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一朝·一夕念 》 作者:水墨嫣 卷一:劫缘难定(慢热篇) 第1章 楔子 雍正四年,九月初十。 迷雾,无边无垠。 透过层层灰蒙,彼岸血红的曼珠沙华如火焰烧红天际。 一叶轻舟,浮在死黑却又透明的忘川水面,缓缓驶向虚无缥缈的远处。船头立着一名青衫男子,背负了双手,静静垂眼。水深却可见底,满目皆是那扭曲、破碎的灵魂,被铜蛇铁狗噬咬,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自水底传来,散于空中。 “看到忘川河底的那些怨灵了吗?”接引侍者静立船头,冷淡漠然地问。 “看到了,”青衫男子微微点头,也冷淡地问,“他们为何要在那里受苦?” “执念太深,不愿轮回,”侍者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又苍凉,“轮回之人,皆要喝下孟婆汤,忘掉生前种种,才可入世轮回。可是有一些人,为了来生还记得前世所爱,选择不喝孟婆汤,而是跳入忘川河,受尽折磨,千年之后若还心念不灭,则可带着前生的记忆,重入人间。” “执念……”男子喃喃低吟,心狠狠抽痛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伦的脸,想起那时她依偎怀里,坚定认真地说,生死相随,无怨无悔,若有来生,也定要记得他,来找他。她会不会那么傻?为了要记得他,甘受那千年苦寂和折磨? 心好似被撕裂,她如花笑靥仿佛在河底一点一点破碎。 “轮回虽苦,但只得匆匆几十年,然后就前尘尽忘,好过那千年寂寞。”侍者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男子不语,转眼望向那迷雾深处的奈何桥,多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多想她将前尘饮下,忘了他,忘了那些苦痛。 迷雾渐浓,将远处的桥一瞬淹没。 小舟的终点,是阴森冷暗的阎罗殿。阎王威严的脸,在青幽的冥火下显得诡异又恐怖。他翻着生死簿,笔下一圈,冷而低缓地说道:“来人阳寿已尽,即刻带往奈何桥,入六道轮回。” “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吗?”男子静静看着他,站立不动。 “轮回之人,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冥王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除了忘川之底的灵魂,没人能带着记忆轮回。” “那能让我再看清清一眼吗?”男子带着一丝恳求地问,他想再看她一眼,想在遗忘之前,再看一眼那个深爱的女子,也许这刻在灵魂深处的一眼,可以抵受忘却的吞噬,不能带着和她的记忆,也要印下她的样子,那样在世间走过多少世,都不会寂寞。 阎王继续翻着生死簿,声音一沉,“你的妻子执念太深,已经跳下忘川河,你不能再看到她了。” 男子的手紧握成拳,虽然已是魂魄,但仍是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一阵撕裂的疼痛,闭上眼,前尘尽现,长相思,莫相忘,若相惜,不相弃。历历在目,声声泣血。那一刻,仿佛万箭穿心。 “恳请阎君让她轮回吧。”男子睁开眼定定看着冥王,“我愿代她受那忘川之苦。” 冥王仔细地看着他,又看着生死簿,良久不发一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你需得与本王订下契约。” 男子平静地问,“什么契约?” 冥王伸手一挥,侧面的墙上就出现了忘川河底的画面,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在铜蛇铁狗的噬咬下变得扭曲破碎。冥王指着那墙上的景象叹道:“不知为何,执念太深的人越来越多,这忘川河底的怨灵拥有比一般灵魂更强大的意念,但多为怨念,久而久之,忘川河上的怨气日益加重,终有一日会吞噬整个冥界。唯有将世间最为纯净的灵魄化入忘川,方可消减那股怨气。” “如何化入忘川?” “魂飞魄散,永堕忘川。” 男子微微一惊,沉思良久,淡淡开口,“若要我永世不能轮回,不能再照顾清清,那阎君也需得答应我照顾好她,让她每一世都投身好的人家,都有幸福的归宿。” “这个本王答应不了你,”冥王摇头,冷然地道,“每一个人的命数不由本王决定。而且挫骨扬灰之人,就算入世轮回,也要历尽十世劫难,这十世,她会经历沦为娼妓、受刑入狱、饱受虐待等人世间所有的苦难,若每一世之间还夹着千年忘川之苦,那她将会成为世间执念最深的怨灵,将会遭受天帝诅咒,永生永世都不得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男子紧握的手一阵颤抖,挫骨扬灰也是他连累她的,这一世她已经为他受尽了苦,为他而死,可上天还不放过她。 “忘却前尘,入世轮回,乃是天道,一切妄图与天对抗的人,都将受尽磨难,”冥王青灰的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指着那面墙道,“你以为人人都能抵受忘川千年之苦吗?看一看多少支离破碎的灵魂,他们心念已灭,已经沉沦,将永远留在那忘川之底了……” “说那契约吧。”男子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与你签订契约。” 冥王的手又向着墙上一挥,墙上渐渐浮现出一些凹凸有致的文字,转瞬化为符文,“你签下这纸契约,本王立刻送她轮回,她将不再受千年忘川之苦,但她挫骨扬灰,这轮回的十世劫难,已是天定,无法违逆,本王许你带着记忆随她轮回,十世尽头,本王送你们重回大清,若是山河易主,改变了命数,你们就解了彼此的劫,一切诅咒再不复有。” “但是——”他拉长了声音,更加低沉缓慢地说道,“若是改变不了命运,本王就要收回你的灵魄,你将魂飞魄散化于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介意永堕忘川。若无她相伴,轮回千世,也是无趣。她可以为我受永世诅咒,我怎能不为她再赌一次?”男子说完,走向那面写满符文的墙,伸出手,在那妖冶的魔咒上,签下了契约。 第2章 第○○一章 穿越 迷雾,无边无际。 一叶扁舟在青灰的水面轻摇缓行,混沌中,一切都朦朦胧胧,笼罩着幽冥诡惑的青光。彼岸花,如火焰燃烧,烧红茫茫死水。 一个冷酷又威严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充斥于天地,“你在世间还有最后百天时日,你可要修改契约?” 一个男子清淡却坚定的声音,从迷雾中层层散开,带着一重重的回音蔓延,“绝无更改。” “你已守护她十世,百日之后,就是轮回的终点,本王将送你们回盛世重逢,但若不得救赎,灵魄就将化于忘川,你真想清楚了?” 男子的声音依然清淡,不带悲喜,“十世以前签下契约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不求宿命能改,只要能再爱她一次,劫灭亦无悔。” 话音落,小舟被混沌吞没了,燃烧的花火在死黑的水面印出魔咒一般的符文,生死之契,一闪即逝,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黑暗。 我猛然惊醒,又已泪湿枕巾。 二十二个年头里,我时常做着这同一个梦,梦里只有三种东西,黑水、灰雾,和那开似血燃的曼珠沙华。梦里从来没有人的出现,没有我,只有那两个声音,两句对话,清晰得仿佛刻在我脑中。男子温柔清淡的声音令我隐隐心痛,我时常想,若无因果,为何会如此执念成为不得开解的梦魇? 那惊人的最后时日,从最早的十多年,一点一点减少,到了百日。再到后来的十日中,我几乎每天都要梦到,十、九、八、七……,敲在心里的倒计时,令我无比害怕时间的流逝。 梦中男子在世间的最后一日,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景象,这次灰色的雾却奇迹般地散开了,小舟越来越近,终于可见舟上立着一人,天青色的身影,修长飘逸。 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呆了半晌才回过神,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拿起电话。 “清清……”那一边传来仇诺的声音。 “是你?”我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事?” 他沉默了很久,在我不耐烦地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才终于开口道:“清清,我要先走一步了。” 先走一步?怎么那么像要英勇赴死的感觉?肯定又想作弄我,我也懒得理他,淡淡道:“那你慢走,不送了。” “清清,不要怕,我会来找你……” “玩什么呢?”我冲电话那头吼道,但那边却再无回音。 我重重挂了电话,蒙头继续睡觉,可再也睡不着,许多的往事像是激流冲开大堤,汹涌而来。一点一点,又想起了。 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时,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近万人的会堂鸦雀无声,只听见他空明的笛声,悠扬轻灵,像是能穿入人心,在心湖上激荡起层层涟漪,再一层一层地穿透,直至心底。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宁静,深黑的眼睛灿若寒星,或笑或悲,都带着一丝难言的魔力。那一刻,那个如火张扬,又如水恬淡的男子,他的脸、他的眼眸、他眼中深情,就已随那首穿入我心的《乱红》一起,定格在了我记忆深处。 不过世事无常,在我以为最幸福的时候,他搂着外语系的系花来给我介绍,没有一句解释,我却完全明白了,我的骄傲让我在当着他面的时候还是表现得很平静,很友好。只是那一晚,我像喝白开水一样的抱着瓶子喝了一瓶白酒,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对着玻璃门,看到自己狼狈的影子,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一一埋葬,我们,再见是路人。 是路人了,而且过去三年了,可他这样一个电话,还是搅得我心神不宁,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拿起电话打了过去,那边传来一阵强烈的哧哧声,我顿觉头脑发晕,人事不知。 屁股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令我惊醒,微微睁眼,却见自己伏在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打在我身上,那真不是一般的痛,火辣辣的,我想撑起身子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两只手重重按着肩头,一动也动不了。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渐渐向我移来,我也渐渐能从下往上看到她的全身,她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却没有半点表情,我大叫:“救命,救命。”她无动于衷,只是带着更加同情可怜我的眼神,但又似乎不是在看我,她这无情的反应让我彻底绝望了,全身都在痛,终于又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在一张又冷又硬的床上,身上还是很痛,不用看也知道伤口一定很严重,打我的到底是棍棒还是藤条也分辨不清了,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打过,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半晌才强压下恐惧,挣扎着爬起来,迟钝地打量眼前这张床,老旧的硬木板上垫着薄薄的一层棉絮,被子还算新,丝绸缎面,上面绣着一些碎花,枕头是个长方体,很高,有些像夏天里睡的竹枕,床上方垂下一层纱帐,外面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拉开床帐,正好看到床头的铜镜,照得出我的影子,但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爬近了一点,终于看清了镜中的我,那一刻,只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颗心瞬间跳到了每分钟一百八十次以上,差一点背过气去,紧捂着口,那一声尖叫才没有叫得出。 镜中的人,竟然不是我! 铜镜虽然模糊,但还照得出我苍白如死人一样的脸和惊恐万分的眼眸。镜中的人很眼熟,赫然就是我挨打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人的样子,接下来一刻在脑子中冒出来的念头,才真让我吓得半死,那时我看到的,已是她离体的魂魄?那个时候她已经被活活打死了?难怪她会有那样自怜凄凉的眼神,但我又是怎么借了她的身体?我一点也想不明白。 四下扫视着屋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屋里的陈设古朴自然,不像现代装潢,我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这里刚死了人,我还借用了她的身体。莫非我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回了古代? 只有一瞬间,兴奋弥漫了我的全身,连伤口的疼痛都忘却了。我常常做梦都想回到古代,想回到盛唐,看那盛世的繁华和宁静,看那如浓墨重彩一般出众、却又如水墨丹青一般隐逸的才人。 但是只得那一瞬,兴奋就被忧虑所取代了,我要怎么回去?这个时空和那个时空的时间是怎么换算的?我怎么会穿越的?我是不是只是在做梦,其实一直都没醒过?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惊涛拍岸一般地敲击着我,却毫无答案,也不知呆了多久,眼前忽然闪现一条人影,吓了我一跳,待我回过神来向她看去,她已走到床边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强迫似的令自己集中精神镇定下来,管它是穿越还是做梦,都先搁在一边,先搞清楚眼前的情形要紧,从她的服饰上看,那是清朝的旗装,而且她应该是一个千金小姐,从我会挨顿毒打来看,也知道我地位不高,她这时来看我,又挨我坐这么近,说不定我就是她的丫头,她人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带着笑意,还闪动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应是有两分机灵不拘泥的人,或许还有一点点叛逆和豪放,她的眼神很清澈,保守估计应是一个单纯又很直接的人,她看我的目光很柔和,平时应该待我还不错,而且面上隐隐有一丝愧疚,那么我挨打很可能是因为她…… 我就一边仔细看着她,一边迅速地分析,她显然被我这搜集情报似的眼神弄得有些糊涂,伸手到我额头上,紧张地问:“小红,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她才真是吓到我了。小红?!这就是我的名字?我的天神王母玉帝,你们让我穿越,附身一个丫头身上,一来就挨顿毒打,地位低,运气差,我也无话可说了,不能让我的名字好听点吗? 她不知道我心里在为什么哀叹,见我不说话,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她,越发紧张了,“小红,你说话呀?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偷跑出去惹祸,你也不会被家法处置了,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看来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果然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大家闺秀,只是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猜不出来,什么家法,要将人活活打死?此刻我脑子里满是那真正的小红临走前哀怜凄楚的眼神,面色不由得一冷,口里迸出两个字:“是啊。” 她愣愣地看着我,显然不相信我会是这样的态度,我说出这两个字后也有些后悔,我还没有习惯一个奴才的身份,还没有进入角色。在那个社会,我这样因为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很可能让我再受一次皮肉之苦,甚至是因此送了性命。我暗叹了口气,正在想要不要马上做出一副笑脸,假意与她玩笑,但是小红死前的样子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我嘴角牵动了一下,将那抹笑容强压了下来。 就这片刻迟疑,她忽然紧紧抱住了我,一边哭,一边说,“真的对不起,你病得那么重,阿玛还处罚你,我当时被他关了起来,不然一定会救你的,我来这之前,已经与他吵了一架……” 我愣了愣,原来是那小红有病在身,才因此送了命,难得这家小姐还会这么有诚意地对一个丫头道歉,还为她顶撞自己的父亲,想来这小姐平日也是真将她当作姐妹,难怪她走的时候,眼神中只有不甘不舍,却并无恨,丢了命的人是她,她都不恨,那我还执著个什么?当下轻轻叹了口气,“说笑呢,这也哭。” 她抱着我的手一僵,忽然将我一推,笑骂道:“好你个小红,连我也作弄。” “哎哟!”我痛得一声大叫,被她这一推,一屁股坐在床上,痛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翻过我身子,脸上愧疚之色更重,眼眶红红的,见我没再龇牙大叫,这才安心了些,帮我擦去额头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默默无语地看着我,我也不与她说话,一身散了架似的,心中烦躁不堪,只想着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但又想不出一点头绪,只紧皱了眉头,想着心事。 她定以为我这副痛苦的表情是因为伤口太痛,眼中又浮上一丝歉意,“小红,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我心中苦笑,有些倦意地点点头,她这才起身走了。 趴在床上,抬起头就看见镜中现在这个我,明白了怎么回事,已经不觉得恐惧了,脑筋经过方才一段时间的激烈运转,已经越来越清醒,看这情形,也不像是做梦,哪有这么真实这么清楚的梦?虽然不能解释,但我可能真的穿越了。 这时我却想起仇诺来,想起电话中他奇奇怪怪的话,他说先走一步,难道是他也穿越了?一想到在这陌生的时空,我可能并非孤身一人,心里又稍稍踏实了些,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找到他。 这像是一个信念,支撑着我在病痛中度过了几个月。 通过这段时间装疯卖傻旁敲侧击,大致将目前生存的环境弄清楚了,这家老爷叫赫舍里翼达,在京中也算一个有钱大户,几年前捐了官,但一直无缺儿,至今也未当上。我那小姐赫舍里玉容,是他独生的女儿,长我一岁。夫人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妇人,奉行三从四德。 终于等到老爷外出,玉容又要偷溜出去,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便央求她带我一起出去。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跟了我几年,可从来不出门的,每次我要出去,你还唠唠叨叨半天,今日倒奇了。” 我早已在屋里呆不住,无法去解释我可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红,只好含糊笑道:“就因为从来没出去过,才想跟着小姐去见识见识嘛。” 她也没多疑,爽快地笑道:“好,今日就带你去外面见识一下。” 她换了普通人家的装束,我跟着她偷偷溜出了门,逛了半日,她带我去看戏,台上的人五花大脸,哼哼唱唱,我也完全看不明白,见她兴致高昂,不想扫她的兴,借口去给她买煎饼,便自个儿走了,打算好好看一看这京城的风貌。 没逛多久,在现代练就的警惕让我意识到被跟踪了,两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一直跟着我走过了两条街,我走他们便走,我停他们也停,我心中越来越急,穿过人群放腿跑起来,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人还大叫,“小姐……小姐……” 小姐?我纳闷了,我只是个丫头,难道是认错人了? 他们越追越近,我也无暇多想,拐过街角,发足狂奔,经过一座恢宏的府邸前,里面疾射出一匹银鬃骏马,对着我撞过来,那速度,避无可避。 我惊得呆住,完全无法动弹,只听一声马嘶,骏马人立而起,生生顿住,马上一人,正冷眼看我。 第3章 第○○二章 初识 那人约莫二十多岁,一身素色,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常年生着大病,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又黑又深,但却没有神,目光呆呆的,只看了我一眼,侧转马头,扬长而去。 经这一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那追我的两人转过街角才回过神,眼见跑不过他们,周围也无可以躲藏的地方,情急之下,几步冲入那座府邸,躲在敞开的朱漆大门后面,还未喘口气,正院门前便有一队带刀侍卫向我走过来。 也不知追我的人是什么来头,若他们没认错人,小红真是大户千金,倒也不错,但不知她为什么要跑出来,还隐姓埋名甘愿当一个丫头,想来她那家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是先暗中了解清楚再作打算,此刻万不能被他们抓走。 只听他们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外石阶前,一人“咦”了一声,奇道:“明明瞧见是拐进了这条街,怎这么快就没了影子?”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是看错了?小姐失踪多年,大人和将军一直到处寻找,都毫无音讯,说不定已经不在了……而且当年那位爷拒婚,可谓是奇耻大辱,就算她还活着,恐怕也不会回这京城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方才那女子确实与小姐有几分相似,既然都到镇国将军府来了,不如进去禀报将军一声,他一直都很紧张小姐的安危,若是听说小姐回来了,定会很高兴。” “我们认错了人也不一定,将军大病初愈,又与珍格格的婚事临近,这不确定的事,还是别惊扰了他,我们先回府告诉大人。”沙哑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你说——那位爷那里,要去说一声吗?” “你忘了当年的事么?他拒婚小姐才离家出走,大人指天发誓,今生孟府与他绝不往来,你还理会他做什么?” “那是,我们先回府禀明大人。” 两人的脚步声去了,我长长松了口气,听得似懂非懂,那孟府果然不是该去的地方,和一个什么爷有婚约那就够糟了,还不知和这里的将军有什么瓜葛,而且这将军马上还要成亲了,这到底是几角恋牵扯不清?我可没兴趣掺和,还是做我的小丫头,离这帮人有多远躲多远。 打定这主意,我正准备开溜,将军府的那队侍卫却已到了身前,为首的一人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开口倒很客气,“姑娘是什么人?” “我……”我脑筋飞快转着,想到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似乎孟家老爷和这镇国将军交情不错,当下笑道:“奴婢是孟府的人。” 那人神色更加和善,又仔细看了我两眼,“你是二小姐的丫鬟?” 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子女成群,那是再正常不过,孟府肯定也不止一个小姐,想必他见我穿着不错,就将我当做了孟二小姐的贴身丫头了,失踪的那个几年前就该出阁,应是姐姐没错,当下道:“是,小姐今日去大小姐的屋子,发现一些物事,似与将军有关,所以让奴婢来说一声,若将军有时间可去孟府,她令人将东西交与将军。” 编这些莫须有的事好似有些缺德,而且一去了就会被拆穿,但我此刻脱身要紧,也只能这样胡编了,那侍卫果然未多疑,正色道:“将军方才出去了,姑娘可到府上等他。” “不用了。”我慌忙摇手,“请侍卫大哥转告将军便是,奴婢还要尽快回去伺候小姐。” 他也未再多说,还将我送出大门,我心中暗笑着去找玉容了。 没过几日,老爷又有事外出,我与玉容自然在家呆不住,便又溜去街上。 时值春末,花开荼靡,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淡淡春逝的味道。暖暖的阳光斜照进酒楼的窗户,让人多了一丝慵懒的倦意。 这次我可有了准备,女扮男装出门,就再不怕遇到孟府的人了,坐在我身边的赫舍里玉容小姐,今日也摇身变成一名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坐在酒桌右侧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面容惊艳,神情冷淡,穿着简洁清新,怀抱着琵琶,含娇带羞,一凝眸,一浅笑,皆带着令人沉醉的魔力。 在我对侧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浅黄|色的马褂,一双眼眸亮如寒星,闪烁着清冷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冷然又坚毅,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一刻,我们还是完全不认识的人,这时却坐在一起喝酒了。那女子将琵琶放在一旁,很热情地给我们每人都斟了酒,浅浅笑了笑,“小妹叫侯晓攸,从苏州来,遇到小偷,被盗光了盘缠,还好自幼学过琵琶,想是卖艺换一点钱财,没想到酒楼龙蛇混杂,多亏了几位公子相救。” 这个功我是不敢居的,我那惹是生非好打抱不平的玉容小姐,看多了侠客传奇,不似一些传统的女子,被封建道德毒害得那么深,血液里有着极其仗义的因子,单纯又叛逆,看到一群流氓欺负这卖唱的女子,就挺身而出了,结果我们都身陷险境,还好出现了那黄褂男子,将流氓打趴了一地。 侯晓攸又笑了笑,“还未请教几位公子尊姓大名呢?” 那黄褂男子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动过半分,这时微微一笑,“在下江云升。”我总感觉他的笑容很飘渺,虽然很温柔,像是一阵春风吹来,却永远吹不到面前。 玉容已笑着说:“在下玉子容。” 到我了,我微一迟疑,落落大方地笑道:“在下孟清诺。”孟清,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一时也想不起要用一个什么男子的名字,忽然想到了仇诺,灵光一闪就将这个诺字加在了后面。 又想到了他,心微微一痛,如果可以,我多想带着他的名字,在世重生。 “好雅的名字,”侯晓攸的眼波在我们面上一一转过,“小妹敬几位一杯。” 我们都举杯饮下,只一杯,玉容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了。 侯晓攸又将酒斟满了,看着江云升,“我以为行侠仗义这种事只会在小说里看到,没想到今日真遇到了。” 也许是大家都不太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气氛有些拘谨,江云升总是飘渺地笑着,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老是晓攸一个人找话说也不行,我就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侯姑娘都看什么小说呢?” “我喜欢看侠客传奇,虬髯客风尘三侠我就很喜欢。”晓攸两眼放光,“我也很羡慕红拂,可以找到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 又一个喜欢看侠客传奇的,难怪举止也这么离经叛道,跑到大街上卖艺,我这个现代人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见还是无人说话,只好笑了笑,继续说:“那也要红拂有眼光、有胆量,才能在见了李靖一面的情况下,夜奔投他。不过,我觉得侯姑娘也是有眼光有胆色之人,或许有一日,也有人羡慕你呢。” 她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了起来,像是层层水波上起了一阵轻雾,有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被迷惘掩盖了,低垂了头,轻声说:“承孟公子吉言,小妹先谢过了。” 这时,江云升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我面上,我微微一笑,他也点头微笑,还是很虚无的感觉,我们明明只隔了一张桌子,但却好像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这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是怎么做到的?我始终揣摩不出来。 这时玉容忽然说话了,“侯姑娘模样生得这样好,一定有很多英雄好汉要为你倾倒呢。” 玉容心眼儿直,怎么想就怎么说,她是真心称赞晓攸的美貌,但晓攸却毫无喜悦之色,还像是触到了她什么伤心的事,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说:“妲己狐媚,以致纣王失国,落下千古骂名,褒姒貌可倾城,诱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倾国买笑,红颜绝色又如何?不过是祸水。不止皇族王妃如此,平凡人家的女子也可误人前途,令人蒙羞,就好似崔莺莺,幸得张生迷途知返……” 有些听不下去了,原本还以为她有所不同,却也不过是个自认男尊女卑的庸俗女子,我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觉变得冷硬了两分,“纣王残暴、周幽昏庸,才会滛/乱朝野,丧命失国,那是男人自己无能,失行败德,活该如此,千古以来,女子只是作为战乱的借口,成,是君王盛泽,败,则是红颜祸国,却不知乱世桃花,只能逐水而流,连自己的命运也不能掌握,又如何殃民害国?那都是没有担当的男人,才会将罪名都推卸在女子身上。既然侯姑娘还读过《莺莺传》,那就该知道真正该指责的,是张生始乱终弃,莺莺有错,那也是错在所托非人而已。” 一口气说了这番话,我才发觉几人的目光全死死地定在我面上,好似看见怪物似的。玉容张大了口,目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想来小红就算有我这般口齿伶俐,也必不敢说这样的话的。但我心中却十分痛快,做了几个月的奴才,就算没有人为难我,我也还是觉得憋屈,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属于自己的话,难怪这一刻仿似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江云升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深了起来,不过还是带着笑意,除却那淡淡笑意,就是赤裸裸的探究,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招摇了,高调了,但总不可能将说出的话又收回来,只得让他这样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侯晓攸神情还算自然,不知何时那眸子上罩着的轻雾已经散了,明亮得令人心醉,目中一丝倾慕之色一闪而过,垂眸浅笑,“难得孟公子竟会这般为女子说话。” 废话!我是女的,我都不为女子说话,难道还指望这帮男权至上的男人们?我看着她目中闪烁的星辉和嘴角的浅浅微笑,猛然醒悟,她是故意说些红颜祸水的谬论来试探我们的吧?好狡猾的女子,果然到处充满了陷阱。 未免冷场,她又说起了唐传奇与我套话,这下我谨慎多了,说什么之前都先想一下,其间我们四人也一起喝了很多酒,她刚适时沉默,江云升却又开口了,“看孟兄谈吐不凡,学识渊博,一定不是普通人,不知孟兄籍贯何处,现在哪任职呢?” 终于忍不住来探我的底了,我胡编一个,从容说道:“在下祖籍杭州,此次来京是打算游玩几天,见识一下京城的风貌,未料竟能结识几位贵人,实在是此行不虚。至于任职,在下只是一介平民,并无官职。” 他微微点头,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相信了没有,未免他多想,又将问题抛给他,“看江兄器宇轩昂,淡然风雅,那才定是非龙即凤之人吧?” 他脸色竟起了一丝变化,但是很快一笑掩盖了去,“孟兄说笑了,在下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在哪做生意?”我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紧接着追问,“做什么生意呢?” 他微微一笑,“就在京城,开了一家当铺。” “天子脚下,应该是做什么都很能赚钱啰?”我继续没话找话,就是不想他再来问我。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眼中多了两分笑意,并不往下回答,而是举杯又让大家喝酒。一放下酒杯,他又问我:“以孟兄这样的才能,没有想过考取功名吗?” 他怎么老是围绕做官的话题?我这女儿身,能去做官吗?我轻叹口气,心里想着怎样让他放弃这话题,淡淡一笑,“在下只是读了一些闲书,纵是去考,也未必考取得中。” 我倒不是谦虚,大学、中庸、孔孟之道,我的确是一窍不通,八股文,更是不明所以,我去考科举,恐怕只能交白卷了。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仍是用那种我看不透的眼光看着我,“做官,也未必要考的。”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失口而笑,“江兄是说捐官么?”这是大清的一大毒瘤,是令这个几百年的王朝从上至下,从内而外腐烂掉的毒瘤,我一时冲动,险些又要激昂陈词,还好立刻意识到妄论时政是要被杀头的,又将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也看出我欲言又止,仍是追问道:“孟兄觉得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大大地不妥,但是我怎么能说呢?忽然发现这几人又都目不转睛地死盯着我,我心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这么关心这个问题,或许他就是一个官吧,可以上奏皇上,若是能及早改正,广纳人才,学习科技,自强不息,那我堂堂中华是不是就不会被八国抢匪践踏蹂躏?那段血泪史,我怎么也不能面对的血泪史啊,我是多么想将它抹去。 那一刻,我倒不是多担心祸从口出了,我是孟清诺,孟清诺是一个有效期只有一天的人,说对说错,我怕什么?反正今天之后,就再没这个人了。 我清了清嗓子,很坦然地看向他的眼睛,淡淡一笑,“科举,是国家吸纳人才的一个途径,就算它拘泥死板,不合时宜,那也有它积极的作用,需要做的是改进科举的制度,而不是废弃它选拔人才的思想。多少人,寒窗十载,几十载,也未能求取一个功名,但是捐官,却将仕途的门槛降得那么低。王朝初立,战乱刚刚平息,百废待兴,但国库空虚,捐官是可以暂时缓解国库的压力,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相反,它的弊端远远大于利益。其一,以钱财买到官职的人未必具有真才实学,这样的人,如何治理一方土地?如何为国效力?其二,既然官位的高低是和金钱的多少有关,买了官的人当然是想升更大的官,那就是令他加速搜刮民脂民膏,一个一个的大贪官,官官相卫,中饱私囊,欺瞒朝廷,朝廷又能查处多少?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捐官实在是极其不妥的。” 我侃侃而谈,他们都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玉容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震惊二字就能形容的了,侯晓攸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复杂,掺和了许多我看不太明朗的情愫,而江云升,他眼里的笑意在一点一点减少,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我看着他暗沉的脸色,心中苦笑,果然说错话了。 还好他沉默了片刻后,只“嗯”了一声,嘴角又浮起了那飘渺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孟兄果然有治国之才。” 我心中微微冷笑,他一个生意人,这么关心政治干什么,这会儿连对美女的兴趣都没有了,若不是看他太年轻,我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康熙老儿微服私访呢。 看来他与侯晓攸都不是好应付的人,见酒喝得差不多了,我与玉容对视一眼,通了暗号准备开溜,我借口去小解,离席出了酒楼,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来,我有些急了,弄丢了她,我回去可又是一顿毒打,只得重回酒楼,刚一回去,就见方才调戏侯晓攸的恶霸带了更多的人来闹事,但又都被打倒在地,江云升指着身旁一人向我笑道:“孟兄回来得及时,介绍一人给你认识,这位是我朋友,沐晨风。” 我这才看到他旁边已多了一名白衣男子,还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忽然想起,原来是他?! 第4章 第○○三章 顶替 眼前这沐晨风正是几日前从将军府骑马冲出来险些撞上我的人,此刻他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呆滞,只有一双剑眉微微斜飞,张扬着不羁和霸气。 镇国将军是宗室封爵,他姓沐,不会是那将军了,也不知他是将军府里什么人,但从当日那匹马来看,身份定也不低。不过这都说不一定,谁知道江云升、沐晨风、侯晓攸这些名字是真是假。 江云升接着提议去游湖,我急向玉容使眼色,她却欣然同意,我无奈只好跟着去。 画舫不算太大,但精巧雅致,线条柔和,细节才能彰显品位,这江云升怎么看也不会是一个当铺老板。 静坐船头,画舫渐渐驶向湖心,水波荡漾,船身也微微起伏,远处烟雾迷蒙,像极了一副水墨丹青,晓攸抱着她的琵琶,时时拨动琴弦,目光流转,看着我微笑,美人、美景,真是赏心悦目,但江云升忽然又破坏气氛地开口了,“在下有一位朋友,在朝中身居要职,孟兄若是愿意,在下愿代为引荐。” 我心中叫苦不已,都说了不做官了,他怎么就扭着这不放啊?我微微苦笑,“江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过惯了逍遥随意的日子,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还好他没有继续强求,只笑了笑,更有兴味地打量起我。他终于不说话了,晓攸又开始为难起我来了,“孟公子可会玩什么乐器?与小妹合奏一曲如何?” 我会玩什么乐器?那也要这里有才行啊。我就随口笑说:“除了琵琶,都还好吧。” 她扑哧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指着正对舱里的墙上说,“那笛子如何?” 我转头看去,果真有一支笛子,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原来她早就看到了,才有这个折磨我的主意。好吧,扭捏显得做作,那不是我孟清的风格。我起身取了笛子出来,站在船头。心中可犯愁了,她随便说个古代的名曲我也不会,怎么合奏呢?她像是看出了我作难的神色,抿口一笑,“孟公子随意吹奏,小妹不才,尽量跟着你和音。” 还好她这提议不算苛刻,老实说,我不擅长笛子,但是我擅长吹一首曲子《乱红》。那是仇诺教我的,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每晚都会吹一遍,但只得那半年,之后我再未拿起过笛子,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轻抚着玉质的笛身,一丝冰凉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上下,眼前竟又浮现出那个光芒四射的男子陌生又熟悉的脸来。我心中痛快又苦涩地笑着,仇诺,今天就让我在另一个时空,再想你一次。 我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吹起了笛子,《乱红》悠远流长的曲音令我觉得无比安定,这一刻,我也不是孟清诺了,我就是孟清,周围的一切都似已不存在了,那清冷的旋律,夹杂着淡淡忧伤,飘荡在湖面上。我知道,我已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伪装。转身的无奈、擦肩的遗憾、和着那长久的念想,都溶入了这倾尽我心神的一曲,我希望这穿越时空的思念能传到他那里,无论他身在何方,我都希望他此刻安好,一生安好。 我似已入无我之境,如痴如醉,不觉早已泪湿眼眶。 一曲终了,我缓缓收回心神,才发现每个人看着我的神情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江云升嘴角飘渺的笑容不见了,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真切,真切得可以确定他是在我的面前,咫尺之近。或许他也只在这一刻,才看到我昙花一现的真实。 晓攸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我已无法探析她眼中的内容。许是那一曲太过忧伤,她明亮的眼眸黯淡了两分,双手僵硬地按着琵琶,怔怔地看着我。 不知是不是这首曲子有些悲戚,我感觉气氛怪死寂的,一看江云升还是一脸凝重地看着我,生怕他又要问东问西,只好向侯晓攸搭话,“在下已经献丑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侯姑娘为我们弹唱一曲?” 这时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目中又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轻笑出声,“小妹才疏学浅,只是对音律略有研究,不知孟公子可不可以写词一首,由小妹作曲弹唱呢?” 她又在给我出难题,似乎见不得我好过一样,我感觉有些头大,一边想着写什么好,一边走进了船舱。江云升的画舫上真是应有尽有,我摊开宣纸,脑中像是灵光一现,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将笔交到了左手。孟清诺是只存在一天,他说过的话过了这一天就烟消云散了,但我还要作为小红继续我的生活,谁知道命运哪一天会发生什么变化,万不可留下笔迹这种证据。 我暗暗苦笑,我活得这么累,就是因为在自己和他人之间设了一道又一道的防吧,坚信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云升果然起疑了,他的嘴角又慢慢浮上一丝虚无的微笑,但还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握笔的左手,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落笔,我心中冷笑,他也太低估我这个厦大书画协会的会长了,我爷爷在全国书法界里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小时候跟着爷爷生活,三岁开始就拿毛笔,右手写累了换左手,虽然左手写字还是不及右手,但参加一些市上、省上的书法大赛,我用左手写着玩,也拿过许多大奖了,多少人认为我就是左撇子,我才不担心他能识穿我。 转头望向舱外,只见浩渺烟波,天水相接,晓攸静坐船头,眼波流转,神态妩媚,时不时拨动琵琶的弦,浅笑哼唱。此情此景,立刻让我想到了小楼《九州缥缈录乱世歌行》的一句词,心中大喜,悬着的笔终于落了下去,用了我左手最擅长的隶书在纸上不急不慢地写着: 秋水天,谁弄弦,随波舟唱盛世颜 台阁倾,殇歌落,随逝去云烟 …… 我旁若无人写完了这首词,放下笔,转头向晓攸看去,不知何时她已站到我旁边,神情痴痴的,良久轻声问:“孟公子的文采果然别具一格,不知这首词可有名字?” 我一想,说《乱世歌行》可不好,康熙四十四年怎么也不能叫乱世,当下改了一字,拿起笔在卷首写下“盛世歌行”四个字。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定了定心神,才轻轻拨动了琴弦。 她用自己的曲子来演唱,声音有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唱得也很动情,真情流露是不能伪装的,她对着江云升唱“问君子,意如何,今夜醉朱颜”时,眼波温柔如水,带着盈盈笑意,风情万千。但唱到那一句“曲终人不见”时,却向我看来,眼神中所有复杂的情愫瞬间统统不见了,只剩得一抹清澈,一串泪珠自她深黑的眼眸中滑落下来,她的伪装也瞧不见了,透过她迷人的眼眸,我看到了她心底的一丝柔软。 江云升脱口赞叹:“孟兄字写得好,词写得好,侯姑娘唱得也妙,二位才子佳人,实在是相得益彰。难得大家有缘相聚,今日就尽情尽兴,不醉不归。”他也不等我们同意,就让等在船尾伺候的下人摆上了酒菜,我推脱不得,只得陪着他们喝酒,暗中想着脱身之法。 谈笑间,杯盏交错,不知不觉又喝了很多酒,夜幕已经降临。说话的始终还是只得我们三人,玉容有些醉了,伏在桌上,我叫她几次也没有反应。沐晨风,我不太想去看他死人一般的脸,他也不加入我们,只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们,偶尔喝一杯,一副心事重重又痴痴呆呆的样子。 一杯接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醉眼迷蒙中,我又看到了仇诺,他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一闪而过。 心中难受极了,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令我快要窒息。摇摇晃晃地冲出船舱,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向前倒去,然后撞在了一个人怀里,他本是想扶住我,却被我撞得也退后了两步。 我抬头一看,一张苍白的脸立刻映入眼帘,沐晨风?!他是何时出去的,我全然不知,看来我真有些神智不清了,他的脸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可怕,配合他木讷的表情,真是活见鬼。 我推开他,扑到船舷边,将头伸到舷外想吐,但是没有吐得出来,眼泪却流了下来。看着水面上我摇曳模糊的脸,心中涌上无边的苍凉和绝望。孟清诺,过了今夜就要消失了,我也要跟着消失了。我想大叫,心里的大石却越压越紧,怎么也叫不出来,我只觉得浑身无力,顺着船舫跌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上面,双眼一闭,任泪水无声地落满衣襟。 我再也回不去了,夜风吹干了我的泪痕,睁开眼来,便看到沐晨风坐在船头,正静静地看着我,他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睛怎么会忽然那么亮的,像是天边最耀眼的寒星,我一定是眼花了,睁大了眼死瞪着他,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将头转向了一边。 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侯晓攸拍了拍我的肩,又拉着我的手想扶我起来,嘴上咯咯笑着,“孟公子,再来陪我们喝酒。” 我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和她进了船舱。不知我是不是最清醒的一个人,但是我真的很想疯掉才好,我大笑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我心中如波涛汹涌又铺天盖地而来的悲哀。 这一晚我喝醉了,醒来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照入船舱,有些刺眼。 我环顾四周,猛然一惊。 舱里只剩了我和玉容两人,江云升、沐晨风、侯晓攸都不见了,若不是船舱还在,我恐怕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赶紧摇醒玉容,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忽然舱门外多了一条人影,正是替江云升打理这艘画舫的一个下人年伯,他一脸和气的笑容,恭恭敬敬地道:“两位公子醒了?” 原来还有人在,来得正好,我立刻问:“其他的人呢?” 他还是一脸谦恭,“我家主人和沐公子夜里忽然有要紧事先走了,清晨那位姑娘醒了也自己走了,主人已吩咐我们准备车马,待二位公子醒后就送你们回去。” 玉容的神情还是有些呆滞,我也不待她慢慢回神,拉起她就往外走。画舫已经靠在了岸边,一辆豪华的马车在道旁候着。 我扶着她上了马车,年伯在那车夫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忽又转身回船舱,拿了那只玉笛出来,双手递到我面前,陪着笑脸,“孟公子还忘了这个。” 这也一定是江云升叮嘱他的事,一看这玉笛就知道价值连城,绝非凡品,我可不想收江云升这么贵重的厚礼,但心急着想回去,若是推辞又不知要纠缠多久,干脆伸手接过,向他到了谢,向车夫随便说了一个客栈。 到了目的地,车夫仍停在客栈外未走,我也不理会他,强作镇定,拉了玉容径直往楼上的客房走去,进了一间空房,锁上门,三两下除去外面的袍子和皂靴,摘了帽子,快速帮她梳好头,又给自己编了两条辫子,再抹去脸上的妆,一下就回复女儿身了,然后拿出早有准备的一方绸布,快速将我们方才脱下的衣帽鞋子打成一个包袱。昨日出门前,我让她将一套短小简单的女装穿在里面,她还笑我,现在这招金蝉脱壳真用上了。 留了张字条,仍是用左手写道:无功不受禄,江兄厚赠,愧不敢受。清诺顿首。 将笛子压在上面,拉了玉容走出门去。 那马车夫还没有离开,门口却多了几个人,他正在向他们说着什么,我暗叹来得好快,江云升果然势力不小。我从容地自他们面前走过,也没人瞧我一眼。 我也懒得去猜测江云升看到字条和笛子时会是什么反应,他那么大的势力,若要强来,我也没辙,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或许真是有些欣赏孟清诺的才能,监视他的行踪也只是想进一步找机会引为己用。招幕僚,揽门客,他若不是朝中之人,我还真不信了。 再走两条街就要到家了,玉容一直沉默不语,只是时不时地侧过脸看我,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小红,真的还是你吗?昨天的孟清诺,真是你吗?”敢情她以为我鬼上身了。看来孟清诺给她的震撼不小。 这是一大头痛的问题,要有怎样天衣无缝的解释,才可断了前因,又绝了后果,她迟早都会问起。昨日的孟清诺就是个政治观点敏锐、文思才情俱佳的一个人,单是一手字,也是有多年苦功的,不编个像样的身世解释不通。 我叹了口气,很认真地看着她,“小姐,有件事我其实早就应该给你说,但又不知道你会怎样想,才一直不敢说。” 她急切地看着我,“有什么事,你说啊?” 我点了点头,想到了小红是十岁才跟着她,那十岁以前的事,当然可以由着我编了,过去的孩子都早熟,十四五岁都嫁人了,十岁应该也会很多事了,我就开始胡编起来,“我原本姓孟,父亲是朝中重臣,只因九岁那年去杭州游玩,与家人走散,遇到了坏人,被绑到一个山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山,虽被好心人救活,却伤着头失忆了。自从前不久挨了那顿毒打之后,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头痛,脑子中时常有一些从前的片段闪过,直到昨天,可能喝了太多酒,竟然记起所有的事来了。” 失忆好像有些恶俗,但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我若没有失忆,那是爬也要爬回京城去找我那富贵老爹吧?