,我把竹里馆的藏书都翻出来看了,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只是一些游记和前人写的古诗。我让小菊给我找来一大沓宣纸作誊写用,每天就是抄抄文章,练练我那早已经荒废的书法。 烦闷时竟放下笔,直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菊一进来时见到我只穿着一件单衣,吓了一跳,马上给我披上厚厚的棉袍,一边说: “姑娘,春寒料峭,切勿伤了自己身体。” 我迷糊地应了一声,问:“小菊,现在是几月了?” “三月了。”行云温厚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近来还是嗜睡吗?看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要不要让大夫来给你诊诊脉?” 他抱起我,一无例外地把我放到床上,拉好被子,我说: “我就是大夫,好端端的诊什么脉?行云,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今夜我要参加一个宴会,所以早些回来准备。你成天闷在这里,要不要让小菊陪你出去走走?”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又睡着了。其实我挺喜欢这样的,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关于那个人,清醒的时候少了,回忆和思念便更少,只是看见那盏灯时,心底还是会隐隐作痛。 一觉睡醒竟已经是中午时分,吃过午饭我就拉了小菊陪我到朱雀大街上走走,小菊兴高采烈地拉着我,她被街上新奇好玩的东西吸引着,不停地说这说那,我微微地笑着,眼中热闹一片,心底却是寂寥荒芜的。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叫住我: “庭姑娘。” 我转身一看,竟然是成阅。他脸上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半是惊喜半是担忧的神色,对我说道: “真的是庭姑娘,在下还以为看错了。”他看了看我身边的小菊,“庭姑娘,不知方不方便容在下讲几句话呢?” “小菊,你到前面的赏云楼等我,我饿了,想吃点东西。”看着小菊向着赏云楼走去的身影,我淡淡地问: “成总管,有什么是庆庭能帮得上忙的?” “庭姑娘能否疑玉步到王府看看我们王爷?”成阅叹了口气,“王爷他……” “成总管,这恐怕不方便。你们王爷有大好前程,更有锦绣良缘,庆庭何许人也?不过是一市井小民,与王爷再无瓜葛。成总管的一片苦心恐怕是白费了,庆庭还有事,就此别过。”我苦涩一笑,转身欲走。 “王爷他病了……”成阅急急地开口,“庭姑娘明知道的,王爷他性子倔说不吃药就不吃药;宫里派来的御医他一个都不见,更别说喝汤药了。有些事恐怕是姑娘误会了,而我们王爷心性高傲不肯明言,只希望姑娘能体谅……” 我心下有些不忍,可是嘴上仍是冷硬,“我和他之间,已经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他是大人,不是小孩子,不知爱惜身体,恕庆庭有心无力……”说罢我还是硬着心肠离去。成阅在我身后叹息一声: “姑娘,相知不易,相守更难,我们王爷的心意,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心里蓦地一阵难受,可是并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赏云楼走去,忽然身后一阵喧响,马蹄声、车轮声、人们吃惊的叫声,回头一看,一辆马车正向我疾驰而来。我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车上一人探身出来,长臂一伸我竟被他揽住,身子一轻便稳稳坐到了车内,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倨傲冷漠的司马承中,努力平定着心内的恐慌,尽管脸色有点苍白我还是尽力挤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说: “大公子近来无恙否?能否稍稍高抬一下贵手?” 他的手臂还缠在我的腰上,搂紧了我,我被动地依偎在他怀里,暧昧之极。闻言,他只是冷哼一声,并未放开我,说: “庭儿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我们小别数日,庭儿可有想我?” 想你?唯恐避之不及吧!我愤怒地紧咬银牙,用力地推开他,他看见我一脸的怒意,忽然得意地笑了,松开我,淡淡地说: “本侯爷还真忘了,庭儿刚刚才另结新欢,不管是宣阳王还是我,都成旧人了。不过,庭儿这次攀上的云先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大公子!”我怒道,“好像我从未高攀过大公子你,更何况大公子又怎会看上左右逢源人尽可夫的女子?上回在天香楼大公子没有心情要庆庭的命,难不成这一回心情大好了?” 他手一伸勾住我的下巴,冷着一张酷酷的脸,黑色的眸子凝视着我说道:“杀了你?我怎么舍得?” 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是闪过一丝爱怜,我怔了怔,想再看清楚的时候他的眼中除了冷漠萧杀便再没有其他表情了。 “宣阳王把你扔在东盛大街,所以你就对他死心了,转投他人怀抱?”司马承中冷冷地笑着,“痛苦吗?难受吗?我的庭儿还没受够苦,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我的心一阵阵刺痛,他不提那个人还好,一提我的心里又酸又涩。我瞪着他说: “既然大公子还想猫捉老鼠一般戏弄庆庭,那就请大公子停车,让庆庭回去,一边好好地活着,”我自嘲地一笑,“一边好好地痛苦着,好报答大公子的不杀之恩。” “今天,我不打算放你回去。”他看着我诡异阴狠地一笑,“因为,本侯爷打算让庭儿看一幕戏,一幕精彩至极的好戏。” —————————————————————————————— 长信侯府 镜子里,我穿着一身上等的织云飘花锦缎裁成的飘逸衣裙,身上是一件白色抹胸,外罩浅绿暗花长纱衣;襦裙上是白色隐隐闪着银光的底色,印染着墨色的兰花,雅致清丽;腰间系一条细小的浅绿丝带,串着玉珠的丝绦自然地垂下,衬着裙上的墨兰,妙不可言。我的发被挽成倭堕髻,没有步摇金钏,只是在鬓边斜插了一支兰花状的玉钗,简单而别有风情。 在长信侯府,我断断没有想到司马承中给我准备的不是一杯毒酒而是一套如此合我心意合我身形的衣裙。本来还化了一个很精致美丽的妆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司马承中看见我换好衣服的样子时脸上喜怒不定,百转千回,然后忽然拿起巾帕不由分说地就把我脸上的脂粉唇上的胭脂都擦走。 我脸上一阵疼痛,推开他捂着唇说: “大公子若是如此不满意庆庭,那干脆不要带我去那种地方!什么好戏?庆庭没有兴趣!” “庭儿可知道我那王弟为何要娶威武大将军之女?”司马承中盯着我有点发白的脸色,“那是因为他为了救某个女人不惜派人入宫把太医院的当值大夫都劫到宣阳王府,可是依旧药石无灵,而皇上龙颜大怒加以申斥;肃王爷特地进言劝解平息皇上怒气,并提醒皇上宣阳王已届适婚年龄……这些周折,想必庭儿不清楚吧?” “大公子说的这些,庆庭没有兴趣听。”我冷冷地说道,心内却是一动,他为了我劫持太医到王府? 司马承中此刻有如吐着长信诱惑人赴死的毒蛇,如何会放过我?只听得他继续说: “是没有兴趣听还是对宣阳王已经失去了兴趣?庭儿可知道,在背后是谁推了肃王爷走这一步棋?”司马承中意味深长地轻笑着,那笑容里满是讽刺,“庭儿冰雪聪明,怎会猜不到是谁?” 我怔住了,心底一片冰凉,同时也一片雪亮,是行云?会是行云吗? 司马承中站到我身旁,不容分说地搂过我的肩,镜子里竟出现了一双看似和谐相衬的身影,我脸一热想要推开他的手,可是根本无法撼动他的手臂。他侧着头把脸贴近我的耳畔,热热的气息侵袭着我,亲昵地说: “庭儿,今夜就让我们去看一看,你的那个新相好是如何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希望,我的庭儿,不会是个无知愚钝的蠢女人。”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二章 夜宴,宴无好宴 2 肃王府列松阁,灯火如昼。 三月初三,是肃王司马辰明的生辰。 司马承中跳下马车,然后把手伸给我,我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他看我一眼,说:“记住,不要摘下你的面纱;若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夫庆庭是个女子,真不知会有怎样的风波;反正你有个什么悲惨的结局,那反而是我乐见的!”说罢,强横地拉过我的手走进了列松阁。 列松阁的宴会厅位于整个园子的中心,被湖沼假山亭台包围着,期间遍植了各种各样奇形异态的盆景,让人惊叹的更是那些放盆景的架子用的是不同材质的玉石或名贵木材所做的,做工雕刻之精美让人叹为观止。宴会厅内早已宾客如云,司马承中把我肩上的瑶琴取下交给一旁的仆人,对我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见肃王爷,你别走开。” 于是我一个人伶仃地站在偌大的宴会厅,来往谈笑的人不时诧异地看看我,我心里有一下没一下被小刺刺着,不舒服极了,正想拔腿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在小声谈论说: “今夜怎么不见宣阳王来?”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又听得另一个人说: “听说他抱恙在身,已经有十天没上朝了。” “哦?” …… 我缓缓地走出了宴会厅,原来,他真的是病了,成阅并没有骗我。 外间的宾客也不少,三三两两地在观赏着精美的盆栽奇树,天色昏暗,可是灯火耀人,偌大的园子里不时传来女眷们大方得体的谈笑声,放眼望去都是一些衣着华贵珠环翠绕的官家小姐,当然还有不少的侯门公子。我百无聊赖的往一个不起眼的蔷薇花架走去,花架下有个隐蔽的角落,最适合我这种身份立场都尴尬的人躲进去,尤其是那里还有一片假山,平整处还可以稍作休息坐一下。 还没有走到花架,依湖而建的那处水榭忽然传来了几声铮琮乐韵,伴着几声带着惊叹的赞美,一个熟悉的声音伶伶仃仃地飘进我的耳朵。 “芳龄的琴韵,清灵如空谷回音,飘然如不食人间烟火,赏心悦耳之至;只是弹琴有损心力,一曲便可,不可多弹。” 我愕然地往那个方向看去,水榭繁花之中,有一女子身着桃色软烟罗襦裙坐在一石桌前,桌上摆着一具瑶琴,脸色晶莹如玉,眉眼笑意盈盈如沐春风;身旁坐着一人身着一裘白色暗花锦袍斜靠在水榭的阑干上,侧着头专注地看着她,那样的侧脸,那样的声音,不是行云又是谁? 只听得谢芳龄笑着说: “云先生的细心关怀总让芳龄受宠若惊。初识云先生还以为只是一位有魄力的商人,不会懂得女儿家心事,现在看来是芳龄错了。” 行云不紧不慢地执起谢芳龄的手,说:“芳龄现在改观也不迟啊,云某从未掩饰过对芳龄的欣赏与倾慕,还是,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入芳龄的眼,所以迟迟未给我一个答复?” 谢芳龄看着行云,聪慧一笑,“欣赏与倾慕,或许还不足以成就一段姻缘吧;云先生就不能对芳龄多一点耐性?” 我暗自叹一口气,走进了蔷薇花架后假山背面,找一处平整的山石坐下。这阵子总是觉得很累,好像站一下或是走一段路就觉得困乏了,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我找不到原因,只当作是自己大病初愈后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现在心里乱哄哄的,行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要娶谢芳龄,又何必对我那般好让我误会?怂恿肃王进言让皇上赐婚给梅继尧的人真的是他? 看见刚才那一幕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当然更多的是吃惊和疑惑。司马承中要我看的戏就是这一出吗?大概他以为我跟行云之间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即使这样,对于他们来说,一个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很平常的,司马承中又怎知道我会不会介意? 又或许,行云也是这样想的吧,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放松地靠在假山上,眼皮已经重重地垂下了。在我差点就要睡着的时候,一个浓重的阴影笼罩在我身上,我马上惊觉了,抬头一看,面前是司马承中那张盛怒的脸。他还没有说话,我疲累地看他一眼说: “大公子一定是怪我一声不吭地走了让你找得很辛苦吧?”我的声音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锋芒和张力。司马承中愣了愣,蹲下身子来看我,我无力的笑了笑,或许透过面纱仍能看得见我那苍白的脸色,我说: “戏我已经看了,也没有大公子说的那么精彩;可是怎么办,庭儿现在犯困了,可能呆会儿连弹琴的力气都没有……”我斜倚在假山上,冰凉的山石咯得我的背一阵发痛,司马承中一把拉起我,眸光深邃,他的手抚上我的额,皱皱眉说: “没有发烧。” 我轻笑起来,“大公子莫不是以为我装病?我已经病过一场,对生病是深恶痛绝了……”话还没说完,他双手一用力搂住我的腰缩进假山里更为隐蔽的角落。 “别说话,有人来了!”他热热的气息喷涌在我耳畔。我只能噤声,任凭他紧紧地拥着我,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可能我现在已经昏睡过去了。 “云先生,”谢芳龄的声音偏偏在此时响起,“你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只是方才远远的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某位朋友,所以云某便往这边找来了。”行云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焦虑。 “是吗?”谢芳龄笑道,“那么,找到了吗?” “没有。可能是一时看错了。” “芳龄还以为云先生是故意把芳龄引来此处的呢!可是,这个地方幽深偏僻,你的朋友又岂会到此间来?” 行云沉吟不语。随后又听得他道: “芳龄也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应该更进一步,是吗?” 只听到谢芳龄一声轻轻的惊呼,接着她便用嗔怨的语调说: “云先生怎能对芳龄有如此的轻薄行为?我们,我们……”她话还没说完便不知道被什么断开了,她嘤咛一声躲进行云的怀里,羞愧不已的说: “云,你好坏!” “芳龄不喜欢?”行云轻笑起来,“在下可是甘之如饴。” 接着又是一阵唇舌交吻低吟的声音,黑暗中我被司马承中抱在怀里,他的气息是如此之近,再加上听到如此孟浪的声音,我的血一下子全都涌到脸上去了,偷偷抬起头看他一眼,谁知道他也正在看我,眼睛炯炯有神,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仍能看到他黑亮的眼瞳。 就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挪出一只手,摘下了我的面纱。 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下一步究竟想干什么。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我的额,画过我的眉眼,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我的脸,然后是我的唇……我用尽力气愤怒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只是没有一丝怒意,也没有一丝玩弄的眼神。他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我,除了怜惜,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在他眼眸内涌动。 他的手滑落到我的下巴处便停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想不到腰身一紧,我整个人便贴到了他身上。他的手指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在我唇上印上了一记热辣辣的亲吻,他的吻霸道得不容分说,我死命地别过头,他却一手抵住我的后脑让我避无可避,忽然唇上一痛,我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司马承中这才放开我,可是仍然紧紧地抱着我,我的嘴角一丝温热流了下来,我知道,那是血。 司马承中居然将我的嘴唇咬破了! “你——”我愤恨至极,他却得意地舔舔自己唇上残留的我的血,附在我耳边说: “痛吗?痛的话就记住这个吻,或者,你更愿意记我一辈子?” “什么人?!”随着行云的一声怒喝,司马承中迅速地把我脸上的面纱挂上,拉着我的手,若无其事地从暗处走到了灯火之下。 行云看见司马承中时虽有些愕然但还是平静无波的,可是一看见被他牵住手的我时,眼内尽是震怒和复杂莫名的情绪,谢芳龄一脸的羞涩站在她身旁,我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还好,衣衫整整的没有让我觉得尴尬。 行云忍住怒气冷冷地哼了一声,说: “莫不是在下扰了长信侯的雅兴?!” 司马承中得意地一笑,说: “云先生,彼此彼此而已。” 行云盯着我,我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本来,我还想留一点时间留一点空间让他自己对我解释整件事的。现在看来已没有必要了,不管他爱的是谁,他要娶的人是谢芳龄。 正如梅继尧,不管我爱不爱他,他要娶的人是岑慧儿。 想到这里,我的头脑又开始发昏发沉了。 谢芳龄脸色绯红,拉了拉行云的衣袖,轻声说: “云,我们先回去吧。” 行云还是没有动,司马承中搂过我的腰,笑着说: “这是我新收的琴妓,云先生若是看上了,我明天便派人将她送到府上,可好?只是不知道谢姑娘是否介意……” “不用了!”行云冷冰冰的眸子扫过司马承中,冷漠萧杀得不带一点人气,“长信侯这一番美意云某定当记在心上,来日方长,定有机会报答。”说罢,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牵过谢芳龄的手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忽然觉得,多年前青林山那个倔强坚毅的少年,真的离我而去了。现在的行云,我看不懂他想的是什么,如此的机心重重,到底分别后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冷冷地拂开司马承中搁在我腰身上的手臂,说: “大公子,戏看完了,庆庭也难受过了。恐怕大公子今夜必能好梦成酣,庆庭累了,就此别过。” 司马承中却反应奇快,一手抓住我的衣袖,沉声问: “你想去哪里?” 我冷笑着说:“是啊,我能去哪里呢?宣阳王弃我出府,现在大概我也不好意思回云府了。大公子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与其杀了我,不如让我向丧家之犬一样无处可去,凄凉流落……可是大公子算错了一件事,我与云先生无任何男女情分上的纠葛,他只是在庆庭落难时收留我的朋友。至于他在外面与谁卿卿我我,实在与我无关,大公子很失望吧?” “真的?”他眼神一亮,反而趁机扣住我的手腕,“反正不赶着走,庭儿就好好地陪陪本侯爷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走进了宴会厅。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三章 夜宴,宴无好宴 3 宴会厅中宾客皆已就坐,谈笑风生;席间玉盏银盘流光溢彩,仆人有序地逐一上菜。司马承中拉着我走到正前方最大的一张桌子前,肃王辰明一身明紫翻云锦袍坐在正中,他身旁坐着的穿着白玉锦襦裙淡黄纱衣气度高华的女子正是水晴柔。行云和谢芳龄也在那里,剩下的衣着华贵的客人和家眷我一位都不认识。 水晴柔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随即笑意盈人。 “承中来晚了,王爷恕罪。”司马承中笑着赔礼,肃王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看看我,奇怪地问: “承中,这位是——” “王爷,这位是我带来为王爷祝寿的琴妓。” “哦?”肃王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乐坊的?” 我刚想开口说话,司马承中抢先道:“王爷,她是一个哑女,可是琴弹得极好,我准备把她收作侍妾,让王爷笑话了。” 我一惊,诧异地看向司马承中,他用力地扣紧我的手腕,痛得我忍不住皱眉。行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眼神,而肃王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说: “承中,原来你还会收侍妾!本王见你对那庆庭大夫心心念念的,还以为你和宣阳王一般喜好男风,幸好只是一个误会!” “王爷说笑了,承中不胜惭愧。”他看我一眼,笑眯眯的,居然笑得有些甜蜜,不再绷紧的脸上一片舒展,灯影之下一看竟也是一个翩翩公子。 “辰明哥哥,就让她弹一曲吧!”水晴柔侧着脸看着肃王,肃王对她笑笑,满是宠溺的神色。 我微微颔首欠身,一个小太监把我的琴放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方桌上,我走过去,坐好,简单地调弦试音,这具古琴音色竟然出奇的好,琴的尾端刻着两个小篆:独幽。不知道司马承中是从哪里找来的好琴。我想了想,手指微微一扬,一曲春意轻扬情调愉悦的《蝶来风》倾泻而出,灵动的音韵滑落指间,宾客们谈笑的声音逐渐隐没,甚至停止,整个静谧的宴会厅里只回响着流畅而充满生机的旋律…… 可是我很累,由心底发出来的疲累,弹着弹着手指有些发麻,一不小心便弹错了一个音,接着是两个……从出了云府到现在我滴水未沾,发生了这么多事,头脑又昏昏然,幸好已经到了尾声,我手指轻轻勾了一个尾音收束全曲,站起来向着肃王他们欠身行礼。 宾客们窃窃私语,但话题是一样的:原来这位会弹琴的哑女是长信侯府新纳的侍妾! 我气极了,可又不便发作,只想快快结束这样的折磨。只听得水晴柔娇嗔地对肃王说: “辰明哥哥,琴弹得虽好,可是,人家饿了……” 肃王微笑着让人继续开宴,她回过头对身边的小太监耳语两句,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司马承中说: “长信侯,先让你的琴妓下去稍事歇息,呆会儿再弹一曲可好?” 那小太监走到我身边说:“姑娘,请跟奴才来。” 他带着我左兜右转的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厢房,推开门带了我进去。我神思焦虑地想着我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难道真要跟着司马承中成了他的侍妾?他既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放出话来,这必定不是一个玩笑。 小太监关上门后小声的对我说: “姑娘,那床上有一套衣服,郡主说了,若是你想摆脱长信侯就把衣服换了,她已经安排好了,呆会自有人把你带出肃王府,姑娘不必担心。奴才在门外等候姑娘。” 我一看那套衣服,猛然想起那是我曾经借给她穿过的一套男装。再也顾不上那许多,我换好了衣服,把头发拆了梳回男子的发髻,再拿清水好好地洗了脸,人也觉得清醒多了。 推门出去时,小太监拿过我手中的女装,然后带着我一路走回宴会厅,我惊讶地拉住他问: “你不是要带我走吗?” 小太监回头诡异一笑,“郡主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他在宴会厅门口指着离司马承中他们不远的第三张桌子说: “那是郡主给你安排的位置,你走过去坐下来背对着肃王他们就行了。” 我头皮发麻,可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来。恰好那张桌子上的宾客互相之间也不是很熟络,交谈也少,偶尔有人好奇我是谁,我笑笑说: “我姓庆,是郡主带来的侍卫。” 接着便低下头吃东西,菜肴鲜美,正在我狼吞虎咽之际,身边的宾客忽然看着我背后的方向,说: “长信侯离开了,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呢?” 我一口饭噎在喉间,如坐针毡。司马承中终于发现我不见了吗?我的手脚开始发软,我这才知道我心内有多么的恐惧,我越来越不清楚他到底要对我做些什么,是恨我还是爱我?爱我?可能吗?可是我一想到这个词我就越发地害怕。 酒过三巡,宴会也渐近尾声,肃王起身道: “各位难得齐聚一堂,本王特意请了听雪园的任杏然先生来唱一场戏,各位千万要尽兴才是……”肃王携着水晴柔的手走出了宴会厅。 宾客众口称善,纷纷起身往园外走去。身旁一位看着有些眼熟的男子拍拍我的肩膀说: “庆兄弟,走,一同看戏去!” 还看戏?我今天看的戏还不够多吗?我悻悻然放下筷子,那男子竟直接拉住我的手就往宾客当中挤去。他斯斯文文的,气质儒雅,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他拉着我到戏台子右方一处被花木树影荫蔽着的桌子坐下,我心里暗暗奇怪,好像他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一般。才一坐下,戏就开锣了,台下观众叫好声不绝,我却越发的忧心焦虑了,时间一长,司马承中肯定会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的,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眼一抬,对上刚才那位仁兄满是笑意的晶亮晶亮的眼神,我不禁颓然,只听得他说: “庆兄弟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出于礼貌和无聊问道。 “在下孟如敏。” 孟如敏?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我看向台上,这回演的不是《霸王别姬》了,而是《洛神》,不过一样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已经昏然欲睡了。 忽然宾客中一阵哗然,我把头低得几乎要碰到桌面了,手心全都是汗。想一想自己真是造孽,躲辰恒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躲司马承中自己的嘴唇被人咬破了,该来的桃花不来,来的都是劫,一个接一个的劫,还有行云……我究竟算是什么? “他怎么来了?不是说抱恙在身吗?更何况,据闻他一直跟肃王是有心病的……” 是谁来了?我不敢往那边看去,可是那个仿似刻在骨子里的声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飘了过来。 “王兄生辰,继尧自当到贺;二哥也准备了一点心意让继尧带来,继尧来晚,王兄见谅。”说罢,猛地一阵咳嗽。 我赫然一惊,抬起头远远望过去,月色下他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憔悴;那双凤目再无半点春风情意,淡淡然的一片白雪皑皑衰草连天,了无生息。 “王弟抱恙在身,理当在府中好好休养;三月风寒,王弟可要多加保重。来人,看座。” “不必了。继尧身体不适,更无看戏的心情,王兄的好意心领了;今天来主要是恭贺王兄生辰,另外,还想找一个人。” 我身边的人纷纷议论说: “都说宣阳王权势滔天,今日一见果然是气焰非常,连肃王也不放在眼内……” “东庭一半的兵马在他手上,他还掌管了朝中的户部和刑部,即将与兵部的大将军岑桓联姻,听说吏部有一半官员都是他的人……” “哦?”肃王微微皱眉不置可否,梅继尧已经转过身子大步流星地向我这边走来,众人噤声,我的心揪着,还是低着头,我说过,再不要见他的……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身上那一裘01 一夏晴深第15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裘白衣是如此的刺眼,他轻轻叹息一声,俯下身温柔地在我耳边说: “你果然在这里,别耍小性子了。来,随本王回府吧!” 我抬起头看他,在众人的抽气声和炯炯的目光中避无可避地窘迫着,他目光如水溢满思念,话音轻柔缱绻缠绵,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被他怜爱的神色溺毙。他见我不说话,于是伸手轻轻挽我起来,我身子一僵,想起那夜的伤怀,想起这些天来心里的难受郁闷,一手拂开他的手说: “不是说好了不要再见面的吗?” 众人的眼光流露出诧异和轻蔑,这两人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情? “本王记得,可那是你自己说的,本王从来没有同意过;”他固执地握起我的手,低声道:“若是你还是不想见我,就把眼睛闭上,我一样可以把你带出肃王府……” 我心一动,也猛然清醒过来了,是的,先离开这里再说。梅继尧不管不顾地重新执起我的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慢慢地走到肃王面前说: “王兄,今夜继尧唐突了,望王兄不要怪罪,继尧先行离去。”他看看我,淡淡地说道:“庆庭,还不向肃王爷行礼赔罪?” 我连忙对肃王行了个礼,肃王冷哼一声,说: “本王怎么不知道宴请了庆庭大夫?” 我不敢看他那张薄怒的脸,一心跟着梅继尧往肃王府门口走去,他不再看我,我心里不知是酸是甜猛然地翻江倒海,明明不想见到他,可是现在有涌动着一种隐隐作痛的情愫;明明不喜欢被他这样拉着走,却又眷恋他温厚手掌传来的脉脉温暖。 “宣阳王留步!”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梅继尧的手,他脚步顿住,皱着眉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我转身偷偷地抬眼看着脸色铁青怒气翻腾的司马承中,他一个箭步跨上来一伸手,竟然把我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握紧了,我痛得轻呼一声,梅继尧没有温度的凤眸中寒芒乍现,冷声道: “长信侯所为何来?” 司马承中狠狠地盯我一眼,转而对上梅继尧的视线,说: “她是我的人,把她给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与你为敌!”我用力想挣开他的手,谁知他却更使力了,我痛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梅继尧轻轻一笑,嘲弄地问:“与我为敌?你?凭什么?” 司马承中眸中燃着炽热的恨意,“司马继尧,你明明要娶岑将军之女为王妃,为何苦苦纠缠不放?就算我再不济,杀你一次不成,我还可以……” “承中!”急急奔来的肃王大声喝止司马承中,对梅继尧说: “王弟,承中刚才酒宴上多喝了几杯,尽是说些胡话,王弟不必计较。” 梅继尧眸光冷冽,“我知道长信侯是喝多了几杯才胡言乱语,否则怎会拉着庆庭的手不放?天下谁不知道庆庭是我宣阳王属意的男宠?继尧风流名声在外,是继尧之过;可如果有人把事情说成是司马家兄弟为一个男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就没有必要了!” 他看向司马承中紧扣着的我的手,肃王伸手搭在司马承中的手上,厉声说: “承中,喝醉了就下去休息,别胡闹!” 一道力量传来,司马承中的手一震,松开了我;我的手也是一麻,只见肃王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梅继尧却笑了笑,抱歉地说: “今夜因私事叨扰了王兄的生辰盛会,继尧不胜惭愧;来日定当设宴赔罪,自罚三大杯,消消王兄的气。” “设宴消气?这倒是不必了。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弟可要小心世间悠悠之口,皆以为宣阳王府门风从此败落……” 梅继尧嘴角上扬,又露出那种风流不羁的笑容,“王兄放心,王兄不是为继尧张罗了一门婚事了吗?王兄的好意,继尧会铭记在心的!夜已深,继尧不便打扰,先行回府,告辞。” 他带着我走出肃王府大门时,我才惊觉背后衣衫尽湿。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四章 谁道,情字无解 1 肃王府门前不远处,早有马车在等候。一个侍卫拉开了车帘,梅继尧放开我的手先上了车,然后把手伸给我,洁白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月色下透着如玉一般的润泽,我僵立着,心底有个声音说:去吧,握住他的手,不要再放开了。可是我的理智瞬间又占了上风,我说: “庆庭谢过王爷搭救之恩,夜凉如水,不敢再叨扰王爷了,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就走,身后他淡然地说: “去哪里?还是要回行云那里?难道今夜那一幕你还没有看够,还要自欺欺人吗?” 我站定,背对着他,坚决地说: “行云,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有苦衷的,只是不方便告诉我而已。”顿了顿,我补充了一句: “他不是那种会觊觎谢家财富的人。”我省了一句:说不定,他是真的喜欢谢芳龄。 他冷笑一声,道:“当然,他不是想巧取豪夺,而是想毁了谢家。” 我一愣,毁了谢家?为什么? 他微微皱眉身形一动欺身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一提,我便稳稳当当地被“扔”到了车上。我抚着撞到车梁的肩恼怒地看着梅继尧,他斜斜靠在车厢的右方,脸色苍白似是疲累之极。 “你这是干什么?!”我发火了,这算什么?连自由都不打算给我了? “谁都可以,唯独行云不可以……”他眼内一片深沉,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忧伤,“你不可以和行云在一起!” “为什么?那司马承中呢?司马承中可以吗?刚才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我心里暗自凄然,和谁在一起都行?他不在乎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双目微闭。 “真是讽刺,是谁让你来把我带出肃王府的?也真难为宣阳王,为了一个小小的男宠不惜开罪肃王,惹来非议,演了这么一场情绵意切的好戏给人看……” 他的凤目忽然睁开,冷光乍现,“在你眼中,那只是一场戏?” 我的心被刺痛了,“不是一场戏,难道是真情流露?”我把心一横,高声喊道:“停车!” 驾车的仆人猛地收住缰绳,马匹长嘶一声,马车就此停住。 我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独自一人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他的马车越过我,扬尘而去。 我的心里似是有什么在绞着,一阵接一阵的痛,我茫茫然地走着,不晓得走了多久,不知不觉间竟走回了云府大门。 管家一看见我马上拉我进府,紧张地说: “姑娘,你可回来了,再晚一点小菊可能就……” 我踏上那条小舟,穆青撑着竿子渡我到湖心的竹里馆,我走进房间时,看到行云正背对着我静静地坐在书桌上,夜风从大开的窗户里放肆地吹进来,桌上,地上到处都是被吹飞得凌乱的我抄写的诗稿。 不希望我跟行云在一起?我心里自嘲地笑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俯下身去捡地上的诗稿,说: “行云,怎么也不关一关窗?我的诗稿可都是抄得很辛苦的……” “蜻蜓儿,”他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我,“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把收好的书稿放在桌面拿一方玉镇纸压好,“我今天让你担心了是不是?对不起啦,我也不知道会遇到司马承中。小菊,你不要怪她……” “蜻蜓儿,我……”他看着我一脸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会有很多事情要问我。” “问你什么?问你是不是肃王的人?问你和谢芳龄的事?我还记得那块玉佩还是我给你的,一开始你就告诉我你向她提亲了。”我低着头说: “行云,我和你之间,我一直很清楚,并没有发生什么……”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轻轻地一笑,明澈如水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们还是朋友吗?行云,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我……” 他的手轻轻捂住了我的口,另一手抱住我的腰,蔷薇花架的那一幕如在眼前。我窘迫地想要推开他,他却说: “没发生过什么?你还想我们之间再发生些什么才足以让你明白我的心?我和谢芳龄,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 不如我想的那样,那又是怎样呢?我苦笑着,轻声说: “行云,我累了。” 是啊,我累了,可是我还不至于像梅继尧说的那样想要自欺欺人。行云,在我心里也许因为是我最初的依恋,所以不管时隔多年仍是很美,即使发现有瑕疵,他也曾经是我的一个梦,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不想去打碎它。 不想打碎那段如琉璃般晶莹而纯粹的过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触碰它。 “你和谢芳龄的事没有必要向我解释,”我微笑着别过身子,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你不介意的话我再多住两天,收拾整理一下我就回青林山。本来除夕那天就是要回的,可出了点小意外。” “你还是介意了,你生气了。”他扳过我的身子,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我。“你不相信我?这件事很快就会了结的,给我点时间。” “然后呢?”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很快了结?莫非梅继尧说的是真的,他只是想毁掉谢家? “然后我要把你带回我的家乡,让你见见我的家里人,比如,我的父亲……” “见你的父亲?”我为什么要见行云的父亲? “真是小傻瓜,不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他在我耳畔轻笑。 我脸上一热,马上想到了我和梅继尧的婚约,他又说: “蜻蜓儿,等我,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悬在窗前的那一盏灯,灯上的墨迹已经黯淡,灯火也没有燃起,可是它曾经在我的心底燃亮过,并且至今没有熄灭。或许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告诉行云,我回来云府是要带走这盏灯……多年前,行云错过了我,多年后我犯了和行云同样的错误,错过了他。 到京城以来,没有什么是让我恋恋不舍的,也唯独是这盏灯,会是我最珍贵的行李。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很忙。小菊看我整天呆坐在绣花架前飞针走线,把热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好奇地问: “姑娘,你这绣的是什么?这布好红,红得简直跟嫁衣没两样。” 我莞尔,小菊还是很聪明的,我抬眼望她说:“我绣的是一对鸳鸯枕。” 小菊扑哧一声笑了,“姑娘真坦白,想必和主人的好事近了吧?” “嘘——”我笑笑说,“小菊要保密哦,说出去羞死人了。” 小菊会意地抿着嘴笑了。 是好事近了,不过不是我。绣一双鸳枕,是送给行云和他以后的妻子的。 还有,我最近都在腌制各种各样的果脯,小菊在厨房看着我摆弄着那大大小小十几个坛子,不由得皱眉说道: “姑娘,腌制这么多,都可以吃好几年了。” “是吗?这就好,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我浅笑着,心中酸涩不已。不知道他的咳嗽好了没有,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倔强地不肯吃药……只听得小菊说:“哎呀,这坛子里的青梅怎么发霉了?!” 我心下一紧,连忙看一看那个坛子,原来封口没有封好,泄了气就发霉了,飘荡着一股酒味。我马上问小菊: “哪里有新鲜的青梅卖?” 小菊为难地说:“姑娘,这是四月末了,或许山中气候到得稍晚还可能有。” “这附近有什么山?” “小菊也不知道。好像有座落雁山……” 我二话不说跑回房间换上男装,小菊急冲冲奔来,问:“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落雁山在哪个位置?”我跑到湖边,让人撑船把我和小菊渡到前院,不等小菊回答,我就跑到马厩那里随便牵了一匹马对小菊说: “你不告诉我我同样可以到大街上去问人。” “姑娘,等主人回来你再出去好吗?那山就在京城北郊,可是……” 我拉了马出了云府,踩着马踏镫上了马,对满面焦虑之色的小菊说: “放心,我会快去快回的。”说罢一抽马鞭,向着城北疾驰而去。 一到京城北郊,远远就看见翠峰如叠的落雁山,心中一喜,夹紧马肚就往山上驰去。上了山方知坡度极陡,峰头斜削,绝壁千丈,山势壮丽。 到了半山腰,我欣喜地发现了一片梅林,树上的梅子青翠撩人,我下了马把马栓好后,便手脚利索地跑过去摘梅子。 谁料摘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在山上传来一声类似狼啸的声音,即使是白天,听来也阴森可怕,我无端的心慌了一下。偏偏在这时,绑在树上安安静静吃着草的马儿突然受惊嘶鸣,四蹄乱踢,奋力挣扎竟然把缰绳都挣断了,打了个响鼻便放开四蹄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我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呆呆地看着这匹马瞬间消失在视野之内。 此时扑面一阵冷风吹来,我拎着一布袋的梅子,赫然醒觉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夏晴深,不过是要离开京城罢了,你何苦要给那个人准备这么多的果脯?他不喝药耍性子与你何干?日后自有照拂他的王妃,你,算什么? 孤单无助的我凄然地走在下山的路上,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太阳却已经下山,暮色四合之际,山上风景尤为美丽,我却无心欣赏,总觉得这样的美丽是阴森而危机四伏的,我只想尽快下山,离开这里。 愿望和理想总是相背离的,在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脚再痛也要坚持下去的时候,我发现,我迷路了,我居然又回到了那片青梅林。 这时候,狼啸的声音再次传来; 而这时候,该死的,天几乎全黑了。 我咬咬牙,继续走那条所谓的下山的路,我想,也许是我刚才在岔道口时走错了,再走一次应该没事的。忽然,脚下的碎石一滑,我整个人摔倒在地,手腕被石头刮伤了,顿时鲜血淋漓。 我攥紧了手中的布袋子,艰难地站起来。忽然前方浓黑处出现了几点微弱的绿光,我头皮发麻,心下大为恐慌,我知道,我遇上狼了。 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而那绿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终于,我看清楚了,挡住我的去路的,有三匹灰狼,那闪着绿光的眼眸中透露着贪婪和嗜血。 远处,还有几点若有若无的绿绿的幽光。据说,狼,一般都是七匹为一群的……手上仍在滴血,这血腥味刺激得那三匹狼缓缓向我逼近。 这一回,或许我是在劫难逃了…… 在这一瞬,我有些难过,也有些自嘲,死之前,我居然还想起了他的脸,他那如沐春风情意飞扬的笑容。他嘲讽我时的得意表情,他懊恼无奈的皱眉,他冷冰冰的神色…… “晴儿——” 是我出现幻听了吗?我唇边挽起一朵哀伤的浅笑,眼看为首的那匹狼蓄势待发就要扑向我,忽然一阵急速而猛烈的马蹄声响起,“唰唰唰”地三支火箭稳稳地射落钉住在我身前的地上,把稍微干枯的草都燃着了,我和那几匹狼之间迅速隔了一个火圈,狼群怕火马上收了脚步,警惕的聚在一起。 可是已经有一匹狼迫不及待地向我扑来了! 我一声惊呼,恰好在这时,一枝带着寒光的箭矢挟着风声破空而来,正正命中饿狼的咽喉,饿狼应声倒下。如疾风一般的数匹马飞驰过来,跑在最前的那匹马上的人伸出手来掠住我的腰一带便把我带到马上。 我紧紧地抱着他,我已经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了。 狼群受惊,反而凶狠地出击了,它们狂嗷着冲过来撕咬人和马。梅继尧出手如电击毙了为首的一头恶狼,沉声说: “不要与恶狼缠斗,我们走!” 他带来的五名亲卫应了一声,避开狼群的攻击掉转马头就冲向山下,忽然身旁有一名亲卫猝不及防地被一头红了眼的恶狼扑上来咬住了腿,梅继尧抽出长剑,寒光一闪,那头狼便身首异处了。 “韩平,忍住,我们下山!”梅继尧一挥马鞭疾驰而下,身后数骑紧紧跟着。我躲在他的怀中,山风在耳边呼呼掠过,而我,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他的心跳。 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在我心里充盈着,好像渗进了全身每一个毛孔,甜蜜而舒畅地恣意张扬着肆虐着,一如积雪消融,春日花开,烂漫无边。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五章 谁道,情字无解2 隐隐前方有一大片的营帐,原来他带着我到了西营。还没进入营地,身后“啪”的一声响起,梅继尧一勒马,一名亲卫禀报说: “主上,韩平负伤不支倒地。” “把他送到军帐中,马上把军中的大夫喊来!”说罢一挥马鞭,又向着主帅营帐驰去。 “下来!”他先下了马,我被他眼神里的冰凉冷漠吓了一跳,手还没有全伸出去,他一把就把我拽下马,力气异常的大,我手腕几乎要折了。我痛得眼中泪光暗浮,此时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单膝跪地禀告道: “禀王爷,韩平昏死过去了,营中的大夫请了假外出,至今未归。” “本王知道了。”他摆摆手,那士兵便退下了。他毫不客气地把我生拖硬拽拉到一处营帐,里面有几个亲卫在旁边看着昏死过去的韩平,他把我向前一拉,惯性太大我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他冷冷地指着韩平说: “他是随了我多年的亲卫,若今天你救不活他,明天我就把你扔回去喂狼!”说罢一拂袖就离开了营帐。 谁让你来救我的?我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不想让眼眶中的泪水跌落下来。 其他几名亲卫也是冷冷地带着怒意看着我。我哆嗦着半跪到韩平身前检视他的伤势,他的小腿胫骨被狼咬裂了,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有一处竟连骨头都露出了,上面居然还嵌了半截断裂的狼牙。 我定了定神,抬起头对那几名亲卫说:“我需要棉花、布条、剪刀、匕首、金创药,还有酒,马上取来;还有,告诉王爷,让他派人回王府把我以前留下的药箱送过来。” 末了,我又补充一句:“韩平只是昏过去,应该还救得回。可是再拖延时间,就说不准了……” 于是,我需要的东西很快就送来了,让人撬开他的嘴灌了他几口酒后我用铁夹把狼牙取出来,他的血溅了我一脸,韩平大喊一声又昏死过去了。我在伤口上洒上金创药,然后拿出我特制的针,穿上费了好大功夫做成的羊肠线把伤口小心地缝好,缠上纱布。 身旁的亲卫目瞪口呆地讷声说道: “伤口也可以缝?” “破了的衣服可以缝,损伤了的身体为什么就不能缝?”我开好了两张方子递给他,“一张方子煎成汤药,一张方子研成粉末做个药膏。他今夜会发热,你们在旁边好生照顾着,一定要帮他熬过去。” “是。”他拿了方子就往外面走,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 “大夫贵姓?” 我苦笑,“我是大夫庆庭,闻名遐迩的宣阳王男宠,没听说过吗?” 他的表情果如我想象中那般古怪滑稽,身边两名亲卫也面面相觑,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脚步虚浮地走出营帐,全身仿似虚脱,抬头看见墨蓝的天空中星子灿烂,不由得叹息一声。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从山上摘来的青梅,有几个已经被马蹄踏扁了,不远处是我那个装着青梅的布袋子,伶仃地被委弃在地。原来是我下马的时候落下的。 我抓起那个布袋子,向着灯火通明的帅帐走去。无论如何,说声谢谢总是要的吧? 主帅军帐前的亲卫不知为什么撤了,我掀开门帐,走进去,小声说: “韩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话还没说完,我已惊觉营帐中除了梅继尧,还单膝跪着一个黑衣人,面罩扯下露出一张俏脸,听见声音向我看来,看到我时那眼光顿时变得凶狠仇恨。 我惊讶不已,“青舞,你?” 寒光一闪,青舞手中的剑刃便直指向我的咽喉刺来,我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青舞的身影就晃到我面前了。 梅继尧的身影却比青舞的还快,他身形一闪便立在我身前,右手两指准确无误地夹住剑锋,“啪”的一声剑刃竟然被他生生折断。 “主上,为何不让我杀了她?”青舞恨声道,晶莹美丽的双目盈满泪水,“若不是为了救她,主上岂会明知对方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都要离开“天机”总坛,以至给了对方机会大举围歼?” 梅继尧道:“本王早已料到他们会走这一步,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用的不是杀手,而是蛇阵。是本王之过,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青舞狠狠地盯着我,“难道她会不知道落雁山又名不归山,山上狼群经常出没以至方圆五里无人敢上山?她一定是与别人串通好的……” “我没有!”我迎上她的目光,大声道。心内的委屈一重接一重,我为什么要害梅继尧? “主上舍不得下手,就让青舞代劳好了,“天机”死去的十位兄弟的仇如何能不报?为了她,主上费尽了多少心思?可她不但不领情,还对别人投怀送抱……” “够了!”梅继尧沉着脸冷冷地喝止道,“青舞,你僭越了!本王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天机’被抢走的资料尚未算机密,这笔帐,本王自会跟他们好好地算一算。你先下去吧,记住,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青舞临走时还不忘给我一个怨恨的眼神。 我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梅继尧对着帐外唤了一声:“方鸿——” 一个穿着甲胄的将士走了进来,抱拳行礼。 “本王命你暗中派人封了不归山,后来可发现了什么异象?” “禀王爷, 有两队人一前一后进了山,属下已经遵照王爷吩咐布置好现场……那两队人分别是长信侯府的兵卫和云府的家丁。” “你带两营兵马分别封了长信侯府和云府,你就说,本王在不归山遇袭,怀疑歹徒就来自长信侯府和云府,这是本王的令牌!” 方鸿领命退下。我支撑起身子看着梅继尧,一字一句地说: “这只是个误会,我到落雁山是因为……” “到了今天,你觉得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你的行云还是清白正直的?是我冤枉了他?”他眸子一片冰凉,直冷到我心里去了。他随手一扬,一张信笺落到我身前,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她在不归山,速去营救,否则性命堪虞。 “除了看着你出门的人,还有谁知道你上了不归山?”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后便倚靠在榻上不再看我一眼。 “一定是司马承中,一定是他……”我喃喃道,手中的信笺飘落地上。行云不会害我的,不会的……我像游魂一样走出了主帅营帐,天幕黑沉得仿佛要压坠下来一般,夜已经很深,冷风一阵阵地吹来,我的身子仿佛麻木了一般。 我在一个离军营篝火甚远的安静无人的角落坐下,双手抱膝,把头枕在膝上,眼泪静悄悄地流了下来。想起那些凶狠的狼,想起自己的命悬一线,想起青舞的怨恨眼光,想起他的冷淡……心力交瘁、委屈、伤心……种种情绪袭来让我几近崩溃。 我小声地啜泣着,我不会相信的,怎么能相信呢?行云言笑晏晏地对我说:蜻蜓儿,等我……这一幕还如在眼前,让我怎能相信对我如此亲厚的人想要伤害我,甚至取我性命? 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身上一暖,不知什么时候梅继尧已经半蹲在我面前,给我围上了一件披风。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哑着声音说: “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山上会有狼……我害死了很多人是不是?”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 他一言不发,伸手抹去我的泪水,叹息一声,把我拥入怀中,是如此的用力,我哽咽着推开他。他一手握住我推开他的手,我痛得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愕然地看着自己手上粘稠的液体,微弱的光线下,只见他脸色铁青,一脸盛怒。我浑身冷得颤抖着,他站起来把我拦腰抱起,低沉着声音怒道: “明知道自己伤了都不去包扎,你这是哪门子的大夫?!”说着便毫无顾忌地走向自己的军帐。守夜的士兵虽然目不斜视,可我还是羞得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军帐里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大木桶,桶里的水热气蒸腾着。梅继尧把我放下坐在他的床沿,手一动就把我那件又脏又破的外衣扯了下来,我惊呼一声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衣领,大声问道: “你想干什么?!” “你确定你的手这样还能自己爬进那个木桶?”他眸子里的怒意还未褪去,“或者你喜欢连着这样脏兮兮的衣服泡进水里一起洗?!” 我很不甘心地噤声,他抱起我把我放进那个大木桶,温暖的热水舒张着我的皮肤,释放着我的疲累。他转过身去坐在榻上拿起一本书侧身背对着我,说: “别把伤了的手沾湿了。” 我懒懒地应了一声,木桶的水浸过了我的脖子,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兄,我的手伤了,你心痛吗?” 他背对着我不吭声,良久之后才说: “若你还是像以往那般天真无知,毫无防人之心,下次你伤的就不会只是手。你看似聪明,可骨子里实在是笨得很。” 我伸伸舌头,又来了,说教的时候比我夏泓爹爹还有耐心。 我打了一个呵欠,好困哪,我又说: “师兄,有空的时候我给你诊诊脉可好?” “我没病。” “没说你有病。只是你自己觉不觉得这半年来你的脾气好像坏了很多,一点点事情就生气,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我怀疑你是肝气郁积脉络不畅……” “夏晴深!” “你看,又来了。好了好了,不诊脉便罢了,何必动气。”我心里偷笑着,谁叫你对我那么冷冰冰的,不给好脸色给我看我就气气你咯…… 水还是很热,很舒服,我的眼皮不知不觉就垂下了,梅继尧不耐烦地问道: “你究竟洗好了没有?晴儿……晴儿?” 我恍恍惚惚地一歪头,便云里雾里地睡过去了。 半夜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章太医,她的手无甚大碍吧?” “王爷,小人已经给她清理过伤口,敷好了药,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刮伤得有点深,要一些时日才能好……可是,王爷,这位姑娘的脉象有点……” “章太医不妨直言。” “不知王爷可曾听过有一种叫‘失心散”的迷|药?失心散若是放在人的饭食里长期服用,病人会越来越嗜睡,甚至会忘记前尘旧事。那个方子我曾经见过,正途的人会用来治疗失眠,可是……” “可是也有人利用这样的药物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对吗?” “王爷英明。这位姑娘若是最近频频嗜睡……” “可有解药?” “若是中毒的时日尚浅,喝些解毒利泄的汤药也许有效……” ……好吵耳,翻了个身,我又睡过去了。 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过干净的衣服,心里一慌,想起昨夜好像自己一时疲累便在浴桶中睡着了,那自己又是如何睡到这榻上去,又是如何换得一身衣裳?自己洁白的手腕上缠了几圈洁白的纱布,我连忙下榻,却苦于自己的一头长发不知该如何梳理。 这时军帐被人掀开,我吓了一跳,看清楚时心里一阵放松,原来是杏花。杏花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道: “庭姑娘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我脸一红,尴尬地问:“杏花,你知道,是谁……谁给我换的衣服?” 杏花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两下,笑着说: “姑娘放心,是杏花给姑娘换的衣裳。王爷让人把杏花带来军营伺候姑娘,来到时恰好姑娘在浴桶里睡着了,于是……” 我舒了一口气,虽然没有那种保守的观念,但是若是身子叫梅继尧就这样瞧去了,我会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杏花过来给我梳好男子的发髻,我说: “杏花,昨夜真是多亏你了。” “姑娘说哪里的话?不过,姑娘可知道我们王爷拿着干布坐在床边给你擦了一夜的湿发?” 我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姑娘不相信?我说我来擦王爷还不让呢!不过王爷昨夜怪怪的,他看着姑娘你,时而深情时而忧伤,沉默着嘴角深抿。我还从未见过王爷这个样子呢!”杏花眨巴眨巴眼睛,问: “姑娘,你对我们王爷就没有一点点的动心?” 他给我擦了一夜的湿发?我嘴角一动延出一丝甜甜的笑意,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对杏花灿烂一笑说: “动心?当然动心,心不动人不就死了吗?傻丫头!” “姑娘,你这样的也叫做回答啊?”杏花瞪大了眼睛。 杏花中午就回去了,因为,军营里不能留有女子。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六章 困局,柳暗花未明1 我去看了韩平两回,早上还在发烧,到了下午,烧退了。他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我时,我对他笑笑说: “谢谢了哦。” 他不解而疑惑的看着我,旁边照顾他的两名亲卫也觉得奇怪。我伸了个懒腰说: “你醒来了我就不用担心自己要被扔去喂狼了!” 在军营里很闷,来来去去都是一色的军衣甲胄,要说看俊男,每天风吹日晒的俊男都晒走了……苦闷之余我干脆就跑去厨房专门给韩平做吃的,比如炖个肉末汤啊,煮个素菜啊什么的,火头军质问我时我便说这是给王爷做的他便乖乖地不吭声了。韩平看着我做好的菜愕然不已,我板起脸道: “不想吃?告诉你,这是军令,王爷下的!” “本王何时下过军令逼迫属下进食?”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接着我的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提起拎进了主帅军帐,我不满地挣扎着,大声说道: “韩平是我的救命恩人,让他吃点好东西都不行?!宣阳王怎能如此苛待属下?” 他冷哼一声,“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我告诉你,除了给他诊脉治病,那些多余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要做!” 我伸伸舌头,统治阶级啊,果然是无视他人生死。我嘀咕一声,说: “你放心,我这次不会以身相许来报恩的。”反正,想报也没人要。“他们都知道我是宣阳王的男宠,都恨不得用目光来杀死我。” 梅继尧看着我,气极而笑,眼波清澈温暖,褐色的眸子笑意一点一点地往外溢,对我的自我挖苦无可奈何。我的心无端地漏跳两拍,我转过脸去,坐在榻上,故意有些愠怒地说: “你别对我笑,我和你之间的‘帐’还没好好地清算呢!” “哦?”他俯下身看我的脸,“算帐?说到以身相许来还恩,好像至今为止,我还是你最大的债主。” 我脸一红,赶紧换个话题,道:“我去看看韩平的药煎好了没有,我还要给他做一个拐杖。”说着便起身想走。 他一把拉住我,指指小几上的一碗东西道: “先把它喝了再走。” 我扭头一看,碗里尽是粘稠的深黑的汤药,药味极浓,我撇撇嘴说: “没事吃药那才有病呢!我不吃!” 他拉住我手臂的手忽然紧了紧,脸色又有些变了,“你的手伤了。” 沉默了几秒他又说: “我有很多办法让你把药喝下去,比如点了你的|岤,再捏着你的鼻子灌;又或者,像在崖底喂你喝水一样……” “不要——”我有点窘,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 他瞟瞟那碗药,我无奈只得乖乖地拿起药碗皱紧眉头一鼓作气把药喝了。 第二天,还是这样浓黑的一碗药摆在我面前。我瞅着没人,偷偷拿起药碗走到军帐外面一处无人的黄沙地快手快脚地倒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回帐中,还没进去就看见梅继尧负手背对着我立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士单膝跪地正向他禀报道: “王爷,云府中空无一人,品玉轩的主人不知去向。” “本王知道了,继续密切监视长信侯府和肃王府的动静,至于品玉轩和谢家的珠玉生意都给我查封了。” “封了?王爷,谢元他……” “下一张通缉令,品玉轩主行云,屹罗人……” 我手中的药碗因我的失神而坠地,梅继尧看向我,皱眉,对下跪的那人说:“你且先退下。”那将士恭敬地退出帐外。我呆立在原地不动,他走过来,看着碎了一地的药碗。 “你喝药了吗?”他将目光锁定在我脸上,我呆呆地回答道:“喝了。” 他的眸中又现出那种潋滟的冷光,薄怒在眼中细细密密的交织着,他伸出手抚过我的唇,我怔了怔,他冷冷地说: “说谎也不打腹稿,唇上半点药迹都没有,倒掉了是吗?” “为什么要我喝药?为什么要通辑行云?你怀疑行云派人袭击了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你却一直瞒着我?!” 他冷笑一声,“不是行云袭击了我们,而是他的蛇。一种通体碧绿的毒蛇,你见过吗?” 我马上想起了当日在竹里馆见过的那条蛇,沉吟不语。他看着我的表情,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 “那种毒蛇叫碧玉青蛇,屹罗王族善于牧蛇,碧玉青蛇是蛇中之王,一般人中了蛇毒,六个时辰之内没有蛇的骨粉作为解药,必死无疑。当今皇上,还有我的父亲,都曾被淬有此毒的箭射中,皇上只是擦伤,便已长年缠绵病榻沉疴在身,而我的父亲,就死于此箭下。” 他直视着我,“你说,你觉得我还有原谅行云的理由吗?” 我额间不知何时已渗出细细冷汗,嗫嚅着说: “行云……他何以会豢养这样的毒蛇?”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屹罗王族中人。”他说:“为了摧毁‘天机’,他竟不惜泄露这个秘密,他的蛇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天机’的十名精英杀死了。” “‘天机’是什么?” “是我花了两年心思建立起来的一个情报组织,上至宫闱秘闻,下至各地官员人脉,甚至屹罗和西乾的朝政动向,几乎都在掌握之中。”他顿了顿,“可惜这一次,行云的算盘落空了。‘天机’的机密资料和重要人员都转移得差不多了。” “不对!”我大声反驳,“他为什么要杀了‘天机’的人?捉住了不是可以追问到更多宝贵的秘密吗?” 梅继尧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以为屹罗就没有这样的组织吗?他们只是以为,盟书一直在‘天机’手上。” “你……你告诉我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心里隐隐不安。 “告诉你,是因为——”他的眼神忽然冷得失去了温度,仿似阳光下起了棱角的雪峰,眩目的雪光刺痛着我的眼睛,“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淡淡然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像晨起的人说起今天的天气一般自然,不见一点杀气。然而我的身子却僵直了,思维也似乎断了接不上,他要杀了行云?行云会死? …… 良久,我艰难地开口说道: “真的是一线生机也不能留了?即使他与你有旧交情谊,即使你们相处过一段日子?即使……” “够了!”他的眼中满载着深深的痛楚,却凌厉地看我一眼,“即使你喜欢的人是他,即使你说你爱着的人是他,我也不能再留他一命!” 我愕然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行云他是我的……”“朋友”两个字还未出口,梅继尧冷冷地打断我说: “云宅我已经一把火烧了,你不要再想着回去。这段时间你留在军营里一步也不能离开,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又怎么样,要把我扔到不归山上去喂狼吗?”我瞪着他,眼眶微红。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看见我伤心的神情,嘴角无端地微微抽搐,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有我的手谕,你是无法离开军营的。”他说,然后走过来掀起帐子就要离开。他走到我身边时我哽咽着问他一句: “你说过,我可以喜欢上任何人,唯独行云不可以……就是因为他是屹罗人,就因为他与你之间有无法消除的恩怨和仇恨?” 他身子一僵,接着自嘲地一笑,转而深深地看着我,灼灼的目光带着失望与讽刺,如火般炙痛着我的视线, 轻声说: “不论行云做错了什么,他都是有苦衷的;不论梅继尧为你耗尽多少心力,都是自私和充满 一夏晴深第16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心算计的……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我的吧,从许多年以前开始……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我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给你?” 这几句话有如细而薄的锋刃,伤人于无形,我的心里冰冰凉凉的一片,不觉得被刺中了,只知道自己忽然很伤心,伤心得接近绝望。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塞在我喉间的那团麻终于化作啜泣,然后是放声大哭。 是我错了吗?我好像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情字,原来是个困局,谁能解得开?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七章 困局,柳暗花未明2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再见过梅继尧。 我面无表情地在给韩平换药,他的腿伤好得很快,也可以撑着拐杖下床走两步了。我缠好纱布后,对他说: “可以的话多下床走几步,不过要找个人陪着,以免发生意外。药方子我已经另外开过,按时吃药就好。”说着提起药箱就想离开。 “庆大夫!”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韩平不过十七八岁,五官倒也长得不错,只是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全无军人的沧桑感。他对我笑笑,说: “庆大夫,有时间吗?我想到外面走走。” 我迟疑了一下,韩平又说:“小五他们到校场去操练了,我很想去看一看。” 我放下药箱,扶他坐起来,他拿过拐杖勉力地撑着站起来。就这样,我陪着他慢慢地走出了营帐。来往的士兵看见我目光都怪怪的,我心下有些气恼,想到梅继尧,又有点黯然,垂着头一言不发。 韩平见我这样子,说:“其实你不用介意他们这样看你。” 我摇摇头,“我不介意。眼睛嘴巴都长在别人身上,何必多想?” 离校场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沙尘无端飞扬。韩平停住脚步看着我,说: “其实……我是明白的。” 我愕然,他明白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开始明白我们王爷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说你不是女子,可是样子俏生生的,很漂……不,很俊;可是又没有一般女子的矫揉造作和矜持忸怩;说你是男子,面相阴柔,可是温文细致,没有伶官的脂粉味和异相。”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你是在赞美我吗?” 他咧开嘴笑了,“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顺便告诉你别人那样看你只是因为不了解,你不必生气。” “我哪里有生气?”我闷闷地说。 “你这几天脸色都沉沉的。”他说,“或许你自己不知道。说真的,当时王爷带着我们上不归山,我知道只是为了救一个男宠时我心里还犯过嘀咕。可是现在我才觉得我们王爷的眼光还是有点……”他看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独到。” 我差点没被他这句话气得血压升高。“韩平,我不是他的什么……” “韩平!” “男宠”二字还没说出口,校场比武台上有一拉开衣服扎好露出半边胳膊粗犷男子大声地喊他,韩平应了一声,脸色因兴奋而变红。他对我说: “比武台上的人是我大哥,叫韩磊。他刚刚升做了副将。” 比武台下围了十来二十个人,都是军士中身形彪悍的,他们在大声喝彩。比武台上韩磊和另一名军士正在比试摔跤,随着叫好声不断,韩磊一个灵活的抢手,腰似蛇行,手似流星,一下子就把对方摔倒在地,台下掌声如雷。 韩磊拱手抱拳一周,然后直接就跳下台,走到韩平面前,大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问: “你的伤势怎样了?能走路了,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给我治伤的大夫庆庭,这是我大哥韩磊。” 我向着韩磊点点头。韩磊冷哼一声,“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一般,一副女儿相,怪不得连我们王爷也被迷惑了!” 我脸如寒霜,扫了他一眼,是我被你们那个风流无情的王爷迷惑了好不好?! “大哥——”韩平急急地喊了他一声,我冷冷地说: “既然王爷好男风,韩副将何不去试试能否魅惑王爷,好拯救在下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韩磊藜黑的脸涨得通红,眉宇间怒气升腾,他一把捉过我的手臂,咬牙切齿道: “好一张伶牙利嘴,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功夫是否也如口才一般了得!”说罢一提气,抓住我就跳上了比武台。台下本来散开的人又“哄”的一声聚过来,我看见脚下人头涌涌,又看看韩磊那身铁打的筋骨,不由得心慌起来。 “韩副将要欺侮我一介文弱,真真有英雄本色啊!”我语出讽刺,希望激将法有点用处。谁料韩磊哈哈一笑,对我说: “庆庭大夫害怕了?本副将也不想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可毕竟大夫是一须眉男子,也应学得一些武艺防身,韩磊不才,愿向大夫面授两招,大夫若是拒绝那就太不给面子给我们营的军士了,大家说对不对?” 台下的人齐声呼应沸反盈天,我手足无措地站住那里,韩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韩磊站在那里一副慷慨的样子,拍拍胸脯说: “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能把我推倒,你就赢了。” 我咬咬牙走过去,捏着拳头看准了他身上的气海|岤就打下去,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韩磊果然雷打不动地站在原地。他轻笑,一手按住我的拳,一推,我整个人往后摔倒在地,手肘重重的擦到地板上,青色衣衫隐隐透出血色。我吃痛地看着自己的手,韩磊却走过来,一提一拉我的手,使了个身法,竟然把我凌空背起,眼看就要被他狠狠地摔下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一阵风拂来,触手的是柔软微凉的衣襟,我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梅继尧仿如从天而降的神之子,一裘月白长衫衬着随意束起的浓黑如墨的发,更显得丰神俊逸。他搂着我的身子一个旋身卸去我坠落的重力,随意往韩磊的手腕上轻轻一掌推出,韩磊脸色骤变,身子连续往后退了两步。 梅继尧冷冷地看着韩磊说: “韩副将好高的兴致,不知是否赏脸与本王切磋一下?”他俯下头看看我苍白的脸色,“只是,本王从来不知道韩副将会把弱不禁风的人当作对手。”他直视韩磊,一字一句地说: “军营之中,比武打斗以挑衅或泄愤历来是禁止的,韩磊,你可知错?!” 韩磊和所有在场的士兵齐刷刷地下跪,韩磊闷声说道:“属下知错,求王爷责罚。” “十五军棍,罚俸三月,其余的人回到营里集合。”梅继尧抛下这句话,放开我就转身就要走,我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梅继尧转身看我,冷淡地说: “你到底走是不走?” 我咬着唇不吭声,他的眼内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忽而大步向我走来,俯身伸手一抄把我拦腰抱起就往自己的军帐走去。我张开手臂绕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不说话,还是那股淡淡的木叶味道,清新而舒服,我忽然醒悟到自己对他的在意,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他的这种气息铭刻于心了…… 或许,我该尝试去打破我们之间的困局。 他把我抱进军帐就要放我在榻上,我的手从他脖子上滑落到的腰身,紧紧地抱住他不放,我把脸轻轻地靠在他胸前。 “你……”他的身子有些僵硬,“我要放开你了。” “不要。”我低声说:“我摔得好痛。” “活该,谁让你在军营乱跑的。”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多了丝暖意。 他在榻上坐下,我仍然赖着他,片刻之后,他说: “好了,我要放开你了。” “不要,我还是很痛。” “哪里痛?我让人请大夫来……” “动一动都不行。”我把脸埋在他怀里,偷笑一声,“头痛,手痛,脚痛,哪里都痛。”我的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疲惫不堪似的。 他现在该是什么表情呢?尴尬还是无可奈何? 又过了片刻,他说:“晴儿,好了,放开我。” “不放。” “你今天怎么了?” “放开你你又会丢下我,不许你总是生气,总是对我冷冰冰的!”我有点羞赧,可还是理直气壮地说。 他叹了口气,“好。” “师兄,你…”我深深吸了口气,问: “你喜欢我吗?”我的声音很小,如蚊讷,可是他还是听到了。他伸手扳过我的脸,那眼光迷离而深沉,我似乎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头脑里一片慌乱。 “你说呢?”他看着我,眸光中似乎燃着一束火焰,热烈而疯狂。 “我……师兄,你不要娶岑慧儿,好不好?” 他笑了,那笑容舒心而悦目,似春花晓月般明朗。 “好。”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像酒酿般熏人欲醉。 一股欣悦从心底升起,是那么的甜,比花蜜还甚,比世间任何一种花香都要清芬,是那么酽酽的浓得化不开。 我也笑了,目光莹莹地看着他眼眸里我清晰的轮廓。 “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杀行云好不好?放他走吧,那些仇恨已经远了,纠缠再多亦是无益……” “就是为了这个吗?”他的手指掠至我唇上,硬是把我的话止住了。他的笑容一点点地冻结成冰,明朗的眼神瞬间阴云密布,眸子里我的影像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失却了温度的光影重重。 一用力,我便被他推开,重重地落到榻上。我忽然明白自己说了句蠢话,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不爱行云,但是我不想欠了他的情,所以想还他而已…… “师兄,我不是……” “行云真是如此重要,让晴儿师妹不顾一切使出美人计?真是可惜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师妹,你是不是低估了我?”他语带刀锋,狠薄无情地刺中我的心脏,忽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我捂住自己的心窝,无法言语。 “张鸿。”帐外一人匆匆进入单膝跪地行礼。“准备马车,把庆庭大夫送回宣阳王府。” 张鸿应声退下。 我看着他背对着我的身影,尽量把声音放平,问: “师兄,你刚才的反应,只是为了试探我吗?”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张鸿进来道:“王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从榻上站起来,向着军帐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我轻声说: “师兄,或许你忘了,蜻蜓儿是从不说谎的。” 他闻言一震,转身看我,我冷漠地迎上他的视线。 “对于刚才的一幕,也许,你还没有后悔;可是,我已经后悔了。”说罢我脚步浮软地走出帐外,登上了马车。 是啊,我后悔了,想解开困局,却把所有人逼进了死胡同,夏晴深,果然是个蹩脚的棋手啊!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八章 莫回首,别恨依依1 方鸿赶车,我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昏然欲睡。 马车在青石板大街上稳稳妥妥地走着,忽然拉车的马一声长嘶收住四蹄,马车便硬生生地停住了。我猛然清醒过来,轻声问: “方鸿,发生什么事了?” 周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我,时间仿佛静止凝结了一般,危险的气息忽然而至。我深深吸口气,探身向前果断地掀起车帘。 马车前立着一人,兰色锦袍,负手而立,孤傲无双。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就那样远远的看着我,眸光幽眛不明,身前是负伤倒地昏迷的方鸿。我也怔住了,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跳下马车走到他面前,看看方鸿,说: “行云,你何必伤了他?” “你没有死……”他盯着我,那眼光中夹杂着伤痛、思念以及喜悦,我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勉强地笑笑: “行云,让你担心了吗?” 行云的手一收我便紧紧地被他抱住,他抱得那么紧,我几乎透不过起来了。他满是胡茬子的下巴抵住我的额头,那种粗糙的刺刺的触感让我心底突如其来的一阵感动。行云如何会舍得伤我? “我在落雁山找了你三天三夜,只找到了一堆白骨……蜻蜓儿,你知不知道我几乎要疯掉了,我……” “我知道的。”我柔声说,他放开我,看着我消瘦的脸,说: “蜻蜓儿,跟我走。”说着对暗处说了一声: “穆青,你来驾车。” 穆青从大街上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行云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地向前疾驰而去,行云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不安地看向他,问: “行云,你要带我去哪里?” 行云默然地把我拢入怀中,“随我到屹罗去,好吗?” 我愕然,下意识地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是屹罗人。”他说。 “我知道。” “你还会相信我吗?”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深沉。 “你是东庭人还是屹罗人,对我而言没有什区别。若是不相信你,我现在就不会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了。”我说,“可是,行云,师……梅继尧要杀你,你尽快离开这里吧。至于我,你无须担心……” 行云的嘴角扬起一丝轻蔑,“他要杀我,有那么轻易吗?” 我蹙起眉头看着他,“行云,这一回,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我要把你带走。”他伸手抚过我日益尖削的下巴,“这一次我还错过的话,我会悔一辈子的。你以为当日我不告而去我就不心痛如割?你以为看着你坠下悬崖我就不想随你而去?尘世间有太多的牵绊纠葛约束了我,可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跳动。”他握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窝处,“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可是,如果从此再见不到你,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行云——”我看着他,欲言又止。见他一脸的期待希冀,我的心内却是一片茫然,只得暗暗责备自己的薄情变心。等闲识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变心的人原来是自己。 他双臂一圈拥我入怀,“你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只需要跟着我就好。到了屹罗,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好好地向你解释,给你一个交待,相信我……” 我咬着唇,想起梅继尧一手推开我时那种冷淡寡情,真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伤透了;同时又是懊恼异常;而行云的出现给了我一个逃避的借口,一时间心头百味交集,于是懵然地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了。 行云他们藏匿的地点很是隐秘,在一个不起眼的客栈过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就开始赶路,出城时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出了京城就往歧安去,重游旧地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慨,马不停蹄地赶路,时间很快地过去了,可我的心事却越来越重,那个人的影像压在心头常常让我觉得心痛难当。 