后面记忆恢复的解释就更勉强了,但我搬出那顿毒打,她果然很懊悔,也未再深究,忽然拉起了我的手,眼眶有些红红的,“真是太委屈你了。” 她竟真相信了,还为我那不幸的遭遇感到难过,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双眼一亮,“你如今已记起所有的事,可想过去找你亲生父母,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我可以让我爹帮忙打探,他也认识几个朝廷的人。” 我心中感叹,真是一个热心的姑娘,但那本是我编出来的事,我哪能去认亲,只好缓得一缓道:“这个以后再慢慢说吧,我们先回家。” 在我面前,好像总有过不完的关,摆脱了江云升,骗过了玉容,还有三十大板的家法等着我。 硬着头皮回到家,还好老爷不在,但仍是被夫人叫去了后堂花厅。 她关上门,也不拐弯抹角道:“老爷有一个生死至交,我们两家素来交好,林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林老爷一直视为掌上明珠,培养她女子德仪,希望进京选秀能光耀门楣,为祖上争光,我和老爷也很喜欢她,当她半个女儿。本来选秀的日子近了,他们一家也往京城来,但是林家小姐从小身子不好,路上感染了风寒,就……” 她没有说下去,但是叹了口气,我不能确定心中的猜想,忍不住问:“就去了?” 她面上有一丝悲痛,点了点头。 我却纳闷了,死了就死了,直接报官府备案不就行了,皇帝又不会强逼他交个女儿出来,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夫人不会是要我代替她去选秀吧? 我这惊人的猜想竟然对了,夫人神色恳切的看着我,“林老爷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她的离开,林老爷都大病了数日,我看你与那林家小姐也有些相似,你素来老实妥当,不如将你送与林老爷为女儿,昨日老爷出门就是为这事,我先回来了,看看你意下如何?” 我心中大叫,骗人的吧?随便拉个人都和我相似。我抬头看着夫人,冲口而出:“冒名选秀那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啊。” 夫人似乎早已想好了说辞,“林小姐从来不出闺门半步,除了我们几个长辈,没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要林老爷认你,那就不会被识破。” 那倒也是,过去没什么照片、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我只要背好一切跟我有关的资料,林老爷也说我是他的女儿,那谁还能怀疑? 夫人又继续劝我,“我们见你与玉容情如姐妹,她也舍不得和你分开,而且你若能进宫当个一妃一嫔,怎么也比做丫头强……” 她就在那滔滔不绝地劝说,但是我已经懒得去听,我知道在我面前,摆着一个人生巨大转折的机会,要不要改变,只在我一念之间。可以和皇宫接近了,可以和他接近了,那个满清王朝我最想了解、最扼腕心痛的人。还在现代我就常想,如果真有穿越这回事,如果真让我回到大清,就算历史真不可改变,就算人真不可以与天争,那我也要陪伴他每一次荣辱,每一次浮沉,陪伴他如烟花短暂却灿烂的一生。 只一瞬,我就有了决定,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将会为这个决定付出天大的代价,但是后不后悔那也是将来才会知道。 夫人还在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笑着打断了她,“林家小姐叫什么名字呢?” 夫人愣了一愣,马上又温和地笑了笑,“她叫林芷陌。” 兰芷阡陌,果然不俗。我颔首浅笑,“多谢夫人关照。”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你愿意?” 我点了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哪怕只为着有一次改变小红这个名字的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何况,我想进紫禁城,想看那一场波诡云谲的清宫风云,想守着他,助他逢凶化吉。 老爷夫人都对内宣称我回乡了,其实我去了林老爷家里,也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家,只是在京城暂住,却买下了好大一间庄园。我很快了解了我新的身份,汉军镶白旗,林老爷在苏州只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我猜想他那么期盼女儿进宫,甚至愿意认领我这样一个丫头,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平步青云。 他许是思女心切,又急火攻心,大病始终未见好转,我尽心伺候,他也不太爱见我,眼神中时时流露出看不起我的神色,夫人叶氏一开始也不喜欢我,怕我失礼丢脸,上不了台面,后来有些喜欢我,是因为发现我字写得不错,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康熙皇帝喜欢书法,若能写得一手好字,写些歌功颂德的话,也是能讨皇帝欢心的。我因此也获得了少许外出的自由,我要为进宫做一些准备,暗中找人制作了一套化妆用的工具,诸如唇刷、腮红刷等大大小小的刷子,还有眉夹、小剪子、粉扑、棉棒之类的小东西,只是睫毛夹费了不少功夫,小红的睫毛很密很长,虽然古代没有睫毛膏,但是只需用睫毛夹稍稍一夹,就会很漂亮。 精心修了眉,小红这张看似平凡的脸立刻就生动了起来,眉毛对修饰脸型、协调五官视觉比例、凸显一个人的个性有着重要的作用,小红的眉毛又粗又浓,从未修整,比较杂乱,我将它稍稍修细了一些,保持略弯的弧度,再剪短,眉峰不挑太高,自然过渡就好,这样不止多了几分清灵秀气,还给人温柔平和的感觉。除此以外,小红的五官还是很端正细致的,尤其是那一双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深得我喜欢。 一日出门去买一些珠宝首饰,丫鬟芙儿寸步不离,快到珍宝斋的时候,只见右边岔道上有男男女女很多人,还有几辆大马车,我忽然想甩开她,入宫前在京中玩个痛快,只道眼前是天赐良机,故意扔了手中丝帕,让她去帮我捡,趁机快速转过街角,混进那堆人中,等她发现我不见了,惊慌地往这边看了几眼,没瞧见我,以为我是进了珍宝斋,便往珍宝斋去了。 我正准备溜走,却被一个大汉强行推上了车。 第5章 第○○四章 青楼 我被关在一间香艳奢华的房间里,和我一起的还有九名女子,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谈话,我才搞清楚,我们是京城里最大的青楼醉云阁从江南买进的花魁。 我竟然被抓进了妓院?悲哀还是其次,我更多地是想骂自己白痴。 闷在房间一角,想着脱身之法,也不理会周围笑闹的声音,这些花魁来自江南各地,分别被送来京城,再集中了由醉云阁的人接到这里,所以没人认识我,我被搞错了也没人相信。 就在烦闷不堪的时候,一个穿大红衣服,装扮俗媚的妇人走了进来,料想就是众人口里的老鸨尹娘,她满脸笑容,“姑娘们,休息够了就好好准备一下,今晚可都要登台了,消息都放出去了,到时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捧场,要一睹江南花魁的风采呢。” “放心吧,尹娘,”明月眨着眼笑道,“不会给你丢脸的。” 除了紫香,其他人都争先恐后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报着节目,还让将顺序安排得靠前点。 老鸨看着我一张脸都要笑烂了,声音温柔得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叫什么名字?” “林芷陌。”我没好气地答她。 忽然周围就响起了一阵笑声,老鸨愣了愣,随即笑道,“林芷陌这名字太不响亮,你得用艺名。” 我沉着脸,“我没有艺名。”我又不是明星,哪来的艺名? 她又愣了愣,还是很有耐心,轻笑道:“哟,姑娘脾气还真不小,一定是有过人的才能了。不如就叫沁竹吧?” 随便她要叫我什么,反正那都不是我。她见我不开口,又满脸堆笑,“沁竹姑娘有什么拿手的?” “你让我先想一想,”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登台之前我会告诉你。”我不但需要想,还需要冥思苦想,青楼女子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称绝啊?我有什么好表演的? 她的脸色终于还是有些变了,冷冷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去。 夜色降临,整个场子灯火通明,这舞台的效果还颇有点现代t台的风格,台下便是观众的席位,上百个位置,座无虚席,四周还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二楼的雅间也是全满,老鸨的宣传很到位。 下午我问过她,我们这些花魁肯定是要接客的。听她说明白,我反而镇定了,那今晚我的作战目标就是一定要找个客人让他将我先带出去,后面是将他灌醉还是打晕那就见机行事了。 第一个出场的是醉云阁的头牌,叫百里曦,前日才来这里挂牌,模样很清秀,淡淡的眉,清澈的眼,与侯晓攸的惊艳不同,看着她,让人感觉好似在清泉中泡着,温凉适度,甘香怡人。 此时她化了浓艳的妆,换了汉服登台,跳了一支汉宫舞,曼妙的身段柔韧轻灵,长长的绸带在她手里仿似通灵一般,弯曲、旋转、缠绕、拉伸,令人眼花缭乱。 她一曲跳完,台下掌声雷动,头牌不愧是头牌,绝对是镇阁之宝。她也不上前答谢,直接转往后台去了,我暗暗跟了去。她对着铜镜卸妆,也没向我看一眼,淡淡道:“你今晚也要登场的吧?” 我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嗯”了一声,微微一笑,“若是《霓裳羽衣曲》尚在,你能让唐代著名的霓裳羽衣舞重现吧?”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双眸一亮,“难道《霓裳羽衣曲》还尚存吗?” 我摇了摇头,“所以才遗憾呢。” 她神色一黯,转过脸继续卸妆,半晌道:“你这人拍马屁拍得很高明。不想接客?想我帮你?” “只是觉得你的舞跳得很好,”我淡淡一笑,“没别的意思,而且我也想不出为什么要拍你马屁。” 我放下梳子,转身欲走,她轻咳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轻叹道:“林芷陌。” “什么?”她脸色一变,声音不由控制地高了两分,“你叫什么?” 她的反应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惊恐,难道她认识林芷陌?不是说只有几个长辈知道林家小姐吗?我小心道:“我叫林芷陌,怎么了?” “一定不会是你了,不然你知道我叫百里曦时也该来和我相认了,”她一瞬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有个只通书信从未谋面的好姐妹也叫这个名字,你可是双木林,紫色的紫,寂寞的寞?” 我摇了摇头,“兰芷阡陌的芷陌。” “那真不是了,”她笑了起来,“可巧了。” 这世上有人叫林紫寞也不稀奇,但是和我名字相似,还都和百里曦有些牵连,那就是巧了。不过我和百里曦也没什么关系,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个意外,过了今晚,我们也不会再有关联。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和你有缘,我向尹娘要你过来跟我吧,也不会让你干重活儿的。” 我有些感激她,只因我和她的朋友名字相似,她就肯帮我,真是个仗义的女子,不过我是要进宫的人,总是要逃离这个醉云阁的,我若跟了她又逃了,恐怕会连累她,今晚这一关还是我自己来过好了,若是连嫖客都对付不了,我还怎么能去到皇宫那么凶残的地方?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多谢曦曦姑娘好意,芷陌不是这里的人,今日只是走错了地方而已,若曦曦姑娘愿意,就帮一下紫香吧。”紫香是我下午才认识的,和其他那些一心想着巴结权贵的花魁不一样,她比较符合我心目中才情高洁的青楼女子形象。 她怔了怔,会心一笑,“我知道了。” 我转身出去,正好看到明月跳了一支舞,她比曦曦就逊色多了,红玉表演的弹琵琶,比起侯晓攸来,也是差了很远,这两人要卖艺,还真没什么价值。 老鸨拉着我到了台子中央,看着那下面黑压压的人,我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她声如洪钟地开了口,“最后这位沁竹姑娘,那可了不得了,赋词作曲弹唱什么都行,大爷们可以随便出题。”这老鸨对我的宣传也真是让我很汗颜,弹是没问题的,玩古琴十多年,只要能唱的曲子都能弹出来,赋词作曲这个是假的,只能借用所有穿越者屡试不爽的狗血必杀术——流行歌曲,当然我尽量选古风一类的,不然太脱离时代恐怕人家欣赏不了。 “这么说沁竹姑娘还是个才女了?”台下一人有些轻浮地笑道,“既是会赋词,不知沁竹姑娘知不知道南唐后主李煜呢?他的词和才情在下都很欣赏,沁竹姑娘若是能立刻为他赋歌一曲,在下就服了。” 这些小文人就是爱卖弄,李煜谁不知道呢?正好小楼的《白梅花》和《青莲雪》都应题,我想了想,心念一动,提笔写了《白梅花》的词,一个小丫头帮我拿过去递给他,周围一起看的人都是满眼震惊之色,他脱口赞道:“好字,好词,还将李煜的词也融入进去了,沁竹姑娘真是名不虚传。” 我淡淡一笑,走到古琴前坐下,调了琴弦,先自己编了一段前奏来弹,秀够了功底,才边弹边唱道: 拍阑干,玉石裂,临风可再飘香屑,倾了故国还踏马蹄清夜月 白梅花,簪髻侧,谁在月下唱情歌,难道你还不懂花堪折时直须折 …… 我一曲唱完,台下有几秒的鸦雀无声,显然这不是他们平时接触的风格,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沉寂之后就是叫好声响起,此起彼伏。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好一个花堪折时直须折,爷今日摘定你这支花了。” 我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满脸络腮胡子。周围随即起了一阵附和他的声音。 我微微垂眸,等着老鸨去控制场面,她喜愁参半,叫了半天,下面喧闹的声音才小了点,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刚才也试过沁竹姑娘的才能了,今日这么多大爷,一人出一个题,姑娘可唱不了那么多。” 她故意不往下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叫道:“那就出银子买,谁出的价高,沁竹姑娘就为谁唱。”我暗暗苦笑,我竟沦落到卖唱了。 接着下面就是争先恐后地出价,我才知道唱一曲那么值钱,看来这个行当做得,我要是落选出宫了,也干脆去找个青楼挂个牌,每天唱两曲,衣食无忧了。 还好老鸨不算太黑心,没有只瞧着钱看就让我一直唱下去,再唱了几曲,她就说最后一首了,谁买下最后这一曲,今晚我也就归谁。 最后我是被那个络腮胡子五百两银子给买下的,他没有给我出题目,但他身旁却有一人跳上台子,向我走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就唱一曲符合咱爷身份的歌送给他,若是唱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地小声问,“可我不知道那位爷什么身份啊?” 他声音压得更低,“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八旗都统明白了吧?” 我点了点头,从一品武官嘛,年俸也就一百多两银子,竟然出五百两买我一支曲子,可见他平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符合他身份的歌就太多了,那些唱将军的就无比适合,我就挑了首唱周瑜的稍作修改,将他唱得文治武功天上有地上无的,他满意地看着我大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这个人看上去应属好色加头脑简单这一类型,那应是能对付的。 就在老鸨宣布我今晚归他的时候,忽然二楼传来一个声音,“等一等。” 我循声看去,东侧第二间雅间里走出来一名男子,缓缓下了楼,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还从容不迫,不紧不慢,我无意向络腮胡子看了一眼,他见到这男子时脸色却是一变。那男子走到老鸨面前站定,“顾公子说出一千两银子再加一曲。” 老鸨面上又惊又喜,但又为难地看了那络腮胡子一眼。我也暗暗心惊,这顾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 那男子转而向络腮胡子笑道:“胡爷,你不反对吧?” 他们还真是认识的,络腮胡子满脸通红,似憋着一股气不敢发作,忍了片刻陪笑道:“不反对,顾公子高兴就好。”说完便离席而去。 我更是心惊,八旗都统身份不低了,对着这顾公子竟这般畏惧,顾公子莫不是皇亲国戚? 那男子向我微笑道:“顾公子说,你就随便写一曲,写你最想写的。” 这个顾公子还真好,花一千两银子都不刁难我一下,既然他没要求,我也不多想,就写一首我最喜欢的歌,于是写了《天下》,交给那男子,他双手接过,笑道:“公子说,你也不必唱了,去后面等着吧,他若想见你,我再来叫你上去。” 我就退去后台了,心里对这神秘的顾公子却来了兴趣。没多久,先前的男子就带我去了他们的雅间,然后退下了。 顾公子坐在一扇青纱屏风后面,侧对着我,似在看我写的歌词,隔着那朦胧的青纱,我只看到他略显清瘦的身影,看不清面容。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口里似含着东西,又似故意掩饰本来的声音,“字还不错,词有点新意也是哗众取宠,唱得毫无感情,便是五两银子一曲也嫌多了。” 我一下懵了,这人怎么回事?一来就将我批评得一钱不值,但又花千两银子将我买下来?还不等我开口,他又沉着声音,“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很有道理。” “顾公子是在指责沁竹无情无义?”他凭什么骂我呀,我一下就来气了,“场中众人挥金如土那也只是为了玩弄沁竹,又有何人是真心相待?就算顾公子千金买下沁竹,那也不见得就是欣赏喜欢沁竹,不过是在针对那位胡爷而已,公子还不肯以真面目对人,沁竹又如何能对公子动以真情?” 他沉默了片刻,清冷的声音中透着寒意,“你就是喜欢用这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来吸引人注意吧?” 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和他沟通真是件痛苦的事,但我能不能脱身还得靠他,又只好耐着性子委婉周旋,“公子千金买下沁竹,不会就为了教训沁竹这几句话吧?” “不是应该你考虑怎么知恩图报吗?”他的声音还是冰冷又含糊,“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包下,还要我教你?” 我心里鬼火冒,他又那么自以为是,他怎么看出我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进这鬼地方。 好吧,豁出去了,我回想着电视里青楼女子的形象,娇声媚笑道:“沁竹当然知道要怎么伺候公子了,不如先喝几杯怡情,公子不反对吧?” 用这种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我都想抽自己两耳光,他却只淡淡“嗯”了一声,“那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继续用了那令自己都恶心的语调说道:“沁竹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酒,不但甘香可口,还别有一番催|情的功效,不知公子想不想一试?” “不想。”他回绝得真是干脆利落,我暗暗苦笑,换了那络腮胡子,必是立刻就答应了,这个顾公子是嫖客中的高人,还真不是普通手段能对付的。 我继续软语磨他,“从来也没人肯出千金来买沁竹,沁竹当然也不能像对待寻常客人那样打发公子,沁竹还有一样绝学,从来未在人前显露过,只想献给公子一人,不过,这里却没有展示的条件。” 他冷笑问,“那要哪里才可以?” 我淡淡一笑,“公子敢跟着沁竹去吗?” 我就赌定他不会说出“不敢”两个字,但是,这个顾公子到底是不是人?他竟然立刻接了两个字,“不敢。” 软磨不行,激将也不行,他就非要赖在这里要我么?那怎么办?焦头烂额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拼了算了,我上前两步,冷冷道:“并非沁竹不想好好伺候公子,是公子要沁竹像对待普通客人那样对你,最后若是不满意,那也不要用什么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的话来怪罪沁竹了。” “哦?”他默然不语片刻,沉吟了一声,“你到下面去等我。” 我转身出门,心里大骂,这是什么人?非不让人好言对他。 他应是这里的熟客了,老鸨很爽快地让他将我带出去了,我一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他坐另一辆,我让车夫往西街口走,依稀记得那里有一家绣庄,兼卖成衣,男变女能摆脱江云升,女扮男当然也能甩掉顾公子了。 我正暗暗得意,马车忽然停下来了,隐隐听见旁边车里顾公子问,“怎么回事?” 我将车窗推开一点,隔着帘子竖起耳朵听,一直为他传话那男子低声道:“前面是江爷的马车。” “江云升?”他这句问话让我猛地一惊,没这么巧吧?在这里遇到江云升,看样子他与这顾公子也是认识的。只听顾公子又问,“他要去哪里?” 那随从男子声音压得极低,我只隐隐听见“进宫”两个字,又听顾公子道:“这么晚了还进宫?” 随从男子似走开了一下,回来又低声道:“似乎有事,他让公子和他一起。” 接着便没了声音,我感觉马车又开始动了,但却好似在掉头,我顿觉不妙,叩着车门问车夫,“怎么不往前走了?” 车夫道:“公子有事已经走了,他让我送姑娘回去,还说明日再来捧姑娘的场。” 真是千载难逢的跑路良机啊,谁还等明天呢?我赶紧拔下头上钗子将衣袖划破一道口子,拉开车门道:“这位小哥,方才我衣服勾在车上弄破了,前面不远就有家绣庄,你送我过去买件衣服换上。” 那车夫也绝对想不到我有逃跑的心,还很热心地送我去,然后我就一身男装打扮,从他眼皮下走了。此时天色不太晚,还很自由,但我却再也不敢在这街上逛了,女儿身,怕被醉云阁和顾公子的人当沁竹给逮回去,还怕遇着那神秘的孟府和镇国将军府上的人,扮男子,又怕撞上江云升的人,这京城,好似是他们的京城,我还是躲回家吧,熬到选秀的日子,我就躲进后宫去,那样就能彻底摆脱他们了。 选秀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第6章 胤祯番外 夏初,天气开始热了,和胤祥在西郊骁骑营的跑马场比试骑射,不到一个时辰,衣服就好似被汗水洗过一遍,小海子拿了干净的衣服来,低声道:“爷,该回宫了,德妃娘娘……” “啰嗦。”我打断他,向胤祥笑道,“十三哥,最后三箭,我非赢了你不可。” 他大笑着打马而去,宏亮的笑声自远处传来,“十四弟,放马过来。” 我纵马追上,百步之外,他两箭命中红心,射第三箭时手却一滑,弦未拉满箭已射出,刚好落在箭靶边缘,我却三箭都射中红心,小海子好似暗松了口气,又递上衣服来。 我看着胤祥微微皱眉,“你故意的?” 他哈哈一笑,“是意外,你三箭命中,我纵不出这意外,也是和你打平而已。” “知你急着回去找那叫沁竹的青楼女子。”我撇撇嘴,翻身下马,一边换衣服,一边悠悠笑道,“不妨碍你,我们明日再来比过。”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也下马换衣服,轻笑了一声,“别只顾着笑我,你还不是在帮着八哥寻她么?” “我们目的可是不一样,你别扯在一起说。”我换好衣服,上了马,缓缓往入城的方向去。 “目的当然不一样,我们是办差,你们却只是为了男女那点事。”他大笑着骑马追上,“那就看谁先找着了。” “谁知你们是不是假公济私?”我微微冷笑。 “那种烟花女子谁看得上?还用假公济私?”他也微微冷笑,“想那胡长信堂堂八旗都统,为个青楼女子,在四哥那里吃了些亏,便找八哥给他出头,好没名堂。搞不好那个沁竹真是鬼王门的头号杀手,你最好是劝八哥不要沾惹。” “你以为我想找她?”我成天做那莫名其妙的事还一肚子气,这时瞪了他一眼道,“胡长信就一贪婪好色之徒,我可不想搭理他。” “那没办法。”他哈哈一笑,语声中带着一丝嘲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着一丝嘲讽,“谁叫八哥瞧得上他想拉拢他,那自然是要给些好处。” 我顿时有些不悦,打了马疾奔,再不做声。 入了城,他见我不往宫门方向去,笑叹了一声,“怎么?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就不与我一同回宫了?” “我有那么小气么?”我笑了笑,勒住马道,“我想去沐将军那里看看。” “那也替我问候将军一声,他昏睡三年,大病初醒,希望能早日痊愈。”他也停下马,抚了抚黑色的鬃毛,似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听有人说见着孟侍郎的千金在京中出现,可是真的?” “我哪知是真是假?你又不是不知道孟侍郎与八哥势如水火,他的事八哥不会插手,我自然也不会关心。不过,他们也在京中找了许多日了,毫无结果,很可能是孟府的下人看花眼了。” 他皱了皱眉,似在沉思,良久笑道:“正好你要去沐将军那里,让他放心,我和四哥都会帮忙留意的。” “你们倒是很热心。”我也语带嘲讽。 他好似听不出,哈哈大笑道:“反正找那沁竹也要将京城翻个底儿,多个人还不一并找了?” 我心中暗笑,哪会不知他的意图,沐晨风虽然一病三年,但在朝中威信仍是很高,这次醒来,太子极力想拉拢他,但又不方便做得太明显,四哥和十三哥都是向着太子的,自然想借帮着找那孟小姐一事送个人情。 到了将军府,我也不要谁招呼,轻车熟路地去了练武场,沐晨风果然在那里,雪白的袍子在风中微微翻动,消瘦的背影修长而笔直。 我轻手轻脚移过去,只见练武场边上立着两根木桩,心中闪过一念,接连两脚,踢起木桩向他背心飞撞而去,眼见就要击上他,他却似浑然未觉,一动不动。我不禁一惊,正要开口呼叫,却见一道寒光自他背后绕过,只一闪便消失了,接着“嗒嗒”几声,两根木桩从中断作四截,落在地上,滚自我脚边。 他好似从未动过,仍未回身,淡淡道:“十四爷。” 我盯着他左手中的宝剑,心中暗惊,方才我都未瞧见他如何拔剑,如何还剑入鞘,木桩就已从中而断,看来他三年大病,功夫倒是一点也未打折扣。我迈过断木桩,快步走到他面前,嘻嘻一笑,“将军恢复得不错,看来我找你陪我操练马上对战,你也不能拒绝了?” “明日吧。”他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没什么表情地道,“皇上召我午时进宫,时辰快到了。” “什么事?”我有些紧张地问。 “大概是关于我手下三千精锐的事。”他不带情绪地缓缓说道,“经这一病,我也不想再带兵,一切都随皇上安排。” 我微微一惊,他已转身往练武场外走去,我呆了半晌,顿觉无趣,怏怏回宫,刚到宫门前,却见十哥从里面出来,伸手在我肩头一拍,嘿嘿笑道:“十四弟,可别说你又是去给德妃请安的?” 我忽略掉他的话,向他问道:“十哥去哪里?” “当然是八哥府上了。”他眨着眼笑道,“八哥那里最自在,又有好酒喝,又有好玩的,不然这又闷热又无聊的日子怎么打发?说不定九哥已先到了,我们不像你,除了请早安、晚安,还得去请午安,难怪你额娘那么疼你了,对你那同胞兄弟可完全两个样。”他一脸诡笑,忽然凑近我低声道:“老实说,四哥是不是很嫉妒你啊?” “十哥,你话还真多。”我侧过脸,向小海子道,“你回去向我额娘说,我要去八哥府上,晚些时候再回宫。” 小海子苦着脸,胤俄却奇怪地看着我,诧异地道:“你也去?” “怎么不去?”我一轩眉,伸手在他肩头一搭,催促道,“快走了,别让八哥、九哥等我们。” 他一脸憨笑,“这下好了,多一个人更热闹。” 我们去了八哥府上,胡长信刚走,正好与我对面走来,我一见他那副酒色之相就觉讨厌,他还对着我点头讪笑,“十四爷,小将那点事就拜托你们了。” 我“哦”了一声,也不太想理他,冷着脸从他身旁走过,径直去到花园旁边的凉亭,胤禟果然已经在那了。 我笑着走过去,问道:“九哥,怎只有你?八哥呢?” “在陪着八嫂呢。”他翻过两只酒杯,往里面斟了酒,低声道:“他叫我们自便。” “他跟八嫂真是太恩爱了。”我入了座,拿起刚斟满的酒一口饮了,笑道:“兄弟来了他也不招呼,我们都比不上嫂子。” “说起八嫂,前几日她还问我了,她问你们没有?”胤俄一脸紧张地道。 “问什么?”我和胤禟异口同声。 “问那孟家小姐呀。”他低声道:“她问我传言孟姑娘回京城的事是不是真的,还问我八哥是不是在偷偷找她,她没问你们?” “没有。”我和胤禟一起摇头。 “那她为何只问我?”他摸着头,一脸茫然的样子。 “只有从你这里容易套话呗。”我笑道:“我们可是不会出卖八哥的。” “难道我会出卖八哥?”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忽又笑道:“我看只是你们没碰着她,说不定等下就要问你们了。” “不用问了。”胤禟低声一笑,“八哥现在正在向她交代这事。” “是吗?”我微微一惊,随即笑道:“其实八嫂也真是多心,八哥几年前都已经拒了婚,和那孟家小姐一点瓜葛都没有,就算她再出现,也没什么吧?” “你们说八哥的话可要小心,别忘了孟家小姐和珍格格都是禁语。”胤俄一边喝着酒一边提醒我们道。 “知道,八哥现在又不在。”我撇撇嘴,道:“他来了我们自然不说了。” “冤孽。”胤禟又低声一笑,“珍格格和八哥好,阿玛却要赐婚她和沐将军,沐将军对那孟家小姐情有独钟,阿玛却要八哥娶她,我看最难为的就是沐将军和八哥,怎么都不好办。” “算了算了,还是别说这些事了,万一八哥在这附近听到就不好了。”胤俄提议道:“我们来玩马吊牌。” 胤禟一副随便的样子,我却没什么兴趣,问道:“对了,方才胡长信又来了?又是来催问那沁竹下落的?” “理他作甚?”胤禟冷冷一笑,“爷还没见吃个花酒丢人丢到他那份上的人,四哥一千两银子就把他砸了,他还有脸来找八哥给他出气。” 我忽然想起胤祥的话来,立刻道:“我听十三哥说,那沁竹很可能是鬼王门的杀手,阿玛让四哥他们查鬼王门,所以才盯住她。” “不是。”胤禟摇了摇头,“八哥已经得到消息,鬼王门是有人隐身醉云阁,不过不是那沁竹,所以我们也别管这事了,让四哥他们兜圈子好了。” “是啊,别理了。”胤俄给我们都斟了酒,嘿嘿笑道:“很快就要选秀女了,还是想想怎么找乐子。” 选秀,原来又过了三年了。 胤禟碰了碰我,“怎么了?忽然沉了个脸,又想起小瑶了?” 我拳头一瞬握紧,淡淡笑了笑,“没有,都过去了。” 胤俄却似哪壶不开提哪壶,拍着我肩头道:“其实你对她很好了,是她自己仗着有两分姿色,不知收敛,得罪了后宫那些老妖们,最后才会惨死,纵然你求得你额娘帮她,能救她一次还能救她第二次?你根本不必自责。” “嗯。”我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惋惜,她才进宫的时候,并不是后来那个样子。” 也许这红墙之内,真的是个会令人变质的地方,三年了,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第一次见她,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摔了胤俄帽子的样子,又想起她因为害怕悄悄跑来找我帮她说情时楚楚可怜的样子,那时候,我觉得她是整个后宫里最真性情的人,我想要保护她。 可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得了她。 现在,又是三年选秀时了。 第7章 第○○五章 入宫 我又见到了玉容,在秀女初选的那天。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衫,还是那么漂亮清新。 她似乎有些不认识我了,在人群中呆呆看了我很久,我向她招手,她才疑惑着走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 也好,她没有直接叫我小红,我浅浅一笑,“容姐,我就是芷陌呀。” “真是你?”她张大了口看着我,半晌忽然激动地抱着我,“你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不怪她会有这样吃惊的反应,我的确变了很多。之前小红的姿色也可算个中等,经过我一番改造,调整到中上的水平,今日再配合我高超的化妆技巧,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定是清雅淡然、绝代风华,哪里还有小红半点影子? 我将她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说话,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目光向我们望来,还有人极不礼貌地指指点点。城门外这上百名秀女,环肥燕瘦,倒也真是形态万千。 忽然感觉有一道极其不同的目光从不远处射了过来,我微微侧头看了过去,心中猛地一惊,侯晓攸!她竟然是应选秀女! 此刻她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旗装,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靓丽,一种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冷艳,从内而外透散出来,一眼看去,她周围的庸脂俗粉全是为了烘托她一个人,什么叫鹤立鸡群,什么叫天生丽质,侯晓攸就是比汉语词典还精确的定义。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也镇定地回以一笑。 这时,玉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她了,拉着我的手猛地一颤,我立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笑道:“放心,她认不出我们的。” 侯晓攸走了过来,主动和我们搭起话来,玉容还是很紧张,以为她是对我们有所怀疑了才过来问话,我却丝毫不担心,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她听到我是汉军旗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那是一种放松懈怠的笑容,莫非她对我有兴趣是觉得我对她构成了威胁?我汉人的身份无疑让她可以忽略我了? 然后我也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佟佳静璃,满洲镶黄旗,湖广总督的女儿。当日就觉得她气质高贵,绝非平凡女子,原来竟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侯晓攸”三个字,竟没一个字是真的。 我们又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到了进宫的时辰,寻到各自旗的参领,排好队,从神武门进去,经过太监两轮的筛选,最后还剩了六十余人。 我们被两名公公领着,到了储秀宫。接下来一个月,我们就要在这里接受宫规礼仪的训练,然后再择日由皇帝和太后点选。两名公公尖着嗓子宣讲了一些注意的事情,就让宫女领着我们去各自的房间早些休息。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从早上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吃过东西。玉容找一个小宫女要了一盘点心拿到我房里来和我一块儿吃,我只是觉得累,也没什么胃口,她以为我病了,有些担心地问:“小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只是心里有些疲倦,走到这里,路才真正开始,接下来没有什么事是我能控制的了,我也没什么可做,只得将主动权交给老天,等它给我一个机会,在这个机会到来之前,我只能静静地等待。这种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令人感到很不踏实,好像身悬空中,随时都会掉下去一般。我看到她一脸担忧,暗叹了口气,笑了笑,“可能是今日有些累了吧,休息一晚就好了。” 她立刻走去床边,一边理床一边说:“那你早些睡吧,千万别生病了,从前在家中我是小姐,你伺候我,现在我们都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是姐姐,我照顾你。” 我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感动,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依言走到床边,脱了外面的衣服钻进被窝,她又替我盖了被子,叮嘱我别想太多事好好睡觉,这才回自己的房间去。 我也真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大清早,小宫女就端水来房间伺候了,我觉得睡醒精神大好,就和她捞起家常来,她开始很吃惊,又十分腼腆,但毕竟也是十来岁离乡背井的小孩子,听我在那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也忍不住话匣子了。她叫秋丹,进宫两年了,是三旗包衣,只能做宫女,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 她帮我换上秀女受训穿的旗装,忍不住赞道:“这淡蓝色与芷陌小主真是相配。” 我看着她眼中真诚的目光,笑了笑,“你今早对几个人说了这衣服与她们相配了?” “没有,没有,”她一脸惊慌,“奴婢只觉得小主一人好看,小主与她们都不相同。” “哦?”我对这小宫女越来越有兴趣,“我难道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有什么不同?” 她本想笑,又忍住了,仔细看着我,摸着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其他小主都好难伺候,但芷陌小主,奴婢觉着却特别温柔。” 平等待人在现代是很正常的事,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懂得尊重别人,到了这里,却好像显得我很特殊了似的。 对着镜子,仔细欣赏了一下她帮我辫的头发,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笑了笑,“秋丹,谢谢你。” 她忽然惊慌失措地跪下了,“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 她这举动还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拉起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帮我梳这头发是真的很好,我自己可不会弄,当然要谢谢你了。”我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样子,有些心疼她,轻声说:“这里的人也有选不中留不下来的,你今天伺候她,只是职责所在,并不是低她一等,千万不要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觉得也不能对她说得太深,万一误导了她起来抗争,那是害了她,我就淡淡笑了笑,“我自己可以了,你去其他人那里吧。” 她福了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我也站起身准备去找玉容,踩着那花盆底儿,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在现代,我都只穿平底鞋,我其实也很羡慕那些穿高跟鞋的人,有那么多漂亮的鞋子可以选择,而且穿上去很有女人味,可我就穿不惯,穿上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现在有了对比,我觉得穿高跟鞋的感觉还要比这花盆底儿好多了,至少前脚掌是着地的,后跟虽然离地有一定的距离,但也有东西支撑,而这花盆底儿却是在脚掌心的位置,前后都不沾地,像踩着高跷一般,摸着桌子,扶着椅子,好不容易走到了门边,就这几步路,也把我累得满头大汗,出了门,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了,我站在那里,抬脚不是,不抬脚也不是,那样子一定很滑稽。果然玉容出门看到我,就一阵大笑,我慢慢向她走去,走一步停一下,手脚都很机械,她笑得越发开心,我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是个平衡感很差的人,这鞋子对我来说简直是折磨。 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向我走来,神态自然,婀娜多姿,一步一摇,真是风情万种,我心中惊叹,看来踩高跷这种事是要讲点天赋的。 今天训练的内容就是走路,我被当作反面教材,被叫出列单独走了不知多少次,时常引得人捧腹大笑,最夸张就是叶赫那拉得月,据说她和某个妃子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仗着有后台,骄横倨傲得不行,周围还有不少逢迎的马屁精,她们笑也就算了,还有难听的话也跟着来了。 玉容一生气,就要和人吵起来,我每次都赶紧制止她,她们以为我胆小怕事,就更加放肆起来。我也懒得理会,我才一点也不生气,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不定几个月后面都不再见的了,与她们计较,那不是太抬举她们了?她们笑我笑得那样花枝乱颤的,我心里也在笑她们可悲呢。争先恐后去分享一个男人,又患得患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对了。 佟佳静璃,只是冷淡地旁观,再一次诠释了鹤立鸡群的含义。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是只有空虚无聊到不行的人才热衷的,她那么有思想的人,当然是与众不同的。 申时的时候,我的噩梦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训练结束后,可以自己安排事情,但是不能走出储秀宫。让我出去我也不会出去,我是路盲,这里的房舍看上去都一个样,我连我自己的房间都认不出来,还是秋丹带我回去的,她也看到我今日出了很多洋相,这会儿又成了那些人取乐的话题,看着我的面上隐隐有些难受。 我让她打了盆热水来,劳累了一天的脚一放入水里,那真叫舒服,我看着她闷闷不乐,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小丹,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迷失自己,每个人喜好的事物都不一样,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对你重要的人,给你指出的意见,哪怕是批评,出发点是为你好,那是要在意的,除此以外的闲杂人,说什么笑什么,都不用往心里去。” 秋丹怔了怔,面上还有些忿忿的,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主开始走得不好,不过后来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李嬷嬷分明是收了得月小主的好处,故意留难你。” 我心中叹息,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小丹,在人背后说人是非是不好的品行,以后别这样了。我只当李嬷嬷是对我要求严格,笨鸟先飞嘛,我现在多花些功夫练习,就是为了日后少摔跤,我还要谢谢她呢。” 她惊讶地看着我,终于呵呵一笑,“小主这样想得开那就对了。” 我也笑了,但心中却有些不舒服,玉容来找我,我就让秋丹退下了。我觉得她老是有些心神恍惚,比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多了很多心事,正想着要不要直接问她,她却开口了,“小陌,你说我们最后能选中吗?” 我心中一惊,她不会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吧?我就笑了,“你不是说落选了,就得出去嫁给你那表哥么?你想进宫躲亲事嘛,那当然得选中。” “可是选中了,我们又做什么呢?”她黑亮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像有一层灰雾挡住了漫天星光,“我也不想为嫔为妃。” 我正要说话,她却像是有天大的烦恼,摇了摇头,轻叹口气,“算了,都走到这一步,想再多也没有用,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我淡淡一笑,“这里可不能喝酒,而且你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那日醉得最快的就是你。” “那日……”她脸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竟闪过一丝羞涩之色,脸也微微一红。 我瞧着她这神情,脑中忽然跳出沐晨风苍白没有生气的脸来,那晚她也是这样羞怯地看着他,她不会是看上那个人了吧? 我心中大奇,过去的姑娘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见着一个人一起吃顿饭就一见钟情了,但是她也应该对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优胜很多的江云升钟情才对啊,她怎么就看上一个要死不活的病夫了呢? 我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正准备八卦一番,她却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立刻岔开了话题,“小陌,听我娘和叶姨聊天,你还会弹琴,可以教我吗?” 我一想,算了,她现在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问吧,我就起身一边去找纸笔,一边笑道:“教会了你,你就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她追上来拧我,还高声笑着,“鬼丫头,什么秘密?你倒说说我有什么秘密?” 打闹了一阵,我举手求饶,她这才回到桌边静静坐下,看了我一眼,眸子里又弥漫了温柔的笑意,“小女子虚心候教。” 我还是喜欢这样活泼没有心事的玉容,走了过去,先是在纸上比划,教她认琴的弦,还有曲谱的书写,和基本的指法,她听得很认真,本以为她是为了岔开话题才随口让我教她弹琴的,但这会儿她兴趣倒真的来了,我也讲得很仔细,今日先将基础的理论说了,明日就可以上琴练习了。 我们申时以前就接受各种宫规礼仪的培训,结束后我与玉容就去一处偏僻的林子里弹琴,这样又过了几天。我仍然被那些嬷嬷们严格的对待着,心中还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来安慰自己。不过训练结束后的时光是很美好的,为了清静,我们就离住的房间走了很远,寻了一处风景优美,清幽雅静的地方,在这里还是有一定的自由,只要不出储秀宫,就没人来干涉。 玉容说今日不想练琴,只想听我真正弹奏一曲,我就坐到石桌前,轻按了琴弦,想着弹什么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眸中既有赞叹,又有佩服之色,带着一丝羡慕的口气,“小陌,你笛子吹得好,还会弹琴,你会的东西可真多。” 我有些汗颜,笛子,我只会吹那一首《乱红》,那是对我有特殊意义的事,算不得我的兴趣爱好,不过七弦琴,倒是我的最爱,我很喜欢它古风的味道,空灵出尘,不落凡音。我喜欢抚琴时心境平和,宠辱俱忘的感觉,可以静静地,将所思所想灌注到每一个琴音,即使曲不成调,也有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死党小艾她们觉得我父母很奇怪,人家都是让子女学钢琴,学小提起,我却学了个冷门的七弦琴,其实我的父母没有强迫我学任何东西,但是对我喜爱的东西却很支持,我学古琴,是因为我爱抚琴时那种飘逸的姿势,和无所束缚的心境。 因为我擅长书法和七弦琴,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有古人的气质,小艾甚至说我投错了胎,我若生在古代,一定是一位惊世红颜。 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投错了胎,如果真有轮回一说,我庆幸我投生在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很开明,很疼爱我,如果还有来世,我还愿再做他们的女儿。 还有来世吗?我的来世在哪里?我要怎样才可以再回去? 我拨动了琴弦,一曲《胡笳十八拍》几乎是没有经过我的大脑,从指尖倾泻而出。我想象不出蔡文姬流落塞外,边弹边唱此曲时是何种凄凉的心情,但我是真的想我的家乡了,想我的亲人了,如此强烈地想。 一曲弹完,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头一看玉容,竟已哭成了个泪人儿,眼眶红红的,满脸满手都是泪水,我赶紧替她擦了,拉她到琴前坐下,不安地一笑,“好容儿,我错了,不该弹得这么悲伤,你别哭了,我马上教你一首我最喜欢的曲子。” 她轻轻摇头,轻轻地说:“就这一曲。”她学着我那样拨动了琴弦,竟是我方才弹的《胡笳十八拍》,她只听了一遍就记下了一个小节。 忽然听见一阵拍手的声音从前面不远的地方传了来,树影挡住了人影,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笑赞道:“好曲子,好琴音。” 第8章 第○○六章 重逢 我们站起身循声望去,很快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出了树影,他穿着米黄|色的袍子,浅黄带暗纹的马褂,腰间垂挂下一块晶莹通透的玉佩,微笑着向我们走来,在他旁边就是我们储秀宫管事儿的王公公,在他身后还有一群人,我还未来得及一一去看,他们已经走过了左侧的那片竹林,到了我们面前。 王公公冲着我们挤眉弄眼,尖着嗓子轻声说:“还不快见过太子爷、各位贝勒、阿哥。” 太子爷?我心中一阵狂喜,机会来得虽然突然,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我们按照才学的礼仪,给众人行了礼。太子很温和地说:“起来吧。” 我站起身,虽然很想看看康熙那些儿子们长什么样子,不过还是不敢此时造次,只老老实实地低垂了头,但感觉却有无数道目光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那种不能回瞪回去的感觉真是难受。 只听太子温和地问:“方才那曲子是你弹的吗?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 我感觉这说话的声音不是对着我直接而来,应是在问玉容,我就仍是垂了头,闭了口。 玉容却太紧张了,估计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男人盯着她看,而且这些人突然闯入,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我眼角余光看到她手中的丝绢一阵轻颤,等了半晌她也不说话。 我心中一急,只好福了一礼,微垂了头,轻声说:“回太子爷话,方才那首曲子,正是玉容姐姐所弹奏,她叫赫舍里玉容,因为弹那首曲子,情动心伤,此刻还沉浸在忧伤之中,心神恍惚,是以未答太子爷问话,恳请太子爷见谅。” 太子爽朗一笑,我心中松了口气,他接下来那句话,却又让我心里一紧。 他对着玉容说:“你的琴弹得很好,能不能再弹一遍方才的曲子。” “啊?”玉容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赶紧接着说:“忧能伤身,方才那一曲太过悲伤,实在怕扫了太子爷的雅兴,不如换一曲轻快的吧。” 太子笑道:“也好。” 我故意扶着玉容回到桌前,暗中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她终于定了定心神,双手轻按琴弦。 我心中默念,玉容,你可千万要争气啊,可不能总是我代你说话。 她终于拨动了琴弦,弹了一曲《古琴吟》,这几天我只教了她这一首曲子,她基本上练得比较纯熟了,这首曲子结构短小,指法比较简单,容易上手。 我静静听她弹着,虽然还有些生涩,不过已经发挥得很好了,我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心中只是祈祷,这些大爷们千万别提出再来一首的要求。 玉容弹完了,站起身来,我这时比她还紧张,等着太子品评,但太子许久也没有说话,人群中另外一个声音却已经笑了起来,“这与之前那一曲也差得太远了吧?” 太子沉声道:“十弟——” 十阿哥胤俄走上前来,微微冷笑,“我可有说错?二哥你不也是听见之前那一曲才有兴趣进来瞧瞧的么?” 我悄悄向玉容看去,心中暗叹,玉容,你怎么也要解释几句呀。但她只是低垂了头,红着脸,一言不发。 十阿哥笑得更加大声,“还以为会有什么天籁绝音,二哥你也看走眼了。” 我心中忽然明白了,他倒并不是针对曲子,而是在针对太子。虽然老十是八爷党,将来也是自己人,但他欺负玉容可不行,而且我还正愁和八爷党惹不上关系,他来惹事倒更好了,当下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一笑道:“前后两曲,曲风本就不同,十爷定要放到一起比较,认为是抚琴之人的过错未免太不公平。不过,十爷既是这么会品评,那么定也明白琴为心声的道理,前后有所不同,当是心境发生了改变,忽然有十爷这么深通音律的听众循声而来,又寄予厚望,就算有所紧张,发挥失常也是人之常情,十爷说是吗?”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冒出来对他一番明赞暗讽,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一时语塞,竟哑口无言。 人群中不知谁最先笑出声来,接着又有几人的笑声响起,十阿哥一张脸忽然变得铁青,狠狠瞪着我,冷暗的眸子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听你这么说,那你是很懂音律了?那你来弹弹方才的曲子。” 太子的声音更加低沉,“十弟——” 我微微垂了头,“奴婢手拙,不会抚琴。” “不敢献丑么?”十阿哥向我逼近两步,忽然伸手来托我下巴,我吓得急忙退后了两步,退得太急,加上还未完全习惯这高跷鞋子,这一退竟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哈哈大笑起来。 只听前面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清淡的声音,“十弟——” 那个声音,江云升!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江云升! 十阿哥一边向人群走去,一边哈哈大笑,“八哥,我可还没碰着她,她自己就摔倒了,真是好笨的人。” 是他?!竟然是他?江云升就是八阿哥胤禩!我终于见到他了,原来我早就见到他了,虽然此刻只是远远看着,虽然他只是我心疼怜惜的古人,并无其他,可这一刹那,看到他云淡风轻的笑容,还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明知不该在此时失态,可有些情绪偏偏无法控制。 玉容扶着我站起来,暗中捏了捏我的手,我终于平复了心情,看着胤禩,忍不住微微一笑,那种飘渺的笑容,我似乎有些心领神会了。 他看到我的笑容,似乎怔了怔,随即也温和地笑了笑,我一眼看到他身旁的十阿哥正冷冷地瞪着我,慌忙低垂了头。 玉容应是也看到江云升了,拉着我的手因为震惊而不停颤抖。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着,“十哥,你几时变得这么深通音律的?哈哈。”我心中叫苦,取笑这老十的,多半就是十三了,他们不和倒是不打紧,但借这话题惹火了他,他要打的人可是我。 果然我还没听到十阿哥回话,已感觉到他那两道如刀似剑的目光直直向我射了来。又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十弟是不是来听曲子的不知道,不过,十三弟却必定是来看人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暗想,他是护着老十的,那大概就是老九了。 果然,十三阿哥的声音冷了两分道:“那九哥又是为什么来着?” 九阿哥干笑了两声,“话说回来,十三弟你看中了又如何?你留得下来么?”然后我就听到老九、老十的声音大笑了起来。 十三阿哥只愤怒地说出一个“你”字,忽然一声低沉的轻咳声传来,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十三阿哥忍住了要发的怒火,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止住了笑声。 我循声抬头望去,便看到一张成熟隐有霸气的脸来,棱角分明的轮廓彰显着刚毅,薄薄的嘴唇紧闭,给人冷硬无情的感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冷淡的眼神,却隐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我低垂了眼眸,暗叹口气,这莫不就是四贝勒,未来的雍正皇帝? 只听他低沉地说了一句,“后宫之地,别逗留太久,走吧。” 又听太子温和地道:“四弟说的是,我们也该走了。” 各位神终于要走了,我如释重负,拉着玉容上前施礼。 十阿哥不怀好意地念着:“赫舍里玉容……”然后又故意冲着十三阿哥提高了两分声音,“那就要看看是花落谁家了。” 我心里对这十阿哥有些厌恶,他还害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摔了一跤,说话轻浮又无礼,莫非他还想争了玉容去?我对这些阿哥互相笑话互相攻击也没怎么在意,只关心太子的反应,见他一直微笑着打量玉容,目光柔和又有关怀之情,我也略微放心了些,恭送着他们离开。 忽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我,目光闪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微微一怔,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的十阿哥忽然回头大笑道:“十四弟,她就算了吧,我打赌一个月后她就要滚蛋。” 他还真是不惹我不好过,我瞧着他可恶的脸淡淡一笑,“那就请十爷将赌注定下来,正好今日各位爷都在,也好做个见证,十爷是堂堂大丈夫,当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听到我这句话,本来已经在往外走的人又都停了下来。 他顿时就瞪圆了眼,气急败坏地道:“赌就赌,我若输了,随你怎样,刀山火海也绝不皱眉头,但你若输了,也要任我处置,你敢不敢?” 我心中暗笑,老十果然是一火炮,一点就着,情绪还真是容易操控,我仍是看着他,微微一笑,“要任人处置的是十爷,十爷都不介意,奴婢还有什么好怕?”只见他气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我继续笑道:“奴婢也不敢要十爷上刀山下火海,只需十爷面壁静思一日,谨记君子容人之大的德行,那便好了。” 我轻描淡写说完这番话,一转眼,无意中对上了八阿哥的眼睛,他深邃的眸子中落满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摆出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了。我慌忙撇过眼,忽又看到四阿哥深沉的脸色,他的眼眸好深,不怒不笑,自生威严。我赶紧微垂了头,一旁的王公公拼命瞪我,又苦着脸摇头,一张脸吓得惨白,我也不去理他。 十阿哥重重哼了一声,“走着瞧。” 我听到脚步声又开始往竹林外移去,大家应是往外走了,十四阿哥却仍是站在我面前没有动,我抬起眼来,便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轻笑,“你还没回答我呢,叫什么名字?” 我福身道:“恭送十四爷。” 他欺身上前,仔细看起我来,看得我头皮发麻,忍无可忍,我也不等他叫我起来,直接站直了身,抬眼便瞪了回去。他清澈如孩童的眼眸忽然弥漫了一丝邪气,轻声一笑:“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真希望你不要被十哥随便怎样才好。”说完大笑着走了。 我与玉容见了太子等人的事在整个秀女营都传开了,无形之中我又得罪了一些人,原本的敌人对我更加痛恶。我立刻想到了王公公,目击者只有他,他和李嬷嬷等人有勾结,李嬷嬷又是叶赫那拉得月的耳目,得月身边全是是非人。我不禁苦笑,这深宫大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秘密。 接下来几天,得月那帮人指使李嬷嬷更加变本加厉地打击我,而且当着我的面就骂我不要脸勾引太子之类的话,对玉容也是如此,她们骂我的话我可以不计较,就当被狗咬了,但她们连玉容也骂,我就有些忍不了了,这时到是玉容反过来劝我算了,她担心我树敌太多,前有得月,后有十阿哥,日后在宫里日子难过。我心中苦笑,我树了什么敌了?我主动惹过谁了?太子忽然出现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日训练了一半的时间,中途休息,我懒得听那些俗鄙之人的冷嘲热讽,就和玉容到一边去,离人群远了些,玉容像是看出了我有心事,眼眸中多了一分担忧,轻声道:“小陌,你好像不太开心,是因为得月那些人吗?” 她真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儿,我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还是没有瞒过她的眼睛,我倒不是不开心,只是在为未来的路烦闷着。不想她担心我,只好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慰她放宽心。 这时,那边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我们快步走过去,一看才是秋丹好像惹到得月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道:“奴婢知错,奴婢不是故意的。” 得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戳着小丹的额头,大骂道:“你这死奴才,我不就说她狐狸精勾引男人了么,你和她什么关系,那么维护她?还用茶来泼我,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向我瞟了几眼,显然就是让我明白,她也不屑背后说我,当着我也要说我狐狸精。 她以为我就要走过去了,但我只是冷淡地看着她,动一动的意思也没有。 小丹急得都要哭了,低声解释着,“奴婢真是手不稳将茶打翻了,绝不敢故意泼小主。” 得月旁边一个最大的马屁精董佳丽姝故意提高了声音,“狗奴才还不承认?你早不打翻晚不打翻,我们刚一说她,你就把茶打翻了,有没有那么巧啊?” 不待小丹继续解释,得月另一个忠实的跟班马佳樱秀又骂道:“谁不知道你与她亲厚,只有她温柔,我们都是泼妇,你也不看看她的出身,你们都是天生贱民。” 玉容脸色一沉,就要冲上前去,我赶紧拉住了她。她瞪了我一眼,用力挣扎,我却不放手,向她使着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动。 就在我们拉扯之间,忽听“啪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的一声脆响,得月已经一个耳光括在小丹脸上,小丹立刻哭喊道:“小主饶命,奴婢知错了。” “现在知错了?”董佳丽姝又是一个耳光括了过去,小丹捂着脸拼命磕头求饶,但那几人还是不放过她,越来越多的目光向我看来,目中有鄙视的,有憎恶的,我却不为所动,只是紧拉了玉容的手。 马佳樱秀一边扯着小丹的头发,一边冷笑道:“你为她出头,她可不见得理你,这人呐,可是胆小怕事的。” 就这片刻小丹已经又挨了十几个耳光,我早已环顾了四周,李嬷嬷和王公公这些人都不见了,显然故意躲起来了,今日她们羞辱我的目的达不到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看样子真要打死小丹也是有可能的。 我暗叹一声,松开玉容的手,去旁边茶房端了一碗茶出来,缓缓走上前去,到了得月面前,双手递向她,轻声道:“得月小主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丹这一次吧,相信她真是无心之失。” 得月向着众跟班得意地一笑,“贱民就是贱民,就算见了太子,麻雀也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点头轻笑,“得月小主说得对,各位小主也完全不必将一只麻雀当做一回事,还有什么黄莺、百灵也是如此,在凤凰面前,一切皆是凡鸟。” 得月还不明白自己就是那黄莺百灵之类的凡鸟,还以为我说她是凤凰,满意地笑了笑,就要伸手接过我递上的茶,忽然身后不知谁推了我一下,我向前一扑,茶就倒了她一身,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眼里嗖地燃起一团火焰,挥手便向我脸上抓来。 我急忙伸手去挡,死巫婆,好长的指甲,我只感到手背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再一看便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玉容疯了一般推开我周围的人,拿丝绢按着我的伤口,拉起我就往房间里走,得月那些人还在骂骂咧咧,但是也不敢再来拦我们。我知道她其实也有些慌,我与秋丹不一样,我到底是八旗秀女,真弄伤了我,将事情搞大,她也揽不下来。 我们刚回房,小丹就跟来了,满脸都是手指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红着双眼,哽咽道:“芷陌小主为奴婢弄伤了手,奴婢怎担当得起?这是宫里的百花膏,对伤口愈合很有效果。”她急切地来看我的伤口,一边打开盖子,一边就要往我手上敷。 我拿丝帕辗着伤口,向她笑了笑,“小丹,你帮我打盆热水来,我想先清洗一下伤口。” 她闻言点点头,立刻走出门去了。 我让玉容从箱子里找到我从家里带来的金创药,她看着我手背上长长的伤口,一边替我上药,一边就哭了出来,“太过分了,竟然抓得这样狠,要是抓在脸上,可怎么办?” 我替她轻轻擦去眼泪,伤口倒不是很痛,比从前那几十棍子的家法好多了,但是看到她难过的样子我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帮我缠上纱布,忽然说了一句将我吓得不轻的话来。 第9章 第○○七章 受伤 玉容定定看着我,说道:“我一定要选中,我要当妃子,当贵妃,我不会再让这帮人欺负你。” 那一刻,我拼命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势如决堤,我的玉容,我何德何能,竟让你愿意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来保护我? 我紧紧抱着她,轻声道:“傻姑娘,我只要你平安,我会保护你,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她怔怔地看着我,轻叹了口气,“我们进到这里,不就是最傻的事吗?” 我为她的去处已经有所打算,只是现在还不是长谈的时机,只淡淡一句带过,“别担心,事情总会有转机。” 她相信我这么说总有道理,也不再多说。我从秋丹拿来的那百花膏中挖去一块,包在纸里扔了。 玉容惊讶地看着我,正要问,秋丹已经端着一盆水到了门口,她瞧着我已经缠上纱布的手,目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小主还没洗伤口上药,怎就包扎了呀?” 我指着身边那百花膏淡淡一笑,“方才伤口疼得厉害,容姐就帮我涂了这百花膏了,让你白走一趟打水来,真是过意不去。” 她拿起百花膏看了一眼,慌忙说:“小主千万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我微微点了点头,她又试探着问:“小主上了药之后,感觉怎样?” 我皱了皱眉,按着纱布下的伤口,“有些痒痒的,麻麻的,又有些痛,说不上来,很奇怪的感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只好痒痛酸麻全都说上,总有一个中的,实在不中,那就是我神经受损,感觉失灵了。 她脸色变了变,随即又乖巧地一笑,“这就表示伤口在愈合了,小主也不必太勤换药,坚持三日一换,很快就会好了。” 我本想看着她微笑一下,再感谢她的关心,但是实在有些笑不出来,只淡淡说了一句,“劳烦你给李嬷嬷说一声,我不舒服,今日的训练就不再去了。”我都已经光荣负伤了,要追究起来,这些嬷嬷公公也脱不了干系,她们这时候应该也不敢再来找事。 打发走了小丹,我让玉容出去训练,她不放心我,坚持要陪着我,我费了半天唇舌,她才终于乖乖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这种难得清静的感觉很好,我静如止水的心已经被搅得巨浪滔天,再不压制可能会发生海啸。我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一静。 拿出文房四宝来放到桌上,缓缓研着墨,将进宫后所有事一件一件仔细想了,仍是没什么决断,我又开始写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写这样大气磅礴一点的词,心胸也容易开朗起来。写完后一看,这字实在写得太丑,书法最戒浮躁,我想通过写字来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反而透过这字更看到了自己心乱如麻。 有些生气地将那张纸一团,扔在地上,然后又开始写辛弃疾有名的《破阵子》,写完破阵子,又写岳飞的《满江红》,再写范仲淹的《渔家傲》,转瞬已经写了十多篇词,越写心中越乱,地上已经被我扔满了纸团。我长长叹了口气,叶赫那拉得月,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影响到我的心情了。 索性放下笔,去床上小睡一会儿,当然也是不可能睡得着的,从前在现代,我最有效的减压方式就是写小说,不管有多不开心多难受,只要躲入自己的世界,那就什么都能忘了,虽是有一些逃避的意味,不过适时的逃避是为了不疯狂,不冲动做错事,冷静下来脑子才好使。深宫中往后这样的事不知还有多少呢,看来真是十分有必要构思一部小说。 我就开始幻想起来,大致有了一个思路,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正要提笔而书,忽然发现一个问题,用毛笔写小说,那可要写几屋子还写不完了,再一想,还是写剧本吧,一来节约纸张,二来也顺便提升一下我写戏剧的水平。 我就改换了体裁,开始写第一场,故事的时间背景定在我最深爱的大唐,上场的男主角叫仇诺,女主角叫孟清。习惯了林芷陌这个名字和身份后,我反而觉得孟清、仇诺开始变得虚无起来,似乎那只是还停在我思想里的两个虚幻的人。仇诺,那一世无缘,可知我有多少彷徨失措,多少无奈挣扎,都留待这一部名为《因缘劫》的戏剧,画上我们永远不能亲自完成的句点吧。 我慢慢写着,渐渐地心情就平静下来。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我放下笔去开门,竟是佟佳静璃站在门外。 自从秀女初选那天在城墙外与她聊过几句,之后进宫来这十多天,我们再也未说过话,她忽然来找我,倒令我猜不出她的来意。 将她让进屋,又将桌上的纸笔收到一边,准备倒茶招待她,顺便也等着她说来意。她看着我忙这忙那,微微一笑,捡起地上一个纸团,展开细细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赞叹:“芷陌姐姐的字写得真好,揉烂了未免可惜。” 我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随口找话,请她坐下,给她倒了茶,终是忍不住问道:“静璃小主来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她浅尝了一口清茶,放下茶杯,看着我的手,轻声说:“来看看姐姐手上的伤,应是不碍事吧?” 她几时关心起我来的?我满脑子狐疑,还是笑着,“不碍事,不碍事,劳小主挂心了。” 她又拿起桌子上秋丹留下的百花膏,打开盒子放到鼻前闻了闻,然后放下,看着我笑起来,“姐姐应该没用这东西的哦?” 我头皮发麻,始终猜不出她到底想干嘛,只好装傻微笑。她又看着那一地纸团,捡了两个来看,“姐姐原本的字应当比这写得更好,只是急躁了些,失了水准。” 好好好,你是大书法家,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仍是在那不急不慢地欣赏我写的字,我终于忍不住了,佟佳静璃,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说话应该很简单才对,我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芷陌自知人缘淡薄,不敢与静璃小主攀交情,小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温柔地一笑,深黑的眸子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静璃就只是想与姐姐攀交情来着,姐姐一句话将人挡在门外,那教静璃还怎么说下去?” 我微微苦笑,“承蒙静璃小主看得起,芷陌愧不敢当。”我想了想,又说,“况且芷陌正招惹了祸事……” “姐姐是说叶赫那拉得月么?”她嘴角微微上扬,浮起一丝轻嘲的笑容,“我可还没将她放在眼里,姐姐要是不高兴见着她,当也有办法让她滚得远远的,是么?”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答,我一笑带过,“大家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皇上英明,一定会为每个人的去留作出公正的决定的。” 她也看出了我的谨慎,淡淡笑了笑,“静璃当然也知道话不能乱说,只是为了向姐姐证明诚意,静璃敢说这样的话,就不信姐姐会去告发我。” 我当然不会去告发你,我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我还会再去找些麻烦上身么。我叹了口气,“你为何要找到我?” “感觉与姐姐志趣相投吧,”她轻声一笑,“小妹这一生最佩服有侠义心肠的人了。” 这个我好像已经听她说过一次,那时她是以侯晓攸的身份说的,但是这个侠义心肠好像也和我没有关系,当日真正救她的人是江云升,是八贝勒。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孟清诺,林芷陌于她完全谈不上“侠义”二字。我有些惭愧地说:“芷陌只懂明哲保身,不会行侠仗义,与静璃小主实无相投的志趣。” 她扑哧一笑,“芷陌姐姐真会谦虚,今日不是才为了个宫女挺身而出,还弄伤了手么?” 我脸色暗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冷淡,“不是应该说我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么?真是没想到还能冠以侠义的美名。” “换作是我,我就不会挺身而出,打死她也是她活该,”她眼眸中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森冷的寒气,“但姐姐对想害自己的人还能出手相救,姐姐的气量心胸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心中暗叹,佟佳静璃,你果然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那我承认还是否认都显得多余了。 她看着我笑了笑,“姐姐一直都知道秋丹是得月她们的人吧?” 我笑着叹了口气,“我内心还没有那么灰暗,还不至于一开始就将人往坏处想,也是第一日被李嬷嬷借训练为名找麻烦,才想到的。” “那倒也是,”她微微一笑,“姐姐进宫以来,一直安分守己,对人也温和有礼,忽然多了一些敌人,自然应该仔细想一想。却不知姐姐是怎么怀疑秋丹的?” 我心中暗想,佟佳静璃,你这么厉害的人,当然也不屑和得月那帮小丑为伍,我也不用担心你玩无间道吧。我就笑了笑,“诚如静璃小主所言,芷陌一向循规蹈矩,论姿色也不及小主那样令人妒忌,但第一天就让人来了个下马威,思来想去,只有一句话出了差错,就是我对秋丹说不必理会那些刁难的小主,她们也未必能留下来。我本是一番好意对她,而且也没有针对任何人。” “但她却将这话告诉了得月她们,而且她们还对号入了座。”她哈哈一笑,“好人难做,这句话果然不假,姐姐可真冤。” “倒也不冤,”我淡淡一笑,“早些见识世道人心险恶,那是好事。我就在奇怪,这后宫向来只有权术争斗,人心谋算,哪能容得下纯洁无暇的人留下,秋丹几次在我面前说得月她们不是,无非也是想套出我对她们的看法,但却也让我对她起了疑,若是这种处世之道,她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哪可能在宫里两年还平安无事。”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姐姐还没有猜到全部,往日买通李嬷嬷为难姐姐的确是言语上的误会,但今日她们利用小丹上演一出苦肉计想羞辱姐姐,却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若非姐姐受了一点小伤吓着了她们,今日这一关也不容易过的。” 这样说来,我还应当庆幸手上留下了一个狗爪子印。太子?!这些不都是争皇帝的人么?我只是见了一下太子,不至于就跟我有深仇大恨了吧。 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疑问,笑了笑,“姐姐有所不知,马佳樱秀的目标正是太子,姐姐见了太子,她当然是要将姐姐视为死敌了。” “不是吧?”我大吃一惊,“她的目标不是皇上吗?” 她喝了口茶,继续笑道:“她那条件,能被皇上看上吗?她那样巴结得月,也是因为得月许诺她,让姑姑荣妃帮忙,想办法将她弄去太子府。想来她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丑陋粗鄙,所以姐姐当日说有人留不下来,她才会觉得是在说她。” 我的天,还有这样的内幕。马佳樱秀,你要跟我的容儿竞争太子府的上岗名额么?那说不得只好对不住你了。 我呵呵一笑,“那可糟了,我的目标也是太子,那怎么办好?” 她看着我会心一笑,也未再说什么,只垂了眸子喝茶。这个冰雪聪明的静璃,忽然来找我的意图仍是不甚明朗,但她透露给我的这个消息还是很有价值的,我心中暗谢过了。 谈话到这里好像就差不多了,她目光落在我那刚开始写的剧本上,一边看一边笑道:“姐姐真是多才多艺,不单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写戏剧。” 我浅浅一笑,正要谦虚几句,忽然她两眼一直,像是被雷击中,惊叫道:“你认识孟清诺?” 我心中着实吓了一跳,立刻强作镇定装傻,“谁是孟清诺?我不认识啊?” 她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勉强笑了笑,目光还是停在我写的剧本上,半晌嗫嗫道:“你这剧中的主角,一个叫孟清,一个叫仇诺,我立刻想起一个人来,他叫孟清诺,正好是这两名儿合在一起,想是有些巧合吧。” “是吗?”我当初取名孟清诺的由来竟被她看了出来,心中苦笑,面上却大惊道,“那真是太巧了。”她还记得孟清诺,于我于她,那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本来一直波澜不惊的神情这时却变得有些激动,半晌后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认识他?或许他认识你呢?或许他看过你写的东西,才用了那名字呢?”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我这剧本今日才刚开始写。” 她淡淡一笑,黑亮的眸子竟里闪过一丝酸楚,“算了,那也未必就是他的真名,也许那是他随意取的,也许他还将心爱之人的名字用在其中,也许……” 她真是想象力丰富,一说到孟清诺,我就心惊胆战,看来撒谎也是件难受的事,还好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心神还是有些恍惚,起身道:“小妹心情欠佳,有些语无伦次,姐姐勿怪,小妹先回房了,姐姐也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送她到门口,这时训练还没有结束,她也是找了个借口偷懒。送走她,我又继续回到桌前,准备继续写剧本,但老是想着她提到孟清诺时慌乱沮丧的神情,千思万绪,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只好小心收进箱子,又写起李清照的词来。 一训练完玉容就来找我了,晚上又陪着我到深夜才回自己的房间,我其实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但在这个地方却一句也无法说,还不说隔墙有耳,这里的人似乎生就千里眼顺风耳,我无法多说,只是问她愿不愿意在宫中做宫女,她点头同意,还很高兴的样子,我就完全放心了。 曾经我也想过,点选那日,给她化妆化得丑些,自然就落选遣送回家了,但是这样她马上就要嫁给完全不爱的表哥,我是现代人的思想,始终觉得十四五岁嫁人还是难以接受的,我想她在宫中做个宫女,二十五岁出宫,那时候嫁人正合适,而且我隐约觉得她喜欢上那个沐晨风了,既然那日他与八贝勒在一起,只要从八爷那里入手,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若他是八爷府上的人,日后再想办法调出宫去八贝勒府,总之一步一步来,目前第一步就是先摆脱皇帝的魔掌。 后宫妃嫔之间争斗竞逐杀人无形,今日得势明日失势,太刺激了不适合她,更怕她被连累,我虽是历史系的,但我的清史知识相当匮乏。现在就只空降了一个太子,是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我也只能朝这方面努力。反正太子还有几年才被废掉,现在至少是安全的。如果去太子府当宫女的把握不大,我就只得启动落选方案,宁可让她出宫去嫁她表哥,也不要她做皇帝的女人,独守宫闺,寂寞终老。而我,呆在康熙身边太危险,太后那里是我最好的去处。 有了目标,就没了那种漂浮无力的感觉。有万无一失的后备方案——落选,也是我一直没有生死攸关那种压力的原因。 接下来几日,佟佳静璃也没再找过我,我看到她时常与得月、樱秀那帮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与她往日冷淡清高的样子完全不同。 到储秀宫过去半个多月,除了那一日太子和众阿哥来过,我也未在这里见过其他的人,日子还是枯燥乏味地过,小丹仍是跟前跟后,她要主动伺候我,我也不可能赶她走,只是她要帮我换药的时候,我就找借口将她支开,她回来瞧着百花膏有减少,也没有起疑。其实我手上的伤已经快要好了,我想着这是个偷懒的绝佳理由,也就始终不拆纱布,还说越来越严重。想是那百花膏真有古怪,她们也觉得我的伤该是更严重才对,由着我在屋子里偷懒。 这日写了半场剧本,正觉得有些闷,佟佳静璃却来找我了。 第10章 第○○八章 忆君 我们去了那日遇见太子等人的林子。那里应是整个储秀宫最清净的地方了,有一个人工的小湖泊,迂回曲折的回廊尽头是一座极具造型的小亭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见清澈的水波、劲秀的竹林、蔚蓝的天空,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她靠在亭子的支柱上,看着远处出神,我也不知道可以和她说什么,见她似有心事的样子,也不去打扰她,只尽情地呼吸这清新的空气,欣赏这如画的风景。 她仍是看着远处,眼眸中有一丝迷离的幽光,“姐姐这一生,有过最开心的时候吗?” “当然有了,”我笑了,“每个人都有吧。” 她又接着问,“那是什么时候?” 我愣住了,我开心到时候真蛮多的,我还从来未想过最开心的是什么事。但是那都是在现代的时候,我穿越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一来就受一顿毒打,此后进宫又被人暗算,想来真没什么美好的记忆,除了那日以孟清诺的身份做了一天自己,还算开心吧,但是这我也不能说。 她看了我一眼,轻声问:“姐姐不愿与静璃分享么?” 我轻咳一声,心想还是编吧,反正我编的故事已经够多了,也不介意再多这一个,我就笑了笑,“应是和我表哥一起放风筝的时候吧。”是和仇诺一起放风筝,是我生日的时候,他叫我去学校外的海滩,我就看到半空中一个极大的风筝,上面是我和他的照片,真的是一大惊喜,他说双宿双飞的甜言蜜语至今都还回响在我耳边,温柔如春风。 我适当加工,仇诺成了我表哥,海滩改在家中后山,照片改为画像,一个浪漫温馨的故事就诞生了。 她羡慕地说了一句,“你和你表哥感情一定很好,若你选不中,或许是好事。” “那可不是好事,”我笑道,“我若选不中,那就要随便十阿哥怎样了。” 她抿着嘴微微一笑,“姐姐真会说笑,又有怎样的事比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更重要呢?” 我有些纳闷了,“妹妹既觉得选不中是好事,以妹妹的聪明,要想落选出宫也不难吧?” “我与姐姐不一样,”她淡淡一笑,眼眸中满是令人心疼的忧伤,“宫外没有等候我的人,而且我的家族也不允许我选不中,我来到这里,就只有一条路,就是做皇妃,荣显加身,光宗耀祖。” 我心中一惊,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要羡慕红拂,终于明白了那日我说她梦想会成真时她眼里为何会有迷茫和绝望。她有红拂的眼光,却没有红拂的命,她就算遇到了李靖,也不能夜奔投他,因为她是要做皇妃的人,她只能成为皇帝的女人。她带着家族的使命,不能违抗,那就是她的命。我也理解了她这么高贵的身份为何会在大街上卖艺,为何会与我们喝得烂醉,因为这是她进宫前唯一一次叛逆放纵的机会,她只能以这样微弱的方式反抗自己的命运。然后她就要走入红墙,为家族的荣耀舍弃自己的幸福。 她静静地看着我,轻声一笑,“姐姐不用同情我,其实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了,我最羡慕的人——红拂,虽然我不能像她那样勇敢,可以和心爱的人携手白头,但是我遇到了我的李靖,有他的记忆,也可以伴我一生。” “是吗?”我心想那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有些好奇地问,“那就是你这一生最开心的事?” 她点了点头,面上浮起一丝幸福的笑容,眼眸中也荡起温柔的水波,“那一日是选秀前不久,我初到京城,和仆人走丢了,又被小偷偷光了身上的钱,当时我身边只有一把消遣解闷的琵琶,我想着传奇小说里的情节,想着要是能在进宫前遇到一个顶天立地的侠士,也不虚此生了,我就走上街头去卖艺。” 我听她说着,额头冷汗都渗了出来,她最开心的那一天,竟然就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那她口中的李靖,会是八阿哥吗?如果是的话,她嫁给胤禩,她的家族也该可以接受吧? 她继续往下说:“他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谦谦有礼的君子,正直勇敢,谈吐风流,英俊潇洒,风姿卓绝,器宇不凡。” 我额头的冷汗继续不停冒着,难怪那日她会那样满眼恋慕地看着江云升,原来是情动心动了,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胤禩长得是很帅,但是也不至于一句话就用了六七个褒义词来形容他吧,好词儿全给了他,那叫我们这些当日陪衬他的人情何以堪? 她像是正在回忆那日的情景,目光变得愈发柔和,带着一丝迷醉的光芒,“他学识渊博,政治、文学、音律、书法,样样皆精,若非上天厚爱,怎会让我遇到那样光芒四射的人来?” 我愣住了,她说的是八阿哥吗?那日他是问了几个针对时弊的问题,也可说他政治觉悟高吧,音律、书法,他画舫上有笛子,有文房四宝,也应是有此特长吧,但文学,还真没见他展现出这方面的造诣来。 她忽然向我走过来,展开手中的丝帕,满脸欢喜地道:“姐姐看他写的词,可是很好?” 我心中已有些发慌,正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茶,看了一眼她那丝帕,直吓得我将一口茶呛入鼻腔,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丝帕上整齐地绣着那几句词: 当时歌行,风流云散无人见 来路长,前尘湮 待从头拨断琴弦 赫然正是当日我借用小楼的词写出来的,她念念不忘的人,竟然就是我扮演的孟清诺? 我顾不得被呛着了难受,连连点头,“写得好,写得好。”借此来掩盖我内心的惊慌。 她轻拍着我的背,开心地笑着,“好词吧?姐姐见着了也这般激动。” 我不是激动,我是被吓着了。心想这下完了,她若是喜欢八阿哥,我还可以尽量想办法撮合,但她看上的竟是孟清诺,一个再也不能出现的人,那我真是爱莫能助了。我心中又是不解又是内疚,那日我可真的只见她向胤禩巧笑传情来着,她看着我的时候,目光那么复杂,却也没有一点恋慕之色啊,我怎么就莫名其妙欠了一笔感情债?而且还是欠一个女人的。 我一颗心怦怦乱跳,脑子也迟钝了,半天运转不起来。只听她幽幽道:“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我最难过的一天。” 我心中更是惶恐,话也说不清楚了,“为……为什么?” 她的目光又移向远处,语声也轻了两分,“我本以为就要走入这道高墙,终此一生都无法得见我心目中的男子,没想到就在我进宫前,让我遇到了,我从来都没有那样开心过。”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但是我却深深知道,只可以仰慕他的才华,不可以爱上他,更不可以和他在一起,就算动了心,也不能流露半分,我又觉得从未有过的难受。” 我明白了,明白了她的目光为什么会那么复杂,因为包含了太多的矛盾和挣扎,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唱到那一句“曲终人不见”时,怔怔地看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我还明白了她最后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喝酒,只求一醉。 都是因为我闯了这样大一个祸。 我不安地说:“那又怎么样呢?你已经到了这里了。” 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微微一笑,“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心中是很明白的,在我走入这里的时候,我就告诉过自己,那一夜只是一段最美的回忆,他是我永远收藏在心底的人,我只是用一生来想他,不会作出任何伤害到自己和家族的事来。”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到底是怀着希望还是充满绝望?我若说出真相,是不是令她更加绝望? 她松开我的手,轻声道:“姐姐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心中苦笑,傻妹子,他就是我呀。我还是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是谁?” 她微微一笑,“他就是那日我向姐姐提过的孟清诺,我的结拜二哥。” 结拜二哥?我什么时候和她结拜了?难道是那日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嗫嗫地道,“你们那日是第一次见面?就结拜了?” 她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那日我喝多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出和他结拜来,可能我太难过了,想着天一亮,就要和他分道扬镳,就要成为没有一点关系的人,我心里就很难过很难过,我想今世不能成为他的妻子,还可以做他一日妹妹,我不想他将我忘了,我想他永远都记得这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妹妹。我又怕他觉得尴尬,还拉着另一人一起结拜,那人叫江云升,是我们的大哥,是这京中一家当铺的老板。” 胤禩是我的结拜大哥?这都是什么荒唐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看来那日真是醉得不轻。我暗暗叹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问她:“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用假的身份和名字骗了你,你会不会恨他?” 她又看着远处淡淡一笑,“我知道是假的,像他那样一个惊才风逸,举世无双的人,又怎可能是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他是我想爱却不能爱的人,是真正懂得疼惜女子的人,他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也会祝福她。” 我额头上又开始冒冷汗,心中苦笑,他不会有妻子,你可以祝福一下他找个好丈夫。我还是很不安,有些心虚地问:“若他骗了你的感情,你也不生气?你不会后悔遇见他?” 她摇了摇头,看着我淡淡一笑,“庆幸我遇到了他,虽然不能有结果,是很遗憾,但我还可以想着他,若连这一个念想也没有了,我不就真的成为行尸走肉了吗?” 原来她这么想得开,我心中的罪孽感稍稍减轻了些,也开始越来越佩服她,可以那样坦然地说爱一个人,想一个人,多少现代人也要汗颜呐。 她又看着丝帕上绣的词,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话在我心里憋着好难受,今日终于说出来,舒服多了。” 我还正在想她为什么要对我说出来,她已经接着说道:“静璃在这里没有朋友,对所有的人也都信不过,平日观察姐姐,觉得姐姐是知情重情之人,应是能懂静璃。可惜姐姐也是对谁都难以轻信的人,在这种地方,我们终是不能成为朋友。” 我叹了口气,她确实将我说中了,在这里,除了玉容,我谁也不会相信。我就笑了笑,不愿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静璃小主冰雪聪明,根本不必寻求同盟,也可以心想事成。而且芷陌与小主各走各的路,根本也没机会同行。”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淡淡问道:“是为太子么?那静璃多谢姐姐承让了。” 我想着老是说这些尖锐的话题挺累人的,还是应换一些轻松的,就看着她笑了笑,“之前听小主说最羡慕红拂了,那小主应是看过《虬髯客传》了?” 她一听我说到她最爱的书,立刻双眸放光,来了兴趣,终于转换了话题。 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儿,忽听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男子的声音轻笑道:“我说吧,果然在这儿。” 我回头一看,竟是八阿哥和十四阿哥缓步走了来,说话的正是十四阿哥,那个看上去还有些稚气的少年。八阿哥的脸还是那样俊朗清逸,宁静平和,眼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11章 第○○九章 好感 我赶紧起身上前施礼,“八爷吉祥,十四爷吉祥。” 静璃未见过这两皇子,也跟着我垂了头行礼,八阿哥让我们起来,静璃一抬头,我就发现他二人都呆住了。八阿哥显然未想到自己那结拜三妹侯晓攸就是待选的秀女佟佳静璃,静璃显然也想不到自己那结拜大哥江云升就是当今的八贝勒。瞅着他们这重逢的样子,我心中要笑死了。这下好了,一个个大骗子些,当日编谎话编得过瘾吧,这下看你们怎么收场。我竟有些幸灾乐祸起来,未想到我才是那最大的骗子。大哥,三妹,这还真像是一场戏剧。 八阿哥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震惊的表情只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停都未停一下,他就又露出温柔如春风的笑容来。我想着还是应该给他二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就知情识趣地微微笑道:“奴婢为两位爷沏壶热茶来。” 八阿哥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停在静璃面上,我就提着茶壶沿湖上的回廊走去。 前脚一走,十四阿哥也跟了上来,“喂,你又偷懒啊?别的秀女都在训练。” 我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别的阿哥又在干什么呢?”我对他的感觉还是不坏,他也就十六七岁,跟个大孩子似的,对着这样的大孩子,纵然他调皮一些,也可以接受,而且他和我在现代那个小堂弟还真有些像,不觉对他生出一丝亲切的感觉来。 “其他的阿哥?”他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在特指哪一位?” “我没特指啊,”我无辜地看着他,“太子、四爷、五爷、七爷、九爷、十三爷这些人,十四爷你挨着说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为何独独不问十哥?”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我淡淡一笑,“既得十四爷提醒,那我也问候他一声吧。”说完我又继续往前走,他仍是跟了上来。走到前面回廊拐角,离静璃他们已经很远了,我还是不习惯这高跷鞋子,穿着走不了几步路脚就痛,我就停下来,坐在回廊边的围栏上歇息。 他也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又仔细地打量起我来,我将茶壶放在一边,自己给自己捶起腿来。他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你不是要去倒茶么?” 倒茶要走回茶水房去了,我才没打算走那么远,我就只想在这坐一会儿,等静璃他们说完话再回去,我拎着茶壶在他面前晃动,“你口渴了?这里面还有。” 他睁大了眼瞪着我,“没杯子怎么喝?” “谁说了没杯子就不能喝水了?”我真有些怀疑康熙是怎么开发他儿子的智商的,“我示范给你看吧。”我举起茶壶,微微仰了头,调整了下茶壶的高度和位置,张开口,手腕一斜,一股清凉的茶水就从壶嘴呈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落入我口中,因为是表演秀,我还故意将手抬得老高,这也是我无聊时练就的绝技。 他目中的惊奇之色更重了,我立刻意识到这确实不是一个大家闺秀的举止,但是做已经做了,总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干脆将茶壶递到他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看到了吧?就这么容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忽然大笑起来,“你这个人真的有些意思。” 我心中嘀咕,我有什么意思了?小孩子没见识。 他接过茶壶,摆好了架势,也准备学我方才那样,我心里忽然起了很想作弄他的念头,将他的手往上抬了抬,还一个劲儿地说:“再高点,再高点。” 他果然将手举得老高,手腕一斜,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就落在他脸上,茶水四溅。新手就是新手,果然在意料之中,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他也不擦脸上的水,狠狠瞪着我,那目光凶得像是想杀人。我立刻意识到玩笑开大了,他虽然年龄是小了点,至少比我在现代活的岁数少,但他也总是皇帝的儿子啊,我只觉得他很亲切将他当作了我弟弟,倒忘了他的身份可以随便秒杀我了。我慌忙站起来,就拿手上的丝绢去拭他脸上的茶水。 他还是一脸怒容,只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我心想完了,是不是又哪里不对了,迟疑着就要将手收回来。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一沉,“你的手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原来他是看到了我手上缠着的纱布,我却怔住了,他眼神中是关心?是紧张?我还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会有人对我有这种神情,只呆呆地杵在那里。 “说话呀。”他冲我大叫着,“你傻了?” 我回过神来,一边抽手,一边笑着说:“回十四爷话,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真的?”他一副显然不信的神色,仍是抓着我的手不放,“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不严重,”我用力抽回手来,后退了一步,“真的不严重。” 不知是不是我这举动太过夸张,他紧皱了眉头看着我,眼中竟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我又有些于心不忍,向他招了招手,笑着说:“过来,告诉你个秘密。” 他上前一步,脸色还是臭臭的,声音也比之前冷淡了两分,“什么秘密?”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其实我的手没事,这都是假装的,就是为了可以偷懒呀。” 他愣了一愣,转过头看着我,半晌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我紧接着又加上一句,“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你可不能去告发我。” 他点了点头,忽然轻叹了口气,“那日你连十哥也顶撞,我就知道你这受不得气的脾气一定会惹来祸事,今日周围这些都还只是秀女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只是秀女,你都不能和人相处,日后……”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了,我心头一震,原来他根本也不信我那什么秘密,知道我是被那些秀女给整的,但是他还是没明着揭穿我,多少给我保留了一点点面子。 他看着那回廊外的水面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第一次发现他严肃的时候样子还是很成熟的,站了一会儿觉得脚痛,我又坐了下来,也不去打扰他出神。 过了片刻,他终于展颜一笑,“你说了一个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其实一点也没兴趣知道他的秘密,但是见他这么有兴致,我还是表现得很有兴趣地问:“什么秘密?”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淡淡地说:“过几日,贵妃和一众妃嫔要来储秀宫,明是要赏一些小东西,不过还是为了来看一看这一届的秀女。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得罪十哥的事,后宫几乎人尽皆知,那一日有你受的了。” 他说完看着我,似乎在等着看我惊慌害怕的表情,却不料我双眸放光,异常兴奋,他反倒怔住了,半晌问了一句,“你吓傻了吧?竟还像是很想见她们一样。” 我当然想了,这就是我要等的机会呀,他这消息来得真是及时,果然是好弟弟。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在他肩上一拍,“好兄弟,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再透露一点消息给我,太子近日如何?” 他被我这举动吓了一跳,我也赶紧意识到失礼了,我怎么能去和皇子称兄道弟,按在他肩上的手一僵,慌忙缩了回来。 还好他不自然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瞪了我一眼,“你以为太子能救你?不过,那个赫舍里玉容倒是成了争夺的对象,太子也想要她呢,十哥就不必说了,十三哥也在叫我额娘想办法。” 他的额娘?不就是德妃吗?我真是笨,还舍近求远,想讨好什么太子,眼前这个不才是正主儿嘛。玉容能跟着德妃当然是最好了。 我又有些激动了,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那德妃娘娘怎么说?”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额娘还能和父皇抢人么?她可是八旗秀女,就算不被父皇看中选上,那也是要指配给皇族宗室,没做宫女的道理。” 