我向行云提出想到醒春堂看一看,行云同意了,让穆青陪我去。到了醒春堂所在的大街上一看,醒春堂已经面目全非了,一打听,原来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失落之余忽然见到不远处人潮涌动中的一裘月白衣衫,我的心一阵躁动,拼命挤进人群里一直追上去,穆青在身后急得大叫。我好不容易追到那人身后,一把拉住他身后的衣衫,那人回过头来,陌生不已。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是他?我只不过顺着心意矫情造作一下而已,我怎么会想他?那么可恨可恶,那么不解风情! 更何况,我清醒地明白,我已经一天天的离他远了,这里不是京城,而是歧安……我明明是心甘情愿地跟行云走的,可我的心却是越来越空。 穆青来到我身边,不解地看着我噙着泪水的双眼。 回到落脚点,行云皱着眉问我: “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别担心,我们会安安全全地到达屹罗的。 很快的,我们来到了豫南,我的家乡。过了豫南,就是越关城。越关城之外便是屹罗的国土。 行云和穆青扮作过路的客商,我扮作一个小书童,随着一群要到越关城去做买卖的商人一起来到了渡口。 就是这个渡口,我差点溺水而死。我遥望着远处青峰叠翠,不由得思乡情切。两年了,我的爹娘是否安好?我的朋友们是否快乐如昔?青林山上的琅琅书声应如旧,只是少了那个爱笑爱闹的夏晴深…… 行云握过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想家了?我回到屹罗安定诸事后,必与你回扶风书院,你的父母我也会暗中派人照拂。不出半年,我许诺,你必能消解乡愁。”他声音轻如温风,可是字字有力。我难以掩饰眼里的泪光,他伸手轻拂过我的眼睑,拂落细长睫毛间半滴晶莹泪珠。 “傻丫头,”他怜惜地对我说,“我们上船吧。” 即将踏上舢板之际,我清楚地看到了渡口处立了一方石碑,石碑上有力地刻着几个字:无心渡。我的心无来由地跳了一下,我记得以前这个渡口没有这块碑,更没有这个名字。我不由得问那船夫道: “大哥,请问这个渡口是什么时候改了名字的?” 那船夫挠挠头,憨厚地笑着说: “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两年前吧。”他指着远处一条白色的多拱桥,说: “听说建成往生桥的时候,就有了这块碑;有了这块碑,这个渡口便叫做无心渡了。” “往生桥?”我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建这样的桥?” 那船夫拿起竹篙把船缓缓划离岸边,坐在船尾的一个中年人答道: “听说是有个年轻人的未婚妻落水身亡了,年轻人为了记念她,于是修了一条桥,希望与人方便,不再有这样的悲剧;也借这一福业希望那女子早日踏上往生之路,所以叫往生桥。不过传闻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闻言浑身一震,又听得船客中有一人道: “谁说不是真的?记得那时候即便是下了雨,也有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年轻人呆立在桥上……” “这样说来,那女子真有福气。”有人附和道。 “谁说的,有福气就不会溺水身亡了!”马上有人驳斥。 我不说话,只是回头呆呆地望着那块离我越来越远的石碑,上面那一笔一划我熟悉无比,那是他写的行书,张狂恣肆中带着绝望和悲痛,尤似那日在悬崖雪地上我昏厥前他的歇斯底里。 无心渡?渡我对他的无心还是此渡一过他已然对我无心? 行云把我拉进舱里,说: “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何必神伤?” 我苦涩的对他笑笑,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船停泊在越关城的渡口时,已是黄昏时分。 进了越关城,这座城繁华如昔,大街小巷的商铺林立;然而当街把守巡逻的官兵要比豫南城要多,守卫也很严密,也许因为这是处于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很早就宵禁了。天色入黑之后,冷清的街道越发的寂寥无人,此时行云正带着我坐在一辆较为破烂的马车上,穆青赶着马车向越关城的正南门疾驰。黑夜中马车的辘辘声特别的刺耳,一下一下地响得我有些心惊。 每向屹罗走近一步,我的不安和胸口那股闷痛便加深一分。我看看身边的行云,他的刀削般的脸容依旧坚毅沉稳,然而我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喧嚣、鼓噪,让我无法安静下来。 马车又向前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我掀开车帘看到了在黑夜中沉睡着的曲水镇。曲水镇四面是天然的峡谷,峡谷中水流湍急,山崖高耸,是环卫越关城的一道天然屏障。这个小镇的互市其实是在为东庭和屹罗提供一个交易的场地,严格来说,曲水镇还是属于东庭的国土,曲水镇边上的回龙峡之外才是屹罗的领土。 “行云,停车。” 行云一惊,转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 “停车,穆青,停下来!”说罢掀开车帘就要下车,行云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沉声说: “蜻蜓儿,别胡闹!” 我深深地看着他,“行云,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主人——”穆青试探地问了一声,并没有把马车停下来。 “没事,好好驾车。”行云皱眉,脸色微微不悦,说:“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我用力地挣脱他握着的手,可是他扣得死死的,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好像被什么撕扯着一般隐隐作痛。我看着他,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 他一怔,伸手过来想要拭去我脸上的泪。 “行云,我有话想对你说……”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马车里是何人?为何如此晚还要出城,不知道已经宵禁了吗?”守城的官兵大声喊道。只听得穆青唯唯诺诺地说道: “官爷,我家主人本是来自屹罗的药材商人,长居东庭;但是家中突然传来老主人的噩耗,于是连夜赶路,希望黎明时能到达故里奔丧……若是官爷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个方便,自当好好酬谢。” “车里的人下来。”有个官兵朝车里大喊。 行云握握我冰凉的手,我随他下了车。那个官兵朝我们狐疑地看了几眼,行云脸上满是胡茬子,跟通辑榜文上的人像自是有了很大差别。穆青恭敬地往官兵手里塞了两大锭银子,那人嘿嘿地笑了两声,摆摆手便示意开城门。 我径直往城门外走去,走得很快,行云追上我,从身后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说:“我说了,有什么误会到了屹罗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蜻蜓儿……” “主人,我先去看看准备好的船只。”穆青把马车驾到一处阴暗不显眼的地方,停下,身形一动,人就已经去得很远了。 城外是一片荒芜的山地,不远处传来奔流激荡的水声,回龙峡急湍甚箭,连船只也极难平稳安渡。在河岸旁有一个小小的渡口,渡口两旁旁是丛丛如人高的芦苇,空气中飘荡着五月天的青草味。我立住身子,夜风中衣袂轻轻张扬,行云看着我,浓黑的眸子酿着某种不知名的介于担忧和愤怒的情绪。 “为什么在此时反悔?若是思乡情切,在豫南城你就应该离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 “行云,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垂下眼,不敢看他,“那个欠了我情分的你回来了,而那个把你放在心窝里的蜻蜓儿却飞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我苦笑,“不过,也许你不知道,我的爹爹早已经把我许配给……” “我知道!”他的眸色愈发深沉,“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是为了逃脱这段婚事才离开青林山的!” “你知道?”我有些愕然。 “以为你死了而一直黯然神伤的人你以为只有他吗?!”他走上一步双手猛然一带,我毫无反抗的余地便落入他灼热的怀抱,只听得他咬牙切齿地在我耳边说: “你知道我看见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想的是什么吗?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不管站在你身边的是聪颖睿智的师兄梅继尧还是权势滔天的宣阳王,我都要把你留在自己身边。他想杀我?来得正好,那一天在谢元的赏花大会上看他那样肆无忌惮地亲吻你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把他杀了!” “行云,我是逃了婚,可是……” “你并不爱他的,不是吗?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亲口对我说过你不喜欢他?若是喜欢他,何必逃婚?蜻蜓儿,我知道我曾做过一些伤了你心的事,我承诺,”他诚挚地看着我的眼睛,“以后不会那样了,我会宠你爱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他的誓言如散落在天边的星星一样明亮而温暖。微凉的夜风中我的心也微微地颤抖起来,此情此景,叫我如何再忍心伤他的心?然而一想到那双镌刻在心上明澈风流得像二月桃花却冷得失却温度的眼睛,我的胸口又仿似被什么堵住似的,闷得发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宣阳王府的废园中满身血污伤重的他于烈焰下抱我离去开始,还是在听雪园看他毒发时心痛难当开始?我不知道,原来情也可以像慢性毒药一样一天一点的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积累起来,某一天被谁割伤了一道口子之后才惊觉毒性已深入骨髓无法根除。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十九章 莫回首,别恨依依2 行云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我一看,竟然是那幅我还没有完全绣好的鸳鸯大红锦缎。行云抿抿嘴,淡淡地笑着说: “小菊已经告诉我了……你的心意,不管你再说些什么来掩饰,我都不会相信,更不会让你离开我。鸳鸯共枕,结发百年,你,是我的……” 我呆住了,没想到一份临别的礼物变成了相爱的明证,此时我还能如何辩解?我深深吸了口气,靠着心中那点仅存的执着和倔强,想对他说,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可是,话还没出口,渡口的芦苇中忽然掠出十多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手中的刀剑映着天上的一弯残月的余光,清冷逼人。 “好一个鸳鸯共枕,结发百年!”梅继尧从苇丛缓缓走出,步履洒脱而身形倜傥,一身银线绣边的墨黑宫锦长袍衬得那张浅笑着温文无伤的脸越发的有些苍白。 “夏晴深,”他冷寒如雪的目光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鸳鸯绣枕?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可是本王偏就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古老戏码。今夜,没有人能离开此地!” “我……”我满腹委屈无处诉说,看着他,他那冰寒的眼光没由来地让我的心切痛,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行云一闪身挡在我身前,冷笑着说: “宣阳王觉得杀我真有那么轻易?你明知道我是谁,杀了我届时东庭和屹罗定会开战,生灵涂炭国土动荡不安,王爷莫非想制造乱世?” “所以我更不能把你放走。更何况,要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根本不是一件难事。你不在了,想必屹罗宫廷将会大乱吧?对我东庭而言,亦是好事。” 行云冷哼一声,捉过我的手臂就向着东南方跃去,寒光一闪,剑气陡然冲来,只见他化掌为刀格开锋刃,顺势一掌闪电般劈出,那挡住我们去路的黑衣人便无声倒地。这时又有二人飞身而至,他拉着我身法却依然灵活,只是那些几乎落在我身上的刀剑屡屡让我心惊胆战。 “窣”的一声,一枚暗器忽然而至,行云掌风一运便把它震开,谁知那枚暗器竟是会转弯一般朝我面门扑来,我大惊,忽然另一只手被人一扣一拖,我的身子不由得歪斜,竟然躲过了这一劫。 那只手很冷,很硬,冷得像冰,硬得像铁。我僵硬地看着梅继尧,梅继尧给我冷冷的一瞥,不知是怒是恨还是心痛。 行云回过身来,墨色眸子里翻滚着狂怒,他欺身过来掌影翻飞击向梅继尧露出的空门,梅继尧手一动便封住了他的掌势,冷冷地说: “屹罗的慕氏十三式你已经用了九式,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说罢旋身跃起竟是一掌拍出直取他的心脉,行云用力一拉将我扯出战圈,我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慕氏十三式?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回头看着这两个人的惊险恶斗,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只见行云脸上的杀气越来越重,而梅继尧仍是神色冰冷有条不紊地拆招。 “宣平,把她看好了。”梅继尧双掌忽如惊涛骇浪般卷起气场,以雷霆万钧之势拍向行云,行云反应奇快,闪身避过,不料这是虚招,梅继尧双掌一翻出人意料地就击中了行云的后背,行云回掌护卫,可惜晚了。 行云闷哼一声,人已如飞絮般落在三丈之外,一口鲜血喷出,他瞪着梅继尧,挣扎着站起来说: “你的大悲掌,竟然练至第九重……” “行云——”我大惊,担忧的叫道,正想跑过去,谁料那个叫宣平的黑衣人一把扣住我的脉门,我气极,抓起他的手就咬上去。他吃痛,却还是死死地拉住我。我看见行云嘴角的一缕鲜红,不由得红了眼眶。 “师兄!你不能杀行云!”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可是梅继尧置若罔闻,只是冷漠地说道: “把失心散的解药给我!” 行云嘴角绽出一丝轻蔑的冷笑,说: “你还是害怕了,不是吗?怕她日后忘了你?即使她没有吃过失心散,心里的那个人也不是你,要解药来何用?” “我不在乎,她会否记得我。”梅继尧的声音寒彻人心,“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能伤害她,这是底线。时至今日,我只是后悔为什么顾忌着她而不杀你,任由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她。失心散伤人心智,你把她带到屹罗去,居心何在?!” 失心散?行云喂过我吃失心散?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行云。 岂料行云一阵大笑,深邃的眸子盯着梅继尧说: “宣阳王,若不是你伤了她的心,我怎么舍得让她吃失心散?她只有彻底地忘了你,才会是那个快乐无忧的蜻蜓儿……” 我心里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想起过去在青林山的数个日月,那个一脸冷漠倔强的少年相伴在旁时而淡然一笑的情景,时过境迁,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那段过往中的我竟是如此对他来说如此的特别。 只见行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说: “这就是解药,宣阳王若是要,就来拿吧。”然后把瓶子往身后一抛,瓶子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眼看着就要落到湍急的江水里。 梅继尧皱皱眉,身形甫动却快如疾风,那只月色下白如脂玉的手准确无误地握住瓷瓶,不料行云早有准备,双掌齐出拍向他肋下。若是他抛开瓷瓶回掌迎击尚可避开,可是梅继尧好像根本没想过要避开,只用左手捏一手印护住空门,硬是接了行云倾尽全力的这一掌。“砰”的一声轻微的闷响,梅继尧接连往后退了两步,而行云身形一闪快如闪电地向着穆青停放马车的阴暗处纵身飞去,伶俐地踢断了行辕,跃上马背大声说: “蜻蜓儿,等我,我定会回来接你!”说罢在马身上痛击一掌,疾驰而去。 “拿箭来。”一名黑衣人马上把弓箭呈上,那是一把通体黑色却闪着冷冷金光的年月久远的弓,梅继尧把三支乌金箭搭在弦上满满地拉开了弓,此时他脸上泛出一种极度的苍白,仿佛体力尽耗到了极致,清冷的月色下他如邪魅的地狱使者瞄准了漏网的魂灵。他半眯起眼睛,随着瞳芒一闪而过,那三支金箭瞬间离弦,挟着风声破空而去。 “不要!”我凄厉地大叫一声,眼看着行云避开了一枝金箭而后被另外两枝金箭直插背心,从马上直直坠落下来掉进了湍急有如奔马的回龙峡中。 我不知哪里来的巨大力量挣开了宣平的禁锢,向着行云坠马的方向奔去,忽然腰上一紧,梅继尧从身后追上来挟着我的腰硬生生地拦住了我。 “放开我!”我愤怒地瞪着他,恨意有如暗夜火光照亮了彼此。 “不放!”他迎上我的视线。 “我、恨、你!梅继尧!”我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说,泪水在我脸上狂奔肆虐,我抓住他的衣襟疯狂地推搡着,“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他沉默地看着我,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和凉意,却更用力地抱紧了我,我大声哭道: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他一定没有死,没有死!……” “他已经死了。”梅继尧大声说,“行云,他死了!” “梅继尧,我要杀了你!”我怒极,扬手就往他脸上打去。“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反而是我怔了一下,他没有躲闪,眼里也没有怒气,反而默默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眼里尽是诧异。 “打够了吗?”他问,“不够的话还可以打另一边。” 我咬着唇,愤恨地望着他,他轻轻叹息一声,手一动,往我肩上一点,我身子一麻便靠在他的身上。 “要杀了我?好,我成全你。” ——————————————————————————————— 越关城,齐云山脚。 马车遽然顿住,四周响起数声马的嘶鸣,在马车上昏然入睡的我猛地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梅继尧那张苍白得血色全无的脸,他斜倚在靠垫上流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凝重。只听得宣平的声音平地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截宣阳王府的车驾?!” “莫非宣阳王没听过这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宣阳王的伤势如何?在下倒是不介意在黄泉路上送宣阳王一程。”带着恨意的桀骜笑声响起,惊起树上的栖鸦,让人心里蓦地一寒。 梅继尧手一动解了我身上的麻|岤,一掀车帘便走出了马车。我在车帘的缝隙边一看,大约有二十多个手执刀剑的黑衣人把我们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他们目光如炬眼露凶光,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那夜落雁山上的狼。 “有劳阁下挂心了,只是,本王的这点小伤还不足以构成杀敌的障碍。”梅继尧轻蔑地冷笑,“怕只怕今夜各位是有去无回了,又或许,需要本王留下阁下的命回去向肃王爷交待?” 那领头的黑衣人目光一滞,瞬间又恢复过来,笑道: “王爷被慕氏家传掌力所伤,居然还不自量力地拉开了天乙神弓,在下实在很想见识王爷通身血气紊乱的情形下如何能取在下首级! 手中的昆仑刺一扬,身后的黑衣人纷纷跃上前来,与此同时,附近灌木从中竟然飞出箭矢,看来他们早已埋伏此地,请君入瓮。 “宣平,你带着他们冲出包围圈,找豫南守备孟大人。”他对着身边的宣平低语。 “王爷!”宣平急了,“宣平誓保王爷平安。” “这是王令!” 而此时,梅继尧眸中冷光森厉,身形一动直取那黑衣人,那人的武功实在精纯几招下来也不见得占了上风。其余的黑衣人也包围了过来,接着便是一场混战,鲜血和受伤的惨叫声不断。 车帘忽然被掀开,梅继尧一手扣住我的肩把我拉出车外,身畔几支冷箭“嗖嗖”掠过,那黑衣人丝毫不放松,昆仑刺闪着银光迅速地刺来。梅继尧冷哼一声扣着我的手使了一个身法避开,回身一掌看似平淡无奇却击中了那人的空门逼得他连退了两步。 就在这一瞬,梅继尧拉着我兔起鹘落的一个轻盈的跃起,借着淡淡的月色看准了身旁那株黄杨树的枝桠,双足一点借势便落在齐云山的山路上。仗着夜色朦胧树影幢幢,他拉着我在丛林间施展轻功穿行,身后传来一阵阵密密的脚步声。我喘着气,一个踉跄便被脚下的藤蔓绊倒,他回身拉起我,我一把打落他的手,红着眼睛说: “我不要跟你走!” 他眸中的怒气陡然大盛,双手扯住我,把我整个人拉了起来。 “夏晴深,不是想杀我吗?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杀我为行云报仇?!”他厉声说:“我告诉你,哪怕是脚断了你都要跟着我!” 他眼中的决绝之色竟让我的心窃痛不已,我忍耐着迈开脚步随着他艰难的跑到半山腰,山上寺庙的点点灯光遥遥在望。 我心下暗喜,抬头看他,却见他忽然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脸色苍白得吓人。那是一处长满了爬山虎和不知名的的树藤的山崖,他把身子靠在崖壁上,忽然紧皱的眉头疏开,掀开那层层枯藤,里面竟有一个能容两人的狭小通道,他把我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一闪身也躲了进来。 里面尽是幽深黑暗,我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襟,忽然触到他的手,冰凉入骨。我迟疑着想问他是不是伤着哪里了,可是咬咬牙,还是没有吭声。而他反而双手一拢轻轻抱着我,在我耳边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晴儿,别害怕,有我在……” 周围的黑暗寂静如潮水般涌动着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我的心底那道伤口终于华丽地开裂,缠绵而疼痛。 在宣阳王府的废园中,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满身血污地抱着我说,晴儿,别怕,有我在…… 在断崖底下的岩洞里,我烧得不知人事时,他怜惜疼爱地对我说,我不走,晴儿别怕…… 那样的过往啊……我真的是恨极了他,为什么在军营要那样冷漠绝情地推开我?为什么要杀了行云那样伤我的心?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对我那样的好?梅继尧,我恨,我真的恨你…… 我的双手僵硬地垂着,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安地躁动着,但是一想起行云中箭满身鲜血地坠入回龙峡,心里一阵内疚痛苦,便把这个念头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章 一夏晴深第17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五十章 与君同,生死相许1 “连两个人都跟不住!你还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 我的心一动,这声音,竟是司马承中的。 “禀侯爷,齐云山山势虽不算崎岖,然而林木阴森有的是藏身的地方。宣阳王带着一个人必定走不远,不如我们以逸待劳……”是那手握昆仑刺的黑衣人磔磔的森冷的声音,“放一把火,烧了这座山,他们必定会出逃,届时我们守在山下,便可一网打尽。” 司马承中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却是问道: “他带着的那个人可是个女子?” “这个,在下没有看清……侯爷,事不宜迟,我们……” “我要看见人!”司马承中咬牙切齿地说,“火你尽管可以放,但是,司马继尧带着的那个人的命,给我留着!” 一阵脚步声响起后周围又趋于平静,我心下一动,正想离开,梅继尧却忽然抓住我的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诱敌之计。我了然,然而他的怀抱却让我觉得越发沉重,他的头垂下来压在我的肩上,呼吸声若有若无地在我耳边响起,我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腰,可是触手尽是透出衣料之外的一阵冰凉。 我打了个冷颤,正想问他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声音。 “还是没有发现?”是为首的那个黑衣人。 “属下几个山上山下都搜过了,而山顶的齐云寺已经关了山门,属下探听过了,没有动静。” “哼,那就别怪我了……放了火之后,到山下的各个出口守着……” 周围重新归于沉寂,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所处的狭道里的空气开始局促升温,我已经承受不了,忽然肩上一热,一道粘乎乎的带着浓郁腥味的液体透过我的外袍触碰到我的皮肤,我有如火烫一般,身子一侧,没想到梅继尧就这样一声不哼就倒在地上。 “师兄,师兄!”我再也顾不上许多,大声地叫着他,可是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白如纸,嘴角有腥红一抹,手掌一片冰凉。我忽然陷入了一种恐惧之中,用尽力气想把他拉出狭道,可是树叶被烧焦的气息倾袭而来,我甚至看到了遮挡在外的重重枯藤都已被焚烧起来,明亮的火焰刺激着我的视觉。 我不知道狭道那头是什么,而为今之计也只好拖着他穿过那漫长的狭道。幸好,狭道居然是通到山中一处陷落的类似地下森林的小山谷,下陷得太深了以至根本无法爬上去。 晨曦从边沿上慢慢走入,凭着光线,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他那白如死灰般的脸色。 我哆嗦着解开他腰上的玉带,他的长袍散开,拉开他的里衣,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他右肋下印着两个青黑色的掌印,像两道催命符一般触目惊心。 这,就是行云伤他的那掌? 梅继尧,你不能死!我咬咬牙,拿出金针——这是我唯一的或许能救他的办法了。人中,百会……我施完针后,他仍是双目紧闭,嘴唇动了动,我听见他说的是: “冷……” 我的眼眶一热,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罩在他身上,再跑到山崖上拼命把一些枯藤败叶扯下来,给他铺好垫好。空气中那种浓浓的因燃烧而发出的树木的味道弥漫了整座山谷,山火越燃越旺了,我无助地望着山谷的上空,头脑里一片空白。 “好冷……”他眼帘微微一动,我回过身俯下看着他,他凤目微张,眼眸中那点微弱的眸光一瞬间似乎把我心里的某处照亮了,我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说: “你……是不是很难受?你怎么了……” 他的呼吸声又重了起来,他勉力地撑起身子,盘膝而坐,似是在运功,脸色青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沁出。片刻之后嘴角又吐出一口暗黑的血,随即身子就往一旁倒下,我伸手想扶着他,他却用尽力气地推开我。 “你走吧。”他有气无力地说,“趁山火还未燃至,即使肃王的人捉到了你,也不会为难你的,因为司马承中一直在找你。至于我,你不放心的话,”他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扔到我面前,“现在拿起它你就可以为行云报仇了!” 那是一把刀鞘上嵌满了白色雪玉的银色匕首,与其说是一件杀人工具不如说是一件精致的装饰品,我拿起匕首,却一言不发。 “我叫你走!”他激动起来,猛地咳嗽。 我站起来,拿着匕首就径直地越过他,向山谷的南边走去。不一会儿,我回来时带着一荷叶的水,还有几颗野果。他没想到我还会回来,我坐在他身旁,把水递给他,说: “喝下去。” 他抿着唇,置若罔闻。疲倦而冰冷的视线落在身旁的碎石野花上,不再看我。只是说: “夏晴深,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 “师兄……”我一时语塞,看着他干裂的嘴唇,更握紧了手中的荷叶。 “如果昨夜死的是我,你也会那样歇斯底里地要为我报仇吗?”他轻轻地笑起来,苍白而尽是自嘲的神色,“你甚至,知道行云让你吃下了失心散,也不怪他……” “把水喝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中的泪意,“梅继尧,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他还是不理睬我,双目仍是闭着,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白得泛青的眼窝上,憔悴得让人心疼。我喝下一口水,俯下身子就印到他的唇上,周遭的空气升腾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灼热,然而他的唇冰凉入骨,我心里无端的颤了一下。他凤目微睁,手一动便想推开我,水珠自他唇上滴落,我抬起身子看着他说: “即使你不来越关城,我也是不会跟行云走的。” 他斜靠在一处崖壁,睫毛悄然一动,目光仍是凉凉的,说: “鸳鸯红锦都绣好了,却说不想跟他走?我再不聪明,也不会无知至此。” “你——”我气结,脸色也煞白起来,“我知道你不相信,这水,你不喝就算了!” 他淡淡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猛咳,嘴角又涌出一股血线。我把手指按住他的脉门,旋然一惊,问: “你中毒了?” “很冷……”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身子一斜就倒在我身上。我用力地抱住他,仿似抱着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他的脸色泛青,眉心有淡淡的黑气纠结,而山上的火势已经蔓延到这处下陷山谷的边沿上来。 “还冷吗?”我把金针插进他身上的几处大|岤,周遭炙热的空气烤得我身上汗如雨下,我在他身上摸出那个白色的小瓷瓶,失心散的解药?说不定也有解毒的功效,我胡乱倒了两颗出来塞到他的口里。犹豫了一下,也往自己口中塞了一颗。半响,他还是了无生气的样子,而身旁那些枯干的藤蔓也开始沾到一些星火,开始作燎原之势。 绝望之下,我摸到了腰上系的那颗硕大的明珠,忽然想起珍珠也有解毒的功效,于是连忙把它解下来拆开,放在身边的石块上把它砸碎,融在水里,让他靠在我的肩上,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喝…… 可是,还是不见有任何的起色,他眉头深皱,生命的气息仿佛一丝一丝地往外溢,俊美而苍白的脸上还有着无法释怀的落寞。我没有想过,行云到最后,伤害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而此时,行云已然殒命,他却因为我受了内伤中了毒,天人交战,不知能否醒来,这叫我情何以堪? 他会死吗?我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不会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此睿智骄傲如此不羁风流的他的生命会消失,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心脏无端地绷紧,几乎要裂开般剧痛,我茫茫然地呆坐着,不知所措。 “师兄,对不起。”我把他紧紧地拢入怀内,眼泪终是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若真是逃不掉,我们就在这里,就这样,永远地在一起,好不好……” 我伸出手,颤巍巍地抚上他俊朗依旧却不再风流动人的脸,抽噎着把头埋进他的颈项之间。不远处有些树木已经燃烧起来,火光迷离,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有跟他讲,有许多许多的误会无从解释。 你总是问我为什么行云这样对我我都可以原谅他,我只想告诉你,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歇斯底里,不是因为我和他有过什么海誓鸳盟,而是因为那个人曾经住进过我的心里,而我不愿意你,手上沾着他的血…… 随着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大,随着生命随时的消失,这些话,还有必要再说吗?我忽然想起元宵节那夜他在船上说的那句话: “连生命都不珍视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如果你的心或是我的心都不再跳动了,所谓的爱,又在哪里?” 是啊,如今想来,我所谓的喜欢和爱,又是多么的肤浅!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我在他耳畔轻声唱道。 这一次,我要把这首歌唱完,这一次,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要告诉他,这首歌叫《踏雪寻梅》…… 忽然腰上一紧,他的手臂把我绕得紧紧的,我一口气缓不过来,他的唇已经印了上来,冰冷而温柔地吻着我,带着丝丝腥味和甜意,用尽所有力气地吻着我。我怔了怔,双手亦是不自觉地拥紧了他,张开唇悄然无声地肆意回应着…… “晴儿……”他喘着气,放开我,眼眸微微张开,伸手抚上我满是泪痕的脸,轻叹一声说: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可以生气,可以发脾气,但是,不可以哭……因为,每一次看见你哭,我都很心痛……” 我的心仿似被什么重重地捶了一下,痛入心扉。原来,我一直断章取义,原来,我一直以为他眼里没有我……我死死地握住他冰凉的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勉力地笑一笑,说: “师兄,我一个人走,怕寂寞,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看着我,目光明澈如水,温柔缱绻,暖融融的笑意里流露着舒心悦目幸福神情,嘴角轻轻上扬像小孩子得到了心爱之物一般稚气单纯。他往我头上轻轻一拂,我的黑发便如瀑布般泻下,他的手抚过我的黑发,那一瞬我竟仿如被电流贯穿身体,背脊不由自主地僵了一僵,他的臂顺势缠上了我的腰,轻轻地把我搂进怀里,在我耳畔像陈年的酒酿一般醇厚而略带沙哑地说了一个字: “好。” 我抬头看看天空,天上的流云丝丝缕缕地飘过,湛蓝的天空是如此的深远美丽。四周的静寂更显出火烧枝叶发出的噼啪声是如此的聒噪,身旁的火势渐渐大起来,眼看着就要吞没了这个山谷。我闭上眼睛, 他的怀抱是冰冷的,但是,我和他的心,却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如此温暖过。 朦朦胧胧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身火红衣裙叫做小鱼的女子,拉着一身白衣笑容温厚的秋童穿过六月幽深静谧的树林,她赤着脚奔跑着,笑声伴着脚上的银铃声在林间荡漾开去,他只是一脸宠溺的笑容。阳光从树梢上落下来,漏在他们身上一斑一点的,流动着幸福的时光…… “秋童,我想下山,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在修行,是不能下山的……” …… 繁华的市镇里,一个形容猥琐满身罗绮的富家子捉住小鱼的手不放,小鱼笑嘻嘻地念了个口诀,不知道从哪里就变出几条蛇缠上了他,他又惊又怒之下指挥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扑向小鱼,小鱼手指往空中一划,那些家丁身上的衣服居然全着了火,狼狈不堪,甚至有些被烧伤的还在惨叫。 “小鱼,别胡闹!” 秋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把他们身上的火灭了。” 小鱼噘噘嘴,“那个咒语我忘记了。” “南无勃陀,瞿那迷纳摩。”秋童在空中轻划,忽然一阵细雨飘落,那些人身上的火居然就灭了。 他拉过她的手,隐没在人流之中…… …… “南无勃陀,瞿那迷纳摩。”仿佛身在三味真火中煅烧一般,我全身炽热发烫,龟裂的唇无力地重复着梦中的那句奇怪的咒语,我的意识游离飘忽,忽然一阵冰冰凉凉的雨点落到我的脸上,身上。我猛然惊醒,张开眼睛一看,天上竟然下着小雨,而身边的枯枝败叶却是连烧过的痕迹都没有。梅继尧仍然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是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了。 “师兄,梅继尧,醒醒!”我疯子般摇着他的肩,他头一歪,整个人便倒伏在地上,我不禁放声大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山谷上立着一位身穿僧袍挂着佛珠的白须老和尚,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一章 与君同,生死相许2 齐云寺,后山僧舍。 我坐在僧舍前的青石凳上发呆,齐云寺的悯一方丈把我们从那小山谷救回来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下午了,暮色渲染之下天际的云彩抹上了一线绯红,晚霞堂而皇之地霸占着西方大半个天幕,山上苍林若染,翠色秾丽,时而响起古刹钟声,自有一种撼动人心的朴实无华的自然之美。 我手里攥着那柄镶满了白玉的小刀,一位小沙弥走过来说: “女施主,你还是用点斋饭吧,放心,你的师兄定能吉人天相。” 这时,僧舍的门“咯吱”一声开了,悯一方丈神色略显疲倦苍白地走了出来,我连忙起身迎上前去问: “大师,我师兄他……他究竟如何了?” 悯一方丈看着我宽厚地笑了,温和而平静地说: “施主请放心,令师兄已无大碍。” 我提着半天的心就这样放了下来,按捺着心内的激动说: “大师于危难之中仗义相救,小女子真不知何以为报!” 悯一大师微微一笑,说: “施主不必如此,老衲尚未谢过施主救了齐云寺一众僧人的性命,又何来感激?对令师兄也不过是略尽绵力,更何况,施主已经帮助他驱毒,老衲只是用内力治疗他的内伤而已,何必言谢?” 他见我眼中尽是惊讶之色,于是耐心地解释道: “齐云寺今日本要遭受阿鼻地狱之火焚烧,幸得施主因缘相救,那一场雨是施主之福,亦是齐云寺之福。” “大师,那场雨……和我有什么关系?” 悯一方丈讳莫如深地一笑,道: “佛曰:不可说……令师兄身上的毒若是未解,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所以,施主不必谢我。反而老衲很是好奇,究竟施主是用什么来解了屹罗慕氏的毒?”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却摇摇头说:“不瞒大师说,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自己当时病急乱投医,也不知用了什么来解的毒。” “慕氏修罗掌练的人入门时必须把碧玉青蛇的剧毒刺进血液里,七天之内仍能存活才能取得资格。这种毒唯有青蛇的骨粉才能解,幸好,碧玉青蛇极难豢养,它的毒液提取亦是艰难……” 我忽然想起当日穆青看见行云杀了一条碧玉青蛇时脸上的震惊表情,原来如此…… “令师兄大概已经醒了,施主去看看他吧。” 我点点头,就朝僧舍的竹门走去,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简单朴素的僧舍里,一桌一椅一床一帷帐一目了然。梅继尧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可是眉宇间已经没有了青黑之气。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他身上的毯子再拉上一点,他不自觉地皱皱眉,仿佛不满意这样的打扰,睫毛动了动,又睡过去了。嘴角轻抿,一脸的孩子气,此刻看来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得让人心疼。我这时才发现平素他一副睥睨天下,一切尽了然于胸的强悍傲然的外壳之下,也不过有着一颗与常人无异的敏感而脆弱的心。 我轻轻拉出他的手,把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他的手准确的一翻便握住了我的手。 “你醒了吗?”我悄声问。 “没有。”他仍然闭着眼睛,只是嘴唇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他的手温温的,我忽然觉得安心,也没有把手抽出来。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他: “你好一些了没有?” “没有。”他一个侧身,干脆把我的手放到他心窝处,我的手掌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心里蓦地有些心慌,脸一红,就想用力把手拉出来。 “痛……”他低低地喊道。我一下子不敢动了,有些着急地问: “哪里痛了?我来诊诊脉……” “哪里都痛,心也痛……”他稍稍用力捂紧了放在心窝处的我的手。我气恼之余有些好笑,可是想起军营中被他推开的那一幕又笑不起来了,于是说: “宣阳王如此这般施展美男计,所为何来?”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他忽然睁开眼睛,暗褐色的瞳仁清澈明亮,而又缠绵温柔地看着我,轻声说: “那一天,我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 我故作无知状,问:“哪一天?你说过什么了吗?” 他眼睛眨了眨,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把手伸过来。”我轻轻把手抽出来放到他的手腕上,他的脉搏有力地跳动,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随即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衣袍,露出他精壮坚实的胸膛,右肋下的掌印已经变成浅浅的紫红色,不禁问: “你的元气和功力大概恢复多少了?” “五成。” “饿了吗?我去拿些粥给你吃,吃完后还要喝药。”我把他的衣服系好,便匆匆起身走到禅院那边的厨房,有个小沙弥早就准备好了满满的一锅粥,还有一些斋菜。我把饭食捧回僧舍时,却发现他那张床空荡荡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登时心里莫名的一慌,放下食盒马上就跑出去了,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山边一株盘根错节的大榕树下的石凳子上,我正想走过去,一个人却从另一边疾步走来,原来是宣平。 “宣平无能,让王爷受惊了。” 梅继尧一摆手,宣平便站了起来,继续说: “当夜折损了五名密卫,已经查明使昆仑刺的黑衣人是肃王新近招纳的昆仑派大弟子商景,属下在通往豫南城的官道上遇到了岑桓大将军,他得知王爷遇险,连夜把大军开拨到齐云山脚,现在正在上山途中。” “哦?”梅继尧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看来本王不回府都不行了。宣平,颢王那边有什么消息?” “皇上对颢王赈灾的举措大为赏识,现在禹州已经平安渡过饥荒,也能控制旱情,颢王已经在返京的途中。” “把王府的一半密卫派出,分别在沧浪江和官道上严密监视,确保颢王安全。现在的形势,只怕有些人要急了……” 我回过头把食盒拿出来,走过去放在树下的石桌上,只听得梅继尧又说: “你让人传我手谕,派人到璃城把曹崧调回越关城为城守,密切关注屹罗边境的动向。” “是。” 我转身便走,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沿着寺中的青砖铺就的路径,晨钟暮鼓之声响声不绝,一抬头,我竟然来到了大雄宝殿。里面香火缭绕,观音菩萨金身庄严神圣,似是悲悯地看着前来谒佛的苍生。我立在那里半晌,身后一个声音说: “阿弥陀佛,施主也来虔心参佛?” 我转头对上悯一方丈的慈眉善目,笑笑说: “人心总是难以通达的,所以免不了求菩萨指点迷津。” “哦,施主所惑何事?” “一个人,总是回头看,便看不到将来;若一个人只往明日看,忘却了过往,那她其实已经失去了自己。心里觉得负累,不知道自己应不应放下过往,还要不要自我……” 悯一方丈微微一笑,说: “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曾有一只蜘蛛回答道: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你也是这样以为吗?” “佛门有个故事,不知施主可曾听过?有一书生,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一病不起,一游方僧人到他床前给书生看一面镜子,一名女子遇害,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原来,海滩上的女尸,就是那女子的前世,书生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他相恋,只为还他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施主,那些所谓的放不下,其实已经和你无缘。” 我的脑中仿佛有灵光泻下,醍醐灌顶。呆立半晌,不晓得悯一方丈何时离去,只知道自己的心底那道无形的束缚正一丝一丝地解除。 宝殿外的古松枝干苍劲有力,我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终于把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连接起来了。当初在听雪园外遭遇伏击,为首的黑衣人用的就是慕氏掌法,后来他向谢芳龄提亲,伏击“天机”,许是为了控制谢家的商业,也为了帮助肃王夺回盟书,后来事情败露不得不离开东庭,结果在回龙峡…… 我闭上眼睛,心里有些酸楚,行云对我的好或许是假的,或许是真的……然而他眉宇间那种孤独寂寞的气息却无法矫饰,我曾经多么希望自己的笑容能融化那颗冰冷的心,甚至曾经因为他寥落的背影而感觉心痛,曾经那样单纯的,心里只满满地装着一个他…… 我趴在桌子上,昏昏然地睡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晓得自己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竟然躺在马车里的软垫子上,梅继尧坐在我身边,抿着唇一言不发,冰冷的神色中聚满怒气,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师兄?” 他看我一眼,那溢满怒气的眼眸瞬间温和清亮起来,扶起我,说: “醒了吗?还是不是很累?” 我摇摇头,他看着我,忽而似是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 “那个装着失心散解药的白瓷瓶子,为什么会是空的?!” 空了吗?我茫然地望着他,好像那一天,我倒了两颗塞到他嘴里,自己再吞了一颗…… “我给你喂了两颗,然后自己吃了一颗。我知道是解药,我吃了呀!” 他一时无语,表情却由恼怒变得伤怀,轻声说: “你真是笨蛋,为什么要给我吃两颗?” 我笑起来,“那时很恐惧,”我认真的说:“梅继尧,我怕你会死。” 他的嘴唇无端地抽搐了一下,似是在隐忍些什么,伸手搂过我的肩拥我入怀,定定的看着我,说: “在军营那一天,我好像欠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的脸忽然开始发烧,想起那天情意绵绵地在他怀里问:师兄,你喜欢我吗?现在想起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像女色狼,我讷讷地说: “那天,你不是给了我一个用心不良的罪名?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 “是吗?”他淡淡一笑,眸子染上了一抹神采,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晴儿,或许,我应该表达得更贴切更形象一点?” 我还没想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斜侵入鬓的两道眉舒展着,凤目微眯,满写春风情意,眼波浩淼如海。他的手缠上我的腰,身上淡淡的木叶味道好闻地飘了过来,我不由得有些熏熏然;薄唇吻上我的唇,温润柔软,情意缠绵,流连不去。 良久,他轻轻的放开我,手指擦过我略带着红肿的唇,哑着声音问: “这样的表达,你可明白了?” 这一瞬间,心底似有暖流潺潺流过,温暖悦耳。我恍然自己对他怀抱的依恋,不由得伸出双臂绕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带着笑意带着一点点懊恼说: “梅继尧,说一句‘我喜欢你’很困难?还是你故意想欺负人家吧!” “夏晴深,我不是喜欢你。” 我一愣,抬起眼睛看他。 “我不是喜欢你,”他悄声说道,专注而真挚地看着我,“我是爱你,很久了,久得连自己都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看见你笑,第一次拖着你的手,第一次带你去豫南城看灯,我也常常问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比别人顽皮多一点点,可爱多一点点的小女孩,为什么进了自己眼里后自己就再也看不上别人?” 我的眼眶有些热,心内一激动,手竟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顿了一顿,宁静清澈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温馨笑意,继续说: “情字何解?怕是前生你给我下的蛊下的毒,今生依旧无法拔除。” 我呆呆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然盈眶,他的爱深沉、大气、包容,然而我的心却一直无从领受,回想起许多年以来他一直留在青林山忍受我的冷言冷语,甚至不顾及王爷的爵位…… “晴儿,”他轻叹一声,温厚的掌重重地落在我的发上,“答应我别再逃了,下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心力抓住你……一辈子的时光很短,我只想与你执手相依走一段蜿蜒绵长的路,没有天长地久,却有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你不介意我晚了这许多?”我哽咽着说。 “我不介意等你。”他温柔地说道,纤长的指拭去我脸上的泪。 我伏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还有自己的心跳,节奏是如此的鲜明,我的心坦诚而赤裸,毫无遮掩,然而自己却觉得人生终有一翻惊心动魄之美,寻寻觅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二章 恰相逢,倾盖如故 兴德二十三年的六月,东庭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东庭屹罗边境出现异动,屹罗二十万大军集结边境,兴德王命肃王领东营十万大军增援边关,不日将起行;二是随着兴德王病情告急,肃王颢王的争位日趋白热化,朝廷人心思变,手握兵权的三大将军冷眼旁观着,等着肃王颢王的势力比拼分出高下;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宣阳王司马继尧上呈《罪己书》,历数自己的“十大罪状”,请求兴德王收回赐婚的旨意。此疏一上呈,立即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岑桓大将军当场割袍断义,并一掌打裂庭上的龙柱,愤然离去。兴德王大怒,下令罚俸三年,削除宣阳王一切朝政要务,并责令闭门思过一月。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一片哗然,都道恩宠繁华来得快去得也快,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宣阳王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空置的闲散王爷。坊间更有好事者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那《罪己书》中列举到的数桩罪状,依稀如下: 继尧少孤,不省所怙,无从报父母之恩,此其罪一; 长年流落乡野,品性顽劣,有辱皇家天威,此其罪二; 少年风流,常流连勾栏院肆,辱没家声,此其罪三; 未能洁身自好,偏好男色,皇上屡责屡犯,不知醒悟,此其罪三; 辜负皇上天恩,有负岑家小姐情意,此其罪四; 为人张狂肆意,目中无人,未能做到友恭弟爱,此其罪五; …… 我推开梅继尧书房的门,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着一本墨迹尚新的书,一看见我,便笑笑说: “你来得正好,这本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傅文修新写成的《闲情偶记》,论尽生活养生之道,比如说在六月炎夏在木椅上做一瓷质抽屉,中放冰水,便可消解暑意……” 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道: “这样会得风湿症的。” 梅继尧讪讪然放下书走到我身边,看看我脸上的表情,说: “怎么啦,谁惹到你了?” 我瞪他一眼道:“还想瞒我,那什么《罪己书》,胡编乱造。当初写的时候就应该找我代笔,居然传遍了整个东庭……” 梅继尧恍然失笑,搂过我的肩,神色依旧轻松,说: “现在我天天陪着你不好?我还打算向朝廷告三月病假,在家好生休养着。还有,我打算大修宣阳王府,你看如何?这是工匠递上来的设计简图……”他把书桌上的一份图纸递给我。 我接过图纸,又放下了,笑嘻嘻地对他说: “宣阳王,你最好到前厅看看,有人送了一份厚礼给你。” 这时我已经不再是男子打扮了,穿回了女子的衣裙,头发梳个簪花小髻,素净的脸上不施脂粉。梅继尧执起我的手,大步走到了前厅。梅继尧皱皱眉,指着厅中垂首而立的一个十三四岁的人问道: “这究竟是谁?” “禀王爷,这位是听雪园的伶官,是长信侯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已经买下送给王爷的,还望王爷……笑纳……”成阅抬起眼睛看看自己的主子,看到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里开始酝酿的风暴,不由得颤了一下身子,说: “长信侯还托人带了一句话给庆……给姑娘……” 梅继尧瞟了他一眼,成阅如披冰雪,嗫嚅着说: “长信侯说姑娘欠他一埕桂花冰酿,明日天香楼西厢雅座静候姑娘,还说……不见不散……” “好,好得很!”梅继尧抿着唇,我知道他这时候不是一般的生气,走到那伶官面前仔细地看看他的样子,肌肤细腻白如脂玉,眉眼妩媚脸如桃花,心里暗自叹口气,这样的容貌即使是女子也远远不可比,我拉过他的手笑笑说: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带着些惊惶看着我,那双眼睛璀璨如星子,眼波流动,勾人心魂,嘴唇一动,悄声说: “我叫凤渊。” “夏晴深,你在干什么?”梅继尧长臂一揽,硬是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凤渊的嘴唇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我看着他恼怒的样子,不禁失笑,说: “司马承中若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有多得意。你若是把伶官送回去,岂不是告诉全天下人宣阳王好男风一事失实?再说了,这孩子让他回到听雪园,不知那一天又是送到某个达官贵人手里,白白给糟蹋了,你于心何忍?” 凤渊这时也忽然跪下,声音颤颤地说: “求宣阳王成全。” 梅继尧的脸色缓和下来,我连忙示意成阅把凤渊带下去安置。几个奴婢也退下了,梅继尧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两天你哪里都别想去。凤渊可以留下,迟些时日我便把他入一民籍,你不要再管这些事情。” “好,我不去就是。”我温顺地走到他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抱着他,“别生气,好吗?有些事我是知道的,你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我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平眉心的那点折痕,“其实你不用故意这样每天留在这里陪我,也不用担心我。你看我气色很好,只是比较懒,爱睡懒觉而已……” “晴儿……” “失心散的解药一次要吃两颗,若是单吃一颗不仅不能解毒,反而会加重毒性,是吗?”我脸上的笑意不改,“章太医给我开的药并不能驱毒,只能延缓毒发时间,我说得对不对?” “是我不好……”他叹息一声,眼里的痛楚显露无遗。 “你会嫌弃我吗?” 他摇摇头。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日夜里,宣阳王府忽然来了几位访客,都是朝中的重臣,议事厅的大门关得紧紧的,不知道他们再说些什么。我做好了酸梅汤在书房里一直等着梅继尧,努力撑着不让眼皮掉下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想着回房里休息。经过议事厅时忽然听到梅继尧冷冷的呵斥。 “为了朝政的利益,你们就让本王妥协?岑将军再是手握兵权也不过是天子辖下的臣工,他若是真心拥护颢王又岂会因本王的拒婚而倒戈相向?各位大人怕是多虑了吧?来人,送客!” 议事厅的大门一开,那几位大臣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了出来,有的甚至还一拂衣袖,以示愤慨。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怀里揣了好几锭银子,静悄悄地跑到后院的马厩,把小毛牵了出来。说起小毛,原来那次遇到意外后,梅继尧就让人把小毛牵回王府好生养着,这次我回到府中一看小毛,它已经变成一头毛色亮泽身形体态丰腴的壮驴了。我推开后门,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行人,于是手快脚快地骑上驴背,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行去。 随便选了一家店,在柜台上放下一大锭银子,说: “我要一套男装。” 片刻之后,一位衣着光鲜,丰神俊秀的年轻公子走了出来,手执一把纸扇,姿态潇洒风流,无奈街上的人们很快发现,这位翩翩公子竟然牵着一头再帅气也不像马的毛驴肆无忌惮地走着,不由得掩口葫芦而笑。我不以为意,牵着小毛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镛铭居的大门。 昨夜问成阅岑大将军府的地址,成阅那精明的小眼睛转了转,只说了一句: “听说岑桓大将军最爱吃镛铭居大厨做的点心。” 真是顶顶精明的一个人,怪不得他可以把整个宣阳王府打理得滴水不漏。 小二迎上来牵过我手中的毛驴,我看看二楼那个窗户半掩的雅座,手中亮出一锭银子,对小二说: “楼上当街雅座,旁边的房间。” 小二唯唯诺诺地领着我上了二楼,有几个临窗的茶客一看见我马上就小声笑着说: “这就是那个牵着毛驴穿街过巷的贵公子,不知什么来路……” 我闻言哈哈一笑,抱拳对那人说: “兄台,身穿锦衣手牵毛驴招摇过市着实可笑,可更可笑的是世间上这样的人多的是了。” 我的声音很大很清晰地传遍了二楼的每个角落,有个茶客大声问: “真有这样的人?” “世间不辨驴马的人又焉止在下一人?三国时的田丰,博览多识,权略多奇,官渡之战,田丰提议据险固守,分兵抄掠的疲敌策略,乃至强谏,被袁绍以为沮众,械系牢狱。建安五年,袁绍官渡战败,因羞见田丰而将其杀害。可见,因不辨驴马而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在下骑驴,亦不过娱众,徒添笑料而已。不像有些人,驴马不分明珠暗投……” 一声轻微的细响,雅间的门被打开了,我瞄了一眼,只见里面隐约坐着几人,其中一人中等年纪精神矍铄,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强悍有力的眼神往我这边一掠,我得意地笑了笑,又继续问: “这位兄台,你见过有人骑毛驴上战场没有?” 那人愕然,“骑毛驴上战场,除非想死的人才这样做吧!”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我一张手中纸扇,扇了几扇,尽显书生风流,道: “非也非也,兄台这样想就错了。”这时有位茶客往我身后推了一张凳子,我坐下来,又有一只手捧着一杯茶递到我跟前,我呷了一口茶,说: “如今屹罗大军压境,是战是和,朝廷内意见不一;若是朝廷软弱无能,军政离心,那么上战场的士兵岂不是骑着驴去打仗,再怎么样也底气不足?在下只是骑驴逛街,就算发生意外也只是一人之事,不是一国大事,又何足挂齿?” 众人连声附和,甚至有人说:“这位公子说得对,你看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宣阳王与岑大将军不和这件事,对朝堂局势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宣阳王又何必拒婚?反正娶了正妻还可以娶小妾……”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我一扇子敲到那个人头上,骂道: “若你是大将军,兵权在握,家人生活富贵无忧,你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好男风的薄情王爷?我看宣阳王拒婚,头一个该开怀大笑的就是岑大将军!听说大将军此生就此一女,如珍如宝,哪里说有爹娘为了富贵名利地位这种虚荣的东西把自己的女儿卖掉,葬送她一生幸福的?更不要说为了面子,面子这东西,值钱的么?” “可是听说是岑家大小姐属意王爷……” “那个少女不怀春?只是怀错了对象,只有懒惰而不负责任的父母才会听之任之让她肆意妄为,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久长——这句古话你没听过,想必岑大将军定是听过的……” 包厢中有一人直直走过来,拨开众人,对我抱拳说: “这位公子,家主有请,请到雅间一会。” 我潇洒地起身随他走进雅间,身后落了一地意犹未尽的讨论声音…… 雅间的门瞬间被关上。 “你是谁?”一道威严凌厉的目光笼罩着我,我恭敬地回答道: “在下只是市井一闲人而已,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市井闲人?恐怕未必吧?”身穿一身灰蓝便服的岑桓大将军冷冷地说: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单是这点便可将你下狱,闲人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在下不敢,在下只是有感而发,不敢讽喻朝政。”我笑笑说:“若是 一夏晴深第18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是大将军觉得在下说的话没有一点点道理,在下愿受惩罚。” 岑桓看了我半晌,摆摆手,马上有人在我身畔放一张凳子,倒上了一杯茶,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关上雅间的门。我忽然有些受宠若惊,坐下来,却不敢动那杯茶。 “我见过你,齐云寺中,他抱着你,一步一步下的山。”他说。 我呆了呆,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时我便知道,他不会娶我女儿。” “对……对不起……”我讷讷地说,心里忽有一丝愧意。“刚才那一幕,我小人之心,让大将军笑话了。” “是他让你来的?” 我连忙摇头,“他不知道,我自己偷偷来的。”尴尬地笑一笑,然后说:“不过大将军气度非常人可比,不然也不会任由在下在外间口沫横飞这么久。” 岑桓摇摇头,“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何高论。” 我的脸一红,很是尴尬,只听得他又淡淡地说: “宣阳王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曾是已故宣阳王的部下,甚至老宣阳王所中那一箭,也是帮我挡的?” 我一惊,才醒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多余的事情。 “不过,这一趟见了你,还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闻名天下的宣阳王的男宠居然是一女子,聪明伶俐,敏锐多才,怪不得他要如此为你,这样一来,我也无愧于老宣阳王的在天之灵了。”岑桓脸上现出淡淡笑意。 “那金殿之上,您……” “你那么聪明,怎会不明白?” 我拿起茶杯,叹口气说: “搞了半天,原来是我庸人自扰。” 岑桓大笑,“不过你一番说辞倒是消解了我心中的一些郁结。我女儿自小被骄纵惯了,我知道她曾经几乎害了你的性命,只是她从小没了娘亲,我又无暇管教,她对你的冒犯,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的眼神明亮真诚,我点点头道: “我能理解,将军放心。” “说来你的相貌神态语气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朋友,只可惜他已经远遁异乡,大概无缘再见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哦,是位避世隐居的高人?” “十八年了,那时他年少得志意气风发,是本朝太傅,夏泓夏太傅,你听说过吗?” 手中的杯子不稳,差点没坠地。我还来不及惊慌或是掩饰些什么,岑桓又说道: “当朝安乐郡主,就是他的女儿;皇上对她疼爱有加,也是因为夏泓的原因……” 我手中的杯子终于“哐当”一声坠地碎成数瓣,我的脸色想必比戏台上的大花脸还要好看,发青发红发白……总之什么颜色都有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三章 不关风月,自有情痴1 岑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连忙勉强地笑笑说: “安乐郡主不是姓水吗?在下真的是十分意外,此时居然听到了一桩宫闱秘闻……” “所谓的宫闱秘闻只是秘而不宣,并不是说隐藏得不见天日……” 这时忽然响起两声敲门声,宣平的声音响起: “参见将军,在下奉命把庆庭大夫带回府中,唐突之处望将军海涵。” “有人急了,”岑桓微笑,“也罢,或许如你所说他的拒婚是我女儿之幸,你且先回王府,朝政之事你也不用多想,我自有分数。” “谢将军,在下先告辞。”我行了一礼,走出雅间。宣平早已在楼下备好车驾,我让小二把毛驴拉出来,对宣平说: “王爷命你把我带回府?王爷就是这样说的?” “是的。” “哦,那也就是说,他没有规定你什么时辰要把我带回去?” 宣平不知道我打的什么鬼主意,抿着嘴,不吭声了。我拉过小毛,径直往天香楼的方向走去。今天,我还有一个约会…… 到了天香楼,老鸨来打招呼说,楼里的姑娘还在歇息,无暇相陪,我把剩下的几锭银子丢给她,说了一句: “给我最好的雅间,不要姑娘。一埕桂花冰酿,一具瑶琴。” 宣平在一旁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王爷说,姑娘莫要忘了昨夜应承过王爷的事。” 我淡淡地说:“你都说我是昨夜应承的,不是今天应承的;而且,有什么事我自会向王爷解释。”说罢施施然跟着老鸨走进雅间。 其实此时我心里很是烦扰,我的爹爹怎会是当朝太傅?又为何远匿到青林山?水晴柔是我姐姐?……这一切,梅继尧都是知道的吧,可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坐在雅间的花梨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的珠帘哗啦一声轻响,我抬头一看,司马承中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锦袍,腰缠玉带,金冠束发,神色依旧桀骜冷凝,只是看见我的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却很快便消失不见。 “庭儿来得真早。”他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在我的对面,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我,嘴角扬出一丝笑意,“庭儿想念本侯爷了吗?” “大公子放火烧山之际还不忘要找到庭儿,此情此恩,庭儿真不知何以为报?”我笑眯眯地往他杯里倒酒。司马承中脸色变了变,说: “烧山本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司马继尧处处相逼,我才出此下策。” “下策?把凤渊送到宣阳王府,恐怕是上策了吧?若是宣阳王退还凤渊,想必明日大公子就会挺身而出为他力证清白,击退谣言;若是留下凤渊,一来可以魅惑王爷,二来就等于大公子在宣阳王府的一只眼睛,只怕王府有何风吹草动,大公子总能得悉先机吧!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司马承中薄唇微动,嘴角透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庭儿聪明,总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可是我也看透了庭儿,心很软,所以你是司马继尧的软肋,你的心软,更会成为他的致命伤。若我真要对付他,还有什么方法好得过对付你?” 我的心一阵翻江倒海,他的话很坦白地道出了一个事实。我笑了笑,转动着手中的薄瓷酒杯,轻抿两口,酒意上扬带来的红晕掩盖了原来的苍白。 “除了宣阳王,大公子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吗?”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以为会激怒他,谁知他薄唇轻抿酒杯,眼神明亮地看着我说: “有啊,”他笑笑,“哪一天你成了本侯爷的人,你就是我的亲人。”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他又说: “你来若是想劝我不要再与他为敌,很简单,喝完这杯酒,你跟我走。从此以后我司马承中再不为难司马继尧。” 我哈哈一笑,“大公子,你以为是你不去为难宣阳王吗?你怎么不想想,宣阳王有数不清的机会对你痛下杀手,可是他都没有那样做,是为什么呢?” 司马承中冷冷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大公子真是如此在乎庆庭?可是大公子一点都不了解庆庭。今日赴约,纯粹是为了还一埕桂花冰酿与大公子,别无他意。再说宣阳王是宣阳王,我是我,你是否为难他,其实与我不相干。”我拿起面前的酒杯,微笑着向他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取过瑶琴,调了几下弦,问道: “不知今日大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呢?记得那一次在歧安,我弹的是……” “春江花月夜。”他答道,幽幽的眼神停留在我脸上,我低下头,专注地拨动琴弦,那大气流畅的乐音倾泻而出。我已经很专心了,然而还是弹错了好几个音,一曲弹完后,我略带遗憾地对司马承中说: “大公子,对不起,我还是弹得不够好,一连错了几个音,让大公子见笑了,当初在歧安指法好像还纯熟一点……” “不,这一次,你弹得最好。”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些许磁性,让人听了不禁心里一动。 “因为这一次,是你惟一一次特意为我弹的琴。”他说。 我笑笑,带着些许伤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以为我会放手?”他的眼神凌厉起来。 “大公子日后会娶一名痴痴傻傻形同三岁小孩的无知女子为妻吗?” “这个自然不会。” 我笑起来,这是意料之中的。“大公子还是很理智的人,日后定当能成大事,作大人物;不像宣阳王,那么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狐疑道。 “我是说,以后就算再有机会,我可能也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忘记许多旋律和音符。大公子,我中了失心散的毒,记忆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不可能!”他掠至我身畔,一把抓住我的手按住我的脉门,眉心跳了一下,愤怒而不可置信地说: “怎么会这样?” 我的脉息很弱,而且起伏不定。 我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说: “大公子,今日我忘了音符,明日忘了曲谱,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会忘了你,忘了宣阳王……可是如果大公子真的曾经把庆庭放在心里,大公子就不要再因庆庭而记恨些什么,心里不要为庆庭而恨或是难过。” “我不相信,你若是想以此为借口摆脱我,那也太不高明了!”他的脸色苍白,完全不似平日那桀骜不驯的侯爷。 “庆庭今日赴约,一为还情,桂花冰酿已经喝过,今夜一别,庆庭希望日后不会再打扰到大公子的平静;二是想留一句话给大公子。” “什么话?” “即使庆庭日后变成一痴傻之人,若是宣阳王受到伤害,庆庭也会伤心痛苦的。”我顿了顿,说: “希望我们重新相遇时,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为什么……你考虑的永远只有他……”他的脸色更加发白,紧紧地抿着唇,眼中满是冰冷孤绝的怨恨和痛楚,眉宇间是浓云密布般的怒气。他一手拂落桌上的白玉酒盏,恨声道: “为什么你们都一样?我的父王,和你,都一样……而我,总是被抛弃被遗忘的那一个,为什么?!我不服,我不甘心,凭什么他得到了一切,而我却孤苦一生郁郁不得志?” “大公子不觉得,庆庭日后变得与三岁孩童无异时,是对宣阳王的惩罚?大公子不应该高兴才是?”我眼波冷冽,直透过他的怒火,看进他的心里去了,“你是觉得得到了最终失去要比从来没有得到过要好吗?你凭什么恨?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你凭什么恨?” 我眼眶发红,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些天来我一直隐忍着,不难过,不忧虑,一直保持着微笑……可是我的心也很苦,看见梅继尧似乎不在乎然而眼里时常闪现着内疚与痛苦,我不敢想,不敢想明天…… 他眼睛里的愤怒似乎冷却了一些,带着沉痛的黑眸定定地看着我,下一秒我便落入他温热有力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我,我连挣扎都显得如此多余,他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你错了!我告诉你,即使你痴了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一杯酒就可还情?情,要以情来还!” 说罢他便放开我,深深地看我一眼后,转过身大步离去。 我苦笑,好像我今天的两个约会都是庸人自扰之举。 我走出天香楼,此时已是月上柳梢,一阵凉风吹过,桂花冰酿的酒意渐起,不由得有些熏然。望着远处大街上星星点点的灯,如豆子般大小,却遥遥的温暖人心,像他凤眸里关切的暖意,像他嘴角蔓延出的宠溺笑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此时我忽然很想马上告诉他,我想他了,是那么的迫切,是那么的窝心。 “宣平,王爷他,一定很生气了吧?”我对宣平歉意地笑笑,登上马车,正要掀开帘子,忽然里面传来一个冷冷的似在隐忍着怒气的声音: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本王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 我吓了一跳,掀开帘子进去,便在淡淡的夜明珠光辉下看见梅继尧一脸不悦,绷得紧紧的,眼波扫过我,我嗫嚅着说: “你不是一直在马车上吧?不是被禁足了吗……” “你那点小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你敢跑到岑桓面前讽刺人家驴马不分,夏晴深,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敢动宣阳王的男宠?!” “你一直在马车上?”我眼神幽亮地看着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甜。 梅继尧抿着唇,不说话,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我拉着他月白色的莨绸长衫袖子,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 “我想你的时候,你就出现了,真好……” 梅继尧仿佛没听到似的,板着脸,无动于衷。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想为君分忧,恐怕只是忧上加忧,我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确实是个笨丫头。 梅继尧仍是不作声,在柔和的光线下他的脸仍是俊朗无匹,可是有如冰天雪地般拒人千里之外。 我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带着笑意攀在他耳畔低低地唱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还未唱完,身子忽然一紧,他一手揽住我的背,低头狠狠地吻住我的唇,我的手臂从他脖子上滑下来,他另一手却抵住我的后脑,舌头撬开我的唇肆意地攻城掠地。我整个人贴着他硬如磐石的身子,他灼热的气息充斥在我的呼吸间,胸膛传来的阵阵热度让我脸红心跳。我妄想推开他,可是他却抱得更紧了,是那么用力地揉着我的背,似乎想要把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我不再反抗,他的吻渐渐的温柔起来,我不自觉地抱着他,有种沉溺着的昏然与陶醉。 良久,他放开我,眼内的情潮逐渐退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 “你以后不许再这般任性。” 马车进了宣阳王府,他牵着我的手陪我走回我住的嘉鱼水榭,一路花木扶疏,树影幢幢,进了内室早已经有仆妇准备好热水,我洗好了澡后走出来一看,他竟然就在屏风外的书桌上坐着,背对着我。我呆呆地问他: “你……不去休息?”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舒眉一笑,凤眸里光影璀璨似有夺目星辰闪耀,那一瞬我竟有些失神,他走过来对我说: “等你睡下,我就走。” 我的心忽然酸痛,我知道,他是怕我又再浴桶里睡着了…… 我依言躺下,他坐在榻边给我拉好被子,我想起了今天的事,问: “我今天那样做,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贵公子牵驴过市,只怕变成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他宠溺地刮刮我的鼻子,笑着说:“可是也难为你想得出!你是不是太闷了,朝堂之事又何苦去操心?” 他看了看我的左手拇指,上面只有一道浅浅的勒痕,于是伸出手抚过我的手指,说: “我二哥,下个月大婚。届时,你再把束发金环还给他?” 我左手拇指上的金环,在从齐云山回到王府的那一天,我就让梅继尧帮我把它取下来了。我目光荧荧地看着他,问: “颢王与水郡主的婚礼,我爹娘会来吗?” 他闻言似是一震,“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他们来不来,这要看皇上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说: “你的祖父夏璟是先帝在朝时的太傅,夏家乃东庭第一书香门第,自东庭立国以来几乎每一朝的太傅都是夏家所出,你爹爹,当年是太子伴读,兴德王登基后,他便担任本朝太傅……” 他娓娓道来,一个与我有关而又遥远的故事。 我的爹爹,当年拐带了一名兴德王用尽温柔手段想要掳获芳心的宫妃,甚至还逃出京城,隐匿了大半年才被兴德王的人搜捕到。那时,她的身边已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未足月的女孩儿。兴德王本来满腔怒火,可是身边的谋士沈培方却算准那女孩儿有凤仪之姿,于是他让爹爹选择,要么赴死,要么把孩子留在宫中,放我爹娘离去,隐匿江湖。 我的爹爹,自是选择了后者。 “水郡主当真是我的姐姐?”我喃喃道,恍然大悟我的爹娘每个中秋都秘密奔赴京城的原由,梅继尧握住我的手,悄声说: “我一直瞒着你,其实只是出于私心。”他有些无奈地笑笑,说: “那时候,看见你指上的金环,我心里就一阵阵的发闷。我想瞒着你,更想瞒着我二哥。” “为什么?” “皇上宠爱水郡主,很大的原因在于她长得有些像你娘;而你,更像。我二哥若是知道这一点,恐怕他就不会娶水郡主……” 我讶然,难道是因为圣宠荣光辰恒才愿意娶水晴柔?辰恒如此想得到太子位以至于要把一切有利于自己的条件都拉到自己身上来? “姐……水郡主她知道吗?” “她知道。” 我无语,看着梅继尧沉默的脸,他的表情明暗不定,说: “你怪我?我现在告诉了你,也还不迟……” “我累了,困了,师兄,我要休息了。”我一拉被子,翻身侧卧背对着他,素帐投下的影子让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伸起来想要扳回我的身子,可是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半晌,只得无奈地说: “好,我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在他正要踏出房门时,我翻过身来对着他的背影慵懒地说了一句: “梅继尧,我指上的金环没了,那压痕好丑。我喜欢紫玉,听说京城玄玉斋的紫玉戒是极品,千金难求……” 梅继尧身形顿了一顿,回过头来极为潇洒愉悦地一笑,舒心悦目,然后大步向我走来,低头在我眉心印下一吻,在我耳畔说: “如你所愿。”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四章 不关风月,自有情痴2 七月,晨起时灿烂的阳光已经布满了嘉鱼水榭的每个角落,凤渊一身浅白的薄绸长衫现出他消瘦的身子,即使是盛夏,看起来也是那么弱不禁风。他的发用一根褐色带子随意的绑在脑后,眉眼低垂着,看不出表情,明亮的光线下那张脸更显得白里透红,有着一种几近晶莹的光泽。 “你今年十四岁?”我问。 “是的。” “哪里人氏?” “璃城。” “哦,盛产紫玉的璃城……除了唱戏,你还会做些什么?” 他摇摇头,怯生生地抬起眼看看我,眼波扫过我左手拇指上的那枚晶莹透紫如凝烟波的紫玉戒,又低下了头。 我带着他到了厨房,杏花早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看见面前的那一盘盘新鲜水果,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笑笑说: “我要教你做果脯。” 他看着我和杏花把水果洗干净,削皮切成块,放在锅里煮,我慢条斯理地告诉他说: “做杏子果脯一斤杏子要加三两白糖,一两蜂蜜;但是做梅子果脯白糖就要加四两,因为梅子酸一点……王爷不爱吃太甜的东西……” 整个上午我都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后来我指着一盘桃子让凤渊实验了一回,他倒是很聪明,基本上制作要领都掌握到了,只是一些细节方面还做得不够好。 我赞赏地看着他,说: “你的悟性很高,一学就会。过几天我教你如何做药丸,好吗?” 凤渊疑惑地看着我,迟疑着低声问了一句: “姑娘信得过我?” “我知道,你是长信侯的人。”我直接地说。 他也不惊讶,反而似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你会下毒害宣阳王或是害我吗?”我直视他,眼波清澈如水,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我又说: “我想,长信侯送你到宣阳王府,并非是让你做一些投毒之类下作的功夫的,若是这样他岂非惹事上身?我说得对不对?” 凤渊无言,只是用他那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黑瞳望着我,我有些感叹,这样美好的一个孩子,若是堕入阴谋诡计之中,就像美玉蒙污般可惜了。 这一天,我开始教他如何煎药……接着教他如何把药碾成粉掺匀在煮开的蜂蜜里,待温度稍低,把药粉放入,拌匀,待凉后用手团成药丸…… 天气炎热,凤渊的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当他把黑黑的泥块一般粘稠的药从药煲里刮出来,在用手搓成弹丸大小的药丸放在药匣中时,我递过一颗给他,示意他放进口里,问: “什么味道?” “甜甜的,有些回甘。”他回答道。此时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整张脸都亮起来了,眼神愉悦地看着我,我取过一颗自己吃了,也笑着说: “凤渊,就是这手艺,那一天王爷给你入了民籍,你也有一口饭吃,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他竟有些默然,低下头,勉强地笑笑。 “从前有一个哑孩子,他以为是蟋蟀王偷了他的声音;等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后,他却披上了蟋蟀王的外衣,变成了一只蟋蟀。这个故事你明白它讲的是什么吗?” 凤渊的脸色渐渐的有些苍白,我站起来,拍落双手沾到的药材粉末,说: “如果不是那只鸽子,我还不知道你连我何时喝药都晓得呢!可是凤渊,下一次给长信侯送信时,请帮我告诉他,我一切尚好,勿念。”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去。 “为什么?”他在身后喃喃道,“为什么明知道我是什么人,还要教我做果脯做药丸?” “因为,谁都会对宣阳王不利,而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比谁都不想伤害长信侯,我说得对吗?”我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他,“成阅告诉我,你十岁那年因为父亲犯了法而全家被流刑,在你被押解的官差虐打时长信侯救了你,把你送进听雪园任先生门下,如此大的恩你岂会不报?宣阳王若是伤于你手,长信侯必定首当其冲……” 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苦笑着说: “姑娘聪慧过人,可是凤渊不一定能达成姑娘的心愿。 “凤渊,我不需要你做些什么,”我叹口气,“只要你记住,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做有违心志良知的事情,不然,你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了。” 说完了这些话,我觉得好累,慢慢地走回嘉鱼水榭,丫鬟在门口见了我福一福身就离开了。我走进内厅一看,软榻上斜躺着一人,天青色莨绸长衫,发冠被摘落随意放在地上,双目微闭眉头舒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张薄唇稍微上翘,似是梦着什么舒心事情一般愉悦。 我脱下丝履,无声无息地向他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在书桌上拿过笔墨,走到软榻的下方,拉过他的衣裾,拿起毛笔,凝神想了一想,便在他的衣裾上画了起来。 那幅青如流水的衣裾,不多久便多了一些在风中微微颤动的荷叶,菡萏的莲亭亭地立着,姿态出尘。写意的中国水墨画,在淡青的底色上更显得意境幽远,余韵无穷。 我咬着笔头,看着自己的这幅“杰作”,想象着梅继尧醒来时又气恼有无奈又可笑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嘉鱼水榭外湖光潋滟,雕花漏窗洒进来斑斑驳驳的光影在四周荡漾着,一块块跃动的光斑若即若离地缠绕在我们身上,凉风习习,我坐在地上,取下头上的簪子,黑发柔软地垂下。我的头轻轻地挨着他的身子,倦意来袭,就那么懒洋洋的睡着了。 有那么一瞬,我想,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就这样静悄悄地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这一刻,我红颜尽老,他须发皆白,我们就这样一辈子了,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条颀长的臂伸过来一揽就把我整个人抱到了榻上,我喃喃道: “别,别动,墨还未干!” 一个恼怒的声音说: “地上有暑气,你怎么敢就这样睡着?”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那张微愠的脸,我慵懒地笑笑,刚想解释些什么,他双手一拢,我整个儿贴入他坚实的胸膛,他稍一翻身,我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他压在身下。 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今天才第一次穿的鹅黄裙子难逃厄运地被他压在身下,那墨迹,当然也印到了我的裙子上面了。 “你刚才说什么?”他惺忪的凤目带着一种诱惑的散漫,眼光肆意在我脸上游走,我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忽然不听话的心跳,说: “我说,别动……” 他魅惑地一笑,“好,我不动就是。” 我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桃花脸,我咬咬唇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更好笑了,嘴角上扬,我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像伊甸园的苹果,满是危险的诱惑。 “师兄,我顽皮,我错了,放开我好不好?我们现在这样子,很不雅观……”我红了脸说。 他愉悦地笑出声来,放平躺下来,轻拢着我的肩,在我唇上啄下一吻,说: “睡吧,晴儿。” 一觉醒来,发现日已西斜,而软榻上只有我一人,心头不禁有些失落。杏花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我说: “姑娘醒了?王爷在水榭旁的不系舟上等你。” 不系舟是一条石舫,梅继尧知道我喜欢看荷花,可是又怕水,于是让人修了一条石舫直达湖心。我走出内厅,便看见走过的仆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看看自己身下的裙子,才恍然大悟,裙子上印着墨染的硕大的荷叶莲花,想必梅继尧连衣服都不换就出去了。 心底有些好笑,又有些甜。 走到不系舟的船头,他正背对着我坐在不系舟的石板上,夕阳的余辉在他身上盘桓成柔和的金色光环,弥望是田田的荷叶,一望无际与天相接,他一个人的背影,不知怎的就多了几分寥落。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见他不说话,便把头靠在他的肩侧,说: “怎么了?” “那时你为了采一枝莲藕而落水,若是当时救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拒婚,不会离开青林山?”他转头看我,褐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流光逆转明澈非常。 “师兄……”我不忍见他眼里的忧郁,说:“不怪你……” “说起那一次采莲,你知不知道那时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就是谁让你落一回水,我就为他做牛做马一个月。”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大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都没用在学业上,都用来对付我了。” 我笑而不语,是啊,最后我终于明白,对他,我何尝不在乎?在青林山上处处挑剔处处不满也只是源于一个心结罢了。 “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他执起我的手,摩挲着我指上的紫玉戒。 “三个月?”我很是不解。 他看着我,眼波幽远深邃,润如白玉的手抚上我的脸,笑笑说: “我们大婚,用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够不够?” “大婚?……”我有些懵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天底下有这样的随便的求婚的么? “你不是告诉司马承中,我愿意娶你吗?我怎好食言?”他好笑地看着我脸上慌乱的神色。我讷讷地说: “原来你什么都听见了。我还以为你一直在马车上……” “够吗?” “这不能算求婚!”我理智地反驳道,“一点都不浪漫……” “我不管,夏晴深,我现在问你,你要不要嫁给我?”这时候他执拗得像个孩子。 我抬起头看看天,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说: “当初,我好像写了一份退婚书……” 后面的话全被他吞进肚子里去了,他仿似惩罚般吻着我,唇舌交缠流连不去,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无力地抱着他,鼻端飘过淡淡的荷香还有他身上的木叶气息。他的吻滑落到我的嘴角,我的耳垂,声音低沉而带着些沙哑在我耳边说: “我已经不记得我收过什么退婚书了。回答我,三个月,够吗?” “我没有心理准备……” 他稍一用力,我的身子便往后倾倒在石舫的地上,他的身体覆在我身上,伸手拂去沾着我发上的一丝细草,俯下头温温柔柔细细腻腻地吻着我,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身子热得像是有一团火在游走,他又问: “两个月?” “嗯……” “一个月?”他的手拂过我颈项的伏线,“或是今天?” 我猛然按住他差点就要向下滑落的手,大声喊道: “三个月,够了!” 他松开我,眼神里尽是愉悦和欣喜,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得意地大笑起来,我坐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裙,恨恨地说: “别这么得意,总是想设计我,小心三个月后我偷偷的跑掉了!” 他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我还不解恨,继续说: “或者随便找个丫鬟李代桃僵,看你到时有何反应!” “你会吗?”他淡淡地问道。眼睛只看向前方翠绿圆润的荷盘,风一吹,上面有数滴水珠摇曳。 “你说呢?”我侧着身子靠在他肩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傻子,愿意娶一个傻丫头,我怎么会逃掉呢?以前逃过一次,早就后悔了……” 他神色一动,转脸看我,我轻轻叹了一声,说: “可是我真的怕,怕日后的我负累你一生。” “还记得当年我在青林山第一次见你,你才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一句话都不会讲,只是喜欢笑。我常常跑去风荷院看你抱你,以为自己只是缺少亲人在身边才会这样;你五岁时,带你到豫南城看灯,你把我的手攥得那么紧,我忽然明白到被一个人需要的感觉有多么的好……晴儿,你明白吗?只要你在我身边,即使这一切又重头开始,对我来说,不是负累,而是幸福……” 不是负累,是幸福?我眼眶里泪影重重,把谎话说得如此动听的,大概也只有他能做到…… “我在这世上,从来都是孤单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晴儿,你还能如此狠心,事到如今抛下我独自一人离去吗?你常说我聪明睿智能把一切人事纳于指掌之内,可是我也只是常人,我的心,也会痛……” “我不敢允诺些什么,只是,你嫁与梅继尧,便一生一世为梅继尧唯一的妻,我自当爱你敬你,不再另作他求。晴儿,你可愿意?” 我还能说什么?我悄悄拭去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怔怔地望着眼前碧绿清透的湖水,再看着他长衫衣袂处那幅淡青底色的写意荷花,和我鹅黄裙上印染着的墨迹稍浅的宛如两生花,不由得破涕为笑,莞尔道: “相思君莫染,而我偏偏染上了。梅继尧,这一生,你恐怕再难摆脱我了。” 他笑了,嘴角带出一丝甜蜜,执过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神明亮温暖,说: “对你,我甘之如饴。” ———————————————————————————————————————— 我又想起了那一首诗: 我们前世曾经是什麽 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 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因此 今生相逢 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忽 无法仔细地去分辨 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 这一次,我告诉自己,夏晴深,你不要再错过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五章 一川烟雨,风起潮生1 这几天连续下了雷雨,暴雨风色来临之前总有蜻蜓乱飞,我坐在嘉鱼水榭外的花台前,拿着细毫笔在一柄空白的团扇上细细地画着,闷热的天气丝毫没有扰乱我内心的清净。梅继尧的禁足之期刚过,宫里的太监总管沈德宁就奉圣命把他宣进宫里,一夜不归。 “姑娘,你这团扇已经画了好多柄,”杏花把银耳羹放在我面前的石台上,好奇地问: “昨天那柄画的是重阳的菊,今天画的是什么?” 我放下笔,轻轻吹干团扇上的墨迹,笑而不语。 迎着清浅的阳光,团扇上一男子披发卧于小舟之上,一脸闲适,唯独五指紧扣住身畔一女子之手,天光云影之下小舟从流漂荡,惬意无比。 天一湖上他的磊落风流原来只为了懵然无知的我,回想起来心底仍是泛过一阵阵涟漪。 人生无物比多情。 想他的时候,我便画一柄团扇。 唯恐自己会遗忘的时候,我也画一柄团扇。 他不允我刺绣,不允我奏琴,伤心神的事一件也不许做,尽管这样,我的嗜睡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我和他的大婚,他也没有上求谕旨,也没有上报宗人府,只是让成阅着力去操办,因为当他把王妃的牒册和金印拿给我时,我看着他,说道: “我要嫁的人是扶风书院的梅继尧,不是宣阳王司马继尧,我只是你的妻,却无法是你的王妃为你分忧,日后……” “没有日后!”他断然地把牒册和金印扫落在地,眼中闪过一丝心痛,看着我温和地说: “不要这些东西,你一样也是梅继尧的妻,一样是宣阳王妃。” 农历九月十九,丙辰日,大利东方,宜问名、纳吉……我们选了那一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蜻蜓儿……“ 我怔怔地想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呼唤,那时梦中时常听见而遥不可及的,我站起身猛地一回头,身后不远处小荷娘亲一身素淡的青布衣裳,神色激动,她身旁身材高大依旧儒雅严肃的夏泓爹爹看着我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动。 “爹爹,娘!”我扑过去张开手臂抱着他们,眼里的泪水禁不住奔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蜻蜓儿让你们担心了……” 小荷娘亲摩挲着我的头发,红着眼睛说: “娘知道你没事,就好。” 夏泓爹爹却哼了一声,我擦擦脸上的眼泪拉过他的手,说: “爹爹别生气了,你要罚要骂晴儿都可以,晴儿知道伤了爹娘的心……” 夏泓爹爹叹了一声,俯下头看着满脸泪痕的我,心疼地说: “你这丫头,你也知道父母会担忧,会伤心,可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若不是知道你在继尧处,我和你娘,怕是早已满头白发了!” 他这一说,我的泪流得更凶了。娘搂着我的肩,也小声地抽泣着。 “晴儿,别让师母难过了,见了面,应该开心一些才是。”梅继尧拉过我的手,把他们带到内堂稍事歇息,晚上,娘宿在我的嘉鱼水榭。 “蜻蜓儿,你还是开窍了。”娘欣慰地对我说,“你以后要好好地对继尧。” “娘,这话是不是说反了?”我笑嘻嘻地说,躺在小荷娘亲的身边。 “娘还不知道你?从小对继尧都是没心没肺的,继尧不许你玩雪怕你的手长冻疮,你便说他什么剥夺他人自由,却不知道那一年继尧帮你抄写课业导致两只手都长了冻疮;你掉进湖里,他一大早让人买了莲藕做好藕羹,你却骂他心意不诚;还有……” “娘,这些,我都明白的……”心里有些愧意,也有些甜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 “娘,安乐郡主她……真的是我姐姐?” “这件事,娘也不知如何说起,你爹和娘把她送入宫里也是不得已。可是这孩子也很固执,后来想把她带走可是她拒绝了……蜻蜓儿,娘要告诉你一句话,不管她是不是你的姐姐,你都要把她当作是你的姐姐一样看待。”小荷娘亲神色有些哀伤,也有些严肃,我用力地点点头,心里的疑惑却是更大了。想继续问下去时,娘却说: “这件事,我已经跟继尧说得清清楚楚,若是你日后想知道,就去问他。可是娘觉得,你知道少一点,或许是件好事。” 我还是懵然,可是不想拂逆她,也免得她担心忧虑,于是说了声: “好。” 爹和娘在前一天见过辰恒和水晴柔后便已经离开京城,走之前爹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番话: “晴儿,以往你在青林山百般胡闹任性爹爹都由得你,想着或许可以庇护你一生;可是现在你既然随了继尧留在京城,就应该处处留心,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子如何能为夫分忧?世间万物唯人心最难看透,是非纷扰之中,你要懂得进退,游刃有余……” “晴儿明白。”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中酸痛,百感交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中了失心散的毒,晚些时日便心智尽失,不知会如何难受…… 梅继尧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道:“他们……不会知道的,你放心。” 颢王司马辰恒的大婚,选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把战争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却依旧在宣阳王府内,喂荷池里的鱼,画我的团扇,躺在花园黄槐树下的藤制长椅上看着那本《闲情偶记》,看着看着,眼皮沉沉的就要合上,手中的书不经意地掉落到地上,随着那细小的响声,我的意识逐渐朦胧不清。 一两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似是有人俯身捡起了那本《闲情偶记》放在我身畔,我睡意正浓,喃喃道: 01 一夏晴深第19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回来了吗?” 一只手抚过我散下来的长发,然后是我的眉毛,鼻梁,嘴唇……都用手指细细地描画了一遭,最后在我的脸颊处流连不去,我倾侧身子伸手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抱着一个洋娃娃似的,迷迷糊糊地说: “我累了,别说话,让我睡会儿……” 那只手有一秒钟的僵硬,却没有动,任由我抱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动了动,我不满地说了一声: “尧,别动……” “你叫我什么?”那个声音温润如玉,却比玉还冷。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只手轻轻地抽开,我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我曾经以为有了天下,我就会有了你,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你等的人真的不是我……” 似是听到谁在跟我耳语,我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只见满目夏花绚烂芳草依依,夕阳斜照,面前空无一人。然而衣袖间隐隐约约传来淡淡的水沉香的香气,不是梅继尧!我心里一慌,站起身来叫道: “杏花——” 杏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姑娘,怎么了?” “刚才,什么人来过了?” “没有啊,姑娘,我……打了一下盹,可是就坐在花园门口,有人进来我一定知道的,而且也没有人通传啊!” 我心中隐隐不安,一眼瞥到树下石台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盒,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枝紫檀玉簪,紫檀木被刻成花茎般模样,花茎尽处嵌着一朵羊脂白玉雕成的栩栩如生的茉莉花,翡翠雕成晶莹透绿的花萼和叶子仿佛有水波流动。 紫檀木盒里不起眼的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颗晶莹润泽的红豆。 是辰恒,那种水檀香的香气,是从他身上来的。 我合上木盒,心里升腾起一丝忐忑不安和不自在。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却不期然他会在大婚之期给我一朵永开不败的茉莉,和一颗红如滴血的相思子。 “姑娘,王爷让我来请姑娘到王府门前,王爷在马车上等候姑娘。”成阅气喘吁吁地走到我面前,“王爷说了,还请姑娘换上男装。” 我心里疑惑,可还是匆忙换了一身男子打扮,随着成阅到了王府门前,登上了那辆马车。梅继尧一身白色蟒袍,上绣四爪金龙,腰缠墨色玉带,发束金冠,气度高华。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得如此的正式,也是,今天辰恒大婚,出席皇家宴会自是不同。然而他的脸上并未呈现出一丝喜气,甚至连笑容都没有,严肃而沉默,我坐在他身旁,正想着问他什么时,他却开口道: “方鸿,尽快赶到肃王府。”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六章 一川烟雨,风起潮生2 肃王府?肃王不是在越关城吗?我疑惑的看着他,他看着我,静静地说: “肃王在与屹罗大军混战时,为了躲避淬了毒的箭,不慎从军马上摔了下来,腿骨折断……带你去,就是想让你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我的心一动,那现在越关城岂不是群龙无首?折了大将,恐怕难以守城…… 进了肃王府,直奔肃王的寝室。还未进到内室,外间几位太医的争执声不断传来,梅继尧眉头紧皱,大步走进里面,一众人等立即下跪行礼。 “免了。”梅继尧看向其中一人,问道: “何太医,肃王伤势如何?” “王爷,肃王的小腿骨折,断裂情况严重,当时已经接驳过了,也用了汤药,可是……” “可是什么?”梅继尧的语气严厉起来,我还从没看见过他这般模样。 “可是肃王的右脚却失去了知觉。”何太医立即跪在地上,身子颤抖起来,“王爷见谅,从越关城到京城路途遥远,王爷他恐怕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了……” “既然如此,留你在此地还有何用?来人,把他拖下去……”梅继尧冰冷的话语里透着森冷,两名侍卫走上前来侯令。 “王爷饶命,肃王的病情实在是棘手,王爷……”旁边两位太医连声下跪迭声说,“可是我们三人自当尽力治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拉拉他的袖子,他似有所动,说:“庆庭,你随本王进去看看肃王的伤势如何。” 肃王躺着榻上,双目紧闭,我们走进去时,他的目光冷淡地扫了梅继尧一眼,随即看见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 “本王不济事到要劳烦宣阳王的男宠来亲自诊断吗?” 梅继尧也不生气,说:“王兄,说不准庆庭能妙手回春,让他试试又何妨?” “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不大相信太医的诊断?宣阳王弟,这一次你对我的关心真让我受宠若惊,我还以为看见我这样子你的心里痛快得很呢!” “王兄多虑了。” 我笑笑说:“王爷还能说笑,说明王爷精神很好,脚伤恢复得不错,心里也很坚强,复原更有希望。现在,庆庭多多得罪了。” 说罢走到他身前,掀开盖在他腿上的薄毯子,卷起他的裤管,一道狰狞的伤疤呈现在眼前,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伤疤已经结痂,这时,肃王忽然开口问: “我受伤回京,父皇可知道了?她……可知道了?” “皇上和皇后待婚典仪式一过就回赶来,至于她,我也亲自告知过……” “你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到我十万火急赶回京城的缘故,只是,你没料到,我这伤,是真的吧?”肃王自嘲地笑笑,“我早应知道,这场婚礼她等待多年,别说我只是瘸了,就算我没了性命,她也不会顾及我的。” 这时,我正拿着一根尖利的长针刺向他腿上的|岤道,他却一脸的若无其事。我收好针,说道: “王爷的腿确是伤了经脉。不过,假以时日或许能够恢复。” “不必费心了,本王自己清楚。” 出了肃王府,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在肃王心里,水晴柔居然那么有分量,肃王原来竟是个情种。 “在想什么?”梅继尧握起我的手,马车里,夜明珠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奇怪地看着他,道: “你今天,好像精神不大好。”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可是我心内的不安更甚了。 “你觉得肃王他真的是不慎受伤,然后为了郡主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的吗?”他轻轻一笑,那种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又浮在脸上,“我们司马家家传五件金蚕丝软甲,辰明,辰恒,我分别有一件,剩余两件都在皇上那里。躲避毒箭?若真是屹罗慕氏的穿云箭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避过?更何况,据我所知,慕氏的穿云箭传人是屹罗的二皇子慕飞云,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死去,更没有传人。肃王的这个借口找得不算高明。” “你都看穿了,还让我来做什么?可是他的腿,不像是假伤。除非,是……”我眉头无端地跳了一下,“除非是用了某种有麻醉作用的药。” “这一次他回来绝非如此简单……” 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把身上的银针拿出来一看,失声喊了出来: “你看!”那根尖利的银针针头部分在明珠的光线下发出青黑色的近乎邪魅的光芒,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脚没有了知觉,原来是被人下了轻微的毒造成小腿麻痹而不是全身中毒。 “原来如此!”梅继尧冷笑道,“看来,这一次他定是孤注一掷了。” 我靠在他肩上,呼吸渐渐重了起来,他唤我一声: “晴儿?” “嗯?”我迷迷糊糊地似是要睡着了,他伸手一揽抱紧了我,叹息一声说: “只怕,风雨要来了。”他对赶车的方鸿说:“先回王府。” “不是要去参加颢王的婚典吗?”我问。 “先送你回去休息,你的样子……”他浅笑道:“人家还以为我嚣张到带着男宠去颢王的婚宴。” 我嗔怪地看他一眼,本想说回去后换身衣裳就可以一起去了。只是忽然想起今日午后辰恒留下的那紫檀盒子,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于是说: “不去也无妨,可是你要替我向水郡主转告一句话,说我祝她和辰恒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还有,这个……”我从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这是我送给她的,你帮我转交好吗?” “这是什么?”他接过玉瓶,看到上面精细的镂着四句诗: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是我制的香水,我给它改了一个名字,叫‘比翼’。”这香水是我让人收集了大量的月季花加入其它一些香料用蒸馏法制成的,梅继尧把小瓶子纳入怀中,侧过脸来看我,说: “只听过香粉,没听过有什么香水的。” 我甜甜一笑,从怀里拿出另一个淡绿色的玉瓶递给他,说: “这是给你的。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灵犀’。” 淡绿的瓶身上刻着一句诗:心有灵犀一点通。梅继尧一怔,随即深深地看着我,我取过瓶子打开那细小如豆的瓶口,放到他鼻端,一股淡淡的木叶味挟着清新飘至,柔和而清逸。 盖上瓶盖,我眼中带笑,定定地望着他,问: “这个气味,喜欢吗?” “灵犀……”他接过绿玉瓶,下巴抵在我的鬓发上,温润如水的唇吻落在我的发畔,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听起来有说不出的缠缠绵绵的性感,“喜欢,我怎会不喜欢……” 耳鬓磨斯,他的气息深深浅浅地萦绕在我耳畔,我有些痒,笑着躲开了,他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把我牢牢固在怀中,眸光水般清澈,满含笑意: “心有灵犀一点通?晴儿可知道我现在心中满是绮念?” 我脸上一热,用力推开他,说: “宣阳王倜傥风流,早负盛名,如此局促的环境之中仍心系风月之事,可是王爷要记得我不是天香楼的姑娘!” 梅继尧大笑,斜靠在座垫上,一双凤目中璀璨流光,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像暖暖融融的春水无声无息地淌进了我的心里,他握过我的手,悄声说: “你就如此在意?” “在意什么?”我故作无辜状,转过脸不理他。 “我在天香楼并无做甚逾越之事,青舞只是我的下属。” 我不吭声,心里却是一宽。 这时,马车一顿,方鸿禀告道: “王爷,到府了。” 梅继尧和我下了车,走进王府,刚过了第一道圆门,便看见有几名仆人提着灯笼恭恭敬敬地迎上来,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手执一卷明黄的圣旨高声喊道: “圣旨到,请宣阳王接旨!” 在场的人全部下跪,梅继尧脸色暗沉,而我心里忽然有着很不好的预感。果然,那太监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命,边境回雁和越关两城相继失守,军情紧急,刻不容缓。着宣阳王司马继尧领东营大军十万,即日赶赴豫南城,统领一切军务事宜,钦此!”太监合拢圣旨,“宣阳王,请接旨。” 梅继尧跪在地上,身子僵硬,有如冰雕。 我心凉如雪,如坠腊月寒冬。 “宣阳王——”那太监尖锐的声音在静夜里尤其突兀。 梅继尧抬起头,那眼光里的森寒雪意有如凌厉剑光掠向那太监,那太监身子无端地颤抖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说: “宣阳王,你莫非想……违旨不遵?” 梅继尧站起来,眼内的凌厉渐隐,并没有上前取过圣旨,只是问: “郭公公,本王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向皇上推荐对本王委以重任,本王德薄力寡,恐怕无法担当大任。” “王爷就不要为难老奴了,这朝政之事内监不得过问……王爷,您看……”他颤巍巍地递过圣旨。 梅继尧似是一脸平静地接过圣旨,郭公公大汗淋漓,赶忙告退离去。那些仆人也默无声息的退下了。我垂着手站在他身后一尺的地方,我脑中一片空白,他转过身看着我,眼中早已是狂澜翻卷汹涌不定,我想都不想就说: “我跟你一起去。” 他走上前,叹息一声把我纳入怀中。 “傻丫头,那是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看见那样残酷惨烈的场面。” “我不怕,我要跟你一起去!”我望着他,眼神的坚定掩盖着我内心的切痛。 他放开我,轻松地笑着摇摇头,“晴儿乖,听话好不好?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先去休息。成阅——” “王爷。”成阅走过来,梅继尧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对成阅说: “你送晴儿回嘉鱼水榭,方鸿,给本王备马!”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四卷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第五十七章 一川烟雨,风起潮生3 月色入户,解衣却不能成寐。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潋滟湖光,我不能睡着,怕是一觉醒来他已经动身上路。心里乱哄哄的却又很是空虚,我明白肃王和颢王的争位之战已经提到日程上来了,辰恒娶了皇上最心爱的义女水晴柔,连最后一张有利的牌都到手了,肃王焉能不急?让梅继尧远赴前线就是想分散辰恒的力量,继尧此时离京,凶险重重…… 朦胧中,水榭庭前立着一道白色身影,我连忙起身打开门奔至庭院,继尧站在石阶上,向我淡淡地笑了一笑,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去休息。”那笑容里分明有着无奈和苦涩,我的心隐隐作痛,走到他身前轻声说: “我在等你回来,你回来了,我这就去休息。”我朝他温柔地笑笑,转身就要走进里间。我不想再给他什么负担了,不料他一手便拉住了我的手腕,我痛得轻呼一声,他脸色有点变了,拉开我的衣袖看向我的手腕,上面有好几处红肿的针孔,他盯着我沉声问: “这是什么?” 我默不作声,刚才精神很差,差一点就要睡过去,于是那时候便用绣花针刺痛手腕…… “晴儿?” 我终是忍不住了,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心里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越来越紧,几乎无法呼吸了,我哽咽着说: “我们回青林山好不好?你只是扶风书院的梅继尧,不是什么宣阳王,兵权、皇位,那是别人的事情,你不要去管好不好……” “晴儿,”他坐在石阶上,抱着我,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不动声色地安慰着我的情绪,淡淡的说道: “你不相信我?这场仗,我不会打很久,你看这满湖的荷花现在开得多盛,等到菡萏香销秋风浓烈之际,我就会回来。我可以不是宣阳王,但是现在,我还放不下二哥,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军作战。” 我不是不相信他,我是不相信自己,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光是凭一根绣花针尚可以保持清醒状态,我垂下头,闷不作声地绞着手,他看看我的样子,心疼地握起我的手,手指抚过红肿的创口,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压抑着情绪说: “快则三月,迟则半年,晴儿等我,好不好?” 对比起他之前不离不弃的等待,三个月或是半年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我抬起头,飞快地用手抹去眼中的泪水,勉强地笑了笑,爽快地答道: “好。” 他把我抱回嘉鱼水榭内室的床榻上,想放下我的时候我双臂绕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他无奈地轻笑出声来,捏捏我的下巴,宠溺地说道: “你小时候缠人的样子还是没变。” “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我的手臂把他勒得紧紧的,身子软软地贴到他灼热的胸膛上,埋首在他耳边说: “我不要你走,这两个时辰内,我不放你走……”说罢,我轻轻吻过他的耳垂,他的脸,一直到他的唇,他怔了怔,按住我的肩制止了我的动作。他脸上的笑意不改,眸光深沉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我与他两两对望,视线胶着,下意识地咬咬自己的唇,在想自己刚刚的言行是否过分了,这好象是自己第一次主动地亲吻他,可是动机一点儿也不纯洁…… 他看着我,那两道浓黑修长的眉轻轻一挑,我的心不知怎的便漏跳了两拍,他的凤目中满是春风沉醉的动人情意,褐色瞳仁一如夜光杯里的醇酒,他抬起手拂过我脸庞上的一缕碎发,声音里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说: “这一次,是你惹我的。”他的手环上我的腰慢慢收紧,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到我的眉眼,耳畔,脸颊,唇上……我缠着他脖子的手终是松开了,他灼热的气息萦绕着我的呼吸,他不容分说的吻似是挟带着风暴而来,压抑的情感如洪流般放任地释放着,我的身子向后倒下,他欺身压着我双手从我的颈项游弋至我的衣襟上,我和他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凌乱的衣衫…… 我很舒服地闭上眼睛,这时候,睡意再一次成功地侵袭了我…… 猛然睁开眼睛,灿烂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我的心里一慌,枕边空空如也。我看看我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急忙起身走出嘉鱼水榭,成阅匆匆走过来对我说: “姑娘,王爷天刚亮时就赶到东营点兵,大概现在已经出了城门了,他走时留了一句话给姑娘,他说九月之约,姑娘暂且忘了吧……” 我从马厩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策马向着镇北门疾驰而去。 镇北门外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的士兵队列正开赴前线,我下了马直奔上城楼,守城的士兵正要大声喝叱拦阻,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成阅把手中的宣阳王府令牌亮了亮,旁边的副将愣了愣,说: “放她上去。” 我直奔上城墙的最高处,向着前方队列中帅旗下身穿金色甲胄威风凛凛的挺拔身影大声喊道: “梅继尧!” 梅继尧身形一僵,勒住马却没有回头,我继续大声说: “九月十九,我们的白头之约,你回来,我要嫁给你;你不回来,那一天,我也要嫁给你!”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远远地凝望着城墙上的我,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哀伤还是微笑,我只知道这遥遥相望的一眼把我心里最后一点坚持都几乎要击溃了。 如此一别,明日天涯。 大军继续开拨,他毅然地转过身去策马前驱,扬起的漫漫烟尘渐渐湮没他的身影,也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颓然跌坐在城楼冰冷的地上,我的心仿似缺了什么似的失落而虚无。一片阴影投射在我身上,我抬头一看,一身白色战袍的司马承中立在我面前,那张似是千年寒冰不化的冷漠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俯下身用小得只有我一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 “我那宣阳王弟所率领的东营十万大军还有远在豫南的守军都是肃王的人,你猜这一趟他是否还能全身而退?现在,他的西营大军还有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铁羽骑兵都落入了肃王手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援他。” 这一瞬,我手足冰冷,我狠狠地盯着他,第一次,对他有了强烈的杀意。 “即使他收复了越关和雁回两城,可是行军途中也难保不遇上什么意外,所以庭儿,你嫁给他,难道是想当孤寡终老的宣阳王妃?”他嘴角现出一丝阴狠得意的笑容,“庭儿的告白很是动听,只是司马继尧此行凶多吉少,不知听了你的话之后会作何感想?”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尽力气站起来,“大公子,”我嘴角轻扬出一丝笑意,“大公子何必多言?莫非是心虚?宣阳王睿智沉稳,这一点人所共知,皇上都不担心,你我何须担心?战争吉凶难料,但只要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当抛头颅洒热血为国而战,我所爱的人,绝非贪恋儿女情长的庸人!” “好,好得很!”他脸色铁青,“那我们就来看看,九月十九,你是否能如愿以偿!”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宣阳王府的,我的脑海中来来回回都萦绕着司马承中说的那番话,仿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疲累异常;我的心又似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就连呼吸都不能自主。 成阅见我脸色难看得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宫里的章太医请来了,迷糊的睡梦中,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章太医对成阅说: “若是再没有失心散的解药,又如此思虑过度,恐怕姑娘的身体和记忆一日不如一日啊……” 京城近日没有什么异常,可是朝堂上的争端却尖锐了起来,随着兴德王身体的每况愈下,朝中重臣纷纷上书立储一事,九月九日重阳,京城的百姓和一部分官员登上京城最高的西山赏菊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块年深月久的古碑浮起在山上的镜湖之中,上面写着八个字:辰星光照,明君现世。一时间整个京城为之震动,众人纷纷议论肃王辰明必是天意所属;而颢王辰恒不以为意,每天只是责令户部官员整理帐目,和城中的商贾买入粮食,囤积粮仓…… 我听成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皱皱眉道: “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两王争位,我不关心。” “王爷的大军已经收复了越关城,回龙峡一役双方均元气大伤,现在东庭西营的十五万大军据守越关城,而屹罗方面不断地增兵支援,兵马达到二十万之多,屹罗的摄政王领兵,这个人,据说是个迷……” “哦?” “有人传说他是屹罗高文帝的第三子,所率屹罗的骑兵所向披靡,此人每次上阵都带着一青铜面具,似是夜叉修罗,煞是吓人。现在王爷的大军就是和此人的兵马在越关形成对峙状态……姑娘,明天……” “就算他不回来,也无妨啊。”我微笑着对成阅说: “你让人在归澜亭摆好香案和瑶琴就好了。” 我说过的,只要过了这一天,不论生死,他都是我的夫 九月十九,秋风已起,荷塘上一片狼藉,残荷零落,灿烂的阳光早已不知所踪,早上起来看向窗外,黄槐树间漏出的天空多了蔚蓝的天光,秋意便随着那摇落枝头的零星叶子飘然而至。身上的衣衫似乎有些单薄,凉意悄然地钻进领口袖里,我慵懒地披上新裁的秋衣,走出嘉鱼水榭,坐在荷塘前的石凳上。 一直到夕阳回暖,余辉斜照,我坐在归澜亭中,看着香案里的熏香跌落成灰,瑶琴的琴弦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的伤人,一曲未成指上已传来阵阵痛楚。可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唱着那首歌: 伤离情,寄与寂寂。叹路遥,夜雪初积。花残翠冷,无言耿相忆。长记日暮携手处,飞絮尽,过阑干…… 歌中的无奈伤感如藤蔓般纠缠着,在心内生根。 我的床上,放着一套大红嫁衣,还有一套男装,和一个包袱。 继尧,你若回来,我便为你着大红嫁衣;你不回来,哪怕是千山万水遥遥彼岸,我都不惜一切地去寻你。当你我历尽百般滋味终能相知时,我再也无法忍受分离,这一点,你可知道? 暮色渐渐隐去,夕阳在憔悴的荷塘投下最后一抹浅淡的金色后终于悄然离去,琴声嘶哑我的手指终究无力再按下多一根弦,只觉得心力几乎耗尽然而淡白的弯月已然隐约在东方悬起,我勉力站起来,转过身去,有些恍惚的正要走出归澜亭。 这时我却见到了庭外五丈处一个月白身影站立着背对着我,一瞬间我心神剧震,再也顾不上虚弱不稳的步子,一个踉跄奔过去,因喜悦而微微颤抖着,在他身后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继尧!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的!”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来,那双孤傲冷清的眸子是如此的熟悉而又令人震惊,他用一种陌生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是我,可惜了,不是你等的人。” 怎么是他?!我不能自已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巨大的震惊中,只见他向我逼近一步,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嘴角带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说: “蜻蜓儿,不过半年未见,你怎的就把我遗忘得如此之快?” “行云,”我看着他带着残酷意味的冷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原来,你没有死。”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八章 人不归,目断天涯1 “是啊,我没有死,”他微微笑着,“怎么,故人相见,不问问我最近过得可好?”他言语温顺平和却暗藏机锋,我轻声说: “是啊,我们是故人。可是行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往日我看不清楚这一点,而今日,你我都知道,我和你之间再无甚牵连。”听到我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他神色依旧不变,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你变了。” “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我看着他,目光明亮莹澈,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我脸色苍白地笑笑说: “那时候我不愿意跟你去屹罗是因为我割舍不下继尧。没有明白地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你也没变,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他的嘴角无端地抽搐了一下,眼中似有狂澜暗涌,神色越发的冷凝,“我不爱你?谁说的?梅继尧告诉你说我根本不爱你?” “为什么还要隐瞒?”我直视着他,说:“行云,我不是小孩子。那日断崖之上,你已经悬崖勒马,你的心意难道自己也不清楚吗?肃王府中你对谢芳龄情深款款,我亦毫不介意,若是我爱你,有怎会大方如此?后来我遇险,我不想怀疑你,害怕继尧杀了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他嘴边带出一丝嘲弄而哀伤的笑意,“即使我不爱你,可是,蜻蜓儿,今天我还是要把你带走。” 我一惊,身子几乎站不稳,“行云,我绝不跟你走!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你走吧,不要让我恨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得不到的人,你以为我会让梅继尧得到吗?不要张望了,宣阳王府的密卫都在前院被我的蛇阵困住了。跟我走吧,你别无选择。” 九月天凉,夜风拂过发梢竟带着一股淡然而狰狞的血腥味。 那柄冰凉的匕首从我的袖间滑落至手中,我潇洒地一笑,说: “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我把匕首横在颈间,“这一次,你恐怕难以如愿了。吉时已过,我已经是宣阳王妃,你若是硬要把我带走,就带走我的尸体吧!”我在赌,赌他对我还是不是存有一点情意。 他看着我,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渐渐盈满了忧伤和寂寞。 “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从未忘却,然而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觉得你拿自己的性命要挟我,是最好的方法吗?” 他的视线落在低垂的黄槐树枝上的一片叶子,我怔了怔,他夹在手中的叶子似乎变成了一片薄刃疾如闪电般飞向我的手腕,“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我的左手手腕被叶子割了一大个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痛入人心。行云身形一动到了我身边出指如风点向我肩上的|岤道,我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仿佛堕入了忙无边际的暗夜之中…… 两个月后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丫头映月掀开帘子提着一篮子炭进来,房间里空荡荡沉寂一片,只有那炭盆中不时传来“噼啪”的火星迸溅的声音。古朴典雅的家具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的精品,琉璃宫灯,红绡纱帐,梳妆台上的首饰,细微到一柄不起眼的梳子都是犀角造的。 冷风倏地吹来,我又忍不住好一阵咳嗽。映月连忙放下篮子走到床边轻轻地给我揉着背,说: “姑娘,要不要让万大夫过来看一看?” 我摇头,手上膝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映月看我脸色微变,叹了口气说: “姑娘,已经是第三回了,第一次你乘着王爷到前线去装扮成士兵想要逃出天都,王爷发现后大发雷霆,所有看守这院子的侍卫全被杀了;第二次你混在祈福的天禄寺僧众中想要离开王府,半路中途就被王爷飞骑截住,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被就地杖毙;这一次你连王府的墙都未翻过,就被王爷发现了,弄得自己一身伤,何苦呢?” 我默然不语。 我不知道行云是怎么把我带到屹罗的,只知道那一段日子里一直昏睡,偶然醒来也不知身在何方。当有知觉地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在屹罗的都城——天都,行云把我带回府中。下了车,他抱着我走进王府时对我说: “从今天起,你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再有隐瞒和欺骗。蜻蜓儿,这就是我的家,屹罗天都摄政王府,我是高文帝第三子,慕珏,字行云。” 我冷冷地看着他,整整一个月,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他倒是不气恼,让万钟楼万神医来给我解失心散的毒,我不愿吃药,他就让人把伺候的丫头拉到院子里杖责,那丫头的惨叫声不断地传进房内。他坐在床头温柔地看着我说: “蜻蜓儿,若是你这毒解不了,不但是她,这满屋子的人都活不了。” 我愤恨地看着他,他却只是轻轻一笑,说: “想不想知道当初梅继尧为什么把你弃于大街上不顾?因为我派人送了一颗万神医的丹药和一封信给他,你吃了丹药果然醒了一昼,但是他却不愿意交出盟书。于是他干脆将你扔在我府前的大街上,赌我对你的情意。恨我吗?不过你即将忘却了,不解失心散的毒,那也无妨……” 我木然地拿过药碗喝下,那种苦涩的滋味让我直想吐。 这一次我竟然连墙都没有翻过,就被侍卫包围了,我直接地从墙上掉下来,摔伤了手腕和膝盖。慕珏这时本来已经带着亲卫准备到屹罗边境的襄城去督战,一听到消息便马上赶来,他走进来时映月正给我的手上药。 “你先下去。”他对映月说。然后拿过药膏,拉开我的袖子看到我擦伤的手腕,皱着眉给我上药,说: “下一回,别再弄伤自己。” 我看着他,那样温柔的神情,原来是伤人的刀锋。接着他去了襄城,十多天都没有回来过了。 映月把窗子推开一半,带着些喜悦说道: “姑娘你看,雪停了。”回过头她把桌子上的琴捧过来给我,“姑娘,你的手伤了,这琴,我先把它收起来了。” 我的眼光扫了一眼这具古琴,忽然两个字毫无预防地跳进眼帘:独幽。我抬起眼看向映月,她脸上的笑意不改,转身想走时我一手抓住她的衣袖,她回身看我,细声说: “若是姑娘念旧,当知道映月是可信之人。主人吩咐映月定要照料好姑娘,他有一句话让映月转告姑娘:玉碎不如瓦全,刚直反而易折,委曲更能求全。” 映月是司马承中的人?我想起那天在城楼上他发狠时说的那番话,想不到一语成箴,我果然无法如愿等到继尧回来的那一天。 映月把琴收好后,捧来了一些饭食。 我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她拿过一件厚大的披风,笑盈盈地对我说:“姑娘,不如到外面走走?王府里有一处梅花开得正盛。” 我的心一动,披上披风随着她走到了花园的一角。摄政王府很大,单是花园都有三个,更别说其它的院落楼阁了。 映月告诉我,高文帝有三个儿子,可是几年前大王子二王子都病逝了,高文帝思虑郁积终于引发了心疾,即使救回来了也瘫痪在床,于是只得把长年在外的三王子慕珏召回。高文帝晚年纳了天都第一美女东方华容为妃,东方华容三年前生下一子,半年前高文帝把才年满十八岁的东方华容封为皇后,她的儿子当然就是太子了。于是朝政大权都尽在摄政王慕珏的掌控之中。 我在那一大片盛放的白梅前停住了脚步,映月回去给我取暖炉。我伸手抚过一朵在风中微微颤动着的梅花,白玉般的花瓣让我想起了他的温润如玉的脸。 我就这样消失了,他是会心里急得快要疯了可还是要保持着表面的平静,还是像我这般只要一想念心中就好像被一根绳子勒得透不过气来?他对我说,晴儿,你等我就好。而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哭?” 我转过身去,愕然地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厚厚的貂裘戴着帽子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漆透亮的大眼睛充满着稚气看着我。 “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惩治他!” 我惊讶,这么小的年纪,口中却说出如此老练的话来,我忍不住笑了一笑,抹了抹脸上冰冷的泪水,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他,说: “我没事。你是谁?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冷不冷?” “我来找我的箭。”他指着恰好跌落在花园墙上的一枝彩翎箭,“弓太硬了,不知怎的就射飞了。” 我走过去,想要帮他把箭取下来,不料围墙太高,这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那小孩说: “我的小祖宗,倒是找到你了!” 我提起衣裙踩到梅树枝杈上勉勉强强够得着那枝箭,拿到箭时脚下的树枝却啪的一声折了,我摔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那小男孩跑过来大声问。 我摇摇头,笑着把那枝箭递给他,他接过箭,看着我,也笑了。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你就是我王兄藏在府中的那个女子吧?!”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你很美,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我一下子呆住,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小鬼居然老成至此,更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屹罗太子。 “慕遥!”一声带着严厉的低沉的呼唤,小男孩惊喜地回过头去喊了一声: “王兄,你回来了!” 慕珏一身风尘,身上的战袍还未脱去,向我们大步走来。他看见慕遥,俯下头宠爱地对他笑着说: “怎么,又偷偷溜出宫来我这里?不怕皇后责罚?” “宫里好闷。对了,王兄,”他转身指着坐在雪地上的我说: “你把她送给我,让她到宫里陪我玩,好不好?” 慕珏愕然,看向我冻得发青的脸,眉间隐约升起一丝怒气,他走到我面前,我转过脸不看他,他伸出双臂把我横着抱起,低声说道: “你怎么敢就这样坐在雪地里?!” “王兄——” “什么人都可以给你,唯独她,不行。”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五十九章 人不归,目断天涯 2 可是从那以后,我常常见到了慕遥,说穿了他也只是个顽皮的小孩,时常缠着我陪他做些小玩意儿玩些小游戏,什么竹蜻蜓之类的;我不知从那一天开始也会在他来之前准备好一些小点心,于是他越发地缠人了。 早春二月,慕遥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到紫烟阁找我去放风筝,我和他到了花园的空地上,各自拿了一个风筝来放。 “晴姐姐,你看我的老鹰飞得好高。”慕遥两眼一直盯着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我的心神一下子恍惚起来了,多年前青林山和小乔放风筝的一幕忽然涌现出来,我掉下山谷时传来的那声心痛欲裂的呼喊声似乎又再响起。 我的心口又是一阵被钝钝的刀子划过般的心痛。 这时我的脚忽然踩到一块宽松的石头,我的脚一歪,差点就要跌倒,身后一条有力的手臂适时地把我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慕珏的声音响起: “你,没事吧?” 我挣开他的手,冷淡的看他一眼,然后别开脸不看他。手中的风筝已经随着自己松开的线飞得无影无踪了。我转身就要离开,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袖,说: “蜻蜓儿,在青林山的最后一天,我说过要陪你放风筝的。”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可是那一天,你已经走了。” “那一天,是走了。可是,”他走上一步握住我袖下的手,“我们还可以有许许多多的‘那一天’。” “是啊,还来得及。”我不无悲哀地看着他说:“放了我,让我回去,我们还是朋友,行云。” 他脸上一震,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了?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吐出几个字来: “不可能。” 他一挥手,示意太监把慕遥带走,这时花园中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人默默相对。 “我是庶出的王子,我的父皇只是一次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就有了我。我的母亲虽被提为嫔妃,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人的关心和正视,后来默无声息地‘病’死了。我是修罗掌的传人,因此我的大哥二哥都没有放弃过对我这个威胁者的追杀,于是我离开了屹罗,到了青林山。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回来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那一天,于是在知道我的两个兄长都去世的消 一夏晴深第20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消息后,我回了屹罗……” 他注视着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只是回了屹罗之后,想起那天对你的承诺,一直无法释怀。后来,我是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跟梅继尧易地而处,我也可以像他那样甚至比他更要对你好。” “放开我的手。”我冷冷地说,“今天我跟你说话,已经是破例了。我从没有要求你解释些什么,摄政王,若你不愿意放我走,那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累了,跟你说话很累,放开我!” 慕珏的脸色变得铁青冷硬,眼神蒙着一层灰霾,他放开我的手,我头也不回地朝紫烟阁走去。我体会他的苦衷,谁来体会我的苦衷?也许他是真的爱我,然而爱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他却选择了我最痛恨的一种。 他封锁了所有关于战争和梅继尧的一切消息,甚至在我醒来后我发现我手上的紫玉戒和那柄匕首甚至是缠在我左脚脚踝上的红线都不见了。那根红线是乞巧节时我跑到月老庙求回来的,一根缠在了继尧的手上,另一根我自己缠到了脚上。大概他是想要抹杀我身上一切关于过去的记忆…… 紫烟阁的紫檀书桌上放着一张泛着桃花香气的请柬,映月斟上一杯茶递给我说: “姑娘,这张请柬是东方皇后派人送来的,是不是告诉摄政王一声?” 我打开请柬,上面写着闻说夏姑娘琴技卓绝特邀至太掖宫参加慕氏王族家宴云云……我放下请柬,对映月说: “是今夜吗?” “是的,姑娘。” “给我准备一下衣服,带上独幽,告诉送帖子的人备好车驾接我们,我们准赴邀约。” 东方华容想见我又岂会是出于欣赏琴音?我不能每天都呆住紫烟阁里等,我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慕珏中午时分就离开了王府, 皇后的人傍晚时就到了,紫烟阁的侍卫却不肯放行。映月拿着皇后的请柬递给侍卫,我淡淡地说: “你现在拿着这请柬去请示王爷,若不行就半路上把我们追回;若是你坚决不放行,耽误了皇后的事情你一样性命难保。” 那侍卫马上放行,于是我们坐上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宫。宫门早已有太监候着,一下车便带着我们进去。屹罗的皇宫面积极大,虽不算是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但是宫殿楼宇气势恢宏,庄严不凡。太监把我和映月带到皇后的静坤宫门口,恭敬地朝里面说道: “禀娘娘,夏姑娘带到。” 里面走出一个小太监,把我引进了静坤宫。 穿过重重纱帐帘幕,掀开一栊水晶珠帘,我静静地站在薄如蝉翼的紫罗纱帐外。透过纱帐我看见有一女子坐在妆镜之前,身披八宝祥凤金丝宫袍,璀璨的明珠华丽的流苏映出一身夺目光彩。她的长发披垂在肩后,宫女正在给她梳发,只听得她轻声道: “夏姑娘来了吗?还不给哀家请进来?”语气中带着一点点不满一点点嗔怪,分明就是一个娇弱任性女子的语调,可是那声音却软软糯糯很是动听。紫罗纱被掀开,我走了进去跪在地上行礼,东方华容站起来转身看我,说: “你就是夏晴深?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我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心下大为惊叹,东方华容果真不愧是屹罗第一美女,肤若凝脂,檀口瑶鼻,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湛蓝夜空中的幽亮的黑宝石,眼波荡漾处情意顿生,温柔得似春水一湾,时而有月色缠绵。 东方华容对我的惊愕的表情似是了解地一笑。也对,这世上不论男女,见到这等绝色女子的表情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夏姑娘是摄政王的贵客,本宫一是好奇,二是听说姑娘的琴弹得极好,想亲耳一闻,因此相邀。听说姑娘是摄政王在东庭的旧识?” “皇后谬赞,小女子的琴音只是乡野的粗鄙之音,不能登大雅之堂;与摄政王在东庭相处过一段日子,其实,尚算不得什么深交。” “夏姑娘不必谦虚,”东方华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样饰物,笑笑说: “东庭民丰物阜,人杰地灵。当年阿珏从东庭回来就带了这样的一个发串回来,我们屹罗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晶石……” 我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这个发串,跟当年行云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和阿珏从小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亦不为过。我的爹爹是他学武的授业恩师,当年他离开屹罗,我也伤心过许久……阿珏生性冷傲,不善与人交往,不过他从东庭回到屹罗后,倒是改变了许多。不知道他的改变是否有着姑娘的一份功劳呢?” 我垂下头,“皇后误会了,小女子与摄政王只是淡泊之交,谈不上相知。”何来相知?我心里泛起一阵浓浓的悲哀。原来当初在青林上他心中已有他人,而我还傻乎乎地一厢情愿把自己的一颗心贴过去,怪不得梅继尧说我是个笨丫头。那串紫晶发串…… 东方华容看着我,那动人的容颜中不经意地带着一丝怀疑和轻蔑,她又淡淡地说: “谈不上相知?可是哀家知道,阿珏为了你,几乎连军情都要延误了。” “皇后明鉴,夏晴深出身草野,自知福薄,无心高攀王爷,更不用说什么红颜倾国。皇后切勿听信那些不足信的传言,小女子担当不起……” “今夜的家宴是为国舅而办的庆功宴,你可愿操琴一曲饱哀家的耳福?”她微微一笑,脸上的顾虑如风消散。 她和慕珏,仅仅是青梅竹马那么简单? “谨承懿旨。” 我走出静坤宫,双膝几乎要麻掉了。东方华容远远不如她的外表那般柔美可亲,她想要知道我的心意,想要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攀附慕珏,让我在宫廷宴会上奏琴,很明显是要提醒我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其实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月上梢头,太掖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满座的宾客陆续到齐,身穿紫色蟒袍的年轻男子一进场就掀起了一阵鼎沸人声,那些奉承的话赞叹的话起伏不息。我隔帘而坐,映月在一旁候着,我今天只是穿了一身素淡的罗裙,头发也只挽成了简单的样式,脸上几乎不着什么妆容。我知道任是再美丽的女子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卖弄,更何况是一个没身份地位的乡野女子? “屹罗的大军与东庭的大军在襄城对峙,而一等侯东方铭的兵马趁机击退了襄城邻近洛水关的东庭军队,重新夺回了洛水关,东方铭年且十九,少年得志好大喜功,而东方皇后对这唯一的兄长宠爱有加,故而今夜破例在宫内宴延。”映月在我耳边小声说,“姑娘奏琴完毕之后定要趁早出宫,奴婢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我点点头。这时众人的喧闹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东方华容来了。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过了不久一位小太监掀开帘子进来对我说: “皇后娘娘说了,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心中冷笑,那么喧闹的酒宴,没有任何的颁旨就让我弹琴,不就是对牛弹琴?这位皇后娘娘真是懂得伤人自尊,可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况且,事情也未必如她所愿。 我手指按弦,轻捻慢拨,先弹一曲《阳春》,舒缓的乐调寄流水的淙淙之韵,铮琮的滑音似有花间莺语,一时春光缭绕万枝凝绿,配以独幽的音色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地把初春的光与色融进绵绵的乐音之中。 在座宾客开始时尚有谈笑之声,但是须臾便满座静寂一片。 我微笑,心下暗自沉吟片刻,曲风一转,一阵凝重低沉的曲调锵锵而出,指尖密密拨弦,似有万马千军呼啸而至,间杂黄沙漫天旗幡迎风而动,激烈严肃而紧迫,这一曲《关山月》本就是渲染战争的惨烈的。 我尚意犹未尽,指上的痛楚传来,我放慢了速度,旋律逐渐变得哀伤低沉,白马啸西风,征人在天涯,枯藤老树夕阳残照,不知是游子思归还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望断天涯…… “哐啷”一声酒杯摔在地上裂成数片,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你是在给本侯爷庆功还是扫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哀怨之曲来讽刺本侯爷!” 整个宴会厅肃然无声,我轻笑一声起身掀开帘子走出去,对着那个一脸盛怒的紫袍俊逸侯爷款款施了一礼,道: “侯爷怕是误会了,小女子这一曲说的虽然是战事之惨烈与征人之思乡,但绝无讽刺之意。侯爷胸襟博大宽宏大量,或许能容小女子把余曲奏完?” 东方铭看着我盈盈浅笑的双眼,冷哼一声,“本侯就看你如何自圆其说!若是惹恼了本侯,你就别怪本侯不怜香惜玉!”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章 人不归,目断天涯3 我坐回珠帘之内,稍一定神,延续着刚才没弹完的乐谱,几个延长音之后,一曲婉转而喜悦轻快的琴音流畅地滑出,盛世太平喜乐洋洋的情景如在目前,大有张灯结彩欢呼喜庆之感。 一曲终了,我走出珠帘,不卑不亢地说道: “阳春三月,大好时光,家人相聚其乐融融。然而战事一朝来临,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少年白头,妻离子散,人间之苦莫过于此。侯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边关要塞,立下显赫功勋,尽快把这样的战争结束实在是百姓之福,由此展望屹罗的民生,将来定是安定和平安居乐业,侯爷觉得,小女子所弹的所说的是否有理?” 东方铭脸上表情不变,嘴角却弯起一抹诡异深思的笑意,“你很聪明,琴也弹的很好,你是宫里的乐师?” 东方华容走到我面前,“夏姑娘,哀家今日当真是领教了姑娘卓绝的琴音。哀家要赏赐你……” 我立即下跪,“皇后娘娘,小女子别无所求,惟一心愿耳。” “哦?”东方华容声音带着笑,我知道她和我正默契配合着一件事。 “小女子本是东庭人,蒙摄政王赏识,居于屹罗多月。如今思乡情切,希望娘娘能大发慈悲放我回归东庭侍奉父母,夏晴深感恩不尽。” 一根冰冷的手指托住我的下巴稍一用力就扳起了我的脸,我愕然地迎上东方铭那张俊朗得还带着丝丝稚气脸,他冷酷地笑笑说: “原来你是东庭人!怎么?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铭儿!”东方华容稍有不悦,转而微笑着看向我,道: “夏姑娘,本宫乃念你孝心可嘉,故……” “有劳皇后费心了,她是摄政王府的人,她的去处,本王自会为她安排!”身后传来一个威严而冷漠的声音,满座皆寂。这一瞬间我心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希望又轰然倒塌,我死死地咬着唇看着自己的裙裾。慕珏大步走上来行了一礼,我感觉到两道冷得有如冰箭的目光射向我,只听得东方华容说: “摄政王日理万机,哀家实在没想到摄政王会对王府中的一位乐伎的去留也如此上心,战事日趋紧迫,摄政王难道不觉得心力交瘁?” 我的手腕一紧,接着整个人被慕珏拉起,他的手像铁钳一样钳制着我,我痛得脸色都有些变了。 “她不是我府中的乐伎,皇后,她是我要娶的摄政王妃!” 东方华容的脸变得煞白,我也仿如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慕珏,他清冷静寂的容颜上现出一丝温柔的浅笑,对我说: “发什么呆?我说过,从那天起我对你绝不再有欺骗。” 说完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拉着我拉着我大步离开太掖宫。 他带了我去乾元殿,去见那瘫痪在床的屹罗国君高文帝。 那位两眼无光形如枯槁的老人居然就是一国之君?慕珏拉着我跪下行礼,高文帝的眼珠子间或一轮,身旁的太监喊道: “平身——” 见过高文帝,走出乾元宫,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禁瑟缩了一下。慕珏握过我的手,他手心的温热阵阵传来,我没有拒绝,任凭他握着。出了宫上了马车,我仍然处于心神恍惚之中,他一连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我父皇,刚刚你也给他诊过脉,也知道他只能是这样的一种状况维持下去了吧?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我看向他,眸色冷然。“你让万神医去给陛下诊治过吗?” “万神医与我父皇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会诊治我父皇的。我亦无法强人所难。” 我别过头,不看他。 进了王府,他把我送回紫烟阁。走到紫烟阁门,我要进去了,他却还是不放手。我沉默地看他一眼,想要用力挣脱,他却固执不放。 “摄政王还有要事与我相商?” “蜻蜓儿!”他轻叹一声,“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如愿?你可知道你今天这样胡闹会惹出多大的事端来?” “我只是想回家,何来事端?还有,摄政王,你今日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你收回那句要纳我为妃的话,我人微福薄,受不起,更何况,我已经是宣阳王妃了,请摄政王不要强人所难!” “你——”慕珏一脸盛怒,眼中尽是伤痛,“他对你的好,难道我就给不到吗?夏晴深,别忘了,当初在青林山是你先惹的我!我如此待你,你就连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苦笑,是啊,这是我自己造的孽,当初不自量力想要去温暖一颗冰冷的心,如今才发现错爱。 “是我惹的你……”我飘忽地一笑,“可是,当初你的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人了,可是你一直瞒着我,你对我所谓的情有独钟根本就是假的吧!那串紫晶发串我如珠如宝了如许多年,如今才知道并非惟一,东方皇后的手里也有一串……换作一个寻常女子,面对着你今夜的温柔言语,确实会感动非常,可是,我做不到,甚至连撒个小谎来骗你我都做不到。” 他的手一僵,我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转身便要踏进门内。 “那发串,由始至终只有一串。”他似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夏晴深,我告诉你,由始至终我只给过你一个人,可是你在和梅继尧私会时把它遗失了。” 我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私会?我什么时候与师兄‘私会’了?” “你的十五岁生辰,黄杨树林……” 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原来,我就是那时候丢的发串,“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走上前,直视着我,“然后我捡到了,带回屹罗时华容以为这是我带给她的礼物……你不要误会。” 那我后来拿回的发串……我忽然明了,脸上现出一抹明亮的微笑,温暖而动人,是他,怕我找不回发串伤心,所以让人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给我,原来我一直拿在手上的,是他的一份情意…… “你一直觉得,那一天我和梅继尧是在黄杨树林里幽会吗?”我笑了起来,甚至觉得伤感都显得多余,“摄政王,误会的人是你,那一天,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说完我不顾他一脸的茫然若失,转身走进紫烟阁并用力掩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已然远去,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行云,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没有告诉他,除了那紫晶发串外,还有一件事足以证明他的谎言。高文帝的脉象沉弱,肾气消竭精元耗尽,所以脸上没有血色,这样的症状绝非一日之寒,不要说三年,就算是四五年前高文帝也不可能再有子裔。慕遥……却长得与行云有五六分的相似,这其中的蹊跷不用言说也知道是如何一回事。 可是,他竟然还是想让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而继尧,没有一点的消息,摄政王府守卫重重,我心里几乎都要绝望了。 数日后,我百无聊赖地到花园去走走时,经过树树桃花,意外地在临湖的陶然亭里见到了一个人,东方铭。 东方铭一双桃花眼水光荡漾地打量着我,浅浅一笑说: “我们又见面了。” 我行了一礼,“一等侯好大的兴致,”我看看桌上的棋局,“独自一人在拆解残局?” “我在等摄政王,等待已久正打算离去,不过,等来了佳人也是件妙事。” 我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一等侯那夜好像还欠小女子一份赏赐。” “哦?”他脸上笑意不改,手却执起了我的左手,“可是想本侯陪你赏花?”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说:“一等侯若能成全小女子,将来必能得到丰厚回报,放小女子回东庭,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我,“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而开罪摄政王?” “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慕氏,为了屹罗朝廷。现今战火未息朝堂动荡,摄政王若是娶了朝廷上有势力的某些家族之女,对整个屹罗的稳定会起多大的作用想必侯爷明了。” “你想得真是周到。”他靠近我,极尽亲昵之态,“可是,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让摄政王不娶你为妃。” 我极不自然地扭开头,“侯爷指的是什么?” “你跟了我,变成我的人,不就可以了?”耳垂处忽然一阵炽热,我大惊,东方铭的气息吹拂过我的脸面,他竟然亲吻了我的耳垂!我连忙推开他,他的手一碰到桌上的棋子发出“哗啦”的一阵响声。 “侯爷,你的棋子乱了!”我站起来向后退一步,勉强一笑说,“难道侯爷的心也乱了?” 东方铭的神色蒙上了一层薄冰,“心乱?就凭你?”他带着薄怒的眼里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伸手把棋子重新摆正。 “这个棋局,黑子虽然看似散漫,白子似乎正得势,然而,”我伸手指点了三个黑子,“这是高手的三连星布局,极其重视外势,注重构建大模样,对边角实地看得较轻,尽是实空,只要白子敢闯进去,它便会予以围歼。” 他脸上神色一凛,“你也通晓围棋之道?那依你之见,白子如何能突围?” “敢问一等侯此棋局从何而来?看来不似一般对弈之道,更似是临震对敌生死相搏。” 东方铭眸中精光一闪,却沉吟不语。我伸出手去捻起白子在几个空位上下子,笑笑说: “破了一边边空,再来一个四角穿心,定能突围、逆转。” 东方铭看着白子,瞬间褪去了冷漠神情,一脸的神清气爽,他看着我,说: “就这么简单?” “即使是行军布阵想要突围,也只需把分散的兵力集中起来强攻对方薄弱的一处,往往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你实在很聪明。”他一手搅乱棋局,“想本侯如何帮你?” “屹罗的桃花诞那天,我想到宏光寺上香,听说那里香火鼎盛……可是三月风大,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本侯当送你一场烈火……” 屹罗桃花诞,游人香客接踵摩肩地走在上宏光寺的山路上,忽然见山顶上冒出火光和阵阵黑烟,他们停下脚步,遥遥相看。 火灭后,起火的禅院中有一具来不及救出的女尸和一具烧得变了形的古琴,听说,那是摄政王府中的女眷……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一章 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1 十天后…… 襄城一片萧条,大街的店铺紧闭门户,街上冷冷清清的不时有士兵队列经过,大部分老百姓都逃了,要不逃到天都附近,要不干脆逃到越关城去。我躲在大街拐弯处一个不起眼的门旮旯里,蜷缩着身子,身旁是一根竹竿一个破碗。 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兵荒马乱中的一个孱弱无依的乞丐。 东方铭放火烧了禅院后,本来是用轿子把我送下山去的,可是映月提醒我,不可尽信此人。于是映月打扮成我的样子上了轿子,而我随着惊惶下山的香客匆匆下了山,不敢有半步停留,身穿着男装混在流民之中出了天都,没过半日,天都便全面戒严,各个城门把守得很紧,似在搜查什么。 