我一想说得也是,我当然不能让玉容被皇帝看上,但若他那些儿子要争夺,倒也不可能去做宫女了,而且还有那讨厌的十阿哥搅在里面,我可不能让玉容被他糟蹋,想来想去,还是去太子那里好些。当日我只是想让他注意到玉容,不料还惹来了十阿哥,世事果然不能完美。 十四阿哥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在担心自己,忽然拉起我的手,将我的手包入他温暖的手掌中,柔声道:“你装病吧,就不用见那些妃子了,也别去参加点选了。” 我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是落选了?就要出宫了?” 他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这里不适合你。你出宫了或许才是最好。” 我拼命忍住笑,抽出手来,也一脸正色,“十四爷怎知这里不适合我?我就觉得无比适合。我知道了,你是十阿哥叫来的,他怕自己打赌输了,就叫你来骗我出宫,我才不会上当。” 他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又惊又急地瞪着我,几乎是冲我吼道,“不是的,没有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蠢,才会来跟你废话。”他说着赫然站起,转身就往湖岸上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十阿哥叫来的,他的这番好意,我注定只能辜负,我要留在这里,前路凶险未知,我更不想他对我的好感,为他带来麻烦,这样也是对他最好吧。 我本以为他生气了就会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想到他走出几步,又倒了回来,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陌儿,你喜欢这里就留下来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完全呆住了,也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只垂了眼看着脚尖,心中无比慌乱。那日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玉容身上,我真没想通自己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他在我的那个时代,高中都还没毕业,应该就是一个人最单纯最真挚的时候,对一个人好就是因为要对一个人好,没有任何目的,不求任何回报,这种感情我怎么消受得起? 他见我呆呆地不说话,又在我身边坐下,笑道:“你在想我怎会知道你名字的?我就说过我会有法子了,你也不用老是奴婢奴婢地叫自己,你是秀女,可不是宫女。” 我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好笑了笑,“十四爷的法子不就是问王公公么?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芷陌将来就是一宫女,这样叫自己,也是为了提前适应一下角色,免得将来说错话被杀头。” 他怔了怔,随即又笑了起来,“陌儿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会被父皇选中的,而且他本就很喜欢江南女子,陌儿你是得天独厚,只要父皇见到你,封个贵人是没问题的。” 我又呆住了,“你想我当个贵人?” “当然贵人只是第一步,”他信心满满地说着,“我会叫额娘照顾你的,只要你循规蹈矩,将来升为妃子也不是难事。” 我彻底无语了,这个十四,他脑子里装的什么?看来我自作多情了,他并不喜欢我,他还为让我成为他爹的女人积极铺路搭桥呢。我微微苦笑,“芷陌多谢十四爷了。” 他似乎看出我神情有异,放轻了声音,“做妃子你还不高兴吗?” 这个傻弟弟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我心里已经快要抓狂了,但还是微笑着看着他,“那十四爷高兴吗?” 他像是愣了一下,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阴影,随即又将目光转到对面的湖面上,半晌低声说道:“陌儿高兴,我就高兴了。你要留在宫里,不就是为了有一日成为父皇的宠妃吗?” 所以他就要为我达成心愿?这一刻我才真的迷茫了,不是说小孩子是最简单的吗?那我为何一点也看不明白他?这样一个喜我所喜,痛我所痛的人,我到底应该如何定位他对我的感情?他若不喜欢我当然最好,但他若是喜欢我,那不就是超越了男女情爱、只求对方快乐、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吗?这简直是要我的命,我这人真没什么亮点,不值得任何人将这最高境界用在我身上,我是万万受不起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再想他眼中的那一抹阴影,安慰自己他就是一小孩子,有点朋友意气而已。安定了心神,我又看着他,轻声笑了笑,“十四爷真是了解芷陌的心意,将来芷陌大富大贵,一定不忘十四爷的好处。”管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还是尽快让他讨厌我为好。 他看着我的眼神果然由震惊转为了愤怒,还带着一点点鄙视和厌恶,冷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真是的,要助我攀龙附凤的人本就是他,这会儿又来鄙视我,他的心思还真是矛盾。看来他已经开始有些讨厌我了,本想乘胜追击,又怕过激了反弄巧成拙,还是再缓一缓,他不理我,我也就不再说话了。 过得一会儿,他的脸色竟又好了,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贵妃最不喜欢生事的秀女,对双方都是各打五十,你手上受伤的实情也不必对她说了,就当是自己吃点亏吧。” 他还在关心我?我真是后悔死方才没有趁热打铁,将自己再表现得俗媚一点,让他彻底地鄙视我拂袖而去。 他还在接着说:“你最好还是装病,就不用应付她们了。太医那里,我可以……” “真的没这个必要,芷陌很想见贵妃娘娘风仪呢,”我怎能让他卷入我的战场中来,立刻打断他的话,“芷陌既能得十四爷另眼相看,十四爷又怎知芷陌会不得娘娘喜欢呢?” “可是——”他拉长了声音,惊讶地看着我,“你得罪十哥在先,又与那些秀女不和在后,贵妃娘娘是最痛恨这样的人了。而且那些秀女铁定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看来他还真是多虑,但是这种关心令我觉得很温暖,我撤去了所有的戒备,只是想让他放心,不觉悠悠笑道:“世事难料嘛,说不定还未到点选之日,董佳氏、马佳氏那些人就滚出皇宫了呢,又有谁能让我不好过?” 他却更加担忧地看着我,那眼神竟令我的心莫名其妙一阵揪痛。其实在那样的环境,要想命运由自己掌控又谈何容易,我根本就没什么信心,没什么勇气,只是一直有落选这一条退路,我才不那么焦躁不安。但这时,我却好像有了一点点勇气了,有他这样注视着我,有他那一句保护我,我忽然就觉得,前路凶险也不再惧怕了。 胤祯,我会努力的,会努力地按照自己的意愿留下来,会按照自己规划的道路走下去。 第12章 第○一○章 贵妃 手上的伤渐渐好了,只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我想也是时候拆了纱布,每日训练也不再偷懒,对着得月那些人,我也还是微笑相待,终于有一日,听见王公公交代迎接那帮妃嫔的事了,时间便在第二日午后。 来得倒是时候,这几日储秀宫也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马佳樱秀和叶赫那拉得月大打出手,得月的脸被抓伤了,那些巫婆们些,全是毁容高手,马佳樱秀和佟佳静璃都被内务府的人带走了,后来静璃回来了,樱秀就彻彻底底地滚出皇宫了,得月当起了蒙面女侠,闭门不出,大概在心疼自己那张脸,也没心思再针对我,可以无视她了。倒是那贞嘉大贵妃,历史上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需得小心应对。 第二日一早,我稍作梳洗,让人请了静璃过来,她静静看着我半晌,笑了笑道:“真是难得姐姐相邀,不知有何事呢?” 我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了,“只是想请静璃小主将今日的风头让给我,会不会令你很为难?” 她淡淡一笑,“姐姐的风华本就在静璃之上,又何须静璃相让?” 我呵呵笑道:“静璃小主是丽质天生,我不还都靠后天的雕琢嘛,这怎能相比?” 她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一副淡然如水的模样,轻声浅笑,“静璃只求在皇上面前冠压群芳,而且日前才被带去内务府接受盘查,也知不可在此时招摇,姐姐愿意去过贞嘉贵妃那一关,静璃是求之不得。” 我面上一喜,正要开口,她又已笑着道:“其实姐姐早就知道静璃没理由拒绝的,我们只是各取各的好处,姐姐也不必言谢。” 我心中感叹,她可是精明到家了,事事都在她计算之中,她才是最适合在这深宫大院里战斗的人呐。 她看着我笑了笑,似已知道要怎么做,拿起烟脂水粉在脸上一阵乱抹,真是把自己糟蹋了个够,我暗叹口气,开始给自己化妆。 平日里我都只是坚持做面膜,并不上妆,今日却不得不精心修饰一番了,古代的化妆品十分有限,粉很白,我只打了薄薄一层,再拿特大号的刷子刷,胭脂先与粉调,调得极淡再拿腮红刷沾上一点点扫在两颊,务必要作出天然白里透红的效果,画眉用黛,但是我这身体的原主人小红眉毛本就比较浓密,只需修出形状,稍稍剪短,再用小刷子梳顺定型,不需要再用黛来描就很好看了。眼线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古代没有眼线笔,我就只好将那画眉用的黛研成粉,加水和凝胶调和,自制成眼线膏,用小棉棒稍稍晕开,就很自然了,接着用我找人定做的睫毛夹夹翘睫毛,小红本来可以打90分的眼睛,现在基本上到一百分满分了。古代的口红实在是太红了,破坏我整个淡妆的和谐,还是不画了,最后定妆,大功告成,虽是折腾了那么久,但看上去漂亮了一个层次,我还是很满意,并且不太看得出化了妆,要的就是这种境界这种效果。多亏在现代我妈有个彩妆达人的朋友,经常来我家,我都要与她交流心得,我这高超的化妆技巧就是这样练就的。 静璃看着我那些奇怪的小工具,还有我那复杂的化妆过程,已经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看着焕然一新的我,呆了半晌,仍是回不过神来。 看到她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今天这妆容是很成功的了。她终于将目光从我面上移开,微微垂了眼眸,轻叹了口气,“皇上若是看到姐姐这个样子,一定不会将姐姐许给太子了。” 我知道她有所误会,不过也懒得解释,但有一个疑问,是我一直想问她的,这时见周围房间的人都陆续出去准备训练了,我也抓紧时机,立刻低声问她:“内务府的人找你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淡淡一笑,又看着我,轻声说道:“几十双眼睛都看到马佳樱秀抓伤了得月的脸,能有我什么事?内务府只是随便找几个平时与她们亲近的人问话,能说的我便说,不能说的我也不知道。” 表示了适当的关心,我还是直奔主题,“你是怎么离间她二人的?” “都是些头大无脑又多疑善妒之人,有何难的?”她语气中是毫不在意的轻视,“得月要樱秀想办法让姐姐的手好不了,樱秀就献上那做过手脚的百花膏让秋丹送给姐姐,但其实姐姐并没有用过,手上的伤早就好了。我只是对得月说樱秀阳奉阴违,其实送的上等百花膏给姐姐,而且还要姐姐继续装病欺瞒她,樱秀那边,我就说得月想害的人其实是她,待姐姐手伤加重,再向内务府检举她赶她出宫。她二人心中有了隔阂,自日前姐姐拆了纱布,得月见姐姐的伤已经好了,更加确信樱秀背叛她,就与她起了争执,樱秀也更加相信得月要害的人就是自己,两人最后就打了起来。说到底,这真是她二人的事,内务府能查到我什么?”她顿了顿,又看着我笑了起来,“最厉害的人就是姐姐,姐姐其实早猜到我是这样离间她们的了,才会这么是时候地拆了纱布,让她们矛盾加剧,伤了一个,赶了一个,而且内务府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查到姐姐头上。” 我微微苦笑,我的确有这样猜想,只是到此时她说出来才可以确定,其实这次得月和樱秀也可说是自作自受,倒真说不上是我们害人,但静璃还是帮了我很大的忙。 她轻声笑道:“小妹和姐姐的配合是这么有默契,无怪要觉得姐姐很亲切了。” 亲切?可能也因为我志不在皇上吧。不然她一定将我当作最大的敌人,要像对马佳樱秀一样对我了。 我轻叹口气,“你倒是很帮我嘛。” 她垂眸浅笑,“得月有人在后宫,可以帮马佳樱秀去到太子府,姐姐却毫无势力,若不赶走樱秀,姐姐要去到太子身边也非易事,静璃只是不想姐姐无可奈何成了皇上的女人,静璃可不希望后宫妃嫔之中有姐姐这样一个对手,所以才要略尽绵薄之力,帮姐姐达成心愿。” 我暗叹口气,这解释倒是新颖。收拾了化妆用的东西,跟她一起出了房门。这外面的人见了我都惊讶得张大了口,静璃看着我淡淡一笑,“这就是姐姐要的惊艳的效果吧。” 我也微微笑道:“静璃小主若是不嫌弃,点选那日由我为小主装扮装扮,那才是真的惊艳。” 她目中闪过一道欣喜的光芒,随即又垂了眸子,轻声笑了笑,“那多谢姐姐了。” 因为午后妃嫔们就要来了,所以上午也没有训练多久,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安排了午饭,然后就要去储秀宫的正殿等着了。 我与静璃慢慢地走在最后,忽见玉容慌慌张张地抱了琴跑了过来,她今日午饭都没有吃,说是心里有些乱,便去往日练琴那里弹琴了,我想她定是有些紧张,弹弹琴舒缓一下情绪也是好的,便让她自己去了。她这时看到我,才似长长松了口气。 我瞧着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她的脸忽然一红,害羞地低垂了头,小声说道:“我……我刚才遇到……太子了。” “太子?”我也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他怎跑这里来了,我更不放心了,继续问她,“那太子看到你有没有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忽又点了点头,声音更轻了,“他只是称赞我的琴弹得好,还叫我……今日不用害怕。” 我暗中松了口气,看来太子还担心那些妃嫔中会有人为难玉容,才特意到这里来了,转头瞥见静璃猜疑的目光,她一直平淡如水的面上忽然笼罩了一层寒气,我心头一震,随即明白了,她之前一直误会了,以为是我想到太子府,我也嫌麻烦没解释过,看这时这情景,她一定也明白了要去太子府的人是玉容,那她很可能以为我只是借太子瞒天过海,其实我的目标还是皇上,所以会觉得一直被我骗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解释两句,忽听前面转角不远处传来王公公的声音,“四爷,十四爷,你们要给德妃娘娘请安也得过一阵子来啊,娘娘这会儿都还没到储秀宫呢。” 我心中暗叹,这时候还请哪门子安啊,不就是冲着看我们这些苦命的秀女来的。不禁低声苦笑了一下,“他们也来了?” “是啊,”玉容点点头,又有些慌张地接着道,“还有很多阿哥也来了呢。”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八爷也在其中。” 我感觉到静璃在听到八爷也来了时挽着我的手明显轻颤了一下,随即她的面色又柔和了,我也来不及去猜想那日他们单独一起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只赶紧对玉容说:“你快去放琴吧,别去晚了。” 玉容本就有些紧张,听我这样一说更慌了,匆匆往房间而去。这时四阿哥他们已转过了拐角,静璃松开挽着我的手,我们就从容不迫面对面地迎了上去。行过礼之后,她就微微退到一边,似乎知道这二人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只悠然地微笑看着我们,带着一点看戏的意味。果然有报应,报应还来得这么快,当日我看她与八阿哥重逢的时候,就是这种偷笑暗爽的心情。 四阿哥深沉冷淡的眸子里,一丝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嘴角刚硬平直的线条忽然化作了一道柔和的弧线。他的笑,稍纵即逝,但却像是盛开在千年寒潭中的青莲,冷冷淡淡,余芳悠远。 十四阿哥看着我,就是那副嘴里可以塞鸡蛋的表情了,但随即又好像很急的样子瞪着我,也不知他在忧虑个什么。我正打算和静璃一起走了,他却忽然笑嘻嘻地看着四阿哥,“四哥,你先去额娘休息的地方吧,我随后就来。” 四阿哥“嗯”了一声,又看了我一眼,便和王公公一起走了。 静璃看向我,眼眸中闪过一丝诡笑,轻笑道:“静璃先去正殿了,姐姐可别来晚了。”她又向十四爷福了一礼这才走了。 我看着眼前十四阿哥清澈的眼眸,这个大孩子还真是让我觉着亲切,忍不住就明知故问地逗他道:“十四爷有话要对芷陌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有些傻傻地笑道:“陌儿,你……你今天……真好看。” “有那么大区别么?”我自己其实也蛮怀疑这些人夸张的反应的,“那就是说往日我很丑了?” “不是的,”他慌忙摇着手,急着道:“往日也很好看,今日是更好看。” 我微微一笑,听着他的称赞还真是舒服。他接着又道:“父皇要是今日见到你,一定会册封你为嫔。” 又来了,每当他一说皇上要封我什么贵人、妃嫔之类的话,我心里就极不痛快,还不等我发泄一下情绪,他却先板起了脸,语气严肃又凝重,“但今日不是见父皇,那些妃嫔一个个心思都特别复杂,你可不能这样招摇。” 我淡淡一笑,“芷陌就是想看一看人的心到底可以有多复杂呢。” “不行,”他脸色一沉,语气是不由分说的坚决,“你这样子不能见人。” 我耐着性子想让他宽心,但是又想不出什么极具说服力的话来,今日这一仗,我自己也没什么赢的把握,我又怎么能令别人放心。 “胤祯,”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笑着问:“你相不相信我?” 他怔了怔,随即立刻回答我,“我当然相信你了。” “那就行了,”我将右手小指伸到他面前,微笑着看着他,“和你拉手指啦,我不会让自己被那些娘娘们生吞活剥的。”从前在现代,我就是这样哄我的小堂弟的,从小哄到大,每当他要和我夹缠不清的时候,我就用这一招搞定他。 他又怔了怔,然后嘴角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勾住了我的手指,孩童般清透的眼眸中弥漫了笑意,“陌儿,其实也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又是这句话,让我心里暖暖的,我本来还有些焦躁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他,真是好。 我继续往正大殿而去,没走多远便看到静璃和八阿哥在一起,也不知他二人的话是真的已经说完了,还是因为我出现不方便再说,我刚上前施了礼,八阿哥便叫我们快些去大殿了。他面上还是带着那虚无缥缈的笑容,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深了,像是初见那日他对着孟清诺时那般探究的眼光。 我不敢多看,只低垂了头,跟着静璃走了。 然后,我们这些苦命的秀女就在那大殿中站了半个时辰,踩着那高跷,脚又痛又麻,却又不能乱动,只好在心里将那些娘娘们诅咒了个遍。 终于外面传来了王公公的声音,她们终于来了。我们自两边分开站立,齐齐行了礼。走在最前面的一位一定就是贞嘉大贵妃了,被一群人簇拥着而来。我还是安分地没有东张西望乱看,但是那个大贵妃的架子也太大了,她已经自众人面前一一走过,却始终不叫我们起来,这半蹲的礼可真够累人的,加上之前都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我忍不住又有想诅咒她的冲动了。她就来回走来走去,看得每个人都头皮发麻,然后才终于叫大家起来了。不少人已被这下马威给吓住了,都诚惶诚恐地低垂着头。 我静静地向她望去,玫红色的旗装不失鲜艳,又显得沉稳,白色的领巾端部绣着清淡的碎花,旗头正中是一朵鲜红的牡丹,两侧悬挂浅色的流苏。白皙的面色透出健康的红润,丹凤眼,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应算是大美人一个,听说她入宫已有近二十年,那也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了,但看上去却好似二十多岁,青春的容颜,成熟的风韵,这样一个女人还真是不能小看了。而且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却能数十年得皇上宠爱,没有一点本事也断不可能如此。我看着她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一些佩服来。 在她左右两侧各有一人,一人着浅绿旗装,一人穿淡紫旗装,俱是端庄优雅,面色和善。 贵妃已缓缓走到我面前来,仔细打量了我良久,她身旁身后的人也跟着她打量起我来,我感觉被许多道目光从头到脚看来看去,浑身不自在,心中鬼火冒,却还要做出一副谦顺的样子。 她向着旁边一人,带着微微冷笑的口吻道:“果然是个人间绝色,难怪敢那么嚣张了。” 我还是保持着镇定,等待着她说下文。不料却没有下文了,她只是又看了我两眼,便转身往大殿中的案台前走去,又吩咐了人将一口大箱子抬到上面去,打开来,竟是一箱丝帕。 她冷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在她身旁那名着浅绿旗装的妇人就懒懒倦倦地开口说道:“这些苏绣都是朝廷的贡品,贵妃娘娘特意挑了一些花样上等的出来赏给大家,挨着过来选吧。” 大家齐声谢过,就按排列的顺序挨着过去挑选,其实都没敢怎么挑,摆在面上的是什么就拿什么了,到我的时候,贵妃却向我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的一名宫女托着一个锦绒盒子到了我面前,我正在想这会是什么陷阱时,盒子已经打了开来,里面也是一方丝帕,但是无论是材质还是刺绣都较箱子中的那些贡品好了几个档次。 仍是那个绿衣妃子开了口,“这是贵妃娘娘送给你的见面礼,收好吧。” 我立刻感觉到大殿之上几十道充满妒意的目光向我射了来,暗暗苦笑,双手接过盒子,向着贵妃微微一笑,“谢娘娘赏赐。” 她可能是对我始终毫无惧色的目光有些吃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忽然看着殿外,语声尤为清冷地道:“今日天气不错,你随本宫四处走走解解闷如何?” 她好似还在问我意见,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我只好淡淡一笑,“能为娘娘分忧解闷是芷陌的荣幸。” 她似乎也知道我会这样说,便不再理会我,由她的一名宫女陪着往殿外走去。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出了殿外,果然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说是随意走走,她却好似自有目的地,便是往日我偷懒常去的那个湖上回廊,到得湖心的竹亭,她说走累了,在亭中的竹椅上坐下休息。 我只好抱着盒子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担心,她怎么就选了这个地方?要是一言不对,她将我推下水去,我不会游泳可怎么办?正四下张望着逃生路径,忽然瞧见对岸的竹林中有几条人影,也在向我们这边张望。因为隔了有那么远,看不清楚,依稀从身形上分辨应有八阿哥和十四阿哥。 虽然看不到胤祯的样子,但知道他就在附近,我忽然没那么害怕了,只等着大贵妃开口。 第13章 第○一一章 问罪 贵妃还真是个婉约的人,只是像查户口一般地问我家世来历,始终不说正题,还好我将有关林芷陌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也不怕她盘问。问完了我的身家背景,她忽然盯着我的手,故意轻描淡写地问:“哟,你手上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其实换做一个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我手上有疤痕,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这个时候才开始了。想起胤祯叫我不要说实情,免得她误会我惹是生非,但是瞧眼下这情形,哪有她不知道的事? 通过短短交谈和她言谈举止的风格,我也大致可以确定她是个弯弯肠子不少的人,若论相貌,今日簇拥着她的人群之中胜过她之人不在少数,若论仪容,她也不及身边那着淡紫旗装的妃子,而且她没有子嗣,娘家也没什么背景,却能拔得头筹,数十年如一日得沐皇恩,宠绝六宫,光靠才貌德行还不足以如此,必是有些心思手段。 在这样的人面前,睁眼说瞎话就大可不必了,抵死不认也非明智之举,一味退让也蒙混不过去,装可怜博同情更是行不通的,唯一能做的,非但不是唯唯诺诺,反而应该高调行事,展现自己的才能,要让她觉得棋逢对手,要比她更强,才能得到她的重视,然后再让她明白自己非但不是她的敌人,还是愿意辅助她的人,这样才有希望过关。既然她也不是什么贤德妇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多余的了,能打动她的就是一个“利”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是真理。除开亲人朋友这类会无偿付出的人,要想向其他的人要什么,那就先让他明白能给他什么。被人利用是件很糟的事,但若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就更糟了。 明确了作战的方针和策略,我清了清嗓子,将我的手被得月抓伤这件事老老实实交代了。其实何须我来说,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只怕比我自己还更清楚。 她静静地听我说完,又瞟了我一眼,“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向内务府检举?” 这才是她问话的关键,我想在这件她一清二楚的事情上,我应该尽可能的坦诚,于是想也未想地说:“云云秀女之中,芷陌人缘浅薄,告上内务府,反怕黑白颠倒,惹祸上身,是以才不说。” 她又看了我一眼,目中带着一丝阴森的寒意,“你就是说有人拉帮结派,颠倒是非了?” 我心中冷笑,得月有没有拉帮结派她还心中没数么?只是碍于荣妃的面子,她二人毕竟表面还要做到友好,但她心中只怕还想借得月出事来打压荣妃。想让我说出口,我也没那么傻去淌浑水,当下一脸坚决地道:“芷陌不曾害人,隐瞒受伤一事也只为自保,请娘娘明鉴。” 她当然也不会天真地期望我会供出得月,听我那样答非所问地说了,也不再纠缠此事,而是进入下一个问题,“得月脸被抓伤又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问题要答好还真是困难,我受伤的事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得月受伤的实情,她却未必查得明白,内务府调查之时,樱秀一定一五一十供出了得月所有的事,但得月必定是反咬一口,会说是樱秀用假的百花膏害我想陷她于不义,本是口说无凭的事,因为有荣妃这个后台,所以最后赶走了樱秀,得月无事,现在樱秀走了,死无对证,而且我也犯不着得罪荣妃,当下微微笑道:“得月与樱秀二人不和,大打出手,所以被抓伤了脸。”我知她接下来就要问她二人因何不和了,我要是将整件事撇得和我毫无关系她必定也不会相信,而且我本也不是要扮演一个忍气吞声的角色,不待她问,我干脆说道:“她二人之所以不和,倒也多少与芷陌有一些关系。当日芷陌受伤,据说是樱秀想用假的百花膏害芷陌,被得月知道了,她以为樱秀是想借此陷害她,所以就去质问樱秀,二人争吵之下打了起来。” 这个回答不是她想听到的,但我也只能这么说,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比之前更清冷了,“那百花膏究竟是真是假?” 我暗叹口气,恭声答道:“芷陌并未用过,所以不知真假。” “何人送来?”她眼中忽然闪现一道冷厉的光芒,“你为何不用?” 我看着她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暗暗心惊,难道我判断错了?难道得月在内务府有另外的供词?但她也必定不会供认指使樱秀用假的百花膏害我吧,只要她不认,那也是无凭无据的事,大贵妃这是想唬我呢。明白了这一点,我就更加咬定这只是一场误会,小心答道:“药是秋丹送来,芷陌从小疑心病就重,对任何人都不放心,所以才没用,芷陌并不知道药有问题,还是后来传出得月、樱秀二人闹翻一事,才知道的。”秋丹虽然对我不义,但我也不想背后捅她刀子,能掩盖还是掩盖过去算了。 但她的神色却更加冷厉,“秋丹一向与你亲厚,你也是为她解围才弄伤了手,但她送药你却信不过她,因为你根本就知道她是得月的人,是得月让樱秀在药中做手脚,你假意装作不知,却找人离间她二人,时机成熟,你再让得月看到你已经完全恢复的手,让她确信樱秀阳奉阴违背叛她,最后才两败俱伤,是不是?” 我心里又惊又赞,这个贵妃娘娘,只从樱秀片面之词中就看到了事情的全部,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虽非明智之举,但我还是只有抵死不认了,我淡淡一笑道:“这只是娘娘您的猜想。”这不算真的否认,我本就是要让她明白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是这种要落人把柄的话,我也不会亲口承认。言下之意,你猜对了也奈何不了我。 “果然是深藏不露,还能全身而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我还以为这一关已经过去了,但她忽然一拍桌子,厉声道,“你真以为能全身而退么?” 她前后反差极大的举动,别说是我吓了一跳,在她旁边服侍的小宫女也吓了一跳,我见她动作虽然夸张,声音也极其冷厉,但眼中却并无噬人的火光,略微定了定神,猜不透她是怎么回事,只好装作惶恐的样子,慌忙跪下了道:“娘娘息怒,芷陌绝无冒犯娘娘之意。” 她只是“哼”了一声,也并不叫我起来。我抬头无意一瞥,便看到对岸的竹林中走出一条人影,似乎是胤祯,正向着我们这条回廊走来。他该不会是以为我有什么危险,要来救我吧?说什么也不能将他牵连进来,我这下才真的慌了,脑子里拼命想着讨好贵妃娘娘的招。但是她不会真的是想利用我来对付得月,借此打击荣妃吧?这样我就真的只是个牺牲品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能称她心意的事,只好陪笑道:“娘娘如此抬爱,芷陌还不识抬举,实在是一时糊涂,恳请娘娘再给芷陌一次机会。” “机会?”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又望向别处,“你已经争取到机会了,本宫可不会为了打赏一些小东西亲自走这一趟,只可惜你却没有把握好自己的机会,方才你的作答,已是很明显的选择了。” 我选择什么了?站在荣妃的队伍?这真是天大的误会,看到胤祯已快走到岸边的木廊前,我更加着急道:“娘娘是说芷陌站错了队么?但跟着娘娘,又怎会是错误的选择?” 她脸色一沉,“你是说,你向着本宫的?” “当然了,”我淡淡一笑,“良禽择木而栖,娘娘为六宫之首,芷陌就算是瞎子,也应当看得出跟着娘娘才是明智之举。得月那样的人物,娘娘实在是不必放在眼中,娘娘在意的当也是她身后的人,只不过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小,就算追究,也无非是在大树上砍些枝丫,于根茎丝毫无损,除掉一个得月,反而打草惊蛇,对娘娘有害无益,留着她,还怕她闯不了祸事,少了将大树连根拔除的机会吗?” 我对她们这些事没有兴趣,这么说也只是缓兵之计,但不知是不是这话说到了她心里,她阴暗的脸色柔和了许多,我接着说道:“并非芷陌不肯指证得月,只不过无凭无据,终是要不了了之,又何必多此一举?娘娘说是吗?” 她轻哼了一声,终于又笑了笑,“今年秀女中出了你这样一号人物,将来的后宫倒是不会冷清了。” 我心头一震,这绝不是夸赞的话,是警告!从她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中,我已经感觉出了危险的讯号。在她眼里,我是会兴风作浪的人,无论我如何表露衷心,她也信不过,她只是差一个置我死地的机会,就算没有这个机会,总有一天她也会制造一个出来。有那么一刹那,我开始觉得我的作战方针错了。 她语气中还是充满了和善的笑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和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就喜欢聪明的人,话不用说得太深,一点就通。又聪明又漂亮的人,就更是世间难找,这么难找的人,怎么都让本宫给遇到了。” 我淡淡一笑,“谢娘娘夸赞。” 她让身边的宫女退下,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男人都是喜好美色又贪新忘旧的,要永远栓住一个人的心,却是好难。”料想这是她真心所感,话中还隐有编排皇上不是的意思,所以要支开下人了。但我是她眼中的聪明人,聪明人都懂得识时务,辨风向,不会乱嚼舌根,今日她对我说的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她也很放心这一点。 “要独占一个人的心,的确很难,尤其那个人还是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皆只为他一人,”她都不怕说皇上的是非了,我还怕什么,当然我也不忘拍她两句马屁,“但是对娘娘来说,却并非难事,皇上贪新,却也未忘娘娘这个旧啊。” 她面上的笑容竟有一些落寞,“再过十年,又会如何?还不说十年,便是三五年,怕也有很多事要改变了。” 敢情她还真是靠美色在吃饭?不过又一想,红颜总是悲老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总是会有这些焦虑的。我不妨再刺激她一下,“再美的人,也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美人迟暮,的确是谁也无法更改的悲哀。” 她面上果然连一丝落寞的笑容也没有了,笼罩了一层忧愁,“本宫现在还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还可以不认老,但女人不认老就是最大的谎言,秀女三年一选,本宫也想为皇上选一个乖巧的女子,你明白的?” 我明白,后宫无专宠,她当然希望将来得宠的那人是与她同一阵营的,由她选出来的,自然是她的人,当然也得看准了选。她今日就是为这个目的而来,我得罪十阿哥,又与秀女不和,只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见识了我在得月事件中的表现,想将我收为己用,但更怕驾驭不了,所以中途还有想除掉我的想法,到我及时表露忠心,她觉得我大有竞争实力,除掉可惜,要是能拉拢,整个阵营的战斗力也要飙升一级,所以这时要对我推心置腹了。 我也明白了这大贵妃多年不失圣宠的原因,只怕每三年她都会做与今天同样的事,而今得宠之人,说不定多少得过她提携,一荣俱荣,大家互相照顾罢了。不过至少也说明一点,她眼光还算准,笼络人心控制人心的手段也还是有的。 但我却不愿做她的大将在这后宫的战场冲锋陷阵,轻声笑道:“娘娘既然不求独宠,那就容易多了,只要让皇上始终惦记着你,不论你容颜如何,都不失宠,又何须将机会让给旁人?而且万一看走了眼,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她惊讶地看着我,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可以么?真的可以永不失宠?” “若只靠美色当然不行,容颜敌不过岁月,便是艳极一时,也终会老去,”我笑着回答她,“但是有一些东西,却是不会随时间改变的。那就是娘娘为皇上分忧解难的心。” 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笑了起来,“后宫之中,便是没有这份心的人,也会装一个出来,又有何特别?” 我淡淡一笑,“有心还要有力,那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娘娘要明白,治理一个天下不容易,要做一个圣明的君王更是艰难,家事有娘娘打理,但皇上还要操劳国事政事,会为很多事烦忧,陪皇上赏花赏月饮酒弹琴,只能暂时舒缓情绪,并不能真的为皇上解决难题。” 她更加惊讶地看着我,“皇上的国事政事又岂是我们能够干预?当日容妃干政,就被打入冷宫了。” “谁也没叫娘娘干政啊,”我知道这事要让她理解起来有些困难,但还是要耐着性子说明,“芷陌只是说为皇上分忧,其实天下大事,皇上自己岂会没底?有时他只是会有一些小小的困扰,需要从旁开解,做决定的当然还是皇上自己。”我深知这样说起来还是太抽象了,干脆举一个例子,“娘娘可知近日皇上为何事忧心啊?” 她摇了摇头,又奇怪地看着我,“你知道?” 我倒不知道康熙近日有什么烦心的事,我只知道他一直都为汉人的文字所苦恼,文字狱也是我特别痛恨的,扼杀了多少思想,多少才情,更妨碍了社会进步。我就笑了笑,“不就是怕汉人造反嘛,多少人写了一首诗,一首词,也许并无深意,便被视为对朝廷不满,收押了判刑了,长此以往,人们都不敢开口说话了,这又岂是皇上所愿见到?所以皇上也在为此烦恼,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其实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又有谁想造反,娘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看着她迷茫的眼光,暗叹了口气,看来她是没有一点政治见解的,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那又如何?” 我有一些泄气,但想到那个时候女子所受的教育,我还是要体谅她,轻声笑道:“娘娘当然不能直接指出此事的弊端,可以说是做了一个梦吧,梦见涨大水了,拦河堵截,却越堵越涨,最后溃堤。皇上自然明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当然更知道真正的解决之道是疏散而非堵截,想来他会走出困扰的。皇上未必能明白娘娘的苦心,但他会觉得来娘娘这里有所启示,豁然开朗,长此以往,他自会看到娘娘不同于众人的好处,就算身边美女如云,但能为他分忧解愁的,却只得娘娘一人呐。只要他一天还是皇上,就一定会有许多烦恼,娘娘还怕他会忘了自己?” 她赫然站起,眼神中弥漫着惊惧之色,对了,我要的就是这眼神。我就是要让她明白,这个能为皇上分忧解愁的人,不是人人都可以做,但却是做了就永不用担心会失宠的人,我根本不需要投靠她的阵营,自有我的生存之道。她可以不断地找美女成为她的跟班,但却未必能找到我这样一个来自未来的“先知”。 为自己增添了足够的筹码,我等着她发话。她眼中那抹惊惧之色还未消失,脸色也有些发白,兀自坐下定了定心神,然后又起身看着我,温柔地笑了笑,柔声道:“陌儿,你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有你为皇上分忧,本宫也放心了。” 她这笑容,这语气,算是示好了吧?我也要赶紧开始实施我的第二步策略,看着她微微一笑,“芷陌只想为娘娘分忧,还恳请娘娘成全。” “这是何意?”她惊讶万分地看着我,“你要本宫成全什么?” 我低声道:“芷陌只想做一宫女,服侍娘娘身边。” “这怎么行?”她脸色更加苍白,“你是八旗秀女,而且生得这般漂亮,定是会被皇上选中的人,本宫也不可能要了你去。” 我看见胤祯已快走过回廊,心中一急,想到一定要速度说服她,于是赶紧说道:“不瞒娘娘说,芷陌在宫外有一表哥,自幼相好,只因身有旗籍,不得不入宫选秀,但芷陌不愿辜负表哥一片深情,而他也立誓等着芷陌出宫,便是十年、二十年,他也会等下去……”想到这世间若真有一人会十年二十年地等着我,那该是多幸福的事,我忽然想到了仇诺,他会不会在那个时空等着我?我好傻,还在想着他,悲伤袭来,我已说不下去,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她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欣喜,她听到我心不在皇上的时候,一定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我的提议,她心中一定在狂笑,但还是板着脸色,“荒谬,太荒谬了,陌儿,你可知这些话是要杀头的?” “芷陌知道,”我擦了擦面上泪水,“但芷陌相信娘娘不会出卖芷陌,也不忍棒打鸳鸯,芷陌会尽心服侍娘娘,以报娘娘大恩。” 我知她其实早就心动了,只是不能答应得太明显,她又道:“可是你何去何从,本宫也做不得主。” 我早已想好了方法,这时看到胤祯又已经走到木廊前,加快了语速,迫不及待地道:“这个好办,点选那日是皇上、太后都会在场,芷陌有办法不让皇上看中,娘娘只需先向太后说说,让太后点了芷陌,日后再送给娘娘就好了。”我猜想她这样玲珑的人,绝不会搞不定太后。 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猜疑之色,“你既是能做到不被皇上看中,那就是落选遣送出宫了,你正好与你表哥双宿双飞了,岂不更好?” 我就知道她会有此疑虑,只好借用玉容的故事,“娘娘有所不知,芷陌的父亲一直看不起表哥,芷陌若是出宫,他一定会另选一户人家将芷陌嫁了,但芷陌若在宫中服侍,出宫之日已是十年之后,除了表哥,哪还有人家会要芷陌?” 她默默不语,似在思考,但是到底怎么样给个答复啊,我看到胤祯已经走上前来,心中暗叹,完了。 第14章 第○一二章 流言 他走到贵妃面前,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胤祯给贵妃娘娘请安。” 他自贵妃背后过来,贵妃对他突如其来从天而降也有些吃惊,看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向他,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是十四阿哥,你今儿怎地到这里来了?” 我暗暗苦笑,这不也是明知故问嘛,但这是两个有身份的人在对话,我也插不上嘴,只祈祷这一切快些毫无差错地过去。 胤祯面上还是带着微笑,“本是来给额娘请安,见娘娘在此,便也来给娘娘请安了。”有身份的人果然就是不同,睁眼说瞎话都是对的。 贵妃脸上绽开着春花一般灿烂的笑容,“你真是有心了。” 我怎么听都觉得这“有心”二字语意不善,胤祯却是神色不变,“额娘她近日身体不适,做儿臣的自然要多加关心。”所以就关心到秀女营来了?看着贵妃对他这说辞也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心里真是要笑死了,有身份果然好啊。 贵妃轻叹了口气,笑道:“德妃也真是的,身子不适便留在永和宫里休息吧,今日又没什么重要的大事,何必陪着我来这里,还难为了十四阿哥你也跑一趟。” 胤祯还是很有耐心的样子,“额娘她一向都是这个样子,自己再辛苦也不会扫了娘娘雅兴,胤祯走多少趟都是无妨,倒是额娘她真该回去休息了。”这明摆着就是在催促贵妃娘娘该走了,我看着他清朗的眉目和眼眸中自信坚决的光芒,心中暗惊,他这从容不迫又不失礼的应对,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的?他比我那小堂弟的外交手腕厉害多了,短短几句话,不但将对方暗藏的机锋化解于无形,还不显山不露水地逼迫对方快些收场,多高效啊。 贵妃与德妃表面上也是姐妹情深,自然也不能耽误了她休息,这时只好笑了笑,“我若是有十四阿哥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那真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胤祯淡淡一笑,默然不语。目的达到了被人占占便宜也就忍了,总要给对方台阶下,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他可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 贵妃又看了我一眼,笑道:“难得我与陌儿如此投缘,一聊便忘记了时辰,倒教十四阿哥担心了。” 这句话也是极不怀好意,但胤祯仍是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娘娘此时记起了时辰,那额娘她也应很快就能回宫休息,胤祯也没什么可再担心了。” 我心中暗笑,贵妃今日不认输还真是不行,他今日有德妃身体不适这把神兵利器,那是见招拆招,所向披靡。 贵妃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有些怏怏的,忽然伸手来拉我,“陌儿你起来吧,听你的故事也挺感人的,本宫便答应你了。” 我是可以让她永不失宠的人,她岂有不答应我的道理?虽知结果必定是如此,但还是抑制不了兴奋和开心,面上一喜,慌忙站起道:“多谢娘娘成全。” 转眼瞥见胤祯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的表情,看来他还真以为我是有危险救我来着。 贵妃竟又伸手出来,用她手中的丝帕替我擦起眼泪来,“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说便好好说吧,哭什么呢?教人见了多心疼。”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地瞟向胤祯。 我也不敢乱动,更没胤祯那么会说话,不知她这暗箭怎么化解,只好闭紧了口,就当没听见她说什么。 胤祯却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眸望向我,满是暖暖的笑意。我慌忙垂下眼去,小声道:“娘娘是要再坐一会儿,还是——” “不坐了,”她微微摇了摇头,又看向胤祯,嘴角浮起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再坐十四阿哥该又要为德妃担心了。”我感慨万分,这个女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还好胤祯没再作声,她也见好就收了,悠悠笑了笑,“十四阿哥你快去陪德妃吧,我与陌儿慢慢回去便也该走了。” 胤祯终于走了,我这才发觉手心中满是冷汗,刚才一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心神不宁,独自面对这贵妃的时候,我都一点不害怕,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但他一来,我却担心起他来了,他可都是为了我,才来受这贵妃句句带刺的奚落,叫我怎能安心? 我们一路往回走去,还不待我松口气,贵妃又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陌儿是见过那一众阿哥的了,觉得如何呢?” 我猜不出她这问话的深意,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自我安慰她应不是在针对胤祯,当下大处着眼,说道:“真龙之子,自是不凡。” 她点了点头,又悠悠笑了笑,“那陌儿觉得谁最是不凡呢?” 我忽然想到了,她自己没有儿子,她除了要为自己永不失掉康熙的宠爱费尽心思,还要为康熙下课后谋求打算,就像今日相秀女一样,她还要看准未来的国君。但我可不能告诉她四爷将来就是雍正皇帝,这话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想了想,正色道:“当然是太子,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真命天子,还有谁能比他更卓尔不凡?” 这句话我倒是深思熟虑的,太子是储君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会被废掉吧,若贵妃押宝就是押的太子,那我无疑讨了她的好,若她看中的是其他人,那我也最多就是没有识人的眼光,只会随大流,但这至少是很安全的,不会成为乱臣贼子。 她双眼放光,面上有一丝难掩的激动,瞧她这神情,我心中暗笑,原来她是太子一方的,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前面几十年,太子还是最受康熙喜爱的人,而且他亲娘已不在,贵妃要对他表示亲近也是常情。那这样一来,我要为玉容谋求的打算就更容易实施了,我这一整天可都在等这个机会,故意不太在意地随口说道:“不过世事难料,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命是天赐,但成事还在人为。” 她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陌儿你倒是说得不错,还真有人结党营私,另有居心。” 我心头一震,我要说的意思是太子虽带着天命而生,但还要自身勤勉,德才兼备,注重修养,才能顺应天命。我可不是说其他人怎么样,听她这一说,莫不是在指八爷党,四爷党?我定了定神,赶紧说道:“娘娘勿需担心,太子始终是太子,只要他洁身自好,孝敬皇上,友爱兄弟,不失仁德,不犯错误,那任谁也夺不走属于他的东西。” 她似乎安心了一些,但很快面上又笼上了一层忧色,轻叹了口气,“可是太子却不这般让人省心,陌儿定也听说了那几个阿哥争一个叫玉容的秀女这事儿吧,十三阿哥还可以说他年纪小,血气方刚,十阿哥也一向就是那个性子,但你说太子,他去和自己的父亲、兄弟抢一个女人,这是成何体统,也不知皇上会怎么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是什么需要羞愧的事,”我看准机会,淡淡一笑道,“只不过这一来伤了兄弟和气,倒是不妥。而且太子妻室已经不少,他又肩负未来天下大任,断不可让皇上认为他沉迷美色,不务正业。” 她忽然拍手叫道:“陌儿你真是深知本宫的心,本宫也正为此忧虑。” 我继续笑道:“娘娘勿需忧虑,芷陌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件事,而且也不会让太子太失意。”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面上满是激动之色,“陌儿,你可真是上天赐给本宫的。” 我淡淡笑道:“娘娘的话,太子必也会听,娘娘可让太子去向皇上提议,将玉容分配去毓庆宫做女官,这样十三阿哥和十阿哥不存在谁输谁赢,自不会伤了和气,而太子既可以天天见到玉容,又不会给皇上落下贪恋女色的印象。皇上更会认为他很好地化解了一场兄弟争端,大局为重,处事得当,可付重托。” 她微微皱了皱眉,“想法是不错,但玉容是八旗秀女,还未经皇上挑选,又怎能分去太子府,况且让她做宫女,也没那个规矩。” 我又笑了笑,“规矩都是人定的,皇上三千后宫,还怕少了一个玉容?令他烦忧的当是几个儿子争一个女人,而重点不在和他争女人,太子这个提议,既然能将几弟兄的争端化解于无形,皇上又怎会介意牺牲一个八旗秀女去做宫女?”我顿了顿,又认真地看向她,笑道:“而且,芷陌将来也是要跟着娘娘的,若要讲规矩,岂也不成了?”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沉思了片刻才道:“当日你让玉容在太子面前展露才华,挑起十阿哥和十三阿哥的矛盾,再激怒十阿哥,后又借得月一事,铲除了马佳樱秀,惹得本宫也对你产生了好奇,一切一切,皆只为今日站在本宫面前谈这一笔交易吧?就是要让玉容去到太子府做宫女,而你自己则到本宫身边来,是么?陌儿你真是本宫入宫这二十年所见人中,最会制造机会,也最能把握机会的人了。” 她这不怒不笑的一席话忽然令我毛骨悚然,又出了一头冷汗,她把我想得太高明了,我还有些心虚,当日我激怒十阿哥?是他惹我的吧?得月事件中,我唯一的表现就是识破了秋丹是她们的人,没被她们毁了一只手,赶走马佳樱秀,那都多亏了佟佳静璃,老实说我没打算赶她出宫,就算今日是站在荣妃面前,我也会为容儿争取到太子府的名额,这些后宫的妃子谁也不是傻子,我优点不多,但至少比马佳樱秀有价值,利字当前,一个沾点边的亲戚算得了什么?荣妃也会和贵妃娘娘一样,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我才不屑在一个马佳樱秀身上浪费时间,只不过静璃要帮我一把,我也不妨将计就计。但事态发展至此,倒成了我有如此的深谋远虑了,我不也是走一步是一步嘛,若这一切都是我最初就能计划就能控制,那我就不是人,是神了。 当然我是在努力制造机会,我不还画了这么靓的妆吸引众位娘娘的眼球吗?但我实在造不出贞嘉贵妃所想的神作,这还多亏了有想害我的人、想帮我的人共同的功劳,但说到把握机会,我还真不必谦虚,今日应算是完胜,除了在回答得月事件的问题时有一些小小的挫折,但也很快扭转了局面,并不影响结果。 我默然半晌,看着她淡淡一笑,她将我想得那么强大,我还真不知如何解释了。 这一路有一些沉寂,回到了前殿平日训练的空地,她仍是牵着我的手,旁人看着我的眼光中都充满了羡慕和嫉妒,能被这六宫之首牵牵手,莫不是无上荣耀。 眼前这情景倒是奇了,空地上摆了许多桌椅,那些妃嫔都几个一群地坐在一起饮茶,顺便晒晒太阳,秀女们则站着围在她们周围,讨好的,卖乖的,极尽表现,玉容站在人数最少的一堆人群之中,神情有些恍惚,只垂眼看着身前的桌面,也不与周围的人谈笑,不知在想什么。佟佳静璃则刚好相反,周围人是最多的,她话不多,但一颦一笑,皆展现出非凡的杀伤力,时而一句玩笑,逗得面前一众妃嫔满面春风。这真是鲜明的对比,我心中竟有一丝疼痛,玉容,就算去了毓庆宫,你又叫我怎能放心得下? 经过佟佳静璃面前,她看了我一眼,深黑的眸子中满是冷冷的寒气,嘴角也浮起一抹冷笑。我知她对我有所误会,但我问心无愧,只坦然地看向她的眼眸,淡淡笑了笑,她立刻撇过头去。 最奇的还是不远处另有一桌人,正是今日来的那些皇子们。恍眼一看,有几条竹林中的人影,料想胤祯走的时候,也叫上他们一起先过来了。我就纳闷了,怎么他们还没有请完安?难道这里还会有戏看? 忽然斜地里冒出一条人影,大喝道:“林芷陌,你站住!” 我循声看去,见是得月这个蒙面女侠,她三两步走到贵妃面前,忽然跪下了,带着一丝丝哭腔道:“请娘娘为得月主持公道。” 我暗叹口气,怎会有这么笨的人,如此看不清形势,没见贵妃娘娘牵着我的手么?我转头向那一众妃嫔中看去,想看看荣妃到底是何许人,竟教了个这么不懂事的人出来。但所有人的神色都是出奇的一致,我瞬间明白,刚才我与贵妃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向所有的人都喊过冤了,此刻只等着再向贵妃哭诉了,难怪胤祯还没有走,我只希望他安静看戏,可千万别再挺身而出了。 这时我已瞥见那一众阿哥们都站起了身,往我们这边走来。 贵妃松开了我的手,向着得月和颜悦色地道:“你起来吧,有何事要本宫为你主持公道?” 得月站起了身,忽然揭去了面上的轻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面上的伤,又细又长的一道口子拉过了半个脸颊,还真是有些惨。她又酝酿了半天才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挂在腮边,光是这演技也比我差多了,当然我方才在竹亭也不是在演戏,我是真的想起了仇诺,想起了那个令我很难过的人。 她又揉了揉眼睛,哭着说道:“回禀娘娘,在储秀宫生事作乱的人就是林芷陌,她联合马佳樱秀,毁了得月的容貌,后又杀人灭口,将樱秀赶出皇宫,她居心叵测,请娘娘明察。” 我心中暗笑,这就说完了?就凭这么单薄无力的几句话还能扳倒我?我是带着悠然自得的心情来看她表演的,她说什么我都毫不介意,但我忽然看到胤祯满脸气愤的表情,眼中带着两团燃烧的火焰瞪着她,这才有些着急起来,万一他等下又忍不住要站出来为我出头怎么办,先前只得贵妃一人,这时却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而他额娘也在其中。 我又向贵妃看去,她当是不会理睬得月这些鬼话的,但她却“嗯”了一声,示意得月继续说,我很快明白了,她果然还是不打算放过得月,就是要让她说多错多,找出致她死地的机会,借此打压荣妃。我顿时觉得头大了,她死不足惜,但她这样说下去,惹火了胤祯怎么办,我可不想那傻弟弟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轻笑了一声,冷冷开了口,“得月小主若是有真凭实据,大可去内务府检举芷陌,若是没有,那在这里说了也是白说,不如省些力气。” 贵妃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明白了我这是在救得月,面上浮现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也许是想起了我在竹亭中对她说放长线钓大鱼的话来,她随即点头沉声道:“你可将证据呈上,本宫自会替你主持公道,若是无凭无据,那就退下吧。” 但得月却像疯了一般冲我吼道:“你当然怕我说,你那些事见得人么?你这个狐狸精,你勾引太子,你想去太子府,怕樱秀妨碍了你,所以就设计将她赶出宫,你这个毒辣的女子,狐狸精,贱民……”她竟然毫无仪态地破口大骂起来,人群之中立刻传来了一阵轻嘘声,我向那些妃嫔望去,她们看我皆是冷冷的目光,满脸鄙夷,而那众多秀女则是偷笑的表情。 我向太子看了一眼,我都还没脸红,他反倒有些脸红了,这一瞥的同时,我也看到四阿哥冷淡的神色,八阿哥饶有趣味看戏的笑容,十三阿哥一脸正义,还有胤祯强忍的怒气,最后还看到了十阿哥嘴角得意的嘲笑和满眼的挑衅。 我也懒得去听得月骂我的话,似乎翻来覆去就“狐狸精”那几个字眼,我脑子中正飞快地想着这出闹剧是怎么回事,荣妃断不可能任她如此胡闹,就算是意外,这时也该出面阻止,除非本就是她授意,是她想丢掉得月这粒弃子,就算得月没有毁容,也是扶不起的人,还惹事生非,此次伤人事件就已受她牵连,哪日会被她连累死也不知道,趁未伤及主干,忍痛砍去枝丫,果然是冷酷狠绝。让她死前还泼摊污水把我搞臭,我是贵妃选中的人,让贵妃也沾些臭气。 想透彻了这一层,我看向得月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两分同情,但又为她的无知感到悲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我是笑她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笑荣妃果断无情到可以牺牲亲人来回击,笑贵妃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马蚤,更笑我自己竟想方设法要投身这一团污秽之中,后宫的一切人事都令我发笑想吐。 得月忽然指着我,大声叫道:“你说你是不是不要脸了,骂你你还笑,你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别以为没人知道。” 我仍是淡淡笑着,除了笑,我无话可说。 贵妃始终冷淡地看着她,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办,她应该也想到这是荣妃的意思了,既然丢出了这粒弃子,那就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对贵妃来说,得月也是没有价值的人了。她忽然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陌儿,得月口口声声说你想去太子府,可是真的?” 我微微一怔,她话中引出了太子,顺着这条路说下去,那得月就再无生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还是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方才在竹亭之中,芷陌已向娘娘表明心迹,这种事越描越黑,芷陌不会解释。” 我说了这句话,就发现太子的脸色变了,很是尴尬,四阿哥的脸色还是有如石刻一般冷峻,我那结拜大哥,收起了看戏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只有胤祯的眼中仍是又急又气,看来他的注意力始终都还在得月骂我的话上。 贵妃也明白了我要放过得月的意思,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吧,今日就到此为止,以后谁要是再在本宫面前乱嚼舌根,道陌儿的是非,别怪本宫对她不客气。” 我暗暗松了口气,向胤祯看了一眼,他眼中那道怒火终于熄灭,紧握的拳头也终于松开。 本以为贵妃娘娘都已如此说了,那也该结束了,不料得月被荣妃洗脑太彻底了,竟还扭着我不放,向贵妃大声说道:“娘娘千万不要被她蒙骗了,她是狐狸精,她勾引太子,她还勾引十四阿哥,他们不清不楚,娘娘一定要明察。”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她竟把胤祯拉下水了? 第15章 第○一三章 弃子 人群中惊呼声不断,我第一时间向佟佳静璃看去,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出卖我,她还真是翻脸比翻书快,她也看着我,冷冷地笑着,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得月还在那大叫:“你不用看是谁说的,你做得出来就不要怕人说。” 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叶赫那拉得月,我真的很想放过你,你要怎么疯都随你,但是要伤害胤祯就是不行。我用了比眼光还冷的声音说道:“得月小主与马佳樱秀害芷陌不成,反而内讧不和伤了脸,怕是没机会选中了,但也不应破罐子破摔,不要脸不要命地拉人来陪你,芷陌身为八旗秀女,入宫选秀只为伺候皇上,你句句毁人清白是何居心?” “我有什么居心?是你有什么居心?”她先前骂我那么久都面不改色,我才回击一句,她就激动得满脸通红了,“你既只为皇上,那就该恪守本分,但你勾引皇子……” “首先有几个问题得月小主需要弄清楚,”我生怕她又扯出胤祯来,赶紧打断她的话,“其一,芷陌并不曾想过会遇到太子,当日偶遇也不是芷陌能够安排能够控制,而且当时还有许多双眼睛看着,若芷陌对太子的言谈举止真有什么出格失当之处,那早已被遣送出宫了,在场之人都没有指责芷陌不是,小主没有亲眼所见当时情景,又从何判定芷陌勾引了太子?其二,得月小主一口咬定芷陌为进太子府,所以要赶走马佳樱秀,敢问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得月小主可以误会芷陌见了太子便是想进太子府,但又如何确定芷陌就要将樱秀视为大敌?莫非小主知道樱秀才是真正想进太子府的人?在小主看来,想进太子府的人就是狐狸精,就是不守本分,就应嫉恶如仇当众检举,那樱秀要进太子府,小主却为何知情不报了?其三,且不说樱秀被撵出宫一事与芷陌并无关系,就算真是芷陌所为,那也不能成为芷陌为进太子府铲除异己的证据,大家同是八旗秀女,何去何从皆由皇上说了算,不是芷陌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同样,也不是樱秀想入太子府就能入太子府,况且以她的质素能不能点中留下还不一定,芷陌又有什么理由要大费周章赶走她,落人话柄多此一举?奇怪的却是得月小主如此笃定此事,莫非知道樱秀她有其他的途径进入太子府,甚至可以左右皇上的决定?其四,就算她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芷陌也不认为与她有什么利益冲突,反而是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侵,小主非要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设在对立的位置,又有何用意?” 其五?她若是一个不慎错答了其五,那就必死无疑了,我终是忍住了口。 一口气说完这么大段话,我暗暗吐了口气,才发现整个场子里鸦雀无声,先前那些惊呼声、轻嘘声、议论声不知何时统统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我,这个场景像极了当日作为孟清诺驳斥侯晓攸红颜祸水论的时候,也是一时冲动不吐不快,结果被所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盯着看,只不过此时的人比当时多了几十倍。我暗暗苦笑,冲动是魔鬼啊,我这时该装可怜博同情才对,我怎么能这么凌厉地回击她了?我这不又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了么? 我有些心虚,无意识地向胤祯看去,他满脸惊讶之色,口里又可以塞鸡蛋了,显然不相信我还是那个需要他来保护的弱女子。我赶紧撇过目光,忽又看到四阿哥深沉的眼眸,比从前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深,像是一个黑洞,要将我整个人都吸入进去。八阿哥,他那是什么眼神?若从前还只是探究,那此时就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他该不会是从我身上看出了孟清诺的痕迹?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为何就向佟佳静璃看去,她脸上还残留着一抹惘然的神色,但眼神却与八阿哥一模一样。我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努力安慰自己要镇定,世间比孟清诺能言善道的人多哪里去了,难道每个会据理力争的人都与他有联系?这样想总算安心了一些,定了定神,看向得月。 只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都冒了起来,连连跺脚,指着我大声道:“你……你……”但你了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我微微冷笑,在学校的辩论大赛里,我从来都是做三辩手,主打攻辩和自由辩论的,她这连字都不识几个的人,怎么跟我辩? 忽然那群阿哥中传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十阿哥冷冰冰的嘲讽响了起来,“果然还是那么的牙尖嘴利。”我也不去理他,只向身旁的贵妃看去。 贵妃摆出了一副无比威严的神色,像是要为人主持公道的样子,低沉又缓慢地说道:“叶赫那拉得月,方才陌儿提出的疑问,你可能解释?” 她一张脸红得更厉害,又急又气,只紧咬着嘴唇,但忽然她却像抓住了我什么痛脚,异常兴奋地大笑道:“娘娘,她方才那番辩解就是最好的说明。” “哦?”贵妃的耐心只怕也快被耗尽了,只冷淡地问道,“说明了什么?” 她眼神恶毒地看着我,神色更加兴奋,“说明她就是与十四阿哥有染。先前说她勾引太子,那样骂她,她都神色不变,还对娘娘说不会解释,但得月刚道出十四阿哥,她就丢了一堆解释出来,不但是强词夺理,还咄咄逼人,分明就是紧张了,心虚想掩饰。” 她反应倒还不慢,真是一下刺到了我的弱点,不过这个弱点在我刚意识到自己冲动闯祸的时候也已经发现了,总算没被她攻个措手不及。所以我还可以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没话说了吧?”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我正要开口,那群妃嫔中忽然站出来一人,正是一开始走在贵妃身边那位着淡紫旗装的妃子,她脸色有些发白,缓缓走上前来,我心中一惊,莫非她就是德妃,任谁把污水泼到自己儿子身上,那也是不能忍的吧。她看向我的眼神中有一丝厌恶怨恨,但很快隐去了,看向贵妃道:“贵妃今日一定要彻查清楚,若是让一些不实的流言传入皇上耳中,那后果就严重了。” 我暗叹口气,来给贵妃施压了,那得月应是神仙难救了,我忍不住向胤祯看了一眼,他这时却微垂了头,想是不敢看德妃吧,四阿哥深沉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厉的的锋芒,射向得月,不论是从保护弟弟,还是爱护母亲的角度,他都应是有些动怒了。 全都是有身份的人会师了,那应是不需要我开口了,我就微垂了头,静静站在一边。 不料贵妃却将这热山芋丢给我,“陌儿,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冷笑,这都是些什么污七八糟的事?现在被恶意中伤的人是我,我才是受害者,却搞得来好似我挑起了事端要审我一般,我还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但贵妃问话我又不能不答,只好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道:“娘娘要芷陌说什么?是说芷陌与十四阿哥如何有染这件事呢,还是说为何先前可以无视得月的中伤,但她抛出十四阿哥来时,芷陌却要回应她了这件事呢?”我也并不是真的要问她,顿了顿又继续笑道:“若娘娘是想听前者的解释,那芷陌倒要得月小主先解释一下‘有染’二字的含义了,如果说了两句话便叫有染,那恐怕在座还真找不出清白的人来了。但娘娘若是想听后者的解释,那就简单多了,当娘娘被一条疯狗咬了一口的时候,自然是只能自认倒霉算了,总不能反咬了回去,但它却不知情识趣,还要再来咬着不放,娘娘当然要挥手将它赶开,总不能让它活活咬死,娘娘说是吗?” 我这话刚说完,人群之中就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十三阿哥倒是个豪爽的人,大笑道:“这话有理。” 贵妃面上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似乎我这比方还打得比较形象,她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德妃向我看了一眼,这次眼神中倒没有恨意了,虽然也没什么表情,但应是对我这回答还算满意。 四阿哥冷硬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弧线,看向我的眼眸中竟多了一丝柔和的光芒。八阿哥也在笑,笑容淡淡的,却隐隐含有深意。胤祯双眸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目中满是赞叹之色。只有十阿哥,还是一脸不屑,脸色臭臭的。 得月先是怔了怔,随即又激动地大叫起来,“你说谁是疯狗?你说谁是疯狗?”见我没理她,忽然又向贵妃道:“娘娘,她这是在转移话题,她根本没有正面解释。” “得月——”贵妃拉长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两分嘲讽道,“你不是一样在回避问题?陌儿问你的,你可也一个都没回答,不如你先交代清楚,马佳樱秀要进太子府是怎么回事?她身后助她的人又是谁?” 我心头一紧,要结束了,她终是难逃一死,她把胤祯卷进来,她不死,德妃那里也没法交代。我心里忽然像压了块大石,我是杀人凶手了,我本来一句话不说随她怎么污蔑我也奈何不了我,但她说到胤祯的时候我却生气了,才一气之下将她逼问得哑口无言了。但是我若是一直不开口,她还是会说到胤祯身上去吧,还是会激怒德妃,那结果还是一样。但我再怎么推卸责任自我安慰心里也不会好过,毕竟这也是一条人命。我觉得很恶心很反胃,也听不进去她都怎么回答的了,只感觉心里一阵揪紧的疼痛,不觉用手捂紧了心口,但那块大石却越压越紧,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肺里的空气在一点一点被抽走,我像是要窒息了,眼前一暗,便向贵妃身边倒去。 我听见胤祯惊呼的声音,八阿哥急叫传太医的声音,四阿哥大叫王公公的声音,得月轻蔑冷笑的声音,还有贵妃、德妃惊慌唤我的声音。 所有声音都是清晰的,我被王公公抱回了房间,太医正赶来,我其实是清醒的,并没有真的晕倒,但我也不全是装的,当时的确是很不舒服,很难受,所以才心念一闪,干脆晕倒吧,那样就可以结束这一场审判,虽然未必能保得月一条命,但至少不用看见她死在我面前,我实在没有勇气看下去。 今日一直精神高度集中,这一倒下来才觉得好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好累好累,但还没完结,还要应付等下来的太医,我绞尽脑汁想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刻大病一场,感觉衣服有些湿,刚才难受那一下还真出了一身虚汗,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假装迷迷糊糊地小声叫道:“冷……好冷……” 一直在房中走来走去的贵妃立刻又叫人多抱了几床被子进来,我就捂了个严严实实,真热啊,我一身都被汗水湿透,也不知过了多久,开始觉得头又痛又沉,似乎发烧了。贵妃和德妃一直在旁边焦急地照看我,估计见了我这时的样子也被吓到了,不停地催人去看太医来了没有。 我又想起了几日前,胤祯叫我装病,没想到今日我还真要用他的这个招,早知如此,就让他收买了太医多好,我也不用这么自虐。我就东想西想,想到了这没有烽烟的后宫,实则却比真正的战场还要血腥,想到了佟佳静璃的翻脸无情,她向得月乱道我与胤祯的流言,是想教训我警告我,也是想借我除掉得月,又或者还向荣妃示了好,一举三得,借刀杀人我不鄙视,她让我作了那把刀我也可以不介意,但她将胤祯卷了进来,就算今日有德妃压了下来,但终有不怀好意的人要借此作怪,胤祯说不定就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今日这个不能挽救的局面,就是佟佳静璃一手造成。我还想继续思考,但脑子越来越沉,还没有等到太医来,我已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玉容守在我旁边,红着眼眶,很累的样子。见我醒来,喜极而泣,“小陌,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你都睡了两天了。” 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病得那么严重,她怕又有人害我,就在我身边照顾了我两天,未曾合眼,我心中无限感动,忽然就抱着她哭了。 现在还是全身无力,但头不痛了。玉容赶紧端药来给我服了,我也不忘问她我昏迷后的事。太医说我这病是急性什么什么,内火攻心,寒热交迫导致,我心想就是在外面出了那一身虚汗,受了凉,紧接着不等寒气散去我又捂了几床被子造成的吧,还好过去没有救护车,才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寒热交迫。据她讲,太医当时赶来看到我的时候,将我的病情说得好严重,就差没说我无救了,在场的人都吓得脸色发青。 我估计她还是夸张了,我现在除了觉得身子很乏,并没其他不适的感觉,病应是完全好了,可能也和我在林家那几个月勤加锻炼有关,身体底子还是有的,一点伤风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了。 她拧了一张湿丝帕来给我擦手,看着我半晌,忍不住扑哧一笑,目中带着一丝小坏小坏的笑意,“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应是完全好了,这下小海子大概不会挨骂了。” 我不明所以,问道:“谁是小海子?” 她面上的坏笑之色更重,“小海子就是十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呀,他每日早中晚三次准时来探你的病,见你不曾苏醒就哭丧着脸,说是没好消息带回去就要挨十四阿哥的骂了。” 我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个傻弟弟,他怎么还不知避讳? 玉容又笑道:“小陌你好得这样快,说不定也和小路子拿来的那些珍贵的药材有关,那些在御药房很难拿到的。” 她说这些人名儿都陌生得很,我又问:“小路子又是谁?” 她嘻嘻一笑,“就是八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啰。” 我忽然莫名紧张起来,八阿哥怎会关心起我来的?难道他已经怀疑我就是孟清诺? 玉容一脸惊恐之色,“小陌你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苍白,那日你晕倒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你可千万别吓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谁吓你了,你可别咒我,我大病才刚愈呢。” 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收拾药罐。 我暗下了几次决心,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问她了,“得月……她……怎样了?” 她回过头来,满脸喜色地看着我,“死罪呢,被收押了,等候处决,小陌以后就不用怕会被她害了。” “是吗?”我黯然叹息,“怎么判的罪呢?”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可能是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还是详细地说了,“那日太医来看过你的病,开了药,贵妃娘娘吩咐人仔细照顾,然后又接着审她了,娘娘就说想不明白小陌你才貌双全绝对可以得皇上欢心圣宠不断,却为何会想去太子身边,既然得月一口咬定如此,就让她说个合理的解释出来,她竟然不知死活地说小陌你是觉得皇上老迈,时日无多,太子却正值壮年,而且即将继承皇位,跟着太子肯定比跟着皇上强,这些要杀头的话可没人听小陌你说过,但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到她说了,所以贵妃就以她出言不逊对皇上不敬的罪名治她死罪了。”她说完就笑嘻嘻地出去给我弄吃的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我要回击得月的“其五”,就是要她回答,我有什么理由舍皇上而选太子,我当时还是没狠得下心问出来,但最后贵妃还是这样问了,荣妃要想她死一定会教她那样污蔑我,她太信任荣妃自然做梦也不会想到将她推向绝路的会是荣妃,后宫实在是太残酷,亲情,友情,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弄了一场病出来,还是没能改变什么,只是没有亲眼所见那一幕,可能心里不会觉得太恶心,是荣妃要她死,佟佳静璃要她死,从她接受荣妃的授意弄这一出闹剧开始,从她听佟佳静璃的话散布谣言开始,从她将胤祯卷入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必死无疑了,因为德妃不会罢休,贵妃就一定会治死她给德妃一个交代,我说不说话,晕不晕倒,丝毫不能影响什么,改变什么。 我笑了起来,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滴落,这个地方太无情,太险恶,我的良心,我的灵魂,根本抵挡不过,终会被它吞没。 我好想家,想视我如宝的父母了,想真心待我的朋友了,想仇诺了,若他能在这里,那该多好。 第16章 第○一四章 凝视 还有几日就是点选之期了,秀女营中还是像往常那样,乏味的训练,无聊的八卦,说小话,道是非,只是有人兴奋有人忧愁的表情更明显了。 我在众目睽睽下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又有了偷懒的理由,李嬷嬷讨好我还来不及,哪还敢惹我,王公公也是极尽献媚之能事,得月阵营的人对我望而生畏,见了我都绕道走,生怕我打击报复,也有一部分人来给我赔不是,说自己有眼无珠,一定痛改前非。往日中立的人,有继续中立的,也有见风使舵来巴结我的。不管是怕我的,讨好我的,我都是一视同仁,因为她们都只是路人。 得月和樱秀决裂的内幕无人知道,众人只看到我在最后那一出闹剧中犀利的表现,只看到得月要向贵妃告发我却反被贵妃处死这一结果,都以为我是最终的赢家,但其实,我怎么可能是赢家?这场事件,将我最不愿牵连的胤祯卷了进来,将我太多弱点暴露了出来,我想要救得月一命,借此来拯救我那快被冷漠无情所吞噬的灵魂,拯救我已经奄奄一息快要泯灭的良心,但终究无济于事,我其实是仅次于得月输得最惨的那个人。贵妃也是输家,虽然得月的死活对她毫无影响,但她也算是被迫处死得月,称了对手的心意。德妃,站出来逼死了得月又如何?流言会不攻自破,但这样一来,反倒要被不安好心的人说成是在掩盖儿子的丑事了,她只想保护胤祯,实际却为胤祯抹了黑,她也是个悲剧。荣妃,是无奈丢掉得月这粒弃子,得月自作自受也罢,罪有应得也罢,终是被樱秀累的,不然她还是荣妃最寄予厚望,最可信任的棋子,荣妃忍痛失了她,也是输了。 整个事件中,只有唯一一个真正的大赢家,佟佳静璃。她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策划推进了整件事,除掉了得月了,取代了她,成功成为荣妃阵营的头号种子选手,而且还始终隐身暗处,不曾暴露自己半分,赢都赢得无人知道那么低调,她才是最高明的人,贵妃将我想得神乎其神,我与佟佳静璃比起来,能算个什么? 将所有事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我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见识了静璃翻脸无情、阴险狠辣的手段,我觉得我根本没法和她斗,和她修善关系也是徒劳,我和她选择了不同的阵营,除掉我只是迟早的事。我根本不该有想要压制她的念头,应该指望她不要来打击我就谢天谢地了。斗不过她,只好为自己寻一道护身符,求她放过我吧。 正在冥思苦想,王公公忽然来了。 他还是一脸谄媚,“太医说小主幽思过多,郁积成结,病才不见痊愈,贵妃娘娘时刻担心小主的病情,知小主思亲情切,是以令奴才将林夫人接进宫来见小主一面,希望小主开心一些病就好得快了。”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那日太医来为我复诊的时候,我正想着我现代的亲人朋友,哭得唏哩哗啦,被他瞧见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随口说了句想家了,不料他竟然将这事也向贵妃回报了。我心中狂笑,娘娘你对我还真是好,老天爷你也太爱我了,我还正为见不着我那“母亲”发愁呢。我赶紧收拾了一下,跟着王公公去见叶氏。 出了储秀宫,我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只紧紧跟在他后面,他没话找话讨好我,“小主如此出众,连贵妃娘娘也对您喜爱有加,这秀女进了宫没册封前还能见自己的亲人,那可是从无先例。” 我也知道贵妃是下了血本要收买我的,故意受宠若惊地道:“这都是娘娘仁慈心善,待人宽厚。”他还继续来夸赞我,我便不再接他的话了,只是淡淡一笑。 在那一道道宫墙之中穿梭,我已经完全晕了,打不着方向,不知到了哪里,在一间不大的庭院前停下,他忽然指着前面一个房间,一脸谄笑地道:“林夫人就在里面,奴才在这里等着小主,小主也别去得太久,到底这也于理不合。”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比他更怕惹麻烦,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推开了门。叶氏在房中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脸色苍白,这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叫她进宫怕是着实吓到她了。她一看到我,忽然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陌儿啊,你没事吧?你可吓死娘了。” 我生一场病能吓死她?还是她真有那敏锐觉察到了其他的危险?我也无暇多想,安慰她去一边坐下,赶紧关上了门,将王公公张望的目光隔断。 叶氏还是很惊慌的样子,“陌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贵妃娘娘为何要我进宫啊?” 我对她这失魂落魄的反应也有些吃惊,“王公公没有对你说我得了一场大病,贵妃娘娘让你进宫探病的么?” “真是这样?”她还是一脸紧张地小声问道,“不是你的身份败露了吧?” 她果然不是在担心我,我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地道:“放心吧,我不是比你们还怕事情败露嘛。”不待她松口气,我又话锋一转,“不过,还真遇到一些麻烦,若是处理不好,可能真要满门处斩。” 她的脸瞬间比纸还要白,哆嗦着嘴唇,“怎……怎会这样?” 反正我和她也只是利用关系,毫无亲情可言,将她吓成这样也没什么于心不忍,为了我的大计,我还要说得更严重点,“我一心想为你们争光,却不料太过抢眼反遭陷害,多亏装了这一场病才逃过大劫,但是也卷入到一场后宫的阴谋中,已有人在怀疑我的身份暗中查我了,随时都可能有杀生之祸,我死不要紧,就怕身份败露要连累二老呢。” 这一吓,她果然没了主意,只喃喃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我淡淡一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与老爷照我说的办,我们都会没事。” 她连连点头,“好,好,你说,都听你的。”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要他们配合的事,也难得解释用意,反正她不想出事照办就是了。我也不理她满脸惊诧的神色,转身走到一边的书桌前,写了三封书信交给她,“按这顺序,回苏州了每月寄一封给我。放心吧,没事的。” 她满眼难以置信的神色,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小红有这份泰山崩于眼前也不色变的镇定。我看着她笑了笑,“再过几日就要点选了,我会留在宫里,以后就见不着你们了,天气要转凉了,你们回苏州的路上要注意加衣服。” 她怔怔地看着我,目中竟有一些泪光,她该不会是为将我送进那个生死难料的红墙感到内疚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其实大家不拖不欠吧,而且是我自己要走入这个战场,我还应该感谢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不想太伤感,我也不再和她多说,我的心肠果然越来越硬了。 出了庭院,王公公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我出来得太快了,他嘿嘿笑着,“其实小主不用太急,还可以与夫人再多聊一会儿。” 有什么好聊?从前在林家那几个月,她也不待见我,若不是后来见我写得一手好字,她到现在都还看不起我,我看透了自己于她的意义,说也只是说一些利益相关的话罢了,那些虚伪的客套还是能免就免了。我笑了笑道,“芷陌能见母亲一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公公整日那么忙,芷陌也不能耽误公公太久了。” 他满脸堆笑,摇着手道:“奴才不就是要为主子忙活着的么,小主您也是主子啊。” 我很奇怪他是怎么做到整日说这样恶心的话还面不改色的,我听着都要想吐了,只回了一句,“还是快回去的好,别给娘娘惹什么麻烦。”然后我就加快了步子,只想快些回去摆脱他。还好这一路弯来拐去都是一条独路,我也不需要问他路,几乎是一路小跑,将他甩开了一大段距离,他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远远跟着。 我还真有些怕出来久了让那干无聊的秀女借此说事,越想越觉不对,心里一慌,跑得更快了,拐角也未停一停,忽然就撞上了一个人去,因为跑得太急,我被弹得向后一退,高跷没踩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就狠狠瞪去,想看看是哪块钢铁板板将我撞得那么痛。 忽然就傻眼了,三双满含惊诧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撞上的那个人,沐晨风!我这还是在那日游湖之后第一次看到他,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丢了魂似的样子。但他果然也是皇宫里的人,他又是哪一个阿哥?看他这年纪,应是介于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九、十、十三我都见过了,十一好像是夭折了的,莫非他是十二阿哥? 我一边死盯着他看一边猜想,倒忘了先站起来,这时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胤祯眼中带着一抹打趣的笑容,“你怎跑到这里来了?” 我心头一慌,流言蜚语才刚被德妃压了下去,哪敢让他扶我起来,赶紧自己摸着地抓着墙费力地爬了起来,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的手尴尬地悬停在空中,看着我的眼神一黯,笑容瞬地僵住,半晌冷冷哼了一声,收回手去。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福了一礼道:“芷陌见过八爷、十四爷。”我又向沐晨风看了一眼,心想着该叫他什么。八阿哥已经和蔼可亲地叫我起来了,若沐晨风真是十二阿哥,那他也应该帮着介绍一下让我给他行礼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满眼带笑地向胤祯看了一眼。 胤祯却是一副小孩子使气的样子,想是方才我没让他扶我起来有些不给他面子,他没好气地瞪着我,语气也冷冰冰的,“问你呢,你怎会在这里?” 八阿哥莫测高深的眼光看得我心里发慌,我想着是说自己梦游了?迷路了?还是实情相告?迟疑着开了口:“我……我……”还是没决定说什么,回头向王公公看了一眼,想他来解围。这个死胖子,滚也该滚过来了。 胤祯两步走过拐角,一眼看到正气喘吁吁跑来的王公公,脸色又沉了两分,眼中竟还有一丝怒气,“王德海,还不快滚过来。” 我暗叹口气,拿出阿哥的架子来了,该不会是我给了他气受,他要发泄在王公公身上吧? 王公公加快了速度一溜烟跑过来,满头大汗,也不知是跑出来的热汗,还是被吓出来的冷汗,顾不得喘气,上前打千儿道:“十四爷吉祥。” 胤祯脸上怒气更盛,喝道:“王德海,你追着陌儿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以为他在气什么,原来他以为我在被王公公追杀。他这想象力倒也算丰富,我当时是跑得很急还撞上了沐晨风,而后他就看到王公公气喘如牛地跑在我后面,竟有此联想,我可真被他逗乐了。 王公公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道:“回十四爷话,贵妃娘娘令奴才接了林夫人进宫与芷陌小主相见,之后小主说出来太久要快些赶回储秀宫,奴才将魂儿都跑掉了也跟不上她,之后就是十四爷你看到的了。” 胤祯怔住了,显然这与他所猜想的相去甚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看王公公那诚惶诚恐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转脸向我看来,“真是这样?” 我快要笑死了,拼命忍住,反问他,“不然是怎样?” 八阿哥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胤祯神色却有些尴尬,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向王公公看了一眼,半晌道:“你起来吧。” 王公公如释重负,赶紧谢恩,又慌忙向八阿哥行礼。 八阿哥淡淡笑道:“起来吧,公公你在宫里服侍一向把细,多年来都毫无差错,早该升调了,正好近日御药房那里有缺儿,待你忙过了储秀宫选秀的事,便去那里当差吧。” 王公公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接着便一张脸都要笑烂了,料想去御药房那里比他现在这差事油水多得多,他定也未想到好事从天而降,才会有那一瞬诧异。 我向八阿哥看了一眼,王公公这种除了拍马屁一无是处的人,有什么资格升调?他这不着痕迹的贿赂,是为了封口吧?就算王公公不加油添醋,只将今日这事随口一说,后宫这些心眼忒多的人又会如何想?会说胤祯紧张我,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王公公教训一顿,那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八阿哥这都是在保护胤祯吧,他随处逢源,贤名远播,在哪里都吃得开,他要升王公公的职,那一定是信手拈来的事,但那王公公可不是什么懂得知恩图报好东西,就算做得多么不留痕迹,终是落下受制于人的把柄,现在无人敢来冒犯他,但墙倒万人推的那一天会怎样呢?说不定就今日这一件小事也可以成为滔天大罪,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我这不合时宜的一声叹息,惹得几人都诧异地向我看来,我还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这还是我知道他的身份以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凝视他,近得可以感觉到他温柔的笑容如春风般拂过脸庞的温度。 越是见他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我就越悲惋痛惜,漫漫清史长卷中,只有“胤禩”二字,令我双目刺痛,我忽然想到了他最后悲惨的结局,他一没有像李世民那样残杀兄弟,二没有像李隆基那样逼父夺位,他就只是太锋芒毕露了,若只错在功败垂成,那又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有什么理由该那样惨?以他的才干,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过是天不授他时不予他罢了。 这个满清王朝中我唯一想要了解的人,每当我从单薄苍白、只言片语的历史中,努力拼凑他完整的人生时,心口总是隐隐作痛,但是却没有我此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想着他的结局那样心痛。我不求他能称王称霸,只是想永远留住他温柔如春风的笑容,哪怕那春风遥远飘忽得不可触摸。 但我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像针扎一般疼痛,只觉眼睛一湿,他立刻变得模糊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糟,怎就想哭了呢?我怕一垂眼,泪水就要从眼眶滴落,只得努力睁大眼睛,慌忙对王公公说:“我们快回去吧。” 王公公还在那慢吞吞地打千儿告退,我却哪里敢停,更不敢看他们的眼光,埋着头就飞快地往前走,王公公在我身后大叫:“小主,你走错路了,储秀宫不是那个方向。” 我猛地顿住脚,回身一看,这才注意到那拐角果然分了两条岔路,除了我此时走的这条路,还有他们来的那条路,我一心只想快些逃离他们的眼目,哪还分得清方向?这时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 快经过胤祯身边时,只是眼角余光瞅到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八阿哥我是再没勇气去看一眼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问我话,我这时心乱如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们要是问我方才怎么了,打死我也想不出来什么说法。 就在要与胤祯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沉声道:“陌儿,你跟我过来。”说着转身便走,我只好跟了他去,心中虽忐忑,但对着他还是要比对着那个高深莫测的八阿哥安心多了,脑筋也渐渐开始恢复运转。 走出很远以后,他才停下来,我回头瞧见八阿哥正与王公公说着什么,沐晨风始终还是一个有也似无的人。 胤祯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方才为何要那样看着八哥?” 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憋不住疑问,幸好这话不是八阿哥问我。我暗叹口气,轻咳了一声,“他忽然要升王公公的职,我好奇就看着他了。”我不知为何觉得他是会纵容我的人,所以想都没想就睁眼说瞎话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竟不再清澈,又笼上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阴影,“好奇为何会是那样的眼神?” 我自己又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哪知他说的眼神是什么眼神,还是继续装傻,“反正我就只是觉得好奇,若我的表情和思想对不上号,那就是我神经错乱了。” 他嘴角浮上一抹苦笑,“那也不必哭,是么?” “我哪有哭?”这个我倒是可以死不承认,我忍得那么辛苦才没让眼泪掉出来,有什么证据说我哭了,“当时只是风沙入眼。”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眼中竟隐有一丝痛楚,“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心中也是一痛,胤祯啊胤祯,你为什么要问?你要这样问,我能如何答?难道要我说我知道他未来会很惨,会被夺爵囚禁,会英年早逝? 他见我低头不语,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喜欢八哥?” 我蓦然呆住了,我方才看着八阿哥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喜欢?难道不是怜悯同情?喜欢不应该是甜蜜的吗?但我却觉得那般心痛?我只当他是一个历史人物,就算是喜欢,那也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喜欢,应是欣赏的成分居多。我心虚地叫道:“怎么会?你可也要来胡言乱语了?” 他苦笑了一下,“那日你要贵妃答应的事是什么?” 不知他怎会想起这个问题来,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我就故作轻松地笑道:“要贵妃提携我关照我啊,你不是也希望我能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嘛。” 他脸色一冷,语气也冷了两分,“你若不喜欢八哥,为何会有那种遗憾惋惜痛彻心扉的眼神看他?你可是想让贵妃帮你去到他身边?” 我彻底败给他了,他又联想到哪里去了?还扯上贵妃了。不过我总算知道了方才看八阿哥是什么表情了,遗憾惋惜痛彻心扉,那倒是十分符合我的心情。 “傻瓜,”我摇头轻叹道,“日前在储秀宫,已经传出我们的流言蜚语,今日你还未将事情弄清楚就给王公公脸色看,你可知这事乱说出去,会给你惹多少麻烦?八阿哥都是为了你,才升王公公的职封他的口,你可明白他的苦心?你若明白他对你那么好,就不该再将我与他扯在一起,将他也拉进浑水里。我方才也是被他爱护弟弟那份情所感动,是感动得想哭,现在我说了,你该满意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又继续淡淡说道:“我不会去太子府,也不会去八贝勒府,我只想伺候皇上。”我的良心在强烈地谴责我,我今日对他竟没一句真话了。 他看着我的脸色蓦然转冷,眼眸中还带着一丝怒气,半晌撇过头道:“算了,没事了,你走吧。” 看他这表情我就知道我又失败了,我说的话他一句也没信。 我觉得心神交瘁,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储秀宫走去,王公公随后也跟了上来。料想八阿哥给他的好处不小,他在我面前竟只字不提胤祯。我忽然想起沐晨风来,问道:“对了,王公公,今日站在八爷身边的那位是谁啊?” 他陪笑道:“奴才只是在后宫伺候,后宫以外的人却是不认识。” 我怔了怔,“他不是宫里的人吗?那他怎会出现在皇宫里了?” 他耐心地解释着,“这里不是后宫的范围,文武百官是可以进出这里的。” “他是朝臣?”我有一些惊讶,他那样一副面无表情的僵尸相,又从不说话,对朝廷毫无用处,完全是浪费纳税人的钱财。 王公公嘿嘿笑着,“这个奴才真不知道了,早朝时间早已过了,他或许是八爷认识的人。” 这真是一句废话,他当然是八阿哥认识的人。 看来他还没有我了解得多,我好歹还和沐晨风吃过饭喝过酒呢。我也不再问他,一路无语地向储秀宫走去,准备实施对付静璃的计划。 第17章 第○一五章 亲兄 点选进入最后三日倒计时,我还是不想将自己搞得太特殊,仍是去参加训练,顺便也看看佟佳静璃的动静。和她倒也没再起什么冲突,只是无意中目光对上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眸中就会忽然凝结一层寒冰。得月事件后,我也没向她解释过半句,表面修善内心疏远,那虚伪得太累,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反正我已将她列入最恐怖一级名单中,目前那个级别里还只得她一人。 训练了一会儿,李嬷嬷让大家休息片刻,我和玉容到一边去坐着喝茶,身边又不知不觉围了很多人过来,自从得月死了以后,要和我亲近的人就越来越多,糖衣炮弹对我根本无效,我内心无比清醒,在这里,除了玉容,谁也不会是朋友。当然我也不会拒人千里,要保持泛泛之交对我来说太容易不过,我本就是个随和的人。 听着那些拍马屁的话,我已经完全免疫了,我的心思只在玉容身上。看到她悄悄地退出了人群,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呆呆地出神。我心中又是一痛,她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的人,没有习惯在这里生存生活的方式。我让她去毓庆宫,虽是远离复杂多事的后宫,但她这样,去了毓庆宫又怎么混得下去?我忽然想起了前两日才见着的沐晨风,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快搞清楚他的底细。 周围叽叽喳喳的喧哗正令我不甚其烦,忽然看到王公公满面春风地快步向我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我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心情忽然大好,还有一丝热血澎湃的兴奋。 他到了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那匣子递给我,“这是小主前日交给奴才的字画,奴才找如意馆的何公公仔细修补好了,还重新装裱了,绝对和新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先前弄破的痕迹。” 看着他讨好的谄笑,我也不觉得恶心了,一边起身接过,一边笑道:“多谢公公。” 我当着一群人的面,打开了匣子,展开里面的卷轴,人群中响起了惊呼声。 “这字写得真好,没想到芷陌小主还有这样的功底。” “我说这首诗词更好,”说这话的人叫施亦婷,也是个汉族女子,父亲是江浙的一个道台,她从小读过一些书,比周围这些无才就是德,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修养要高得多,她是从中立派转来投我的,平日说话也很得体,有些风骨,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佟佳静璃给我的教训是深刻的,不能轻信任何人,尤其越有文化的人,危险系数越高,所以我对她,也不例外。她指着临近卷末处品评道:“好一句‘一处繁华一页笺,一笔前缘一缕烟’,这文字真是大气不俗。” “听亦婷小主这样念出来,果然是好诗,快多给我们念几句。” 施亦婷的目光又回到书卷中处,轻声吟道:“扬眉入宠,顾盼倾国亦倾城;临风待月,几番温存含笑问;陌上花开,谁念缓归眷春深;宛转蛾眉能几时?零落成尘,却见燕雀尤自悲黄昏。”她念完这一段,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我也不去理会她们,只是向王公公笑道:“公公真是厉害,竟真补得看不出一点痕迹,前日我不小心弄破这幅字时可都要急死了。” 王公公谄媚地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当然一定要尽力做好。” 我眼角余光看到佟佳静璃移了过来,她面上的神色不可分辨,但那一句“宛转蛾眉能几时”也一定震动了她的心,杨贵妃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最后都不免宛转蛾眉马前死,这些虚幻浮名又有什么可争? 周围的人还在叽叽喳喳地闹着,“那段词是什么意思呢?” 施亦婷又将词从到到尾看了一遍,沉吟道:“这一段‘题诗笺,毁誉又何惜,盛名虚名应笑置之而已;校书笔,空老尘埃里,桃花谢去,竟随流水无际’,似乎是在隐喻一人?” 她还是有些眼力,我微微笑道:“这首词乃是为大唐红颜作赋,亦婷小主方才念的那一段,正是指薛涛。” 她颔首轻笑,目中满是赞赏之色,“那开篇这一段‘还记当年七夕月,缘许三生,此夜闻铃却作断肠声’应是指杨贵妃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们赞我这片刻,我可汗颜得紧,那可是hita一帮奇女子的神作,我又盗取了今人的成果。 施亦婷忽然“咦”了一声,“这落款却是‘清诺’二字,原来不是小陌你写的?” 我大笑道:“是啊,你们真不细心,赞我那么久,我可都要脸红了。”我故意瞟了一眼佟佳静璃发白的脸色,我劳师动众,可都是因为要让你放我生路呢。这个环节的目的达到,我一边卷起卷轴,一边笑道:“这要是我写的,弄坏我便重写一幅,才不会那么紧张呢。” 佟佳静璃忽然走了过来,按着心口强作镇定,“芷陌小主介不介意让静璃也看一看这稀世罕见的作品呢?” 