慕珏这么快便发现了那具女尸另有其人?偏偏这时我身上带的被人尽数偷去,于是我流浪了差不多九天,终于到了襄城。这时候的我蓬头垢面,襄城的守军拿着一副图像在比对出入城门的人,自然认不出我来。 出了襄城,过了回龙峡,就能回到东庭…… 我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城门处走去。心里已经想好了出城的理由,可是才刚迈出没几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我心剧跳,一队骑兵掠过,为首的将领勒住马回头看我,马鞭一指大声说道: “这里还有一个!”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两名士兵抓住了,我大声说道: “你们究竟是干什么?!” “干什么?!是男儿就要保家卫国,来呀,把今天抓到的统统带到军营!” 于是我便和其它十余人被抓了壮丁,我分到了襄城的军营里当了一个火头兵。 “你!过来!”一个郎将掀开帐子指着我说。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到一个很大的营帐,他指着营帐后方的一个空位说: “到那里去站岗。”随手扔了一枝长枪给我就走了。 夜晚的风吹得营地的旗帜猎猎地响,我双手横抱着想要驱寒。这样一站,不知不觉就夜深了,我正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声音伶仃地闯进我的耳朵,我浑身一颤睡意全无。 “听说你的人也在找她?”声音中透着清冷威严,还有一丝怒气,是慕珏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我来守的营帐竟是主帅的营帐。 “是,不杀了她怎能解我的心头之恨?”竟然是东方华容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堂堂皇后居然纡尊降贵来到军营。 “这件事还没有搞清楚……” “怎么没有搞清楚?!明明是她向铭弟献计,让他集中兵力突破东庭大军的防线,谁知道竟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八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乎甚至连自己都身陷敌手。堂堂一个一等侯竟然丢盔弃甲地战败而回……阿珏,不杀她难消我心头之气!” 慕珏叹了口气,“东方铭也是太冲动了,若他不是好大喜功,怎会中人埋伏?” 我握着枪的手微微发颤,原来我猜想的都是真的,那个棋局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在青林山和梅继尧下棋,他总是喜欢下一些看似散漫的子来降低我的警惕性,三连星布局是他的杀招,我不想和他下棋,于是故意去集中棋子去破他的边角,结果只是导致他更大范围的狙击围杀。 我教给东方铭的,就是那种自投罗网但求速死的低劣招数。 “你不用替她求饶,你一直说你只是利用她来钳制司马继尧,可是,你告诉我,现在你不遗余力地找她还是出于这个目的吗?屹罗的东方家族、禤氏家族都等着你的首肯跟你联姻,可是你迟迟不回复甚至还扬言要把她纳为王妃……” “华容,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至于她,若是你先我一步找到她,你……” “阿珏,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东方华容的声音里带着愤怒,我可以想象到她这时惨白的脸色,“你的心里,果然,是有她的……你说过,这一生,有了我和遥儿,就够了……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 “是太多了,华容,就因为你为我做的太多了……可是,从你进了皇宫那一天开始,我们便无法回头了。”慕珏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意。 一阵浅浅的抽泣声传来,慕珏叹了口气,说: “华容,你放心,我绝不会背负你和遥儿,遥儿的帝位我也绝不觊觎。” “你还是坚持要娶她为妃?可是,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你何苦自作多情?!” 东方华容这句话说得如此中肯,我心中暗自叹息,只听得慕珏冷冷地说: “她对我的心,第三者无从评价。” 东方华容冷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我心中升腾起不寒而栗的感觉,站正身子,心神却有些涣散。慕珏恐怕真的是不愿放手……我每天呆在这里,能保证他不会发现? 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接着几个士兵拿着火把和明晃晃的兵器冲过这边来大声叫道:“有刺客!” 有刺客?我马上呆住了,随着这声喊叫,整个军营都沸腾了起来,军帐一掀我便看见一身甲胄的慕珏走了出来,我连忙低下头,心却砰砰直跳,担心害怕之极。我趁着混乱走回火头军的营帐,一进去马上吓得手脚发软,里面躺着两具尸体鲜血淋漓的,我刚想大叫,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我的嘴巴,来人压低声音说: “别说话,否则马上杀了你!” 我怔了怔,随即心内一阵狂喜,那人又说: “你送饭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军营内有女眷?”他松开了手。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说: “大公子,别来无恙?” 司马承中摘下蒙面的黑布,脸上的五官依旧桀骜凌厉,那双眼睛如同黑宝石一般熠熠生辉,惊讶之余,定神凝视着我,眼中酝酿着思念、沉痛和悲悯。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我怔了怔,他的手却已经抚上了我瘦削的脸,半响才说了一句: “你还好吗?” 我傻傻的不懂反应,他走向帐后,拔剑一划,帐篷裂开了一道大缝。他拉着我闪身出去,军营里灯火通明,混乱渐渐止息。他带着我到了军营北面吹了一下哨音,俄而一匹黑马长嘶而至,军营的士兵立即有了反应。司马承中一跃上马,伸手一拉我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他的身前,他一夹马肚,黑骏马扬蹄疾奔,将身后追来的士兵远远地抛下。 我们一直向北面的一座高峻的荒山奔去,只要过了那座山,就到了回龙峡。我以为他会策马上山,谁知他在离山五里的距离时便拉着我跳下了马,我和他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看见那马不停地向山上奔去,不多时,一队军容整饬的骑兵扬尘而至,也随着那匹黑马上了山。 司马承中拉着我沿着山脚的路一直朝西走,那里有一片大大的村落。越过了村落,又是一片荒山。我跟着他翻越这座山,举步维艰,脚上有好几处都被磨破了,他回头看我,皱皱眉说: “怎么了?走不动也得走,他们迟早会搜索到这里来的。” 于是我咬咬牙,又跟着他走在黑魆魆的山路上,忽然不知踩到什么树藤,身子一软就跌倒在地。司马承中回身拉我,我轻呼了一声,脚上的痛楚几乎让我掉泪。他蹲下来捉起我的脚脱了鞋子,有好几处水泡已经磨出了血。他二话不说把我背起来继续往山上走。天刚亮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这座山,到了回龙峡边一个稀疏的村落。 我趴在他的背上,疲累之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竟然身在一家农户之中,身上已经换过农家的粗布衣服。一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妇女微笑着对我说: “姑娘你醒了?我去告诉你相公。”说罢转身出去。 我相公?我揉揉太阳|岤,坐起来,呆呆地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心里还是无端地恐慌。对于慕珏,此时想起来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我真不敢相信此刻的自己已经自由…… 门吱的一声开了,司马承中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布衣,手里拿着一盆热水,走过来看看我发怔的脸,说: “我跟他们说,我们是逃难的夫妇……” 我抬眼看他,微微一笑说: “无妨,为了解燃眉之急,我理解。” 他放下水盆在我脚下,蹲下身子抓过我的脚,我愕然地挣了挣,他沉声说: “别动。” 说着一手脱下我的脚套,看到我的脚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和好几处磨得出血的红肿,他皱起眉头问: “很疼是不是?” 脚上一阵温热传来,夹杂着舒张的疼痛,我连忙说: “大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他头也不抬地说: “叫我承中。” “承……中,我自己来就好。”我很尴尬,难以接受他突然的纡尊降贵,堂堂一位侯爷居然给我洗脚,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窘迫之余心内涌起一阵感动,他一直以性命相挟,可真的在关键时刻,他却不远千里来寻我…… “不是夫妻吗?丈夫给妻子洗脚是很自然的事,怎么,觉得我不配?” “不是——”我痛得吸了口大气,他接着我的话轻笑道: “不是就行了,洗完了我再给你涂药膏。”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有一丝甜蜜的笑意,脸上阴霾全无,就像天窗投射进来的阳光一样明朗灿烂,那张干净俊朗的脸上尽是坦然。我怔怔地说: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他沉默着给我擦净双脚,从怀里拿出一盒药膏,细心地给我涂上。 “大公子……承中,你为什么会到屹罗来?” “我以为你知道。” 他一句话就把我堵住了,我闷闷地,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地问他: “宣阳王呢?他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救我?为什么来的是司马承中而不是他?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酸痛,肯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而我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他?你是想这样问吧?”司马承中给我穿上脚套,坐在我身旁,脸上的晴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桀骜冷漠的表情再次占了上风,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你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的目光坦率而锐利,如此直白的质问竟教我连一句搪塞的话都说不出。 “司马继尧能为你做到的,难道我就不可以?还是,你从来都没想过给我一个机会?” 不等我回答,他站起来拿起水盆就往外走,高大的身影平添了一份寂寥落寞。 我哑口无言,我知道的,他的恨表现得有多深,他的情就有多深。可是像他说的那样,情,必须以情来还,我已经无力还情,又何苦给他虚妄的希望? 晚上吃饭时,我才见到了司马承中,他坐在我身旁,看看他一脸的疏离,我也深觉尴尬和不自然。这家人姓陈,丈夫是猎户,上山打猎未归;妻子务农,因为远离襄城,倒也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平时自给自足,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他们三岁的儿子虎儿已经能蹦来跳去地帮一些小忙了,陈大嫂对我说: “山野人家,只有几味素菜招待,你们不要见怪。” “怎么会?陈大嫂收留了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我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放到司马承中的碗里,陈大嫂笑眯眯地说: “你们小夫妻还真是很融洽,若不是战乱,生活应该很美满才对。” 他看看碗里的菜,又看看我,眼里不知怎的就多了一种温情,他伸手也夹了一箸菜放在我碗里,轻声说: “娘子,吃饭吧,凉了就不好了。” 吃过晚饭,陈大嫂和虎儿很快就歇下了。我站在院子中间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墨蓝的天幕如一幅看不见边际的绒布,明亮的星子精灵地眨着眼睛,四月的和风吹来,很平和也很温馨,可惜…… 可惜他不在我身边。多少次我在生死危难关头都有他相伴,唯独这一次我忽然感到恐慌,那是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他再身不由己也不可能这样放任我身在屹罗不闻不问。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二章 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2 入夜,司马承中便带着我静静地离开了这家农户,沿着蜿蜒的小路继续向西走去,回龙峡的水势很急,远远便听到了湍急冲荡的水声,那气势仿佛要吞噬大地一般。夜色黑如泼墨,山林里时而传来一两声令人惊栗的夜枭的叫声。 他背着我,夜露似乎已经把他的衣服沾湿,坚实的背上透着温暖,我轻声说: “大公子,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顿住脚步,在一处隐秘的树下放下我,点燃了一堆篝火。 “告诉我,为什么司马继尧不来救我?”我脸上淡淡地笑着,可是心里不知被什么抓着绞着痛成了一团。 他把身上的长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一手拂开,说: “大公子,我有知情权。司马继尧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是谁?”他看着我说,眼神有些复杂,“宣阳王的男宠庆庭?或许你应该先向我坦白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屹罗慕珏对你志在必得?” “我不是庆庭,我叫夏晴深,小名蜻蜓儿,司马继尧是我师兄。”沉吟半晌我决定还是坦白,再瞒下去也没有用。 “你是大儒夏泓的女儿?”司马承中眼神一震,“怪不得……”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说实话……” “夏晴深……”他把几根枯枝放到火堆上,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竟有些许茫然,他抬起头来看我,“你就是那个传闻中他已经落水身亡的未婚妻?” 我点点头,“他从六岁起便师从我爹,无亲无故,孤伶伶的一个人,在青林山生活了十几年……” 司马承中打断我,沉声道: “无亲无故?我从一出生就受人冷落,我的父王从没有正眼看过我,我的娘亲似是步步为我筹谋,可实际上是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怨恨。是谁让我如此悲惨?难道是我自己选择的?司马继尧有什么值得你去同情的?” “我不同情他,也不同情你,我只是想,”我看着他,诚挚地说: “爱无所偿并不是最痛苦的,恨无尽头才会销毁幸福。在这件事里,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你何不放开怀抱?这样你的心才不会时时被这些痛苦往事缠绕。” “我曾经想过,”他注视着我,眼神幽暗,双手毫无预兆地稍稍用力揽过我的腰,我被动地伏在他的怀里,刚想推开他,他却在我耳边说: “到现在我还在想,若要解脱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杀了他,要么得到你。杀了他,前尘往事都可作一个了结;得到你,那些伤痛不堪的过往便会被抚平或是遗忘,可是啊,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他的怀抱是这样温暖,暖得我心里好一阵酸楚,即使是不经意的,我毕竟也是伤了他的心,我悄声说: “承中,谢谢你……” “不用谢我,若我告诉你,慕珏之所以在九月十九到宣阳王府劫走你,是我通知他的,你还要谢我吗?” 冷风蓦然擦过衣襟,我猛然推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说: “不然慕珏怎会知道九月十九这个好日子?” 这一瞬间,愤怒似燎原之火汹涌而来,在我险些想要歇斯底里地发作之前我看见了他眼内的痛楚和无奈,如潮水般一阵阵荡过。我心里不知怎的竟然就平静下来了。 “你这样做,是想让慕珏解了我的失心散之毒,对不对?”我沉声问。 司马承中惊异于我迅速的反应,冷笑道: “为什么不说我是乘人之危坏人好事?” “现在的东庭,兴德王已经把颢王封作太子。与屹罗的这一场战争,本来司马继尧是不可能取胜的,他率领的东营大军一开始折损了大量的兵马,我和肃王都以为这一次屹罗定然会夺走边塞三城,然而,西营的岑桓大将军竟然及时率领主力大军赶赴边关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尔后,司马继尧亲自到西乾,不知是如何说服了西乾的彰元帝借给他骑兵十万,收复了东庭的失地。这样一来,本来东营里属于肃王的势力在战争中消耗殆尽,东庭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剩下的军队都是颢王的人……优劣之势显而易见;” “更何况,我们一直苦苦寻查的盟书,竟然是在兴德王手里,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肃王和屹罗慕氏的关系。原来由始至终,我们都是输家,他放任肃王,只是为了锻造颢王。” 我心下一片了然,这就是天家父子啊,儿子算计父亲,父亲也在算计儿子。沉疴日久的兴德王只是身体不好,满脑子的帝王心术却是从未减弱…… “肃王现在如何?” “兴德王命他看守祖陵,实际上是被圈禁了。” “那你呢?” 司马承中眼内有暗芒闪动,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内的我清晰的影子,他说: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不就是投闲置散的长信侯?否则哪有时间到屹罗来寻你?” “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一开始到现在,司马继尧都没有回过京城,更不知道宣扬王府内发生过什么事,对不对?” 司马承中还未回答,一个声音穿破夜空的寂静,像粗糙的指划过喑哑的琴弦一般沉厚,却比夜枭的号叫更让我心惊胆战。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晚……” 司马承中霍然起立护在我身前,对着一处阴暗的树影说道: “出来吧,我知 一夏晴深第21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吧,我知道是你!” 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一身兰色长衫,负手而立,孤傲卓绝。 “蜻蜓儿,过来。”他冷冷地说道,“跟我回去,我便不与长信侯计较。” 我手足冰冷,整个人陷入一种空前的恐慌之中,身子微微地发抖,嘴唇颤动着吐出两个字: “不要!” 慕珏又向我走近两步,对司马承中仿似视若无睹,皱着眉说: “你可知道我在军营中连甲胄都未着就一路追寻你,一天两夜了……不要企图耗尽我的耐心,再胡闹也是有个限度的。”他伸出手来,“过来,你犯了再大的错,我也既往不咎!” 寒光一闪,司马承中的宝剑如闪电般刺向慕珏的肩胛,慕珏手掌一翻拍开他的剑锋,冷笑着说: “长信侯若要多管闲事,那可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她不愿意跟你走!摄政王欺凌弱女子,不怕贻笑天下?”我从来不知道司马承中的剑法有这般的好,有力而不失灵巧,险招迭出,有好几回差点被慕珏的屹罗掌击中,却也还能釜底抽薪地避开了。可是没过多久就落了下风,慕珏身形诡秘,斜出一掌拍向他的左胸,谁知是虚招,司马承中回剑相护时那一掌却飘渺虚空地拍中了他的右肩。司马承中身子飞出两丈跌倒在地,我奔过去扶起他,只见他脸色青紫,一道黑气若有若无地出现在眉心,我心里又急又痛,连忙问: “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眶,勉力笑了一笑,刚想开口说句什么,一口鲜血却喷涌而出,我大惊,回头看着慕珏,只见他轻轻一挥手,埋伏在树林四周身穿黑衣的弓箭手齐齐现身,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我们。 “想不到,长信侯竟要命绝于此,我们一场相识,总算是故人,长信侯放心,我定会把长信侯送回东庭司马氏宗祠之内。” 我用尽全身力气抓过司马承中手里的剑,他脸色微变,我对他苍白地笑笑,低头向他耳语了两句,他眼神一冷,伸手想拿回他的剑,我却已经站起来,走开了一步。 “放他走!我留下!”我瞪着慕珏,眼眶因愤怒而再次变红。 他直视着我,“这一次,你过分了,不允许你讨价还价,过来!” 我脸上凉凉的一片,嘴角绽开着笑靥,伸出洁白的左手手腕,剑锋一拖,我的手腕上便赫然多了一道深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慕珏脸色大变瞳孔微缩,正想要上前来时,我的剑已经斜斜地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站住!有情有义的摄政王不是想娶我为妃吗?今日如不遂我心愿,他日又如何遂王爷的心愿?我只要一匹马,和长信侯的一条命……”我看着勉力站起来的司马承中,又说: “承中若再走一步,我的剑也会再深两分。承中的情义太重,晴儿有愧于心,日后若念着晴儿的好,便试着抛开恩怨纠缠,自在快意地生活着……就好。” 剑身很重,我光洁的颈上已经有一丝血痕,而手腕几乎要麻木了,我朝慕珏大声说道: “摄政王还在犹豫?怕是我颈上伤痕未够深入?”手一动,那道血痕又加深了,慕珏的眼中冷意更深,冷声说: “牵一匹马来。” 我看着司马承中翻身上马,那深沉的眸光中尽是愤怒和深深的痛楚,他决然地策马而去,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放下你的剑!”慕珏终于忍不住发怒,眼眸中的怒气挟着风暴而来,“夏晴深,若是你不想我命令追风骑去围杀司马承中,你最好把那柄该死的剑给我拿下来!” 没有声音了,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更不要说马蹄声,我虚弱无力地垂下手,重重的剑刃跌落地上。我无助而绝望地对慕珏笑笑,说: “真要谢谢摄政王,原来,我这条命,还是有一点点价值的……” 话没说完,我的心蓦地抽痛,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出,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慕珏身形一闪便稳稳地抱住我,力气大的惊人,正昭示着他隐忍着的盛怒。 “若不爱我,为何不放了我?若是爱我,何苦折磨我?行云,你告诉我,你究竟对梅继尧做了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对不对?” 慕珏听到我叫他“行云”时一震,他的眼神深如瀚海汹涌涨潮。 “对,所以他不会来救你的。” “司马承中会告诉他的!”我气若游丝,可是还是凭着一口气说了这句话。 “司马承中中了我的修罗掌,你觉得他还能勉力支撑回到东庭?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任你了……我爱不爱你,难道这还需要怀疑吗?” 我两眼直直地瞪着他,愤恨、伤心、绝望……几乎让我连呼吸都觉得不能自已。他横着抱起我想要上马,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行军的声音。 “摄政王且慢!”东方铭的声音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他带着一大队兵马手执火把地把这一处地方包围了。 “奉圣谕——”东方铭阴狠的眼神交集着痛恨和耻辱,高高举起手中的黄|色卷轴,“摄政王府乐伎夏晴深,妖言误国,特下令打入奴籍,归由一等侯府处置!” “这是谁的意思?”慕珏的声音中透着威严以及冷戾。 “摄政王没听清楚?圣旨当然是皇上下的令!”东方铭一挥手,马上有几个士兵走到慕珏面前准备把我拉走,慕珏掌风一扫,那几个士兵顷刻倒地。 “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能耐从我手中夺人!”慕珏冷笑,“有什么后果我自会向皇上交待,你稍安勿躁!” “恐怕摄政王还不知道,东庭宣阳王司马继尧倾尽东西两营大军以及西乾借来的骑兵共三十万大军压境,现在朝堂上三大家族已经开始准备议和,他们对慕氏表现出来的不信任……不知道摄政王将如何应对?因为这该死的女子,我折损八万大军。现在屹罗的兵力与东庭相比过于悬殊……难道摄政王还有心情去想些风月之事吗?用这个女子的命,平息东方家族和全国上下的愤怒,王爷觉得如何?”东风铭拿出一封盖了蜡印的书信让人交给慕珏,说: “左丞相让我转交此信与王爷。” 看罢,信纸碎裂成片。慕珏沉默着,他的怒气隐忍不发,在微凉的夜风中凝聚扩张。 “若是政局有变,慕氏的基业危在旦夕。现在满朝大臣都在等摄政王回天都共商国事,不知摄政王考虑清楚了没?若是还需思量那也无妨,反正,”东方铭冷冷地说:“她的血也差不多要流光了。” 慕珏这才发现我手上的血几乎把他胸前的整片衣襟都染红了,他抿着唇撕下一边衣袖绑住我的伤口,几个士兵走过来把我带到东方铭的马下,东方铭俯身长臂一伸一揽就把我拦腰抱到马上来。 “东方铭,你记住,她是我的人!待我回天都上了玉册宝牒后,她就是摄政王妃!” “这个当然!回到天都,东方铭再到府上拜谒!”他低头看我,嘴角带出一丝冷笑,“你,可有话对摄政王说?” 我虚弱地看了慕珏一眼,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当初在青林山上时时收起冰冷面具默默相伴对我浅笑温存的行云? “不用了,我只希望今生今世与此人再无干系。”我闭上眼睛,不去看慕珏那张瞬间变得发白的脸。 东方铭一夹马肚,带着身后的士兵驱驰而去。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三章 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3 我昏昏然地躺着,仿佛全身都虚脱了,依稀中又回到了那一个夜晚…… 花市如昼,游人如织,他看着她的眼中温情脉脉,映出灯色辉煌。热闹喧嚣的夜里,那只白玉般温润的手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 继尧,继尧……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时而抬起头来对他灿烂一笑。她还不会说话,她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能发出声音来,但是,若那一天到了,她要甜甜地喊他一声:继尧…… 不是哥哥,也不是师兄…… 他把她带到一处暗黑的屋檐下,迅速地把她塞到不起眼的阴冷角落里。 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可是…… 他俯下头匆匆在她额上一印,“晴儿乖,等我。” 我的视线追随着他,只见他疾步狂奔向城外走去,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衣人手执短刀快速追上。青林山下,他便被团团围住。 “杀!”其中一个黑衣人阴狠地说道,随即发起了杀招。 …… 他抱着我,坐在石阶上,举目俱是满湖碧翠,荷花袅娜。 “快则三月,迟则半年,晴儿等我,好不好?” …… 我回过头,转过身去,走出归澜亭。亭外五丈处一个月白身影站立着背对着我,我忽然定住了,我不敢叫他,不敢惊动他,更害怕他一转过身来便彻底摧毁我的念想。 我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我就这样看着那个身影,默无声息地,眼泪流了一脸…… 继尧,继尧…… …… 脸上冰凉的泪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我闭着眼睛,温热而柔软的感觉在我脸上盘桓不去。好像藏身于一个温暖的空间,是什么紧紧地抱着我,熟悉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我身边,我贪婪地呼吸着,伸手攀紧了拥抱着我的坚实温热的怀抱,无意识地低声呢喃道: “继尧,继尧……” 身子忽然被抱得更紧,那温热柔软一下子落到我的唇上,倾诉着思念和渴望,那么小心翼翼而怜爱地安抚着,唇上的干涸之处似被丝丝细雨洒过,接着便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侵入得更深…… “嗯……” 唇舌交缠,气息顿时变得滚烫而灼热,缠绵着纠结着有如侵略有如倾诉有如怜惜……我胸腔里的空气几乎全被抽空,忽然惊觉到这是一个绵长的亲吻。 吻?…… 吻! 我霍然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被放大的脸,瞬间似是掉进冰天雪地,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推开他,心里不禁痛恨自己,一脸的震惊、羞耻,伸手对着那张东方铭那张可恶的脸狠狠地一巴掌打去,东方铭手一伸便握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一言不发,深深的怜爱与悲悯自眼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风流不羁的冷漠神态。 我挣开他的手,坐起来缩到床角,浑身发软无力,手指颤颤地指着坐在床沿东方铭说: “你不要过来!无耻!下流!乘人之危——” “侯爷,营中的大夫到了。”一个副将在军帐外恭敬地禀报道。 “让他进来。” 我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圈洁净的白布,手上刮伤过的地方也细细地涂了药膏。东方铭对那个身穿灰布衣的大夫说: “她的身子很烫,你给她好好地诊脉。” 那大夫走至床前,我仍然缩在一角,他便为难地看着东方铭说: “侯爷,这……” 东方铭皱眉,走到床前冷冷地对我说: “你不过来,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想让一个女人屈服,我有的是办法!” “生不由我,可是我若要死,我有的是办法!”我倔强地驳回。 “夏晴深!”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发烧!” “侯爷不是想要折磨我一雪前耻吗?这不正好?反正暂时死不掉,侯爷刚才不也抓紧时机羞辱了我一番吗?” 东方铭怒极,眼中现出一丝心痛,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 “真想死?本侯可以成全你!反正,你为了司马承中连命都不想要了……一心寻死?想来,司马继尧现在如何,你也不再关心了吧!” 听到到那个名字,我的心宛如被刀锋利刃割过。罢了,我始终无法掩盖住自己的软弱,我问: “司马继尧……他,到底如何了?” 东方铭转过身来,我叹了口气,重新坐好,伸出手来,让大夫把脉,大夫开了方子叮嘱了两句就离开了。我浑身像被火烧,手足却冰冷异常,东方铭伸手搁在我额上,我一手打开,冷冷道: “侯爷可以说了吧?” 他不说话,坐在床边凝视着我。我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恐慌,恐慌之余只觉得熟悉异常,这样的感觉曾经在什么时候有过呢?我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九月二十,司马继尧赶回宣阳王府,见到的是一个时常昏睡在床记忆消退的夏晴深。”他缓缓开口道。 “不可能!”我盯着东方铭,“你撒谎!” “有这个必要吗?”他问。 不可能的…我的眼里尽是茫然空洞,“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相同的两个人,就算有,他也不会认不出我的。” “不但是模样,若是连声音都一般,甚至连身材、身上的衣着物件都一模一样呢?”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敲得我的心极痛。 我终于明了,我的紫玉戒,继尧给我的匕首,还有脚上的红线为什么会不见了。行云,他处心积虑给我设的局…… “据说摄政王府中的万神医,最大的绝技不是解毒疗伤,而是削骨去肉的换颜再生之术……” 整容?我心下暗暗吃惊,原来这项技术古已有之,只是习得此道之人万中无一。心下如灌冰雪一般凉透了,找一个与我身形、声音相似的女子,彻底改变其容貌,李代桃僵鱼目混珠。饶是梅继尧再聪明睿智,也是断断不会想得到的…… 我自嘲地一笑,闭上眼睛,拉过被子,“侯爷,我累了,侯爷自便。” 东方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只是伸手掖好我的被子。我翻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痛,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火煎熬过一般,我处于一种混乱的无意识状态,偶尔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晴儿,晴儿……” 这是幻觉,我的眼角坠出泪滴,有情人真能心有灵犀?到了屹罗这么久,我一直忍耐着,坚持着,极少掉泪。可是现在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想要见他,想要质问他,想要……再多的想要只是痴想,不要说是慕珏,即使是东方铭,我也逃不掉。 身子迷迷糊糊地只觉得颠簸着,不时地有什么撬开我的唇流进清凉的水或是苦涩的药。有时听到马的嘶鸣,听到人声的喝叱,混乱不堪,更分不清日夜。 “站住,干什么的?” “一等侯要出城办事,还不速速让开?误了大事小心尔等性命?!” 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热度退了一些,意识开始逐渐回来了。 我竟躺在一辆装饰典雅舒适的马车上,怪不得一直觉得颠簸。 “这是哪里?”我抚着额勉强支撑起来,才发现车厢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这时,外面驾车的男子恭敬地回答道: “姑娘,我们已经到了东庭京城。”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落在东方铭的手里的吗?我心里乍然一喜,随即又有些黯然,是梦吗?怎么一觉醒来竟然有人告诉我我已经回到了京城? 这时马车忽然一顿,马嘶鸣一声被人硬生生地勒住了。 我掀开车窗的布帘,陌生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我的眼睛极不适应这样的光线,刚想把帘子放下来,只听得汹涌的人潮声中有人在说: “这不就是宣阳王府的车驾?人说宣阳王风流俊朗,儒雅温文而不失天家贵气,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你看,这朱雀大街都被围观的百姓堵塞了……” 我的心强烈地跳动着,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掀车帘就要跳下马车,赶车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说: “姑娘,爷临时接了密旨进宫,你……” 我充耳不闻,直接就向人潮中挤去。朱雀大街两旁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官差在维持着秩序,大街当中缓缓的走来八个人抬着辇,装饰华美的辇四周挂着薄如蝉翼的纱用以挡风。辇上坐着一男一女,只见那女子身穿杏黄软烟罗襦裙身披宝蚕纱,莹白如玉的脸上素淡雅致,眉毛细长如柳叶却不秾丽,杏眼晶莹如有水漾,乌黑的瞳仁中眼波流转清丽动人,挺直的鼻,樱唇微启带着稚气的浅笑,慵懒地斜靠在身旁男子的怀里。 他握过她的手,她指上的紫玉戒如烟雾凝结一般透明朦胧透出温润。他对她宠溺地笑着,俯身拾起辇上她脱落的鞋子,轻声说: “晴儿,你又淘气了。”说着便轻轻地俯身细心地给她穿上鞋子。 那是我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那张脸那个笑容,而如今他对着另一个女子浅笑温言细心呵护,那样浓烈的爱,到底给了谁? “继尧!”我用尽力气大喊,“是我,我是晴儿,我回来了!” 回答我的只有渐渐远去的辇车的影子。 这一瞬,我的心有如空心的坚果在阳光下裂开数瓣,痛得我的心肺似乎都被撕裂一般。周围的人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泪流满面的我,都在小声议论这个脸色苍白如鬼披头散发的女子究竟是不是患了疯病。我茫然地立在街头,眼神空洞无物地看着车辇消失的方向,直至人群散去。 那赶车的人急急忙忙上来拉我,“姑娘,你听我说……” “放开我。”我木然道。那人一愣,被我空洞的表情吓了一跳,手不禁垂了下来。 我向着宣阳王府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我不甘心,就连失望也是如此的不彻底。我要站在他面前,我不相信感情是可以代换的,我不相信……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晴儿——” 我迟缓的脚步停住,转过身去,身后五丈处立着一人一马,那人发冠高束,斜飞入鬓的浓眉下一双凤目俊秀绝伦,褐色的瞳仁流光逆转写满情意,温柔怜爱地看着我。我看着他,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薄唇微抿向上扬起弧度,说: “晴儿,来,跟我走,我们回家……”这个声音亲切而熟悉。 洁白修长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我眸中光影迷离,泪水差点要夺眶而出。 他的手等着我,只要我伸手,他就会牵我走。 我的手没有动,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晴儿?”他微微皱眉,眼中尽是心痛。 我盯着他那身还没来得及更换的翻云暗花紫缎锦袍,胸前还沾有我手上流过的血迹,一字一句地问: “你到底是谁?你在玩什么把戏,我的一等侯东方铭?” 他苦笑,走到我身前,俯下身,捉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柔声说: “不是什么一等侯,是我,你的梅继尧。” 手下的皮肤传来暖暖的热度,我抚着他的脸,那些许粗糙的触感让我的眼泪无声滑落,心里干涸荒芜的那一片土地仿佛有清泉流过,舒畅地喜悦着。他温润而怜爱的目光笼罩着我似太阳一般温暖而让人安心。 可是这张脸,又是如此的可恨…… 我的手一扬,“啪”的一声就打了他一巴掌。 我看着他,等着他愕然的表情出现,可是没有。他只是微微笑了,眼眶发热微红,眼底尽是了然。 “打吧,是我不好,瞒了你,苦了你,却没有保护好你……你怎么解恨就怎么打吧!”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还有愧疚和隐隐约约的心疼。 我“哇”的哭出声来,这么长时间郁积在心的痛苦怨恨和思念倾泻而出,我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边哭边骂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折磨我?你抛下我不管不顾,怎么可以回过头来耍弄我?梅继尧,我恨死你了!” 他站着不动,任由我捶着,轻轻伸出双臂拢我入怀。我本来就是硬撑着走到这里的,连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挥出去的拳头绵软无力。他的怀抱越来越紧,温热的吻落在我的耳畔,说: “晴儿,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四章 相思罢处,多情还似无情1 和风几许,轻柔的吹来,拂动着轻纱帐幕,窗格子放入疏漏的阳光照着旁边鹤嘴炉缓缓升起的宁神冰片香的淡烟,四处一片静谧,偶有鸟儿一两声悦耳的幽鸣。 我有多久没有这样的平静安心地睡过一觉了?我舒适地睁开眼睛,温和无声的阳光和和暖暖地透过薄纱帐投在我的身上。看看身上的丝被枕席,才发现这里不是嘉鱼水榭,昨日虚脱一般被他带回王府后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里……枕畔传来丝丝木叶气息,是他的味道。 原来他把我带回了天心阁他的房内。 “姑娘醒了?”一个丫鬟替我掀开纱帐挂好,“洗盥的用具都准备好了,姑娘可要现在用?” “王爷呢?”我坐起来,另一个丫鬟马上拿过一件外衫给我披上。我看看那个站在一旁的丫鬟,发现她模样长得很秀气,皮肤很白,眼角眉梢带着一种自信和骄傲。骄傲……我心中闪过一丝奇怪,接着又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丫鬟有什么好骄傲的。只是,这一屋子捧着水杯盆子在伺候的丫鬟,我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王爷昨夜都在处理公文,宿在书房了。”她真的是惜字如金,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我盥洗后穿好衣服,便有人捧过早点到我面前,我皱皱眉,说: “我要到书房去,你把这个拿去书房吧。” “姑娘,大夫说了,让姑娘好好地静养,跑到外头吹了风,伤了身子就不好。”那个丫鬟虽是在微笑,但是我怎么觉得她一点都不和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思婉。” “那好,思婉,我现在要到书房去,你跟不跟着随你的便……”我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深深吸了口气就要往外面走。 还没有走两步,便听见梅继尧的声音了。 “孟如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坐着辇招摇过市?!你可知道连太子都从没如此铺张过?让你代本王行事几天,你就得意忘形了!” 孟如敏?这个名字好熟悉。 “王爷息怒,如敏怎敢忘形?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消除他人疑心罢了。王爷,人已经送回了屹罗,今早我便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我想要走快一点,然而身子有点发软,脚步一顿想要扶着墙壁,谁知一不小心便打落了架子上花瓶。“哐当”一声花瓶碎得一地都是,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扶我。 “晴儿?”梅继尧快步走进内室,看见我的脸色这般苍白,眼神微微一痛,柔声说: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他伸手抱起我把我放回床上,“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很容易头晕,要好好地养着身子。” 他对我温存地一笑,可是也难以掩饰脸上的倦容,眼里不知怎的多了几丝血丝。 “你昨夜一夜没睡?”我伸手抚过他的脸。 他按住我的手,在指上烙下一吻。然后从怀里拿出紫玉戒,神情专注地给我戴在指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被行云带走的?” 他看着我,沉静而深情,“你以为,那样的不要命的自投罗网的棋招,除了夏晴深,还有谁会用?莫说东方铭不谙棋道,就算是一般的人也看不出我散漫无章法的布兵阵式,更不要说在我大举围攻之前便采取突围了。” “然后呢?” “东方铭被关在牢狱之中,曾经问过他这样的策略是从何而来的,可是他骄傲得很,关了两天一句话都不说。于是我又秘密回了京城一趟,终于明白了一切。接着,我便带着几个亲信到了屹罗……” “可是我根本认不出你来。” “万钟楼的易容术虽然高明,这样的人万中无一;可是另一种易容无需改变人的相貌,只需要一张人皮面具即可,而我只需要模仿东方铭的声音就可以了。更何况,那一夜光线不明朗,即使点了火把,行云也不大看得出。他当夜就回了天都,等他发觉赶回襄城时,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了。” “那封信是真的吗?” 梅继尧笑起来,“当然是假的。你想想我对东方铭所知不深,怎敢四处与屹罗大臣联络?那份圣旨倒是真的,是东方华容借高文帝的手颁的旨。” 他的手拉过被子给我盖至腋下,我忽然醒悟,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给我掖好被子的,如果是东方铭,他定然不会这样温柔细心。 “假晴儿呢?” “我已经把她送到襄城军营,东方铭我也放了……” “可是我还是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 “害得你怎样?”他好笑地看着我,半眯着的狭长凤目情意逼人,像三月桃花一般灿烂动人,傲然风流。我想起那个缠绵的热吻,脸上一红,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晴儿,”他的头伏下来轻靠着我的脸,“九月十九我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谁知路上出了点意外,回到王府时已是九月二十。原谅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耳鬓厮磨,他温热的气息阵阵袭来,我只觉得安心至极。 “你,不用到越关城督战吗?” “屹罗已经派人送来和书。” “那……司马承中……他怎么样了?” 他支起头看着我,目光明澈如水。 “他死不了,大概,也活不了了,一直在昏迷……” 我用力撑起身子,“带我去看他!” “不行。”他收起温柔,板起脸,“已经有太医在为他医治了。” “他救了我。” “你已经还给他了!”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我知道他已经生气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夜里你究竟流了多少血?就为了他一条命,他就那么值得么?” “你……吃醋了?”我想起在襄城军营中他负气说的那番话,不禁笑了。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脸色苍白,消瘦不堪,你还有力气去医治别人?” 我吐了吐舌头,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笑着蹭了他几下子,说: “别生气,不去就不去好了。” 对于我难得的温顺,他起身离去之前对我说了一句: “晴儿,别再打你的小算盘,我真的会生气的。” 中午时我一口气喝了两大碗鸡汤,自觉得精神爽利了不少,手脚都好象有力气了,然后对思婉说: “你让人把嘉鱼水榭的杏花叫过来,我有点事情吩咐她。” 杏花很快就过来了,她见到我时倒也很平静,脸上荡漾着淡淡的欣悦;我却像见到了故交朋友一般高兴热情,拉着她说东道西的,直到思婉很不耐烦地走出了内室。 我对杏花耳语了几句,她连忙说: “姑娘,不行的,王爷知道了不知会有多生气呢!” 我也知道他会生气,可是不做这件事,我于心不安。 一个时辰后,一个小厮带着一个小挂箱走到后院,牵了一头毛驴推开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脸色苍白,宽大的男子衣袍罩在身上是显得如此的弱不禁风,关上院门的一瞬心里弥漫过不知是罪恶感还是内疚,梅继尧会担心的吧?梅继尧会生气的吧?可是我已经出来了,难道还要走回去吗?好不容易瞒过那个思婉的那双眼睛,想必她现在还以为夏姑娘在卧床静养呢!我哄得杏花给我绑了手塞了嘴,现在正有一床大被子把她盖得严严密密的呢!我换上杏花的衣服低头出去时,谁也没有发现! 正暗自安慰还加一丝丝得意时,我一转身,便看见了一脸冰霜之色的梅继尧负手立在我身后几丈外。我忽然觉得有些寒意,人间四月芳菲尽,芳菲尽后不应是夏始春余暖意盈人的吗? “嗨!”我看着他,笑了笑,说有多勉强就有多勉强,“好巧啊!” 他忽而也笑了,咬牙切齿地笑着,眼里浮冰碎雪般没有一丝温度,不像平时那般二月春风拂面,而是恻恻轻寒。 “是啊,真巧。”他身上的白玉蟒袍在阳光下泛着一身的光彩,更衬得他温润如玉气度不凡,他注视着我,那样的目光下我无所遁形。 “不知庆庭大夫要到哪里去呢?” 我轻咳一声,“王府里真是藏龙卧虎,恐怕我说句话打个喷嚏都有人千里传音送出小报告……” 梅继尧伸出手掌,阳光下那只白玉般修长的手掌上脉络清晰可见,一只青色的小鸟不知从何处飞出,轻轻地落在他的掌上,埋首低啄,依恋异常。 “我在太子府议事时,便知道了。”他走到我面前,手掌轻轻一扬,青鸟又飞走了,“你答应过我的。” 短短几个字,竟让我心头一窒。 “即使救不了他,我也该去看看。明知道还不了他的情,我只想不要再欠他那么多。”更何况是欠他一条命,恐怕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我望着梅继尧,说: “你要相信我。” 他走过来拉着我推开后院的门径直地走了进府,我没想到他这般雷打不动地禁止我到长信侯府去,我也生气了,挣扎着说: “梅继尧,你别这样,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梅继尧!你这个小气鬼……” 走到月华阁门口,他才放开了我的手。 “他的人就在里面,章太医在给他诊治,你要看他,进去就可以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五章 相思罢处,多情还似无情2 我看着他,他的眼中坦荡无砥,一片清明。 “他一直在里面?” “三天,我给三天时间给你。三天之后,我把他送回长信侯府,届时他是生是死,与人无尤。”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晴儿,你不可以再擅自出府。” “好。”我知道他与司马承中之间的恩怨不是说散就散的。 走进月华阁,内室之中司马承中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章太医正在给他把脉,见梅继尧和我进来,便对梅继尧微微点头致意。 “长信侯的伤势如何?” “没什么起色。”章太医摇摇头,“这一掌倒是不重,但修罗掌的毒一日不解,他的神智就一日不能恢复。修罗掌的毒必须用碧玉青蛇的骨粉为解药,可是……当今皇上的病情时有反复,也是因为这种毒。” 我站在榻前,看见司马承中眉心上隐隐有道黑气,想起当初梅继尧也曾中过修罗掌但是大难不死,不禁灵光一现,看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梅继尧说: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二天清早,司马承中还是没有醒来。我让人拿了一个小盆子里面放了水装了条小鱼,放在地上;然后便开始替他在相关|岤位施针,时间到了拔出金针后,我用一柄小刀割破了他的右手食指,看着他的略显暗紫色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盆中,片刻之后,那条小鱼便挣扎着翻了翻身,死了。 我无奈地看看梅继尧,梅继尧冷冷地说: “夏晴深,还想得寸进尺?你别忘了,他是我的仇人。” “那好吧,我不勉强你。”可他也是你的兄弟,若你要他死,他还能躺在此处?你不愿救他,昨天又岂会割腕取血?我拉着他的手臂就往门外走,“师兄,若是他真的死了,说不定日后我会心心念念他的好呢……” 梅继尧顿住脚步,看着我,嘴角抿出那样深的弧度,我不禁失笑。我知道,这一次我又得逞了。 第三天,施完针后,又如是地给他放了手指的血,水盆里的鱼坚持了很久仍是生蹦活跳的,我舒了一口气,正以为他身上的毒已经清除的时候,那条鱼却又翻了肚子。然而这种失望并没有持续太久,司马承中终于醒了。 我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 他的意识还在涣散中,我只得吩咐丫鬟给他喂一些肉汤和清粥,接着他又沉沉睡去。两个时辰后,坐在一旁的我忽然听到他迷糊地呢喃了一句: “庭儿……不要这样……” 我的心一紧,一酸,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说: “承中,我在这里,我们回东庭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他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我的手。 我仔细地给他检查过肩部的掌伤,那处瘀青已经逐渐散去,手脚的知觉还是很正常,内脏也没有什么大碍,按道理说他的血还是余毒未清,必定会造成伤害,可是我根本检查不出什么来。 “我要回长信侯府。”他似乎很疲倦,双眼微闭。 “你知道这里不是侯府?” 他不回答我。那么,梅继尧的血解了他身上大部分的毒这件事他也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这个时候,成阅匆匆走进来对我说: “姑娘,王爷请你到天心阁的客厅去,说有客人来了。” 我走进天心阁,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粉色单衫襦裙肩披纱罗的女子一阵风似的扑过来,猝不及防地被她搂住脖子,我吓了一跳,只听得那女子欢喜而娇憨地大声说: “蜻蜓儿,我想死你了!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大家?” 这不是小乔的声音吗?我惊喜地看着面前娇俏可人的少女,她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出落得水灵灵的,我看着她,眼眶微微湿润。 “小乔,我也想你。大乔呢?还有王丛王德阿松他们可好?” 小乔扭过头去看一旁的梅继尧,笑着说: “继尧哥哥没有告诉你?当年以为你死了,他便把阿松带到了京城,现在阿松可是赫赫有名的将领了,你不知道?王丛王德还留在书院里,不过,他们现在正赶来京城。而我姐姐,一来京城就被某人截住带走了……” “他们也要来京城?”我很是惊讶,抑制不住心内的喜悦看向梅继尧。 梅继尧走到我身旁,牵过我的手,笑着说: “我们大婚,自然要把最好的朋友请来观礼,不是吗?” 我有些愕然,他点点我的鼻子,“别一副迷糊样儿,去年的九月十九已经过了,你早已经是宣阳王妃,只是欠一个仪式而已。我已经请了旨,等宗人府核过金册玉牒,就可以了。” “继尧哥哥!”小乔哀怨地圈住他的另一只手,说: “你对蜻蜓儿这样,我会吃醋的!”她眨巴眨巴晶莹灵动的大眼睛,“不如,也纳我为妃如何?” 我愣住,脸上什么表情都有了,反而是梅继尧好笑地看着我,说: “晴儿,你说呢?”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他笑得如此的可恶,小乔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呃……这个可能不行……就目前来说,他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想说的是这一句,还有一句是,如果他敢纳妾,那我就先杀了他然后自杀……出于矜持,我当然没有这么说。 小乔“扑哧”一声笑了,对梅继尧说: “继尧哥哥,恭喜你,你终于修成正果了!”她又拉着我,说: “蜻蜓儿,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你的在乎……” 宣平这时走进来,对梅继尧说: “王爷,长信侯他说他现在一定要离开王府。” 梅继尧点点头,“好,你派一顶轿子送他回侯府吧。” “我去送送他。”我说。 还未走到月华阁前,我们就看见仆人扶着司马承中缓缓地从里面走出来,眼看要上轿子了,我快步走上去,小乔好奇地跟在我的身后。 “承中,”我叫住他,“你日后要多注意身体,若有什么不适就让人来找我……” 他脚步一顿,并不回头看我,还没听完我说话,就冷冷地打断我,说: “不必了,承蒙宣阳王府照料几日,今后不须再麻烦。就此别过。” 说罢便上了轿子。我对他这样的冷漠显然有些意外,他的轿子渐渐地出了王府的大门消失不见了,我心里有些不安,看看身旁的梅继尧,他一脸的平静无波。小乔在旁边好奇地问我: “蜻蜓儿,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也是个这么‘低温’的人,好像跟行云差不多……” 我眉心无端一跳,听到那个名字心中还是不安。梅继尧斜斜地看她一眼,那冰冷的视线马上顿住了她的话。她放低声音,讷讷地说: “我是看到你们都没有发现,那个人,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刚才他的脚差点踏错了……”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刚想挪动脚步追出去,梅继尧一把拉住我,沉声说: “别追,我会让章太医去长信侯府看看。他这样瞒着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发现。他……或许需要点时间……” 我苦笑,他不想让我觉得欠他良多,可是我已经欠了,不是吗? 梅继尧衣袖下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他才带着成阅到书房去处理一些事情。 走回天心阁时,小乔缠着我一定要把司马承中的事告诉他,撒着娇说: “蜻蜓儿,我好奇嘛!我今晚跟你一块儿睡,好不好嘛?” 我拗不过她,只得笑着点头答应。看见杏花向我们走来,于是便对她说: “杏花,嘉鱼水榭收拾好了没有?准备好被铺,我要回那里住下。” 杏花呆了一呆,嗫嚅着说:“姑娘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心觉好笑,天心阁是梅继尧的住处 一夏晴深第22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我本来就应该回嘉鱼水榭去的,这杏花脑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念头呀? “姑娘,还是不要搬回去的好。”她面有难色,想了想还是对我说: “那思婉,是皇后娘娘下赐给王爷房里的大丫鬟。” “大丫鬟?丫鬟还有大小之分?”我更是好笑,可是身边的小乔却笑不出来了,她看着我叹口气说: “想不到蜻蜓儿那么聪明的人,竟然不知道房里的大丫鬟是什么意思?这个思婉,是皇后娘娘下赐给继尧哥哥的通房丫鬟!” 这下子我终于笑不出来了;不但笑不出来,甚至连脸色都有些变了。 怪不得,那个丫鬟,有如此骄傲的神色!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六章 相思罢处,多情还似无情3 我按捺住心里的怒气推开了书房的门,成阅正小声地跟梅继尧报告着写什么。梅继尧看见我挂着一张发白的脸走进来不禁微微一怔,起身走过来,问: “怎么了,这样的脸色?” 我身后的小乔偷偷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无奈地一笑,让成阅先下去。小乔也走了,临走时还恶作剧地小声说: “继尧哥哥,蜻蜓儿生气了,后果好像很严重哦……” 并不宽敞的书房里只剩下我跟他,夕阳的余辉透过漏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深深的呼吸,正如我现在所做的一样,深深吸口气,然后对他说: “师兄,把你天心阁里那个叫思婉的丫头送走。” “你知道了?”他伸出手臂轻轻拥着我,俯下头下巴抵着我的光洁的额头,“生气了,就是为这个?” “你可以嘲笑我小器,可以说我狭隘,可是你一定要把她送走,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看着我,眼神幽亮,好笑而玩味。 “不然我跟你没完!”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盯着他的眼神坚决而肯定。 “我跟你,一直都没完过!”他笑着说,伸手刮刮我的鼻子,“为了你,我退了岑家的婚事,一直拒绝皇室再给我指婚,皇后娘娘下赐丫鬟权作表示关心,盛情难却,我才让那丫头到王府里来的。我,没有碰过她。这下,你可放心了?” 我还是心有不甘,嘀咕着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谁担保将来不会?” 梅继尧气极,一把抱起我,大步走到书房里的软榻前,“是不是我平日太宠你了?或许你更需要小惩大戒?” 我吓了一跳,他不是想……我一想到这里,脸上有如火烧,连忙挣扎。 谁知道他坐在软榻上就是朝着我的屁股一巴掌打下去,一边说: “言而无信,偷跑离府,该不该打?” 力气不大,但已经痛得我轻呼一声了。 “拿心上人的血去救他的仇敌,该不该打?”又是重重的一下子。 “不相信我,没心没肺,该不该打?”这一下子打下来,我差点要哭了。该死的,在青林山时也极少被这样打过屁股!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思婉留下?”他抱正我,我生气地侧过脸不看他,他轻叹一句: “宫里不在我身边留一个眼线,怎么放心我这个宣阳王手握军政大权呢?晴儿,这种事情我本不想让你沾染,所以才瞒着你。现在东庭朝廷内外格局基本已定,而我手上的东西两营大军对朝廷反而是一个威胁……” “你的意思是说,宣阳王府的事情,包括我的事情,宫里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他点头,“当然,我不想让宫里知道的,他们一定不会知道;只是,除了你……”他省略了后半句,我心下了然,只怕我没半点闺秀样子的种种行为都已经进了某些人的耳朵,我发怔的时候,他低头吻过我的嘴角,手放到我的腰下,略带写心疼地问: “是不是很痛?” “不信我打打你看?!”我怒目而视。 他反而笑了,看着我愉悦而甜蜜,俯下头在我耳边悄声说: “最好痛得走不了,这样,你就不会想着偷偷跑去长信侯府了!” 我脸一红,他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再去见他了。” “为什么?” “你再继续对他好,那才是真正的残忍。”他拥紧了我,“既然不爱,就不要给人虚妄的希望。” 我默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的眼睛我根本没把握治好,梅继尧的血并不是完全的解药,再多用几次也不再会有效果。我抬起头看他,说: “当初在青林山我也没有给过你虚妄的希望啊!你还不是坚持了那么久?” “是啊,想来都有些后悔了,”他看着我,凤目流光暗转笑意重重,“重来一次的话,我就不等那么久了,直接的偷骗拐抢,只要你是我的就好了。” “从明天起,你要到宫里的掖庭学习内命妇的礼仪。” —————————————————————————————————— 从宫里出来,我坐在马车上,身子酸软不堪。那些宫廷礼节如此的繁琐扰人,长跪时身子要挺直,喝水用饭时又要大方得体,笑不露齿……还有许多许多,光是走路要走得斯文淡定,光是这个我就练习了一天头上顶书,掉了不知多少回了…… 掖庭里的老嬷嬷眼神凌厉之极,我半点懒都偷不成,几天下来,体力都透支了,还是有许多毛病被挑。挑开车帘往外看,忽然一个鹅黄衣裙的身影跃入眼帘,我颇感意外,只见那身影走进了一处府第,我连忙问赶车的方鸿那是哪里,方鸿道: “姑娘,那是长信侯府。” “停车!”我跳下马车就往向侯府走去,小乔去长信侯府干什么呢?侯府的仆人拦住我,方鸿对那人亮出宣阳王府的令牌,那仆人一愣,我径直就走了进去。长信侯府很大,幸好那抹鹅黄的身影还没有在视线内消失,只见小乔走进了东面一个院子,我跟着走进去,只听得一个声音生气地道: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若非章太医带着你,我早就把你……” “我上次说过了,我叫小乔,有名字给你叫的!”小乔一点也不恼。 “你来干什么?”司马承中语气冷得似二月寒流。 “来看看你心情好不好呀?当然,顺便来给你换药!” “我心情好得很,只要你不出现!” “我会走的,换完药,讲完故事,我就走。” “我不要听!” “可是我要讲啊,这是我的言论自由!” “喂!” “我不叫‘喂’,你可以叫我小乔。不是三国那一个,当然了,我觉得自己长得比她要漂亮。” 司马承中嗤之以鼻,“女孩儿家不知羞。” “我只是比较坦白而已。”小乔笑嘻嘻地说,“你不喜欢?那你对我笑一个,我就改了好不好?” 司马承中无言…… ……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是这样…… 走出长信侯府,我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这一天,在掖庭熟习礼仪时,忽然有宫女来传,说是皇后娘娘要见我,把我带到了永福宫。永福宫里宫女太监各自恭敬的垂首站好,正中的凤椅上坐着一妇人,身穿金色百鸟朝凤绡衣,头戴凤冠,身量丰腴,姣好的脸容上一派慈祥。 “民女夏晴深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你就是继尧要娶的王妃?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我抬起头,她仔细端详了一下,不由得点头说: “模样还算秀气,听说你是本朝大儒夏泓的女儿?” “禀皇后娘娘,夏泓正是民女的父亲。” “按说你应该也是深懂礼节知道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可是哀家却听说你的性子随意得很,不爱在闺中看书刺绣那些,倒是经常以男子装束示人,在外间抛头露面,这可属实?” “皇后娘娘,民女惶恐,一时少年心性未泯才有此举,民女已经知错,今后定当改过。”我的额上已经有细细密密的汗,不要妄想否认,老老实实地交待便好了,最起码我不必为了撒一个小谎而接着要撒许许多多的弥天大谎。 皇后微微点头,接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说: “作为人凄,自当要相夫教子。继尧从小没了父王母妃,一个人在外流落了这许多年,性子自是有些不羁,你日后定要好生关心伺候……”很冗长的一段话,回环往复,我都听得昏昏欲睡了,在我膝盖半麻差点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说: “我赐予继尧的那个丫头跟了我多年,一直乖巧伶俐的,等你跟继尧大婚之后,便让继尧立她为侧室吧,也不一定要为妃……” 我一惊,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个民女独独不能应承。”我不知道皇后会如何发怒,我只知道她虽为一国之母,可是肃王颢王都非她所出,她只是已故的王丞相之女,大概,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怎么?为人凄者自然要隐忍大度,为夫家开枝散叶,若连这样的容人之量都没有,如何能当王妃?继尧为了你多年不娶,而今你为了他连这一点小事都不应允?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没有?” “皇后言重了。”我不卑不亢地说:“民女虽非来自高门望族,但也清高自持,本无意高攀,只是感念宣阳王情深意重,共定鸳盟。不求安逸富贵,只求能如凡夫凡妇一般扶持到老,若宣阳王希望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那么民女实在没有那样的福气当他的王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后,民女就是这么想的。” 王皇后气得拍案而起,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哀家说话,来呀,掌嘴!” 身边的太监马上过来拉我,只听见身后有个久违了的声音缓缓道: “母后息怒,切勿伤了身子。” 宫女太监纷纷下跪,我回头一看,只见穿着明黄四爪金龙蟒袍头戴玉冠有若天人的太子辰恒昂首阔步地走进永福宫来,他对王皇后微微一躬身行了一礼,幽深而不失明亮的眸子扫过我带着些苍白的脸色,笑着说: “母后,何必为了区区一女子动怒?再说她也是未来的宣阳王妃,是继尧的心上人,若她在宫中有什么损伤,只怕继尧一时半会还体会不到您教训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如此不识大体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宣阳王?哀家这就去跟皇上说,继尧断不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妃!”王皇后气冲冲地瞪我一眼,“太子无须担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后宫和朝廷内外命妇,哀家还管得来!摆驾,我要去见皇上!” 说罢起了凤驾,丫鬟太监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永福宫,直奔皇帝的养心殿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想着自己这一次是不是又祸从口出,小事化大,大事变得更大了。 “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走?”辰恒经过我身旁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出了永福宫。好久没见过他了,眉目依旧,丰神俊逸得有如谪仙,衬着那身象征身份的明黄太子袍,更平添了几分威严。 “我这回是不是闯大祸了?”转入一处幽静无人的花园,我在他身后小声问。 他停下来,摆一摆手,那些宫女太监便退下了。他看着我,眼神明澈带着一丝笑意,“倒也不是大祸。王皇后本来就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继尧,谁知道被拒绝了,退而求其次想让继尧纳为侧妃,也被拒绝了,现在大概是有些恼羞成怒吧!只是你,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 他的眼神变得幽远,仿佛记起了什么,伸手掠过我额边一绺发丝,那冰冷的手指触到我的脸让我不禁尴尬地微微一缩,“胆子也真大,敢跟后宫之主说什么‘愿得一心人’,你这不是明摆着讽刺和挑衅吗?哪一天她真要在宫里执行家法,你躲得过吗?” 我垂下头,心里忐忑不安,对着辰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喜欢那根簪子吗?”他问。我忽然迷糊了,想了想才记起他大婚那一天放在树下石台上的那个紫檀木盒中的簪子,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对不起,你大婚那天我没有到……” “我是问你,喜欢那根簪子吗?”他定定地看着我,坚决不让我逃避这个问题。 出于礼貌我只得点点头,总不能说没感觉吧。 “那根簪子,我在禹州雕了整整三个月。”他淡淡的目光笼罩着我。 这一瞬间我心里忽然有种拔脚就逃的冲动,有些事情不要把它说出来,朦朦胧胧的迷迷糊糊的就过去了,若是一定要挑明可能下一秒钟就会尴尬异常,不知所措了。 “那时总是想着你流着眼泪问我的那句话,你问我,若是爱你,为何不相信你。在禹州,苦寒之地,每夜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这句话,想到自己的心竟然隐隐作痛。”他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似乎在谈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可是,我大婚了,你要嫁给继尧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你不叫庆庭,你是夏晴深,是晴柔的妹妹,继尧的未过门的妻子。想起来,你那句让我相信你的话,真叫人心寒……怪不得,我一直查不出你的来历,原来关于你的一切,继尧都很好地封锁了。”他的眸中寒光闪现,冰冷无情。 “对不起。”我讷讷地说,“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 “我当然不怪他。你一直在我身边,若你要告诉我,你早就说了。”他的眼光紧紧地锁定在我的脸上,“你把你的秘密守得那么紧,还一口一个信任?真是讽刺得很。” “辰恒,我……”我惊觉失言,面前这人已经是堂堂的一国太子,还是我姐姐的夫君,我怎能还叫他的名字?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七章 执子之手,笑看浮华1 他眸色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想嫁给继尧,是出自真心?当初你那句‘不敢高攀’我险些就相信了。” “是的,我爱他。”我简洁地回答,这才发现这句话说出口时是如此的自然,不用思量不用推敲,就好像随意地告诉别人自己的一个习惯一样。 “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轻笑起来,语气中尽是嘲意,“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在王皇后面前连虚与委蛇见机行事都做不到,连一点点委屈和妥协都不愿意承受,这就是你的爱?你怎么没想过,继尧再厉害也是朝臣,你的一言一行似乎可以海阔天空自由随性,可实际上产生的那些影响和压力落到了谁的身上,你想过没有?” 我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梅继尧一直在容忍我的种种,可我却从没想过,他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我要嫁的是我的师兄,青林山的梅继尧,不是宣阳王。”我反驳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这难道有区别?”他说道:“当日你选择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如今我倒是想看看,这个‘一心人’继尧是否做得成,还是你真的爱他,宁愿放弃自己所谓的自由和原则,舍得有所牺牲?” “不管如何,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纠结了。” 他欺近我,一脸的冷漠。他的手拉着我的臂用力一拽揽我入怀,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我气愤地瞪着他,大声说了一句: “姐夫殿下,请自重!” 他眉头一皱,随即又嘲弄地笑了。“我是你的姐夫,都成了一家人了,又如何不纠结?” 是的,那又如何?这个小花园地处偏僻,幽深寂静,更何况他的人在入口处守着,滴水不漏啊! “庆庭,蜻蜓儿……”他俯下头在我耳边说,“还记得我去禹州前对你说过什么话吗?那个约,我好像越来越不想守了……” “那个约我甚至已经忘了,殿下说的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一用力推开他,“已经过去的就不要再回头,殿下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他的嘴角漾着一抹冷冷的笑意,“好不好玩,那就要看你和继尧能不能一直走下去,白首不相离了……”有些记忆,越是想摆脱便越是难忘;有些人,越是相隔遥远那发生过的一切便越是清晰。 我的心愤怒得有些颤抖了,我握紧拳头转过身就离开。 辰恒在我身后远远地留下了一句话: “夏晴深,你记住,我们的纠结很早很早就开始了,想忘记怕是不易……” —————————————————————————— 宫门处早已经有马车在等候,没过多久,拐进热闹长街的一处岔口,宣扬王府就到了。我掀开车帘正要下车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掌递到我面前来,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拉,我便整个人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是如此的温热坚实,我的眼眶一热,眼泪不禁掉了下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紧我,轻拍着我的肩。我哽咽道: “对不起,我闯祸了,在宫里……” “我已经知道了。傻丫头,就是为这个哭么?不值得…” 我抽噎着,把我这些天来心里的郁闷所受的辛酸委屈一股脑地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他胸前一大片衣襟。 “为什么不骂我?” “疼你还来不及,为什么要骂你?我很胆小,也很自私,骂你,怕自己会难过。” 我心里酸酸软软地痛着,把头埋在他胸前,眼泪流得更凶了。 继尧,对不起,我的爱太后知后觉,又是那么吝于付出,单薄而不成熟,可是你总是在等,等我了解,等我成长……除了眼泪,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表达我对自己的悔恨和痛心…… 夕阳染红了半壁天空,柔和的金色笼罩着大地,在这一处人来人往喧闹异常的街衢,梅继尧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脸呵护的神情,旁若无人地抱着我,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琉璃,专注而小心翼翼,仿佛天地间一切外物都不再存在,只有我,只有他,只有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好些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他悄声问。 “嗯。”我不敢抬起头,生怕他看到我哭得发红的双眼和红肿的嘴唇。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做红豆糕,走。”他拉着我大步走进了王府大门。 做红豆糕?我傻了,不是这般煞风景吧?不会是刚才抱着我的时候想的都是吃的吧? 做好红豆糕,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马车在大街上飞奔,最后在皇宫西门停了下来。梅继尧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我下了马车,穿过重重宫门,直接就往养心殿走去,一位年过半百须发半白的太监迎上来问: “宣阳王可有要事?” “劳烦汪公公通传,继尧在殿外求见。” “皇上说了,若宣阳王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就不必多言了。对皇后的大不敬之罪岂能不加以惩治?宣阳王还是请回吧。” “汪公公,本王今夜当在此长跪殿外请罪,只是请汪公公把这个交与皇上并转告皇上,人就在殿外,见与不见请皇上定夺。” 汪公公面露难色,梅继尧又说:“汪公公若能帮这个忙,本王定当感怀在心。” 汪公公点点头,提了食盒进了养心殿。梅继尧拉着我的手就跪在养心殿的台阶之下,我的心凉了半截,大不敬之罪?不止吧…… “他们要怎样惩治我?还是下了旨意不让你娶我?”我跪在他身旁小声问。 “放心。”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过了很久,我的腿几乎要麻掉了,汪公公匆匆出来对梅继尧说: “王爷,皇上宣两位进去。”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梅继尧一眼,他朝我点点头,站起来牵过我的手随着汪公公进了养心殿。养心殿内烛影摇曳,明黄的火焰照得室内一片光明。正中一张长形鎏金书桌,桌上摊开着的是那个装有红豆糕的食盒。桌后的金色宽大龙椅上坐着一人,年届不惑却已经鬓发斑白,脸上的五官刚毅有如刀刻,与辰恒的俊美阴柔截然不同。兴德帝眉宇间隐隐透出倦意,脸色淡淡的暗沉,那是积疾在身的征兆。 兴德帝以手支额眼帘垂下似在小憩。 “臣司马继尧(民女夏晴深)见过皇上,皇上万岁。”我随着梅继尧跪在地上,怕触犯天家威严,不敢抬头看他。 “宣阳王真是儿女情长,看来不像外间传说的那样甚好男风啊!”兴德帝睁开双眼看着梅继尧,“这一次又想走这样的捷径,你跟夏泓学到的好手段!” 梅继尧慌忙回答道: “启禀皇上,晴儿不熟悉宫里规矩,冒犯了皇后,继尧替她请罪,望皇上乃念她是故人之后,网开一面,成全继尧的一段心事。” 兴德帝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我,道: “你叫夏晴深?”他缓缓开口问,声音却是平和的,我心里一宽,回答道: “禀皇上,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因为生于夏末,家父便给小女取名晴深。” “这红豆糕是你做的?” “是的。” “你抬起头来。”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我抬起头来,面前这个一身威严的帝王正怔忡地看着我,眼光定住在我脸上久久不散。我有些不自在,但是又不敢动,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身旁的汪公公轻咳了一声,兴德帝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说: “听说你略懂医术?”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到什么叫做明人不说暗话,兴德帝怕是早就知道我在京城做过些什么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回皇上,直略懂一些皮毛。” “朕还听说,你牵驴过市以男装示人嘲讽岑桓?” “回皇上,民女并无嘲讽大将军之意……”我的背已经涔涔汗湿了,原来自己所做过的事情都无所遁形了。 “这么大的胆子,怪不得敢冲撞皇后!”兴德帝冷冷地说,“看来皇后所说的也是有根有据的。” “皇上明鉴,民女无意冲撞皇后,着实是皇后的要求有违民女本心……” “你的本心?” 我一咬牙,豁出去了!我看看梅继尧淡定的侧脸,说: “我选择了他,他也只能有我一个。不管他是地位显赫的宣阳王,还是扶风书院我的师兄,我和他之间,都是对等的。我再柔弱,也是一棵树,可以和他比肩相依的一棵树而非藤蔓攀附其上。” 梅继尧闻言浑身似是一震,侧身看着我,幽亮深邃的瞳仁中隐忍着绵密的情思和激动,我与他对视,眼内有坦率真诚的笑意,这一霎那我忽然明了什么是心心相印。我的心事本与君同啊……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 “我也知道何为妇容妇德,不应善妒,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像其他女人一样完美,有宽大的胸怀待人接物。宣阳王所爱的,不过是一个目光狭隘心胸狭窄的小女子罢了,只是皇后没有看清这一点,对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望。”幻想和期望落空了之后,自然就是恼羞成怒了。当然,这句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梅继尧的嘴角无端地抽搐着,似在极力隐忍着笑意。这边兴德帝却已经大笑起来,指着我对梅继尧说: “继尧,你还敢说她像?恐怕除了模样相像之外,就没有那样品性习惯相似了!” 梅继尧也笑了起来,回答道:“皇上,还有那红豆糕的味道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兴德帝止住大笑,一摆手,“都起来吧!” 梅继尧站起来,看到我仍然跪着一动不动,皱了皱眉,我拼命朝他打眼色,他才明白我这是脚软了站不起来。于是索性俯下身一把拉起我,在我耳边小声说: “你胆子太大了!” 这个我也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双脚发软呢?断断不是跪太久的缘故啊! “你来见我,定是有备而来。”兴德帝看看那盒红豆糕,沉吟不语,梅继尧说道: “皇上英明,臣此来还带来两样物事,只是不知皇上想要哪一样?” “哦?” “臣怀内有东西两营大军的虎符,还有当年先帝御赐宣阳王府的福享永年金印。” “那你认为,朕需要的是哪一样呢?” 梅继尧从怀内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金印,递给汪公公。 “这枚金印护佑王府多年,现在也应交还皇上。时局未定,若继尧此时交出虎符,必有人乘机生事,边境内外都难以安定,不知继尧思量的是否合皇上的心意?” 兴德帝轻叹一声,“继尧,你的聪明才智进退有度,东庭上下无人能比。” “继尧别无他求,请皇上放心。” 马车在茫茫夜色中飞奔,车轮的辘辘声在静夜里很是刺耳。车厢内我靠在梅继尧的怀中只觉得倦怠异常。 “那个金印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 “当年先皇属意我父王,想立他为太子,可是父王拒绝了,先皇于是打造了一方纯金印鉴,上写‘福享永年’四字,言明此印可保宣阳王府在东庭屹立不倒。” 哦,原来是护身符。可是这样的护身符也是一个危险的征兆,若是被猜忌,树大招风,也会引来横祸啊…… “我手上握有兵权,再加上这一方印鉴,自然就成了别人口中‘肆无忌惮、权势滔天’的王爷了。”他握过我的手,“现在可好了,宣阳王又变成了一个性情中人,明日京城就会风传宣阳王为了一个女人舍其了王府金印……” “转得真快,不知百姓如何接受好男风的王爷忽地就变得好女色了!”我大笑起来,看着梅继尧吃憋的脸色好不得意。可是接下来我就笑不出了,他一副想吃人的表情抱起我把我放到车厢的转角位置霸道而不容分说地攫住我的唇亲吻着,缠绵缱绻。 “你疯了,车会塌的!” “不是说我好女色吗?我不管了,天塌下来也不管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八章 离别诗赋就,情淡如菊1 第二天一清早,圣旨就下了。汪公公宣完旨后,梅继尧接过明黄圣旨后脸色沉沉的,汪公公不由得尴尬地笑一声,说: “王爷,皇上也是一片好意,夏姑娘是水郡主的妹妹,出嫁前到太子府中小住也未尝不可;况且皇上的考虑也是很周全的,王爷要娶王妃,如此盛事难道关着府门让姑娘从这边厢走到那边厢就算嫁人了吗?” 我站在一旁,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话虽这样说没错,可是心中仍隐隐不安。汪公公走后,梅继尧看到我一脸的不悦,便说: “我这就进宫,说你身子抱恙,不宜出行……” 我拉住他,“算了,天威难测,不过就是十天……只是,不知道皇上这样安排的原因何在。” 梅继尧苦笑,“真是老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他!怕是他知道以前你曾经在颢王府呆过,所以才有这样的馊主意,可见,他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当初你爹带走你娘,他硬是把水晴柔留下了;而现在,看见你,或是知道你和二哥……所以还是不甘心……”他的话有些隐晦,可是我明白他想说什么。我伸手握起他的手,认真地对他说: “继尧,那些我没有选择的,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不爱。” 我花了很多时间付出很大代价才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无论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哪怕是世间最美的男子最动人的情意,都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他看着我,眼内有淡淡的笑意。 “十天,”他握起我的另一只手,“等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转身想要叫人收拾点什么,才发现经常出现在眼皮底下的思婉今早都没有出现过。 “思婉呢?” “今天早上我就把她送走了。” 我低下头,对自己的小心眼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回了宣阳王府那么久,有一个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见过。 “凤渊呢?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梅继尧沉吟片刻,才说:“他在屹罗皇宫。” 我呆了呆,“你送他去的?为什么?” “他比你更想要治好司马承中的眼睛。听说东方皇后极为喜欢任杏然先生的戏,于是便让任先生把他带到天都,我稍事安排一下,他便留在了皇宫。” “你自己的考虑呢?”我的心玲珑剔透,知道这事绝不止于此。 “因为他,行云变得很忙碌。是到京城追回你还是留在东方华容身边留住东方家对自己的忠诚,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再加上屹罗周边时有发生的小动乱,他也疲于应付。所以,你无须感到不安……” 原来,目前的宁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凤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就在那样危险重重的宫廷中……梅继尧看穿了我的心事,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说: “别担心,东方华容很喜欢他,不会为难他的。” 这时,太子府的轿子已经到了,上轿子前我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手,心里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忐忑不安,他宽慰的对我笑笑,俯下头低声对我说: “六月十六,自当迎娶你过门为我梅继尧的妻,等我。” 我坐上轿子,没过多久太子府就到了。其实太子府就是原来的颢王府,在门口早已有一群人在翘首以待,他们把我迎进了府,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倜傥的身影,原来是竹生,一年不见,他的样子身高都有了不少变化。 “竹生!”我高兴地对他笑笑,可他脸上淡漠一片,说: “夏姑娘,久违了。我们王妃在聚云厅见你,安置好后就过去吧。” 我走进聚云厅,水晴柔早已等候多时。已为妇人的她梳着当下流行的高髻,髻上珠花映翠美丽生辉,身上一裘浅粉描金薄罗纱衣衬出纤秾合度的身段,她走到我面前来,微微笑着,那舒心的笑容里有着期盼和欣喜。 我嘴巴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深怕尴尬和唐突。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妹妹,怪不得第一次见你就有那么熟悉的感觉,你的样子跟娘很相似,我还一直说自己太敏感。” “我……” “蜻蜓儿,”她看着我,目光诚恳,“或许,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姐姐……”我呢喃着这两个字,水晴柔伸出双手拥抱着我,是那么的温柔,“蜻蜓儿,我的好妹妹!” 或许是我根本不习惯多了一个姐姐吧,总觉得有什么是很不自然的,比起与过去的“水郡主”相处,好像反而隔了更深的一重帘幕。 水晴柔对我照顾非常周到细心,只是我对她并没有姐妹间的那种依恋,所以都是客客气气的,反而是她经常问我青林山上的事,我也会把以前是怎样和梅继尧斗嘴生气的事情告诉她,时间过得好像很慢,三天过去了对我而言有如三个世纪。 太子府中有我熟悉的一切,为了打发时间,书房、花园甚至小毛曾经呆过的马棚我都一一去过。 终于,又站到了那棵枝干粗大聒噪不已的桑树下。 今日的阳光仍是灿烂,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了当初提竿粘蝉的雀跃心事了。桑叶碧翠如斯,叶脉上清晰地流动着明朗的光线,树下的我一身杏白衣裙抬头向树干上望去,不知那两颗红豆是否依然在树身上相守不去。 舍得舍得,有了当初的舍,才有今日的得,夏晴深,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与你始终缘悭,那时的冷静明智本就是因为你的心并没有投入他的情啊…… 我嘴角掀起一丝释怀的笑意,转身要走,才看见身后辰恒早已站立多时。 他脸上无悲无喜,却没有了那日在宫里的冷漠锋利,眼神柔和地笼罩着我,说道: “若是念旧,何不上去一坐?” 我摇摇头,辰恒又说: “树干上的相思子,一直都在。” 我心底涌起一阵苦涩,“也许它们永远都在,可是,无法生根发芽。”情,也许是在的,可是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 “尽管如此,父王下令敕造太子府我却拒绝了,就是因为我舍不得这棵树,”他目光如水直透人心,“虽然它不会在树上发芽,但是它已经在我心上生根,那是你亲手种下的……” 我垂下头,默然无语。 他走到我面前,握起我的左手看着我拇指上的紫玉戒,说: “你以为把金环还给我,就真的可以两清了吗?” 我闻言一震,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看着我,一霎那间眼中柔情与伤痛交织纠缠,渐渐化作大雨来临前满天风絮一般绪乱。 “辰恒,你爱我吗?”我问。 他忽而怔住,随即嘴角淡出一抹哀伤的笑容,“你说呢?” “你会为了我去死吗?”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说: “你不会。但是继尧会。”我看着他的瞳仁,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为了他,我也会。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去死,而那个人不是我,是水晴柔!” “你错了!”他冷冷地说,“究竟是我记性太好还是你太健忘?我们早已生死相许过,或许我应该带你故地重游提醒你?” 说罢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片刻之后雪骥飞奔而至,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翻身上马,雪骥撒足狂奔,直向着京郊而去。 京城西山玄都观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一片桃花林,多年过去了,那树身上烧伤地痕迹依然狰狞,只是桃树生出的枝干和嫩绿的叶子遮掩着,所以并不显得苍凉和触目惊心。 辰恒一直握着我的手,雪骥在我们身边徘徊着,不时打一个响鼻。 “我以为你不记得了。”我说。 辰恒把手摊开在我面前,洁白的掌心上是两个形状颜色不一的小铃铛。 “不记得?你以为当初在歧安城,我为什么会用母妃给我留下的束发金环来交换你的铃铛?” 我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在地下室给他设计的“警报”就是一个铃铛,而铃铛上恰好也刻着一个“晴”字……这样说来,他早就认出我了吗? 我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理智而从容的对他说: “当时我救了你一次,可是并无他想,后来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 我想说的仍然是那两个字——两清,可是手上忽然一痛,辰恒握着我的手猛地用力,我硬生生地把那两个字吞进肚子里了。 “你知道我用来救你的银珠果是什么吗?那是天都峰圣物,三十年开花,三十年结果,当初我体内余毒未清,迫不得已马上奔赴天都峰疗伤。”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错过了,还是你从来没有等我?” 他的眼内尽是一片凉意,还有说不出的悲哀,眼神幽幽地笼罩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辰恒,他一向潇洒如风高华有如谪仙,似乎只受众人仰望,可如今我面前的白衣男子坦诚地告诉我,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为着没心没肺的这个女子受着相思之苦。 我的心微微颤抖,伸手握住夜风中轻轻拂动的他的衣袖,月华如水般倾泻下来,他的脸上衣衫上徜徉着无声潋滟的水光。月色依旧而人事皆非,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我们是错过了,所谓的执着所谓的不甘心只不过是人妄想与时间作无谓的抗争罢了…… 我叹息一声,辰恒轻轻拢我入怀。 “晴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辰恒,你已经有一个晴儿了。” 他身子无端一僵,声音低沉地说:“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这也是你的错。” “错了就是错了,怕只怕矫枉过正。不如惜取眼前人?”我低声说。 他轻笑起来,带着无比的苦涩滋味,“若是做得到,今日何以会把你带来此处?” 我心内涌过一阵酸楚,想到歧安城重遇他以后发生的种种,现在才明白哪些偶然原来都是他有意而为之,而我却懵然无知。我看着月下蒙着一层银光的桃林,慨叹道: “一岁一桃花,一年一白发,辰恒,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抱着我的手臂遽然收紧,我整个人被压迫在他的怀里,他的力度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我用仅余的气力对他说: “辰恒……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晴儿……有没有喜欢过我?”他的唇擦过我的耳垂,炽热而暧昧。 从来没有忘记过多年前月色下那个邪魅的男子,也对潇洒俊美的无缺公子动过心,更为颢王辰恒伤心流泪过……我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有……” “是哪一种?” 忽然想起以前的那番对话,我的眼眶因感触而微微发红,说道: “就是你所希望的那一种喜欢。” 他放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眼眸里燃起的一点温暖逐渐地荡漾开去,最后如潮水抹平砂上印痕一般驱散了眼内的阴霾。 “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只因为当初我们都爱得不够。 “你一定要嫁给继尧?” “嗯……” 这一夜,我和他坐在玄都观主殿的楼顶上,一如当初他挟着我01 一夏晴深第23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我坐上州府衙门的屋檐之上,同样的月白风清,凉意无边,不同的是以前是始,今夜是终。 辰恒说,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不需要原因的,那一年在地窖之中见了我,有着一双警惕而慧黠的眼睛像只敏感的小兽,既想保护自己又不忍心看着别人死去,他第一次没有把这种善良看成是软弱…… 只是想不到,那双眼睛竟是牢牢地铭刻在心,常在自己差点以为可以淡忘的时候,出现 他握着我的手,把头轻轻枕在我单薄的肩上,墨黑的发丝帖服而安静地挨着我的颈项,他轻声说: “晴儿,累了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想想你?” “好。”我点点头,忍住鼻子里的那点酸楚。 “还有,想你的时候,能不能见见你?”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马上说道: “远远地看一眼,这样都不好么?”声音低沉喑哑,我再也忍不住伤感,点了点头,说: “好。” “那么,今夜,一切都到此为止吧。”他闭上眼睛,“不再纠缠,或许有一天,不再想念,就到此为止吧……”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六十九章 离别诗赋就,情淡如菊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太子府的,只知道半梦半醒之间有山风掠过耳畔,一觉醒来只见日光耀人,已经躺在太子府的厢房之内。 “妹妹醒了?”水晴柔坐在床边,她对旁边的丫鬟说:“给姑娘把水端过来吧。” 我漱了口,揉揉惺忪的睡眼,不好意思地对水晴柔笑了笑,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昨夜一过我心里似是放下了什么一般轻松自若,早前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因此也没有留意水晴柔眼里隐隐的不悦。 “姐姐可是来捉睡懒觉的蜻蜓儿的?”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掀开被子下了床,“蜻蜓儿性子散漫惯了,姐姐莫要怪我。” “看来妹妹昨夜睡得挺好的,我还担心你会想着继尧,夜不成眠。” 我的脸红了红,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那张浅笑如桃花般灿烂的脸,嗫嚅着说: “想他作甚?不过一风流王爷罢了!” 水晴柔莞尔,“妹妹就不怕继尧日后处处留情?” 我大笑,“他敢当出墙的红杏,我就敢当没有墙的红杏,谁怕谁呀?!” “怪不得继尧为了你折尽心力,”水晴柔止住笑微微叹息一声,“也许就是你这样的性子继尧才会如此……五日后妹妹便是宣阳王妃,也不知收敛点,这种话岂是想说就说的?” 我吐了吐舌头,水晴柔无奈地笑了笑,知道我小孩心性未泯,也不再说我,只是拉下我坐在妆镜前,拿过我的梳子轻柔地给我梳着发。 “明天我想到月老庙去祈福,你要跟姐姐一起去吗?” “姐姐已得佳偶,夫复何求?”我打趣道。 “我只是想到月老庙中为辰恒点长生香,真觉寺在京城的南郊,太远了,要两天路程。更何况,我曾许过愿,也该去还愿了。” “那好吧。可是,太子妃出行,场面会不会很浩大?”什么封锁街道,清场啊…… “平时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如果妹妹你不放心,我可以让何迁安排一下。” 我连忙摇头,我就是怕进一间空荡荡的月老庙,多没意思啊!只是看见水晴柔又把我的头发弄成那种繁复的花样,不由得沮丧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水晴柔便带着我坐轿子到了清泉大街的月老庙,随行的还有两个丫鬟婆子。 月老庙中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进出络绎不绝。水晴柔进大殿拜月老时我还在殿门前逛着。 月老庙正殿前开阔的空地上摆着好几个架子,上面放满了坠着流苏的米色木牌,木牌的背面还刻着不同的诗句。我挑了两块木牌,拿起朱砂笔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分别写上两个名字: 夏晴深 梅继尧 我拿着牌子走到西边偌大的梧桐树下,选择了一个最荫蔽的位置把木牌挂好,风一吹,那木牌子便轻轻摇摆,那弧线是如此的优美动人。 梅继尧,夏晴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的嘴角牵出一抹浅淡而甜蜜的笑意,默默地说了一句: 听到了吗?继尧,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走进大殿,恰好看见水晴柔从蒲团上起身到偏殿去点长生香,丫鬟香灵对我说: “姑娘,我们夫人点完长生香还要去求签,她说她在后殿解签的庙祝那里等你,让我陪着姑娘……” 拜完月老之后,香灵领着我走到香火缭绕的偏殿去点长生香。长生香是一圈一圈蜿蜒而成的宝塔香,大殿的屋梁上有许多的钩子,给过香火钱后伺候的小童把一塔长生香挂好,然后问我: “不知施主为谁点的长生香?”他们要在长生香的下方挂上一小片纸,写上所祈福的人的名字。 我拿起笔,写上了他的名字。 点燃了长生香,我便想到后殿去寻水晴柔,忽然身旁一挂烧了一小半的长生香上挂着的小纸片无端地翻飞了一下,我好奇的伸手托住一看,一颗心顿时悬空了,上面伶仃触目地写着四个字: 行云 晴深 这一瞬我整个人僵硬石化在那里,心底缓缓升起一股寒意,身后淡淡的一股气息涌来,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道: “蜻蜓儿,可喜欢我为你点的长生香?” 我脑中轰然作响,转过身去便看见身畔一裘兰色长衫怡然而立的慕珏,刀刻般的五官依然孤绝冷傲,有如黑宝石般的眼睛凝神攫住我,我向后退了一步,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想着如何能逃脱。他似乎早已明了我心中所想,对我微微一笑,说: “今日我既敢现身,就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安排。” 我忽然想起后殿的水晴柔,不由得问: “太子妃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嘘——”慕珏走到我身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她没事,可是若是你仍然大声声张,我就不敢保证了。” “姑娘,他——”一旁的香灵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对,我对她苍白地笑笑说: “这是我的一位故人,我想要和他叙叙旧,你到一旁等候吧。”我说。 慕珏笑了,那弯起的嘴角却让我觉得邪恶和狰狞。 “跟我走。”他说。 我看着他,冷冷地笑了。 “别做梦了,摄政王!”说罢我转身便要走,可是他的一句话硬生生把我的脚步刹住了。 “你不想见我,小乔妹妹却是见了我便缠住不放……” “你把她怎么样了?!”我回过头狠狠地盯住他,心脏一阵紧缩,随即又释然地笑道: “不过她怎会缠住你不放?这种把戏已经毫无用处!” 他走上前来,“既是不信又何必回头?月老庙门口我已经备了一辆绯色顶篷的马车,我不勉强你,说了是叙旧,我必在那里等你。”说罢掠过我顷刻之间便隐没于来往香客之中。香灵见我脸色清白神色呆滞,赶紧上来问我哪里不适,我摇摇头对她说: “你去告诉你家夫人,说我有要事缠身要先行离去,日落之前定能回到府中,请她不必担忧。” 说完马上转身奔出月老庙门,果然那里停着一辆绯色顶篷的马车,我掀开车帘上了车,驾车的中年男子便扬鞭策马,马车一直向城西飞奔而去。 下车时才发现这里是城西暮风山山脚,车夫指着半山腰那个亭子说: “姑娘,主人就在暮山亭恭候。” 山路不陡,只是有些曲折迂回。我上到暮山亭时太阳已近中午,阳光灿烂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可是我的心却很冷,冷得几乎失去了温度。 亭子不大,周围有竹树青松环绕,慕珏坐在亭中悠闲地品着茶,石桌上的炭炉正把一壶水煮得白烟四溢。兰色长衫腰间垂下一方浅白玉佩,那样的打扮就是一个普通的士人模样,就跟多年前在扶风书院的质朴简洁如出一辙。 “你来了?刚好,茶味正浓。” 我直接走到他面前,问: “小乔呢?” 他笑了笑,望着我的目光却是坦荡荡的,不再幽深也不再诡谲狠戾,恍然间我似是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倔强而腼腆的少年,冷漠却坦诚。 “不是因为小乔,你就不会来见我了么?”他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望,“过来坐下,茶冷了就不好了。” 我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不担心我是在骗你?又或许小乔根本不在这里?”他往我面前的茶杯倒茶,碧青带黄的茶水温热地升起一丝袅绕的白气。 “你要把我带走,直接掳人就可以了,何须借口?除非,小乔真在你手上。” “你总是很聪明。”他凝视着我,“有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嘲弄道,“把我带走,要挟梅继尧,这不是你一贯的手段?可是这一次,我断断不会再让你如愿的。” 他叹息一声,那脸容竟有几许清隽落寞。 “我们之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剑拔弩张?我和你,从来就不是敌人。你恨我如此之深,可是你告诉我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不可宽恕的事情?当年我在青林山隐藏了我的来历,重遇后我为了打击东庭王朝的经济不惜接近谢芳龄,你可以说我骗了你。可是我自己清楚得很,我对你的情意从来不是虚假的,司马继尧不也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经常到莺缠燕绕?他不也为了达到目的杀过许多人?为什么你就能原谅他?不公平,你可知道你自己是多么的不公平……” “你对我的情意不假,可是你利用了我也是真的。”我不无悲哀地看着他,说: “为了找宣阳王世袭的印绶你才接近我;为了让他交出盟书你放任我见死不救;为了袭击‘天机’总坛你不惜诱我去狼群出没的不归山……这种种如在昨日,你偏还要对我说,要相信你的情意……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要听解释吗?”他的眼神轻柔地笼罩着我,“这个解释可以很长,但是也可以很短,不知道你想听那一种?” “无须了,不管是那一种,我都不在乎了。” “你害怕了?怕自己听了之后会回心转意?”他云淡风轻地笑道。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章 离别诗赋就,情淡如菊3 我的确害怕了,只不过不是怕他的解释,而是怕他那样成竹在胸的笑容。 我叹了一口气,“行云,你何必苦苦执着?在屹罗有深爱你的女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你生下麟儿,身为摄政王权势滔天,我只不过一区区凡俗女子,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曾在两个陶罐中放下写着愿望的纸条,埋好了约定了来年挖出来看?”他忽然说道,眼神一下子幽深起来,“听到你落水身亡的消息后,我再也忍不住回到青林山,挖出了那两个陶罐。”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还记得你写的是什么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样年少美好的情怀如何能忘,我至今记得当时我写的是: 与君携手,岁岁年年。 可是,那样的美梦毕竟经不起推敲,一转眼就如琉璃坠地般碎了。 我也看着他,回答道: “我自是没忘。可是我猜想,你陶罐里的纸条根本是空白一片的吧?因为你那时根本没有把身边的人放在心上,你想的只是……” “我不可能跟东方华容在一起!从对你自然地流露出笑容时起我和她便不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你——”他站起来走到我身前,俯身看着我,激动的声音渐变低沉而有张力。 “你,什么都可以怀疑,怀疑我的人品,怀疑我的用心,可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我对你那该死的、失去了自我、背叛了一切的爱!” “你说得对,我有那么多的机会胁迫司马继尧,甚至杀了他,可是因为你我放弃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是不是总以为我的谋划盘算比不上司马继尧而他总是棋高一着?你错了,若非你这个意外,我早就……” 他伸出他如玉般的手掌抚上了我洁白的颈项,我这时全身的汗毛倒竖,一股惊栗的感觉自脊背生气,堂而皇之的入侵我的神经,“可是,为什么你体会到的尽是他的好,而对我的爱却视而不见?所以,我真的很恨,有时真恨不得想要杀了你……” 我感觉到他的手渐渐收紧,我的呼吸不由得紧迫起来,正难受的时候忽然颈上一松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他揽进怀里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我胸腔里一口气回不过来,他却已经俯下头来狠狠地吻住了我,我几乎要窒息了,他深深地渡了一口气给我,随即又是更肆意的掠夺…… 我用力推开他却换来他更粗暴的亲吻,我绝望地垂下软绵绵的双手,眼泪不可遏止地淌了一脸,羞辱、难过、不堪……种种情绪袭来,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缓缓地松开我,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脸庞,哑声说道: “青林山有你相伴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你相信吗?” 我死命的咬着唇不说话,他俯下头吻去我眼角溢出的泪珠。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推开,我便会坠入孤独地狱再不超生?”他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清隽的脸容有说不尽的哀伤,我心里忽而一软,悄声对他说: “行云,你不要这样……” “蜻蜓儿,我还是你的行云吗?你还是不舍得我难过是不是?”他的声音微微激动,“跟我走,若是你不愿当什么摄政王妃,我们就当一对凡夫凡妇居于市井民间,又或者你喜欢幽居山野之间……” “行云,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难过而坚决地看着他,说: “我们……不可能了,我不会离开继尧,我爱他。” 他放开我,脸上的神色逐渐淡漠,开始凝成一层薄冰,眼里尽是百转千回的阴暗幽深神色。只听得他冷声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居然还不死心……”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陌生得仿如戴着冰冷的面具一般。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谈什么情,讲什么义,谈个交易就好。”他向着亭外挥一挥手,片刻后就有人领着一位女子走过来,我一看,真的是小乔。小乔一看见我马上走过来着急而梨花带雨般带着哭腔地对我说道: “蜻蜓儿,对不起,我是不是干了件傻事?我见到行云,只是想跟他要解药,没想到他会胁迫你来此!” 我苍白地对她笑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没事,你呢?” 她恼怒而惊怕地瞪了行云一眼,说: “蜻蜓儿,行云真的变了,他竟然用蛇吓我!” “他不是行云,他是屹罗摄政王慕珏。”我愤怒地看他一眼,“行云,他已经死了!” “小乔妹妹不是想要解药吗?”慕珏对我们的怒目相向不为所动,把一个绒布盒子推倒我们面前打开。我一看,盒子里放着一颗明珠,跟慕珏以前送给我的一模一样的明珠,原来这就是碧玉青蛇毒的解药?怪不得误打误撞之下解了梅继尧身上的毒。 “当日我担心你为碧玉青蛇所扰,因此赠你明珠;我中了司马继尧两箭,你却用我的明珠解了他身上的毒……若不是为你处处留手,我又何至今日?”他漠然道: “想要救回司马承中,很简单,”他指着盒子里嵌在绒布上的一小颗晶莹透彻的结晶体对我说: “这是屹罗的冰芒雪魄,你只要服下,那么,解药就是你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交易?”我盯着他。小乔急忙拉着我道: “蜻蜓儿,别相信他,这肯定是个陷阱!” “如果我拒绝呢?”我看着那颗闪着诡秘光芒的雪魄,心寒如雪。 “那么不管是解药还是小乔,你都不能带走!”他冰冷的话语让我觉得这根本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的声音。他身形一闪,小乔惊呼一声便被他拉到身边,他手指轻弹点了她的麻|岤,她跌坐靠在亭中石栏上,栏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几条浑身黑褐体型长细吐着信子的蛇蠢蠢欲动,她大声喊道: “慕珏,你这个卑鄙小人!” “快住手!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愤恨而厌恶地瞪着他,他慢条斯理地说: “服了雪魄,或是跟我回屹罗,你选择吧,司马承中的双眼和小乔的性命本就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我悲哀而绝望地问道。 冰芒雪魄是慕氏使用的最犀利的寒毒,它能在人体内潜伏一段时期,若是寒气侵体便会促使寒毒发作,中毒者全身冰冷死去。冰芒雪魄无药可解,惟一的方法便是在它没有发作时以慕氏内功心法疏导全身经脉把它逼出体内,而双方必须裸裎相对…… “我得不到的,我宁愿毁了……”他的手抚上我带着瘀痕的唇角,“一年够不够?明年今日我自当到宣阳王府把你接走。” 我一手打开他的手,“慕珏,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要司马继尧亲自把你送与我,就像当初他狠下心来把你扔在我府门一般。活在痛苦中的我又怎么能让你和司马继尧独善其身?要下地狱,就让我们三个人一起下吧……” 他手指轻敲出几个节奏,石栏上的蛇吐着红信蜿蜒游走至小乔的身上,眼看就要到脖子,小乔脸色发白,忍不住尖叫起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拿起那颗细小的结晶体,我想起司马承中说过的那番话,继尧是很强大,可是我永远是他的软肋,而我又是那样一个心肠软的人,所以要致我们于死地,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放了小乔。”我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你赢了,我服下就是。” “蜻蜓儿,不要——”小乔大声喊着,泪水流了一脸。 他弹了一个响指,那些蛇仿如受了惊吓一般纷纷从小乔身上滑落,四散逃去。我把雪魄放入口中,结晶体遇热即融,整个人一瞬间如坠冰天雪地,浑身每一个毛孔似乎被冻结了一般,我身子摇了摇几欲倒下。慕珏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手掌心贴在我背上,一道热气灌注全身,那种冰寒欲裂的感觉缓缓消失。 “记住,千万不要受寒。”他眼里的一丝不忍稍瞬即逝,放开我,走到小乔身边解了她的|岤道,小乔跌跌撞撞来到我身边,流着泪说道: “蜻蜓儿,你怎么样了?不用这样为我的……”她转头愤怒地盯着慕珏说: “我要让继尧哥哥把你千刀万剐!你怎能这样对待蜻蜓儿?!” 一听到那个名字,我的心顿时绞痛起来。 “你最好现在就去告诉司马继尧,”慕珏冷漠的笑意中带着一丝阴狠,“说不定他马上就让我带走蜻蜓儿,甚至要他以命相抵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现在不带走我,是因为一年后把我带走更能让继尧痛苦。 爱的反面就是恨,如此深的恨啊,几乎想要毁天灭地一般。 我站起来,抓起盒子里的明珠,牵着小乔的手,决然地离开了暮山亭。 他千算万算,可是算漏了一样。 他不知道,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 回到太子府,太阳刚好下山。 小乔眼睛红红的陪着脸色苍白的我一路走回厢房,香灵见了我马上就要去告诉水晴柔,我连忙拉住她说: “不必惊扰姐姐了,我有些疲倦,晚饭就端到房中来吧。若是姐姐问起你就替我告诉她我安好无事。” 一回到房间,我神色严肃地对小乔说: “小乔,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她点点头,眼眶越发的红了。 “你是不是爱上了承中?” 她怔了怔,脸顿时有些发红,我心下了然,若不是把司马承中放在心上又怎会冒险跟着慕珏要解药? “他知道你如此为他吗?” 她摇摇头,眼睛里的水光又荡漾起来了。 “他不知道,每次去给他换药总是和他抬杠,也许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女子看待,他……他满心想的都是你而已。” “有一天我用言语刺激他,跟他说,不如我去把继尧哥哥抢到手,那蜻蜓儿你就是他的了。结果他怒不可遏,整整一天没有跟我说过话,后来我只好把我们小时候在青林山的一些往事讲给他听,他才没有赶我走……所以后来每次给他换完药之后,我都会给他讲所谓的‘故事’,那都是关于你的……” “每次他听完后,嘴角总有淡淡的笑意,他还跟我说,他不妒忌继尧哥哥身在高位,却妒忌他能在那样毫无纷争扰攘的地方看着你守着你这如许多年……他还说,现在这样的结果可能就是最好的,见不到光明,内心反而清净了,见不到你又如何?也许更喜欢怀念多于看见,也许更喜欢想象多于得到……”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我怔怔然不觉得眼角已滴下清泪,“他真傻……” “他不傻,蜻蜓儿,他只是爱惨了一个人罢了。”小乔苦笑起来,“我甚至已经分不清是爱他的这个人还是他对你的那份情。蜻蜓儿,是我错了,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眼睛能否看得到。我连累了你,不可以这样,我要去告诉继尧哥哥,让他想办法……” “不许去!”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更不能对继尧说。”我不能再让他被慕珏要挟,“我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想办法,你不要担心。这颗明珠碾碎了温水冲服即可,就说是章太医的药起了作用就好。然后你把司马承中带到青林山,不要让继尧知道,一年后你再带他回京城。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你!”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倔强地说道。 “好好照顾承中,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我深深地凝视着她,“是我欠了他的,我还得心甘情愿。”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一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1 “小鱼,我回来了。”白衣书生推开木门,放下手中的书囊,红衣女子从里间轻盈地飞奔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秋童,累了吗?书塾的小屁孩还顽皮吗?要不要我再……” “你再什么?是在人家的屁股上点把火还是让人家头上长两个牛角?!” “那不过是幻术而已……”小鱼看秋童真的有些动怒的迹象了,连忙讨好地说: “别生气啦,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哦!” 秋童好笑地从她的发鬓上夹下两瓣菊花,刚想说些什么,这时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冲进来,领头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指着小鱼说: “就是她,肯定是妖精变的,青峰大师说镇上有妖孽才会爆发瘟疫,来呀,把她抓起来!” “住手!”秋童挡在小鱼身前,“你们有何凭证?!不要血口喷人!” “镇上的大人小孩都看见过她使妖术,还要什么凭证?!”那人一挥手,马上有人上来拉扯秋童,小鱼手指疾点正要施法,不料一张金色大网从天而降将她紧紧网住…… “不要挣扎了,这双丝网你也能挣得破么?” 被缚在祠堂高高的柱子上的小鱼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那个一身青衫道袍的男子正漠然地看着她。 “是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罢休?” “罢休?我与你一同修炼了千年岁月,一同幻化为人形,还有白头之约……你与紫竹林的黑熊精斗法差点死去,我千辛万苦到玄鹤观盗取玄鹤老道的回魂丹,回来时伤痕累累差点性命不保,而你却……和一介凡人私通燕好!” 眼前的青衫人逐渐被白气所绕,待白气散尽,却是一条通体碧绿的青蛇。青蛇吐着信子忽然向我扑来,霎时间我心内惊骇莫名,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 “啊——” …… 我忽然惊醒,额头尽是细细密密的汗水,整个人仿如虚脱一般。 转头向窗边望去,暮色昏黄。一只青色的小鸟停在窗棂上,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辉,正低首不知在啄着什么。 我披上薄纱衣,走到窗边时,青鸟却轻盈灵巧地飞走了。 继尧,你是在告诉我你在我身边,一直都在吗? 入夜,府中丫鬟掌起了灯,只见府中各处宫灯皆是明亮光猛,把整个太子府照得如同白昼,还听得远远传来起伏的喧嚷声锣鼓声,热闹的仿如过节一般。 香灵和几个丫头在我房中忙碌不已,大红嫁衣已经试穿过,还有钗钿首饰等等都一一安放在紫檀木柜里,教习嬷嬷一整天都不厌其烦地向我强调明日大婚的细节,我已经头昏脑胀了。 “香灵,外面为什么那么吵?”我和衣而卧,香灵笑吟吟地答道: “姑娘不知道?宣阳王明日大婚,早从各州县征集各色艺人前来京城大搞花会灯会的,这时候正热闹着呢?听说最有名的杂耍班子‘飞星班’今夜要舞龙,多个戏班子也在城中筑起戏台轮番表演,想必京城现在已经万人空巷了……”她羡慕地说: “姑娘是有福气的人,能得到宣阳王的这般宠爱。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平旦便要起身……” 我苦着一张脸,平旦,三到五点钟就要起床? “姑娘可要熄灯?” “留一盏吧。” 香灵离开后,我仍是辗转反侧无心睡眠。继尧对我好我何尝不知?这两天常常发怔,好像在做一个美梦,而早知道某一天便会幻灭,这样的煎熬不知道是对我残酷一点还是对继尧残酷一点。我轻叹一声披衣起坐,乘着昏黄的烛影看向幽暗的窗外,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不偏不倚地落入我视线之中,我的心猛然地跳了跳,连忙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推门跑出去。 厢房外面的长廊上宫灯明亮,他的人影在地上拖着长而瘦的一道影子。我奔至他面前,小口喘着气,看着他略微消瘦的俊容,忽而又想起他应该是明天才出现的,脸红了红,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 他一裘白衣磊落,衣袂在暖风中轻扬,幽远的眼神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我,褐色的眸子有流光回转,温柔而舒悦。他走到我面前,嘴角微微上扬牵出深抿的笑意,伸手把我外衫上松垮的带子绑好,然后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我说: “因为……我连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再等了,晴儿,我们私奔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我忽然懵了,看着他如幻似真的笑容不知所措,闷闷地答了一句: “私奔?奔去哪?可是,我……”我想说我没有穿鞋子,他却不容分说地揽住我的腰一提气双足一点,几个漂亮的腾身就越过太子府的围墙,稳稳地落到墙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一匹黑骏马上。我紧紧地抓住他拦在我腰间的手臂,心中尚有几分余悸,他轻笑出声,在我耳边细语道: “坐好了。”说着一夹马肚,黑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飞奔而去,我身上衣衫正单,可是落在他暖热的胸膛里只觉得异常的温暖和安心。 灯火如昼的热闹长街,处处花繁锦绣笑语喧天,一阵马蹄声响起,纷纷让路的人们讶异地看见疾驰着的黑如亮缎的骏马上白衣胜雪的男子亲昵地拥着一名敛静如莲的女子如风般驱驰而去,一瞬的惊愕过后旋龙舞影如昔,人声依旧鼎沸……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天高云阔,当与卿执手,任意去留。”他拥紧我,呼呼的风声把他带着笑朗声说的这句话传遍了黑夜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有种无力的感动。 在那样的速度里,我们渐渐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握着他的手,我忽然希望现在就是永远,没有明天,更没有明天的明天,那该多好。 把爱划上一个句点,不是完结,而是永恒。 可是,马速还是渐渐缓了下来,梅继尧勒住马时,我这才看见原来他把我带到天一湖了。天一湖幽深暗黑,映照着天上一轮圆月,静谧空灵仿似能荡涤人心。 我想起那时在谢元的青柳园中他无赖至极的一吻,不由得没好气地说: “你还敢带我来此处故地重游,宣阳王当初真是好手段!” “还气恼那一回?”他的双臂圈上我的腰,宠溺地笑道: “本王让你讨回来如何?”说罢俯下头,额抵着我的额,脸在距离我半寸之处停住,闭上眼睛,好像乖乖地等着什么的样子,我恍然失笑,伸出手指拦在他的唇上。他睁开眼,长长睫毛下深邃的凤目隐隐带着懊恼和戏谑,唇一动便张嘴咬住了我的手指,我轻声呼痛缩回手指,不满地说道: “小狗才咬人……”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轻咬着我的唇,吞没了我剩余的话语,带着清新的木叶味道的火热气息侵袭着我的呼吸,他轻轻逗弄引诱着,让人忘乎所以地和他的唇舌紧密纠缠,相濡以沫,缠绵其中,炙热的气息在方寸之间徘徊缠绕,直至他轻轻喘息着放开了我。 夜色撩人,幸好也掩住了我脸上异常的潮红。 “情之所钟,不能自已,这回,你懂了吗?”他在我耳边悄声说,看看我攥紧他衣角的拳头不由得笑了,瞳仁在夜色中另有一种惑人亮色。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湖边的乌篷船前正要带我上船,这才发现我赤裸着双脚站在干冷的地上,不由得皱眉,我连忙笑笑说: “不妨事的,刚才出来得太急,忘了穿鞋子……以前在青林山,我不经常是这个样子的吗?” “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总爱说你吗?”他撕下长衫的衣裾一分为二,蹲下来,把我的脚缠好。 “为什么?”不就是不想让我冷到吗?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让自己心爱女子的脚被别人看到,”他牵着我上了船,船不大,可是能容下两人一马。撑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鸿。方鸿在船尾撑船,梅继尧和我站在船头,夜风习习,我远远地看到天一湖的东岸明灯灼人笑语盈天,继尧握紧我的手,暖意从手心传来。 “想看吗?等一下我们上了岸,就带你去看。” “你就是想带我黑夜泛舟天一湖?”我眨眨眼睛故作不满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高处深邃广远的墨色天空。 “嘭”的一声巨大声响在天空上炸开,吞没了一切喧嚣;那随即而来的灼人白色亮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如白昼,仿佛溅起了一场汹涌的暗金色大雨,又似硕大的蟹爪菊在面前缤纷张扬地盛放,然后落下点点星屑,华丽地谢幕…… 从未见过如此的烟花盛放,在空旷的湖面上,天一湖幽暗的水波藏金纳玉,燃尽的烟花有如蝴蝶翅膀微颤坠落入自己的胸怀。 炸响声不断,缤纷的亮光接踵而来,有如是一场接一场的奢华的流星雨,我的心也在微微地震动,脸上是自然流露的深深笑意,眼框中却有抑制不住的心酸泪意,身旁的他柔声问: “喜欢吗?这是我送给我的王妃的第一份礼物。” 我伸出双手搂住他,把脸贴在他的心窝处,问: “为什么?因为烟花很美么?” “因为,看烟花时,你总是笑得比烟花还要灿烂,还要美。”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发,轻声说。 我再也抵不住眼眶里的湿润,原来如此……在青林山每一个孤独的中秋,他都是默无声息的陪在我身旁,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我总以为他冷情至此,却不知每一年漫天袭来的烟花,都是他千回百转的关怀与爱。 “晴儿,我喜欢你笑,可是也喜欢你哭,因为你哭的时候像只红了鼻子的小白兔一般可爱,只是,”他俯下头凝视着我,伸手抹去我睫毛上沾着的泪花,“我会心痛。” 我破涕为笑,“梅继尧,你的情话都那么动听吗?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子投怀送抱!” 梅继尧刮刮我的鼻子,略微懊恼的说: “没心没肺的丫头,不就是只说给你听的?!” 船已经靠岸,他牵着我上了岸,朝着灯火如昼的闹市走去。 身后是已经萎落或正在盛放的满天烟火,一瞬间的光华于此生已足矣,燃烧为灰烬总比腐朽于泥土来得灿烂,来得轰烈,我又何须伤感呢? 能爱人,和被爱,就是一件幸福的事,就像现在,他握着我的手走到热闹的大街上。我忙着看杂耍看舞龙,还有小摊贩买的那些女儿家的饰物,当然还有一盏盏风情各异的走马灯,嘴里嚷嚷说: “继尧,我要去投壶,投中了就有东西送,这边……那些黑黑的圆饼煎起来怎么那么香,我要吃……” 他只是老实不客气地拉着我分花拂柳般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了一个小摊档前,把我按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我一看,原来是一个卖绣鞋的摊档,倾斜的木板格上放着各种花样的绣鞋丝履。摊主一看见倜傥轩昂的梅继尧,眼神当即亮了亮。 梅继尧蹲下身拆去我脚上缠着的脏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布,握着我洁白的脚踝,皱着眉用一方帕子轻轻地擦了几下,斜斜的向一旁伸出手掌,摊主是个精明人,马上拿了两双丝履放在他手上,一边奉承地笑着说: “公子,这是最好的,桑蚕丝织的……” “这两双都大了一点点。”梅继尧面无表情地说道,摊主连忙拿了一双递给他,那是一双杏白丝面绣鞋,鞋面上绣着一只微黄淡绿的蜻蜓振翅欲飞。他把鞋套上我的脚,刚刚好,服服帖帖的,触感柔软。 “喜欢吗?穿得可舒服?”他抬起头问我,浅笑温和。见我点点头,他又拿起另一只给我穿好,他那专注而小心翼翼的神情一时间让我心内柔肠百结,站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 “我……很喜欢……” 喜欢你这般温柔地待我,喜欢你那心无旁骛的表情,喜欢你让我这般受宠若惊…… 他回头往那摊主的手中放了两片金叶子,摊主的眼睛都发亮了,想必他此生从未卖过价格如此高昂的绣鞋。梅继尧牵着我的手,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给他就走了。 这个式样的绣鞋,你不要再卖了…… 我回头不禁莞尔,因为那个摊主还在发呆中……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二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2 “不是想吃那黑黑的煎饼吗?是先去吃饼还是去看灯?” “看灯吧。你出手如此大方,恐怕周围的吃食摊子都围过来了。” “也是,为妻之道也应勤良恭俭,替为夫省钱,大有妇德。” “诶,貌似我还没有嫁给你……” “话说宣阳王娶妻——”一个带着一点地方口音的声音平地响起,“宣阳王甫一回京,那是锦衣白马,风流倜傥冠绝京华!天香楼里夜夜笙箫,那些个绝色女子无不倾心以对……” 原来是一说书的,周围还围了好些听书的人。 “青舞姑娘善舞,蝶衣姑娘善琴,宣阳王醉枕红袖不见平旦,在楼中盘桓数日竟连老王妃殡天下葬此等大事都置若罔闻,皇上一怒之下下旨申斥,王爷才勉为其难回府主持葬礼!此荒唐事一——” 听书的百姓不少人都摇头叹息道:“荒唐,真是荒唐……” 梅继尧身子僵了僵,既是在昏昧的光线下我仍能看见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笑笑说: “别这样,走,我们也去听听书。” “宣阳王甚好男风,据闻身边有一少年大夫生得那是玉面朱唇,眉如青黛脸若桃腮,深得王爷眷爱长久不衰,曾在大庭广众下有那亲昵言行,甚至为这男宠退了岑大将军府的婚事,导致朝堂上文臣武将离心……” 这时梅继尧却轻笑出声,侧头在我耳边说:“好像现在说的是某人哦…… “荒唐啊,荒唐……”又有人慨叹道。 “可是这宣阳王也真是文武曲星转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屹罗犯边时受命于危难之中,领着十万大军与屹罗抗衡,甚至在越关一役全歼屹罗前锋营八万大军,真可谓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啊……” “看来,你还是个真英雄,只是风流史多了点而已。我就比较不幸了,成了祸国殃民的男宠。”我笑道,“还要发怒吗?不过是一些街头巷议,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何必介怀?”我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赖在他身上,说道: “再说,就算众口铄金,也毁不掉我心里的梅继尧,放心了吧?” 梅继尧脸上带着点点无奈的笑意,被我拖着走到那些卖女孩子小饰物的摊档去了……没过多久,我的两只手便被花钿雪柳糖人草编蚱蜢走马灯这些小玩意塞满了,街上人潮渐渐散去,我随着梅继尧走在略微清冷的长街上,不时地抬头 一夏晴深第24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时地抬头看着他甜甜的笑着,他好笑地问我: “就这些小玩意,能有这么开心吗?” 我只笑而不语,他伸手搂过我的肩低声说: “你这个人啊,看似心比天高,原来极易满足,早知道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你,我就不费那么多心思了。”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夜色虽暗,也无法掩饰面前男子那一身磊落风流,这样的人啊,我竟然多年不曾察觉他的用心……我伸手拽着他的衣袖浅笑着念了一句: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的眸色瞬间亮起,仿佛忆起了什么,眼神幽远却耐不住嘴角勾起的一丝甜蜜笑意,我不管他的怔忡继续往前走,他跟上来在我身边说: “晴儿,再念一次,我还想听……” “听什么?” “听最后一句。” 我笑着摇头,他却一副不止不休的样子,非要我再念一次给他听,我刚想张嘴念道,不期然一阵香烛气息飘进鼻端,我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看,我居然又站在了月老庙门前。 心里忽然好像被什么利器绞痛了,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心底的那段恐惧的记忆终于破壳而出张狂肆虐。 “还想进去?你不是前两天才来过吗?”他说。 “哗啦”一声,我手中的小玩意地掉落了一地,梅继尧皱眉,俯身一样一样地捡在手里。 “你知道我去过月老庙?”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颤抖。 “生气了吗?我只是让宣平暗中保护你。不过在太子府密卫的监视范围内,宣阳王府的密卫是不能越界干涉的,对于二哥的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太子府的密卫?你是说,我在月老庙的一举一动,太子府的密卫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心底一片冰凉,一些人,一些事之间的脉络关联竟出乎意料地联系起来了,那样的猜测足以让人心寒不已。 “这只是为了保护好太子府的女眷,不想让歹人有可乘之机。”他伸手抚过我的脸,“走了一夜,累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啊,我累了。”我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不想让他看见我那张苍白的脸,“带我回去吧。” ———————————————————————————————— 平旦鸡鸣,香灵打开厢房的门,丫鬟仆妇鱼贯而入,我惺忪着睡眼在她们的帮助督促下盥洗更衣,修容的老婆子毫不客气地对我的眉脸下手,拿着丝线绞得我的脸疼痛不已,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张大了一般。来往的丫鬟不住地说着“姑娘大喜”,隐约地听到远处传来礼炮声,我才终于清醒,今天,我要出嫁了。 大红的喜服广袖宽肩,长可及地,然而轻盈滑腻,触手有如丝绸却比丝绸更要纤薄。那样深的红色好像要把天地间的喜气都吸纳进去了,暗金的凤纹在其中灵动翻飞,更在腰间裙脚处缀着细小的宝石,华贵而大方。替我穿衣的老婆子啧啧称道: “老身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喜服,就是太子妃大婚也……”一阵脚步声响起,她适时地把后半句话吞掉,转身悠悠地对着走进来的水晴柔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安好。姑娘已经穿好喜服,可以梳发了。” “今日是妹妹的好日子,娘亲不在,当姐姐的自当为你梳发。”水晴柔笑盈盈地说道。 我坐在妆镜前,如墨的青丝长长的披在身后,镜子里映着水晴柔喜悦舒心的神色,我转过头平静无波地对她说: “姐姐,妹妹有几句体己话想对姐姐说。” 水晴柔挥退那些丫鬟仆妇,拿起一个木盒子放到我面前,对我说: “今日你大婚,你姐夫他有要事进宫了,他嘱我把这个交给你,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我打开盒子一看,心内不由得讶然。拿起盒中之物,原来那是一双金缕鞋,用极细的金丝织就,鞋头镶着的金叶子和茉莉花小巧逼真,更兼缀着两颗流光溢彩的明珠交相辉映,实在是巧夺天工的一件物事,我也为它的精致绝伦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金缕鞋很美,美得让他的心意,让那么不易被察觉的一点点怜爱和心疼坦露在我和她的目光之下。 那段温柔的爱情已经走了,辰恒,你送我一双金缕鞋,是为了记念什么? 我把盒子盖上,淡然地说: “替我谢谢太子姐夫。” “你不穿上试试?不合适可以去改……”她的语气中有些许惊讶。 我摇摇头,昨夜,我已经有了一双世上最美的鞋子了。 “就是因为这个吗?”我问,眼神犀利地盯着她,我真想看看这个美丽高华的女子,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暗黑。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淡定而从容地迎上我的目光。 “月老庙中慕珏能毫无忌惮的现身,想必姐姐帮了他的大忙吧!” 她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不自然,沉默着不说话。 “姐姐怕是没有想到,慕珏竟然没有把我带走,好生失望吧?也许我们真的是姐妹缘浅,蜻蜓儿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弥天过错让姐姐要这样来算计伤害我。我和太子姐夫从无苟且之事……” “从无苟且之事?”水晴柔抬起头看向我,脸上的神色倨傲而激愤,“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背叛呢?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嫁给辰恒,不在意他纳侧妃,更不在意他将来有三宫六院,只要他心里想的念的还是我,我便可有那样的胸襟。” “可是你呢,我的好妹妹,”她冷冷地说,“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在大婚之日突然离府,只是为了去看你一眼;那一夜他带着你孤男寡女在外流连了整整一宿,天明才回府而你对着我这个姐姐竟然是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有这双鞋……我对男女之事看得开,我只是对男女之情看不开,为什么你也叫晴儿?爹娘所有的爱都被你独占了,而我的夫君偏偏也对你情根深中,我甚至不知道他夜深人静梦呓‘晴儿’二字之时,想的究竟是哪一个晴儿!” 她因激动而胸口微微起伏,脸色苍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认为单纯无伤的一段过往对她而言竟是这样的折磨,我淡淡地说: “辰恒若是心里一日有我,即便是慕珏把我带走了,你又能改变些什么?我曾以为你是聪明的女子,知道真爱一个人,那样的等待有如脉脉流水,恒久绵长。他最终会知道留在身边的人才是最爱他的人,我和他的那些过往,看在他人的眼里或许如那双金缕鞋一般珍贵华美,然而在我眼里,这双鞋,只是一个记念罢了。所以,我是收下了,可是我不会穿,不打算穿…”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解释这么多,这也许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的话。你不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不会这样伤害我,你明知道我若出事了继尧会有多伤心,我的爹娘会有多伤心,你还是这样做了……水晴柔,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最后一句话,我是说得那样的用力,脸上还是一片漠然,水晴柔的身子颤了颤,还是倔强倨傲地扬起下巴,说: “夏晴深,我们彼此彼此。”她站起来,挺直了身子,仍是气度高华雍容大方地离开。 “你说,如果有一天辰恒知道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不知道你的等待和算计会不会变成一个滑稽的悲剧呢?”我盯着她的背影,嘴角牵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她的身子猛然僵直,颤了一颤,然后说: “我腹中孩儿已经有两月龄,夏姑娘,若你忍心破坏一个和美的家庭,悉随尊便吧!”说罢不顾而去。 忍心破坏美满家庭?那她凭什么破坏我的人生?!我死死地咬住唇不让眼中的泪水掉落下来。香灵和一大群仆妇走了进来,我看着那个称赞我的喜服的老嬷嬷,勉强地笑了笑说: “嬷嬷,你来给我梳发,可好?” 老嬷嬷拿起檀木梳子,站在我身后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梳着发,一边念道:“一梳富贵,无病无忧; 二梳多子,多福多寿;三梳齐眉,永结同心佩……” 老嬷嬷的声音像是在念咒语一般低沉喑哑,我闭着眼睛,感受着梳子在发上重重滑落的压力,象被铭刻上祝福和誓言一样,她拖长了尾音最后说了一句: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三千青丝被挽成倭堕髻,香灵她们开始在我的髻上簪上凤钗步摇,琳琅地的缀了一头。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喃喃道: “老嬷嬷,我,会幸福吗?” 老嬷嬷笑了,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会的,我的姑娘,觅得良人,你会幸福的。” 仔细地上了妆容后站起来准备盖上喜帕时,香灵看着喜服领口处敞开的左肩,笑嘻嘻地说: “姑娘,你此处有一颗红痣。” 我伸手抓过描唇的胭脂笔,对着镜子,在红痣处画出了一朵鲜红欲滴的梅花。细白的肌肤上它是如此的耀眼、妖媚,仿如情人渴望的眼。 我笑了,忽然了悟,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些什么,继尧,能嫁给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喜帕落到头上,我垂下头,安静地坐着,等你,来接我。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三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3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喧天的锣鼓声渐渐止息,我正奇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悦耳悠扬的箫声,调子轻快愉悦,不时有滑音如天籁鸟鸣,正是一曲《凤求凰》。我心一动,这时,香灵兴奋地跑进来对坐在床沿的我说: “姑娘,宣阳王他来了!” 有人在我手中塞了一个苹果,接着便是那些丫鬟婆子闹哄哄的手忙脚乱地在收拾什么,忽然什么声响都停止了,众人跪伏了一地,只听到老嬷嬷颤着声音说: “王爷大喜,禀王爷,新娘子应由老身背出府门,王爷稍安勿躁。” “你是她的什么人?”那个熟悉的声音问,不是责备也没有冷淡,反倒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嬷嬷一时语塞,只听得他又说: “按规矩应该是她的父兄把她背出府门,对吧?” 嬷嬷点点头,他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我是她的师兄,自当由我把她带出府门。”说罢他低下头隔着喜帕悄声问我说: “你说我该把你背走还是把你抱走?” 我心中一暖,身子忽然一轻,他已经把我拦腰抱起在怀里。嬷嬷丫鬟们跪了一地,纷纷说: “王爷三思,这样于礼不合,不如禀告了太子和太子妃……”老嬷嬷低声说,新郎倌就这样把新娘抱走,就不是迎亲了,反倒像抢亲多一点。 梅继尧不顾不理,径直抱了我出了太子府门,我一手拿着苹果,另一手攀在他脖子上,稍微气恼地说: “你真是连片刻都等不及了吗?宣阳王今日怎么如此没有风度?!” “你是我的,任谁碰一下都不行!”他笑着说,却是斩钉截铁般坚决,忽然有什么隔着喜帕软软的印上了我的唇又轻轻巧巧地离开了,隔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一个吻。 长街十里皆铺锦绣,各色鲜花花瓣落满了一路,暗香盈人。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吹奏着喜乐,我偷偷地掀开喜帕顺着轿帘的缝隙看着前方白马上一裘大红喜服的身影,潇洒挺拔。 这是我的夫君,和我相依相守的良人,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脸上悄然飞过一抹绯红。 到了宣阳王府门,轿子停下了,他下了马,踢了轿门,伸进一只洁白修润的手掌,我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掌心微微地沁汗,不由得好笑。想不到他也会有紧张的时刻。 接着便是一系列的仪式,包括拜堂。为我们主婚的是王皇后,我不知道继尧是如何消除她的怒气的,拜堂行礼的时候有些木然。嬷嬷在一旁扶着我,礼成后就直接带入洞房了。 房间里安静得很,我坐在新房的床沿,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脖子都要酸掉了,想要拉下喜帕,守在一旁的杏花和香灵连忙制止了我。 现在大概很晚了吧,外面喧闹的人声似乎渐渐止息了。我想起了一些什么,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恨恨地说: “你们去告诉王爷,我后悔了,这里拜的堂不算!” 眼前忽然一亮,大红喜帕被人用细长的玉如意掀起,一张傲气俊朗神采飞扬的脸猝不及防地落进我的眼里,梅继尧一身大红喜服更衬得他的脸温润如玉,凤目里流光逆转带着甜蜜而戏谑的笑意,说: “后悔?太晚了吧?” “请王爷王妃坐好了,”老嬷嬷笑眯眯地说,“我们要开始撒帐了。” 梅继尧坐在我身旁,咬着我耳朵说,“牵起你的衣角接着,若是你接的比我多,我就助你达成心愿!” 我无奈一笑,你都不知道我恼些什么,又如何达成心愿?不过还是乖乖地牵起了衣角。 只见老嬷嬷一把抓起手中托盘里的枣、栗子、桂圆、花生撒向寝帐,一边吟诵:“撒个枣、领个小(儿子),撒个栗、领个妮(女儿),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 站在一旁的丫鬟们都掩着嘴再笑,我这才知道原来这许的是生儿育女的愿哪,不禁微赧,落在喜服上的枣子花生一大堆,看看梅继尧,他接的也不少,我撅着嘴不满的说: “都是人家的夫君了,也不知道礼让!抢那么多做什么?不行,杏花去取秤杆来称称究竟谁接的多!” 梅继尧大笑,俯下头飞快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顺势把自己喜服上的枣子花生倒到我的喜服上,说: “我的王妃,这样可够了?” 我哭笑不得,牵着衣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杏花过来帮我取走了那些五色果品,老嬷嬷把盛满了女儿红的碧色青瓷酒杯送到我们面前。梅继尧接了过来递了一杯到我手上,带笑的眸子忽而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我,褐色的瞳仁轻而易举地锁住了我的目光。 我的心漏跳了两拍,习惯了那个一脸不以为意的笑容,笑得比云还淡比风还轻的风流傲气的梅继尧,对于他忽然的认真和专注我竟有些不适应。他的手臂伸出勾住我的手臂,这一瞬我竟有错觉,觉得他和我的缠绕再也分不开了,只听得他轻轻说: “生生世世,白首相依。” 仿似呢喃呓语,轻柔地掠过耳畔,印在我的心上,心底柔柔软软的有如蓬生了延绵的春草。 我把酒杯递到唇边,唇角轻勾,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说: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怔住,痴痴地看着我,我按捺不住甜蜜的笑意,一抬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回过神来,也饮尽了杯中酒。 丫鬟仆妇识趣地退下了,四周一时间安静下来。红烛高照,我竟然因着我们之间的沉默而有些局促,还有些……紧张,我看看他,他眼神幽暗,俯身过来…… 我以为他要吻我,我的眼帘悄悄垂下,我在想,他吻了之后呢…… 他靠过来,是一阵混合了酒味的男子气息淡然地萦绕在我的眼角眉梢,他在轻声唤我的名字,晴儿,晴儿…… “我现在便让你愿望成真。”他说。所有我以为要发生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止,我蓦地睁大眼睛,一张半透明的大红纱帕落到我头上,纱帕四角缀着明珠和流苏,正惊愕时他一把拉起我走出房门,我被动地跟着他,他带着我走到外厅。 客厅安安静静的,连一个丫鬟的影子都看不见,外厅的正首位置上坐着两人,他们正微笑地看着我。 身穿褐色锦缎银边长袍,头戴高山冠,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我的爹爹夏泓;旁边一身绯色软烟罗衣裙,目光柔和慈爱的美妇人不是我的小荷娘亲又是谁?!除了他们两个外,有许多久违的笑脸都出现在我面前了,王丛王德,大小乔,还有阿松…… 他们都长高了,气宇轩昂或是玉立亭亭,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爹爹,娘——” 我一手掀开喜帕,正要奔至他们身旁,梅继尧拉着我的手不放,笑着说: “傻丫头,我们再拜一次堂可好?刚才那次,你不是说不算吗?” “继尧,”夏泓爹爹笑着说,“世俗之礼岂用拘礼?我和你师娘看见你们共定鸳盟,心中不知何等欢喜,知道你已经尽力而为,怎会怪你呢?” 继尧还是拉着我在双亲面前跪下,恭敬地奉了茶,小荷娘亲眼中似有泪光,看着我们忽地又笑了,我鼻子一酸,不知怎的就直想哭,继尧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目光坚定诚挚地对他们说: “老师和师娘请放心,今日我娶了晴儿,定当爱她护她一生,永不相欺。” 爹爹目光深沉,微微一笑,道: “起来吧,只怕我这不懂事的女儿委屈了你,日后你要多担待些。” “爹!”我瞪大了眼睛,气愤不平地看着我的爹爹,这句话不是应该颠倒过来说不要委屈我的女儿的吗? “娶得晴儿,乃继尧之幸。”我瞅瞅他,这话说得还比较实在,还没有小人得志,否则,哼哼…… “继尧,该像晴儿那样,叫我一声‘爹’了吧?”小荷娘亲笑眯眯地看着继尧,继尧看看我,然后笑着对他们喊了一声,他们笑得越发甜了。只是夜已经很深,他们叮嘱了几句就下去休息了。 “累了吗?”梅继尧问,我还没有回答,王丛王德他们已经蜂拥过来把我们围个水泄不通。 “蜻蜓儿,陪我们喝酒还是让我们去闹洞房?你自己选一个!”王丛声音最大,王德责备他说: “你都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实在点,蜻蜓儿,当初我们都被你惊吓了,为你伤心了,你好歹得补偿一下……最起码,给我们每人一个拥抱吧!” 话刚说完,梅继尧一个冷眼飞过,他马上噤声了,大乔小乔马上跑到梅继尧身边蹭着,阿松看着我,只说了一句: “蜻蜓儿,我……我们都很想你……” 我眼眶一热,几年不见,阿松已经长得很高大,变得魁梧轩昂,我一激动变情不自禁地抱了抱他,说: “我也想你们……” 一声咳嗽声响起,我的动作僵硬了,双手无力地缩回来,拉下梅继尧的身子在他耳边嘀咕一句: “妒夫!” 梅继尧却看着我得意地笑了,伸手揽着我的腰把我横着抱起,在这么多童年好友面前我不禁羞赧,连忙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只听他笑着说: “今夜大家都乏了,明日不管是酒还是罚,我们都定当奉陪。”说罢迈开步子离开了厅堂,回到了我们的卧房。 房间触目皆红,纱帐、红烛、挂画……还有我们的鸳枕丝被,身上的喜服,盈人的红仿佛在人的眼中燃起暗暗汹涌的火。他把我放在床榻之上,手略微一举便把头上的发冠摘了下来,一头墨黑长发顺势落,映着他喝酒后白里泛红的桃花脸,煞是魅惑,狭长的凤眼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上投下一丝暗淡的影子,光影曈曈。 他解下喜服,露出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衣领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大片坚实有致的胸膛,然而不像那些终日练舞的人一样的古铜色,只是淡淡的浅粉的白,偕同着他的傲然风流气质惑人眼、惑人心。 他俯下身来手臂穿过我的颈项,将我的头轻轻托起,身上传来雅淡的木叶气息,是我送给他的“灵犀”……他的手指攀上我的发髻,拔出那些发簪步摇随意地扔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的发很快地散落枕上,漆黑的,绵长如山间藤蔓。他低头在我耳边说: “今夜我遣退了所有家仆,只留密卫。所以,宣阳王妃,只好由为夫来伺候你了……” 轻柔的吻蜻蜓点水般地落在我的额发上,我的眼睛上,软软的痒痒的若有若无,似是怜惜,更像是挑逗。在这样的纠缠里,我和他的发终于纠结在一起,有如应着古老的誓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在他温柔又霸道的需索里,我的呼吸渐渐变的紧促,他的唇最终落在我的唇上,淡薄的空气都被他夺走了,轻闭眼,却感到他喘息相闻的旖旎,同时伴着甜美的折磨,腰间衣带上的结不知何时被他轻轻拉开,大红的喜服滑落肩头,露出白皙润泽的肌肤,他的眼神迷乱中带着一丝清晰地盯着我肩上殷红若血的妖艳梅花,他的手指摩挲着那颗红得几乎要滴血的痣,俯身便亲吻下去,是那么的用力,不知是想吞没殆尽那花儿的妖冶之气还是想把这妖冶镌刻到我的骨髓心上。 滑腻轻盈的喜服终于被他用力一拉然后坠委于地,我的身子忽然一凉,但马上他赤裸的胸膛便覆盖上来,然后我和他之间隔着的那件菲薄的抹胸轻巧地被抽去,我们,在微黄昏暗的喜烛的晃荡的光影下,裸裎相对…… 我的手不自觉地横亘在我们之间,他伏在我耳边,渗着一丝情欲地哑声唤道: “晴儿,晴儿……” 我于是昏然地漂浮着,他把我的双手锁在头顶,另一手游走于秾纤有度的娇躯之上,我的呼吸灼热起来,渐渐的我仿佛见日蓬生的草蔓,顺着自己的心意,洁白润泽的手臂绵软地勾上了他的颈项,身子微侧贴上他的胸膛,他的呼吸一下子沉重起来,手一伸,纱帐落下。芙蓉帐内,春光无限,时有浅浅低喘,时有绵绵爱语,若隐若现,忽明忽暗,旖旎之色比那无边月色更甚…… 我虽处于熏熏然中,意识还不完全迷糊过去,我在想,明天一定要好好地审问他,从哪里学来的……唔……伺候人的本事,必要时严刑拷打……嗯,真是顶顶煞风景的想法,大概,在这种时刻走神的也只能有我夏晴深一个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四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1 几声鸟鸣声滑落于窗外的槐树的繁花叶茂之下,阳光已经从窗漏处投了进来,照着袅然升起的水沉烟上,又是一个淡金色的静谧的晨曦。我蜷了蜷身子,朝着温暖的方向又挤了挤,触手是温热的绷紧的肌理,是什么轻柔地抚过我的发丝,是什么刺刺的磨砂般抵住我的额?我惺忪地睁开一缝,还没看清楚什么,温柔的声音便响起在我耳边,说: “乖,再睡一会儿。”他给我把薄薄的丝被拉至肩上,我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给我穿好了衣服,当然了,是他的衣服,白色的丝质里衣宽大松垮地套在我身上,衣襟上直勉强地系了两个结,衣领处向下敞开着,身体的曲线轮廓若隐若现。纱帐透过的光线很好,不仅照着我微露的肩,还照着他赤裸的胸膛……我低低地“嗯”了一声,拢好衣服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好像听到一丝微不可闻的笑声,他追了过来,贴着我的背,手臂落在我的腰上,低声喊我说: “晴儿?”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蹭着。 “嗯?” “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你,原来感觉有这么好。”他轻声说,“好得像在做梦。以前总觉得幸福离我很远,可是今天,”他拂开我肩头的发,一个吻重重地落在我耳垂上,“才发现,触手可及。” 我的心窝处传来一阵酸楚疼痛,夹杂着一点怜惜,转过身来伸手紧紧地抱着他,是啊,触手可及的幸福,只是当初,我们都不太珍惜。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兜兜转转才回到原处。 “我有什么好?”我伏在他的胸前,呓语一般。“继尧,不要说因为我美,因为我善良,这世间美丽善良的女子多了去了。我到底有什么好?害你周周折折地受了那么多的苦。” “你有什么好?我也没怎么考虑过。”他看着我有些许懊恼的表情,笑了,“爱就爱了,为什么要找那么多理由来掩饰或是说明一个事实呢?你害我吃苦?我也希望是你害的,内疚吗?那你就用一辈子的时光来偿还好了。” 我的脸色变了变,心里仿佛被锋利的刀锋刺过一般绞痛,五脏六腑都痛得翻腾起来了,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里,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震动着我的神经,这一刻我无法言语,也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只记得以前在某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让我在幸福的时刻里悄然死去…… 这也许是最好的设想,可是那依然活着,依然爱着的人,将在余生中受着怎样的折磨?我终于了悟我一直害怕的是什么,我害怕给了他虚妄的关于幸福的承诺,后来却一手将他推入孤独无边的黑暗…… “继尧,”我越发地把他抱得更紧,“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宁愿死都不愿意离开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皱皱眉,伸手拭去我脸上大滴大滴的热泪,轻声问:“怎么啦?你……” “没有啦,”我眨眨发红的眼睛,笑着说:“昨夜,你弄疼人家了。”昨夜那撕裂一般的痛楚,至今还没有完全消退。 他的脸色忽而多了一丝赧然,嘴角一扬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伏在我耳边轻声说: “以后我温柔一些,嗯?” 幸福像花儿开放,但愿我看不到花谢的那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忙碌不已,先是到宫中谢礼参拜皇上皇后,接着是和王丛王德他们叙叙旧,大乔原来快要成亲了,小乔告诉我她的未来姐夫居然是孟如敏。 原来孟如敏就是豫南城孟守备大人的公子,从小聪颖过人,因为被我爹拒婚,孟如敏气不过后来就跑到青林山想要看看那个名叫夏晴深的女子有哪般能耐。 “他呀,当时见了我姐姐就以为是蜻蜓儿你,他一张口就说:‘我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原来也不过如此,若是才女,也不见有半点气质,夏晴深,你凭什么拒婚?!’” 我深觉好笑,连忙问,“那后来呢?” “我姐半个字没说,就往他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的,我姐才慢条斯理地说:‘还敢向我家蜻蜓儿求亲?连我都看不上你,你准备做个剩男吧!” 我忍不住大笑,天哪,这两姐妹总是能把我传授的稀奇古怪的词汇用在适当的语境里。小乔又继续说: “孟如敏追上来死皮赖脸地问我姐姐什么是‘剩男’,我姐姐解释说:‘你看市场里面那些卖剩了的甘蔗和箩筐里最底层的橘子,就是这个意思咯……’孟如敏气极,跳起来说:‘你等着,我一定给你好瞧的!’” “这时,继尧哥哥经过,听到这话就把孟如敏请到议事厅里关上大门整整一个下午,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大门开了孟如敏却不愿意走了,后来继尧哥哥回京,孟如敏二话不说自己打了包袱也追到了京城。当然了,他是怎么在青林山追到我姐姐的细节我就不说了……” 小乔拿过一个长长的毛布包裹给我,我打开一看,竟是一具古琴,上面刻着两个小篆:太一。 “他说,这是送与你的礼物,希望你……快乐。”小乔说,脸上有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在青林山好吗?” “他的眼睛是好了,可是……”小乔说:“却比以前沉默了。” “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走了,我已经跟继尧哥哥说了。”她嗫嚅道。 “你马上回青林山!”我的脸色比晨霜还要冷淡,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如果你逼我走,我就告诉继尧哥哥!”她迎上我的目光,噙着泪,“就让我陪着你,我保证我半个字都不会透露,蜻蜓儿,我……” “怎么啦,静乔妹妹?”梅继尧走进嘉鱼水榭,就看见了泫然欲泣的小乔和面带寒霜的我。 小乔说了声“我没事”就匆匆离开了。梅继尧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那具“太一”,我缓和下来,迎上他询问的目光,笑笑说: “这琴,是司马承中送我的。” “听说,他的眼睛好了。” “是吗?谁治好的?”我故作惊讶地问,他看着我,说: “章太医为他针灸治好的。他到了青林山,你可知道?” “小乔刚刚告诉我的。”我走到他面前,伸手缠上他的手臂,“我们别说他了,你一早出门都去了哪里了?” “走吧,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他拉着我就往外走。 “去哪里?”走到府门外,宣阳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他把我抱上车,马车扬尘而去。我这才发现车厢里竟然已经备好了我日常用的物品和衣服。 “你不是嚷着要渡什么‘蜜月’吗?我已经告了假,陪你十天,开心吗?” 我点点头,侧过身子依偎在他怀里,甜甜的笑了。 他把我带到了盈川别业。盈川别业建在京城近郊的青台山的半山腰上,山上遍植松柏翠竹,山高而不险,苍翠幽深而不失灵秀,偶见悬泉瀑布飞漱山崖之间。盈川别业不大,但是间隔布局精巧,庭院林木假山湖泊无一处不成图画,风尚雅致。最里间的易晖园更是引了山中的一脉温泉,设了两个天然的而成的池子。 山中的时间比平常更显得悠长,这一夜安然入眠后,醒来时竟然穿着棉衣,身在山顶的笠亭中了。继尧说要带我看看这里的日出,与平日所见景色迥异。