她要看,我是求之不得,向她递了过去,淡淡一笑,“静璃小主小心不要弄坏便是。” 她展开卷轴,忽然像是被雷击中,颤声道:“你……你从何得来?” 她这表情也是在我意料之中,那幅字是我用左手所写,绝对是孟清诺的真迹,孟清诺,就是我的护身符。我正要答她,李嬷嬷却出现得极不合时宜,让大家继续开始训练,那只好让她憋着那个疑问了。 训练结束后,我前脚回到房中,她随后就跟了进来,本来娇艳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冷厉,却又因为紧张和震惊而颤抖,“你说!那幅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暗暗好笑,她还一点都冷静不下来了,看来孟清诺对她还是有极大的影响力,运用得当,那是极具杀伤性的。我故意惊讶地看着她,“什么怎么回事?我不小心弄破了一幅字,让王公公帮我拿去修补,这也碍着你了?就要点选了,你不会是还要造些事出来让我不好过吧?” 她脸色发白,语气软了下来,“静璃与芷陌小主只是有一些误会,小主你一向大量,也不会记在心上吧?只因今日这幅字,无论是字迹,还是落款留名,都与静璃的结拜义兄一样,所以静璃才想知道这幅字的来处。” “怎么可能?”我斜眼看了她一眼,撇嘴道,“芷陌记性可不差,还记得你当日说你那义兄叫孟清诺来着,这幅字可是我哥哥所写,绝不会是你说的人。” “你哥哥?”她怔了一怔,神情有些恍惚,“他也与你结拜了?” “什么结拜?”我冷冷一笑,有些不耐烦地道,“那是我亲哥哥。” “你亲哥哥?”她几乎是惊声尖叫,“孟清诺是你亲哥哥?” 我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暗吸口气,微微定了定神,纠正她道:“你可别搞错了,我哥哥当是与我同姓,叫林清诺,别说与你口中的人还差着一个姓,便是同名同姓,也未必是同一个人。” “一定是的,”她忽然双眸放光,一改先前惊慌失措的神色,不住口地强调,“一定是的。” “是什么?”我心里在大笑,却冷冷看着她道,“抢皇上也就算了,你不会是连亲哥哥也想和我抢?他是与我有着相同血脉的人,你抢得了吗?”孟清诺就是我,当然与我血脉相同,我这也不算胡说。 她急摇着手,陪笑道:“芷陌姐姐真会说笑,姐姐一直心向太子,又怎会去争皇上……” “静璃小主可要小心说话,”我打断她的话,冷冷一笑,“得月可就是因为这个送了命。芷陌可不敢舍皇上而取太子。” 她怔了怔,知道要装傻与我修好也不可能,只得叹了一声。过了片刻,她才又道:“芷陌小主在佐领户籍那里的登记明明是一独女,却为何多了一个哥哥出来?”连这个她都去打听过,她对我还真是重视。 见她似乎恢复正常了,我也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了,同时又暗觉好笑,敢情她一开始将我想成了孟清诺的红颜知己,才会又羞又急,又妒又愤,又焦又恼,又恨又气,全然失了镇定。我冷冷一笑,“户籍?我哥哥出生就没有入户籍。爹娘都以为他早死了呢。” 我故意抛出一句满有悬念的话,她果然难掩心慌诧异,“怎……怎么会这样?” 我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这都是我的家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寻不着你那义兄,我也爱莫能助,你对我有什么坏心,尽管放马过来,可别妄想将我哥拉扯进来。” 她沉默了片刻,神色有些黯淡,一副委屈的样子,“想来芷陌姐姐对静璃有所误会,静璃对姐姐绝无什么坏心,当日得月在大庭广众道姐姐与十四阿哥的是非,也不是静璃所想,静璃只是想帮姐姐除掉她。” 帮我除掉她?是帮你自己吧?我冷眼看着她,心里想着,装,继续装,若不是因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练就一身宠辱不惊的本事,搞定了贵妃,你这一滩污水泼向我,德妃一施压,贵妃不是将我也一并处置了?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又接着道:“其实静璃知道姐姐会没事,那些只是流言,并无什么证据,对姐姐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我真是佩服她,亏她还能神色自若地说这话,不错,没有我与十四阿哥有染的证据,但是也没有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那就是只能任人遐想,我都百口莫辩。 我轻叹口气,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此刻又无旁人,我还以为她应是个做了就敢承认的人,她还真让我瞧不起了。 她看着我冷淡的神色,终于装不下去,长叹一声,收起了委屈的眼神,“芷陌小主那么精明的人怎会看不透静璃,静璃真是自取其辱了。不错,静璃只是要投靠荣妃一方,所以要取代得月,不能让她留着,至于对小主,静璃也没考虑太多,能一并除去当然好,不能除去,也至少让德妃厌你贵妃憎你,不过小主你竟能得贵妃那样维护,倒是静璃未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未曾料到的。 ” “早些承认多好,”我淡淡一笑,“何必浪费大家时间?” 她又叹了口气,眼眸中竟有些凄苦的味道,“但静璃现在却后悔了,只因当日并不知道小主与二哥有关系,才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可不认得你二哥,”我冷冷地打断她,“更不敢与你攀上关系,你再在背后捅我几刀,我可受不了。我能有什么本事得贵妃垂青?这次没被你害死,都多亏有个疼我的哥哥暗中帮我,但他又不能在我身边,我能被你害几次?” 她眼中愧疚之色更重,又有些急道:“静璃确信初见二哥那日,他只是更换了姓氏掩饰身份,他真名一定就是你所说的林清诺,不然怎会有那么巧,连字迹都一样。”她见我对她还是不屑一顾的态度,轻叹了一声,“你的亲生哥哥是我的结拜二哥,那你便是我的姐姐了。从今后,我们互相扶持照应,就再不用怕后宫险恶了。” 我极不放心地看着她,“扶持照应?你不害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姐姐还是不肯原谅静璃?”她眼眶忽然就红了,“静璃真的已经很后悔了,姐姐能不能不要告诉二哥这所有的事?” 我看着她那伤心悔恨的模样,暗暗感叹,这演技果然胜出得月多少倍啊,我都要自叹不如。我还是不相信她,无奈搬出孟清诺这道护身符,也只是指望她要对我下手之前,想着我是她心爱之人的妹妹,会有所顾忌慎重考虑,能给我条活路就不要让我死了,但也不敢奢望她会对我好,她这样冷血狠绝的人,若是孟清诺碍了她的路,她只怕也会辣手相加,她在我心目中已经成为了恐怖的化身,我有两晚还因为她做噩梦了。 她见我不说话,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道:“静璃若早知姐姐是二哥的妹妹,宁可让得月造自己的谣,也不敢拉姐姐下水。” “算了,”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很难受,就算她是装,能装到这份上也还是多不容易,我也不用再为难她了,只淡淡道,“我又见不着我哥,怎么对他说?反正我现在也挺好,他也不会多过问,你放心好了。” 她怔了怔,喜出望外,赶紧擦去了面上泪水,拉我坐下道:“好姐姐,你真要原谅静璃,静璃才能安心。” 我点点头,怕了她的纠缠,干脆还是说原谅她吧,只要我自己始终谨慎就好。她向我有些羞涩地一笑,“姐姐早已知静璃对二哥的心意,那能多说一些二哥的事给静璃听吗?” 我知道她想听什么,终于还是和颜悦色对她笑了笑道:“我哥哥大了我八岁,他出生的时候,身体通红,稳婆说是不祥之兆,也真有那么凑巧,她说了那话出门就掉一大坑里摔死了,我爹娘更认为哥哥是不祥之人,就将他抱去很远的地方扔了。” “怎么可以这样?”她满眼震惊,又带着一丝怒气,“这太残忍了。” 过去的人都很迷信,我将故事编得越夸张越具有神奇色彩,越容易让人相信,她果然没什么疑问,我接着道:“后来我出生了,我一直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哥哥,直到我六岁那年,爹娘出远门访亲,那时我身体不好,他们就未带上我,而是让仆人小心伺候,有一日,就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到我家来……” “那就是二哥?”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期待的神色,“那十多年他是怎么过的?” 我瞧着她急切的神情,强忍住笑,“哥哥从不对我说那十四年的事,当日他来我家,只是请求寄宿,仆人要轰他走,但是我那时小,也没什么人心险恶的概念,觉得他很亲切,就让他留下了,他陪着我玩了两个月,教了我很多东西,走的时候他说他是我的亲生哥哥,还对我说,如果想再见他就不要对爹娘说起见过他。他刚走第二天,爹娘就回来了,我是真的很想再见他,就什么也没对父母说。后面几年,爹娘每次要出门访亲,我都装病不去,我知道那时哥哥就会来陪我。我这一生,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年,但他真的很疼我,他不能原谅爹娘的狠心绝情,这一生都不会与他们相认,但他却觉得不能在身边照顾我亏欠了我,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从不拒绝,只是,他从不说他的事,不说他都有些什么朋友,不说他住在哪里,不说他是干什么的。” 只能这样编了,不能让孟清诺留下可查证的痕迹,他就只能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了,让他保持神秘感,编不出来什么合理的情节那就不知道吧,哥哥就是不说,我能怎么办? 她满脸羡慕之色,还真信了,但眼眸中忽又闪过一丝忧虑,“你确信他真是你亲哥哥?” 我心中又乐了,莫非她还在怀疑孟清诺视我为红颜知己,才要冒充亲生大哥来对我好,我轻叹口气,“当然确定了,我娘每年正月初六都要偷偷地烧纸祭祀,从前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明白了,那一天正是哥哥的生辰,她一直以为哥哥死了呢。” 为了让她完全消除孟清诺会爱上我这个担心,我又继续编,“我当然也一直想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认他们,就趁一次我娘祭他的时候,假装无意闯入,我娘多年受良心谴责,那一刻竟经不住我旁敲侧击的逼问,把当年丢弃哥哥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不过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哥哥还活着。” 我看到她面上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我也放心下来,我知道她还会找人向叶氏调查,我也毫不担心,前日见叶氏时我早已教了她怎么做,若无十足把握,我也不敢铤而走险撒下这弥天大谎。我现在说起谎来竟连顿都不打一下,可又觉得自己很可悲很无奈,我对着玉容编了十岁以前官家小姐的身世,现在我对着佟佳静璃,还要为我的化身孟清诺再编一个身世出来,我这都是在作什么孽啊? 她微笑着看我,又满怀期待地问,“你说二哥在宫里吗?不然他怎么暗中帮你应付贵妃呢?” 她倒是想孟清诺出现在宫里吧?我淡淡一笑,“都亏了进宫前哥哥给我的锦囊妙计啊,她教我怎么投贵妃所好,怎么消除她的戒心,还教我编了一段和表哥的爱情故事,差点将贵妃都感动哭了,所以她才对我那么好呢。”我倒不担心她去贵妃那揭我的底,这宫里,最知我根底的人就是贵妃了,其他的人最多像十阿哥那样认为我牙尖嘴利,有些泼辣,贵妃现在还没注意她,她不会傻得去暴露自己。除“表哥”以外,我真正的意图却是不会向她透露半分,“表哥”既是孟清诺所教,那她要想告密前也当念念旧情。 她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很快又笑道:“二哥怎会那么了解贵妃?” 我悠悠笑道:“他对这宫里宫外的人了解都不少呢,可不止贵妃一人,我哥口紧得很,不过和他相处的时候我也寻着一些蛛丝马迹,我觉得他肯定认识很多朝廷的人,说不定他就在朝为官。我哥神通广大着呢,好像这世上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果真如此,”她双眼一亮,“我就觉得他是胸有大志之人。” 我心里苦笑,我可没什么大志,只是想活下去,生存就已是很艰难的事了,哪还能再想其他奢侈的东西? 她忽然轻叹了一声道:“二哥那首为大唐红颜赋的词写得可真好,他是真正懂得女子,疼惜女子的人。” 我故作自豪地道:“那当然了,我哥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句话是她当初说的,我原封不动借用过来。 她怅然若失,喃喃道:“是啊……最幸福的人……” 本来孟清诺已是一个要被遗忘掉的人了,我这时又搬出他来,还和我扯上关系,最怕就是反而引人怀疑我就是孟清诺,这是我觉得今日一计最险的地方,但佟佳静璃却好似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过,我设计的诸多解说一点也没用上,担心竟是多余的。想了片刻,我忽然明白了,她是太希望这世上真有孟清诺的存在吧,是真的迷恋上了他,她根本不会将我、甚至将任何人联想成她心目中那个惊才风逸堪称完美的男子,所以当她看到孟清诺的字出现在我手里时,第一反应是以为孟清诺又要在她的世界出现了,而不怀疑那是我所写。我编什么故事她都信,因为她心目中的孟清诺,就是我编的那么神秘。她当然宁愿接受孟清诺是真有其人,可以想他,念他,忆他,而不会去想他从来不曾存在。看来一个人自我暗示的作用真的十分强大。 这样一来,我的罪恶感又加重了,她本已将孟清诺埋在心底了,我又将他刨出来,还让她对着我就要想起他,想起那个她爱不了、不能爱的人,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 我不想折磨谁,我只为了生存。是不是要生存,就非要变得残忍?绝情绝爱如她,不也是为了生存么?万恶的旧社会,活着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第18章 第○一六章 新居 终于到了面圣的日子,我给佟佳静璃化了一个无比惊艳的妆,然后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恶搞,当然要恶搞得自然,不能看出是故意的,要让人觉得我的丑陋是与生俱来的。康熙看到我的时候,肯定将负责把关前两轮海选的太监连祖宗都给问候了。 我本是落选了,最后是太后补圈了我的名字,说我与她从前的一个宫女长得有几分相似,要我去宁寿宫服侍,康熙以孝闻名,何况我又是他看不上的,毫不犹豫就将我分配去了宁寿宫。 佟佳静璃如愿以偿一举夺魁,被册封为璃嫔,是这届秀女中唯一一个封嫔的人,面圣就能进入嫔这一等级的,在历届选秀中也是少见的特例,可见她是多么的惊艳。 另外,康熙老儿还点了三个贵人,施亦婷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宁古塔雪嫣和董佳丽姝。雪嫣有着一张清丽脱俗又耐人寻味的脸,是贵妃看中的人,董佳丽姝,就是得月阵营幸存下来的,自然归于荣妃一方。初步来看,荣妃这边添了一嫔一贵人,贵妃那边是一贵人和我这个去太后身边的宫女。 还有二十余人被点中,但无册封,都是没有名号的小老婆。 另有几人被指婚给几个皇室宗族,具体是些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 玉容的去处没有悬念,康熙是采纳了太子的意见,当然实际是我的提议,她被分去了毓庆宫做宫女。 余下的人就落选回家了。 我终于暂时摆脱了这些人,去了吃斋礼佛香火不断的宁寿宫,这里的人应该好相处,我盘算着如何能留在这里,我可不想卷入贵妃的后宫战场,生命曾可贵,要多加珍惜,但是我又有些怕借贵妃的桥过了河就拆桥,会被她报复,这个主儿我也惹不起,思前想后也没什么主意,又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站在太后面前的时候已经卸掉了妆,还原了本色,她坐在一张软榻上,上下打量着我,我微微垂眼,却也暗暗地打量着她,她看上去像是只有五十多岁,比我想象中年轻,是个高贵端庄、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不过都达到宫廷女人的最高成就了,确实也没什么可争了。想必正是这样清心无欲,才能保养得那么好。在她左右两侧还有两名宫女,都很娇小可爱。 她的声音还很润朗,人也比较有精神,看了我片刻,忽然开口道:“你走近一点,让哀家瞧清楚些。”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了两步,心中却有些紧张,有道是三年一代沟,她是这深宫中和我代沟最大的人了,也不知能不能沟通。 她和善的笑容,不知不觉消除了我的戒备,语气中除了有些惊奇也并无其他,“你长得这般清秀可人,竟未被皇帝点中,真是奇了。”敢情她老眼昏花了,在点选之时根本没看清我那吓人的样子,只是记得贵妃提过我的名字,才圈了我。 我垂眸浅笑,“奴婢姿色平庸,承蒙太后厚爱,才能有幸留在宫中,太后之恩,奴婢永世不忘。”我倒并不是谄媚讨好她,这句话我是发自肺腑,是真心感激她成就了我人生的转折,至这一刻,我的人生才开始进入预期的轨道。 这种话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听,所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又看了我几眼,仍是有些惊奇地道:“前几日贵妃跟哀家说,在储秀宫看中一个秀女,有些机灵能干,就是相貌不太能登大雅之堂,放出宫去又有些可惜,所以推荐给哀家,可是哀家怎么看,也看不出你丑在何处,还真是奇怪了。” 我也不能将化妆恶搞的实情解释给她听,只好看着她淡淡一笑,“人之外表,本就是一主观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了,奴婢姿色一般,却能得太后垂怜,可能是因为太后心慈仁和,一心向佛,深通佛法众生平等的要义,于皮囊色相这般外物已不甚介意了。”拍马屁不是目的,我只是在努力寻找能与她沟通交流的契机,我既要在这里当差,当然要营造一个和谐的工作氛围了,若能得她喜欢,我工作起来也轻松许多。记得历史上这老太太是信佛的,我当然要投其所好试一试,就算她不信佛,我这样说也没什么罪过。 她看着我的眼眸中惊讶之色更重,同时又有一丝欢喜,“你小小年纪,竟还懂得佛法?” 我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佛法主要是倡导人心向善,宽大为怀,未必要看破红尘才能参佛,反倒是身在红尘,才难免有更多痴妄杂念,更需得佛祖指引,修心养性,以求宁静。” 她看着我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半晌才温和地点了点头,“贵妃的眼力果然不差,哀家身边还真没一个能似你这般会说道理的人,看来你是读过书的人了?” 我微垂了眸子,谦虚地答道:“奴婢自幼读过一些闲书,不过与佛结缘,还是八岁那年随家人去天台山游玩,遇到一位得道高僧,他开坛讲法,讲了七日方才离去,奴婢也在那里听了七日,受益匪浅。”我暗暗佩服自己已经达到出口成谎言的境界了。 “哦?”她满有兴趣地问,“那最大的益处是什么?”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或许是让奴婢明白了,人生得失沉浮,是无常,也是有常,随时、随性、随遇、随缘、随喜、而已。” 她看着我的眼光中更多了一丝兴奋,接着又问,“那位得道高僧都讲了什么?” 我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那位高僧讲了许多极富禅理的小故事,太后若是想听,奴婢就随便说一个吧。” 她点了点头,更直了直身子,我轻咳一声,想起了网上广为流传的佛教四大经典爱情故事,缓缓说道:“从前有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出身名门、多才多艺,许多人向她提亲她都拒绝了,有一日,她遇见了一名年轻男子,心中确知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人,但只得匆匆一面。之后,她四处寻找此男子无果,只有每日晨昏礼佛祈祷,希望再见那个男子。她的至诚,感动了佛祖,于是遂其所愿,但是需要她放弃现有一切,修炼五百年。她毅然答应,然后变成了一块大石头,躺在荒郊野外,经历了四百九十九年的风吹日晒,直至最后一年,有人出现相中了她,把她凿成一块条石,运进城里,造成石桥的护栏。就在五百年的最后一天,那个她等了五百年的男子终于出现了,他行色匆匆,很快地走过石桥,又一次消失了。” 太后面上露出了一丝惋惜之色,微微皱了皱眉,“五百年就只得这样?” 我轻声笑了笑,又接着道:“那女子又用了五百年向佛祖乞求能触碰到那男子,佛祖将她变成了一棵树,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又是一个五百年过去,最后一天,男子终于来了。这一次,他没有匆匆走过,因为天太热了,他就来到树下,靠著树根,闭上双眼睡著了。女子触摸到了他,而他就紧靠在她的身边。但是,她无法向他倾诉这千年的相思,只有尽力把树荫聚拢,为他遮挡毒辣的阳光。但那男子只小睡片刻,就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轻叹了一声,“真可怜,那要修多少年才能在一起啊?” 我微微一笑,继续讲故事,“佛祖对女子说,如果想做他的妻子,还需再修炼,女子只是问,是否他现在的妻子也受过自己这样的苦,佛祖微笑点头,女子便说自己也可以做到,但是不必了,这时佛祖也似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太后面上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期待,应是期待会有好结局。而她身旁两个宫女也已是听得入了神,急切地等着我说下文。 我笑了笑道:“佛祖说,‘那这样就好了,另有个男子至少可以少等你一千年了,因为他为了能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了。’” “啊?”太后轻呼了口气,便沉默不语,似乎又在慢慢回味,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很久,才又看着我,点头沉声道:“果然是好故事,值得细细品味。那位高僧所讲述的,是哪一部佛经呢?” 我哪知道什么佛经?我不过是平时上网喜欢看一些感人的、富有哲理的小故事,此时只要能与向善、平等、慈悲、宽厚、坚韧这些精神沾上边,就拿来用一下了,我可没打算成为大师。我就笑道:“奴婢以为,那位高僧应是已经领略到了佛法的精髓,所讲之事并不拘泥于某一部经书,而是用他所制造的浅显易懂的故事讲述出来,让众人明白求佛之道。”只要她认可这一点,以后我还可以自己编故事,别叫我引经据典就行。 她点了点头,“的确这样就明白多了,哀家对那些经书也头痛得紧,而且字又小,哀家的眼睛也不太能看得清了。” 这个好办呀,是我的特长嘛,我赶紧说道:“奴婢可以为太后重新抄写经书,字写大一点,看着就不费劲了。” “你还会写字?”她问出这句话随后就意识到多余了,笑了起来,“你既是念过书,那自是会写字的,好吧,以后你就负责给哀家抄写佛经,再给哀家说说故事。宁寿宫中其他的事,你不明白就问紫芸、青鸢吧。” 她身边那两名宫女都看着我亲切地笑着,我也微微一笑。终于求职面试成功,我也争取到一份最得心应手的工作,没想到太后这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尤其是好忽悠,这是我入宫以来,最放松的时候了。这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地方,是我向往的安全居所。 几日下来,我凭借一个现代人极强的适应能力,已与宁寿宫上上下下的人打成一片,上至太后,下至太监,都对我很友好和善,而且我也发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古代也不是那么准确,我并没有因为会读书写字就受到鄙视,反而他们都羡慕我读过许多书,知道许多事,都喜欢听我讲故事,当然我也不只是讲佛经故事,那个我所知不多,每日讲一个都够难为我的了,我还要编成是五台山的得道高僧所讲。除此以外,还有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天方夜谭那么多可以借用的东西,还有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诸葛青云等等大侠们的作品,那个武侠宝库的资源可谓是取之不尽,蓦然发现,若是有一日我离开皇宫了,还可以去做个说书人,以此谋生。 青鸢和紫芸与我最亲近,这两个女孩就是温柔乖巧又俏皮的类型,也是最得太后喜欢的宫女,可算是宫女中的主管。她们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有些崇拜我了,识字不多,常常叫我教她们认字,帮她们给家里写信。在这里,代人写信是我的兼职,收取的不是钱财,而是人情。 宁寿宫还有四个大宫女,香芩、金玉、双喜、秋月,她们处于主管之下,应算是中层领导,其下还有十多个小宫女,那些小宫女便是忙打扫庭院、整理屋子这类稍稍粗重一些的活儿。 我的等级应是与紫青姐妹相当,但是我又属于编外人员,似乎她们从前那些事儿我也插不上,我是太后的御用闲人,职责就是给太后讲故事、抄经书、逗她高兴。 太监的等级就没那么复杂了,就一个汪公公带下面五个小太监,我只需要搞定他,那我的日子就又舒服了几分。对他也没花什么功夫,太后喜欢的、紫青姐妹关照的,就是他要给面子的,而且我对他也十分客气,做了二十多年现代人,习惯了对人有礼貌,况且在这宁寿宫,我们都是奴才。所以在这地方,我基本上还是做到以德服人了,与人相处得很好。 每日早晨起得很早,回到古代彻底改掉了睡懒觉的毛病,因为皇上、妃嫔、皇子、公主每日这时都要过来给太后请安,要负责接待伺候他们,这个过程有时长、有时短,是最紧张繁忙的了,也是我觉得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我向紫青姐妹招了,我怕见生人,那个时候就别让我出去见人了,她们都笑我,也依着我了,反正她们从前的配置也足够运作,我反而还显得多余。我就躲在那请安以外的范围,见谁在打扫,我就去帮她打扫,见谁去端茶,我就去帮着倒茶,总之就是不见那些人,皇上、贵妃、还有那些阿哥们,都让我觉得危险,我谁都不想见,能躲一天是一天。 这个煎熬的时刻一过,我就去给太后传经论道,也是件令我这个外行很汗颜的事,不过太后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好歹让我编得有些信心。然后太后要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就是由青鸢、紫芸以及那四个大宫女陪着,我便去书房抄写经书,最多两个小时,就当是练字,也不太觉得闷。有时太后也会叫我陪着一起去花园里走走,我就会给她们讲一些很轻松的笑话,常让她们笑得大叫肚子疼。 下午太后要睡午觉,那六个大宫女留两人轮值伺候,其余的人便没什么事了,我们就在一起聊聊天,唱唱小曲儿,八卦一下汪公公,有时也与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一起踢毽子、捉迷藏、抓杏仁儿、滚铁环、丢沙包、跳长绳等等,为了打发单调无聊的时光,我将小时候玩的那些东西全贡献了出来,这些小游戏在网络盛行的二十一世纪已经濒临灭绝,只能被我带回古代去发扬光大,这样既活跃了气氛,搞好了关系,又锻炼了身体,加深了感情,好处多多,这也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太后午睡醒来,天气好会在外面院子里晒晒太阳,天气不好便在房里,看一会儿我抄的佛经。之后就让我讲故事,这个时间我的固定节目是讲《笑傲江湖》,当年还是小学时候,睡前老妈就会给我念几页,然后且听下回分解,我从此陷入了武侠世界的深渊,无法自拔,就是一部《笑傲江湖》令我沦陷,我都不能抗拒,更别说这些深宫里视野狭小的人们了,那个风起云涌、豪气纵横、柔情万丈的江湖,还不吸引死他们?前两日,有些小宫女还要躲在门外偷听,后来太后特许,手里活儿做完了的,可以进去一起听,这就乐坏了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宁可午休时不玩乐,也要加班做事,看来我对提高她们的工作效率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我也顺便训练下自己说书的口才,说不定以后就要成为我谋生的技能。 再晚些时候,又会有人来请安,我就又回避了,太后念我讲故事讲得那么卖力那么辛苦,也叫我下去休息,不用出来伺候。太后对下人还是比较关怀,有时谁不小心犯了点小错,她也只是口头责怪几句,这和她温柔的性格有关,而且可能也是念佛念得久了,仁和宽厚,心怀慈悲。 待晚上请安的人走后,我才又出去见人,这时就是组织一些轻松的娱乐活动了,比如教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杀人游戏,当然我也学玩他们的行酒令,太后看我们玩得起劲也会加入,场面是相当的其乐融融。 然后就是伺候太后就寝了,过去的人晚上也睡得早。我和青鸢、紫芸挤一间屋子,我没去之前,她们本也睡得早的,我去了,受了我这话匣子的影响,后来比我还能说,让我找到了寝室夜话的感觉。她们隔几天要在太后房中轮一次值,那一天屋子里便只得我一个人,本来我也该轮值的,但她们照顾我,就说独我一个人不好安排,还是就按原来的排班,所以我从来不用去值辛苦的夜班。 我每一天都很充实,真希望就永远留在这里了,因为这宁寿宫,只怕是整个皇宫中最和谐有爱的地方了。 但是有句话说得很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在宁寿宫中过了十多天逍遥的日子,原本强烈的忧患意识都要散得干净了。这日青鸢很兴奋地给我们说,她老家的奶奶来看她,已经到了京城了,她向太后告了半日假。 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感悲壮,那明日不是要我去伺候那些来请安的主子了? 第19章 第○一七章 请安 紫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撇嘴笑道:“怎么瞧你也不像怕见人的样子,就是想偷懒吧?放心,明日还有我呢,不用你去伺候那些请安的主子。” 我顿时欢喜地将她一抱,“芸姐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她任由我抱着,带着笑轻喝道:“去,谁是虫了?你要报恩的,先给我透露一下令狐冲遇到的那个神秘婆婆是什么人?” 青鸢赶紧也来凑合,“我也要知道。” “这可不能提前说,”我摇着头,“我还要讲两天才能讲到婆婆的身份呢。” “两天?”紫芸翻了一下白眼,“小陌,你可真会吊人胃口。” 我嘻嘻笑道:“我去抄经书了,二位姐姐走好。” “去抄吧,”紫芸笑着道,“诅咒你这辈子当个老尼姑。” 青鸢赶紧去捂她的嘴,“别,太狠了,小陌还要嫁人的。” 紫芸笑着冲我拌了个鬼脸,“瞧你鸢儿姐姐紧张的,现在疼你比疼我多了。” “还说,”青鸢拉扯了她一把,“太后要催了。”紫芸这才跟她扭打着走了。 瞧着这两姐妹,我心情就很放松平静,紫芸就喜欢有事无事糗我,但实际对我别提有多好了,青鸢就更是处处维护我,我以为在这深宫里,我是不会有朋友的,但不知不觉中,我已将她们当作了亲密的朋友。我又想起玉容,有十余日没见着她了,也不知她在毓庆宫中过得如何,希望她也遇到了青鸢、紫芸这样好的人。我还要继续等机会,争取能在宁寿宫站住脚,然后再想办法将她弄过来,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摆脱贵妃,同时也觉得奇怪,太后怎么还没有将我送去给贵妃?而贵妃也似乎毫无动静。莫非我真的完全打动了太后,她都舍不得我了? 我这一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放松了这十余日,脑筋都不太好使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用脑过度,睡得特别沉,夜里刮风下雨我都全然不知,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而紫芸却只盖着薄薄一层被单,我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被子抱去还给她,替她盖上的时候惊动了她,她翻了个身,我忽然瞧见她脸色绯红,轻声问,“芸姐,你怎么了?” 她睁了睁眼,有些费力地坐起,咳嗽了两声,“嗯,该起床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干燥的沙哑,我立刻意识到不对,伸手到她额头,只觉火一般的烫手,我心头一震,她一定是感冒发烧了。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屋子里太闷,出去透口气就好了。” 我这才发现窗子关得死死的,惊道:“夜里你起来关的窗子?” 她点了点头,“夜里刮那么大的风,你床头正对窗口,怎么受得了?” 我再次觉得心中一暖,却又更加内疚,她起来关窗子我不知道,她将自己的被子给我盖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睡得那么死?不然她也不会病倒了。 她瞪了我一眼,撇嘴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她下了床,忽然身子一软就向我倒来,我急忙扶住她,将她按回床上,沉声道:“你躺着,我去叫小安子煎副退烧的药。” “那怎么行?我还要去外面伺候。”她挣扎着要起来。 我又将她按回去,“你都这样了还伺候谁?我去给太后说一声你病了,外面我去打理就是,你安心休息。” 她还是抓着我的手不依不饶,“你别去,你不会伺候人。” 我抽出手来,替她盖好被子,淡淡笑道,“你还真以为我怕见人?我不就是想偷懒嘛,等你病好了,我再接着偷懒就是。” 她又急又气地瞪我,却又知拗不过我,瞪了片刻,只得闭了眼睛叹了口气,“叫秋月她们陪着你,别一个人傻兮兮地站那里,有事她们会照应。”敢情她对我应付主子的本事相当怀疑,我好歹也是完胜了贵妃的人啊。 我赶紧披了件衣服,就匆匆去找小安子煎药了,然后再去太后那里帮紫芸请假,太后刚刚起来,香芩、金玉、秋月都在那里,要伺候她更衣、洗漱梳妆等诸多事,只有双喜打理外面的事,我顿时觉得今日要悲壮了。 太后瞧见我衣衫不整,头也未梳,微微皱了皱眉,“你快收拾一下,今日替紫芸吧。”她刚说完,汪公公就来通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已来请安了。 我心中大骂,这么早,太后不用睡觉的啊?晚点来,秋月她们也好帮我呀,这下怎么办?双喜一向是负责准备茶点的事,难道招呼他们的重任真要落在我头上了? 太后看了我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外面伺候。” 我赶紧溜回房,穿好衣服,快速梳洗,忙中出乱,有只耳环不知掉在了哪里,我也顾不得找了,又看了下紫芸,见她没什么事,我才出去了。 果然双喜只是在备点心,那几个阿哥就被凉在了厅堂之上,只有个小酉子在那尴尬地作陪。小酉子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他才是真的怕见人。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备茶,他不知何时溜了过来,苦着脸道:“好姐姐,你快些吧。”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不已经很快了嘛,”我安慰着他,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减慢了两分,你怕对着那些人,我也怕啊,上一次我以那样不合适的眼神看了八阿哥,也不知他会怎样想,还被胤祯说成是喜欢他,我都要被糗死了,对胤祯也没一句真话,他最后也生气了。恍然觉得,我多日躲着藏着,似乎倒是怕见他们更胜于怕见皇上贵妃了。我一连做了十多个深呼吸,才终于按下紧张得乱跳的心,将四碗茶放入托盘,端着走了出去。 他们就坐在厅堂左侧的一排椅子上,我低着头从右侧的侧门走进去,将托盘放在一张茶几上,然后上前去给他们问安,只听四阿哥“嗯”了一声,叫我起来,我还是低着头,转身去端了一碗茶,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轻声道:“四贝勒请用茶。”我猜测他那深沉的眸子里也一定是冷冰冰的寒光,我也不去看他,转身又去端茶,然后向八阿哥走去,不管他现在是带着温柔如春风的笑容,还是带着莫测高深探究的神色,我都不敢去看他,可越想保持镇定,手就越抖得厉害,将茶也倒了少许在碟子中。感觉他们那各具特色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我就更紧张,那种被目光凌迟的感觉太难受了,实在受不了了,我快速地将茶碗放在他身旁的案几上,转身就走,连叫他用茶都省了。 暗吸口气,紧张的心情还是不得平复,我暗骂自己,怕什么呢?都又过了十多天了,说不定上次遇到的事他们早忘了呢。这样安慰着自己,总算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给十三阿哥和胤祯也端了茶,我始终垂着眸子,管你们是什么表情,反正我都看不到、不知道,鸵鸟啊鸵鸟,我就是典型的鸵鸟。 上完茶,我正准备退下,却见小酉子帮我把托盘收走了,他是怕我去到里面就不再出来了,好狡猾。这里本也没我什么事了,但若是又将他们凉在这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太后那里不好交代,我只好暗叹口气,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练起静站大法来,总之就不向他们看一眼。 我心里还挂念着紫芸,不知她好些了没有,我又不住祈祷,今日代她当值,可千万别弄出什么差错来。就这样思绪万千,魂飞万里,已将这厅堂之上的人视为无物了,直到听见汪公公在外面宣十五公主来给太后请安。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叹了口气,撞上了这小魔女,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康熙这个十五皇女,就是这宁寿宫中唯一一个我还没搞定的人。她生母去得早,太后怜她惜她,将她带在身边,十四岁的姑娘,长得倒也清秀,就是个性太乖僻了。不是我与人沟通的道行还不够,实在是她太骄横刁蛮,青鸢、紫芸见了她都要头痛,就连太后都很无奈,将她宠惯得自己都制不住了。 待她向几个皇兄请了安,我也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公主,公主吉祥。” 她“哼”了一声,也不理我,就径直走到右侧首位上坐下了,我也不是圣人,她今日要给我难堪,我也不可能毫不生气,但想到我是在代紫芸当值,也不能给她添乱,还是忍吧,何况公主她亲哥哥还在这里,十三阿哥也从没留难过我,我也要照顾下他的情绪。 我去里面给她倒茶,双喜凑了过来,苦着脸问,“公主来了?” 我点了点头,她忽然来端我的茶碗道:“还是我去吧。” 我迟疑了一下,心想我连八阿哥都不怕见了,我还怕你个公主?当下抢过茶碗,坚决地道:“你也拿她没辙,还是我去。” 我又在逞强了,烦恼果然都是自找的。 就进去端茶这一会儿,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一见我出来,脸就沉了下来。我神色自若地向她走去,将茶碗放在她旁边的案几上,轻声道:“公主请用茶。” 她冷冷斜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还以为你不敢出来了。宁寿宫有多大?你还能躲到哪去了?” 我低垂了头退到一边,默不作声。今天不管她说什么,让她说,我不开口就对了。打定了这一主意,我就开始构想我那剧本的下一场情节,直接无视她了。 但她那尖锐的声音还是传入我耳中,“不就是你初来宁寿宫那天我摔了你端的茶么?你就一直躲着我避着我,每日早晨该你出来伺候你也不出来,青鸢紫芸那两个奴才也帮着你,今日她们死哪去了?” 她不说那事我都还忘了,就是到宁寿宫第一天,见过太后以后,青鸢带我去见她,不知她为什么就看我不顺眼,百般刁难,还要我去端茶,后来她说太烫就摔了茶杯,青鸢马上陪笑赔罪,勉强熄了她的怒火,之后青鸢、紫芸便不再让我单独面对她,她想找麻烦也总是被她们挡了去,而且虽然同在宁寿宫,但她住在另外的院落,也有自己的一干奴仆服侍,所以我们撞着的机会本也不多,可能就这样她对我的怨气越积越深,今日就要爆发出来了。竟然说我是躲着她,我躲她干什么?我不过是躲八阿哥和胤祯而已。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就让胤祯他们也以为我是躲公主吧,总比知道是躲他们好。 我仍是不说话,低垂了头,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她果然没那么容易息事宁人,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那么能言善道的么?凭什么太后说你是整个宁寿宫最知书达理的人?” 敢情太后赞了我,她还吃起醋来?我正在想是开口呢,还是不开口,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她已经一拍桌子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着?我就摔你的茶,今日我还摔!”接着就是哐当一声,茶碗被她拂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她还装得煞有介事,惊声尖叫,“这茶这么烫,怎么喝?你想烫死我?” 当日一幕再次重现,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这是她最正常的举动。 我不知道那四人看在眼里作何想法,我也不去看他们的表情,只是轻声道:“奴婢该死,请公主息怒,奴婢再去换一碗茶来。” 然后我就又去端了一碗茶出来,她仍是碰都未碰一下就掀在地上,冷冷道:“太凉了。” 我正要退下再去换,忽听八阿哥的声音淡淡道:“十五皇妹,皇兄这碗茶冷热合适,还未喝过,不如你喝这一碗吧。” 我没想到他竟会帮我解围,一怔之下不觉抬头向他看去,此时他面上没有春风般温柔的笑容,也未带着我所畏惧的高深的表情,只是深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淡淡寒光,落在公主的面上。 这一瞥我也不忘向胤祯看了一眼,他又是一脸怒容,估计要不是八阿哥先开口,他已经拍案而起了。我心中感叹,傻小子,我上次不是已经将你气得无语了么?怎么还在为我紧张,为我挂心?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慌忙垂下眼去。 公主悠悠笑道:“八皇兄,馨儿怎能喝你的茶?还是让这奴才再去换一碗来就是。训奴才就跟训狗是一样的道理,你不教它,它就永远也不会做对事情。” 她还人身攻击我了,我心中冷笑,嬉笑怒骂,她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更怕那傻胤祯又要挺身而出,当下赶紧接口道:“奴婢这就去换。”心中气闷得紧,不知太后何时才出来,更不知这公主要玩我到何时才肯罢手,指望她玩够就太难为自己了,还是要适当反击,最多不过是被太后处罚,那也比被她玩死好。 就当是训练演技,我又摆着一副笑脸走了出去。她见我那托盘中放了八碗茶,叫了起来,“谁叫你端这么多出来?我怎么喝得了?” 我将托盘在她身旁的案几上放下,看着她微微笑道:“这里八碗茶从温热到烫手温度依次增加,相信总有一碗适合公主,奴婢愚笨,不知公主喜好,只好请公主明示,公主教得一次,奴婢自然就记得日后要如何伺候公主了。” “你——”她显然未料到我还会给她出题,顿时气得双颊绯红,撇过脸去,半晌才平复了激愤的情绪,忽向八阿哥笑道:“八皇兄,看到了吧,馨儿就说训奴才和训狗是一样的道理,要教,它才会。” “训奴才与训狗怎会是一样的道理?”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笑了起来,“在狗的眼中,主子与奴才一样,都是人,主子对它不好,它照样会咬,可不会像奴才那样,明知主子无理取闹,还要舍命相陪。” “你——”她的脸忽然就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拍着桌子大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本公主无理取闹。” 看到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痛快,浅笑道:“奴婢只是在说训狗与训奴才的不同,可没半句提到公主您啊。” 她这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与得月还真有两分相似,满脸通红,额头青筋都要冒了出来,“你……你……你就是那意思,你……你指桑骂槐。” 我垂眸一笑,不再理她,我就是这意思怎么了?难道不是你先指桑骂槐? 她咬着嘴唇瞪着我,冷冷哼了一声,“你就知道这些茶里有一碗能令本公主满意?本公主就说没有!” 我淡淡道:“没有就请公主一并摔了,奴婢再去换八碗出来,直到换到公主满意为止。” 她脸色发白,厉声喝道:“你以为本公主不敢摔?”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奴婢怎会天真地以为这世上有公主不敢做的事?这不过是为了公主好,公主摔一碗茶,奴婢要收拾,公主摔十碗茶,奴婢还是要收拾,对奴婢来说,都是一样,但对公主而言,却是不同,公主摔一碗茶,就要气一次,摔十次就要气十次,生气伤身,那可多不好,不如一并摔了,公主也好快些消气。” 她赫然站起,眉毛都要竖了起来,跺着脚道:“我不爱消气,就不消气。” 我轻叹口气,“那公主想怎样?”看着她气成那样,我又有些心软,我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何必去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她要骂就让她骂呗,我又不会少块肉。 她忽然向着对面娇声道:“皇兄,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我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座上的人,他们何时都换上了一副看戏的表情?就连十三阿哥都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忽听唏哩哗啦一阵响,那八碗茶已被公主掀在地上,同一时间,胤祯已拍案站起,冷声道:“十五皇妹,你……” 他面上罩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寒气,我暗叫糟了,正在想怎么阻止事态扩大,忽听汪公公说太后来了,不待我松口气,太后已由秋月扶着走了进来。 第20章 第○一八章 弄拙 四个阿哥和公主都纷纷起身,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又都回座上坐下。 太后瞧了一眼胤祯还有薄怒之色的脸,又瞧着满脸通红的公主,沉声道:“你们在吵什么呢?” 我瞧见十三阿哥悄悄扯了一下胤祯的袖子,胤祯脸色也未见好,只是低了头喝茶,也不说话。公主神色不自然地笑着,“皇祖母,没事呢,馨儿与十四皇兄闹着玩。” “闹着玩?”太后的脸色还是很柔和,只是声音有些沉,“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做些有失身份的事。”我揣摩不出她这话到底是在说谁,公主应该还是小孩子吧,那就是在说胤祯不对了,果然偏心,都将公主宠成这副德性了,还袒护她。 胤祯还是低头不语,我想着又给他添麻烦了,心里就难受,也垂着头生闷气。 太后又问,“这地上怎么摔碎了这么多只茶碗?谁摔的?” 我心头一紧,一抬头便对上了胤祯的目光,他那坚决灼热的目光,我一下读懂了,他是在说,他会保护我。十三阿哥却紧张地看着我,焦急地向我挤眉弄眼。八阿哥和四阿哥,一副中立的表情,神色淡淡如水。 我又向公主看了一眼,她低着头,红着脸,小嘴儿紧抿,依然骄傲,只是紧握拳头的手却在轻颤,今日她折腾我这事说出来,还有胤祯作证,她赖都赖不掉,太后虽对她宠爱,却也最不喜谁使骄横无理的性子,何况她这身份更应该谦和守礼才对,说不定她今日还要受顿责罚,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不免心生怜惜,本来也是我惹得她发气,我忍让她一下又怎么了?她一个小孩子还真能玩死我? 我暗叹口气,一点也未迟疑地走上前去,在太后面前跪下了,低垂着头道:“回禀太后,茶碗是奴婢摔的。奴婢见众阿哥和公主的茶凉了,就端了几碗出来准备一一换掉,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便打碎了茶碗,是奴婢鲁莽不小心,请太后责罚。” 我说了这番话,大厅里忽然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我仍是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只希望胤祯千万别来揭穿。还好他始终未出声,太后良久才“嗯”了一声,缓缓道:“平日这些事本也不是你在做,念你也不是故意,哀家就罚你今日值午休,不许在外面玩乐。” 我微微一怔,这也叫罚?今日我本就要代紫芸轮值的,随即又明白了,太后虽老,却还未老糊涂,她瞧着公主那样子必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知道我是无辜的,当然不会真罚我了,我慌忙道:“谢太后开恩。” 太后道:“你起来吧,香芩、金玉,去把碎碗收拾了。”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我退到一边,心情也轻松起来,一抬头就看到胤祯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我也回以一笑。他竟还是那么维护我,怕我受委屈,看来上次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了,八阿哥对我也没什么异样,中途还出面帮我解围,看来我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他们根本就没在意我那日失常的行为,这下我就安心了,也不再怕他们了。 听着太后与她这些孙儿、孙女儿聊了几句家常,往日我也没出来伺候,不知道他们通常是怎样的,只在心中催促着,安已请了,天也聊了,该走了吧。 却见太后向我看来,一脸和蔼的笑容,“今日贵妃要来与哀家赏菊,等下你也不用来给哀家讲佛了,但一早不听你讲故事又觉得心里欠着,不如你就现在讲一个短一点的。” 我顿时就觉得悲壮了,唬太后好办,但在座还有几个读书人啊,一想到八阿哥那莫测高深的目光和四阿哥冷淡深沉的眼神,我就觉得背脊发凉,手心也冒出冷汗来,但太后的话就是命令,只能豁出去了,反正他们还是有礼貌的人,我编得差劲该也不会当众指出来。 我又看了公主一眼,她斜着眼冷冷地看我,一脸不屑和敌意,我顿时来了灵感,开口道:“那奴婢就讲一个寒山问拾得的故事。” 太后点点头,又补充问了一句,“不会太长吧?哀家想要听到结局。” 我微微笑道:“不长,只有两句话。” “哦?”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惊奇之色,“你说来听听。” 我开口讲道:“一日寒山问拾得,‘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者如何处治?’,拾得就回答,‘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我说完这个短小精悍又强大的故事,就发现众人面上都隐隐有深思的表情,太后含笑点头,“好,好。” 公主却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我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编了故事影射我,你是在向我下战书是么?你要像拾得那样对付我?要跟我耗上了?再过几年?再过几年又怎么样?” 我淡淡道:“奴婢影射了什么?公主对奴婢关怀备至,绝非那谤我欺我的世人,奴婢又何须如何对公主?奴婢倒也很想有拾得那样的胸怀,可以笑看风云,宠辱俱忘,但到底修为尚浅,气量不够,所以才要以他自勉,但绝不敢以他自比。公主你多心了。” 公主满眼怒气地瞪了我一眼,转向太后道:“皇祖母,这哪是佛经上的故事?她分明是在编故事骗你。” “这的确不是佛经上的故事,”我淡淡接道,“太后只让奴婢讲佛,并未说一定要讲佛经,寒山乃是一代高僧,且他与拾得的这番问答,无不包含了禅理,正是体现了佛法中宽大为怀、包容忍让的思想,奴婢并未欺骗太后。” 