果然不多时,一线亮光隐隐于云海间,雾气氤氲可终是敌不过那线光芒带来的热度,笠亭周围的树木小草上的浅霜渐化为露水,滴落消失了。红日喷薄而出,霎那间东方华光大盛,所有的云彩都染上了金芒…… 你一路抱我上来,就是为了这一刻?我问。 带你看遍世间最美的风景,不好吗?他说。 当然好,我赖定你一辈子了。我说。 求之不得。他笑了。 回到盈川别业后,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别业里的风亭月榭前的绿水湖边钓鱼,为了方便我把梅子红单衫的袖子剪断了一截,他不满意地看着我裸露出来的半条藕臂,警告我不要造次,我笑嘻嘻的拿起一条尚在挣扎之中的蚯蚓往他的嘴边送去,他脸色变了变,别开脸之余终于还是闭口不言了。 我一挥长杆,钓钩落入远远的湖水之中,淡淡然泛过一圈浅绿细纹涟漪,与他泛出的那一圈涟漪泯然相交后渐复平静。 然后无声地靠着他,半眯着眼,问他:你说是你钓的鱼多还是我钓的多? 他笑了,得意地说:你这样性子的人也能钓到鱼? 没过多久,我的钓竿上的浮子动了动,我惊喜地直起身子准备起竿,不料那浮子沉了沉然后就没有动静了,我不服气地拉起钓钩,才发现钩子上的蚯蚓已经被吃得一点不剩了。梅继尧大笑出声来,我忿忿然地坐下来重新穿好了鱼饵抛了竿,这边却看见他的浮子有些动静,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动。 我凑过去,伸手搂着他的腰,仰起脸蹭至他的下巴,他的凤目眯着,仿佛了然于心。那浮子向下动了动,我连忙伸手绕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一啄,他眸色一深,俯身纠缠不放。心里偷笑一个,小样的,看你这回的大鱼上了钩你也钓不到! 不料那浮子猛地往下沉的时候,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鱼竿向后一拉,一条硕大的黑色鲤鱼便从水中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到他身后远远的草地上。我顿时呆住,他愉悦而得意地在我唇角印下一吻,说: 没告诉过你?我闭着眼睛也能钓得到鱼! 哼,小人得志!我就不该跟你比钓鱼,我该跟你比绣花,比弹琴,某名人说过,青蛙跟牛相比不应该比谁大一些,应该比娇小! 我俯身浇起湖中清澈的水来洗手,自然,顺手浇了他一身的水。 梅继尧只是大笑,也不避开。站起来抄手把我拦腰抱起,我的余光还盯着那条在草地上苦苦挣扎跳跃的鲤鱼,傻傻地问道: 不是说要吃清蒸鲤鱼吗? 是啊,只是吃晚饭之前想先吃个甜品…… 他抱着我一直往风亭水榭里我们的卧房走去,直到帘幕纱帐纷纷落下,原来,这个时候我还成了一道甜品…… 清晨,看着他犹在梦中的略带孩子气的睡容,我抓过一件外衫穿好,起来梳好了发,嘱咐在外间伺候的仆人不要打扰他后,便出了门,来到了风亭水榭外的清涧泉边坐着。 我想起了过去和他在青林山的生活,也是这般的快乐无忧,只是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比如今少了甜蜜。他给我挽发画眉,替我穿衣结带,我为他整理书卷,陪他写文作画,他不是什么权倾天下的王爷,我也不是为世俗宫规所限的王妃,我们只是一对凡夫凡妇,偷享着片刻的温馨宁静。 夫复何求? 早饭后,他带着我到了以梅园,以梅园很大,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整座园子遍植梧桐,园中有块硕大的空地伶仃地种着一株树干干粗大枝叶繁茂的梅树。 为什么,只有一棵梅树?我问。 这梅树是我父王当年亲手为我母妃种下的。他拿起一旁的小锄头卷起衣袖微笑着对我说: 晴儿,今日我要为你种一棵梅树。 我呆立在一旁,看着他掘土,看着他种树,看着他浇水……幸福感溢满开来,然而悲怆感也压抑不住在心底翻江倒海,我喜悦而忧伤地看着他向我走来,我喃喃地问: 继尧,它会开花吗? 会,已经开花了,还会结果。他笑着把我纳进怀内。 这一瞬,我的泪水决堤而出。 接下来的几天,有时候我们会在清涧泉旁迎客松下放两张长长的藤椅,躺在那里看书;有时候会到绿水湖泛舟,采莲,缠着要吃藕羹;有时半夜不寐时他会带着我坐到屋顶上饮着女儿红,望望月亮清辉,讲讲故事…… 讲司马轩和梅以心的故事。 像我曾经听过的那般,谢眉容珠胎暗结的事震惊了整个京师,可是司马轩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与梅以心的鸳盟。梅以心闭门不见,他调出东营的兵马重重包围了御史府,迫使梅以心不得不见他。梅以心决绝地让他别再纠缠,司马轩在她手中放了一把镶嵌着雪玉的匕首,对她说:来,剖开我的心来看一看。说着就抓着梅以心的手向自己的胸口刺去,鲜血迸溅,梅以心才明白面前这个连死也不怕的男子怕是自己今生也逃不过了,那样坚决的、不顾一切的爱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决意与他共偕连理…… 那把匕首,叫寒梅玉雪。他淡淡地说,似在叙述一件与己身无关的事情,我心中一动,原来那时,在齐云山谷中,他的确是想过让我用这把匕首,杀了他的…… 我的父王死后,母妃一直郁郁寡欢。她也想追随我父王,可是放不下我;她不是不知道谢眉容想要至她于死地,而是想放弃了。我还记得她安排好我逃生的路线时对我说,她和父王始终是欠了谢眉容一个情。当时她并不知道我中了毒……可是我比司马承中幸运,我的父母虽然早逝,但是他们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他们离开了我,但是他们把你送来了,晴儿,我曾经想过就和你那样,留在青林山直到须发皆白…… 继尧,我的那张退婚书呢?你放哪了? 你还敢提?! 我伸伸舌头,头一歪倒在他的怀中,装睡去了。 两天后的傍晚,我带着两套替换的衣服到书房找他,打算去泡泡易晖园的温泉,还没有进门便看见宣平匆匆忙忙地闪身进了书房。我走进去,宣平对我行了个礼,继尧看看我手里的衣服,说: “我和宣平有事要谈。” “那,我在易晖园等你。” 丫鬟如意在一旁伺候,我身在浅白色的浴汤中泡着,双目微微闭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无比舒畅愉悦地开张着,身上轻薄的里衣贴着肌肤,我不由得提醒自己回去要把衣服重新裁成短衣短裤,以后泡起来舒服…… 一双有力的手臂毫无预兆的从身后伸来抱住了我,我吓了一跳,然后扳开他的手,嗔怪道: “真是的,迟到了还吓人!” “你还说,我来了都不知道。说,你刚才在想谁,嗯?” 我转过身去看他,不期然看到他精赤的胸膛,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氤氲的水气蒸腾着,他身子靠在光滑的池壁上,惬意地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五官是如此的分明,还带着水气,凭空多了几分魅惑。我咽了咽口水,走近他,伸出手抚上他的薄唇,他长长的睫毛一动,舌尖伸出舔过我的手指,我的心脏被刺激得有些心律不齐,连忙缩回手指,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勾住了我的腰,用力一勒我便整个人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胸膛。 那层薄薄的、湿漉漉的里衣已经被他很“ 一夏晴深第25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柔”地撕扯下来了。 他低头吻住我,那双不安分的手在我身上来回游走,小腹上升腾起一股热流,炽热的身躯还有热气蒸腾的温泉水,让我浑身灼热似被火烧。他纠缠不休的吻掠空了我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我只知道有一霎那我呼吸急促困难身子发软,接着便两眼一黑,昏昏然地绵软着倒下…… “该死,你究竟泡了多久的温泉了?!” 醒过来后,人已在风亭水榭的卧室之中。我身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梅继尧坐在床边舀起一勺鸡汤喂到我嘴边来,一边说: “如意说你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吃还敢泡那么久的温泉!” 我也暗自懊恼,那么好的一场风月情趣,就被这饿得发晕的自己毁掉了。 “继尧,我们明天再泡一次好不好?” 他瞪了我一眼,我想着他又要说没有下一次了,半晌,他才说: “好,不过吃了点心才能去!” 我红着脸,笑得比盛开的花还要灿烂。他刮刮我的鼻子,无奈地笑着说: “你呀!” 如意进来,说是宣平在外候见。梅继尧让宣平进来,只见宣平把一小卷书札交给他,他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你先下去备马,我就来。”他对宣平说。 “发生什么事了?”我连忙问,他要走了吗? “宫里出事了,我要立刻赶回去。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五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2 我相信这一次宫里定是出大事了。第二天继尧遣了方鸿来接我回府,然而整整两天继尧都没有回过王府。我让成阅到宫里打探消息,成阅匆匆回来说皇宫已经戒严,连靠近都不可能,更别说是打探消息了。 第三天夜里,继尧终于回来了,身上还是那件已经有些污损的袍子,一脸的疲惫不堪的神色,还隐隐有一丝忧虑伤怀。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发生什么事,便听到一阵沉重悠远的钟声响彻了整个京城。我难以置信地问他: “真的是出事了?” 他点点头,说:“皇上薨了。” 兴德二十三年,太子辰恒登基,改国号为元熙,改年号为元熙元年。自此开始了东庭王朝的元熙盛世,此是后话。 为了兴德王的葬礼和新皇登基继尧忙碌了整整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他是何时回来又是何时离去的我也竟不知晓。王府中的大小事务着实不少,有些是成阅打理的,而有些突发的事情成阅做不了主就会来问我。 时近深秋,凉意袭人。我坐在归澜亭中静静地听着成阅述说一些要务。 “王妃,秋收将至,王府名下的二百七十三亩田地的租子是否要加收?” “今年收成如何?”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甚丰。” “那就按往年的规矩办吧。还有,前月府中那个孙姓家奴仗势欺人的事处理好了吗?” “都按王妃吩咐的,已经送交衙门惩办。”成阅恭敬地把一叠账簿放在石桌上,“王妃,这是王府名下店铺这半年来租金的收支情况……老奴已经请工匠来废园测量过,两天后就会交上设计图样。” “嗯,我知道了,还有吗?” “王妃设计的图样我已经拿去天工坊,天工坊的人说半月后即可做好。”我嫌檀木床太硬,于是画了图样让天工坊的人用弹簧和椰棕做了一个床垫。 “工部的侍郎张大人,吏部的侍中李大人想要见王爷,递了拜帖,老奴已经说了王爷不在府中。可是不识相的小厮自作主张地把他们的献礼抬了进府,现在张大人和李大人还在云海厅中等待王爷,王妃您看……” “你就替我转告他们一句话:路遥知马力,王爷必能体察二位大人殷勤为国效力之心。置于那些献礼,你该知道怎么办,也不要让王爷知道,省得他烦心……” “是。”成阅真要告退,我叫住他,淡淡然地说道:“成总管,其实以往你是如何处理这些日常事务的你就按着办就行了,王爷对成总管一直是很信任的。” “谢王妃信任,老奴以后知道该如何做的,老奴告退。” 成阅走了以后,我一本一本地翻阅着那些帐册,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已届西天,瑟瑟的秋风中就连晚霞也失却了些许妩媚。忽然觉得有些冷,就让杏花去给我拿件薄披风来,人有些困倦,便把头枕在手臂上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一件披风披在了我的肩上,我“嗯”了一声还想多睡一会儿。可是,那个愠怒的声音清楚伶仃地响起了。 “谁让你拿这些琐事烦扰王妃的?!成阅,你这些年的总管怕是白当的?” 我身子一动,接着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继尧那张满是倦色和薄怒的脸,而一旁的成阅低头垂手跪在地上。我笑笑说: “不关成总管的事,是我终日无聊,想找些事干罢了,你别责怪他。” 梅继尧淡淡地扫了成阅一眼,伸手给我绑紧了披风,一边不悦地说: “秋风渐凉,你怎么敢就在外间睡着?”说着便牵着我的手走回了嘉鱼水榭。他知道我喜欢住在嘉鱼水榭,所以从成亲之日起他住的天心阁就变成了他和幕僚议事的大书房。外厅早已备好晚饭,我和他在水榭中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也没有什么一大堆的丫鬟仆妇伺候着,就只有杏花和内监小钦子。 “皇上已经登基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吗?” “朝中一批旧臣离去,吏部的事情比较多。对了,皇上选妃了,晴儿你可知道你姐姐她被封为柔妃娘娘了?” 我摇摇头,“为什么不是皇后?她不是已经有了皇上的骨肉吗?” “你知道?”继尧眼神一动,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要去看看她吗?” “不用了,”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宫里那么多人照顾她,再说辰……皇上肯定比你我更紧张的,不用担心。” “可是我听说,她整整吐了半个月了,几乎吃不下东西,太医院的大夫们想尽办法仍是无法缓解。你真的不要去看她?” 他很聪明,我一直知道的,我不想他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不休,于是说: “好吧,只是明日我不想去,过两天再说,好吗?” “刚好下个月皇太后开家宴,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吧。” —————————————————————————————— 太后家宴,御花园中好不热闹,来往的宫娥太监络绎不绝,各色果品甜点琳琅满目,还有一些穿得娇俏艳丽的宫妃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莺声燕语。秋天的菊花尚未零落殆尽,御花园中用了各色花架摆放着各地进贡而来的珍奇菊花,黄白红紫,茎叶花色,品品不同。 继尧刚一进宫,便奉诏进了御书房议事,我被带进了御花园,随着我的只有小钦子。那些宫娥婢女妃嫔媵嫱我都陌生不已,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 “宣阳王妃到——” 花园中的众女眷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投向我,我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而这时一个温和细腻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偏不倚地传了过来。 “妹妹可来了,多日不见,姐姐我甚是想念呢!”水晴柔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身旁两个侍女陪伴着,脸上的腮红掩不住底色的苍白。她微微地笑着,一种亲切的眼神蔓延开来,我上前浅浅行了一礼,说: “柔妃娘娘有了身子,自当事事小心,切莫劳神伤身,一切以腹中小皇子为重啊!” 水晴柔伸手扶我,我巧妙的直起身子避开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又很快隐去。 “柔妃姐姐,怎么不引见一下?妹妹我对这位宣阳王妃耳闻倾心日久,今日难得一见,芳龄很是盼望结识柔妃姐姐的这位妹妹。” 我的眉头忽地一跳,一张美丽素淡的妆容毫无预兆地映进眼帘,谢芳龄肤色晶莹如玉,眉眼盈盈细腻有致,嘴角带笑然而剪水般的双瞳却是冰雪密布,那寒冷的光芒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谢芳龄身上的华衣贵服告诉我,她已经是宫妃…… “对了,这位是皇上亲封的谢贵妃,这是宣阳王妃,我的妹妹夏晴深。”水晴柔语气平淡波澜不惊,似在闲话家常。“我的妹妹生性活跃不喜拘束,以前在颢王府时常常为求方便男装出行,这样的性子也只有宣阳王能容的了她,芳龄妹妹不要失望了才好。” “怎么会失望?芳龄羡慕还来不及,同为女子,我似是井底之蛙,比不上王妃眼界开阔。芳龄当初还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差点错爱他人呢!听说宣阳王妃与柔妃姐姐的父亲夏泓是当世大儒,不知为什么夏先生宁愿隐居避世也不愿为朝廷效力呢?” 水晴柔脸色一沉,似有不悦,我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说: “如今盛世太平,朝政清明,在朝为官还是隐居山野又有何区别?更何况我爹爹在乡野以圣贤之书熏陶教育我东庭子弟,为国输送栋梁人才,这难道不是为国效力?报国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选择入朝为官,有人选择山居一方,只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何尝不是报国?” 谢芳龄一时语塞,望着我,神色里有着一丝不甘和怨恨。 “夏泓先生?就是那个写过《博观文论》和《粹玉诗选》的小泉先生?” 不知是哪位嫔妃惊讶地问了一句,我微笑着看向她,说: “正是家父。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爹爹早已改号为‘雨泉’先生了……”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别人把我爹爹称作“小泉先生”。 “宣阳王妃果然好才情,不如就陪本宫赏赏花吧。” 谢芳龄上前一步,手臂一伸便挽住了我的手,我愕然之际她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子拉着我走到那些菊花架子前面了。 “晴儿不懂赏菊,谢妃娘娘错爱了。”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六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3 “错爱了?”她忽然低声冷笑起来,“不懂赏菊,可是赏桃赏杏却很在行,王妃莫非忘记了?” 我皱眉,幸好此时身边没有什么赏菊的宫妃侍女。我把手从她臂内抽出来,说: “那一次是我的无心之失,很抱歉!” “你很骄傲吧?!” “此话何解?” “或许王妃是为了拒绝我的自作多情才从那一天成了宣阳王的男宠的吧?那日之后我已经不作奢望,可是,慕珏却拿着那方玉佩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竟以为慕珏当真是对我情深意重,可原来他看中的只是我们谢家的商脉!” “芳龄悬崖勒马,不失为明智之举。” 谢芳龄却笑得更大声了,笑声中满是讥讽嘲弄之意。“王妃怕是不知道吧?在慕珏离开东庭之前,我曾经把谢家所有银号的持有人信物交给他,惟一的心愿便是跟着他离开东庭到屹罗去,我甚至不要当他的王妃,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可以了。但是,”她盯着我,眼神中如有雪芒迸射,一字一句地说: “他拒绝了。因为他要带走的人是你!” 我僵住了,随即摇摇头冷淡地解释道: “你误会了,他对我好只是为了胁迫宣阳王,那不是爱。” “那什么才是爱?他为你改变了放弃了,甚至连最原本的动机都忘记了,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得不到就要摧毁,这样的爱,谁要得起?”我稍一欠身,“谢妃娘娘,晴儿也该去看看姐姐了,临走前送姐姐一句话: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幸福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自己手里,万望珍重、惜福。”说罢不顾谢芳龄在原地怔忡便转身离去。 小钦子带着我到了永福宫,永福宫中早已经摆好两列长长的小方桌,正首位置坐的正是威严高华的王太后,家宴将要开始了。 “皇上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在垂下头的我身前经过,辰恒每走一步都很稳,尽管看的只是他的背影,可是那种江山在握,睥睨天下的威严和气势半分不减。 我和其他王府的内眷同坐一列,开席之后,我和旁近的定南侯的夫人、永安王王妃不时地聊着九月的菊花那个品种最妖娆,或是重九登山的乐事,倒也相处得甚欢。定南侯夫人才十七岁,样子天真纯美心无城府;永安王妃年纪较大,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也和蔼可亲。我刚刚夹了一箸清蒸霸王鲈鱼进口里,忽然听得首席那边传来王太后中气十足的声音,说: “哦,那照你们说,宣阳王妃的琴技该是十分了得了?” “可是芳龄听说,宣阳王妃的舞技更胜一筹,太后如若不信,让她即兴表演一番便可知真伪了……” 那口鲈鱼呛在我的食管里让我差点噎死,永安王妃看着我如梗在喉的表情,既好奇又关切地对我说: “太后她们好像在谈论宣阳王妃你呢!” “太后,晴儿她舞技粗疏,难登大雅之堂,恐怕……”梅继尧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太后又说: “今日家宴,来的都是司马家的人,何来见笑之说?本宫对宣阳王妃过去怕是有些误会,听说她才情过人,精通音律舞蹈,本宫想消除偏见一饱眼福罢了,怎么?莫非继尧真如传闻那般对王妃呵护备至到了这个地步?” “继尧不敢。” 我马上把口里的鱼肉吐了出来,走到一脸威严的王太后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太后万福,先皇仙游,皇上初登大宝,王爷是怕晴儿一时得意忘形,罔顾太后娘娘的心情和宫中的气氛。若是太后想看,晴儿当然愿意献舞,请太后容晴儿准备片刻。” 王太后颔首,我站起来福一福身便退下去准备了。我到乐器房挑了一个大小适中的腰鼓和两柄细棒锤圆的长长的鼓槌,然后让人搬了两面高与人齐的大鼓到永福宫的大殿之上。换上窄身的上衣,在白色底印染上墨色荷花的水烟罗襦裙上加了两层浆硬了的浅绿薄纱,头发披散随意地挽成一条黑得发亮的发辫。 呵呵,这是谁?这当然是青林山的蜻蜓儿了。 永福宫开阔的大殿之上,我步履轻盈的几个旋身跳跃,手中的鼓槌轻敲出几个单薄却有节奏的音,我的手轻快灵活地上下舞动,那单薄的音符延绵下去竟成了朴素而生动的韵律。踩着略微生疏的步法,我优雅地微笑着,旋身,鼓点如雨一般密密落下,秋风抚过,那点点秋雨便了无声息地隐没了,而雷声却在闷闷作响……我的旋身越来越快,快得仿佛只有影子在动,身子前倾后仰之际,腰鼓和背后大鼓轻重不一的鼓点竟默契地融合在一起,激烈而紧张,有如暴风雨临近……鼓声渐渐回落,声音渐趋柔和,我的手开合如莲,优雅而妙不可言,最后以一阵急而短促的鼓声结束了整个舞蹈。 鼓声隐没时,满座俱寂,我累了,额头微微沁出汗水,灯火明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不会跳舞,一点儿也不会。可是我会打鼓,以前和教音乐的成先生整天讨论乐器配合时被他强迫我学过,说对掌握节奏有益处。 现在看来,何止有益,还当了一回救命稻草! 颠簸的马车上,我躺在继尧的怀里小憩着,半闭着眼睛。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好笑,更多的是怜爱疼惜,我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带些不满地说: “太后就算再喜欢我的鼓舞,也不该赏赐这些东西呀!害得我连马车都坐得不舒服,又不成把它们马上扔了,真是后悔死了。” 马车上堆着两个庞然大物和一个庞然小物。猜到了吗?对了,就是我刚才表演所用过的两大一小三个鼓!太后看我的舞看得心花怒放,干脆把那些鼓赏我了,说是西乾进贡之物,不知是用深海某种巨鱼的皮精制的…… “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擅长击鼓。”他把手臂收了收,紧紧地拢我入怀,低下头在我耳边说: “可是,如果你下次再敢在别人面前跳这样的舞给人这样的惊喜,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反而笑嘻嘻地伸手绕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说道: “我跳得好看吗?你喜欢吗?答案让我满意的话,继尧,我以后只跳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唇一动,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耳垂。 “小妖精!”他俯身狠狠吻住了我。 他的这声“小妖精”忽然让我恍然起来了。我想起了那个断断续续的梦,还有那一身红衣似山间精灵的小鱼,那个白衣男子是谁?可惜,在梦中我总是看不见他的脸……这个梦,与我有关吗?我摇摇头,笑自己的多心。而继尧放开我后,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句: “晴儿,你记住,以后在这种场合,切勿再如此露锋芒。” “难道要驳了太后的面子吗?” “拒绝了太后,有什么责罚我尚可以替你担着,毕竟宫里宫外已是两重天地,她再有怒气也是鞭长莫及;你要记住,我的二哥,不再是以前的颢王,而是当今皇上,这个天下都是他的,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女子。他一时放开了你,谁知道他又会不会在某一瞬心生悔意了呢?你那样的灵动魅人,本是无心,可是落在他人眼里,那就成了有意。我的话,你明白吗?” 我坐起来,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你害怕了?” 他抓住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坦然地看着我。“是的,我害怕了。” “可我不是什么小小的女子,我是你的妻,我是宣阳王妃。” “我是男人,我知道今晚二哥看着你的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 “你不是害怕,你是吃醋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会吃醋。我甚至不希望他碰你一下,甚至一个拥抱,所以成亲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到太子府把你抱走……”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已经嫁给你了,是你的人了,一辈子都是。你不知道?嫁了人的女子不值钱的。”我笑了,原来他的小心眼还挺多的。 “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害怕失去。”他浅浅地喟叹一声,说,“晴儿,你知道当年沈培方在青林山给我算了一卦,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我隐隐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对我说:你所爱的女子,必因你而受尽磨难,历尽生死难关。” “我本来不相信。想我生来便骄傲自负,天下的人或事有那桩不在预想计算之内呢?若我倾尽全力去护卫一个女子,她岂会受半点伤害?可是,在你身中失心散时,我便发觉了意外根本是无法预料的。” 我默然,半晌,抬起头眼神清澈地望着他说: “继尧,那沈培方有没有说,你所爱的女子,因为你,因为经历过的种种考验和磨难,她的生命开出了空前绝美的花朵?你不用愧疚,不用担忧,因为,这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我紧紧地抱住他,不再言语。 冥冥中注定了,他就是那个在忘川上等我千年的红尘摆渡人,只等我阑珊的步履踏上小舟,渡我至幸福的彼岸。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七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4 秋深意浓,微风中带着些萧瑟的味道,垂柳荷叶枯败不已,而花园中的枫叶染上了丝丝红意,正是属于它自己的美景良天。两棵高大的梧桐树间是一个宽大的秋千,我一身素绿水烟罗襦裙肩披绞纱巾坐在上面轻轻地摇晃着,墨色长发只梳着一条粗大的辫子,末梢的束发金丝带上垂着两颗硕大圆润的明珠。继尧常常笑我没个王妃样子,其实他也知道,这都是他宠出来的。 手里拿着一片榕树叶子,放到嘴边,撮着嘴费力地吹了几下,可是只响起了几个喑哑的声音,根本不成调子。暗笑自己的无用,我只好垂下手,头靠着秋千的藤索,秋阳仍旧灿烂,使得我半眯着眼睛看着满园花草该零落的零落该盛放的盛放。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落叶犹开最小钱。”我轻声念道。 “人若不自惆怅,又何来悲秋?”他的身影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笼罩过来,我怔怔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来的继尧,他一身青衫磊落,干净、温文,没有半点浮华之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人神情。 这就是他,真实自然的梅继尧,我的夫。 秋千很宽大,他坐在我身旁,伸手取过我手中的榕树叶子,对我莞尔一笑,叶子放到唇边,薄唇微动,一阵尖利而悠远的叶笛声悠然而出,刺破了园中蔓延着的轻寒之气。 “人说精通叶笛之人可吹出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可是当真?” 叶笛的婉转流畅的旋律骤停,继尧侧着身子看着我,笑笑说: “想学吗?”他把叶子递到我唇边,“我可以教你。” 我看看那片光洁碧绿的叶子,忽然就想起以前他逼着我喝下他喝过的半杯青梅酒,不由得好笑,说: “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你吹过的叶子我再吹,这不等于是间接接吻?” 他怔了怔,随即大笑,“你不喜欢?那我们来个直接一点的好了!” 双手一抱,把我放至膝上,俯下头便贴住了我的唇瓣,温柔地迂回缠绵,双手不知何时滑落至我的衫内,一丝风扑了进来,我稍微清醒了一些,连忙推开他,脸红耳赤地说: “现在是大白天!你……” “我知道啊……”他仍是抱着我,隐忍着情潮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开我的额发,细致地描绘着我脸上的轮廓,在我耳边喑哑着声音笑着说: “晴儿,我想你了,我……”还没说完,他的吻又像绵密的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我胸腔里的空气再一次被抽空,忽然身子一轻他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说呢?还是你喜欢在花园里……”他低笑着,我的脸早已被全身的血液倒灌,红得见不了人了…… 新皇登基了,很多事情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里都逐渐安定平静下来了。 我越发地缠着他了。天气渐渐寒冷,我便缠着他穿我一针一线纳好的填充了鸭绒的“棉衣”;还缠着他不让他早起上朝;我每天都到厨房去做一道自己新发明的菜,缠着他试菜;初冬阳光依旧温和,我便缠着他和我一大清早便去天一湖旁的落鸦山登山,看日落。 天工坊的人修改了好几次后,一张像模像样的弹簧床垫就送入了府中。天工坊的坊主李师傅想要跟我协商可否把这一设计卖给天工坊,我拒绝了。 我对他的这点小心思,是惟一的,没有复制品的。 继尧下朝回来便在房内看见这么一张新奇古怪的垫子,便问我: “这是什么?” “弹簧床垫。床板硬硬的,咯得我可疼了。”我说。 “这个床垫舒服吗?” “坐一坐不就知道了吗?”我忙着看账簿,头也不抬地说。 “做一做?”他好笑,凑到我身侧抱起我就往床榻走去,随手便把我手中攥紧的账簿一扔。手一挥,绡纱帐无声落下,我瞪着他,刚想大声抗议,他嘴角的笑意甚深,手指抵住我的唇说: “不试,怎么知道它好不好?” 我无语了,只记得这一试醒来后已是黄昏日落,看看身边的人竟然还拥着衣衫凌乱的自己睡得像个孩子似的,那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道弯弯的阴影,像极了他偷笑时弯起的嘴角。 腊月将来时,山上的野梅花竟然先开了,我便到市集上找了一个买馄饨的老伯,让他挑着担子随着我们上山赏梅,饿了就让他做馄饨,我带了两壶酒,一壶青梅酒,一壶女儿红,遇到风景好的地方我们就停下来,一边温酒喝一边看风景。 “你不能喝女儿红!”我抢回他手里的酒杯。 “为什么?”他竟象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有些委屈,不忿。 “你喝醉了谁背我下山?喝青梅酒吧,酸酸甜甜味道好!”我把青梅酒递给他。 他无奈失笑,伸手刮刮我的鼻梁说:“娘子,你那壶酒就算为夫全喝了也不会醉!” 那一天,我还是拗不过他,他真的也没有醉,只可惜,我喝醉了,据说山顶的野梅花开得更为灿烂。他背着我上了山,却唤不省醉醺醺的我。 后来,我得出结论,一定是他的女儿红掺水了,我的青梅酒酿得过头了。 继尧到了越关城督办城防的这一天,阳光正晴好时,我在屋外看书时不觉打了个盹,忽然手上落入了什么冰凉轻盈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天空忽而飘下了细雪,小小的六角形的冰晶看起来是那么的晶莹工巧。 只是,那雪花在我手心融成晶莹的水滴后,那种冰冷的温度竟倏的一下子顺着我的手心像针芒一般刺进我的血管里,短短的几秒间不断游走直至心脏,有那么一瞬,冰寒入骨痛彻心扉。 我跌坐在地上,脸色发青。杏花刚好进了屋给我拿披风,小乔远远地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扶起我。 “蜻蜓儿,你怎么了?”她把我扶进卧房,看见我极难看的脸色,再摸摸我的手,大吃一惊,连忙让人燃起了炭盆。片刻之后,整个房间和和暖暖的,可是我的身子还是冷得发抖。 小乔拿过一杯热水让我喝下,“我去请章太医来看看!” 我一把拉住她,“不要!没有用的。” “蜻蜓儿,我不能眼看着你就这样下去!我要告诉继尧哥哥,我……”她死死地咬着唇,可是泪水还是无声地坠落在衣襟上。 “你想让他把我送到屹罗慕珏手上吗?还是让他一辈子都因为我而受人胁迫?慕珏真为我解了毒,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你以为他还会把我送回来吗?”我眼眶发红,尽管我知道,慕珏若真要为我解毒,继尧是不会在意的;可是这件事传于天下悠悠众生之口,叫人情何以堪? “你让我看着你活活受折磨,看着你一步一步地朝死地走去,蜻蜓儿,这才是让人情何以堪啊!”小乔一把抱着我,在我胸前痛哭起来,“对不起,蜻蜓儿,都是我一时冲动,错了……” “情深不寿,也许是他待我太好,连上天都要妒忌吧。”我叹了口气,拿过帕子擦干净她的泪水,“若你真当我是姐妹,那么,不要告诉继尧,让我现在快乐无忧的日子再延长一些吧。我不怨你,真的。有些人共同生活了一辈子,思念对方的时间也许加起来还不超过一天,我很庆幸我和继尧不是那样有份无缘的夫妻。” “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吗?慕珏不会忍心看着你死的……他爱你……” “那样的爱,我不想要。小乔,你知道被一个自己已经不爱的人禁锢着是件多么恐惧的事情吗?每天都生活在抗拒中,你不可能坦然地对着他微笑,甚至连恨都显得那么多余……” 是啊,连恨都显得多余了,行云,你料得到你我之间也有今日吗?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八章 花开花落,谁曾折相思5 小乔为我点了安神香,那热水给我拭擦了手脚,我的身子才暖和一点,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到了半夜,忽然听到小乔的和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 “成总管,你告诉这位公公,我们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好不容易才歇下。若是宣阳王此刻尚在府中,也不会让王妃进宫的!” “成总管,我是奉皇上口谕赶来的,立刻宣召宣阳王妃进宫,此事十万火急,万万不可耽搁啊!” “你家皇上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在夜深人静时宣我们王妃?传出去也不怕影响了王妃的清誉!”小乔也急了,声音大了不少。 “柔妃娘娘难产,疼痛了一天一夜,宫中稳婆束手无策,太医出于避嫌也只能隔帘问诊,所以皇上急召宣阳王妃进宫……” “王妃!”成阅眼尖,马上就看见了披着紫罗披风站在外厅门口的我,而那位太监马上跪下行礼,我摆了摆手,说: “请公公回禀皇上,就说本王妃抱恙在身,怕耽误柔妃娘娘的凤体,还望皇上另请高明。相信娘娘福大命大,自能平安渡过。” 那太监面有难色,但还是转身离去了。 “王妃可是不适?老奴这就去请章太医过府。”成阅关切地看着我。 “成总管不必费心了,只是小小风寒,也不必惊扰了王爷,知道吗?”看见成阅点点头,我才放心地走回卧房。我说过,从那一天起,我和水晴柔再无半点关联。我不想去看她,我怕我自己会连她刚出生的孩儿都恨上了…… “我要见你们王妃……”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把我唤醒,我的头昏昏沉沉的痛,唤过杏花,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杏花还没回答,成阅微微发颤的声音便在入门处响起: “王妃,有客……来访。” 我浑身无力地拉过披风,走到外厅去,外厅的仆人竟然都隐没不见了,一个明黄身影背对着我,昏黄的烛光下,墨色金龙似要裂帛而出。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我连忙跪下来。 “你的眼里有我这个皇上吗?竟敢抗旨不遵?!”冷冷的语调中仍能听出他的震怒,“你这个宣阳王妃胆子还真大!” “皇上息怒,臣妾也知道柔妃娘娘难产一事,可是臣妾抱恙在身难免会力不从心,届时耽搁了娘娘,臣妾万死不足以辞谢啊!所以皇上还是另请高明……” 他霍然转过身来,那张俊逸有如谪仙的脸上满是怒意,“夏晴深,现在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是你的姐姐,不是别的什么人!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就算没有半点医术的姐妹,也会担心,也会想要看她哪怕是最后一眼了……你,怎么会这般铁石心肠?!” 辰恒从来没有这样骂过我,从来没有…… “皇上恕罪,臣妾有心无力……”我神色不变,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有心无力?”他盯着我,“夏晴深,你可知道,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儿是我的血脉是继尧的侄儿?当你说出这个词时你不觉得有愧于你的父母有愧于司马家?好,很好,我不勉强你……” 他转过身去,高大而略显瘦削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寂寞、孤单,暗处的小太监走出来为他掌灯。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嘉鱼水榭了。 “皇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臣妾知错了,臣妾整理好衣装马上进宫。” 辰恒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远远地凝视着我。 “可是臣妾有一请求。” “你说吧。” “此事了结之后,皇上就是皇上,再也不是晴儿的姐夫,也不是晴儿的朋友。但凡与这个关系有关的一切,晴儿希望不再受到打扰了。” 我看不清楚辰恒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淡淡地道: “好,准奏。” 到了毓秀宫,早已有宫人带着我进了柔妃的房内。太医说她早已服下胎产金丹,我稍稍行礼后,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柔妃看见我,眼神忽然一亮,张口想说些什么,我笑着安慰她说: “娘娘放宽心,小皇子顽皮贪玩,不过很快就会出来的。” 拭捏她右手中指中节,果然突突跳动不止,她此刻疼得眼泪直流。把厚毛巾放到她口中咬着,告诉她先休息一下,避免精神困倦。然后让稳婆扶好她的体腹,以免胎儿转动不顺。 可是休息了一会儿,她又痛起来了,稳婆面有难色地对我说,胎位不正,再拖延下去怕是对大人孩子都不利,与其这样,不如……我瞪她一眼,她硬生生地把那半句话吞回去了。这时已经是东窗既白,过了一夜了。 再一次用酥油滑石涂产门、洗产户,我命人把八珍汤加益母草浓煎送上,让柔妃喝下去以助长气血。可是她脸色发白,浑身无力,连汤药都喝不上几口了。 傍晚时分,催产多时,忙着给她纠正胎位,我已几近虚脱,忽而听得稳婆嬷嬷喜道: “看见了,要出户了。” “给娘娘用参汤。”取出婴儿之后,拉下胎衣,我果断地剪断脐带,同时以右手二指紧跟脐带而上,带尽处,捺出余留她体内的胞衣。 我的手都是颤抖的,距离我曾经实习给人接生,已经隔了两辈子那么长。 “是位小皇子!恭喜娘娘,平安诞下麟儿!”丫鬟仆妇跪了一地,我刚要收拾药箱离开,忽然听到稳婆一声惊叫: “血!娘娘血崩了……” 我一惊,回过身子去看柔妃,她的身下不知什么时候被血染红了,一张脸苍白的血色全无,失去血色的双唇紧咬着。我拔出金针刺向她的人中,再分别在她下腹的重要部位施针,一边焦急地道: “准备生化汤、益气丸。嬷嬷,跟娘娘说话,别让她睡着。” 血,终于止住了。我舒了一口气,柔妃已经疲倦地睡过去了,这时宫门打开,明黄|色的身影匆匆走来,丫鬟仆妇们纷纷道喜,辰恒看过婴儿后,坐在柔妃榻沿,握起她的手,轻声地对她说着话。宫人们都很知趣地回避了。 小丫环帮我拎起药箱,我看了辰恒一眼,他侧身对着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告退的一礼。 走出毓秀宫的大门时,抬头望天,我见到的竟然是满天星斗,原来,已经过了两个夜晚了。 小乔该担心得不得了吧?继尧呢,他该在赶回王府的途中吧? 我微笑着,一步一步下了毓秀宫的台阶,可是明明近在眼前的宫门似乎浮动模糊起来,忽然眼前有黑暗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身子一软,就这样跌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 掌心有股暖流缓缓流入,我的四肢百骸终于感觉到有丝暖意了。可是那道热流却无法触碰心脏,仿佛被什么挡了一下又退回原位,心,还是冷的,带着丝丝刺痛…… 水沉香的气息飘过,我的意识渐渐回归,眼皮动了动,却疲乏得不愿睁开眼睛。 “还是不是很冷?”一个低哑的声音问。 “嗯,冷…”我抓紧了胸前的被子,那只一直握着我掌心的手将我环入一具温热的胸膛,我微微睁开眼睛,那明黄绣金线的衣袖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霍地推开那手臂,才发现就连自己身上的丝被和旁边帐幔都是明黄|色的。我惊惶地转头看着坐在床沿的辰恒,他静默地看着我,凤眸里尽是忧伤。 我正想下床跪地,他却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太极殿里的几个炭盆子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四周是水一般的沉静无声。我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可是这更增添了气氛的不协调。我居然就这么睡在了太极殿内室的龙床之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中冰芒雪魄之毒?” “皇上,臣妾惶恐。”我勉力下了床跪在冰冷的地上,“臣妾在此地逗留,有损皇上威严声望,请皇上允臣妾告退。” “告诉朕,你中这毒与柔妃可有关系?”他逼视着我。 “皇上说笑了,臣妾身上哪有什么毒……” “别给我一口一个臣妾!”他霍然起立站在我面前,手一挥,打落了桌上的翡翠玉如意,“章太医已经来诊过脉了,你身体内的寒毒之深,连我的真气也无法渡入心脉……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或是,你要我亲自去问继尧?!” 我站起来,对他苍白地笑了笑。 “知道了又如何?皇上是打算让慕珏解了我的毒还是想在我身后为我报仇雪恨?不必了,我昨日说过,皇上再也不必为我做些什么,只求皇上只当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再允我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不胜感激。” “我再为你做些什么你都不放在眼内了,不是吗?”辰恒靠近我,眼眸深邃不可见底,“我只是要一个答案,我要你亲口回答我,这件事是柔儿所为?” “皇上错了,她并不想我死,她只想让慕珏把我带回屹罗。”我悲凉一笑,“我的好姐姐,只是太爱皇上了。” “皇上——”太监总管汪公公启禀道:“宣阳王殿外求见。” “皇上,今夜与臣妾秉烛夜谈,臣妾收获甚丰,不敢再打扰皇上休息,臣妾告退。”我下跪告退,心中一喜,知道继尧定是来接我的。 “去吧。”辰恒似是有些倦意,我转身要走,忽然听到他在身后说了一句: “对不起……”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我身子顿了顿,随即疾步走出了太极殿。 殿外有一人独立中宵,衣袂迎风,姿容如玉,一双凤目狭长,褐色眸子流光璀璨。见了我,紧抿的嘴角放松下来,薄唇微启浅笑温文,他展开双臂拥我入怀。 晴儿,我们回家。他牵着我的手,向宫门一步一步走去。 一夏晴深第26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 我回过头,远远地看见太极殿门的那道孤寂而冷清的明黄身影,心中忽然庆幸,自己所爱的人,心中装得不是天下河山,而是满满的我,一个叫晴儿的平凡女子。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七十九章 游园惊梦,月照人离别1 天气还是很寒冷,即使关了窗,冷风还是无孔不入。窗外的两枝寒梅开得很盛,暗香随着风轻飏在嘉鱼水榭的每个角落。我穿着厚厚的衣裙,貂皮夹袄,手上戴着天蚕丝织成的手套,小乔还想要给我戴上耳套,我笑着把她的手推开了,问她: “外面的雪停了吗?” 她掀开门帘一看,“停了,积雪很厚呢!” 我把貂皮帽戴上,拉过她的手,“走,我们到园子里玩去!” 继尧母亲生前居住过的那一座荒园,我早已经重新种满了红梅,被火烧过的那排厢房,我让人把其中的两间修缮过,其余的一律拆了改建成亭榭,这座梅园,我给它取了个名字:月黄昏。 小乔带了茶具和火炉,我们就在月黄昏的小亭子处煮茶聊天。 “小乔,你还喜欢你的继尧哥哥吗?”我看着身边一树殷红的梅花问道。 小乔笑嘻嘻地看着我,“蜻蜓儿,我问你,过去在青林山你每天看着我和姐姐那么依恋亲近继尧哥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真想知道?”我眼神带笑,亮晶晶地看着她,“两个花痴!” 小乔大笑,“那时我就知道,你不喜欢继尧哥哥,是嫌他太聪明长得太帅太惹女孩子喜欢,其实你心里一直很计较、很在乎。所以后来行云出现了,你才会眼巴巴地贴上那座冰山,百折不挠……”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小乔忽然明白自己失言了,也收敛了笑意。我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道: “我很笨,是不是?你一直看得清的事实我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看得清楚。”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你又有什么错呢?”她叹息一声,我默然半晌,喝尽了杯中的茶。 “留下来吧,小乔,不要走了。”我说,“这里的梅花,会一年开得比一年好。” “好啊,我不走了。”小乔也笑着说,没有看我,只望着在风中飘扬的一抹红,“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赖着继尧哥哥的。” 一时间,我和她都不再言语。丝丝寒风过处时有落红飘至,我摘下手套捻起一朵半碎梅花,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手指轻弹,梅花便坠落地上。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我轻声念道这一阙看似平淡却饱含真意的诗,“小乔,不论今日开的还是不是昨日的花,只要一样的灿烂悦目,便仍能成就最美的风景,不是吗?” 小乔身子一震,看着我的眼中隐隐有泪光,我微微一笑,替她重新煮茶。 “王妃,”成阅匆匆走过来,“来了一位和尚站在王府门前不肯离去,说要见王妃您。” 我放下茶杯,奇怪的问:“哪里的和尚?见我做甚?” “他说他是真觉寺的无心大师,找王妃化缘……” “化缘?你去捐些香油钱给他吧。” “可是他坚持一定要见王妃您。” 我点点头,让成阅把那位大师引到月黄昏来。无心大师一身棉布僧衣,脚踏芒鞋,手持竹杖,头上戴着笠帽,年届不惑而脸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唱了一声佛号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 “无心见过王妃。” “大师不必多礼。”我看他身上衣衫单薄,忍不住说: “天气冰寒,大师不冷?” 无心微笑着说:“心暖,无惧天寒。” 我递过一杯热茶给他,“热茶赠热心之人,大师请坐,请用茶。” 无心接过茶,“谢王妃。” “真觉寺香火鼎盛,高僧云集,不知无心大师百忙之中来到敝府所为何事?若是捐衣赠物之事,宣阳王府定当……” 无心笑着摇摇头,“无心此来,确是化缘,可……”他看了旁边的小乔一眼,我心下会意,便让小乔回房把我的披风取来。小乔离开之后,无心饮尽了杯中热茶,见我询问的眼光,终于敛起嘴角的笑容,正色道: “无心奉真觉寺方丈无忧师兄的嘱托,到宣扬王府化缘而来。不过无心想化取的不是衣物银钱,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我脸上难掩惊讶之色,“是谁?” “宣阳王司马继尧。” 我脸色一变,霍然起立,冷冷地说:“大师开的这个玩笑未免太过分了!宣阳王是什么人?岂是你们能索要的?!刚才这话,本王妃就当从未听过,也不想责罚佛门中人,大师还是趁早离去,消退了这个念头!” 无心脸色神色依旧平静,“无忧师兄对怀心说过,宣阳王妃必定不舍得。他托怀心转告王妃,王妃想要消解眼前的困顿,惟一的办法就是把宣阳王送回佛门。因为,宣阳王他本来就是一心皈依我佛的人。”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请大师解释清楚,本王妃眼前的困顿是什么?宣阳王何以会是一心向佛之人?!” “王妃身上的冰芒雪魄之毒若是寒气侵体便会开始发作,出家人不打诳语,王妃本性善良,无心不忍见王妃命在旦夕。” “你怎会知道此事?”我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 “王妃莫要生气。今生的果来自前世的因,宣阳王天性聪明,极有慧根,前生的他曾在珞珈山紫竹林里潜心修佛,差一点便功德圆满佛心大成……” “前生的他?珞珈山,紫竹林?”我的脑中一个激灵,这两处地方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无心看着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小金鱼,你真的忘记了吗?珞珈山紫竹林,是谁为了你抛却多年的修为,脚踏凡尘,惹尽人世忧伤?你怎么能忘……” 灵台似被金光霹雳轰然击中,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心,数不清的梦境中的片段霎时间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我喃喃地自语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只是梦,与我无关的梦……” “小鱼被双丝网所缚,碧玉青蛇以三味真火烧之,毁其元神;秋童催动天水咒想要救回小鱼,可惜无力回天,反而导致铺天盖地的暴雨连下三月,百姓流离失所尸横处处,秋童化掌为刃击杀青蛇之际,青蛇眼中笑着落下的漱漱泪水就是如今屹罗的奇珍异毒冰芒雪魄。” “故事总是说得无比撼动人心的。”我僵硬地笑笑,“大师可还有下文?” “迦叶菩萨赶到那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情景。他正要将秋童带回紫竹林让他以修行化解罪孽,可是秋童却把自己承受着的千年福泽给了小鱼,请求菩萨让小鱼入轮回再世为人,而自己却坐化成一堆枯骨,灵魂坠入暗黑地狱……王妃莫非真的不记得地狱无常使者冥司?” “王妃,贫僧只能言尽于此。正月十五元宵日,贫僧师兄无忧方丈在真觉寺静候王爷到来。只要王妃能偕王爷到真觉寺一行,无忧师兄必定竭尽所能为王妃斡旋、化解。” “前生事前生已了。无忧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身中奇毒是我命数如此,我夫君是否与佛有缘也应该是他自己的选择,不烦大师费心!”我脸色大变起来,身子因震惊而颤抖着。可是不管我是不是小鱼,今生的事今生了,那些恍然的前世如此遥远,我已无心力再去追溯计较了。 “王妃瞒着王爷一心候死,可有想过,王妃毒发后,王爷知晓此事将会有何后果?无忧师兄得悉天机,此番让贫僧来,只是为了免却将来的一场浩劫,众生无辜啊……” 我咬着唇,苍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直在安慰自己,还有半年,那些身后之事我不去想也不敢想。可是现在从无心嘴里说出这番话来,我不禁有些惊惶了。 “什么浩劫?” “天机不可泄露。请王妃记得,元宵日偕王爷到真觉寺,贫僧也希望王妃能吉人天相,从此喜乐平安一生。” 我怔怔地望着无心远去的身影,回过神来后走出了月黄昏的院门,对迎面走来的成阅说: “成总管,以宣阳王府的名义向真觉寺捐僧衣三百件香油三百斤。” “真的是来化缘的?怎么刚才就拒绝我了呢?”成阅领命后转身离开时还不忘自语了一句。 晚膳过后,天色是浓重的黑,甚至下起了鹅毛大雪。我斜靠在贵妃椅上看着一本诗集,实际上心烦意乱半个字也看不下去。继尧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问我: “在看什么书?” “姚远山的《品玉诗集》。” “好看吗?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掠起我鬓边的一绺黑发抚弄着。 “没有什么感觉。” “没感觉?你今天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大好。” “我没事。”我放下书,伸出手臂绕着他的脖子,“只是有些累了。” “今天真觉寺的无心来过,单为了化缘?”他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跳动着的慧芒似是想把我的心看透一般。 我摇摇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一红,轻声说: “无心说,到真觉寺去祈福,可佑家宅平安,早……生贵子。” 他失笑,俯下头,下巴抵着我的额,“我让晴儿孤独了么?这么快就想要孩子?” 我但笑不语,心底却苦涩异常。不是这样说的话只怕他生疑,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所想所做的是否正确,我要告诉他吗?怕的是他心痛难当,毅然把我送至屹罗…… “继尧,过完年后我想回青林山住一段日子,陪陪爹娘。” “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你朝中事务繁忙,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 “嗯,到时再说吧。”他握起我的手,皱着眉说:“你的手怎么这样冰?” 我的心像被尖利的针刺了一下,他抱起我走向床榻,躺好。绫罗方枕上他墨黑的发和我的长发交缠,我侧着身子凝视着他的双眼,他的双眸也幽深似海与我的目光胶着。他抓起我冰冷的左手放进他的衣襟内,我的手在碰到他灼热的胸膛时猛地往回缩,他稍一用力还是按住了。 “你不怕被我冰到?”我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他摇摇头,还是望着我,没有说话。我忽然害怕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太过于复杂以至我无法辨别那时深情还是怜惜还是隐忍,于是我急于摆脱自己表情的不自然,笑笑说: “那夜你到太极殿接我,为什么不问我在太极殿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他说。 这一瞬,他眼里的目光清晰明澈,仿佛照进了我的心底,想把我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这一瞬,我几乎忍不住要抱着他嚎啕大哭,诉尽我心中积压着的种种情绪……可是,我不能…… “我会啊,因为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我笑嘻嘻地说。 这一夜我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是出乎意料很安稳地睡着了,他的怀抱温暖而安心,只是我的手,仍然是冰凉一片。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章 游园惊梦,月照人离别2 离除夕还有八天,继尧就没有再上朝了。每天只是在王府里陪我看看书,或是写字作画,他知道对于我来说下棋是件苦差事,也不勉强我,有时会邀孟如敏来,两个人在书房里杀个天昏地暗。 这一日我正在描字,他走进来给我罩上貂皮大氅就拉我到嘉鱼水榭前面宽阔的庭院中,大雪初停,寒冷的空气里透着淡淡的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呵手成寒,仰头见天空澄明,心想即使是寒天腊月也足以给人明朗的心情了。 我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圆石桌上早放好了煮酒的炉子,杏花把一壶女儿红放到炉子的沸水中,而他走到在院子中间好一会儿,隔着稀疏的梅花,我不知他在忙碌些什么。 “晴儿,像不像你?”梅继尧在庭院中大声喊,我站起身子一看,白雪皑皑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堆起了一个高高的雪人,依稀是个女子,可是眉眼都不甚清晰,唯独从脑后蜿蜒出来自然垂下的一根大辫子是那样的生动逼真。 他走回我身边,我笑着抓起他冻得通红的手拼命地呵气,杏花倒出温好的酒,他一连喝了两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走出回廊,伸手在梅树上摘了两朵红梅,拿着一杯还没温过的酒走过去,笑着把两朵花放在发辫的末梢,滴上酒,不消片刻那梅花便被牢牢地封在冰中。 红梅娇俏,白雪晶莹,这一红一白的颜色倒是成了湛蓝天色下的绝配,美得极致,那个容颜依稀的冰雪女子仿佛牵住了一缕魂,竟是生动起来了。 “好看么?”他把酒杯放至我唇边,我抿着喝了半杯,笑道: “不喜欢,你把我塑得太丑了,而你的梅花独秀!” “晴儿,”他挨近我身边,把头斜靠在我肩上,“我明年塑的一定比今年更好,你信不信?”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淡淡的语气在我听来透着丝丝忧伤,他又说: “以前在青林山你一到冬天总偷偷地玩雪,满手都是冻疮,可是那时我心里却是既心痛又窃喜,因为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像小猫一样温顺,心不甘情不愿地依赖着我,每天躲在书房里缠着我给你抄写课业。有好几次我偷偷地塑了雪人在风荷院中,想着让你早起时有个惊喜,但是冬天你总是起得晚,那雪人不是消融了便是一夜之间被风雪扑打得不成样子了。” “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伸手抚上他的脸,他轻笑着说: “当时很失望,但后来又觉得坦然。爱一个人,有时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你真傻……”我心里酸酸痛痛的,似被往事温柔的碾过。 “是很傻啊,晴儿,你是不是也会那样傻,傻傻的以为,爱一个人有时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那些痛苦的、焦虑的情绪自己一个人背了就好了呢?你,会不会?!” 他那些温柔的字句一下下打在我心上,我猛然坐直了身子凝视着他,他也看着我,凤目中瞳光潋滟,视线胶着在我脸上,我判断不出那是忧虑还是怜爱,只好故作轻松地说: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情瞒得了你呢?我从来都是笨丫头一个,你知道的。” 他看着我,眼神渐暗,叹息一声伸手把我纳入怀内,便不再言语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把我带到盈川别业去。他把温泉水引进了室内,让人用汉白玉建成了一个浴池,每天阳光最灿烂气温最高的时候就让我在热水里美美地泡一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我手上冰寒的感觉竟然好了一些。直到除夕那天他才把我带回宣阳王府。 城里微醺着淡淡的烟火香烛的气息,大街上热闹非常,就是在王府里也能听得到人的笑声、车轮的辘轳声、货郎的叫卖声,当然还有爆竹的钝响。王府里早早的就点上几重宫灯,热闹非常。小乔和我走到天心阁前我才发现那儿搭建起了一个大舞台,我皱着眉说: “不是要在这儿唱戏吧?” “蜻蜓儿,继尧哥哥请了一个演滑稽剧的戏班子还有杂耍班子来表演,他说过年了王府要热闹热闹,他说王府所有的人吃过年夜饭后都可以来看。” “哦,那他人呢?” “在嘉鱼水榭等你吃年夜饭。” 我拉着她便往嘉鱼水榭走去,她却立在原地不动,我讶异地看她一眼,她有些腼腆,笑笑说: “蜻蜓儿,我今夜不在王府吃年夜饭。”她见我脸上的疑问越发重了,急急忙忙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赴一个邀约,很快就回来……” “承中回长信侯府了吗?”我淡淡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让成阅派人送你去。”我说,“不要太晚回来。” 小乔郑重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到嘉鱼水榭时,梅继尧已经就坐,饭桌上只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而在一旁伺候的只有杏花。 “这是我们成亲后的第一个除夕。”他给我倒上一杯酒,“我也不会做什么菜,逼着厨子教了我半天,才磨出这么几碟,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玫瑰甘露鸡,霸王鲈鱼和老笋烩肉丁……竟是他做的?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放进嘴里,他看着我,表情竟有些紧张。 “真的是你做的?你不会拿厨子做的来糊弄我吧?”我皱着眉问。 他望着我,笑意从眼底一点一点的溢出来,伸手夹了一片鲈鱼给我,甜甜地说: “你再尝尝这个。” “坦白从宽哦!不要霸占他人的劳动成果说是自己的!”我故意说。 “真有那么好吃?”他有些不信,自己吃了一口鱼,脸上的神色也得意起来了。 “师兄,我们去开个酒楼吧,我当掌柜的,你当厨子。反正,你现在一点王爷的样子都没有!” “好啊,我出力,你出钱,我们生一窝孩子,当店小二!” 这一顿年夜饭就在安宁静谧偶尔拌嘴的气氛中淡淡的渡过了,我忽然觉得,若是我当初没有逃婚,他没有回到京城,我们还是在青林山,这个除夕,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我们不是什么王爷王妃,只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凡夫凡妇,在一年之末守着对方,心怀憧憬,静待来年。 我不想去看什么滑稽剧,我知道这本来就是他照顾府中下人才有此举。他给我披上貂皮大氅,牵着我的手走出嘉鱼水榭。 “闭上眼睛。”他说,我乖乖地把眼睛闭上,忽然有什么被塞到我的手里,是一根圆圆的棍子,下面不知缀着什么,沉沉的。我睁开眼一看,不由得轻呼出声,拿在我手里的竟然是一盏冰雕的六角形宫灯,每一面都细细的镂刻着画,晶莹润泽有如玉雕,里面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明亮的光芒使得整盏灯熠熠生辉。其中有一面墨迹深深浅浅地刻着一句诗:千江有水千江月。 我抬起头看着他,明眸带笑,踮起脚轻轻亲吻过他的眉心、嘴角,他皱皱眉,似是不满意这样的轻描淡写,俯下头攫住了我的唇…… 他执起我的手,带着我到月黄昏散步、煮茶。梅花的幽香还是随着沸水升腾的茶香,淡淡然的交织在一起,这种除夕的味道,我竟然记住了许多许多年,铭刻于心。 这个年也平平静静地过了,一转眼已经是大年初十。这天清早他正陪我用早点的时候,宣平急急忙忙地走进来,神色紧张而焦虑,行了一礼后说: “王爷,孟如敏有急报送到。” “到书房等我。”他看了我一眼,仍然脸色如常平静无波地陪着我把早点吃完。我一个人在嘉鱼水榭荷塘前的亭子坐着,成阅走来向我一躬身,说: “王妃,王爷临时有急务要出一趟远门,他让我告诉你,元宵节之前一定回来。” 我急匆匆地走到府门,看见宣平正拉着他那匹名叫烈风的黑骏马候着,他正在向方鸿交待些什么,看见我来了,便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轻松地笑着说: “好生呆在王府,事情一了结我便回府,别担心。” 在他转身要走的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地开口轻声喊道: “秋童?——”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而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五脏六腑险些翻江倒海。他转过身来走回我面前,眉头微蹙眼神却格外温暖。 “你……怎么知道我母妃给我起的小名的?” 此刻我的心急剧下沉,是真的?难道无心说的都是真的?这段时间我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然而他的这个转身却彻底证实了我的恐惧。 “哦,是杏花她爹还在世时跟我说起过的。”我的脸色有些发白,看见他释然的笑笑,走向烈风翻身上马,动作潇洒自然。 “继尧,正月十五你回来与我到真觉寺上香,可好?”我微笑着问,身子已经有些发颤。 “好,你等我。”他一挥马鞭,烈风绝尘而去,身后十多骑护卫也跟着策马离开。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一章 游园惊梦,月照人离别3 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我正在午睡时小乔急匆匆地走进嘉鱼水榭我的卧房里把我拉了起来,说: “蜻蜓儿,你知不知道孟如敏刚刚过完除夕就秘密到屹罗去了?” 我坐起来,奇怪地说: “孟如敏到屹罗去又怎么了?” “他临行前到青林山跟我姐姐说,若是他元宵节回不来,她这辈子都不用再等他了。我姐姐开始时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结果现在过了初十都没回来她终于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了,本来我想找继尧哥哥,可是一探听之下,才发现,继尧哥哥不在京城!” “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继尧哥哥可能知道了,他现在人应该在屹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乔,迅速穿好了衣服,让人把成阅喊进来,对他说: “成阅,我要知道王爷现在在哪里!” “禀王妃,这个……老奴不知道,王爷没有提起过。” “你不知道,那总是有人知道的,你去给我把那人请来。”我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他垂手答了一声,转身出去便把方鸿叫到了外厅。 “方鸿,你是府中密卫,曾经发誓誓死守护宣阳王府的,对吗?”我问。 “是的,王妃。” “不知我这个王妃是否算得上你的一半主子?” “王妃言重了,王妃就是方鸿的主子,何来一半?” “那好,你老实告诉我,王爷现在何处?孟如敏为什么到了屹罗?!” 方鸿吃惊地看着我,慌忙跪下,“王妃,这个……方鸿不便说……” “是吗?既然你不便说,我就自己去求证。你去给我准备好车马,我要到屹罗去……” “王妃……”方鸿面有难色,我冷着脸盯着他说: “你不告诉我实情,难道要王爷又为了我被人胁迫吗?这就是你的忠心?方鸿我告诉你,若是王爷这次有任何损伤,我饶不了你!” “王妃,”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好,我告诉你。” …… 我坐在马车上,心情沉重有如磐石。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根本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破绽,一想到他每一天对着我那样悉心呵护枕畔缠绵,没有流露出一丝忧虑哀伤,我便难过不已。要用如何的心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让我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 他的演技真是越发的好了,当初我中了失心散的毒时,他偶然的忧伤终是难以掩饰。而这一回,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如敏到屹罗去,居然是奉了密旨与东方家会谈,不知道其间出了什么意外竟然被慕珏软禁了起来。继尧赶去屹罗并不单单是为了救孟如敏,我知道的,他暗中把王府的三分之二的密卫都带走了…… 马车停了下来,方鸿跳下车辕对我说: “王妃,齐云山到了。” 上了山,悯一方丈早就在山门候着我了。他把我引至一处幽静禅院,小沙弥奉上清茶,我拿起茶碗呷了一口茶,然后说: “大师世外高人,想必知道晴儿此来是有要事相求的。” 悯一方丈微微一笑,“老衲与真觉寺无忧大师乃莫逆之交,真觉寺供奉迦叶菩萨,长年香火旺盛,据说真觉寺有一迦叶菩萨留下的镇寺之宝,名为‘血魂’,不知王妃可曾听说?” 我摇摇头,他又说道: “据说这‘血魂’能让人魂魄尚未离体之时精血重生,死而复生。但是真觉寺有一寺规,存放‘血魂’的禁地,非住持方丈不能进入。” 我这才豁然明白,为何无心说要继尧到寺中专修佛法,才能为我斡旋,原来如此……可是,如果让我活着,而看着继尧遁入空门,试问,这样活着还有意义吗? 悯一似是看透我心中所想,“若是宣扬王潜心修佛,定有功德圆满的一天;而前生的事终有了结的一天,王妃你也会有自己的因缘,平安喜乐一生……” 我的心里,多了一滴青蛇的眼泪,会死;然而我活下去,少了他,还可喜乐一生? 我苦笑,“大师以为晴儿此来是想求一线生机吗?生固我所愿,但我亦知不可强求。晴儿此来,是想大师答应我一件事。” “愿闻其详。” “若宣阳王不愿入佛门,那么晴儿毒发之期将近时,请大师赶来王府,告诉宣阳王大师有一故交好友能解此毒,只是那世外高人性情偏僻,居无定所,不喜见人,大师将我送至友人处疗伤,待晴儿身体无恙自当回府。宣阳王虽有疑虑,但一定会将我交予大师您。” 悯一方丈长叹一声,“王妃何苦如此?” 我心中苦涩,幸好上辈子看小说对杨过小龙女的故事印象犹深,知道该如何挽回继尧一同赴死的念头。我转头看了看禅院外的青青翠竹,轻声说了句: “齐云山有清流翠竹,晴儿埋骨于此,亦是有幸了。” —————————————————————————————————————— 朦胧中,天一湖上一叶扁舟,白衣迎风衣袂飘扬,我身子轻浮如风般追上去,伸手想牵住衣袖下洁白温润的手,然而继尧衣袖轻拂,江面水花忽然飘飞至我面前,他对我说: “你为我流的泪,如今还你!” 我一惊,他冷淡无情的转身背对着我,那一条小舟,渐渐没入烟波深处,只余莺啼陌上,花外疏钟,夕阳残照里…… 猛然睁开眼,只觉满脸是泪,心有余悸。 幸好,只是一个梦啊…… 今天就是元宵了,继尧还未回来,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水榭边的石凳上,雪花在亭外纷飞,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焦灼。 没有等到继尧,却等来了宫里的圣旨。说是大皇子延徽满月暨元宵佳节,着大臣王公内外命妇如果参加盛宴及园游盛会。我接了旨后把圣旨交给了身旁的成阅,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 我在厨房,做梅花糖浆作馅的元宵。 “王妃,孟如敏在嘉鱼水榭求见。”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面团,擦净了手,走到嘉鱼水榭的外厅,只见孟如敏一身月白衣袍,干净清爽,却难掩脸上的疲倦风尘。让我惊讶的竟然是站在他身边一个穿着朱色锦袍的小人儿,面如满月,眸似墨玉,带着笑意定睛凝视着我。 慕遥?!我还反应不过来时,慕遥已经朝我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笑着大声叫我说: “真的是你,晴儿姐姐!他们没骗我,你果然没死!” 我受的惊吓不可谓不小,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问: “慕遥,你怎么到东庭来了?你母后允许……” “我是离家出走的。”这小鬼揉了揉鼻子,神色平静地对我说。 离家出走?我望向孟如敏,他脸上浅淡的笑意不改,我知道没有那么简单,“慕遥,你母后和皇兄知道吗?” “我留书说明了。他们都不理我,母后整天要听戏,皇兄常不在天都,我都闷死了。皇兄说你死了,我就从来没有相信过,后来凤渊哥哥说你在东庭,原来是真的!” “谁把你带来的?是他吗?”我指指孟如敏。 慕遥摇摇头,“我跟人下棋打了一个赌,他让我十五子,如果我赢了一盘他就把你送到屹罗给我,如果我输了,就跟他到东庭来看你。” 我讶然失笑,“一盘棋就让你到东庭来了?!” “不是一盘,是三十盘。我在宫里下棋还没遇到过对手……”慕遥有些懊恼,可是又坦荡地笑了笑,“愿赌服输,我就要践约。” 这一霎那,我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的那种王者之气,从小的宫廷生活毕竟熏陶了他这样的气质和思维,似乎天生就应该是那个位置的。我转头问孟如敏: “王爷呢?” “王爷一回京便被皇上召进宫里去了。他让如敏带慕遥太子回府,好生照顾。” “慕遥,你先去洗洗,在积石阁稍作歇息,呆会儿我再过来看你。” 慕遥点点头,然后跟着杏花走出了嘉鱼水榭。我让方鸿派人暗中守着慕遥,怕他有什么损伤。孟如敏正要退下,我叫住他,说: “你们把慕遥带到东庭,就是想让慕珏来救我?我只担心这样会触怒整个屹罗!” “王妃不必多虑,王爷自有打算。何况,如敏此去天都本就是奉了皇上密旨,出使屹罗,说服东方家出面让摄政王慕珏为王妃解毒。” “条件呢?” “东庭割让边境四城。” 我整个人怔住了,辰恒,他竟然愿意用四城作为交换?! “可惜慕珏先下手了一步,派人软禁了我。宣阳王带着密卫赶赴屹罗,把如敏带出,偶然之下在凤渊处见到了慕遥并把他带走,王爷已经向东方家承诺只要王妃身上的毒一解,必定完好无损地护送太子慕遥回国。此时东庭大军已经集结边境,屹罗此时断不敢轻举妄动。此事的前因后果就是如此,王妃还有何疑虑?” 我摇摇头,沉吟不语。孟如敏退下,到积石阁去照看慕遥,我让人送了些点心过去。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刚想派人到皇宫里探听宣阳王何时回府,成阅却匆匆走进来道: “王妃,宫里的马车来了,太后说王妃乃有功之人,今夜的晚宴和园游,请王妃务必参加。 无奈之下,我只得换好了衣服,披上貂皮大氅,让方鸿和杏花随着我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想起无心大师的叮嘱,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和忧虑,但是想到了梅继尧的安排,如此的天衣无缝,我似乎是不应该担心些什么的。 一别这么多天,我真的很想见他,心里一旦放松了,这种渴望便倾巢而出盖过了那刚萌芽的隐忧。眼看皇宫近了,下了马车,太监恭敬地领路一直把我带到太后的永福宫。晚宴即将开始了,可是我还是没看见继尧的身影,我不由得焦急地问身边的太监: “这位公公,你可知道宣阳王正在何处?” “是宣阳王妃来了吗?”永福宫首座穿着凤袍雍容华贵的王太后问道。 我连忙起座出跪,“臣妾见过太后,太后千千岁。” “宣阳王妃为小皇子采生,功不可没,特赐东海明珠一斛,玉如意一柄,烟水罗锦缎五十匹……” “谢太后,臣妾只是略进绵力,不敢居功。柔妃娘娘福泽深远方能诞下小皇子,是太后皇上之福,东庭之福,臣妾实不敢当。” 王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让我平身。 这一夜宴,就在食不知味中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我有些乏了,正想离去,偏偏这时谢芳龄朝我款款而来,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 “晴儿妹妹,这宴会虽已结束,可是为皇子庆祝满月的园游灯会才刚开始,妹妹是皇子的采生人,必然希望皇子此生福有尤归吧?为皇子放了莲花灯再走也不晚啊!更何况,太后若是知道妹妹先走了,必然会觉得妹妹不识大体,姐姐真替妹妹担心啊!” 我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带着杏花走到了御花园门,从守门宫女手里接过莲花灯,便走进了御花园。说是灯会,可是御花园里挂着的灯却不多,到处树影幢幢的有些吓人,我向着花园中的觅清河走去,觅清河的河水一直可以延绵到宫外。此时虽说已经过了年,但是春寒料峭,正是河里冰雪消解之时,比腊月另有不一样的冷寒之意。 “杏花,方鸿呢?”我问杏花,杏花说道: “怕是去找王爷了吧?晚宴结束后他就不见了。” “哦。”我快步向着河边走去,那里灯影点点,有几位内命妇正在放莲花灯进水里。我走过去时她们已经放好了,只见那灯随着流水一直向前飘移,她们起身对我施了施礼就离去了。我蹲下身子,解开灯上的绳子,也把灯放进水里。就算我再恨水晴柔,她的孩子我还是愿意祝福的。如果幸运的话,日后,我和继尧也会有孩子,那些恩怨就让它走远飘散了吧。 我站起来,看着那灯渐渐飘远,“好了,杏花,我们走吧。杏花?” 没有人回答我,我心里蓦地一惊,刚一转身,指风疾点至我肩胛处,顿时我全身一麻,一股力道传来,我整个人向后一仰,便跌落到觅清河里。 “扑通”一声响起,接着便是有人的喧哗声、脚步声、惊叫声纷杂涌起,可是我已经什么都分辨不了了。只知道冰寒入心,从四肢百骸闪电般掠过直至心脏,身上厚重的衣服此时成了催命的枷锁,沉重地拽着我往下坠去…… 我好像在做一个绮丽的梦,我还记得,那海是如此的宽广,那水渗透着阳光的暖意,我无力挣扎正想放弃之际,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我,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向我靠近,贴上我的唇,深深地渡了一口气给我…… 可是,那是梦吧!没有明媚的阳光,没有温暖的海水,我紧紧地闭着眼睛,萦绕着我的只有森寒冷意和灵魂几要离体的痛苦。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二章 一笑泯然,情怨随风逝1 “晴儿,晴儿!——”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一直一直地喊着我的名字,歇斯底里,伤心欲绝…… 继尧,我终是让你为我心痛难当了吗?我苦苦筹谋的一切被忽然而至的意外冲断了,你会讥笑我的幼稚无力吗? 我微微地睁开眼,满室是幽微昏暗的灯光,一时间我茫然了,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地,只是淡然的香火气息飘过鼻端,似有所忆,可又忘乎所以。 有人用力地抱着我,手心处传入阵阵暖流,我的意识稍稍清晰了一些,便努力地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瞳孔蓦地放大,我看见了那张我潜意识里一直暗示自己遗忘的冷漠倔强的脸,脸上的孤绝清冷之色依旧,只是某种多了些痛惜怜悯。我的心忽然一痛,喉头一甜,张嘴竟吐出一大口殷红的血,他拿起洁白的帕子要给我擦去嘴角的血迹,我无力拂开他的手,只好把自己的手搁在唇边阻挡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说: “我……不要……你救!” “别说话!”他脸色一沉,一掌贴住我背心用劲,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死了,你……才愿意……了结,对吗?……” “蜻蜓儿……”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你不会死的,不会……你要了结是吗?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会让一切了结的。” “继尧,继尧……我要见他……”我挣不开他的怀抱,只得迷糊地呢喃着那个绞痛我心的名字。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平地响起,接着便有一阵阵梵音唱颂响起,有如潮水浪浪迭高,我的意识很快便被侵占了,身体内寒意不断地涌动,我的手心渐渐变得冰冷。 “施主可准备好了?”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响起。 准备什么?只听得身边的慕珏沉声道: “请大师导出‘血魂’。” 周遭的佛号声唱经声更甚,从百十人的音量转而演化成无数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着,我的眼帘稍动,只见忽然之间满室红光,有一血红欲滴的火球腾起在半空,炙热逼人。转眼间火球徘徊停留在我的眉心上方,我的皮肤仿佛被炙烤着,几乎要被这热度撕裂的时候,慕珏的手迅速伸出一掌把火球压下直入我眉心,一瞬间如在四肢百骸燃起地火,热得几乎要熔化了。 慕珏扶起我,快如闪电地在我身后几处大|岤分别落掌,那热流渐渐汇聚于心脏,似大江东流势不可挡般灌注进去,时间好像就此停住,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热流渗透全身仿似大江入海,全身脉络温热舒畅,再也没有那冰寒入心的感觉了。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小的禅房之中。入眼俱是暗淡朴素的颜色,素白的帐幔,简陋的木桌椅子,青黑色的墙砖,我霍然起坐,看看自己的身上穿着整齐的杏白棉衣襦裙,而房内除了自己外再无一人…… 是我在做梦还是过去种种本来就是一个梦,而我现在,梦醒了?一个小沙弥端着一个水盆走进来,看见我醒了,便把我引到另一个禅房,禅房里端坐着一人,淡淡的阳光从漏窗进入,照出了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 这样一个静谧的清晨,我却嗅不到半丝春天的气息。 “王妃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坐起身,看见无心双掌合十站在床前对我微笑致意。 “无心大师可否相告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真觉寺。王妃这一睡就睡了五个多月了。” 我惊讶不已,原来这已经是初夏,怪不得阳 一夏晴深第27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怪不得阳光是如此的和煦。 茶香飘来,无心微笑着对我说: “王妃已然无恙,可赏脸来喝无心煮的茶?” 