太后“嗯”了一声,看了我一眼,面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我恍然明白,她虽知我说得有理,但我这样让公主下不了台,她还是对我不满了,毕竟那是她最宠的人。但我却也有自己的打算,只好再赌一次了,但愿我看准了公主争强好胜的个性。 公主见太后并未帮她说话,又跺脚瞪着我,“什么一代高僧,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你什么都能编。”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寒山确有其人,绝非奴婢编造,他乃唐代长安人,出身官宦世家,三十岁后隐居于浙东天台山。《北史》、《隋书》皆有证可考,公主不信奴婢所说,大可亲自查证。” “有什么了不起?”她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就去查清楚,若是没有此人,定要你好看。”她随即就向太后道:“皇祖母,馨儿忽然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秋月送她出去。然后向我看来,眼中弥漫着我从所未见的威严,我只觉一股凉意袭来,不禁心头一震。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小陌啊,你太聪明了,哀家还真不知该如何办你?你自己说吧。” 我知道胤祯此刻一定又是满脸紧张之色,但我却不敢看他,只是走到太后面前跪下,低声道:“奴婢知错,请太后责罚。” 太后的声音还是又沉又缓,“你说你以拾得自勉,但在座的人只怕都要觉得你的修为还差得太远。目无尊卑,胆大妄为,哀家要罚你,你可服气?” 我低头小声道:“服气。” “真的服气?”太后冷冷一笑,“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何况哀家先前已经用眼神警告了你,你还看不出来?你的容人之量,在男子当中也都是少见的了,当不会忍不了公主一点小性子?你更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我垂头不语,她又继续道:“不错,那日哀家见公主在看史书是十分高兴,不过她没坚持两天哀家又十分失望,今日你这一激将法的确是很有效,哀家也领你的心意,但是你如此顶撞公主,就是以下犯上,不分尊卑,目无法纪,哀家若是轻饶你,也难向众人交代。” 我还是不说话,心想只要你领我的心意,明白我的忠心,让我留在宁寿宫中,别将我送去给贵妃了,那你要罚就罚好了,我既是为你分忧,那也不要罚太重了。 我就等着她说要怎么罚我,却听八阿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来,“皇祖母,胤禩近日休息得不好,方才竟睡着了,实是不敬,请皇祖母责罚。” 我吃了一惊,百思不得其解,他冒出来说自己睡着了干什么?和眼前的事有关系?太后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我和公主身上,他睡便睡了,又没人管他,他还来主动来请罪干嘛? 太后还未说话,我又听到四阿哥低沉的声音道:“皇祖母,方才胤禛与十三弟商量着外出办差的事……” “好了,”太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可是要说,你、胤祥也与胤禩一样,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那胤祯呢?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 我恍然明白,他们竟是在救我,只因太后说不罚我不能服众,他们便找些借口装不知道我这以下犯上的事,那太后也无需做给谁看了。 我还未听到胤祯答话,太后就又接着道:“行了,你也不必说了,就当你也睡着了,不过公主可是清醒着的,哀家也不想处罚你们,你们为国事辛苦操劳,休息得不够就回去睡觉吧。小陌——” 她忽然叫到我的名字,我竟莫名紧张起来,只听她缓缓道:“哀家罚你去公主院中跪着,向她赔罪,她叫你起来你便能起来了,知道了么?” 我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心中却要抓狂了,你罚什么不好,要我去向那个冤家赔罪,那还不是想折磨死我。 只听胤祯叫道:“皇祖母——” 太后却打断了他的话,向我道:“你还不去?” 我深吸口气,站起身,向众人告了退,带着绝望的心情,向公主的住处走去。 第21章 第○一九章 成巧 我在公主的院中跪了一天一夜,风一直没有停过,雨下了几场,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从血液凉自心底。浸入骨髓的寒冷,令我毫无睡意,无比清醒,但我的身体却没有意志那样坚强,我病了,嗓子发痛,头也痛,只是一股倔强支撑着我,我才没有倒下。 紫芸自己病得神志不清,还要来陪我,我让青鸢强将她拉走了。青鸢来给我送饭,就看着我哭,我以绝交威胁她们,谁去求太后求公主,我就再也不理谁。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放弃了,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要按自己的意愿在这红墙中生存,想帮着我所喜欢的人逢凶化吉,却挣扎得好辛苦,我担惊受怕,步步为营,却永远不知道什么在等着我,我为什么不做康熙的妃子?取悦他,比应付这宫中的女人容易,贵妃、太后、公主,每一个人都令我心力交瘁,我还以为我胜了,没有,完全没有,谁我都斗不过,谁都可以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我可以讨好求饶,可以谄媚假笑,但是我不愿意了,我累了,谎话编得太多,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个时候是真实的,哪个时候是虚幻的,孟清或许早已经死了,我苦苦坚持的自我早已经死了! 这一日夜我觉得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长得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一切完全看清了,我不切实际的梦,我想命运由自己操纵的梦,终只是个梦,这一刻,已经裂成碎片,化为乌有。封建主就是封建主,维护的永远是那个阶级的利益,没有仁慈一说;皇宫,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没有一寸净土,没有我所以为的安全宁静的家园。我如果足够聪明,早就应该明白,我要想过得好,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就是成为那个阶级的人,我就再不用拼命违抗什么、坚持什么。 我根本不是贵妃太后所说的聪明人,不然我怎么会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这样浅显的事实? 我还在苦苦挣扎,只是我却动摇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但这一次,为何却做不到?或许太后的决定令我心灰意冷,打碎了我一直做着的美梦,令我清醒地意识到,普天之下,谁的庇护都不及皇上的大,我选错了道路,我对她表忠心却换来如此重罚,只因我是个卑微的奴才,我错在我是个奴才。但是我骨子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反抗,拼命叫嚣,我甘愿当一个奴才,却绝不卑贱。 这份倔强,是孟清尚还活着的唯一证明,我不想丢弃,多辛苦多艰难都不想丢弃。 不知黑暗何时过去的,天明了,青鸢撑着伞来了,说太后叫我过去。我几乎已经站不起来,腿脚又酸又胀,仿佛已不是我的,头也很沉,像是驮着百斤重物在前行。 这么早来请安的还是那四个阿哥,我全身湿淋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法想象那样子有多狼狈,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一夜未睡还在发烧,我看到胤祯焦急紧张的神情,还有他那清澈的眸子里驱之不去的心疼。八阿哥面上惊疑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与胤祯一模一样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种叫伤痛的东西,令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四阿哥冷峻如石刻的面容一阵抽动,我已无力去分辨他深沉的眼眸中是什么在闪动。 走了一段路,头晕得厉害,连站着的力气都快要没有,强打精神去向太后请安,一开口,我才发现声音已经喑哑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而且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子割开一般疼痛。 太后神情冷淡,喝了一口香芩递给她的热茶,“昨儿你去哪了?整日都未见人影。” 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道:“在公主那里跪着。” 她吹着茶,也不看我,“那你这时又从哪儿来?” 我现在是一点也不觉得她仁慈可亲了,心里鬼火冒,这种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能不能不要让我答了?我喉咙痛得要命,还要耐着性子,“从公主那里来。” 她面上似乎还闪过一丝惊奇之色,“这么说你在公主那里跪了一日一夜了?” 我“嗯”了一声,实在不想说话。 她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公主没有原谅你?” 我低声说:“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你没有向公主赔罪?” 我毫不避让她的目光,答道:“有。” “哦?”她轻哼了一声,“你如何说的?” 我忍着嗓子的疼痛,轻声道:“奴婢对公主说,太后让奴婢来向她赔罪。” “然后呢?” “然后奴婢就在院中跪着了。” “你没有办法让公主原谅你?” “没有。” “你就没再说话了?” “没有。” “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 她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尖锐了,“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那么会说话的么?” 我淡淡道:“奴婢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她冷笑了一声,“求饶你也不会?” 我看着她的眼睛,仍是淡淡道:“不会。” “好,好,好,”她像是有些生气了,而且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挥手喝道,“那你继续去跪着。” 我已经不怕了,心里在大笑,还有一丝血腥苦涩的味道。我昨日都在后悔没去做康熙的女人了,我的心早就死了,我还怕什么? 我低头道:“奴婢告退。”然后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太后尖锐的声音在我身后如同咆哮,“哀家不信你真没办法和公主修好,你不是不能,你是不愿意!你在和哀家较劲,是不是?好,那好,哀家就要看看你到底能倔到什么时候。” 我在和她较劲,我在和掌握我生死的人较劲,我是不是疯了?一番应答,心情激愤,已将我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尽,我一脚迈出,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我回到了现代,我终于看到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梦很真实,真实得连拥抱时身体的温度都能感觉得到,小艾俏皮的笑容在我眼前如同芍药绽开,伸手就可触摸。小堂弟勾着我的手指,对我说,姐,给我找个好姐夫。我还可以嗅到他手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我从小到大一切一切,都仿佛电影回放,清晰而完整。我想抓住,我想紧握这属于我的美好,但却看着它们在我指间碎裂,如杨花纷飞。割破手的鲜血,在我眼前漫延,朦胧血色中,我看到了世间最无情最残酷的地方,我在一道道宫墙中彷徨地穿行,躲避着一个个险恶的陷阱,遍体鳞伤。然后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对着我大笑,你躲不了,跑不掉,你只有做朕的女人。我挣扎,大叫,绝望地哭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周围一片死寂。 这个梦在我昏迷的时候翻来覆去地做,已经成为一个魔魇,不得挣脱。 我睡了两天才完全清醒,这其间我有一点点意识,知道有人来喂我吃药,给我盖被子,但是转瞬就又沉沉睡去。 睁开眼就看到青鸢坐在床头,她憔悴又疲惫的脸,令我的心一阵揪紧,那一刹那,我眼前浮现出上一次病重时玉容焦灼紧张的神情,忽然像是被重击了般头痛欲裂,我还想保护她,我却这般轻生。回想昏倒之前,我好像是去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我都是在干什么糊涂事?我竟然想放弃我坚持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步的道路,我竟然想去做皇妃,我竟然抛生忘死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想着死了更好,反倒解脱了。原来我不是俊杰,不识时务,我的血液中竟有着那么恐怖的反叛因子,连理智都压制不住。 跪在公主院中的那一日夜我钻牛角尖钻入了死胡同,现在从鬼门关出来,回头再看,才跳了出来,赔个礼道个歉有多难?能比向命运屈服,去做皇妃,舍弃自由、幸福还难啊?我只是在维护做奴才也不卑贱的尊严,到底值不值得? 我微微苦笑,这两日被那噩梦反复折磨,我才知道我有多惧怕成为皇上的女人,我哪里做得到?我心里坚守的要独一无二的爱情,怎么能放弃? 青鸢见我醒来,疲惫无神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向紫芸叫道:“芸儿,小陌醒了。” 紫芸睡得不沉,一听青鸢叫她就醒了,披了件衣服下床走过来,她还有些咳嗽,病也未全好,还要照顾我,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了,我为什么不知道珍惜,还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去做皇妃,在后宫争斗竞逐,还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姐妹?去哪儿找这种朴实无华的友谊? 我喉咙还是很痛,咽了下口水,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鸢去给我拧帕子洗脸,随口道:“寅时刚过。” 我想着那就是夜里三点多,她竟连觉都不睡守着我,我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地道:“你们不用眼也不合地守着我,我没事。” “什么没事?”紫芸瞪了我一眼,“你不知自己病情反复有多可怕,第一日高烧不退多让人担心,那样烧下去,醒来脑子怕也烧坏了。还好刘太医医术高,但也两副药下去烧才退了。” “刘太医?”我有些纳闷,记得平日出入这宁寿宫里给人看病的不是张太医就是李太医,还没遇着个姓刘的。 紫芸一边扶我坐起来,一边道:“就是那个太医院的院判刘肃心刘大人。” 我吃了一惊,我这样的身份哪能让太医院的院判给我看病?紫芸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撇嘴笑道:“虽是不合规矩,不过你这丫头命好,八贝勒亲自去请的,太后也默许了。对了,这两日太后还来看了你几次,叫我们小心照顾。” 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八阿哥竟然会为了我这么个丫头去请太医院的院判来给我看病,那不知又要落下什么话来,而且太后不生我的气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真烧坏脑子了吧?这副傻样子。”紫芸伸手来探我额头,“没事呀,烧已经退了。” 青鸢递过帕子给我擦脸,对着紫芸笑了起来,“你没瞧见那日情景,她将太后气得多厉害,她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把那几个阿哥吓得面无人色,当日我怕得要命,现在想来却又好笑得紧。” “什么好笑?这能拿来玩笑吗?”紫芸看着我的脸色沉了下来,“小陌,你这性子不行,你是出身大户人家,是千金小姐,你和我们三旗包衣不一样,你是八旗秀女,让你做宫女的确是委屈了你,但有什么办法?你已经是宫女了,该收敛就要收敛,我们也就只能让你少做点活儿,但你不知死活地顶撞主子,谁也救不了你啊。” 我瞧着她严肃又紧张的神色,知道她责之切也是为我好,但我还是要解释两句,“我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我当你们是姐姐呢。” 紫芸怔了怔,青鸢赶紧推开她,笑道:“好啦,好啦,半夜三更还训人,小陌知道的。” 紫芸叹了口气,“不说了,你自己要真想明白才好。” 我点点头,“你们去睡吧,我没什么事了。” “还睡什么?”青鸢扑哧一笑,“等下十四阿哥又要来请安了,我们还得去伺候,他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晚上请了安又许久不走,就一直在这屋子里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都议论他要住进宁寿宫来呢。” 我心头一震,长久以来一直回避不愿去想的问题,这时却好似被什么逼着跳到我面前,让我不得不面对。我的手被得月抓伤,我第一次看到他紧张关心的眼神,给清澈如孩童般无邪的眼眸增添了一道忧伤,他要助我攀龙附凤,说我开心他就开心时,眼里却有着一丝淡淡无奈的阴影,那时我还可以自我安慰他对我是小孩子的朋友意气。但是后面一次又一次,他为我挺身而出,为我去受贵妃奚落,为我对公主动怒,惹得太后生气,还有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八阿哥时,眼里那抹压抑的气闷和苦楚,都如何解释?他只说他会保护我,但保护背后的情感广泛得很,他对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宁可自己表错情也不能再回避,我对他没有男女之爱,更不可能在一起,要及早表明清楚。 我就皱着眉头想着要如何说,紫芸瞅了我两眼,轻叹口气,“醒来就痴痴呆呆的,莫不是真的烧坏了脑袋。” 青鸢将药热了端来给我喝,“喝了药再睡一觉,别想那么多事情,要想也等病完全好了再想。” 我喝了药,确实身子也没什么力气,头还有些痛,就又躺下睡了。这一睡就到了傍晚才醒,青鸢端了热粥来给我吃,我没什么胃口,但又饿得慌,就喝了两碗。这时就见紫芸扶着太后进来了。 我慌忙要下床,太后却出声道:“你有病在身,就不用行礼了。”然后她又对着青鸢、紫芸道:“你二人先出去。” 我忽然就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走到我床前,仔细看起我来,我触到她眼中一抹爱怜之色,不禁迷惘了。 她连连叹息,“可怜见的,都瘦了一圈儿,你这丫头是哪根筋不对了,要作践自己?哀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胤禩说你是淋了雨发烧将脑子烧糊涂了,才会冥顽不灵,哀家寻思着怕也是这个理儿。” 我心中明白,八阿哥在帮我说情,太后也顺着就给我台阶下了,那日我激得她大怒的事便这样过去了,我也不妨就这样说好了,我就开口道:“奴婢……” “你嗓子痛就不要说话了,”她又用那种爱怜的眼光看着我,“哀家都知道。你心里委屈,明明是帮哀家分忧解愁,哀家还要罚你。” 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叫我不要说话那我就不说话了。只听她继续说:“哀家本是轻罚你,想着以你的本事,不出半个时辰也能令公主消气了,哪知你这孩子这么倔,而且还忽然变得那么笨,哀家就觉着你是在较劲,罚了你你不服气,你可知哀家听说你在公主那里跪了一日一夜都不开口的时候,可是将哀家心尖儿都气疼了。” 我垂着头道:“奴婢知错了。” 她继续道:“这两日哀家是想明白了,你穿着宫女的服饰,也难掩你夺人眼目的锋芒,你说着奴婢的时候,神情比公主还高傲。你觉得哀家要你去向公主求饶是轻贱了你,你就宁可跪死在那里也不开口,你越是倔,哀家就越觉得你是在向哀家较劲,哀家就生气,越气,就越要你低头认输。”她忽然叹了口气,又道,“胤禩说得对,哀家错怪了你,你不是要和哀家作对,你只是太骄傲,不愿向轻贱你的人求饶。但你也错怪了哀家,哀家非但没有轻贱于你,反而是看重你呀,哀家想你与公主修好,想你好好教导她,哀家知你有这心胸,有这气度,更有这能力,哪知你却糊涂得看不明白。” 我心头一震,蓦然呆住,我昏迷的时候八阿哥到底都做了什么?竟能说动太后原谅我? 她抚着我额前的乱发,目光无比的慈祥,“连胤禩也觉得你像他的十二皇妹,那个哀家最喜爱的皇孙女,她十岁那年哀家也错罚了她,她就跪在这院外,一声都不吭,让她认个错就起来,她却死不开口,人虽小,但那股子倔强和傲气,却跟你一模一样。可惜她走得早,走的时候只得十二岁,胤禩说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因果,有定数,哀家也相信,所以上天才将你送到了哀家身边,难怪你怎么看都不像个奴才,你是上天赐给哀家的。” 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惊人又华丽的逆转令我完全不知所措。我就在奇怪,我将她气得那么厉害,那么触犯她的威严,她没处死我都很好了,怎还会让院判来给我治病,而且还一天来看我几次。就算她有些欣赏我编故事的才能,也不会对我如此容忍,原来竟是觉得我与她那皇孙女儿相似。 我若是没有顶撞公主,她会觉得我懂尊卑,识礼仪,我也无事;我若是顶撞了公主又能和平修好,她会觉得我忠心耿耿为她分忧,能屈能伸,心胸宽广;但我顶撞了公主却又不与她修好,我还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头脑发热理智全无地冒犯了她,本是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没想到我这冲昏头脑不要命的举动,竟让她觉得我与她那早夭了的孙女儿傲骨相当,在我身上看到了那个公主的影子,我这还真是误打误撞,弄拙成巧了。 这绝对不是能计划的事,这绝对是老天在帮我,我强压住心中的狂喜,装作很迷茫的样子,我预感我已经能在宁寿宫站住脚了,而且我未来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了。 她将我的乱发撇到耳后,慈爱地看着我,“哀家已经传令下去,从今往后,宁寿宫中谁要是为难你,哀家绝不轻饶,就算你犯了什么错,也只能哀家一人可以罚你。” 这个时候的她,真的有一种祖母才有的慈祥,我忽然想起了我那过世了的奶奶,悲伤袭来,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多谢太后厚爱。” 她以为我是感激得要哭了,连连拍着我的手,“傻孩子,别哭。” 我想着这一觉醒来的前后,从绝望到充满希望,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原来看似绝路却未必没有生机。八阿哥,谢谢你在背后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真的不应该轻易放弃,以后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轻易放弃! 、 第22章 第○二○章 情动 太后走后,我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病也像是好了大半。穿好衣服下床,准备出去透透气。在屋里躺了三天,身子又酸又软,再不活动就要成僵尸了。 出了门,沿着后院的一排房子往前面去,忽听书房方向传来一阵阵不大不小的喧闹声,书房是我平日工作的地方,我担心那些小宫女做事不小心,弄乱太后的经书,连清洁都是我亲自打扫,不让旁人进去。这一病了几天,我还有些挂念起我那工作室来了,循声走了过去,顺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书房旁边那间房里,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正在整理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一边清点,一边登记,还一边议论。 思雯一脸认真的神色,仔细登记着。她是这帮小宫女中唯一会写几个字的人,所以有东西入库这类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她登记了一个大花瓶,回头就看到我走进了屋子,笑道:“小陌,你不在房里休息,怎跑这来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看到我了,也不知是不是太后传令的效果,我隐隐觉得他们看我的目光与平时有些不同了,多了一丝敬畏的意味,本来还闹闹穰穰的,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笑道:“在屋里闷了太久,我想出来走走,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思雯招呼人继续做事,向我笑道:“太子今日令人送过来的,似乎是外出办差带的,太后让我们先登记,明日再分给宁寿宫里其他主子。” 我有些好奇,“太子还要外出办差?” “那不知道了,”思雯轻声笑道,“总之是太子送来的。” 我也不好打扰她工作,就不再多问了,自己东瞧西瞧,看有些什么好玩的。那差不多满满一屋子东西,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有玩的,真是种类丰富,看得我眼都花了。忽然那堆已清点过的物品中有一支笛子跳入了我的眼帘,翠绿的玉,通透无暇,光滑细致,其名贵程度绝不在当初江云升要送给孟清诺的那支玉笛之下。我忍不住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思雯见了我爱不释手的样子,走过来笑道:“小陌,你喜欢就拿去吧。” “这怎么成?”我慌忙将笛子放回原处,“这不是还要送去给宁寿宫其他主子的嘛?” 她点了点头,解释道:“一等品是分给主子的,二等是分给各宫房宫女的,青鸢和紫芸姐下午就来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太后以为你的病还没好,说明日再让你挑,你这会儿既然来了,那看看有中意的就拿去吧。” 我还是不放心,疑惑地看着她,“这等次是怎么定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笔,笑了起来,“我这儿一边登记就一边定了,这次太子送来的东西都好得很,这玉笛虽也好,但也只能算个二等,你就放心拿去好了。” 我暗暗一惊,她这明显是在与我行方便了,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笛子是上上品啊,她见我还在犹豫,干脆走过去拿起那笛子来塞在我手里,笑道:“我这上面都记着二等呢。” 我想着过去的字是繁写,要将壹改成贰还是有些困难,她这作假的事要是被发现肯定逃不了重罚,我也不能因为自己一点小小的私欲害了她,我就又将那笛子放回原处,向她笑道:“雯姐,你人真好,不过这笛子我真不能取,这样吧,你先别收起来,晚上让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让我玩一玩过过瘾就好了,明日我向太后请赏,她若赏给我,你再重新登记一次就是。” 她怔了怔,立刻也明白了我已领了她的情,而且还不让她有麻烦,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崇拜感激,笑容也更加亲切了,“那你先看看那边二等品之中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我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走过去,都是许多小东西,发钗、木梳、项链、耳环、镯子之类的,材质做工也不见得多名贵,二等果然就是比一等差着一个档次呐,我心里痒痒的就想着那支笛子,也没细看,只象征性拿了一把木梳。 小静在一旁帮着整理被我翻乱的东西,忽然“咦”了一声,叫了起来,“小陌姐,你看这对耳环好像你平时戴的那一对。” 我从她手里接过一看,果然几乎是一模一样,吊坠是打磨成细细长长菱形形状的蓝宝石,纯银的耳针,只是坠子与座子接口处的雕花不一样,这个还更漂亮。 小静奇道:“小陌姐,你今日怎没戴那对耳环了?” 我笑道:“掉了一只,找不到了。”那对耳环是林老爷送我的见面礼,我只是觉得还漂亮便整日戴着从未换过,对我倒也没什么特殊意义,掉了就掉了,我也不心疼。 小静乖巧地一笑,“那现在是失而复得了,小陌姐就要这副新的吧。” 我就笑了起来,“看上去是差不多,但毕竟不是从前那对,不能说是失而复得,静儿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不行,不行,”她慌忙摇手道,“这是二等的东西,静儿可不敢要,三等品才是分给我们的。” 我心想这有什么难办的,便对着思雯一笑道:“雯姐,你就记着这对耳环是我要的吧。”然后我再将耳环塞到小静手里,“现在我送给你总成了吧。” 她又惊又喜地看着我,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声说道:“谢谢小陌姐。” 我又对着其他的人道:“你们都过来选吧,让雯姐记我的名字再拿去就好了。”我这是在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反正我对这些东西兴趣也不大,不如拿来做人情算了,我不想她们像现在这样敬畏我,还是喜欢从前那种平等亲和的氛围。 听我这样一说,那些小宫女别提有多高兴了,纷纷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挑选起来。我自己要了一对玛瑙链坠,是两个嵌套在一起的心,一大一小,可以拆开。我觉得很精致,而且象征了我心里一生一人、一心一意的爱情。 被周围嘻嘻哈哈一阵闹腾,我又有些头晕,让她们自己选,我便出去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院,这时天都完全黑了,我想着去给太后讲个故事,顺便再提个灯笼出来继续晃荡。 刚要走到正殿门口,便撞上了紫芸,她提着一盏宫灯走出来,旁边站着八阿哥,料想是请过安要准备走了。我忽然又莫名紧张起来。 紫芸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惊叫道:“小陌,你怎起来了?” 我微微笑道:“病好了当然要起来了。”然后我又强装镇定地去给八阿哥行礼。 他语声带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起来吧,晚间风大,别出来久了。” 我“嗯”了一声,心中顿觉暖暖的。 紫芸忽然“哎哟”一声大叫,接着就用手捂着肚子,弯了腰,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我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她问道:“怎么了?” “我肚子痛,”她仍是捂着肚子,面容也一阵扭曲,向着八阿哥道,“八爷,奴婢肚子好痛,让小陌送你出去吧。” “啊?”我吃了一惊,“我还是先扶你回屋请大夫,让秋月她们来个人送贝勒爷吧。” “不用,不用,”她将宫灯硬塞在我手里,忽然向我眨了眨眼,又痛苦地小声叫着,“我去方便一下就好了。”然后她就向八阿哥告了退,一溜烟儿跑了。 我想着她使那眼色,应该是故意装肚子痛的,她不会是以为我与八阿哥有什么,故意给机会让我们单独相处吧?一想到这里,我竟耳根发烫,一颗心跳得飞快。还好天黑他也瞧不见,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奴婢送贝勒爷出去。” 他只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怀疑紫芸那蹩脚的表演,更不知他怎么想,我就埋着头在前面走,想着这条路要是能忽然变短一点,再短一点,那该多好。 忽然我觉得肩上一沉,竟多了一件厚厚的披风,一惊之下定住了脚。他已走到我面前,帮我系着领口的丝带。我一抬头便看到他俊美如画的面容,嘴角挂着柔和的浅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温柔。我迷惑了,竟没有退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时间好像在此刻停留。 他已帮我系好披风,淡淡道:“你病才刚好,不要再受凉了。”然后他又转身往前走,我回过神来,赶紧跟了去,小声道:“谢贝勒爷关心。” 我想着这一路无语地走出去似乎太冷场了,总要找点话说,但又不知和他说什么,正绞尽脑汁,他忽然开口了,“十四弟今晚已经来给太后请过安了,他本想来看你,但德妃将他叫走了。” 他提起胤祯,我又没办法接得下去话,只得“哦”了一声,表示在听他说。 他又继续道:“他下午被德妃叫去训了一顿,说他整日赖在宁寿宫里影响了太后休息,恐怕最近几日都要被德妃盯着了。” 我还是只能“哦”一声,心里却在奇怪,他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一眼,轻笑道:“你的态度是不是也太冷淡了?” 冷淡?那他希望我怎么个热情法?我就微微一笑道:“奴婢只是觉得道谢这种事也要贝勒爷转告就太没诚意了,十四爷对奴婢的关心,奴婢感怀于心,早已打算见了他时当面道谢。” 他又侧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笑道:“这样最好。” 好什么好?他来提醒我胤祯对我很好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将胤祯这个话题绕开就对了,我就对他笑道:“奴婢也要多谢贝勒爷在太后面前,为奴婢说情。”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现在想通了?” 我怔了怔,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与上文毫无联系,太跳跃了,我还反应不过来,只好问他,“什么想通了?” 他哈哈笑了起来,“想通是继续作一个奴才,还是做皇妃啊?” 我蓦然一愣,脚下忽然像被钉子钉住,一股恐惧的感觉直窜入我心底,他是怎么知道我内心的动摇和挣扎的? 他也停住了脚,回转身来看着我,失笑道:“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 我心里慌得要命,虽然他面上眼里全是笑意,我却还是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那种被人看穿的不安全、不踏实的感觉,令我的脑袋完全没法思考,只能像见鬼了般地瞪着他。 他止住了笑,看着我的眼神中竟多了一些怜惜的意味,“皇上早晚两次到宁寿宫请安,只要你愿意,成为他的宠妃绝不是什么难事,你随时都可以改变决定。” 不行了,不能再让他说下去,我暗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奴婢只想尽心服侍好太后,不明白贝勒爷在说什么。” 他深黑的眼眸中忽然亮起了一片星辉,又笑了起来,“那就是想通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快关宫门了,奴婢还是送贝勒爷快些出去。” 他只是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着。 我琢磨来琢磨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了,“贝勒爷觉得奴婢与你那过世了的十二皇妹很像?” “不像,”他一点都未迟疑地道,“她没你这般聪明。” 聪明?他是在赞我?还没让我来得及开心,他又轻笑道:“不过我近日才发现一件事,聪明人犯起傻来才尤其可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犯傻,那才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在挖苦我,我哼了一声,语气也不觉冷淡了下来,“贝勒爷还为一个犯傻的人补救,那不是更犯傻?” “是啊,”他淡淡一笑,“那日太后让你去给公主赔罪,十四弟就很紧张,叫我想办法,我还说这种小事你完全能解决,叫他不用担心,还拉着他走了,谁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倔,事后十四弟将我怪上了,我若是不补救,就要少个好兄弟,当然也只能与某人一样犯傻了。” 十四弟,十四弟,又是十四弟,他不提胤祯要死啊?我也不知怎的,忽然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冷冷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谁要你犯傻了?没你我还活不下去了?” 话刚出口我自己就吓了一跳,我忽然那么生气,我竟然在生他的气?气他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帮我,气他都是看在胤祯的份上才对我好。 他忽然停住了脚,转脸看着我,脸色蓦然变冷淡了两分,眼眸中翻滚着我看不透的风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意识到又闯祸了,便是气也只能憋在心里啊,我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一声不吭等待着狂风暴雨的降临,他却忽然轻叹了一声,“没我你就活不下去,可别真应了这句话。”他说完又好像没事人一样往前走去。 我紧跟在他旁边,心里要抓狂了。什么意思?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要给我点教训?要让我明白没他帮我,保护我,我的日子就过得惨不忍睹?那他应该是很挑衅很得意的神色,但他又叹个什么气?还是他觉得我真的要靠他才能生存得下去,他怕哪一日他不在了,我就又要回到悲惨世界?他到底有什么深意?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想猜,我要崩溃了,和他走这短短一段路,我脑细胞都要死掉大半。我好像被他完全看透,但我却一点也看不明白他,这太不公平了。我泄气了,我不能再跟他说话了,冷场就冷场吧,反正也快要走出宁寿宫了。 我紧闭了口,低着头跟在他身边。他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悠悠笑道:“又打算不开口了?” 我心中冷哼,你厉害,反正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说话了。 他忽然轻叹了口气,“后宫之中,我只见过为成为宠妃千方百计争斗竞逐的人,却从未见过为成为宫女千方百计受苦受难的人,你的确是很有趣。” 有趣?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贝勒爷又见没见过寂寞空闺不见君王空垂泪的皇妃?见没见过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惨境?如果贝勒爷没有见过,那自是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的。” 他又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个原因做宫女?” 我淡淡道:“难道这个原因还不值得?” 他又问,“既是值得,为何会想要放弃?” 他又触到我的伤心处了,我深吸口气才保持了平静,“贝勒爷不是奴婢,自然不会知道其中艰辛。”他怎会知道我觉察到贵妃要除掉我的那一刻有多么恐惧?他怎会知道我被佟佳静璃的翻脸无情折磨得整晚做噩梦是多么难受? 他轻笑道:“所以我就不明白了,既是历尽艰辛才走到这里,若放弃了,前面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 “奴婢也是人,也会有觉得累的时候呀,”我无力地叹道,“贝勒爷还不知道与你说话都是件很累的事吗?” “是吗?”他忽然站住了,转身定定地看着我,昏暗的光线下,我只觉得他的眼眸变得好深,像是一壑深潭,盛满了我看不明了的柔情,他声音低低地道:“累就别说了。” 我的心怦然一跳,呆呆地看着他,竟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又继续往前走,这一路我们都很沉默,快要出宁寿宫了,他忽然又开口了,“我的确是很多事都没有见过,没见过有人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哭得肝肠寸断,那要将恐惧和绝望压在心中多深的地方,要多倔强,才能在人前笑若朝阳吧?” 我心头一震,我昏迷的时候哭了么?他见着了么?我满眼惊恐地看着他,他转过脸温柔地一笑,“想犯傻的时候先说一声,不就不用一个人撑得那么辛苦了?但要给补救的人一点心理准备,是不是?” 我再一次呆住,他眼眸中的爱怜和宠溺一闪而过,只留下春江般的温柔。 我可不可以以为那就是他会保护我的意思?我好想可以那样以为。 我强压住心潮翻涌,轻声道:“多谢贝勒爷,奴婢有一样东西想送给贝勒爷。” 他好奇地笑道:“是什么?” 我笑道:“你伸出手来闭上眼睛。” 他果然乖乖地摊开右掌,闭上了眼睛。 我将那一对连心玛瑙拿出来,拆成两个,将大的一个心形链坠放在他手心。 他睁开眼,看到手心的链坠忽然呆住了,半晌问:“这是什么?” “幸运心呀,”我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与之配对可以嵌入它心里面的另一颗心,只是淡淡道:“带在身边可保平安的。” “是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那的确是好东西。” 我送他出了宁寿宫,伸手去解披风,想要还给他,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笑道:“你还要走回去呢,别着凉了,明日我再来取。” 他的手,好温暖。我忽然在想,如果当日我是以女儿身与江云升见面,那会是怎样? 他松开手,转身走得远了。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后院,径直往那间暂存礼品的屋子走去,取了那支笛子出来,对着出宫的方向,吹起了《金枝欲孽》中安茜吹奏的曲子,我并不是只会吹一曲《乱红》,只不过那是唯一一首我能用尽全心全力吹奏的曲子。现在我才发现,并不是不能忘情,不能动情,在这深宫之中,我还是多想有一个孔武,能像与安茜笛音和鸣那样,与我相互慰藉。 胤禩,你能不能听到?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也在某个地方,与我静静地和? 我想着他那一闪而过的宠溺的眼神,想着他为我系上披风时的专注和温柔,想着他光芒四射的半生和惨淡的结局,幸福和心痛的泪水就交织着滑落脸庞。这一曲,也是我尽心尽情吹奏,一曲终了,我听到身后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一惊之下回头看去,不远的地方,站着一条人影,看不清面容,只见一双冰冷深沉的寒眸,在黑夜里闪烁。 我慌忙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四贝勒。” 他未说话,竟伸手拉我起来,我抬头正好看到他依然如石刻般冷峻的面容,只是深邃的眼眸中多了一抹疼惜之色,他抓着我手臂的手忽然滑上我的脸,替我轻擦满面凌乱的泪水。 我慌忙后退了一步,拿袖子在脸上两下抹去泪痕。 他收回手,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笛子,仍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我这才看到不远处青鸢提着宫灯等着他,然后送他出去。 夜里,紫芸和青鸢八卦了我许久,一人说八阿哥,一人说四阿哥,我装睡不去理她们。我将自己留下的那个玛瑙坠子挂在了脖子上。胤禩,不管他是不是像某些史料上所说的那样为夺帝位不折手段,不管他是不是沽名钓誉虚伪凶残,我都想向他靠近,只为他为我系上披风时的一刻温柔,只为他是让我心疼得想要静静守护的人。 第23章 第○二一章 暗示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一推开窗子,便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天上飘着好大的雪,铺天盖地。我是在南方长大,记忆中只见过一次这么大的雪,那一刻,一些儿时天真烂漫的情怀仿佛被唤醒了,迫不及待就要跑出去玩雪。 紫芸一把拉住我,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不用你出去伺候了,你别再闯祸了。最多八爷要走的时候让鸢儿悄悄通知你,再像昨晚那样,我让你送他出去。” 我一愣,这鬼丫头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老是这样自作聪明可让人吃不消。我轻叹口气,“好芸姐,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想出去看看雪呢,便是你又病得动不了,我也不替你去伺候那些主子了。” “看什么雪?外面冷着呢,”她面上又浮起一丝诡笑,“不过若是有人一起赏雪,倒是不觉得冷啰。” 我知她对我从来没个正经,无奈地叹道:“随你怎么说。” 她转脸瞅了我一眼,笑道:“多穿件衣服再出去,你的病还没完全好呢。” 我也没太在意,加了件衣服就出去了,外面果然很冷,但是想要和这记忆中的大雪亲近的浪漫心情立刻战胜了寒冷,一兴奋起来我还觉得心里热烘烘的。 积雪刚刚没过鞋底,踩上去软绵绵的。我先去太后房里给她道早安,她刚刚起床,香芩等四个大宫女在围着她伺候,她笑呵呵地看着我,目中满是慈祥的光芒,“小陌,你气色好像好多了。” 我卖乖笑道:“有太后庇佑,哪还能不好起来?” “你这孩子,”她笑叹道,“惹人气恼讨人欢心都是这张嘴。” 我慌忙道:“奴婢再也不敢惹太后生气了。” 她看着我和蔼地笑了起来,“对了,昨日太子送了很多东西到宁寿宫,哀家说等你病好了让你挑的,你喜欢什么找思雯要便是。” 我心里惦记着那支笛子,但转念一想,还是低调为好,别让她觉得我有得寸进尺之嫌,笛子嘛,日后要八阿哥的那支也是不错,我就笑道:“谢太后赏赐,奴婢昨晚就向思雯领了几样东西了。” 她点了点头,一边对着镜子看秋月帮她插珠花,一边道:“昨日问思雯,一年下来仓库里都堆满了东西,分也分不完,留着又不知道做什么,哀家想着今年还进了一批秀女,看着要过年了,不如挑选一些礼物送去各宫房,顺便太子那里也回一份。” 我一听这话,免不了就兴奋起来,笑道:“太后对后宫里的人真是关怀备至。”我心里在急切地叫着,送吧,送吧,把这差事交给我吧。 但她却又像有些难办的样子,摇头轻轻叹息,“哀家这宫里就缺人得紧,想做个什么事都找不到人。” 我暗暗苦笑,连上我就是七个大宫女,还有十多个小宫女,六个太监,总共就是二十多个人伺候你一个人,你还嫌人少了。但我还是微笑着道:“太后有什么事可以交给奴婢去办啊,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为太后分忧。” “哀家知道你这孩子能干,又懂事,”她笑了起来,“你办事哀家也放心,这宁寿宫里没几人识字,一有礼单、账务这类的事,就思雯、紫芸两人忙得团团转,其他人又插不上手,你倒是能帮忙,但哀家又想听你讲故事,又想看你抄的经书,不想放你去干别的。” 我还以为她为什么事为难,这个多简单,我可以加班的嘛,而且我们现代人的生活节奏那么快,谁不是多核、多线程、并行作业啊,就她每天这两件事,我觉得是太清闲了。我赶紧道:“奴婢可以夜里抄书,下午给太后讲故事,白天的其他时间就可以和思雯一起将仓库整理了,太后给奴婢三日时间,一定将准备礼品的事办得妥妥当当。” “三日?”她睁大了眼看着我,“你说三日?” 三日我是保守估计,因为我还一点情况都摸不清楚,我以为她嫌我效率低了,正想着那就改两日吧,她却呵呵大笑了起来,“哀家让思雯在腊月中旬将这事办了,她还一副头疼的样子,你却说只要三日。” 我一听腊月中旬,那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她们这办事效率也太不敢恭维了。我就笑道:“思雯一个人做当然是有些辛苦,但是奴婢想向太后借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另找十个木工师傅,三日之后奴婢若未将事情做好,甘愿受罚。”我心中哀叹,我都立下军令状了,你就把这事交给我吧,天知道我有多想快些见着玉容啊。 “傻孩子,罚什么罚?”她微微皱眉,“这事又不急,你要把自己弄得多劳累啊?” “不劳累,”一想到有机会见玉容,辛苦这两天有什么关系,我又笑道,“早些办好这事儿,太后也好了一件心事,为太后分忧是奴婢的职责嘛,怎么会累?” “好吧,”她终于笑着点了头,“你便是将紫芸、青鸢借去都行,但别将自己累着了。” 我心中大喜,立刻道:“谢太后。” 正好这时汪公公来报四阿哥请安来了,太后“嗯”了一声,向他道:“哀家近日想整理一些西院仓房里的东西派礼,你听小陌的吩咐,将这事办一办。” 汪公公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随即响亮地回答:“是。” 我想着这事要赶紧着手,就向太后告了退,汪公公跟着我退了出去,一脸诧异地问:“小陌打算怎么做?” 我可不想使唤他,一边往前院去找思雯,一边笑道:“劳烦公公找十个木工来宁寿宫,还有小酉子他们谁近日手头事情少一些,请他们帮一点忙。” 汪公公一听不要他亲自干什么重活儿,立刻像是松了一口气,尖声笑道:“那就小酉子和小安子吧。”他顿了顿又陪笑道,“不过木工可能就需多些时日,这还得向工部报告、申请。” 我奇道:“太后要改造一下仓房还得这么麻烦?” “不麻烦,”他仍是笑着,“肯定是没问题,但这个过程也得走一走,有规矩的嘛。” 看来我将事情想简单了,难怪他们的办事效率提不上去,过去资源都要统一调配,不像我们现代,给点钱,什么木工、漆工、水泥工都找来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得花多少时日?” 他好像还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我:“少说也得三日吧。” 我要疯了,就打个招呼这么简单个事他给我说要三天,他怎么不说三个月,三年?我心想那就只能先将送礼的事办了,反正仓库的改造也不是几天能做好的。但我又有些不死心,问道:“就不能再快一些了?” “也不是不可以,”他有些不耐烦了,一提高声调,声音就又尖了两分,“认识工部的人就好办了。” 我在这深宫之中,连出个宁寿宫的机会都没有,我上哪儿去认识工部的人?但是我忽然想到了胤祯和八阿哥,说不定可以找他们帮忙,刚打定这主意,就听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找工部的人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回转身便看到四阿哥冷峻的脸色,他真是跟鬼魅一样,脚下都没一点声音,何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我和汪公公赶紧上前行礼,我想着要胤祯他们找工部的人行方便,那就是走后门,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就回答道:“奴婢想请十个木工来将仓房重新规划一下,所以就问汪公公要向工部什么人申请。”我心想我走正规流程,你该没什么要训斥的了。 他深沉的眼眸里还是闪烁着冷冷淡淡的光芒,然后一言不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向太后请安去了。 被他这一吓,我又觉得心都累了,深吸了口气,还是去后花园赏雪赏梅花放松下心情吧。 梅花已经开了少许,不过大多数还是花苞,幽幽的冷香弥漫在空气中,我尽情地呼吸,顿时就将不顺的事都抛脑后去了。 我踩在软软的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着,走入了梅林深处,冷艳的红梅在我身边静静地绽开,我伸出手,仰起脸,闭上了双眼,任纷纷扬扬的大雪亲吻着眉目,感觉那冰凉的雪花在我掌心融化,我仿佛在那天地无声的静谧之中,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微弱却坚定,低哑却无所畏惧。 