我走到无心面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大师若是想还上次的那杯清茶之谊,不若卖我一个人情?” “王妃想见宣阳王?”他请我坐下,开始洗茶。 “我想见他,也想知道元宵节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心中的疑惑,最好去问一个人。” “谁?” “屹罗摄政王慕珏。”他把沸水冲进茶壶里,“可是,他现在不一定能回答你。” “他离开了?” “不是,他就在我隔壁的禅房里。”他站起来,“可要无心带王妃去见一见他?” 我站起来,随着他走进了隔壁的禅房,一个小沙弥见了我们,恭敬的双掌合十施了一礼,无心和我走到落了素白帐幔的床前,无心轻声说: “王妃,摄政王就在这里,你……可是要看?” 我伸手掀起帐幔一看,整个人僵住石化。这是慕珏吗?枕上一缕缕银白长发闪着幽昧的银光,双目紧闭眉心深锁,似是郁结难解;疲倦不堪的脸上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黯淡无光,有如病入膏肓之病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的手颤抖着,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心,无心叹息一声说: “冰芒雪魄的反噬之毒甚为霸道,白发三千已是毒发出体外的好征兆,他耗尽内力为你将血魂行遍全身,也不知何时能转醒过来。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却不知这红尘世间,情爱本就是虚妄之物,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偏生要苦苦执着几声几世,何苦来?” 我怔怔地落泪,“血魂能救我,为何会伤了他?”我本来心里是真的恨他,一次又一次地说着爱我却尽是无情地伤害着我。可是如今见到他这个模样,我又禁不住心中酸楚,他说过不能让他自己一人受情伤,要拉着我们三个人一起坠入地狱……可如今,他对我,终是不忍…… 无心转身走出禅房,立在庭院中望着远方,我跟在他身后一时也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声道: “小鱼,你可知道,当年碧玉青蛇因毁去你的元神而流下眼泪,这眼泪成了如今的冰芒雪魄;而秋童为你能重入轮回而坐化成一堆枯骨坠入暗黑地狱,他又留下了什么吗?” “是什么?”我轻声问。 “一滴心血。便成了如今的血魂。所以,血魂能救你,却能伤他。” “一滴心血……”我喃喃道,唇角绽出一丝凄异的笑容,“那一世,他为我,留下了一滴心血……大师,你告诉我,让真觉寺方丈无忧大师请出‘血魂’,条件是什么?” “王妃当夜坠入觅清河,冰寒的河水触发了你体内的雪魄之毒,王妃你当时已经气绝……悯一方丈赶到宣扬王府已是三日之后,悯一往你口中放置了定颜珠,将你送至真觉寺。当时王妃的魂魄几要离体,幸好我住持师兄用锁魂阵寻回王妃魂魄,七七四十九日后方能回魂。到屹罗请来摄政王又耗费了一些时日。住持师兄用血魂救回王妃一事,宣扬王并不知晓。” 我惊讶不已,心脏处微微起伏,“这怎么可能?悯一带着我到真觉寺继尧怎么会不知道?!无忧大师又怎会请出血魂救我?” “悯一禅师说要把王妃灵柩带至真觉寺以佛法超度亡魂,宣阳王只对悯一禅师说了一句话。” 无心定定地看着我,“他说,他要用这天下为王妃你陪葬!” 我浑身一颤,“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时小沙弥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师叔,摄政王醒了。” 我随着无心回到了慕珏的禅房,我站在慕珏床沿,看着他半靠在床头,神色疲倦,无心正在替他诊脉。 “王爷身体已无大恙,只是……”他沉吟着,半响没有作声。慕珏摆摆手,低声说: “我知道,大师不必多言。明日慕珏自当离开真觉寺,免得牵连真觉寺带来祸难。” “王爷言重了。”无心抬头看我一眼,然后说:“希望王爷记得与无忧师兄的约定。”慕珏郑重地点点头,无忧离开后,我看他一眼说: “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正要转身时他忽然喊了我一声。 “小鱼——” 我顿住身形,回头望他,他清朗的目光如水影般迎上我的视线,我心里矛盾之极,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谢他,心下暗暗叹息一声,走到他床沿坐下,看着他说: “你什么时候记得的?那些前生的事,我已经忘了。” “屹罗王族藏有冰芒雪魄的禁地之中有一面观心镜,去取雪魄时从观心镜中看到的。我才明白到自己心里为何总是放不下你……早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会重演,可是,我还是不死心,逼你服下雪魄。我知道为了护住你的性命,司马继尧会妥协的,但是想不到慕遥竟跟着他到了东庭。”他的神色里满满的忧伤,伸手抚上我的脸,我侧了侧身子,却没有躲开。 “我到东庭来,的确是希望给你解了身上的毒的,你相信吗?” 我点点头,“你何必要骗我?”若真是想我死去,又怎会惹得满头银丝? “司马继尧收到密报,说我要到王府夺回慕遥,于是从皇宫赶来。我们两人一场恶战,”他苍白地笑笑说,“几乎杀了对方。” “后来你落水的消息传来,我才猛然警醒,我们两个自诩天纵英才的人竟然被人算计了。那夜将你推入水中的是柔妃的人,以前太子府的密卫!柔妃利用我拖住司马继尧,就是为了促使你体内的雪魄毒发。” 我一怔,心底一阵伤心愤怒,她为何一而再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赶到皇宫时,你已经气绝身亡。司马继尧两眼血红地一直抱着你走回了宣阳王府,我不相信你就这样死了,想要再给你倾注真气,可是他一掌把我击开,他面如死灰地说: ‘人都不在了,你还要争什么?她大婚之日说过宁愿死都不要离开我,她隐瞒着中毒之事,就是怕我再把她推给你!她连你碰她一下,都不愿意!’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才悲哀地明白到,你真的已经不再爱我了,前生我纠缠不放,怨念一直没有消解。到今生,想要放手时却是已经太晚……” 我心中一酸,眼里已有泪意,执起他的手轻声说: “对不起。”行云,对不起,当初对你的心是真,后来不再爱你也是真,一个情字纠葛出那么多的恩怨,我已经不知道这是谁的错了。 “蜻蜓儿,原谅我”他说,望着我的目光诚挚而带些忧伤,我恍然又见到了青林山上那个忧郁坦率的少年,似有满腔心事无人能诉的孤独。 我无言,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三章 一笑泯然,情怨随风逝2 元熙二年春末,东庭宣阳王率东西两营大军共三十万兵马开赴越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襄城,势如破竹,短短三个月间连破屹罗骁骑营十万大军,东庭大军所到之处,均满插白色祭幡,又一个月后,攻陷绵远。 东庭大军铁蹄踏破屹罗国土,百姓奔走不及的或死于铁蹄之下或被流矢射中,死于战乱的不计其数。 屹罗没有想到东庭新皇刚刚才登基,就敢于发动规模如此大的战争,战线拖长,后勤补给居然也能跟得上,几番查探之下才惊惶地发现,原来宣阳王司马继尧已向西乾彰元帝求娶九公主,不日完婚。东庭背后庞大的粮草补给原来有一半是西乾供给的! 夜风微凉,我的心底却陡然生起冷意,在下真觉寺的山路上,我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行云。他鬓边的一缕银发是如此的触目,更为他孤傲的面容添了几分沧桑,他笑笑说: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可能?” “你说你带我下山去找继尧,可是一转身又告诉了我这些,继尧不在宣阳王府?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我大声地喊起来,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 “你忘了吗?在屹罗摄政王府我已经承诺过,自那以后我对你不再相欺。”他淡淡地说,脸上不见有什么表情,“无忧大师找到我时,我正在襄城督战。我知道司马继尧这一次比以往谋算得更深,但是没有想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大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不,继尧他不是那样嗜杀的人!”我气愤地瞪着他。 “以前是,可是现在失去了你的他,不再有弱点。或者说,我已经找不到他的弱点,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时刻张牙舞爪的兽,尤其是他。你不要忘了前生他催动天水咒淹没全城,无一人生还,而现在,这样的过往似乎要重演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放下迫在眉睫的军情不管不顾,随着无忧住持到真觉寺来救我的?” 行云轻叹一声,拉起我的手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你觉得呢?” 他把问题又踢回来给我,这一回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对你,我的私心杂念从来没有停止过。”他笑笑,“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如今,顺其自然吧,或许有一天可以放下对你的执念;而眼看着我屹罗的子民因我的过错而受苦受难,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到真觉寺来,我只希望能成全自己,成全屹罗,希望百姓能逃过劫难。” “你说,他要娶西乾的九公主,这是真的吗?”我咬着唇,几乎要咬破了。继尧会这样做?莫说我现在并没有死去,即使我真的死了,他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忘了我,要另娶他人啊! “若是我,我也会如此。”行云说,“我想,我以后也会如此。”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黑如宝石的眸子染上一丝落寞,“对于司马继尧来说,你已经不再了,他娶不娶或是娶谁又有什么区别?娶了西乾公主,然后踏平了屹罗,东庭最后也会是他的,你相信吗?” 我盯着他,冷冷道:“行云,你不要危言耸听!” “我也希望自己是危言耸听!” 我们已经来到了京城郊区的来乐镇,此时已经夜深了,行云在街上某处留下了暗号,然后带着我都一家客栈投宿。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到街上买来一辆普通的马车,车上放着一些粗粮米面,两套车夫的衣服,他和我分别换了,我穿上那宽大的衣服,身量更显得娇小。他没有送我回宣阳王府,因为那儿有柔妃的人,于是我便终日在颠簸中度过。十天后终于到了越关城,城防自然很严密,越关城的景况与平时并无两样。可是当出了越关过了回龙峡后,一路上的景象真让我食不知味。 不但到处都有难民乞丐,不时经过一些密林或是险要的山路便有流寇伏击,我们拼命地赶车,行云让我沿路扔下一些粗粮,那些流寇忙着捡拾才追不上我们的马车。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又见到路边有孩童正被他的母亲喂以树皮粘土,我远远地把剩余的米面袋子抛过去,行云也不阻止,他只是说: “你能救多少?” 我心里一窒,只觉得难受。尤其是到了襄城,整座城荒凉得可怕,偶尔在街上行走的百姓面有饥馑之色。行云的脸绷得紧紧的,他把车停住在一家客栈门前,我刚一下车便被人冲上来抱住双腿,我大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妇人,她的头不断的往地上磕,一边说: “好心人,求求你要了我这儿子吧,他已经半个月没吃过饭了,只要能有一口饭吃,从今以后他的生死都由您说了算,我不要一个钱,求求您,救他……” 她的身后是一个面黄肌瘦饿得起不了身的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行云蹲下身扶住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银锭递给她,“拿去吧。” 她松开了我,接过银子,想了想,又把银子还给了行云,一手把身边的孩子推上前来,连声说: “不要银子,只望两位大慈大悲收了我这孩子在身边……”行云叹口气,让店小二过来将那孩子带入店中安置好,又把银子塞回给那妇人,那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心情很是沉重,若非已无生路可走,世上有哪一个母亲愿意这样离弃自己的孩子?继尧,你现在在哪里?你可曾想过这样的惨剧这样的罪孽也有我的一半啊? 傍晚,坐在客栈里吃饭时,我和行云都默然相对,我们的心事都是一样的,但是谁都不愿意开口去谈论这件事。直到靠窗的那桌子客人低声谈论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过来时,我们才打破了沉默。 “李大哥,你刚从绵远回来,那儿情况如何了?” “张贤弟,别说了,为了接回我的妻儿,险些九死一生。若非出城门出得快,我大概现在被困在绵远等死了。” “等死?此话怎解?” “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东庭的宣阳王下令把绵远的城门封死了,送了通牒给屹罗王室,如果不交出太子慕遥到东庭为人质,他将要在绵远屠城三日;不仅如此,一日不交出慕遥,待他攻陷湖州,也定要屠城三日。” “啊!难怪人说那王爷心狠手辣,都将他冠以‘魔君’之称了!……” 我听不下去了,霍然起立就要往外走,行云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沉着声说:“你要去哪里?” “我们现在就走,我要赶到绵远去!”我双眼通红,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我怎么能忍受别人这样说我的夫君?!这一刻我的心很痛,我那傲然自信浅笑温文的师兄,那待我情深意重的夫君怎会是杀人的恶魔?!我气得浑身发颤,“不会的,他不会是那样的人!我怎能容忍别人的污水泼到他的身上去?!” “蜻蜓儿,冷静点。现在天已经黑了,连夜赶路极容易引人怀疑,过了这一夜我们再动身。”行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我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 第二天凌晨,行云便带着我上路了。他用力地挥着鞭子,那马车跑得比平时更要快了,我颠簸得几乎要散了架子。两天一夜后,我们终于到了绵远。 守城的士兵军容整饬,城墙上的防守岗哨严密,大出我们意料之外的却是绵远的城门大开,士兵百姓来来往往,出入的巡查也有条不紊的。 我们进城时城门的士兵拿着一幅肖像盯着我们看了几眼,旁边一个持长枪的士兵碰了一下那个士兵的手肘,骂道: “不长眼睛的!这人的头发是白的,哪里像?!” 我看了行云一眼,只见他一脸的平静,在那士兵狐疑的目光下我们顺利地进城了。行云脸上的忧虑却越来越重,他拉着我到了一间茶馆坐下喝茶,似是不经意地问上前倒水的店小二道: “今天绵远的城门怎么解封了?” “哦,您有所不知了,今天屹罗太子慕遥亲自送来屹罗的请和书。” 行云的手一颤,杯中的茶水几乎洒出。 “还有,西乾的九公主不辞劳苦从西乾由水路来绵远探视宣阳王,听说是九公主力劝宣阳王,说大婚前杀生不祥,于是宣阳王便收回了屠城的旨令。”店小二看看左右两边,压低着声音说: “以前听说宣阳王对屹罗用兵是因为王妃之死与屹罗有关,现在看来,”店小二笑笑,“也只是坊间笑谈而已。”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如石化一般,坊间笑谈,坊间笑谈啊…… 行云放下银子拉起我就走,他向人打听清楚了屹罗使节落脚的馆驿,让我在茶馆对面的允福客栈等他,然后自己就离开了。我拿着他留给我的两锭银子到街上买了一套小厮衣服回客栈换上,然后打听清楚了原来绵远城的守备府就是宣阳王的临时府邸。于是就揣着剩下的银子满大街似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花了一点时间终于走到了守备府门前。 府门前守卫森严,我望着那扇半掩的朱红大门,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你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你的心再也不会有那种缺了什么似的遗憾了,那块空白的地方就是属于他的,再走近一点吧…… 当我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时,一只手平空伸来攫住了我的手腕,我一惊,回头看到原来是行云心里才舒了一口气,他把我带到一处幽僻的冷巷,放开我的手,皱着眉说: “你就这样贸贸然走进去,还没有见到他可能就被人当作j细处理掉了!” 我看看自己,不由得凄然自伤,脸上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头发随便的束着乱如蓬草,嘴唇想必也血色淡薄,一双手粗糙不已,再加上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说我是宣阳王妃,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慕遥已经进了守备府。”行云眼神里一片冰凉,“蜻蜓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入夜,行云带着我到了守备府的后门,一直隐在阴暗处等候,不多一会,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丫鬟拿着一小盆水泼向街外,行云闪身扣住丫鬟的脉门,以巾帕捂脸,那丫鬟挣扎了一下便倒下了,行云把她拉至冷巷,我迅速脱下她的外衣穿上,然后把头发梳好,拿起那个木盆便走进了后院。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四章 翠湖晴雨,谁效燕燕于飞1 行云让我进府查探慕遥住在哪一个院子,我本想直接去找继尧,但是行云说他不能冒这个险,慕遥现在是屹罗的最后一点血脉。我的脖子上挂着行云给我的一个竹哨子,他说若是发生意外便吹响哨子,他就会伺机来救我。 院子很大,厢房也很多,在黑夜中我几乎辨不清方向,拿着木盆茫茫然地在院子里迂回,只听得前院传来一阵阵丝竹之音,于是我沿着花径走到了前院,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幸好我低着头穿着一身丫鬟服饰,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丝竹之声越来越大,我走在最东面的一条抄手游廊中,尽头处有一处高阁碧瓦飞甍明灯高悬,丝竹声就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给我站住!”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喝声,我顿住脚步回头一看,一个中年妇人恶形恶相地叫住我,“你是那个院子的?!我们都忙死了,你拿着木盆晃悠干什么?!” “我是后院的粗使丫鬟,我……” “少废话!”那女人一手夺过我手中的木盆,然后往我手中塞了一托盘的巾帕,“拿着,进里间伺候着!再让我看见你偷懒,打断你的腿!” 我唯唯诺诺地捧着托盘走近笑语喧天的悬雨阁,明晃晃的羊皮纸宫灯照亮了整个厅堂,我的脚还没有跨进去,忽然里面一人踉踉跄跄地从门内扑出,把我手中的托盘撞跌在地,我正吃惊而不知所措之时,那紫红锦袍男子一手搭着我的肩,另一手勾住游廊阑干,喉咙一阵声响,随即秽物就往外吐泻出来,我连忙捡起巾帕递到他嘴边,他转过脸来看我,五官深刻,眉浓如墨,本应凌厉的眼神此时蒙着一层浓厚的醉意,他看见我也是一怔。 我的心一阵慌乱,承中,承中,你还认得我吗? 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在我耳边狂乱地叫道: “是你,真的是你!”话一说完,我肩上一沉,他重重地压下来我承受不住这样的力度整个人就向后摔倒在地上,“啊——”我惊呼一声,背脊硬生生地撞到地面,那叫一个疼啊! 而承中却趴在我身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忽然里间传来一声清脆可闻的琉璃杯盏破碎的声音,霎时一切的丝竹声都停顿下来,一个清灵柔美的声音讶异地问道: “尧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手……” “刚才,谁在外面说话?!”冷淡的声音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 这时,刚才那个凶狠的女人腻声讨好地回答道: “禀王爷,是长信侯喝醉了有个丫头不识好歹吵扰了王爷,芸娘这就去教训她,请王爷息怒。” 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纸,却远如千山万水,我坐起来想要推开承中,但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腕不放,那个芸娘转身出来让人帮我扶起承中,在我腰肢处狠狠地掐了一把,口中骂道: “叫你出声惊扰了王爷!笨丫头!” 我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让我把承中送回房中休息。我回过头看着那灯火明如白昼的门口,不知为什么就是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喊出那个名字。 近君情更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为了我笑看浮华,视名利天下如同草芥;不知道你的心是否会因为我的重新出现而长出新绿褪去荒芜,不知道你看见我时会否恍如隔世……可是我回来了,继尧,这一次,我绝不会剩你一个人孤清地独立人世。 承中躺到床上,双目紧闭着,脸上尽是红晕。我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坐在床沿看着其他丫鬟忙碌地为他递上热毛巾和解酒茶,一位丫鬟看着我不自在的脸色说: “妹妹可是新来的?不要害怕,长信侯每每喝醉了就是这样,拉着我们的手,口中念叨着一个名字……长信侯没有恶意的,只是妹妹可要苦了,他可能会一直握着妹妹的手到天明。”她有些同情地看着我说。 丫鬟都退下了之后,我伸出另外的一只手给他按压着眼睛两旁的|岤位,忽然他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按住了,他的眼帘稍动,口中喃喃道: “我又喝醉了是不是?为什么我每回喝醉了都能看见你,我终是比司马继尧幸运,只要喝醉了你就来见我了。司马继尧他,无论怎么喝,都不会醉……你知道我又多恨你吗?你不爱我,不能还我的情,却一次又一次不放开我,你真想让我记你一辈子然后孤独终老?我中毒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何必你来多事?你把命赔了上去,你让我拿什么来还给我最恨的司马继尧?你想让我欠他一辈子的情,一辈子都还不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按住我的肩膀,我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一脸,他的双臂渐渐收拢,我伏在他的怀内,听着他一起一伏的心跳,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推开他的手臂,拭去眼角泪痕,整理了一下衣饰,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往悬雨阁走去,在回廊上截住一个丫鬟,对她说: “这位姐姐,长信侯有重要的物事要送去给屹罗太子,不知太子是否在悬雨阁内呢?” 那丫鬟点点头,我把手中用巾帕包好的竹哨子交到她手上,说: “还请姐姐代为转交,若是太子问起长信侯,姐姐就说小婢我在门外候着太子问话就好。” 那丫鬟不耐烦地瞪我一眼,转身走进了悬雨阁。我在门边垂手而立,我在等,等行云把慕遥带走我便不顾一切地回到他的身边,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别人口中的魔君,他都是我的梅继尧。 慕遥一脚踏出悬雨阁的门槛,淡淡然地扫了我一眼,他冷哼一声,说: “替我转告长信侯,本太子已经不玩这么无聊幼稚的东西了!”他故作生气地一手把手中的巾帕塞在我手里,幸好我早已准备好,及时地把手中的字条送到他手上,他一拂袖便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夜已经深了,守备府更加安静,我捧着木盆走回后院,正想推开后院的门,忽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用力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木盆应声落地。巡逻的士兵闻声而至,大声喝问: “发生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司马承中煞有气势地回视领头的军士,“她是本侯房中的丫鬟你不认得是自然,难道连本侯你都不认得吗?” 那军士慌忙赔礼,然后领着巡逻队走了。朦胧的月色下,院子里花木扶疏,影影绰绰,别有一番惑人的暗黑。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我怔怔地望着他,淡薄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有着几许哀伤。 我刚要开口说话,他却用力地拉住我不容分说地向他的住处走去,房里的丫鬟看见他一脸的暴戾神情都识趣地退下了。 门被他重重地关上。空气顿时沉静下来,只听到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我带着些许激动,微笑地看着他。 “不可能的!你明明已经……” “承中,我侥幸能逃离大难,这个中因由,一时半刻也解说不清。日后我定当向你讲述一切,但是当下,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时,他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你想助屹罗太子回国?!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更加知道继尧为什么会挥师屹罗。” “不,你根本就不知道!”承中低吼一声,深深地凝视着我,“你不知道那一夜,他几乎就要疯掉了,一动不动地抱着已经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脉搏心跳的你坐在嘉鱼水榭之中,房内燃着十几个红光缭绕的炭盆——我当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流一滴眼泪,就那样痴痴地抱着你……我本来极恨他,可是当时我的心中除了悲怆怜悯之外,再也无法提起任何情绪了。我只想到,你不爱我,对我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涌过一阵酸楚疼痛,眼泪不可遏止地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大爱背后必有大恨,他这般用尽心机以不可遏止之势进攻屹罗,并非想成王成帝,而是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悲壮实现他对你的诺言,要以这个天下来给你陪葬!你懂吗?你真的懂吗?!” “承中,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咬着唇,任泪水流了一脸。“我知道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要见他,我想他,你带我去……” “他变了。”司马承中递过一方帕子给我,我抬起泪眼惊讶地看着他,他说: “他真的变了。以前即使自己再恨他也还觉得他心还是太软,也曾为此轻视过他;可是现在,他攻陷襄城后流民四散,他还命人将襄城大部分的民宅都烧了,襄城几乎就是一座死城……晴儿,若是你助慕遥回国,或许他会因你的出现而改变,可也许会……” 我想起了一路上所见的那些被火烧过后的断壁颓垣,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他再变成什么样子也还是我的夫君,我不想他再为我犯下那么多的杀孽,承中,你要帮我。” “好,我帮你。”司马承中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我手中的帕子俯下身子替我拭去脸上斑驳的泪痕,一边说: “不要哭了,你应该高兴,你还能回到他身边来,一切,应该都不会太晚。” “但是今夜你暂且不要去见他,前一阵子当地官员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名音容笑貌与你极为相似的女子献给宣阳王,可是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来人,便命人拖下去杖死了,那官员第二天就被斩首……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你的名字,更没有人敢带着与你酷似的女子进献了。” “明日我会安排慕遥出城,届时他应与西乾九公主到官山翠湖游湖,即便知道了应该也无法及时阻止。只是晴儿,放走慕遥,结果未必如你所愿啊……” “此事因我而起,也应因我而了结,至于有什么后果,我乐意承担。”我微微一笑,看着身前那明灭的烛火,我总还是相信,不管是半年,一年,十年,我的继尧都不会忘了我,也许他的心会把我藏在不见天日的隐蔽角落,但那也会是最温暖最柔软的一角。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五章 翠湖晴雨,谁效燕燕于飞2 当阳光温暖和煦地铺洒在敞开的素帐之内时我便已经醒来了,连日的颠簸我已是疲累之极,慵懒地翻了一个身后随即想起今日要送慕遥出城,便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坐起来正要下床时只见司马承中走到床沿俯身微笑地看着我,说: “醒了?昨夜睡得可好?”接着他指着桌上的一叠衣服说,“盥洗过后,把它换上,宣阳王的男宠庆庭来访,本侯自当带着你经由定坤门到翠湖游湖!” “男宠庆庭?”我不禁莞尔,那个名字好像离我已经很遥远了。于是我随即换好了一整套天青色儒生长袍,把乌黑如瀑的长发高高束起,挑了一根银色镶珠发带绑好。走出屋去时便发现仆人已经从马厩拉过两匹白马,承中走过来牵过我的手走到其中一匹白马旁,说: “本侯担心你久未骑马,故寻了一个马童为你牵马,来,庭儿,本侯扶你上马。” “那就有劳侯爷了。”我坐了上马之后才发现在场的丫鬟仆妇们脸上的惊讶和不自然的表情,也有偷偷抬眼看我的,我不禁苦笑。马童在前方拉着马,承中和我并驱前行,我不禁埋怨他道: “你想的馊主意,我想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男宠的名号了。” 他笑着看我一眼,“若你真是这样,我被冠以好男风之名又何妨?” 我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司马承中伸出手来牵住我的手,说:“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就这样把你抢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会把你带到一处谁也不认得我们的地方像慕珏一样用尽手段也不让你离开我。”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觉得当个长信侯也不错,就不再想要掳拐宣阳王妃,或是男宠庆庭了。”他望着我,带笑的眼眸明澈如水,一如他的心,那样坦荡荡的入了我的眼。“我再爱你,也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就算没有了他,你也不会像待他那样待我,我现在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是不是很可笑?” 我摇摇头,他放开了我的手,策马便向着前方的定坤门驰去。 在每个人的故事里,自己永远都是主角,和你演对手戏与你并肩而立的人不是我,承中,如此而已。所以,错过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你终会找到那个人,只要你想,只要你愿,那个人或许就在咫尺之间。 定坤门前方,有一人一马静默而立,行云一身米色长衫外罩暗纹披风,银白长发隐藏在披风帽子里。只见我马前的马童一看见他,马上放下缰绳朝他扑去,一边叫道: “王兄,你来了!遥儿好想你!” 原来一直垂着头看不见眉眼的马童就是慕遥。我下了马向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走去,行云放开慕遥,看了看我,随即又对司马承中抱拳道: “长信侯此次相助,慕珏铭记在心。现在两军交战,你我为敌,待日后慕珏定当还长信侯这个情。” “不必了。”司马承中冷冰冰地说,“本侯此番举动已有叛国之嫌,若非晴儿所愿,本侯绝不会这样做。下一次也许是在沙场中血刃相见,摄政王还是不要记住这个情比较好。”说罢他转身就走到白马旁,“定坤门虽然是本侯的人在把守,但是料不定情况会有何变化,摄政王还是从速离去。” 行云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抱过慕遥把他放上了马。他刚想上马,可是动作又缓了下来,他走过我身前,我微笑着看着他,他轻声说: “我走了。” “好,今后多保重。”行云,这一次,你不再不辞而别了。 他眼里似有波涛汹涌杳远深邃,他似是在想着什么,却又一直看着我欲言又止,“蜻蜓儿——” “什么事?” “你,爱过我吗?” 原来,他犹豫着问出口的话就是这一句。我怔了怔,随即淡淡然地笑了笑,说: “你忘了吗?十四岁那年,在埋下的陶罐里,我许过愿的。” 与君携手,岁岁年年。 爱过的……怎么会没有爱过呢?没有爱,就没有期待,再年少轻狂的梦也曾经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不过是随着过往的岁月化为风霜镂刻在我们脸上,一时半刻之间似乎无迹可寻罢了。 他也淡淡地笑了,带着一丝沧桑和了然。六月的暖风吹落了披风的帽子,他那头只用发带随意束着的银发还是刺痛了我的眼,他的目光徘徊在我的眉目脸庞,仿佛要记住些什么;俯下头在我眉心啄下一吻,沉声说: “蜻蜓儿,你要幸福;如果你不幸福,这一生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说罢,他毅然转身走到慕遥身边上了马,一夹马肚,骏马撒开四蹄疾驰离去,转瞬间于飞扬的尘土中没去了身影。 司马承中和我刚刚上马,前方便响起轰鸣如雷的马蹄声,承中一皱眉,说:“不好,曹崧的人追来了!” 我看到前方滚滚烟尘中有一人身穿灰黑袍甲向着定坤门疾驰而来,身后跟了百骑,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只见来人在司马承中面前用力一勒马,手中的马鞭直指着司马承中大声道: “私自放走屹罗质子,长信侯你可知罪?!” “将军无须多言,本侯自当向宣阳王请罪!” “哼,王爷的军法侯爷不一定承受得住!来呀,儿郎们,给本将军把人追回来!” 我一夹马肚向前驰出拦住在曹崧面前,大声说: “不能追!阿松,是我!”我已经认出他来了,刚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只是阿松见了我,愣了愣,眼里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大声说: “不,她已经不在了,你不是她,不是她……” “阿松,是我,我是蜻蜓……” “他是庆庭!曹崧将军,他是宣阳王的男宠庆庭!”司马承中果断地打断我的话,“曹将军当务之急怕是要带庆庭大夫与宣阳王叙旧,放走慕遥一事自有本侯一力承担。” 阿松下了马,我也下了马笑着走到他面前,他怔怔地看着我,我眼里微微湿润,阿松在我面前永远是青林山那个憨厚的伙伴,我说: “阿松,我欠你一个拥抱,还记得吗?” 阿松脸上的犹豫怀疑一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尽是惊喜,他张开双臂着着实实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力气大得让我几乎气绝,他放开我,说道: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这个鬼灵精不会就那样……轻易地消失不见的,蜻蜓儿,你回来了,真好!你不知道师兄他……” “继尧他在哪?” “他此刻正在官山翠湖游湖,和……九公主。”阿松是不会在蜻蜓儿面前说谎的。可是当他看见我笑眯眯的表情时心里却有点不安了,我左手绕着承中的手臂,右手绕着阿松的手臂,笑着说: “今天天气晴好,长信侯和曹将军陪在下一同到翠湖游玩可好?不知你们两位谁愿意和庆庭共乘一骑呢?” 司马承中和阿松暗自心惊地对视一眼,承中脸上笑意不改,说: “曹将军与庆庭你青梅竹马,当然是曹将军与你共乘了!” “长信侯说笑了,你与宣阳王本是兄弟,由你来照顾宣阳王的人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 一到翠湖,不由得让人感叹天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 那样一块被绿色渲染得深而透碧玉静静地躺于三山环绕之中,波平如镜,潋滟成光,湖边杨柳低垂,明亮的阳光笼罩着更显得绿意葱茏。 我和承中阿松所乘之桂舫只是简陋的游船,饰以朱阑布幕,内惟香炉、茶鼎、瓷杯、竹榻而已。我站在船头远望,只见前方有一十锦画舫,装饰华美,似有一红衣女子半倚阑干正极目远眺,面容看不真切,但是光看女子的风流体态,便知道她即便不是姿容艳绝也绝非蒲柳之姿。 “花瘦水肥六月天,画桡双动木兰船。人家尽换新榆火,惟有垂杨带旧烟。”我当风而歌,只见那画舫缓缓靠近我们的船,我坐在舱外小几边自在地煮茶,茶烟袅然,我一边洗杯一边说道: “承中,阿松,还不出来,这好茶我便一个人吃了!” 舱帘一掀,承中和阿松从里间走了出来,这是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灵巧有如击打琉璃之声,说道: “尧哥哥,原来刚才念诗的是这位公子呢!公子的茶香清溢,不知光瑶可有幸一品?咦,原来长信侯和曹将军也在啊……” 阿松和承中僵立在我面前看着不知何时搭上舢舨上了船立在我身后的人,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去,微笑着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红衣女子。绝代有佳人,一笑倾人国,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吧!光瑶公主凤目桃腮,鼻如悬胆肤若凝脂,两片樱唇红艳似 一夏晴深第28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似有妖魅,可是神情天真自然,目光如婉转清流,似能荡涤人心。 我呆了呆,忽然想起当初初次见到东方华容就是这副花痴表情的,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稽首行礼道: “庆庭失敬了,原来是西乾的光瑶公主,难怪让在下有惊绝天人之感。” 刚刚说完这一句,我便看到十锦画舫船舱的玲珑玉帘被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掀起,一个熟悉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 “让人有惊绝天人之感的,恐怕是你吧?!本王的庆庭大夫?!”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六章 翠湖晴雨,谁效燕燕于飞3 眼前的阳光一下子变得无比眩目,他一身月白绣金线翻云锦袍,腰缠玉带发束金冠,浑身散发着冰冷威严的气息一步步地向我走来。凤目中有暗褐色光华流转,一如琥珀般润泽内敛,掩去那一瞬的震惊和隐隐的伤痛,他冰寒如雪的目光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 我的视线迎上去,就这样定神看着他,胶着纠缠在他的眸光之中。他瘦了,薄唇微抿,脸颊的线条嶙峋得让人心痛,我的心瞬间被忧伤和幸福同时盈满,我的喉咙仿似被一团麻梗塞着,想哭却又哭不出声音来,只是眼眶早就泛红。 他看着我的眼光还是很冷,但是他的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向我走来,在我以为他会走到我面前拥我入怀时,他洁白泛金的广袖却被一袖红衣轻轻绕住了。 “尧哥哥,这位庆庭大夫与你是旧识吗?”光瑶望向梅继尧,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 “对,是旧识。”梅继尧仍然深深地看着我,眼里的疑惑和震怒平复成淡淡的幽昧神色,薄唇一扬嘴角勾出一丝浅笑,对光瑶说: “公主不是想喝茶?倒是本王忽略了,只想着和公主游湖不许他人干扰,不周到之处公主莫怪。” 我彻底石化僵住在那里,梅继尧似是一点都没见到我眼里的失望和哀怨,反倒是对光瑶温言细语,不要说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激动的表情,就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曾多给我一丝。 “宣平,把这小几和茶具都给本王搬到画舫上。公主,这桂舫太小,行舟不稳,还是到画舫喝茶比较好。”说着,他便牵着瑶光的手小心翼翼地领着她踏过舢板回到画舫中去。 走上桂舫来拿小几的宣平迎面见了我,不可置信得睁大了眼睛几乎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神情隐隐有些激动,我却没有看他,只是一直看着那个披着一身光芒熟悉的身影牵着一抹红色,那红色很刺眼,刺得我的心痛得有些发麻。 一滴,两滴……凉凉的泪落在脸上,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我,哪怕一眼。 一只手扳过我的肩把我拢入一个温暖的胸怀,这个怀抱是陌生的,我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阿松,阿松温柔地对我笑笑,说: “蜻蜓儿,早知道今日可以抱着你两次,我说什么都不会穿这身会咯着人的袍子!” “阿松!”我哽咽着,破涕为笑,努力收回自己的泪水和抽泣声。梅继尧,你不认我是吧?我们走着瞧,就看谁耐得住! 我抓起阿松的衣袖擦了把脸,一边说:“阿松,你不喜欢这袍子是吧,那我就用来擦眼泪好了!” 阿松闻言忽然把我又抱紧了,只听得他低笑着说:“多少年了,你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咦,他们为什么要抱在一起?”瑶光的声音不适时地响起,阿松放开我,我一看,宣平把小几和茶具都放在靠近我们这边的船头,而瑶光和梅继尧不知什么时候折了回来,瑶光靠着船上地阑干侧身依偎着梅继尧,仰起头天真地浅笑着,雪白优美地颈项弯出一个诱人地弧度。 “不知宣扬王弟和公主想喝什么茶呢?我们今日只带了君山碧螺。”司马承中适时开口。 梅继尧不置可否,微垂的眼帘冷淡依旧。瑶光笑笑说:“尧哥哥你也真是的,不问自取了庆庭船上的茶具,还不让人喝一杯,有些过分了。”她转脸朝着我们说道: “长信侯和曹将军,还有庆庭,你们快过来,瑶光不懂煮茶。” 我们几人上了画舫,围着小几坐下,炉子地炭火正猛,水很快就开了,我看了梅继尧一眼,只见他的眼光淡淡扫过阿松的衣襟和袖子,嘴角深抿,瑶光也看到他这样的神色了,打趣道: “庆庭你刚才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愉快了?曹将军这样安慰你,你们的感情真好!” “哐——”我刚拿起来准备舀开水的长柄木勺失手落到小几上。 “啪——”梅继尧拿在手上把玩着的青玉小茶杯应声裂开。 “尧哥哥你的手指流血了!”瑶光惊呼一声,抓起他的手指就放进嘴里吸走流出来的血,我霍然起立瞪着他们俩,梅继尧雪亮的目光迎上来,我真恨得牙痒痒的!瑶光诧异地问我: “庆庭,你怎么了?你也受伤了吗?” 承中一把把我拽下来坐好,嘴角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庆庭是大夫,他只是想看看王弟伤得是否严重,对吗?”他宠溺的望着我,那笑容却充满着恶作。 瑶光看着承中对我那副亲昵地样子,不由得奇怪,笑道:“庆庭模样清俊,看来是大有人缘,长信侯和曹将军对庆庭的关心,瑶光好不羡慕!” 我已经煮好茶,往碧绿的小玉杯中倒着着澄黄|色的液体,茶香缭绕。 “公主有所不知,庆庭与曹将军乃是自小相识有多年的情谊。”承中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阿松不知到那根筋不对了,竟然接口说道: “欺负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欺负庆庭,我就是看不了她伤心难过,从小便这样,”他看了一眼那漠然以对的梅继尧,“即使是我敬爱的人,都不可以!” 他这句话一说,梅继尧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色。偏偏这时承中又插了一嘴,笑着说: “但是公主不要误会,曹将军对庆庭只有爱护之心而别无他意。事实上,东庭的传闻是,”他把空空如也的小玉杯放在几上,平时难得见笑容的脸上竟是深深的笑意,说: “庆庭是宣阳王的男宠。王爷,我可有说错?” 我瞪着他,又羞又怒;阿松瞪着他,想笑又不敢笑;瑶光瞪着他,惊诧而不可置信;而梅继尧却没有看他,目光淡淡然地往我脸上一扫,不动声色地说: “坊间闲谈,长信侯竟也当真?” 我的心有如被凉水泼过,刚才的尴尬全变成心底的隐隐怒气。瑶光松了一口气说,“尧哥哥不好男风的,不然,他为什么会娶王妃呢?” 承中哈哈一笑,“王爷公主息怒,承中一句玩笑话,不必当真。不过,”他忽然握起我垂下的手,说道: “庆庭,听到了吧?王爷对你无心,不若从此以后,就跟了本侯可好?”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司马承中,该死的每句话都是一枚手雷!梅继尧看我的目光越发的冷了,六月的阳光下眼里仿如有浮冰碎雪,他拂袖而起,冷冷地说道: “茶已喝过,宣平,驶船回岸!”说罢便转身进了舱中,阿松和承中对视一眼,也跟着进了里面。 我站住船尾,衣袂迎风。我实在不明白继尧为什么不与我相认,是不相信我仍然活着么?但他没有可能认不出我来,一个人样子可能雷同,声音可能相似,但是说话的习惯语气还有眼神表情,哪怕只是一双手都不可能仿冒得一模一样!承中说那样的话他都无动于衷,他是真的不相信晴儿活着回来了?! “庆庭在想什么呢?”瑶光纤弱的身子靠过来亲昵地说,我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反感,冷冷地说: “船头风大,公主何不进舱歇息?” “你不喜欢我?”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忽然变得冷冰冰的,眼里掠过一丝阴沉,那张绝美的脸霎时有些扭曲,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蛇蝎美人”这四个字。 “你不喜欢我?很好,我也不喜欢你呢!很不喜欢!”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芊芊玉手拉着我的袖子,我一皱眉往回一收手,“嘶”的一声,她竟然撕下了我一小幅衣袖。 我的怒气正要发作,不料她诡异一笑,忽然尖叫一声: “啊——”接着“扑通”一声,水花猛地溅了我一身,我眼睁睁地看着一裘红衣的瑶光坠入了水中。 “发生什么事了?”船舱里的人奔至船头,阿松连忙问:“蜻蜓儿,究竟怎么了?” “她跳下去了!”我震惊地指着水里的一圈圈涟漪说,话还没完的时候,那白色的身影已经跃入水中,片刻之后梅继尧抱着已经昏过去的瑶光破水而出,一身湿漉漉地立在船头。他把瑶光放在甲板上坐好,双掌贴着她的背推了两掌,瑶光吐了两口水,双目还是紧闭的,软绵绵地往后靠在梅继尧怀中。 承中一推我,“庆庭,去看看公主究竟如何了。” 我走过去半跪在她身边,执起她的右手按了按脉,接着伸手去按住她的人中。她微微睁开双眼,一看见我,双手猛地一推,我跌坐在地上,只见她气愤委屈地哭喊着躲到梅继尧的怀里,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推入湖中?!”说着把手中紧紧攥住的一样东西扔到我身上。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是我的半幅衣袖。 原来,是为了这样……想栽赃?!我站起来,脸上的愤怒渐渐融解成嘴角的一丝冷笑,我看着梅继尧,声音清晰伶俐地说: “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女人推入湖中?我告诉你,我没有!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她?!” 船上的空气顿时凝结了一般,梅继尧站起来,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身边依靠着浑身湿透楚楚可怜正小声哭泣着的瑶光。承中阿松也沉默着,大概他们早就想看我爆发的这一幕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梅继尧还是那样的冷静,几近漠然,“公主为什么要冤枉你?!” 我一窒,手足冰冷,心底却有怒火燎原。 “禀王爷,船已经靠岸。”宣平不适时地插上一句,梅继尧点点头,不再看我,牵起瑶光的手便走了下船。 刚想追上去,承中一把扣住我的手,也牵着我慢慢地走了下船。只听得梅继尧对瑶光说道: “公主息怒,先回去换身衣服好好歇息。瑶光要惩治的人,就由继尧来代劳好了,切莫气坏了身子。”他把瑶光的手交给在岸边等候着的丫鬟,嘱咐她们在马车上好生伺候,终于马车辘辘远去。 这时,承中和阿松齐齐跪下,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让屹罗慕珏劫走了太子慕遥,请王爷赐罪!” 梅继尧冷笑道:“两位此次可真谓同心协力,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王爷吗?慕珏一人之力竟能逃过追风骑的围捕?来人,把他们拿下!”一旁的兵卫听令一拥而上,承中和阿松也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把两人投入绵远大狱,没我的旨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宣平,你把冒犯了公主的庆庭押回守备府,好好地看管!待本王处置!”说完,梅继尧径自上马,扬尘而去。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七章 少年愁梦里,红袖不解诗1 “承中,阿松——”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士兵带走,心一急,不顾一切地牵过我们来翠湖时骑的一匹白马,上了马,一抽马鞭便向着绵远守备府奔去。宣平一见,也骑着马紧跟在我身后,守门的兵士见我们就这样来势汹汹,纷纷上来拦阻,我下了马,大声地说: “我要见宣阳王,你们让开!” “王爷没有回府,到了军营。”宣平下了马,一挥手,那些兵士便退下了。“宣平为王……公子准备了厢房,请公子跟宣平来。” 宣平把我领进一处幽僻的院子,我走进厢房,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宣平单膝跪地,说道: “宣平见过王妃。” 我摆摆手让他起来,苦笑着说:“不必多礼,你还认得我,那就好……” “王妃莫要多想,好好在这里歇着。王爷大概日暮前就能回来,届时宣平再来禀告王妃。”宣平让人找了一个丫头来伺候我,叮嘱了那丫头几句就离开了。 我百无聊赖地到床上靠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窗外人声吵杂,那个芸娘泼辣凶恶的声音很是刺耳: “死丫头,怎么躲到这个偏僻无人的院子里来了?!王爷回来了,快到厨房去准备晚膳去!” 我立刻推开门走出去,走了没多久,就在长廊里见到了宣平。 “王爷回来了?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宣平面有难色,见我盯着他不放,只好老实地交待:“王爷到了九公主那里……” “九公主住在那个院子?” “千琼院……哎,王……公子,你现在不能到那里去,王爷说了不能打扰……” 我心底的愤怒正如烈火燃烧,哪里听得进宣平的话!不能打扰?我心中恨恨地想,怕是在干什么好事不欲与人知吧!随便拉住一个丫鬟问清楚了千琼院的位置,我便脚步如飞地向那个地方走去。 很奇怪,千琼院的门口连个把守的人也没有,走进院里去,也不见一个丫鬟,迎面一扇朱红色的雕花门轻掩着,我走过去,正想敲门,忽然听见女子口中发出的一声呻吟传出,娇柔吟哦,听者销魂。我的心猛然一沉,我对自己说: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子,夏晴深,你要相信他,他是你的夫君! 手轻轻用力,两扇门随即大开。我双眼发直,眼神呆滞,这一瞬,我感到自己的心不知被什么狠狠地猛敲一下,像易碎的琉璃一样堂皇开裂,那些碎片把我的五脏六腑绞得痛成了一团。 床帷背银钩挂起,锦绣被褥上一男一女春光乍现。梅继尧半个身子靠着床头,上身雪白的里衣敞开,露出大片胸膛,而伏在他身上的瑶光除了一件危危欲坠的肚兜外亦是不着寸缕,纤薄的丝被滑落到她的腰间,遮住了两人的下半身。 地上散落一地的衣服昭示着这一室绮丽,我的脑中一片天昏地暗,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似乎丧失,更不要说挪动一下脚步。 屋内的光线改变使得他们惊觉有人,瑶光双臂搭着梅继尧的颈项转过头来看着我,看见是我时居然没有一丝惊慌没有一丝羞涩恼怒,反而浓艳如血的樱唇带出骄傲得意的一笑,而梅继尧的手懒散地垂下在自己的身侧,脸色不正常地潮红,那双眸子似有水雾氤氲。 我见过那样的眸子,那许多个夜晚,他拥着我在我耳畔轻声喊着“晴儿,晴儿”的时候,就有那样的一双动情的眸子…… 而他现在,在别的女子身下,凝视着我,平静地,凝视着我。 平静地,等我出去…… 我咬着唇,直到尝到那丝属于自己的血腥味时,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 走得飞快,快得连那扇门也没有关上。 我在千琼院门口抢过了送膳丫鬟手里的一盘冰镇水晶排骨。 我把冰镇水晶排骨全部倒入千琼院水井旁放着的刚洗完衣服的脏水里。 捧着这盆水,用尽力气去把那扇本来就开着的门踢得更开。 然后我做了自己生平最快意的一件事。 我把那盆冰水向着那衣衫不整略有错愕的两人狠狠地泼了过去! 接着用力把铜盆甩到地上,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瑶光惊愕愤怒地尖叫一声,从床上爬起拉过衣服遮住自己,用想杀人的目光愤恨地瞪着我,大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做?!本公主要杀了你,杀了你!” 梅继尧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冰块,薄唇轻抿,竟然……笑了。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写尽风流。 “我是什么人?”梅继尧的笑在我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我伤心几乎要伤到骨子里了,我指着他说: “‘尊贵’的九公主,躺在你床上的人,是我的夫君!我,夏晴深,东庭宣阳王的正妃!我不敢这样做谁还敢这样做?!” 瑶光脸色顿时大变,她转身看向梅继尧,似是反驳也似是求证,大声道: “不可能,宣阳王妃病死半年多了!” 梅继尧下床越过她向我走来,身上水迹斑斑,可是脸上没有半丝狼狈,里衣半敞,墨色长发映衬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目更显魅惑。他靠得那样近,俯头看着我,说: “你终于承认你是谁了?我还以为,你连这样都能忍得住……不准备再折磨我下去了?嗯?”他的脸贴得那样近,他的唇几乎就要碰上我的唇了,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内的积聚的怒气、懊恼、痛楚和努力克制住的爱意,像一个孩子一般的固执、不罢休,想要惩罚我对他的无视。 我的脚步向后退了退,几乎撞到了屏风,他伸手一揽,我被他用力地抱入怀内,他的手臂缠得那样紧,几乎把我勒得无法呼吸,更不要说推开他了。 “尧哥哥!”身后的瑶光气愤地一跺脚,举起手臂轻轻晃动了两下,只听得她手上的那串金铃铃铃作响,梅继尧一皱眉,头也不回地手指一弹,“啪”的一声,不知是什么击中了瑶光的手腕,金铃应声而落地,我一看,原来梅继尧弹出去的竟然是一小块冰。 “怎么会这样?”瑶光怔住了,一脸的愤怒疑惑,“你明明喝下去了的,我西乾的皇室秘药‘醉红颜’无药可解,再说我的‘九音铃’你刚才亦是……” “亦是言听计从任人摆布的,对吗?”梅继尧转身看着她,顺便盯了我一眼警告我不要再想挣开他的怀抱。“本王早就知道屹罗皇室的女子从小便学习媚术,就是为了出嫁或是与他国联姻更便于控制对方。只是不知道九公主对本王如此感兴趣,尚未大婚便如此着急。公主心太急了,以至于那杯‘醉红颜’被本王倒入袖中都没注意到……” “司马继尧!你……”瑶光一张粉脸被气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说。 “公主辛苦了,明日本王定当派人护送公主回国。联姻一事,就此作罢。至于理由,本王总不能说公主给本王下药引诱本王有亏妇德吧,所以公主还是自行向高元帝解释,不过希望此事不要产生误解影响到两国邦交,若要本王亲自解释,公主觉得真能承担得住才好!” 瑶光愤恨的盯住我,“她真的是你那传闻中已经死去的王妃?!司马继尧,你欺瞒在先,不要以为先走一步占了先机来悔婚我西乾就不与你计较!” “公主多虑了,本王向高元帝求亲时也说明了本王只娶侧妃,公主莫非忘了?对了,公主今日冤枉了她,”梅继尧侧脸问我,“晴儿,你需要公主向你道歉吗?” 我摇摇头,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的心脏这一天都不停地被刺激着,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被烈火焚烧,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患心疾。 “既然你不和她计较那便作罢,我们走吧。”他握住我的手不再看瑶光一眼就向门口走去,候在那里的宣平手里捧着一件长衫,一件梅继尧走出来便上来给他披上。梅继尧冷冷地说: “派些人来,好好地看管着,别出什么意外,明日一早,送她回西乾,派密卫暗中跟着。”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手上突然一痛,是他在用力握我的手,拉着我走出千琼院的院门。 “放开我,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他停下来,“你死而复生却没有一句解释,也不来见我,反而当着我的面和别人卿卿我我,刚才还泼了我一身脏水,夏晴深,我的王妃,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情,算算账了?!” 走进一处阁子,掀开重重帘幕后我才发现守备府中竟然有一处这么大的汤池,还是室内的,装饰得相当华美,白玉金阶水气氤氲。梅继尧脱去外袍里衣,径自下了水,我怔怔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渐渐没入水中。 差一点就要与他天人永隔了……我居然还曾经想当然地认为,我中了毒,不告诉他,他的痛苦就会少一点,短暂一点。现在想来自己是如何的幼稚得可笑,要他隐忍着不让我发现。 可是刚才,我的心真的仿佛被生生绞开,鲜血淋漓。 “过来!”他说。我走到他身后,他转身向我伸出他的手,我冷冷地问: “如果刚才我没有回头,你和她,会继续下去吗?” 他一皱眉,嘴角深抿,我见他不说话,于是说:“不对,我这个问题本来就是错的,不管我有没有回头,你和她已经肌肤相亲了!”我转身背对着他,“宣阳王,你慢慢洗,我不打扰!”说着挪动脚步就要向门口那重重的帷幕走去。 忽然背后哗啦一声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梅继尧一掌打在水面上激起热腾腾的温泉水把我整个身子都扑湿了,手腕上一紧,被他一拽,整个人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仓促之中站不起来被迫喝了两口水,呛得几乎无法呼吸,混乱惊慌中抓住了一条手臂,好不容易抓紧了站稳。 我大口喘着气,惊悸之余只觉得委屈,再也忍不住哽咽抽泣起来。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八章 少年愁梦里,红袖不解诗2 我大口喘着气,惊悸之余只觉得委屈,再也忍不住哽咽抽泣起来,在水中稳住了脚步便推开了他的手臂。 “你生气了?你怎么敢生气?!每次你都这样,一句交待都没有,就走了!”梅继尧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整个人贴向他。他的手指掠起我湿得滴水的额发,抹走我睫毛间晶莹的水珠,又说: “当初你离开青林山,我以为你落水身亡了,曾是那样的伤心过。临走前,你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后来你中了失心散,被慕珏掠走,也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再后来,那一夜,我赶着回京与你过元宵,但是等着我的却是全身冰冷不再言语的你……”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继尧,继尧,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真觉寺的无忧大师和行云救了我……” 梅继尧脸色反而一沉,抱起我坐在石阶上,重重的手掌一下下地落到我的屁股上。 “我为你肝肠寸断,受尽煎熬你竟然不放在心上!要救慕遥,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在司马承中房内过了一夜?!为什么还要为慕珏做那么多的事?!我连杀了他都不解恨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穿上男子衣服就不是我的妻?!男女授受不亲你竟然与阿松拥抱亲昵与司马承中眉目传情!” “住手!很痛——”我哑着声音哭诉道。 “痛?你有我痛吗?”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为了司马承中的双眼,为了一个小乔,像个傻瓜一样吞下了冰芒雪魄,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与我成亲与我痴缠度日,你不知道我夜夜触到你冰冷的双手,想要渡气与你却发现你的心脉已被寒气锁住时我有多么的难受!为什么不信任我?我是你的夫,你的天!在你心里,难道我是一个只会将你双手奉送于他人以求得你一息尚存的人吗?我爱你,尊重你胜过自己,但是你呢?夏晴深,你说,你也和我一样吗?一样吗?!” “不要说了!继尧,我承认自己的做法幼稚……”我小声地抽泣着,心窝处似是有把钝钝的刀子划过。他又说: “你居然还让小乔妹妹永远留在宣阳王府,很好,连继室都给我物色好了,你走得真是放心!”又是一巴掌落下,“还敢不敢背地里瞒着我你的心事?还敢不敢自作聪明为我绸缪?!夏晴深,你还敢不敢……”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再一次如此轻易地离开我?!” 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埋头在他的胸怀之内放任地哭着,把我长久以来郁积在心头的种种委屈苦闷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我知道是我幼稚,是我轻率,是我自以为是,可是那只是因为我太想留住他带给我的幸福,我忍受不了分离,更无法接受失去。 他抱起我,走入温热的泉水中,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说: “好了,别哭了,晴儿,你回来了就好。”他拥着我,脸上自然地流露着释怀的笑容,低下头轻吻着我哭得红肿的唇,一边哄着我说: “疼吗?晴儿,答应我,没有下一回,再也没有下一回了!” 我点点头,“继尧,放了承中和阿松,是我的主意,你知道的……” 他眼神一暗,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轻柔地封住我的话语。他的吻开始时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我的眉眼我的唇,可是渐渐的就开始重重地落在我的颈项我的肩上,他的身子很烫,不知道是水温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看见他一脸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雾气迷离似潭水幽深氤氲,不再清明。我的纱衣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裹出了无法遮掩的玲珑身段,他的手拉下了我肩头的衣服,看见锁骨下那颗血红的痣时,他的喉结动了一下,薄唇贴在我耳畔哑着声音喊着我的名字: “晴儿……” “嗯……”他的手从我颈背往下游移,揉着我的身子搂得那样紧似乎想要把我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忙于应付他的亲吻挑逗,我连身上湿淋淋的衣物何时被悉数拉下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赤裸灼热的胸膛线条硬朗优美,连沾在上面的散发着热气的水珠都是那样魅人。 “还想问我那样的蠢问题吗?如果你不回头我会不会继续?没有如果,晴儿,事实是,你扰人好梦,现在,你要赔给我……”他掠夺似的亲吻使我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被榨空,几乎一口气上不来,迷糊中他抱着我上了台阶,掀过珠帘走到一间宽敞而清雅的卧房,他把我轻轻放在床榻之上,手一挥银钩卸去纱帐垂落…… 那是一个好梦,梦中我与他黑发交缠气息相闻,缠绵缱绻似要溶蚀了彼此再不分离。 一觉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看见灿烂耀目的阳光从窗外投了进来。我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白色的内袍,胸前的殷红点点让我暗自懊恼不已,想坐起来穿好衣服,谁知自己的右手手腕被继尧紧紧地握住,动弹不得。 他还没有醒,眉头自然安逸地舒展着,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直挺的鼻梁,润泽的薄唇,如此熟悉的一副面容就在我的眼前身畔。继尧,你原来已经守了我几辈子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吃过早点之后他细细地听了我为真觉寺的无忧大师所救的来龙去脉,只是没有把秋童和碧玉青蛇的恩怨告诉他。当听到行云因为救我一头黑发全数变白时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望着我沉着地问了一句: “无忧大师救了你,可是有什么条件?” “不能说是条件,可以说是要求或是请求。”他拉着我走到了守备府中那偌大的花园里,我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继尧,跟我走吧,我们离开绵远,离开京城,到真觉寺走一趟,然后回青林山。你不想回青林山的话那我们另外找一处地方……” “你那夜落水气绝以后,我二哥派人彻查了这件事,已经把柔妃贬为嫔了,延徽大皇子,也交由王太后养育。但是“天机”的情报却显示,要你性命的人,是已经去世的兴德王!” “不,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自嘲地一笑,说: “他临终时嘱咐水晴柔,若是想帮辰恒取得这天下,完成统一三国的千秋大叶,就必须把你除去!因为,司马家的男子,都为你磨尽了壮志……只要你一死,我们就会把矛头对准屹罗,东庭和屹罗相争,西乾又岂能作壁上观?只要它想分一杯羹,那么,三国之间的战争,从此便开始了……” “你明知如此,那为何还要被皇家利用?” 我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他一手放在秋千的藤索上,俯下身另一手搭着我的肩,嘴角勾出一弯笑意,说: “利用?晴儿,你觉得是谁在利用谁?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说过,一个我也不会放过……” 阳光下他的笑意是动人的,眼神却很冷,我的心一紧,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正想说句什么的时候,忽然宣平大步地向我们走来,抱拳启禀道: “王爷,几位将军和参将已经在议事厅等候。” 梅继尧不置可否,笑着对我说: “我让人煮了你爱吃的藕羹,傍晚时分我回来陪你吃。”说罢就离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隐隐感觉到他应该是要去办什么大事。果不其然,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便听到两个经过我卧房花窗外的仆人小声地谈论着什么,原来说的是城中的粮油价格这两天飞涨,又开始紧闭城门了。 继尧走进来的时候,我右手托腮,正在发怔。 “要打湖州了?”我问。 “嗯。”他简单地回了我一个字,就坐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诗文集就看了起来。 “我已经回来了,不如就此罢手……”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走他手中的书。“我到绵远来,一路上饿殍遍野,流民四出。继尧,这天下的事就让想得到天下的人去操心,我们不要置身于漩涡之中。” “谁告诉你我不想要这个天下?”他看着我,一脸的笑傲春风。 我的心中一窒,“你为什么要得到这个天下?你说要拿它为我陪葬,可是我没有死,我现在完好无缺地站在你面前了,为什么你还不放手?” “我的父王司马轩当年拒绝了元宗皇帝也就是我爷爷的传位,兴德王才可以登上东庭的皇帝宝座。我,司马继尧,为什么就不能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要回来?你可曾想过,或许有一天,这个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可是脚下踏着累累白骨,这样的天下,有意思吗?毁了万家只为了成全一家,继尧,你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晴儿,够了!”他站起来,冷然的脸色渐渐变得舒缓,温柔,他搂过我的肩,轻声说:“我们不要这样吵下去了,我和你经历了多少才能走到今天,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忍受你被算计被伤害。我爱你,义无反顾,百折不回,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至于其他事情,你不要多想,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我皱眉不语,我知道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心不曾变过,但是他的爱竟渐渐陷入于一种偏执,把天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当真便可无忧? “继尧,除了人心难测之外,天意也是难测的,即使天下在手,防得了人难道还能防得了天意?湖州一役完结了,接下去又是哪一城?屹罗被踏平了,那西乾呢?战争残酷得不知何日才见尽头,难道你不厌倦?” 他的表情有些冷然,看着我的眼中有些冰霜颜色。 “即使我坚持,你也不打算妥协,不打算随着我这样走下去?” 周遭的空气冷凝起来,我倔强地直起了腰仰着头与他对视,他沉默了半晌,轻轻一个转身,移开脚步向着房外走去。 “继尧——”我的心有些痛,也有些气急败坏,连忙喊住他。 “你不知道我为的是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的是什么。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玩泥沙,说不玩就可以放手。”他停下来回眸看着我,幽暗深邃的眸子里分不清情味,“战争是残酷的,可是我们只能用战争来消灭战争。”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八十九章 少年愁梦里,红袖不解诗3 “你这是谬论!”我按捺不住大声说道,“我不管别人如何帝王如何,我只管你,我不要你因为我双手沾满鲜血,也不要你凭着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去发动战争,滥杀无辜!若在是非之中不能独善其身,那我们就远避江湖,也不要去犯下这样的杀孽……” “晴儿,你爱的真的是我吗?还是,你爱的只是一个你自己塑起来的偶像?东庭的宣阳王,从来就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君!你莫非忘了?那一次我全歼了东方铭前锋营八万大军,我的双手,早已沾满了他人的血腥,”他自嘲的一笑,“或许,你不应该再用这么干净的目光来看我。” “但是这不是你的本性!”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回头吗?他转身走了出去,我呆立在原地,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也许不能算是吵架,只能说是怄气。到了傍晚,他依旧回来陪我吃晚饭,依旧细心周到,但是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一直回避着那个问题。 只是每一夜不管他多晚回来,他都会拥紧了我才入睡。虽然他不说,但是我还是察觉到他心里的那种患得患失,好像他一闭上眼睛我就会消失一样。 承中和阿松受了军棍和罚俸,阿松降了军职,承中被禁足。继尧总是很忙碌,留在房中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议事厅商议着下一步攻打湖州的方略。到了九月,东庭大军果然迅速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地攻打湖州,但是屹罗早有准备,也倾尽全国之人力对抗反击。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就此展开。 争持了两个月后,继尧才开始动身到湖州去督战。 “我要到湖州去,你留在绵远,我已经嘱咐宣平好好地照看你。”他说。 “嗯,我知道了。”秋日阳光灿烂动人,一如我脸上的笑靥。 继尧似乎对我的顺从感到疑惑,他皱皱眉走过来拿过我手中把玩着的团扇放下,搂着我的肩,略带严厉地说: “好好呆在府中,不要叫我操心。” 他整军待发之时,我偷偷地拿着小包袱想要溜出院子,却被宣平发现了。没有办法我只好巧舌如簧地游说宣平并怂恿他和我一道上战场,宣平有些动摇,我又说: “宣平你不用担心,我只做随军大夫,你暗中保护好王爷,实在担心那你就和我一同当大夫好了。王爷出征多次,你都一直在他身边的……” 宣平还是摇了摇头,好好说话不行那我就来点悲情的吧,想到什么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宣平脸上慌了慌,我凄凉地诉说着离开继尧的痛苦难耐,死缠烂打之后,宣平也只好妥协了。 于是我们混到阿松的军队中去当了两名大夫,可是没过两天就被阿松发现了,他把我提到他的军帐中去,眉头紧锁着对我说: “蜻蜓儿,我三十军棍的责罚现在还没全好,你现在出现在湖州,你说师兄能饶了我吗?” 这一次,阿松没有帮我,反而很爽快地“出卖”了我,继尧一掀军帐走进来的时候我垂下头连喘气声都不敢有,颈后的衣衫一紧整个人便被他提了起来,他抱着我走出军帐时冷冷地对跪在一旁的宣平说: “究竟谁才是你的主上?既然你这么听她的话,以后你就留在她身边,不用再跟随我了!” 进了他的大帐里,他放下我我却紧紧地抱着他不放了。他叹口气,恼怒而无奈地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我自动趴在他膝上,“我知道该打,你动手吧!不过请王爷下手别太重,以防不方便行走。” 他气极而笑,伸手拆散我头上的男子发髻,为了贪图方便,我把自己的长发绞得参差不齐,“我是很生气,你还把头发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来?不要再想着帮行云,你救了慕遥,已经还了他的白发之情。现在两军对垒,我们光明正大地一战,也是生平快事,你来这里做什么?明日我就让宣平把你送回绵远。” 我坐好身子,坦然地望着他,说: “我不走。我来是要告诉你,如果你想要这个天下,我就陪在你身边,或许可以帮你想些办法;即使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愿意守 一夏晴深第29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守着你看着你,因为我已经不能再忍受分离了。等到哪一天你心想事成了或是厌倦了之后,你要记得,你曾经承诺过要带我去看遍世间最美的风景……继尧,不要赶我走。” 他揽我入怀,下巴抵着我的额发,带着丝鼻音轻声说: “晴儿,如你所愿。” 湖州洛城的战役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行云麾下的前锋营两万士兵被东庭大军包围在鸣剑山,继尧定好计策,在下山的惟一通道上伏下重兵。这一役本来应是十拿九稳,然而湖州城内竟然有一支隐藏得很好的骑兵与前锋营两面挟击,屹罗的士兵突围成功,东庭折损了不少兵马。永毅将军司马镇坠马,安南侯司马淳中箭身死,继尧一怒之下命大军挟持着湖州城郊的屹罗百姓,在他们身上泼上桐油,于午时向湖州城门推进,声明若湖州城守不开城门投降,所有屹罗被俘百姓将遭受火刑。 东庭的火箭手已经弯弓搭箭对准了缓缓推进的人群,眼看着人群已经迫近城门了,守城的士兵既没有放箭,也没有开城门。眼看着要万箭齐发,不知哪个弓箭手错手发了一箭,湖州城门顿时火海一片,那些百姓身体被燃着不断地在地上打滚,痛不欲生。不料此时竟然狂风大作乌云密涌,四处飞沙走石,天上粗大如豆的雨点却毫不留情地打了下来,昏天黑地,暴雨连绵。 无奈之中东庭大军只得撤回营地。 继尧一回来就忙于部署下一步的方略,我在议事厅门口等了两个时辰,继尧还没有出来。外面仍在下着倾盆大雨,我望着屋檐外的瓢泼雨水,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忧虑,也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心中很不安。继尧征战不下数十回,但是这一次攻打湖州似乎耗时过久,忽然一只手搭着我的肩上,他微微不满的声音响起: “这里风大,你究竟站了多久?” 我转过身去,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他身上的头发衣衫都是湿的,很明显刚从战场回来也没有换过衣衫,于是连忙吩咐人准备热水给他洗浴。 他坐在浴桶之中,默不作声。我拿着布给他擦着肩背,搓上皂子,他反手握住我的手,问: “我是不是过分了?连天都看不过眼了……” “永毅将军和安南侯的事,你很难过,对吗?”我说。 “在司马家宗亲中,他们算是翘楚,我承诺过老侯爷,要把司马淳照顾好,而司马镇,他的小儿子上月刚刚出生……” 我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有一丝颤动,“继尧,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走了这个极端,不是因为我,你心底嗜杀的猛兽不会脱匣而出。 他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曾经有一段时日,我的心是冷的,好像被愤怒伤心灼烧过后就只余下死寂的冷。这世上我没有亲人,连你都不要我了……晴儿,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厌烦这世上一切所谓正常的秩序,我常常想,若这个天下都是我的,我还能护不了你一个吗?” 我知道的,继尧,我都知道!我从他身后温柔地抱住他,眼里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又说: “晴儿,我是否矫枉过正了?” 我摇摇头,伏在他肩上,“继尧,你想太多了,打仗总会有胜负输赢,总会有伤亡,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你总是怕我受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征战沙场,也是在刀锋上过日子,我也会担心忧虑?不论是以前那个如清风如朗月的傲气风流少年还是如今的你都是我心系之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执着,我何尝不是?” 他转过头,他的唇轻轻地吻了吻我的眼角,“我没事,你不许哭。” 到了半夜,继尧却开始发热了。刚开始时我只是以为他被雨水淋湿身子染了风寒,脉象浮滑,似是虚邪入体热鼓血行。可是用过药后他的高热竟然不退,我给他用冷水毛巾搁在额上时,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口中模糊不清地喊着一个名字: “小鱼,小鱼……”我一惊,手上的布滑落枕边。 他一直在做梦,梦到了小鱼?我惊疑不定之际,宣平进来说曹崧等几位将军想要探视王爷病情。我点点头,几位将军进来,看见继尧卧病在床高热不退,均是眉头深锁面露忧虑。他们退下之后,阿松对我说: “蜻蜓儿,师兄的病究竟怎么回事?他是练武之人,征战多时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的时候,你又是大夫,你告诉我,师兄他什么时候能好?” 我默然,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也束手无策。药是用了,其他军医的看法也一致,但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阿松见我眼睛红红的,知道我是哭过了,叹了口气说: “蜻蜓儿,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可是现在军情紧迫,你说几十万大军在此地待而不发,这……” “你派人密报皇帝,就说宣阳王不幸染病,军中无人主事,请求撤兵。”我沉吟半响,问清楚阿松东庭的军粮和后备物资的情况,阿松说冬衣还没到,已经派人去催了。 “冬衣没到,很大可能冬天的物资也都会出现问题,现在继尧又这个样子……”我想了想,说:“不论如何,你先派大军包围整个湖州城,切断湖州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若是暴雨停了,你便想办法断了湖州城的水源,若是雨一直不停,你便派人在城外岩质比较好的山上驻扎,同时让人用沙包把湖州外河的堤岸加高。隐蔽地让我们的主力分批撤回绵远,湖州若受了水灾,哪怕我们只有一营人马守着,湖州亦是我们的。” 阿松想了想,然后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三天三夜过去了,暴雨还是不停,继尧还是高热不退,意识涣散,滴水不进,嘴唇都龟裂现出血痕了。我什么方法都试过,连刺手指放血冷水擦身降温都试过了,但是没有用,他仍是眉头深锁双目紧闭浑身灼热。 “大夫,营外有人想要求见王爷。”一个士兵禀报道。 “你就说王爷军务缠身无暇得见。” “可是,那和尚说他与大夫是故交。”那士兵嗫嚅道。 “和尚?”我脑中灵光一现,“快请进来。” 见到无心时,他一身僧衣芒鞋,浑身几乎要被雨水打湿,他一见到我,双掌合十道: “王妃可还记得下山时我师兄的嘱托?” 我歉意地苦笑了一下,和行云离开真觉寺时无忧大师叮嘱我们要尽快把继尧带到真觉寺,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去遗忘和回避这个承诺。无心又说: “无心此来旧事重提,请王妃见谅。” “大师可有何方法可以让王爷脱离病魇?”我奉上清茶,无心接过,可是并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他走到继尧床前,右手食指中指按向他的眉心,片刻之后,他望着我说: “该记得的还是忘不了,王妃若想王爷平安,若有慈悲之心想救湖州千万百姓,那就让老衲把王爷带回真觉寺,若迟一天,暴雨便多下一天,王爷的梦魇之苦便要多受一天。” “大师是说,这场雨让王爷梦魇了?”我惊讶地问。 “他前生催动天水咒让这里变成一个死城,而故地重临,被烧死的百姓和连绵的暴雨,让那些前事旧梦纷至沓来……我师兄知道王爷的心中有魔障,心下焦虑才不顾多年寺规以‘血魂’救你性命,为的就是让王爷回头,莫要再生灵涂炭白骨遍野。若是大错铸成,这一生,王爷恐怕难得善终啊!” 我一惊,掩不住脸色惨白,“这都是晴儿的错,大师慈悲,可否告知晴儿,要救回王爷,是否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无心喟叹一声,“舍得舍得,有舍方能有得,他的梦魇只有佛门梵音能解。无心斗胆化缘,希望王妃能让无心带走王爷,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我坐在床沿,看着继尧因高热而通红的脸因梦魇而紧皱的眉,不禁潸然泪下。 说好了不再分离,却一次又一次地面临困境,难道真是前生欠下的孽缘太多,今生要受颠沛之苦? “从此以后便各有各的因缘,我佛慈悲,真觉寺断不会勉强王爷的去留;若他醒来后一心皈依我佛,也请王妃顺其自然坦然接受。” “他不会忘了我的。”我抹去泪水,笃定地说。 “大梦方觉,今是而昨非。历尽人世间失去双亲之苦,失去爱人之苦,那些生离死别皆是虚妄,还是忘了的好。”无心悲悯地看我一眼,“王妃,暴雨不歇,但是无心觉得还应尽早起行。” 我哽咽着,努力按捺住心底的悲怆,“今夜子时,晴儿定当安排好马车……”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九十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1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天潼山高秀出尘,风爽泉清,曾有诗赞云:溪水清涟树老苍,行穿溪树踏春阳。溪深树密无人处,唯有幽花渡水香。山下清溪静流,本来只住了几户人家,后来也有人仰慕此处宁静朴实,于是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形成了村落。 这村子,叫“隐士村”。 据说不记得是哪一朝代一位刚直不阿的臣子弃官离朝,游历到了此处,在这村子开堂授课,逐渐形成一村之风尚礼仪,后人为了记念此人,于是便把村子叫做“隐士村”。 隐士村不隐,因为它是上天潼山真觉寺的必经之地。每逢佳节,香客络绎不绝,善男信女,香车怒马,甚是盛况不息。 上山的惟一路口,三个月前一夜之间修好了一间简陋的草庐,门口上方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草月花舍。 草庐的后面的大片荒地也被人垦成梅园,白梅晶莹如玉,红梅殷红似血,腊月刚到便漫天开放灿烂无匹。附近的人禁不住梅香的浓烈幽远,纷纷跑来草月花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选择这样偏僻的地方种了一大园子的梅却任由它们自开自落。 “随生,有客人来了。”我听到外面的动静,笑着对正在专心致志地拿着小刀削着竹蜻蜓的随生说。 随生就是那个在绵远城我和行云遇到的几乎要饿死的小男孩,他的母亲离去了,他却一直留在客栈里当着一个小工,掌柜看在行云留下的银子份上赏他两口饭吃。当日我离开湖州经过绵远时恰好在那客栈又遇见了他,当时他正被店小二欺负着,他一见我便抱着我的腿要我给他把娘亲找回来。 可是,在破庙找到他娘亲时,他的娘亲已经死去多日了。 我葬了他的娘亲,想着要留下银子然后离开时,他却说道: “连你也不要我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着凄凉和一丝恐惧。 我的心猛地一痛,那个人也曾这样对我说过:连你也不要我了…… 于是我带了他走,我让他叫我姐姐,可他不愿意,他说他想要一个娘亲。他说他叫狗儿,我重新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随生。 “娘,我去开门。” 隐士村民风淳朴,憨厚朴实,知道我和随生两母子孤苦,于是纷纷把家中过年所用的食物用具都送了一些过来,我一一敬谢了,也不好拒绝便收下了。 村中少有大夫,凡是身体有恙的都要到五里之外的京城请大夫,自从他们知道花月草舍是药庐后,上门求诊者便逐渐的多了。 “娘,为什么你每日要在午时过后才开始看诊?”随生话刚说完,看见我脸色又显青白,连忙递过那碗酸的几乎要掉牙齿的青梅,我咬了一颗进嘴里,喉间的烦闷渐去,才对他笑笑说: “因为娘要休息好,要去料理一下梅林,再过半年,你就要有一个小妹妹了……”又或者是弟弟,我想。我摸摸自己还是有些平坦的小腹,微微地笑了。 在这里,有个小生命在孕育,生长。开始时我以为自己因为送走了继尧导致心血失调,终日恹恹欲睡甚至惊觉心跳加速,后来才明白到我感受到的是他(她)的心跳。 他并没有离开我,我常常对自己说,他在我的心上,一直;而现在,他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念想,我不会孤独,我对自己说。 在湖州看着无心的马车远去的时候,我的心都似乎被带走了。阿松知道了之后摇晃着我问我是不是疯了,竟然相信鬼神佛道之说,他派人去追,但是追不到,那马车竟是消失不见了一般。幸好这时承中赶来,独立撑起了大局,对外宣称将宣阳王病情过重刻不容缓,已送至东庭西方的玉华山药王谷寻神医韩涛治病。 三天之后,湖州的暴雨终于停歇了,东庭大军退至绵远,因后勤补给延滞了,东庭长信侯奉皇命与屹罗摄政王谈判议和,最后商定东庭退兵,襄城、划为东庭属城,绵远归还屹罗,但是驻军不得超过一万,开放绵远作为商业自由城市等等。 一场因宣阳王司马继尧处心积虑发动的战争最终画上了一个不怎么完美的句点。我不知道承中回京后要如何向辰恒解释继尧的事,如何能抵住皇帝的雷霆之怒。临走时我在他书桌上放下一封书简,是给辰恒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继尧我带走了,从此天涯,岁月易晚,望君珍重。 希望这封信可以让承中不会艰于解释。 雨停了,继尧应该到了真觉寺了吧? 我带着随生修了花月草舍,每日清晨翘首遥望,只见霜染重林,偶露一角宝寺飞檐,朝烟夕岚都遮不去那厚重的颜色,仿如一个壁垒把我挡于千里之外。 我到过真觉寺,我淡定地在山门前等了一天一夜,可是给我开门的只是一个小沙弥,传给我的只是一张抄写着心经的白纸。我认得是他的字,他只给了我一页心经,连一句话都没有。 那经文他抄得很认真,力透纸背,然而上面的文字对我而言却有如巫语,“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他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昏然般下得山去,留在家中看门的随生见我苍白惨淡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六岁大的他已经懂得照顾人了,连忙倒了热茶与我。自此以后我便没有再上过天潼山,只是每天听着远远传来隐约的晨钟暮鼓,提醒我,那个人平安地活着,这就够了。 倒是随生,和村民们熟络了以后,嫌着屋里屋外没有个好玩的地方,应是缠着村中的菜农李老二夫妇要他们送菜上真觉寺时带上他,到寺里玩去。李老二夫妇一生无子,也喜爱随生的精乖伶俐,于是清晨带着他上山,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 那一天,随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片青翠的竹篾,竹篾末端是一只草编蜻蜓,在上下晃动着。我的心无端一动,问他道: “随生,这是谁给你的?” “捡的。”随生笑嘻嘻的说,我扭过头去,掩盖着自己眼里的失落。记得以前在青林山他也常做这样的草编蜻蜓给我玩,但是从来不教我怎么编,我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是无视我。可是后来才明白,原来他是怕我被草割伤手指,所以宁愿自己多做几个给我也不要我去碰那尖利的茅草。 “娘,你知道我在山上见了谁?” “见了谁?!”我的声音陡然升高,随生讶异于我的激动,说: “我见到了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和尚,他刚刚剃度,他很好,请我吃馒头……”随生冗长的叙述着这位他新交的朋友给他说的事儿,我听得有些倦意,便说: “今夜你早些睡,明早我做两个糖棒子你带上山请你的小朋友吃好不好?” 随生睡了,我却难以成眠。寒风从四面漏进来,我拥紧了被子,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第二天清早,我用山楂麦芽水混着糖胶做了两个金黄|色的糖棒子交给随生,然后拿食盒装了一大盒红豆莲子汤进去,对随生说: “你带着这个食盒上山,就说是家里多煮了,请寺里的师傅尝尝,补血益气。你记住哪个禅房的师傅吃过哪个没吃,明天你带红豆莲子汤去的时候就拿给那些没吃过的师傅,尤其是那些还没剃度的修行居士。” 随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提着食盒拿着糖棒子走了。 结果随生回来时,他的手里又拿着一只草编蜻蜓。 我皱眉,“你怎么又带了这个东西回来?” “娘,昨天那只已经变黄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插在窗沿的那一只已经干枯萎黄。我依稀还记得以前他笑嘻嘻地对我说:“师妹想要这小玩意,每天来见我一见,我便编一个给你,如何?”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打开食盒,里面的红豆莲子汤空空如也,我问随生:“你在寺中,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随生搔搔头,“大师们对我都很好,慈眉善目的,没有什么特别……” 我无奈,他把“特别”理解成“特别坏”了。但是我仍然经常做一些小甜点和糖水嘱咐随生带上山去,总会有那么一次,他是会吃到的,即使没吃到,也会见到,闻到,又或是听人说到吧! 随生开始学认字,写字。常常见他一个人拿着书本忘乎所以地看着,偶尔问我某个字的读法和意义,他仍然天天上山去,但是再没有拿过那样的草编蜻蜓回来。 除夕前一天,下了一场风雪,早晨出门提水时滑了一跤,水打翻了溅了自己一身,随生冲出来看我时见到我狼狈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扶我进屋里去坐,说什么也不肯上山了,说要看着我。而我那天的确也很不适,吃什么就想吐什么,随生连忙找了李老二夫妇帮忙,李老二家的一看我这个模样,马上便问: “夏大夫可是有了身子?” 我点点头,宽大的棉衣遮住了我略显丰满的腰围,李二娘帮我煮下了安胎养气的药后,对我说: “有了身子的人就不要这样操劳,我当初就是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还起早摸黑地干活,结果头一胎孩子没了,到现在想要孩子也不成了。夏大夫,如果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夫妇的地方就尽管说,都是一个村子的邻里,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随生在一旁看着我不住地点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我心里头突如其来的好一阵感动。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没想到我会和一个颠沛流离父母俱殒的孩子相依为命。 “娘没事,吓到随生了是不是?娘以后会注意的。”我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说。 除夕夜空气里漂荡着烟烛微醺的气息,还未到申时天已经暗下来了,我关好了门,随生正在自己的书案上拿笔写着什么。我平时见他偶有无聊发呆的时日,便让他有空就写写自己一天的行踪心得,他还郑重其事地把自己每天写的这些纸张锁好在一个匣子里。我常戏谑说他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他但笑不语,人倒是真像成熟了许多一般。 我正准备把饺子放下锅,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叩门声,随生披上他的棉袍,走到前院去开门,接着便听到他喊我的声音。我放下锅盖走到院门一看,站在我面前的人竟然是杏花和宣平。 “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莫名,而他们一见我便马上跪下,我这才看到门外一辆装满了物什的马车。 宣平不愿意告诉我他是怎样找到我的,只说在集市上遇到杏花便把她“押”来此处。我想他想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继尧,只是在想要上山的途中知道了我在这个地方,于是就把杏花带来了。 就这样,宣平和杏花执意留了下来,宣平帮忙料理那一园子的梅花,杏花则在我诊症的时候给我帮帮忙,这样一来,我倒真是舒服了许多。 只是每每看见他们,我便会想起过去在宣阳王府的日子,想起继尧,除夕之夜送我的冰雕宫灯,想起他塑的雪人,想起那两朵藏在晶莹酒雪中艳红的梅花…… 想得正入神时,忽然听到身旁的随生叫我,我恍然起立,左手不慎拂倒手边的茶杯,眼看着杯子就要应声坠地了,忽然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地横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杯子。我不知是被自己的冒失吓了一跳还是因他的反应而惊讶,余惊未定地看着他,他却嘻嘻一笑道: “娘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杏花姑姑在外面叫你呢!” 我忽然发现这阵子随生好像长大了很多,脸色红润眉目开朗,嘴角笑意自然,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还多了两分神采,只是这段时间他随着李老二夫妇上山玩得太疯了,那双手被刮伤了好几处。这时杏花匆匆捧着一个瓦罐走进来,说: “夫人,你要的糖渍梅花瓣我都做好了。” 我忽略了心里的一丝疑惑,拿过罐子就准备去做元宵,我已经问过随生真觉寺有多少僧众了,大概有一百人不到。杏花迟疑地问我: “夫人,你真要做三百颗元宵啊?要不要我到村里找其他人来帮忙?”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布施,而是希望他偶尔也会想起我,想想我。 晓月夜,情到深处人孤独。一年前的元宵节痛断人肠,一年后的元宵节,我对着身畔一灯如豆,难以成眠,只觉得心底孤清凄凉,抚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不觉有清泪滑落眼角。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九十一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2 草长莺飞二月天,又是放风筝的绝佳季节。 随生早就吵着要做一只风筝,这天刚好没什么人来诊症,我便给他做了一个风筝。一不留神被竹子划破了手,雪白的纸上沾了一个触目的红点,我皱一皱眉,竹生连忙问我是不是很疼。我笑笑说没什么事,接着拿起笔在风筝上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鱼,那殷红的一滴自然便成了眼睛。 随生欢呼一声,拿了风筝就跑到外面和约好的几个孩子放风筝去了。 “夫人,”杏花走进来,脸上有些不悦,“那个孙子俊孙秀才又来了!” 我走到前院的医庐,孙子俊正站在草舍门前候着我,一见我他连忙说: “夏大夫,子俊又来叨扰了。” “孙先生无需客气。请问孙先生身体哪里不适?”我坐好,推过脉案,示意孙子俊把手伸出来,孙子俊一边让我诊脉一边对我说: “今日子俊来,除了就诊,还有就是来看看夏大夫你——” 我一挑眉,松开按脉的手指,“孙先生,敢问是我家随生在私塾里闯祸惹恼了先生?”孙子俊连忙摇头,我又说: “先生是偶感风寒,晚间休息得不大好,故有风邪入体,吃两剂药便可大好。”我见他沉吟不语,便说:“孙先生可是有何难言之事?” 他干咳两声,看我的眼神有点怯怯的,“我知道夏大夫并非随生的亲生娘亲。”他见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连忙说: “东庭和屹罗刚刚止战,百姓离散家破人亡,孙子俊不才,暗自猜想夏大夫或许是因战乱逃亡到此处?”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孙子俊继续说:“随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子俊仰慕夏大夫的医德性情已久,也是独身一人,若夏大夫不嫌弃……”他脸上一红,“子俊倒是想和夏大夫两人凑合着过日子……”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个人平时常来诊症,言语间也觉得他有些关心过头,但想着自己五个月的身子应该不会招惹到些什么,所以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谁料如此斯文的秀才竟也不论世俗,有此打破常规的想法。 我刚想说句什么,药庐的门忽然猛地被推开,一个人像一阵风似的扑进来一把用力地推开孙子俊,孙子俊猝不及防地被拉下了凳子整个人跌倒在地上,随生指着他满脸气愤地说: “你骗我!我以为你关心我我才告诉你那些,原来你道貌岸然另有歹意!你竟然打我娘的主意,我告诉你谁都配不上我娘,除了——”他的话一下子刹住,脸上涨得通红,我一把拉住他,这时杏花匆匆走进来,看见此情此景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孙子俊,我对随生说: “孙先生也是关心我们,你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老师。”我对孙子俊笑了笑,“孙先生,今日之事,我权当先生开了个玩笑。先生也看见的,再多几个月我就要做娘亲了,婚嫁之事不敢再想,先生请回吧。杏花,好好送送先生。” “我不介意。”孙子俊定住脚步,眼神坚定而诚恳,“同是天涯沦落人,卿本佳人,有此际遇,我自当怜卿。” 我深觉好笑,没有感动,只有无奈,“孙先生错爱了,我绝非先生良偶。” 孙子俊还想说什么,只见宣平阴沉着脸大步向他走来,一手拎起他的衣领便把他毫不客气地拉出了药庐。随生还是很生气,一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咕噜噜地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凉水,我问他: “随生,你的风筝呢?” “断线了,不知飞到哪里了!”他沮丧的说。 从此以后,孙子俊再也没有到药庐来过,半个月后,杏花告诉我,随生自那天起就没有再到孙子俊的私塾去念过书。我很是惊讶,觉得不大可能,因为最近我一有时间就会考问随生的识字和背书,他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千家诗都会背一大半了,很多书拿起来都能看得懂文字,我还觉得他最近进步大了,还想表扬他,却不料他压根没去私塾! 晚上睡觉前,我严厉地责问他为什么不去私塾,他撇撇嘴说: “我不喜欢那人,看你的眼神好像想把人吞掉!” “那你觉得我现在看你的眼神想不想把你吞掉?!” 他讷讷地说:“娘,你别生气,以后我都不会这样瞒着你。” “那你坦白,你识的字背的诗是谁教你的?” “真觉寺的师傅,娘,佛经我都几乎会看了!” 我脸上的表情一滞,一听到“佛经”二字我的心都会隐隐的抽痛。我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可是随生又说: “可是,几天后那半个月都不能上山了。真觉寺邀请了东庭屹罗和西乾最有名的高僧前来参加三年一度的莲华佛法大会,听说讲论的是莲华经……” 随生一边说着一边打哈欠,我知道他是累了,抚抚他的头说: “小孩子别多想,好好睡吧。” 佛法大会召开的那一日,一清早就能听到厚重的钟声越过苍碧林木远远传来,余音响彻四方。 暮春三月底,梅花几已落尽,我坐在梅树下的长椅上正缝着一双婴儿袜子,随生坐在我身旁的小凳上右手托腮似有所想。 “娘,”他伸手放在我突起的微圆的小腹上,“妹妹是不是也像随生一样,没有爹爹……” 我手中的针线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笑笑说: “不会的,你们都有爹爹,只是无法相聚而已。”随生总是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儿一定是女孩,我都拿他没办法,只得随他叫“妹妹”。 “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住下?” “因为这里有娘要等的人啊。” “是爹爹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想了想,“可能很快,也可能不会回来。” “随生,娘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有一条白蛇白素贞精修炼千年,为了报她以前是一条小蛇时一个牧童对她的救命之恩,化为人形到人间寻得许仙,成亲后相亲相爱自以为是人间美眷,可是后来有一和尚法海识破了她是妖精所变,让许仙看见了白素贞的原形,许仙当场吓死。白蛇冒着生命危险盗取灵芝仙草救了他,但他醒来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便随着法海到了金山寺,后来白素贞水淹金山,法海把白素贞压在金山寺不远处的雷峰塔,许仙这时才后悔了,可是他终生不能再见她一面。” “那后来呢?许仙离开金山寺了吗?” “法海以为他要离开金山寺,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拿着一把扫帚扫着金山寺的落叶,扫累了的时候望一望远处的雷锋塔,他要给自己的娘子扫净落叶,他要守着她,即使永远不能再相见,他也要守着她。有一天,下雨了,许仙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头顶上飘着一把油纸伞,那是一把破旧的伞,是白素贞与他在西湖相遇时他给她的那把伞……很多年过去了,许仙已经须发皆白,可是只要是太阳猛烈或是下了雨,那把伞都仍然遮挡在他头上,即使更旧了,更破了,也一如故往……” 随生听得入了神,而我自己的眼眶早已湿润。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随生说,“但是我又不明白,为什么许仙不去砸烂雷峰塔救出他的娘子呢?” 我一怔,想起继尧给我的那一页心经,一种莫名的痛有如藤蔓一般绞缠延伸。若他真是被困于真觉寺,我又何尝不会如白素贞般水淹金山在所不惜?只是无心说了,真觉寺的山门随时为他开着,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回到我身边来。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从刚开始浓烈如酒的期待,到如今平静如水的守候,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他的日子了…… 这一日,我起了床正准备洗漱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一下下一声声震人心魄,沉重而幽远,我心中稍有诧异,可是也没有太在意,一直到了傍晚宣平匆匆走进来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真觉寺的无忧大师圆寂了。” 我很惊讶,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安,皱皱眉,问宣平:“然后呢?” “新任住持已经选好,听说明日便进行大典。”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说重点!” 宣平沉默了几秒,“属下也不清楚,但是万一是王爷……” 杏花一把拉过宣平的袖子,宣平见我脸色发白,连忙收住话音,无声地退了下去。我死死地咬着唇,不让眼中的泪水掉落下来,杏花见我身子颤得厉害,连忙过来扶着我。 不会的,他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不要我,和我们的孩子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那样的结果,可以无怨无悔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守着,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心里的奢望从未熄灭,而现在心底那根弦终于绷得过紧几乎要断了。 灯残黯淡,映出一室的寂静。随生翻了个身,揉揉眼睛,对我说道: “娘,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摇摇头,只看着自己的身影不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景吧。继尧,你就舍得,让我一生都如此寂寞地过? 走出门时东方既白,我沿着小径一直往梅园走去,昨夜应是下过小雨,脚下腻滑,苔如绿玉。我隐约记得前日看见的一株野山梅上长满了花苞,可现在几乎走到了梅园的尽头了,仍是没有看见一树花开。 心中暗叹可惜时,那诡艳殷红如火的野山梅却猝不及防地投进了我的眼帘。我刚要伸手去摘,忽然听得身后远远的仿佛有个声音在唤我的名字。 “晴儿——” 我的身子僵了僵,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以致有了幻听。伸手抹去那滑出眼角的泪珠,手一伸便攫住了最灿烂的那一枝。 “晴儿,”那声音到了我身后,只有咫尺之遥,带着些许叹息和些许担忧,有一个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 “是我,我回来了。”他说。 我分不清那话语中带着的是喜悦还是释然,我僵直了身子攥紧了手中的梅枝,背对着他说: “回来?是为了重逢还是为了告别?” “晴儿,你看着我。”他走上来,从身后轻轻地抱着我想要转过我的身子,那熟悉的怀抱和淡淡的木叶气息几乎让人无法拒绝。我身子颤抖哽咽着推开他的手,“不要,我不要看你!” 他的手臂却把我锁得更紧了,我的眼泪纷纷下坠,“你不要我了,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能这样残忍?”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他语气急促,一用力便把我的整个身子扳了过来,我一想到那页佛经,胸口忽然一窒,身子发软,想要睁大眼睛看他一眼,一裘白衣,墨发三千,还想看仔细的时候无边的黑暗却已随着他的墨黑长发席天幕地而来。 一个月后 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瞪大了眼睛问眼前好整以暇的人: “你不要告诉我,这些菜就我们两个人吃?!” 梅继尧摇摇头,“当然不是,怎么能两个人吃?”他夹了一块鸡翅放在我碗中,“夫人,这都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我已经养得很好了!”我捏了捏自己的脸,标准的孕妇脸,我心里都开始有忧郁症了。 “你养得好那天就不会晕倒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气结,我说了多少次那天是因为以为他要做真觉寺住持而一夜不寐第二天惊怒攻心所以才会晕倒的,可他还是坚持说我气血失调营养不足而硬是把我带回了扶风书院。回书院的那天倒是差点把我爹娘惊吓到了,我这不孝女总是上演生生死死的戏码来折磨他们,但是一见多了一个孙子和一个仍未出生的未来孙子,两个老人家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了,竟像年轻了几岁。 “若不是你给我一张不知所谓的佛经,我犯得着伤心了这么久?梅继尧,以后女儿胎教不好性格内向的话都是你害的!”我放下筷子恨恨地说。 “是谁说自己天性聪颖的?我那张佛经是用小楷抄正的,可是当中有几个字用的是行书,‘故心无远离’,你这笨丫头,竟然没看清楚就撕了,这怪谁?!” 当初继尧被无心大师带回真觉寺后,那冗长的梦魇终于在佛法梵音中褪去。他醒来之后,无忧大师向他道明了一切前因后果,并约定他要在寺中研修佛法为期半年,半年后随意去留,但是在这半年中不得离开真觉寺半步。 无忧大师每日与他讲论经法,他也在禅房中足不出户阅遍了佛经。莲华佛法大会如期而行,在会中他也聆听了佛法高深的大师讲道,法会结束后,无忧问他: “居士这半年可有了悟?前世今生之事皆为虚妄,情爱生怨生恨生妒生世上诸般丑恶,如花开亦如花谢,终归于寂灭。居士以为然否?” 继尧微微一笑,说: “大师可曾听过花开的声音?山川雨露,天地灵气孕育生命,只待那冥冥不可预知的机缘一到,可能是因为遇到什么人,也可能是因为什么事,顷刻花开,再也无法逆转。每个人都知道那花会谢,但是却有些人记得住那花开的声音,生生世世,哪怕坠入轮回,饮过忘川水,喝过孟婆汤,仍是不忘。因为那声音,已经被刻进了骨血。大师会笑继尧太过于执着,但是修佛之路何其漫长,谁又能说执着生生世世的情爱就不是一种锻造和历练呢?佛在何处?仅是在一本经书一声梵音之间吗?继尧驽钝,继尧以为,佛,只在一念之间。” 无忧笑而不语。 “继尧上山半年,心中戾气已被大师的精深佛法洗涤殆尽,继尧从此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因一己之欲而涂炭生灵。‘他人之心,予忖度之’,因为爱一己,进而顾念他人,大师请放心,继尧再非昨日那个恣意妄为的宣阳王。” 无忧当天夜里便圆寂了,他的遗言里,由无心接替住持之位…… “你教随生练武了?”我想起六岁的随生能把孙子俊一把推在地上,这肯定是梅继尧的功劳。 “这有什么不好?他本来就是练武的好材料。不过,”他的眼神有些幽远,“那天,他折了我打入墙上的草编蜻蜓,我真是有些介意。直到,他告诉我,他姓夏,叫夏随生,不知怎的,我竟然被这个名字打动了……”他牵着我的手在后山散步,说话的声音酽酽的有如醇酒,我心一动,问他: “你当时就知道了么?” “本来无所觉,但是,你总是做一些扰人清修的事情,”他轻笑起来,“每天让随生带莲子红豆汤上山,那阵子,我都吃得有些怕了。” 他顿住脚步,在石崖壁上摘下一朵淡黄的山花插在我素淡无华的发鬓上,说: “连子相思,相思连子,晴儿,你以为我真是忘得了吗?” 我握住薄袖下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握紧,夜色中淡月朦胧,风来有致,我的眼瞳中清澈地映着他的明眸,那里,只有我,一个叫夏晴深的平凡女子。 我想起了一首诗: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下一辈子 一夏晴深第30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都有一颗执着的心,和相爱的勇气。 《全文完》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番外随生手记 漠漠轻寒二月天。 我的娘亲就这样躺在破庙的稻草堆上,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我浑身血液凝固,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那日她把我推给了那白发男子和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女子时,大概就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吧,她不想我也像她一样在穷困潦倒饥饿贫寒中离开这个世界。 那女子葬了我娘,站在那个新坟前,她想要放下银子就走的时候终于因为怜悯而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绵远。她让我叫她姐姐,我摇摇头,我说从你带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娘。 她答应了,她看上去也不过是双十年华,长得很美。不浓不艳,清秀淡雅,笑起来时眼神温柔细致,似有春风细雨拂过你的脸面。她不知道,一开始时我总是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丢下我一个人,像我娘一样…… 但是到了隐士村,建好了花月草舍,她开始照顾我,教我识字,为我缝补衣服,我的心就渐渐坚定下来,也明白到,她是真心待我的。于是,那一声“娘”,我喊的真心诚意。 腊梅花开的这日,朴实的村民们开始踏进了草月花舍的药庐。 可是不久之后,隐士村的生活开始有些乏味了,村民们来草月花舍来诊症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娘总是很忙碌,但是她的脸上常带着淡然的笑容,当我提出要跟李二伯夫妇上山送菜时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叮嘱我一番就是了。 真觉寺的僧人很多,这一天偏偏让我遇上了寺里的大师正为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剃度,那男孩的法号叫觉明,他看见我坐在一方大青石上玩竹蜻蜓时就跑过来跟我聊上了。他还请我吃了他家里人捎给他的杂粮馒头。 回到草舍娘忽然问我有没有在寺中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我不明白她的神色如此激动而忧伤,只是摇摇头,看着她脸上惨淡的笑容,我想,定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她这般神伤。 这一日,天气晴好。 在真觉寺,我到处找觉明玩,可是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了好几个禅院都见不着人。 不知转到了何处,面前仍然是一间青砖灰瓦苔痕上阶绿意盈染的禅房,我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忽然有一样物事闯入眼帘。定睛细看,那禅房旁边一堵破败的墙上竟然嵌着许多只排列整齐的草编蜻蜓,有些已经变黄,有些却依然青翠。长长的竹篾直入墙体,风一吹,那些个蜻蜓上下晃动,似要振翅欲飞。 我走过去踮起脚尖,刚能摸到最下面的那一只,一用力把竹篾扭断,看着拿在手里的草编蜻蜓,心下窃喜。忽然听到禅房的门吱一声开了,我连忙慌不择路迈开脚步就往前飞跑,一直跑出了山门。 在山门扫着落叶的觉明见了我手中的草编蜻蜓,惊讶地问: “这不是梅居士的草编蜻蜓?你怎么要得到的?我上次问他要一个他都拒绝了呢!” 我很窘迫,勉强笑了笑,赶紧跟着李二伯夫妇下山了。 第二天,我进了真觉寺后又悄悄地溜到上次的那间禅院,这天天气晴好,连风也不怎么大,墙上的草编蜻蜓依然故我地微微颤着,禅院的门是闭着的。我装了两声鹧鸪叫,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从树后走出来站在那堵墙前,伸出手去又想要拔下一个蜻蜓。 眼前忽然有细小的东西闪过,还没有碰到蜻蜓的手不知被什么击中猛地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小得有如红豆的石子。一个温润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在背后响起: “原来是你偷拿我的蜻蜓!” 我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转过身去,想好了一堆可怜的说辞,可是一见到面前的人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墨发以一根黑色发带绾在脑后,双手负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张脸堪比三月桃花风流而不失温文儒雅,一双凤目瞳仁暗褐有如琥珀润泽光芒内敛,更不要说那饱满的额和眉宇间的凛然贵气了。我讷讷地说: “对不起,是我拿的。” “还想要吗?”他薄唇微微抿着,问我。 我迟疑地点点头,他手指一弹,手中的一只草编蜻蜓竟然飞向我身边的高大的黄槐树,竹篾应声嵌入高高的树身,他说: “想要,就拿给我看!”说完他就径自走回禅房,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抬头望着那草编蜻蜓,它离我太远了,我就是扛了凳子来站再跳也够不着它。可是我一想起刚才那人眼里的冰冷和不屑,咬咬牙便开始爬那棵黄槐树。树干上绝少枝桠,我的手勒住树干几乎都划出几大道口子来了,我不记得摔下来多少次,只记得最后一回我的手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禅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刚好这个时候我一手抓到了那只草编蜻蜓,听到开门声一晃神便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愉悦。 “你叫什么名字?”他让我坐在禅房门口的石凳子上,我迎上他的目光,说: “我叫随生。”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姓夏,夏随生。” 他怔了怔,口中无意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夏随生?谁给你改的名字?” “我娘。“ “哦……“他的语气中竟然有些许失落,我看不得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我把那看成是毫不在意的表情,于是我急急地说: “我娘长得可美了,心地又善良,隐士村的村民们都喜欢找她诊症!“ “诊症?你娘是大夫?“他的俊眉轻扬。 “是啊,她医术可了得了,不过,我就要添一个小妹妹了。娘整天都很忙,没有空陪我玩,所以我才上山来……“ “哦……”他轻轻发出了一个音,好像是在自嘲。 第二天我拿着食盒上山时,他看见里面的红豆莲子汤,冷淡的神色终于像春阳回暖冰霜消融一般。 “你娘姓夏?她很年轻,双十年华,我说得可对?”他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讶然。于是我告诉了他绵远城发生的事,他听着那些过往,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唇间有一丝不易发现的颤抖,他说: “你说,她就要给你添一个妹妹了,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的眸光潋滟,暗褐色的琥珀晶体中有温暖舒心的笑意流出。 他看看我满身的伤痕,嘴角一弯,问我: “随生,想学武功吗?” 我瞪大了眼睛问他:“就是那种可以把蜻蜓打进树身的武功吗?” 他摸摸我的头,“就是那种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的武功。” 我答应了师傅,每天到禅院来,也答应他保密,不告诉我娘。不知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优雅从容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我总会想到我那清雅恬静的娘亲。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合衬啊! 所以那天我在药庐门口听到孙子俊对我娘的无礼冒犯之后,我实在忍不住心底的那道怒火,冲进去把他推倒在地,我本来想大声说:你也配么?只有我师傅那样的人才配! 终于,半月之后的一个清晨,我竟然在草月花舍看见我师傅脸色铁青地抱着我娘,冷着声音让宣平马上去请大夫。她双目紧闭,手中攥紧了一枝殷红的野山梅,那红色花瓣破碎凌乱地压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如他脸上的神情一般惊心。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温柔而带着些焦虑,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听着,忽然明白到这个如风清如朗月的男子眉宇间淡淡的郁结所为何来。我的娘亲,在山下苦苦等待的人是他吧,哪怕见不到也要为他扫净落叶候在这一方陌生水土…… 大夫说,她只是过于疲累气血不足才昏倒的,休息一夜明日就该醒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而宣平叔叔和杏花姑姑还是跪在一旁不敢起来,师傅并不看他们,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们站起来默默无语地退了下去。我离开时还见到宣平叔叔守在门口的暗处,然而脸上没有一丝怨恨疲惫,反而神色愉快精神充沛的样子。 我真是很好奇,我的师傅,他到底是什么人。 回头看他一眼,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他坐在榻上垂首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穿过他手指里的是她缕缕的黑发。他的容颜这一瞬看上去竟有些沧桑和疲倦,然而嘴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微笑稍稍上扬,眼中的怜惜和宠溺在柔和的光芒中居然显得那般的令人神往遐想,不知他在用如何深的心意爱着这个天真率性的女子。 昏黄幽暗下他的身影,就这样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 许多年以后,当我为着那个我不知道为什么疯魔了一般去念着她想着她的女子而费尽心思百转千回时,我才恍然了悟,原来这就爱,那一件让人疯狂的小事,却会倾国倾城,倾倒人心。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番外别梦了无痕承中(一) 风来吹叶动,风去畏花伤。又是一年暮春至,司马承中推开门,走了出去 。莫为垂了手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知道侯爷又要到那个院子里去了,早早嘱咐了人在那里摆上小茶几。院子里稀落的几株桃花还在零零碎碎地看着淡粉的花朵,偶有几朵跌坠在桃树下的长条石凳上。 “侯爷,肃王在真觉寺落发,您,不要去看看他吗?”莫为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是时候,可是他更不忍心看着自己以喜怒无定闻名京城的主子如今一脸的寂寞感伤。 “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肃王若不走到这一步,当今皇上如何能放心?”司马承中苦笑,自东庭和屹罗修和以来已经两年,东庭已经今非昔比,这都有赖于那上位者励精图治。可是,他也有算不到的人,司马承中想,当天下都到了自己手中而自己连她的影子都不再能看到时,不知道司马辰恒有否后悔过。 而自己,早早就后悔了。 后悔在歧安时用尽手段把她带回京城,竟使她重遇司马继尧;后悔被她的琴音所动误入情途,后悔追逐着她的一颦一笑有如疯魔。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在品花楼匆匆一见,未满十六的她身量未足,虽一身男子衣袍,可是眼角眉梢尽是聪慧伶俐,被他盯着时眼中也只有受惊而无畏惧。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碧湘楼船上每日吃下那那些难吃的瓜果皮只是为了博她舒心狡黠的一笑?她像只小狐狸一样拿她所谓的小手段在算计着他,而他,居然也在享受着她的算计。 他没有把司马辰恒放在眼内,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看着司马辰恒时眼中只有看到世间美丽事物的迷恋和崇拜,他甚至留意到,她看着辰恒的眼睛时总是若有所思,似在回忆着什么人。 他还记得,那时见她捋起裤管使劲地踩着盆中衣服时,她脸上微微透红额头沁汗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发了疯了竟让失去理智地走上前去板着脸抱起了她。她的身子很轻,似是被他惊吓到了,他抱起她绵软的身子坐在这石凳上时心里满满是怜惜的情意,可是她不知道,也不留意他给她穿上鞋子时那种小心与宠溺。 他司马承中这一生何曾给哪一个女子这样的伺候?他对她的这种情意,京中有多少女子在佛前求了三生都求不来,他就不相信她能无动于衷。他的人,他的身份,他就不相信不入她的眼。 直到后来在天香楼,他亲眼看见了她瞪着司马继尧时的神情,才幡然醒悟她究竟把谁看进了心里。他的骄傲在那一瞬无声崩溃,要知道他常跟随肃王出入秦楼楚馆,不知有多少佳人青睐,可是他从来不曾放纵过。肃王取笑他的清高是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母亲当初是用什么手段把红线绑在自己和司马轩身上的,他不屑于在青楼寻欢。 那个男人,他几乎不想承认那是他的父亲,他记得四岁那年的除夕,他哭着拉着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宣阳王府,可司马轩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样的冷漠疏离迫使他僵硬地松了手。他疑惑过,痛苦过,直到长大了以后他才明白自己的父亲是如此的无视自己的存在,一如他只给了她名分而从没有一天留过在她的身边。她的母亲,因爱成恨的可怜人,在剩余的岁月里只想着如何报复那正在幸福着的“一家人”。她总逼着他要做“人上人”,四岁开始练习武艺,寒冬大雪仍然要在院子里练剑,有一天他终于体力不继晕倒了,醒来后却被母亲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多的让他都不知道要记住哪桩了。 他不恨她,只觉得她可怜。他本不稀罕这宣阳王位,本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司马继尧赶尽杀绝,但是从他出生那日开始受的苦,他不可能忘记。于是在母亲大殓的那一天,他在天香楼以及天泉大街布下多处埋伏,甚至故意让晴儿见到了漠北刀王。那日他的潜意识里确是希望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的。司马继尧和她,隐隐地让他感到不寻常,可又说不出这种不安从何而来,于是他与她下了一个赌约,他说,若是她骗了他,就得死。 没有人知道,他发下这样的狠话,只是为了剔除自己内心的不安。 在天泉大街他见到不顾一切蹩脚地骑着马奔至的她,心底的愤怒一下子燃起了,他把她拖进梅以心生前住过的旧院,他告诉她当年此地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她害怕,要她畏惧,要她知道忤逆自己会有什么后果。他隐忍着,尽管已经知道自己歇斯底里了,但是他对自己说,只要她有一点点的妥协,有一点点的示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松开绳子拥她入怀。 可是,她只是淡淡地让他转告司马继尧,日后勿再以她为念…… 真是可笑,司马承中,你算什么呢?他想。 对辰恒,她仰望有如天上的谪仙,只可远观;对司马继尧,连性命都在所不惜;而对自己,她却心存戒备,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他对自己说,一定,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他实在看不惯自己心里那个多情的影子,连自己都要开始嗤笑自己了。在听雪园见到她时,她仍是一身青衫作男子打扮,拿着碟子在池边喂鱼,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划出的弧线再一次扰乱了他的眼,他的心神。她把他错认作辰恒,他却借故恼怒把她抱入怀中,他心底有个声音喧嚣着鼓动着让他几乎失控,她怎么可以笑得那么若无其事月朗风清?明知道自己正盛怒,明知道自己对她有威胁,那一声“大公子”叫得生疏而隔离,然而自己还为那声音的清脆悦耳心动不已。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到了自己好像已经无可救药。 一整个晚上都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和司马继尧保持着彬彬有礼客气相待的样子,真是有意思得很,他想。 这一幕戏才刚刚开始吧,司马家的兄弟却早已入戏甚深,肃王急于追回盟书不惜请慕珏在天泉大街上对司马继尧痛下杀手,他算准了她会跟着司马继尧,他算准了她不会眼看着司马继尧死去。她会死吧,他想,他设计好了一个个杀局等着她和司马继尧走进去…… 他在一干人等相继离去后,在听雪园一杯杯地喝着女儿红。他有些醉意了,走出听雪园的时候夜风凛凛,他头一次在苍茫的夜色中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只觉得心里好像要裂开一般的痛。 但是不知道慕珏为什么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网开一面,她没有死,司马继尧也只是受了伤。他以为这一次自己的心那样痛过,就会心死了。谁知道除夕之夜惊闻司马继尧和她同坠山崖,他却又像疯了一般带着人暗中搜索了一天一夜,知道她回了宣阳王府高烧不退被司马继尧用被子裹住就扔到东盛大街,他仅余的一点理智都消失了,二话不说便策马赶到东盛大街想要把她接走。谁料慕珏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长信侯想救她还是害她?若是想害她就把她带走吧。宣阳王能把她丢在云府门前,长信侯以为这是因为什么?” 他盯着慕珏,他一直看不透这个屹罗人,一身孤傲看似不屑权谋那般遗世独立,然而城府极深,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承中真不知道,原来云先生比承中更了解司马继尧!”说罢策马而去。 所以慕珏也应该如他那般,知道她就是司马继尧的软肋吧!承中不喜欢慕珏看她时的那种眼神,明明是想掠夺和占有,但又好像在隐忍着什么另有图谋。可是这女人太傻了,居然不知道慕珏是什么人,肃王生辰那夜他终于忍不住在街上把她“抢”到侯府,穿上淡青墨兰水繻纱裙梳着倭堕髻的她是那样的俏丽动人,黛色柳叶眉下两泓秋水盈盈,唇上胭脂娇红欲滴,他拿着帕子拉过她有些粗鲁地擦掉她脸上的脂粉,更想借此擦去自己心脏处不正常的漏跳——这个女人,不管是人,还是她的心,都从来没有一刻属于他。他不想再作茧自缚。 可这世上有一种丝,你挣扎得越厉害,它便绑得你更紧。 他拥着她藏匿在假山隐秘处,她身上淡如兰馨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过鼻端,他心里一紧,腾出一只手来摘下她的面纱,昏暗之中只能看见她的轮廓。他另一只手把她紧紧地贴向自己,他已经不想用理智去思考些什么了,他此刻只想要她属于自己,只属于他司马承中一人。 所以他吻了她,明知道她会反抗,所以他把她的唇咬破了。 舌尖传来一阵血腥味,他记住了,这是属于她的味道。 当她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她和慕珏并非如我想象的那般订有鸳盟时,他的心一阵轻松,握起她的手走进肃王宴会厅。他说他要娶她,她受惊了,他的嘴角不禁莞尔,若他今晚能带她回府,她自然不会是他的侍妾,而是他的妻。如果躲不开,那就巧取豪夺算了,反正,他司马承中在她的心目中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事与愿违,她还是逃开了他,他铁青着脸在肃王府中四处找她,然而最后还是被司马继尧先他一步把她带走。肃王府门口,他对司马继尧说:把她给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与你为敌! 这是他的真心话啊,他从来不曾为着什么人什么事放弃过这段仇恨,今夜,他说出了他最不愿意说出口的真心话,然而司马继尧却拒绝了,司马继尧只说,天下人都知道,庆庭是他宣阳王的男宠……他忽然明白到,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纠缠着过去不放的人,是他,不是司马继尧!司马继尧根本不在意他报不报仇,只在意那个傻女人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肃王算准了司马继尧一定会阻止慕珏带走她,于是命人在齐云山脚伏击。司马继尧被修罗掌击中,又为了射杀慕珏冒着真气耗尽的危险拉开了天乙神弓,带着她藏匿在齐云山,那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天亮时侥幸的下了一场雨,扑灭了山火。她和他,经历了这番患难之后怕是终见云开月明了吧。天香楼中,久违的她越显瘦削不堪,苍白的脸色浅笑依然。她倒满了一杯桂花冰酿盈盈敬他,她知道那天在齐云山他对黑衣杀手说的话,他触到她明澈动人的眼波时心一下子就软了,不管她信不信,他解释了。她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把凤渊送到宣阳王府的动机,可是她不知道他只是想让凤渊告诉他,她在王府里过得好不好……可是,就是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没有机心和谋算。 她说她中了失心散的毒,会渐渐把人和事都忘记,最后如三岁小孩一般懵懂。他不相信,他宁愿她只是为了逃避他的情而撒的谎,然而她微弱的脉息告诉他,这是真的。 情要以情来还,没还清,她怎么敢就这样忘了?! 希望重新认识时不会再对他有怨恨?她只是为了司马继尧才这样说吧! 她在城墙之上向着日光下一身铠甲的司马继尧大声说不要忘了白头之约,她不知道身后的他的心仿佛被凌迟一般痛苦难当。 要他祝福她和司马继尧,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慕珏没有死,他让人送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九月十九,有情人共效于飞。他的心底早就认定她和司马继尧才是有情人吧,慕珏带走她的那一天,他在北城门阴暗处一直看着,他的心痛,想必司马继尧的心更痛吧。 可是不这样的话,她身上的毒又怎么能解? 司马继尧,不是只有你才会百转千回地爱着一个人。 他冷眼看着司马继尧九月二十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回宣阳王府中的那个整天昏睡在床的“晴儿”,可是心中只如寒天饮雪水,冰凉入心,毫无快意可言。几个月后他潜进屹罗,他几乎以为她真的死于宏光寺的那场大火,幸而在军营中意外地遇见她,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们逃到了一个小村庄,她的脚满是水泡和伤痕,他低着头不让她看到脸上的心疼和怜惜。他给她洗脚,给她抹药,就像一个丈夫细心照顾自己的妻子一样,她有些受宠若惊,又不着痕迹地维持着他们之间的界线。然而她的一句话终是让他受伤了,为什么不能是他来救她?司马继尧能做的事情他司马承中就不能吗?他心里又酸又苦,捧了水盆就离开了。直到晚上吃饭时,她给他夹菜,眼里尽是委婉的歉意,他的心又软下来了。夜里赶路,在山上歇息时他抱着她对她说: “若要解脱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杀了他,要么得到你。杀了他,前尘往事都可作一个了结;得到你,那些伤痛不堪的过往便会被抚平或是遗忘,可是啊,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是啊,这两条路都不通,杀了司马继尧她会伤心难过,用尽手段得到她,她一生亦不会展颜。 慕珏还是追来了,他被他一掌击中,受伤坠地,她扶起他在他耳边细声说:承中若是性命不保,晴儿将来如何能以情还情? 他眼看着她把他的剑往自己的手腕重重地割去,他看着她眼中的决绝之意,终于上了马疾驰而去。为了救她他把她一手推入了虎狼之地,他懊悔地向着越关城司马继尧的军营方向驰去,然而修罗掌的毒很快便遍行全身。远远看见点点营火,他两眼一黑便坠下马来。 睡了多久了?他真不知道,只知道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话语声音,是她吗?他极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她,想知道她究竟还好不好。她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脉门上,柔软微凉的触感,是她,一定是她!他侧过头去,然而俱是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按捺住自己,一言不发。 她还活着,活着就好。他,不想让她觉得她欠了他些什么,更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 他坚持回到侯府,那个说穿他失明事实的聒噪女子倒是每天风雨不改地随着章太医来看她,开始时他想赶她走,可是她总会耍各种各样的赖,变着戏法让他听到一些他想听的事情。 “晴儿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的爹爹,和继尧师兄。她总是很贪玩,每每被夏夫子抓个正着,都是师兄在背后替她说情。有一次她带着我们大家斗蟋蟀被夫子发现了,罚她禁足风荷院,还是师兄想了个法子,让夫子罚她背书,其实那些书大多都是晴儿背过的……” “晴儿逃婚,怕是因为我和她坠落山崖那件事吧。她自己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在乎继尧师兄,但是从来不承认,也许是因为我们姐妹俩老粘着师兄……不如这样,我去把继尧哥哥抢到手,晴儿就是你的了……” “和别人抢一只精致的瓷碗,抢到手后变成一堆碎片,即使缝补好了也不能再盛水了,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他说。 生活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少了光,却多了清静。他想清起了过去种种,反而有了一些别样的觉悟。他不介意现在这样子,可是,晴儿不知道他的不介意。 章太医治好了他的眼睛,在青林山过了一段日子后,他又回到了京城。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京城处处笑语喧天热闹如同白昼。 有人来报告他说,宣阳王妃在宫中落水身亡。他冷冷地看着报讯的人,只说了一句: “你敢以不祥之语诅咒王妃,造谣生事!人来,把他的舌头割了!” 他出了府门,没有骑马,一直往宣阳王府走去。他想,司马继尧权倾天下,怎么可能连她都保护不了?就差没有如珍如宝到把她放在手心了!过去她遇到过那么多磨难,她都走过来了,她怎么会死?他不相信,直到看见宣阳王府门前挂起的白幡,他的心猛然一窒。 他走进嘉鱼水榭只看见里面大大小小放了十几个炭盆,火红的光仿佛把整个屋子都燃点起来了。他看见司马继尧背对着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人,轻声说着: “晴儿,还冷吗?我知道我回来迟了,原谅我,别生气了啊……你还是不理我吗?不要耍小脾气了,你说过要等我回来的,你说一直都是我在等你,不公平,从此以后你会等我的,你记得吗?” 承中愣住在那里,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压抑着情绪的悲怆的话语,司马继尧好像在哄着一个睡着了不肯醒来的小女孩。 “晴儿,我有很多话没对你说……还记得那一次你生辰,被我气到了,不吃早点就去上学,你以为那些糕点和茶水都是阿松为你准备的,你居然还抱了他。你真傻,那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用山泉水煮的茶加了蜂蜜,旁人会对你有这样的心思吗?你快起来,我再去煮一回给你,晴儿,你起来……” 司马继尧痴痴地说着,絮絮不止,站在门口的他的心一寸寸冷凝成冰。他大步走过去,说: “她……究竟怎么了?司马继尧,你说,她究竟怎么了!” 司马继尧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神冰寒入骨。 “滚!”他说,“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了你!” “她究竟怎么了!”他大步走向他,伸手想要抓住他怀中女子的手,司马继尧衣袖一挥一掌击出,掌劲逼得他向后跌倒在地,撞翻了炭盆,火红的炭触到冰凉的地面发出“滋”的声音。 “不许你碰她!”司马继尧的双眼渐见血红,又慢慢地回复了原来的冰冷,他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晴儿,说: “他吵到你了,是吗?晴儿,你不要再睡了……” 司马承中走出嘉鱼水榭,却见小乔一人跪在水榭前的空地上,满脸泪痕。她看见他时终于忍不住抱着他的双腿放声大哭,他才知道她竟然是因为他而吞下了冰芒雪魄…… 朝廷许多大臣相继前来慰问,嘉鱼水榭前跪满了王府的人,甚至齐云寺的禅师都来了,可是嘉鱼水榭的大门始终是紧闭的,一直到两天两夜之后。 司马继尧走出嘉鱼水榭时,一身白衣两袖空空,神色木然。悯一方丈说要把王妃带到真觉寺为她做好法事才可下葬,司马继尧看着悯一忽而笑了,浅淡而漠然地说: “大师费心了,继尧定当以这天下为她陪葬。”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宣阳王府。 承中一直跟着他,到了京城西营大军的驻地。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一掌杀了你!”司马继尧转头盯着他。 “你不会,你不会让我比你早一步去陪她。”他说。“你若杀了我,就是助我解脱;你若不杀我,我会帮你达成心愿。”他忽然单膝跪地,一字一句地说: “司马承中甘愿受王爷差遣,万死不辞!” 这是他欠她的,那个傻女人,为了他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失了性命。偏偏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司马继尧的一缕执念和最后的一丝温情,他眼看着梅继尧如何擅自发兵攻打襄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克两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插满了白色的吊唁旗幡。帝上辰恒也听之任之,直到粮草告急,才下旨请宣阳王收兵。然而司马继尧绕道到了西乾繁都,以娶九公主为约定解了粮草补给的燃眉之急,于是大军在屹罗长驱直入,情势几乎不可逆转。 质子慕遥到了绵远这一天,承中在宴席上又一次喝醉了。他斜睨着坐在首席锦衣华服的司马继尧,只见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冰凉,手中的酒一次次地饮尽。一旁的九公主虽然娇俏可人,但是他很反感,即使知道这只是司马继尧用的手段的副产品,他仍然厌烦那个女人坐在本来属于她的位置上。 他醉了,冲至廊外吐了起来,撞落了她手上的盘子,朦胧间却看见一张魂牵梦萦的熟悉的脸,是她,一定是她!她怎么会死?她伶俐生动得有如山间的精灵,怎么会轻易地消失不见? 酒醒后,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却从迷茫中消失了,他四处寻她,终于在后院见到了她。 恍如隔世…… 他没有对她倾诉过一言半语他对她的思念,他只是默默地守着她,助她放走慕珏父子,带她到翠湖游船,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也包括那句“不若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本侯可好?” 这句话出口时他心里着实自我嘲弄了一番。嘲笑自己的不死心,嘲笑自己此生再难解脱。他知道司马继尧为何不肯认她,西乾的九公主岂是善与之人?他怕是不想她再生什么意外吧。 和曹崧同被关在狱中时,曹崧问他: “侯爷不担心?”担心什么?担心自己的前途命运还是担心司马继尧会对她怎么样?他笑了笑,回答了一句: “本侯不担心,只是有些欢喜,又有些伤心。” 对她,永远放不下心来。她离得他近,他会欢喜;然而她眼中心上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他无可避免地伤心。可是,这也不很好吗?他受着情伤的时候,也等于告诉自己,他是懂得爱的,他的心,并不冰冷。 她终是把司马继尧带走了。有人说在青林山见过他们,也有人说在真觉寺山脚的隐士村见过他们……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她还会偶尔想起他吗? 皇上让他扩建侯府,然而他却请旨,住回了空置的宣阳王府。这个地方,不但是她和司马继尧的回忆,也是他的家,再想逃避,也敌不过他和司马继尧身上流动着的相同的血。 她曾住过的那个院子,年年桃花开落,他还记得他为她穿上鞋子时她眼里的疑惑迷惘…… “侯爷,户部的孟大人送了一封请柬来。”莫为递给他一个朱色信封,他拆开一看,微微一笑,对莫为说: “十日后备好车马和贺礼,本侯要到青林山去,贺孟大人添丁之喜。” [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番外 承中(二)赠某糖 十日后青林山扶风书院 今夜扶风书院很是热闹,筵开数十席,孟夫人怀里抱着孩子正和客人寒暄着。书院的童子把长信侯领入宴会厅,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个子不高一身青布衣头上扎着葛巾的人抢过自己身前想要进去。招待的仆人连忙拦住他,说: “这位公子,您面生得很,请问你是……” 那人干咳两声,尴尬地笑笑说:“呃,这个,我是女方那边的亲友……” 这个声音,让司马承中当时就顿住了脚步。 他顺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仆人,“这是贺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仆人拿过名册正想让他签名,他却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司马承中追上去从身后拉着那人的衣袖,轻轻喊了一声: “晴儿?” 那人转过脸,愕然地对上司马承中的视线,疑惑于他眼中的思念和深情,随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说: “公子,我们见过吗?” 不是她,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松开他的衣袖,看着他走到酒席中某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他”是一个女子,承中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甜甜的笑靥,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不过,声音却是出奇的相似。 他也入座了,只是没过多久,他又听到那边有人在问: “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敝姓顾,孟夫人的侄子。” 那个酷似的声音慌忙回答说:“兄台有礼了,在下是男方的亲友,敝姓唐……” 莫为忽然看见他家侯爷嘴角弯出一丝深深的弧度,他在笑吗?可是侯爷此刻并没有跟人攀谈,又因何而笑? 这时忽然有一仆人急匆匆地走到守备孟大人身边,禀告说: “大人,小的刚才清点贺礼红包,竟发现有人的红包里只包了几块小石头……”声音虽不大,但是整个宴会厅此时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孟守备皱了皱眉,命人去彻查此事。司马承中转头看向那不起眼角落里坐着的青衣“男子”,只见她的脸上掠过一阵慌乱,继而又马上低头吃着碗里的菜肴。他还看见她的手轻轻一拨,那只被她“遗弃”在桌面的鸡腿被扫入了自己的衣襟。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随手拿过手边的一壶酒便向“他”走去。一片浓重的阴影覆盖下来,“他”才恍然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一身锦衣玉带的男子,他的笑容带着不可抗拒的压迫感,脸上刀刻一般的五官虽然俊朗但是满是凌厉。他往“他”的杯中倒酒,一边说: “承中敬唐公子一杯,刚刚听唐公子说是孟大人的亲友?”他把杯子递给“他”,在他眼神的压迫下,“他”只得乖乖的张开嘴把酒如数倒入,一时间喉间似有火烧难受之极。司马承中轻笑了一声,又倒了一杯,说: “承中也是孟大人的本家,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唐公子?”他又把杯子递了过去,“他”闻言似是一惊,刚想说什么,那杯酒却从“他”半开的唇间落了进去。 “唐公子酒足饭饱,若不想惹人误会,现在不妨起坐更衣……”他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耳语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熏得“他”的耳朵一下子红了,“他”连忙起身,狠狠盯了他一眼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谢公子提醒,在下现在内急,请让让!”说罢恼怒地一把推开司马承中,急匆匆地起身离去,落荒而逃。同席的亲友茫然若无所知,司马承中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玩的事了,他想。 下了青林山,他正要掀开马车车帘,忽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重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几声打嗝,他一把掀开车帘,看清了在里面捂着肚子斜躺着的人,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来: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她满脸通红,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这是本侯的马车,你快下来!”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笨猴?有人自称笨猴的么?你一定是喝醉了,呵呵……”她笑得那样可恶,司马承中一步跨入马车,拉过她的身子想要把她拉出来,她却像藤蔓一样手臂缠紧了他的腰,灼热的身体贴了上去,口中喃喃道: “笨猴,我叫你大侠了好不好?大侠,别赶我走,我难受,难受得很。” 他皱眉,正想用力推开,这时她头上的葛巾散开,一头青丝垂下,他一愣,面前的女子面容清秀娇俏,脸色绯红,我见犹怜。孰不料她喉间一声闷响,她一张口“呃”的一声,一阵酸臭的水样物质统统落到他的衣襟上,他登时没了反应,那女子似有再度呕吐的迹象,他连忙别过头去想要躲开。但是安静了几秒,他转过脸再看她时,她却晕乎乎地仆倒在他身上…… 莫为从山上匆匆赶来听到声响跑去一看的时候,他不禁张口结舌了,自己的侯爷在马车内被一女子压住,好像是……亲吻……莫为弄不明白了,唇压着唇不是亲吻是什么?然而满车一阵令人作呕的酸臭味,这样的环境下,侯爷这么不讲究的么? 他不过是在山上给侯爷整理了一下孟大人回的礼,一下山便看见了这么不雅这么惊艳的一幕,真是……不知道是该回避还是该帮侯爷整理整理。 “莫为!”他转身要走开时司马承中正好把醉醺醺不省人事的她推开,“给本……给我另外找一辆马车,还有,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最后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侯爷。” 找不到马车,只好卸了马车的行辕,给侯爷牵过一匹马。司马承中的衣服也换过了,莫为看着一脸怒气的主子,又看看那一身污秽睡得昏天黑地的姑娘,讪讪地问道 01 一夏晴深第31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讪地问道: “侯爷,这姑娘……” “她与我何干?!”司马承中上了马一挥鞭扬长而去。 莫为叹息一声,侯爷,你轻薄了人家,就这样弃之不顾? 翌日宣阳王府 “饿了吧?姐姐喂你们吃东西!”一个女子穿着软烟罗翠绿纱裙,坐在嘉鱼水榭边上,手里拿着一碟子鱼粮,青葱般的手指抓着一把鱼粮洒在湖面,金色红色的锦鲤从绿如糯玉的水中冒出头来,甚至有跃起之势,只听得那女子咯咯地笑着,声音清脆响亮,手指轻拍湖面, “贪吃鬼,你咬到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司马承中走过去,伸手抢过她的鱼粮扔在地上,一脸怒气地瞪着她,昨夜她吐得那么爽快,现在居然还笑得这么爽快,真让他气结。 那女子似乎又被他吓到了,她站起来,嗫嚅着说: “你的管家让我赔你一身新衣裳,才把我带回府的;可是,我没有钱……” “然后呢?”他眯起眼睛问。 “然后……我决定留下来打零工,挣够钱了就还给你。”那女子笑了,一脸的天真。 “打零工?”他也笑了,是冷笑,“我那身衣服二十两银子,一个丫头在府中一年只有不超过十两银子的薪俸,还没有算你吃我的住我的偶尔打烂什么要赔偿的,扣剩之后大概只有七八两银子,你说,你打算打三年什么‘零工’吗?” 那女子瞠目结舌,讷讷地说:“那我该怎么办?” “府门就在前方不远,你走出去之后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了。”他丢下这句话,便迈开步子向天心阁走去。 她愣神了片刻,马上追了过去,从身后扯住他的袖子说:“别赶我走,你知道的,我身无分文,孑然一身流落在此……” 他停住脚步,笑道:“当然知道,那封石头红包,不就是你送的吗?” 她的脸一红,却又大声反驳道:“这世道买张红纸都是要钱的!你家大业大,暴发户当然不知道穷人是如何捱日子的!我饿了三天,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出此下策,你却戏弄我灌我喝下那烈酒,吐了你一身也是活该的!” 暴发户?!他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她在他盛怒的目光下瑟缩着,又说: “不吐都吐了,大不了就道个歉好了。我不知道倒了什么八辈子霉运,看小说看通宵,结果一觉醒来就穿到荒山野岭了……我说笨猴,哦不,大侠,你能不能看在我举目无亲的份上给我一份工作让我有口饭吃啊?”要怪就怪笑笑的那本小说,把男配写得那么讨人爱,害得她撑着眼皮看下去,看小说都会穿越,空前绝后啊! 她在说些什么?!司马承中拂开她的手,转身就走,她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你府中可缺书童?可缺厨子?可缺丫头?” 承中不语。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她说。 承中仍然疾步如风。 “我姓唐,名糖,”她嘻嘻一笑,“大家都喜欢叫我唐糖。” “你父母可真省功夫。”好不容易他才赠她一句。 “这算什么,还有人姓丁名一一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每次都叫他做“笨猴”吧!说什么他也是她的未来老板。 他虽然很想听到那极其相似的声音,但是他最终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聒噪。 他定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对她说: “我是长信侯司马承中!”他要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出言冒犯。若不是她的声音,只怕他早就让人把她扔出府门了。 唐糖忽然怔住,亮幽幽的眼神盯着他,脸上呈现的不是恐慌畏惧,而是梦幻一般的表情,“你说,你是司马承中?” “如假包换!”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他又被这小女子藤蔓一般的手臂缠上了,她拥抱着他,张口就嚷道: “真的是你!承中,我的小中中!” 他用力想推开她时,她却说了一句让他有如雷击的话: “小中中,不若我钱债肉偿吧!你嫁给我好不好?!” 疯女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要败下阵来了,这女人完全不可以用常理去推测,说话颠三倒四,荒诞不经。他用力推开她,拂袖而去。 他忘记了,他完全可以让人来把她架走,或是干脆一掌把她大伤再扔到大街上,他可是鼎鼎有名喜怒不定的长信侯啊! 后来回想起来,他都会后悔这一天的不够决断,他总在想一定是她的声音作祟,一定是他太想那个人了所以急于找一个替身。 后来某一个清晨,他发现她竟成了他房中伺候他穿衣的丫鬟,莫为解释道原来的丫鬟出府嫁人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才让她顶上的。可是这女人什么都不懂,如何给男人穿衣他还要手把手地教了她两天她才懂得如何去扣那些扣子。于是后来她干脆成了他的书童,只是光教她如何运劲磨墨就教了半天。指责她的时候,她竟然巧舌如簧地说道: “某糖介乎于材与不材之间,这样的生存之道不也很好吗?” 他发现她不会绣花不会弹琴不会打扮自己,她会做的都是些“不正常”的,比如教厨子拿铁箱子来做什么糖炒栗子,差点搞到厨房被炸掉;某日风大,他远远的惊见月华阁中竟然飘扬着鹅毛大雪,走近看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才知道,原来他没看错,只是想错了,那是鹅毛,不是大雪,她说她要做什么“羽绒被”…… 某日冰人上门想为某家小姐牵红线,她却肆意破坏,冰人问及她的身份时,他只淡淡地说:这是本侯爷的干女儿。冰人一走某糖当即就翻了脸,要挟他说若是敢当他干爹她就死给他看! 那就不当干爹了,当干哥哥吧。他说。 你敢认亲认戚的话……某糖嘴角升起一丝毛骨悚然的微笑,凑过头去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就敢乱伦!要不要试试看…… 他恼怒地推开她,她得意地大笑。他此时努力地回想究竟自己过去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让老天空降这么个磨人的妖孽来整治自己。而那始作俑者保持着常开的笑口走到桌前把招待冰人的点心一扫而空…… 四月桃花盛会,皇后在御花园宴请文武百官家眷。各位大臣家中地少爷小姐都参与了,司马承中带着她同去,碰巧遇到静安王,两人畅谈一番之后,司马承中才突然发现唐糖不见了,走到人声最喧闹之处寻她,听得远远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听说皇上要给尹姐姐指婚给长信侯,可是当真?” 一个羞赧的声音答道:“妹妹说笑了,这等事当然是唯君命是从,姐姐岂敢多想?” “是啊,你最好想都不要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司马承中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可是晚了,那个声音继续说: “使君有妇,不要不自量力。长信侯早就心有所属,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有主?”那个羞赧的声音惊疑不定,“不可能!” “他是我的!”某糖的声音霸气地宣布。 司马承中的心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想去分辨那感觉,因为后面她说的话让他气得几乎想要杀人。 “就凭你?”尹家小姐轻蔑的说。 “不相信?坦白告诉你吧,我有了长信侯的bb了!”某糖懒懒地说,顺便伸手摸了摸小腹。 “比比?什么东西?” “有了就是有了,bb就是孩子!”这话一出顿时山摇地动,震得一干人等魂不附体,司马承中正想冲过去把她拎回府中一顿暴打,她一看见承中,马上笑眯眯地走过去拖着他的手臂,目光盈盈如水笑意流溢,甜甜的喊了一声: “小中中,你来了?” 小中中?众人猛然一抖,似有冷汗冒出。司马承中铁青着一张脸,满头黑线,正想掰开她的手,不料身后一人缓缓出声道: “承中,此事可是真的?” 众人一看,连忙对着明黄身影下跪,口称万岁。 司马承中这回真是郁闷到家了。 宣扬王府中,某糖被人狠狠地打了十板子,司马承中临走时还怒气冲冲地告诉她,若不是因为她的声音让他想起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他早就把她赶出府了! 某糖嚎啕大哭,不知道是因为板子痛还是心痛。 两天过去了,司马承中坐在书房内,手中公文看了许久还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这时莫为匆匆进来禀告说: “侯爷,唐姑娘让人到外面的医馆买了一副药回来。” “哦。”他随意地应了一声,只道那是治跌打外伤的药,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下床,想起来那十板子他会不会手重了一点。 “侯爷,这不要紧吗?”莫为试探着问。 “有什么要紧的?” 莫为转身退下,一边念叨着说: “一个女孩家从此以后就不能说话了,还有婆家愿意要她的么?真傻……” 司马承中猛然放下手中公文,大声喝止住莫为: “你说什么?!那是什么药?” “失声药。侯爷,你这是去哪……” 司马承中大步走入她的房内,看见她坐在桌旁正在往自己的口中倒着那浓浓的汤药。他大手一挥,她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他伸手捏着她的喉,拍着她的背,大声说: “该死的!你把药给本侯爷吐出来!” 某糖几乎被他拍到吐血,如他所愿地吐了,连胆汁都吐了,他还不解恨,恨声说: “谁让你这样折磨自己的?你只有声音像她而已,你以为天下之大,我要找一个音容笑貌酷似她的有那么难吗?我为何偏偏要留住你?该死的笨女人,给本侯爷招惹了一大堆事之后,竟想变作个哑巴来脱身!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再敢吃这种药试试看,我跟你没完!” 她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真似成了一个哑巴。 他俯身横着抱起她,她忽然惊觉,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还会说话,很好,看来吐得很及时!”他冷冷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昨日你让本侯爷犯了欺君之罪?” 她嗫嚅着不出声,她当然知道,昨天当着皇帝面他帮她圆了这个谎她才免了杀身之祸,他又说: “今日我已经上书皇帝,禀明长信侯府不日将迎娶侯爷夫人。只是现在,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把谣言坐实。”说着他便不顾她地惊呼抱着她走出了她的房间,直往他住的月华阁去了。 把谣言坐实,便不算欺君了。 某糖哀叹,她喝的不过是跌打药,什么时候跌打药也能让人变成哑巴了…… 这边莫为正千叮万嘱杏春园的某位大夫,若是侯爷派人来查问,一定要死口咬住就是某糖姑娘让人来买的失声药……(完) ———————————————————————————— (某生笑笑:字母糖,番外送你了,难得一反风格有些狗血有些bt,你是不是该还我一个长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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