我听到了,那堪比绝唱的声音。凌寒独自开。香自苦寒来。我微微笑着,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也想像那样,冲破磨砺地绽放,为我坚持的人生,为我想要守护的人,勇敢地绽放…… 我还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感觉手一紧,便被拉进了一人的怀里,我大惊之下,睁眼抬头便看到胤祯一脸惘然却又痴迷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慌,用力推着他,叫道:“喂,你想干什么?” 他却一用劲将我抱得更紧了,我的脸紧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都快透不过气来,挣扎完全是徒劳,他低低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别动了好吗?让我抱一抱你。” 我蓦然一呆,他那声音好压抑,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燥乱不安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乞求,我的心不禁一软,加上这个时候挣扎也无效,我还是放弃了。 他也将我松开了一些,我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他低沉的声音轻柔了两分,“方才我看到了一幅世上最美的画面,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我想抱一抱那画中的人。” 画中人?我无奈地苦笑。 他仍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也一直想知道,这样柔弱的身子,怎么装载了那么惊人的勇气?可以一切都不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推他,“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他缓缓松开手,我退了一步看着他,他清澈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起来,先前烦躁迷乱的情绪也在一瞬安定了,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像那寒风中摇曳、欲开未开的花苞,“你病倒那日,我就问过八哥,他说皇祖母的后花园里有一片很漂亮的梅林,让我在大雪之后去看一看就会明白。我现在果然明白了,有些花生来就是盛开在严冬里的,严寒只能磨炼它的意志,让它更美更香,却夺不走它的志节。” 他在将我与那情清志高的寒梅作比,我怎么敢当?装傻笑道:“那是争春争不过,才瞅这个时机独自开啊。”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八哥说,寒梅不与百花争春,不是争不过,只是不屑不愿而已。因为静静看过它在落雪中如火绽放的人就会知道,它的美,又岂是牡丹芍药能够相比的?” 我嘿嘿干笑道:“似乎八爷是很懂花的人了?”我服了这两兄弟了,真是情深似海啊,八阿哥三句不离十四弟,胤祯就句句都是八哥。但是他提八阿哥我却很高兴,胤禩,从前总是带着莫测高深的眼光,不动声色的样子,他还真有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竟是比我自己还先了解我。 但是胤祯今日的举动却令我有些心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我今日都一定要表明清楚,我就先随便找着话题,“你已向太后请过安了?” 他摇了摇头,还是定定地看着我,“我来的时候皇祖母还未出来,今日这雪下得这么大,我想着八哥说的话,就先到梅林来看看。” 我笑道:“太后现在该出来了,你快去请安吧,奴婢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来,“雪地不好走,我牵着你。” 我怔了怔,看着他那已经恢复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真诚,我又不忍拒绝,只好将手放到他手心,他脸上立刻就绽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来,拉着我慢慢地往回走。 我想着他额娘的担心和教诲他总要理会,就还是从他额娘入手吧,我就笑道:“奴婢听八爷说,德妃娘娘近日将你看得很紧,你是不是闯了祸犯了错呀?” 他脸色一沉看着我,皱眉道:“陌儿,现在只得我们两人,你就别奴婢奴婢地叫了,我听着别扭。” 我笑道:“芷陌就是奴婢啊,谁叫芷陌那么死心眼儿,就只想做一个奴才呀。” “为什么?”他满眼疑问地看着我,“陌儿,你能告诉我进宫是为什么吗?” 我忽然灵机一动,太直白地拒绝他似乎太伤他面子,那就想办法暗示,让他明白我是不会喜欢上他的那就对了。打定这主意,我就一本正经地道:“芷陌旗籍在身,就算什么也不为,也是要进宫的呀。” 他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苦笑道:“如果只是因为旗籍在身被逼无奈的话,那我曾经劝你落选出宫,你为何又不愿意?” 那么远久的事他都还记得,我暗叹口气,又道:“进宫后觉得宫里很好玩,那就多玩几年再出去了。所以才要做宫女了,不用一辈子呆在在红墙里,年限一到,差不多也玩够了,就可以出去了。” “宫里有什么好玩?”他睁大了眼看着我,“你就是来玩玩的?” 我嘻嘻笑道:“芷陌没进过宫,当然想来见识一下了。没来怎知没好玩的?” “我不信,”他摇着头,“当个奴才连命都难以自保,怎会好玩?” 我轻叹口气,看着他笑道:“要成为皇上的宠妃有何难的?难的是独占他的心。要和那么多女人去分享一个夫君,那有夫君跟没夫君有什么区别?寂寞深闺,将青春和幸福都葬送了,连一眼回顾也换不回,做皇妃做到无限风光又如何?反不如做一个奴才,就算地位卑微,人人轻之,只要不自轻,就还是可以活得开心自在,只要不犯错不惹事,也是性命无忧。没身份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指婚,将来出宫可以物色个好人嫁了,过点平淡的日子,那样多好。” 他停下了脚,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今日要说的话对他平日里接受的思想肯定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我继续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芷陌进宫是躲亲事来着,若是落选出宫,父亲马上就要找人家将芷陌嫁了,芷陌却不愿嫁给一个从未谋面毫无感情的人,所以才要进宫躲几年。”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你想在宫里自己找一个夫君?” “当然不是了,”我立刻断绝他所有念想,脱口说道,“宫里没好男人,全都是三妻四妾。” 他又惊又气地瞪着我,“哪里的男人又不是三妻四妾了?” “有的,”我一脸肯定地看着他,“芷陌相信这世上一定有这样一个男人,会一心一意只娶一个人。” 他神色一黯,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之色,长叹了口气,“陌儿,你的想法真是奇怪。” 我这想法很正常的吧?在我们现代,谁不是这想法才奇怪了。 我淡淡一笑,“就是奇怪,所以才自讨苦吃了。但是一份完整的爱那么珍贵,当然是要付出代价才可能得到了。” 他低垂了头,一言不发,拉起我继续往前走去。我觉得我终于说清楚了,也像是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顿时觉得轻松了。 这一路他都很沉默,出了花园,他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难怪你喜欢八哥吧。” 我吃了一惊,转脸看到他嘴角一抹自嘲的苦笑,我心想反正八阿哥现在也不在,我一定要将眼前的事彻底解决,永绝后患,我就一本正经地道:“对啊,芷陌就是喜欢八爷那样的人。” 他松开我的手,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去给皇祖母请安了。”说完他就快步走了。 我也不敢跟他说帮忙找木工的事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我才慢慢去找思雯,准备努力忘我地工作,借此就把什么不安、自责都忽略掉。 走过东院石阶,忽然就看到青鸢送四阿哥出来,小静在一边打扫积雪,看到他们就上前行礼,我就瞧着四阿哥一脸阴霾,似乎在问小静什么,小静诚惶诚恐地答着,而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比风雪还冷。 我本还想悄悄溜过,但他却已经看到我了。 第24章 第○二二章 备礼 四阿哥只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就觉得全身血液都像是要冻结了,脚也有些僵硬,忐忑不安地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四爷,四爷吉祥。” 他的眼神凌厉得像要刮破脸颊的寒风,瞪了我许久,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良久,他也没说一句话,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杀气啊,好可怕的杀气,他走后许久我都还觉得腿发软,一屁股在石阶上坐下来。小静也吓得不轻,但是比我要好,她也在旁边坐下,深深喘了几口气。 刚才心跳太快了,严重超出了负荷,我觉得心口好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那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像要把人生吞了。我虚弱地靠在小静身上,轻声问,“四爷方才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小静一脸无辜的样子,“我都快被吓死了。” 我继续问,“他不是和你说了几句话么?都说些什么?”我想从他们的谈话中找点线索出来,不然实在想不通啊,我只是从那里路过,他怎么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怒气? 小静又深吸了口气,“四爷问我戴的这耳环是哪里来的,我就说是小陌姐送的。”她又有些不安地问,“我可以这样说吗?” “当然可以了,这有什么问题?”我拍着她的手道,“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他连这都要管?” “就是奇怪啊,”她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恐之色,“四爷还问你为什么要送给我,我就说你不喜欢,所以送给我了。” 我听着这句话,我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拿来送人,好像是有些别扭,但是也没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应该不至于为这个事就要用目光杀死我吧?问题应该出在后面的话上,我继续问,“然后呢?” 她吐了吐舌头,“然后你就来了。” 我无语了,他疯了,他肯定是疯了。我觉得好无力的感觉,坐了许久心情都不得平静。小静继续去扫地了,我还在那坐着。 忽然身后响起胤祯的声音,“你坐这干什么?” 我心头一惊,赫然站起转身,方才被四阿哥那一吓,脑袋严重缺氧,这又站得太急,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就要向石阶下摔去。忽然手腕一紧,我已被他拉进了怀里,他的声音又急又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方才不是都还好好的么?” 我这才看到八阿哥还站在他旁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慌忙推开他,福礼道:“奴婢见过八爷,十四爷。”小静也立刻过来行礼。 八阿哥神色平淡,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紧张之色,胤祯却一脸气闷,一把拉起我,急道:“你怎么了?” 我心想肯定不能说被你哥给气着了,那还是编天冷又病了吧。我正准备开口,小静却小声接了一句,“想是被四爷吓着了吧。” “胡说什么?”我瞪了小静一眼,赶紧圆她这漏子,“奴婢只是旧病未愈,在外面太久有些受凉。” “四哥他对你做了什么?”胤祯果然又没信我的话。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四爷只是瞪了奴婢一眼,然后就走了,没什么事。” 胤祯脸色一沉,“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哪有惹他?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我哪知怎么就触了他的霉头了?我还觉得委屈,忍着气道:“奴婢只是从这里经过而已。” 胤祯还要追问,八阿哥却开口了,“外面天冷,你受了凉就回房休息吧。”他又向送他们出来的紫芸道,“你送她回去。” 紫芸道:“那奴婢去叫秋月来送二位爷出去。” “不用了,”他向小静看了一眼,淡淡道,“就她送我们好了。” 八爷果然就是要比胤祯精明多了,我心想让小静说还不如我来说,我就轻咳了一声道:“其实是这样的,昨日太子送了一批东西到宁寿宫,太后让奴婢挑几样喜欢的,小静就看上了她此刻戴着的这对耳环,但因为是二等品,所以奴婢就要了来送给她。今日四爷见了就问她耳环哪里来的,她说是奴婢送的,四爷又问她奴婢为什么要送给她,她就回答奴婢不喜欢,所以送给她了。然后奴婢就正好从这里经过了,可能是四爷觉得奴婢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拿来送礼,做人太差劲,所以奴婢去向他行礼时,他就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但是也没怎样就走了。” 胤祯还是不相信地问,“就这样?” 我点头道:“就是这样,青鸢送了四爷就要回来了,十四爷若是不信,可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可以问她。” “这有什么问题?”他忽然看着八阿哥,叫道,“他是不是疯了,胡乱找人发气?” 八阿哥却笑了起来,“行了,没什么事,走吧。” 瞧着他一副万事了然成竹在胸的表情,我忽然想起他说过会为我补救的话来,那好,就让他去摆平四阿哥吧。 我目送着他们远去,然后找思雯要来这一年里仓房所有物品的登记记录,那厚厚的一摞簿子,有十多本,堆了约半米高。我暗暗心惊,初步估算了一下,每页十条记录,一本簿子一百页,十多本簿子那就是记了上万件东西了,看来真是要加班了。 思雯一边帮着我将簿子抱去书房,一边惊奇地问,“小陌真的可以三天做完这件事?” 我笑道:“有你们那么多人帮忙,怎会完不成?雯姐就等着太后赏赐吧。” 在几百年后的社会,哪还有什么事是一个人做的?团队协作才是王道,当然必要的物质激励是少不了的,这我倒是不担心,太后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到时一定会论功行赏。 思雯一听有赏,本就明亮的眼眸又亮了两分,急切地道:“小陌要我做什么?” 做事之前当然要先组建团队了,汪公公已经向我推荐了小酉子和小安子,还需两名小宫女,未免将来谁说我厚此薄彼,选人这不讨好的事我就不揽了,反正要她们做的事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谁都可以做。我就笑道:“总之这两日大家会辛苦一些,雯姐去看看小宫女中有谁愿意帮忙的,便挑两人吧。” 她扬眉笑道:“这个简单,等下我就叫两人过来找你。” 然后我去太后那里请了懿旨,向内务府取一份东西六宫妃嫔的名单,这个不用很具体,只需列出每一宫有妃几人、嫔几人、贵人几人、庶妃的大致人数,以及每一宫的宫主是谁。要让我办送礼的事,当然得让我清楚送礼的对象。太后也没问什么,还怕我找不到路耽误时间,让汪公公和青鸢去内务府了。 回到书房,我就一头扎入到那厚厚的簿子中,但是翻了十多页,就发现了几个很严重的问题,每件物品就只记了个名称和等次,以及分配给谁了,连个唯一标识都没有,单是“白玉镯”都出现了好几处,而且“白玉指环”和“玉指环”这两种记法也难以看出实物的区别,到时怎么能在仓库找到相应的东西?物品没有分类,入库时间也没有记录。还不说那上面好多错别字,有些还可以根据上下文猜测,有些就完全不知道写的什么了。看着这样的仓库管理,我感觉我杯具了,难怪没人相信我能在三天内完成那么艰巨的任务,我此刻才知道那有多么的艰巨,思雯啊,你要害死我了。 我心里骂死自己了,连状况都还没搞清楚,那么急着逞能干什么?这下怎么办?心里正气闷得紧,思雯带着影儿和锦儿过来了,这两个小宫女做事很仔细,我还是比较放心,让她们在书房等着我,我就拿起本簿子叫思雯陪我去仓库。 西仓房有两间,我让她随便开了一间,屋子其实很大,在外面我就暗暗估计了下,长约十米,宽约八米,八十平方有个小户型那么大了,但是尽管屋子很大,还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里面横七竖八重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我已经感到心凉凉的了。 果然,我让她随便找件什么东西她都找不出来。我懂了,我是彻底杯具了。我简直欲哭无泪了,拿着一堆半米高的簿子一点用处都没有,看着她,心里有些悲凉,能有打理仓库这么好挣表现的差事,干了几年,还是一个小宫女,她真的应该自我反省。 我揉了揉太阳|岤,轻叹口气,勉强笑道:“行了,不用急,我现在去书房,雯姐帮我找一下小酉子和小安子吧。” 她点头笑道:“好嘞,我这就去。” 我走回去的时候已经做了最悲壮的决定,与其照着这含糊不清毫无用处的簿子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如全部推翻重做,而且这也是一劳永逸的事,省得以后又痛苦,只是工作量太大了,这里上万件东西,除开已分配了的,少说也还是有个六七千件剩着,重新入库的时间最多只能安排一天半,后面还要留时间整理礼品清单以及礼品装箱。 想起来都头痛,匆匆走回书房,先是对影儿她们鼓舞了下士气,然后才说正题,“你们将西仓房里的东西整理一下,按分类放在一起,午时我再过来和你们一起做。” 她们满脸带笑,都道明白了,然后便出去了。女孩子心细,整理东西我也放心。 我开始沉思这仓库要怎么管理,从前当了几年书画协会的会长,像会员管理、财务预算、拉赞助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在做,虽然不是计算机专业,但对数据库还是很熟的,很快就设计了新的簿子,将纸裁成约两尺长一尺半宽大小,用直尺和墨线制成十列二十一行的二维表格,首行表头分别为id、名称、品级、存放位置、入库时间、来源、出库时间、缘由、去处、备注。每页可以记二十条信息,我又做了二十五页,合成一本簿子,写了个封面“珠宝入库登记簿壹”。一本记五百件东西,日后超出再做一本“珠宝入库登记簿贰”。其他分类的也同理。 然后做一本特级物品登记簿,只管理最名贵的东西,使用独立的仓库存放,使用独立的编号,采用末位淘汰制,数目控制在一百件以下,每次送礼只需在这里面精心挑选三到五件送给特定的人,一百件数量不大,人眼去找还可以接受,其余凑数的便在那些普通的簿子中随机分了。绘制簿子的事交给小酉子和小安子。然后开始做标签,每件物品都要有唯一标号,这是最重要的。 有了方案,可实施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只好向亲友团求助,不值午休的姐妹都被我拉了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天地间显得特别的干净,我搬了根小凳子坐在仓房门外,看起从内务府拿来的单子,趁这时将分配方案给定下来。 这次是年关大派送,太后想要清仓,那是很大方了,便只留两成在宁寿宫作机动处理,其余八成都送出去。太子那回礼要回份大的,便将八成中的一成送去毓庆宫,剩余九成再根据各宫妃嫔数量和等级来确定。 看着那单子,心中觉得极不舒服,果然是后宫三千啊,那么多庶妃,一辈子也没被皇上瞧见的人不知有多少,困在那红墙中,守一辈子活寡。还好我坚定地回头了,没有冲动走错路。 我在雪地上写写画画,凑着比例,最后确定下来,留百分之二十在宁寿宫,毓庆宫送百分之八;钟粹宫送百分之七点五,毕竟贵妃那里不能马虎了,要体现差别;永和宫、景仁宫、延禧宫都各送百分之七,这三宫的宫主德妃、荣妃、惠妃都还是比较尊贵得势的,而且宫里嫔的数量也都差不多;景阳宫送百分之六点五,虽然没什么我觉得很有名的妃嫔,但数量在各宫里面是最多的了,所以也不能低了;长春宫、承乾宫、储秀宫各送百分之六,良妃是住长春宫中,虽然从未见过她,但想着她是八阿哥的生母,我就觉得很亲切,能生出那么优秀的儿子来,肯定也不是什么平凡的人,我准备在特级物品中精心挑选一份大礼送给她,但总配额不能再高了,免得其他宫的人不服,反给她惹上麻烦;除了翊坤宫送百分之四,剩下三宫都各送百分之五,这四宫里有品级的人都比较少,大部分是庶妃,翊坤宫更是连贵人都没几个。 分配方案大致就这样定了,到时只是微调。这时小酉子给我送饭来了,我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看那单子,看到璃嫔在长春宫中,原来佟佳静璃是分去了和良妃住一宫。董佳丽姝在荣妃的景仁宫中,宁古塔雪嫣自然在贵妃的钟粹宫中,还有施亦婷施贵人,在宜妃的承乾宫中,也是不错。 两下吃完饭,我继续写标签,紫芸忽然带着一群人过来了,看他们带着那些工具,我吃了一惊,莫不是传说中的木工来了? 一问他们,果然是木匠,但是我都放弃了啊,没向工部提申请,也没找胤祯帮忙,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了一人,“你们怎么知道这里要改建仓库的?” 为首的那人姓许,比较年长,一本正经地道:“四爷让我们来的。” 四阿哥?我更糊涂了,我好像是回答了他一句要找木工,但是我也没说其他什么,他当时也没说要帮我呀?而且他走的时候不是还对我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嘛?实在不明白他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是八阿哥摆平他了?他没生我的气了? 想了片刻,我还是放弃想通吧,这些阿哥的诡异不是我能理解的。请那些木匠师傅参观了我们杂乱的仓库,然后一边画图一边说了我的想法,“东西两面墙长约十米,高四米,我想将东墙做一面墙的抽屉,每个抽屉长一尺,高半尺,径深一尺半,一面墙大概能做七百左右个抽屉,左墙抽屉用于放珠宝类物品,右墙抽屉用于放杯、碗等小一点的器皿,当然也不是绝对的,要根据数量灵活调整。西左墙就根据布匹一般的规格来制柜子,书画通常是卷轴,也可以放这里,西右墙可以做长宽深为三尺的柜子,这样可以灵活地放大一点的东西,比如大花瓶一个柜子就放一个,小一点的瓷器,一个柜子就放两个。除开墙,屋子中间的空间再做几个架子,不用顶天花,也不用封闭,一些架子做两层,用于放高的东西,一些架子做十层,用于放矮的东西,每层提供一些竖隔板,但是要能活动,活动的隔板就灵活解决了物品有大有小的问题,充分利用空间。靠墙的柜子抽屉类似于药房的药柜,中间的架子类似于书架的形式。” 我在说的时候一直没人说话,我说完了更是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目露惊讶之色地看着我,紫芸更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那为首的师傅沉默了片刻,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赞许,点头微微笑道:“很好的想法,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我笑道:“这个没关系,这里的东西有八成要送出去,最后只留两成,你们可以先做一部分抽屉、柜子和架子。” 他又想了片刻,似乎已经有实施的计划了,向我点了点头,然后组织其他的人去丈量屋子了。 紫芸神情还有些呆滞,张大了口问,“我听都听糊涂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有什么难想?”我笑道,“你去药房、当铺这类地方看看就会有启发的。”我相信古代虽然没电脑、没软件,但也绝对是有管理的,不然当铺、钱庄这类机构怎么运作? 这时青鸢带着双喜和秋月过来了,思雯、影儿、锦儿、小酉子和小安子随后也来了,连上我就是十个人,我详细向她们说明了物品分哪几个类,在外面院坝里划了九块区域,分别对应了九个分类,让他们将东西整理了放在相应的地方,两间仓房我各分派了五人,然后大家都开始投入工作了。 做这种事其实不用动什么脑筋,只是眼脑的条件反射,完全可以一心多用,我就讲故事慰下大家,那些木工师傅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休息的时间,顺便开始对他们进行阿拉伯数字的培训。这个阿拉伯计数虽然是十三、十四世纪就传入了我们国家,但是没有推广普及,直到二十世纪才流传开来,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还是不知道的。 教完数字,让她们先看我登记。 思雯兴奋地问,“有了这簿子上的编号和物品上的标签,那就可以一一对应起来了,到时就不会因为名称重复或含混不清而找不到东西了。” 我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她点点头,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我将一本布匹簿子和一盒布匹的标签递给她,让锦儿和她一起登记布匹类的信息,影儿就帮我贴珠宝的标签。小酉子和小安子则继续按分类整理物品。 我一边写一边估算,一分钟最多写三条记录,这里怕有六千多件物品,那也是三十多个小时的工作量,而且算上贴标签搬物品,还不止这个数,但最迟明晚上以前一定要完成入库登记,不可能让思雯也不休息,假如算她现在到明晚工作十多个小时,那剩下二十多个小时的工作量必须我来填了,我必须做好通宵加班的心理准备了。 这就是冲动吧,逞能吧,活该我受的。 这一夜,我写了两本簿子,可能是将潜力激发出来了,而且物品名称多用两三个字记录,差不多的东西尽量写在一起,两点同上代之,效率大大提升。 这样做了四个多小时,回书房抄佛经,这一日下来右手又酸又痛,还有些抽筋,只能换了左手抄,抄着抄着又觉得好困,就伏在书桌上睡着了。可能睡了一个多小时,又被冷醒了,这时外面似乎已经有人声了,我赶紧将未抄完的那段佛经抄了,快速去洗漱收拾了下,顿时精神好了许多,立刻往仓库而去。 思雯见了我昨日的战果又是惊讶,又是惭愧,看来我这表率还是做得不错,她今日应会很卖力的做事了。 一投入进去我又达到了忘我的境界,运笔如飞,连酸痛都未觉得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鸢忽然来找我,说太后叫我去。 每日最早一批来请安的还是那几个阿哥,我去的时候,太后正和他们闲聊着。 我还以为她要问我工作进展情况,正低头想着如何简单明了地汇报,她却只是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我,半晌才缓缓道:“青鸢说你昨晚没回房睡觉,你可别告诉哀家一整夜都在仓库做事吧?” 我正要答话,一抬头却瞥见四阿哥脸色一沉,眉头紧皱,冷淡的眼眸中也不知是什么在跳动,我吓了一跳,顿时就来气了,又给我脸色看,我努力工作难道也惹到他了?被他这一惊一气,我本来还很清晰的脑袋忽然就短了路,也忘了是要回答什么来着,愣在那里。 太后轻叹了口气,“真是一夜未睡了?往日那么机灵的,此刻魂游哪儿去了?” 我赶紧定了定神,也来不及多想,老实地答道:“奴婢也并不是整夜未睡,只在仓库整理东西到寅时,回书房抄了半个时辰经书,还睡了半个时辰,到卯时才再去的仓库。” “那和没睡有多大区别?”太后一脸心疼之色,沉声道,“你这孩子,谁要你没日没夜地做事了?哀家又没说要你三日完成,完不成哀家又不会罚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低垂了头,轻声道:“是奴婢自己事先考虑不周,才会有一些小小的问题,但这是奴婢自己许诺,无论太后会不会责罚,奴婢都要完成。人无信,则不立,何况奴婢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有把握能够做到,太后勿需挂心。” 她又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你那倔脾气哀家也是见识过了,你去做事吧。哀家这两日眼睛累头又晕,不想看佛经,也不想听故事,你就不用来伺候了。” 我知她是减轻我工作的负担,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向众人告了退。 我前脚出去不久,胤祯就跟了出来,叫住我道:“做什么事那么辛苦?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我看着他一脸紧张又心疼的神色,心里哀叹,他到底有没有听懂我那天的暗示?怎么还是这副关心我的样子?我也不想他再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什么事,很快就做完了。” “真的?”他死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笑道,“等下我来帮你。” 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我哪敢劳他大驾啊?让人知道了又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我赶紧道:“真的不用,芷陌自己可以做。” 他却不理我怎么想,凑到我耳边低声笑道:“我先去给父皇和额娘请安,等下就来找你。” 我还要再劝他,他却很快转身回大厅去了。 辰时的时候,许师傅他们也都来了,都说等着听我讲今日的故事。我暗暗叫苦不已,我哪还有时间来讲故事?从昨天傍晚到今早,我还干了个通宵,现在与思雯加起来才登记了五本簿子,有四本半是我写的,起码还得再有个七八本,思雯的效率令我很堪忧啊。 我越想越觉得泄气,就在我愁眉不展的时候,又看到一个令我更加头痛的人。 胤祯竟然真的来了。 第25章 第○二三章 留宿 他一来,这一片人都齐刷刷地放下手里的事去给他行礼。他见我满脸不乐意,故意瞪了我一眼,走到我身边小声道:“我来帮你忙,我都不嫌累,你还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勉强笑道:“奴婢哪敢要十四爷帮忙,请十四爷在一边歇着,等奴婢忙完手里的事,再来伺候你。” “那你是准备夜里再伺候我了?”他一脸淡淡的坏笑,眼眸中弥散了一丝邪气,声音不大不小,“那你忙吧,反正皇祖母也叫我今晚住在宁寿宫了,还等得到你来伺候。” 我顿时一怔,脑子一下懵了,只是反复在想,太后怎会让他留在宁寿宫?想了片刻,怎么也想不明白,转眼看到旁边的小酉子、小安子和影儿俱是满脸通红,这才回想起他方才的话,这些人太邪恶了,我顿觉又羞又气,脱口就叫道:“喂,你说什么呐?”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又糟了,我怎在这么多人面前用了这语气跟他说话? 周围的人都又惊又恐地看着我们,他却好似毫不在意,仍是一脸邪气地看着我,轻笑道:“我说什么了?是你说做完手里的事就来伺候我,我看你有那么多事要忙,那还不忙到夜里去了?”末了他还淡淡补了一句,“你想到哪里去了?” 什么我想到哪里去了?是你故意让旁人想到哪里去了?饶是我平时口齿那么伶俐的,这时也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几时变得这么轻浮的? 他忽然看着我笑了起来,清澈的眼眸中邪气散尽,在我耳边低声道:“你不要我帮忙,不就是怕有人误会我们有什么嘛?现在已经误会了,反正你也说不清了,那就让我留在这里了?” 我真的是哭笑不得,小孩子就是这么率性而为,也不考虑后果,我还真的败给他了,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半晌叹了口气,道:“好吧,请十四爷将那边容器类的物品一一登记了。” 看他一脸得意之色,我就没好气地将簿子扔给他,简单给他说了数字计数法和表格要怎么填写,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却完全多虑了,他只是有些惊奇,但也没什么疑问,看来和读过书的人交流起来还是要容易得多。 他起初对数字不太熟悉,写之前还要想一想,但写得几页后,那速度完全可以赶超我了,而且他对这些物品的认知要比我深刻得多,名称描述也更准确得当。我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病,这么得力的一个帮手,我先前怎还拒不接受呢?他做起事来,那样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专注认真,有他帮我,晚上以前完成入库登记是没一点问题了,之前的忧愁也一扫而尽。 忙到午时,人都陆陆续续去吃饭了,我叫他也快去吃饭。他却不动,问我道:“那你呢?” 我笑道:“小酉子等下给我送饭过来,我还得再写一些标签。” “那我也叫人送饭过来,”他一副赖定我的样子,“做了你半日苦力,伺候我吃顿饭总可以吧?” “那怎么行?”我急叫道,“你得去陪太后吃饭。” “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拒绝?”他面上忽然浮现一丝受伤的表情,看向别处道,“只是陪我吃个饭而已。” 一看到他这种表情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叹了一声,哄着他道:“好啦,好啦,我去叫小酉子给你送饭。”他立刻就展颜笑了起来,这让我不禁怀疑起他之前忧郁的神情是装的,他已经找到了对付我的绝杀。那可怎么办?看来我还得暗中提高自身的防御能力。 通知了小酉子,我还找到青鸢,让她给太后说一声十四阿哥不过来吃饭。交代好这些事情,我才回去找他,他竟在那里帮我做起标签来。 昨日早晨在梅林我应是说得很清楚了,我还搬出了八阿哥,他当时还有些生气,丢下我走了,那应是听懂我的暗示了吧?我那几乎都叫明示了,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他为我做的所有的事,他对我的好,真的令我很感动,我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回报。 心事重重地走过去,他一脸灿烂的笑容,“你看就这一会儿我写了多少张标签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他最后的遭遇来了,许是那明媚如阳光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囚禁半生的阴霾会让天空失去多少颜色?这一刻的笑容会成为我心底只能追忆、不能复现的印记吗?我想永远留住八阿哥春风般温柔的微笑,我也多想胤祯的眼眸永远那么清澈,想他的笑容永远如今日这暖暖的阳光,那么耀目。 “你怎么了?”他眼神中多了一分试探,“我做得不对?” 看来我这次的表情控制得比较好,还没让他看出什么来,我收起心事,微微笑道:“你不累啊?歇会儿吧。” “累啊,手又酸又痛,比平日练字累多了,”他忽然放下笔,将手往我面前一伸,笑道,“你给我捏捏。” 我本想说你就装娇贵吧,但却什么也没说,轻轻拉过他的手,从手掌、手腕至手臂,一处处|岤位缓缓揉压。他忽然笑了起来,“那日在储秀宫,你就是这样令贵妃喜欢你的吧?” 原来他还想起了那时的事,不过真正搞定贵妃的可不是这种雕虫小技,我也不多说,笑道:“是啊,当时贵妃娘娘正为芷陌与得月闹不和的事大发雷霆,都多亏了这招绝技保命呢。” “你从哪儿学的?”他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还有仓库登记、数字、符号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怎么想到的?” 我怎么想到?这些在现代社会几乎已是一种本能,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事,我还需要怎么去想?我暗暗苦笑,却白了他一眼,“干什么?想盘家底呀?做梦想到的行不行?” 他“哼”了一声,有些赌气地道:“不说就不说,爷还不想听。”他忽然又将另只手也伸到我面前,“还有这只手。” 我心中叫道:“小孩子!你就是个小孩子。”带着不与他计较的高姿态,我又拉过他另只手,轻轻揉捏起来。片刻后,一转头忽然看到许师傅和几个木工走了过来。他们似乎还有些尴尬,脚下停了一下,好像还有犹豫着想转身的趋势。 我立刻松开胤祯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笑道:“许师傅,你们吃过饭了?” 他笑着点头,“吃过了。” 这明知故问的问话只是让胤祯知道有人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冷,又向我看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低声叹道:“你就那么怕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吗?” 我也很无奈啊,本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过去的人思想保守又复杂,尤其是都有一副长舌长耳,当初一个捕风捉影的太子,我就被人骂得那么惨,我是真的怕了惹上什么流言蜚语。 他见我不答他,就是默认了,扭转头,又叹了口气,提笔写起标签来。我也去一边登记物品。没多久,小酉子就送饭来了,都是按他的身份标准送的两份,我还沾了他的光,往日我吃的可没这么好。 我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把他那份饭菜一一摆出来,然后退到一边。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低沉,“你站那么远怎么吃?” 我见许师傅他们已经在一边做活儿了,但时不时地还向这边看来,暗叹了一声,道:“奴婢等十四爷吃完了再吃。” 他忽然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声音比之前严厉了两分,“你过来坐下和我一起吃。” 我站着未动,轻声道:“奴婢不敢与主子同桌吃饭。” “我就不喜欢你跟我那么多规矩。”他似乎真的动气了,冲小酉子吼道,“去,叫那边的人走开,不要妨碍了爷吃饭。” 小酉子被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过去向许师傅一干人传着话,然后他们顷刻间都走了。 “现在没人了,”他脸上仍挂着一抹阴云,沉声道,“你也不用跟我客套了。” 我还是站着未动,强压住心里一股火气,冷然道:“奴婢也不喜欢十四爷强人所难。” “你说我强人所难?”他忽然站起身,眼眸里闪烁着隐忍的火苗,“和我吃个饭有多难?换作是八哥,你就不会这么为难了,是不是?” 他还真是蛮不讲理,扯上八爷干什么?八爷才不会提这种要求。他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顾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没人敢说他,人家只会说我不分尊卑,不懂规矩,他还拿架子来逼我,我越想越委屈,垂了头生闷气,也不理他。 看到我这副样子,他也没再说话,过了许久,他忽然叹了一声,“我吃饱了,你过来收拾了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四爷筷子都未动,怎就吃饱了?” 他神情黯然,眼眸中还隐隐有些气闷之色,“被某人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我无奈叹了一声,“十四爷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都是强人所难,”他也一副委屈的样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这索然的神情令我的心隐隐作痛,我现在防御薄弱,还真没法抵抗他这记绝杀,暗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我饿了,吃饭好不好?再不吃饭菜都凉了。下午还有很多事要你做,你饿晕了我可怎么办?” 他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有这转变,看了我片刻,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是我想看到的、拨开云雾、阳光四射的笑容。 吃过饭,我将碗盘收拾进篮子,等小酉子来取,随便找了几件宫外的事和他闲聊。又过了片刻,人就陆陆续续来了。今日双喜和秋月当值,就换了香芩、金玉来帮忙。我想到有胤祯帮忙写簿子,时间就没那么紧了,该放松还是要放松,我就决定继续讲故事,这个时候我们所有的人就将仓库里还剩的一些东西按分类全部整理出来。 想是因为他在这里,今天讲故事的气氛十分沉寂,都没人敢说笑,一个个忙忙碌碌,生怕做事慢了半分。我不禁感叹,这封建等级制度那么森严,我还和他一起吃了饭,不知往后又会有什么风暴等着我了。 到亥时的时候,已经将仓库全部物品登记完,还完成了数据统计。 剩下定礼单的事就可以我一个人做了,我让所有的人都去休息,明日一早开始装箱,那也是件特别耗时的事。本计划一日半完成入库记录,但幸得胤祯帮忙才在两日内完成了,定礼单就仍然要夜里加班了。 回到书房,我就将各项数据结合之前的分配方案计算了,确定了每一宫送多少件特级品、以及各分类中一二三等品各送多少。然后只在特级物品中精挑细选了合适的指定给各宫房,其余品阶的,就从各类簿子中从头到尾挨着分了,这个过程也顺便将簿子上出库时间、缘由、去处这几项填了。 刚把毓庆宫的礼凑够,胤祯就来了,我已给他说过没事情了,叫他陪太后吃了饭,和来请安的兄弟聊聊天就早些睡觉,他也辛苦了一天了,只怕从来没受过这种累。 这会儿太后刚睡下,他竟然来了,一脸惊讶之色,“你不是说事情做完了吗?” 我笑道:“你的事情是做完了啊,我的事情还没做完。” “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他快步走过来,盯着书桌上那厚厚一堆簿子,皱眉道,“你还要做什么?” “这些事我自己就可以做了,你来插一手反而影响我的分配思路,”我也不想再让他累着了,一边将他往外推,一边道,“你快去睡觉了。青鸢给你收拾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他也不回答我,仍是皱了眉问,“你又打算不睡觉?” “不会的,”我哄着他道,“很快就做完了。” “那你去忙吧,不用送我,”他忽然变得很爽快,笑道,“我自己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原因,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过他只要别赖着不走,我就谢天谢地,送他出门,我又回到书桌前继续分配礼品。 这次还没将第二个宫房的礼配好,他又出现了,身后还跟着青鸢和紫芸,一人手里抱着厚厚的被褥,一人手里提了两个火炉子。 我预感到不妙,叫道:“你在干什么?” 青鸢和紫芸都一脸苦笑,他却大笑道:“我今晚就在这里睡了。” 青鸢去给左侧一张软榻上铺好被褥,紫芸就放了一个火炉在软榻一角,又搬了另个炉子到书桌边来。 我急叫道:“十四爷,你别玩了,求求你快回房睡觉吧。”我今日才发现这个小祖宗太磨人了,我都要急死了。 “我说了就睡这里了,”他一脸诡笑,“你不是事情多得做不完吗?那还来管我。”他又打发青鸢道:“你们下去吧,这里有陌儿伺候就行了。” 青鸢和紫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向他告了退。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下完了,要是让人知道他在书房过的夜,那我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怕什么?”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忧,满不在乎地开了口,“现在人都睡了,有谁会知道?” 我感觉自己完全乱了方寸,喝了两口茶,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还是集中精神做事吧,赶紧两下做完好回房睡觉,那样就撇开他了,他在哪里睡都与我无关了。 这样一想,我马上就埋下头做事,也不再理他。 他就坐在软榻边上,一边烤火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心里虽想的是不理他不管他,但还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数错得两错地方,还得重来。礼单一定要在明早装箱之前做出来,我都坚持了两天了,不可能在最后这个时候放弃。我还是要再和他沟通一下。 我放下手里的事,向他走过去,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道:“你不是要在这里睡么?那我现在伺候你睡觉。” 他却摇着头笑道:“我就想守着你,你不睡我也不睡。” 我耐着性子问他最后一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过了,”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我就想陪着你。” 我放弃沟通了,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那随便你。” 又做了三四个小时,终于把分配全部定了,就剩下写清单这最后一件事,要将每宫房的礼品编号写一张单子,方便明日提货装箱。 之前这几个小时的统计计算验证相当费神,我已将大脑最后一点能源都用完了,这时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连续工作了四十来个小时,中途只睡了一个小时,完全是一种强迫意识在坚持,这时大事告一段落,有了一丝懈怠,再也撑不下去,我心想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早些起来再写单子。 熄了灯,迷迷糊糊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但这一觉并未睡太久,总觉得有事没做完挂欠着,强迫意识又在作怪。 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虽然还是有点头晕,但比睡前清醒多了,忽然惊觉我怎么睡到软榻上去了?胤祯睡在我旁边,但是中间还是保持了一尺距离,软榻本不宽,他怕挤着我,有半边身子都睡到了外面去,被子也全给我盖了,他自己只盖了一角。 我轻轻将被子移到他身上,呆呆地坐起,忽觉脸上一烫,不知不觉两行热泪已滑落脸颊,我一点也想不起是怎么被他抱上软榻,我那时肯定已经累得昏迷了,才会睡得那么沉,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守着我,我睡了他才睡。我更不知道他对我的这种好,要如何才能拒绝,抑或是回报? 听着身边他均匀有力的呼吸声,我有一种很安定的感觉,我想他每晚都睡得这么安稳,不用受那囚禁之苦。我想像保护我那小堂弟一样,保护他,照顾他。 恍惚了片刻,我才想起正事还没做完,轻手轻脚下了床,怕点灯有光弄醒了他,我就收起东西出了书房。 这时天还很黑,估计是半夜,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寻思着去哪里做事,忽然想起后花园的梅林来,那幽幽的清香说不定还有醒脑的作用。 我就提了个火炉去那里,找了梅林深处的一张石桌,点了灯,开始照着簿子誊抄礼品清单,由于只是记编号,送给同一宫的东西又几乎是挨着,所以这个过程不是太痛苦,天还未亮的时候,我已写好了十三张清单,只等交给人照着一件一件装箱就行了。 这时是真的轻松了,看着那灯火下时而飞舞的花瓣,嗅着那浓烈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只想睡在这里,醉在这里,落花为被,清霜为床。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我揉了揉朦胧睡眼,忽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 熟悉的味道,像清风一样萦绕在周围,我有片刻恍惚。紫芸不是说已经还了吗?难道是胤禩来了? 第26章 第○二四章 总管 我立刻起身四处望去,空荡荡的梅林飘散着薄薄雾气,却不见半条人影。暗叹口气,就算他来过,也早该走了,这个时候,他应是去朝会了吧。我不禁懊恼起来,怎么又睡得人事不知? 气了自己片刻,怏怏收起东西,去了仓库,发现人都等在那里了,我叫别人早些去,自己都不知道迟到了多久,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走过去,一边想好了分工配置,将清单交给她们照着装箱。 今日虽然忙碌,但有条不紊,也没前两日的压力,到晚间的时候,各个宫房的礼品都已经打包装箱,整齐地放在院落里,回想这几乎办不到的事,我都不免佩服起自己来,但也多亏了胤祯帮忙,不然肯定只能降低工程质量了。 终于不用再在书房、露天睡觉了。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玉容了,就又是兴奋又是担心,本就一直放心不下她,又那么久没看到她,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但想到太子是个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的人,就算有使恶的下人为难她,太子也应会从旁照顾,想到这里,我又放心了些。这次送礼的事顺利完成,我应完全能在太后宫里站住脚了,也是时候想办法将她弄过来了。 我就冥思苦想着要怎么向太后引荐玉容,也没注意青鸢和紫芸在一边窃窃私语什么。 忽听紫芸提高了两分声音,“小陌,问你个问题。” 她这突如其来的升调还吓了我一跳,翻了个身朝着她的床头,懒懒道:“问吧,别太费脑筋,我这几日用脑过度,还没复原。” “简单得很,”她嘿嘿笑道,“你今日亲自点的哪几个宫房的礼?” 我也懒得去猜想她问话的用意,随口道:“长春宫和储秀宫。” “看吧,我赢了。”紫芸兴奋地冲青鸢大笑道,“这个月的热水都由你来负责了哦。” 敢情她们在打赌,猜我负责的哪宫房的礼?真是两个无聊的人。 “这样怎么就能说明你赢了?”青鸢似乎不服气,“你这问题和我们赌的事毫无关系。” “怎么不能说明?怎么没关系?”紫芸理直气壮地问道,“长春宫里住的哪个妃子?” 青鸢接道:“良妃啊,那又怎么了?” 紫芸继续道:“良妃是谁的母妃啊?” 青鸢道:“八阿哥。” “那不就得了?”紫芸一副推理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理成功的口吻,“你说她心里想的十四爷,那怎不见她亲自打理德妃宫房的礼?我就说她心里是向着八爷的。 ” 我终于听懂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行啊,你们没事干,拿我来消遣了是不是?” 紫芸笑道:“小陌,那就你来说,我们谁输谁赢?” “去去去,谁和你们一起疯?”我翻过身,蒙上被子,也不再理她们,但还真得承认紫芸说中了,昨日配礼的时候,长春宫几百件礼品,不单是特级品,就连一二三等品我都是一件一件精挑细选的,所以物品的编号不似其他宫房那样几乎连在一起。东西各处分散,我怕其他人点货弄错,还是我亲自来最放心。 隐约听见她们还在那争论不休,我不禁苦笑,这对我来说丝毫不是玩笑,沉重得令我快要喘不过气。 我清楚自己一心一意向着胤禩,但是他知不知道?胤祯对我到底是何种感情,他又知不知道?他会进?会退?还是选择原地不动? 我想进,却不敢进,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胤祯黯然的眼睛。我想退,却无路可退,我一手推演的命运,谁又知是不是一场翻覆成败兀自嘲笑的游戏? 我只能原地不动,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只要看着他,就已是足够。 这一夜,我失眠了,要到起床的时候才睡着。 青鸢她们起来的时候也没叫我,我就一直睡,还正做着梦,忽然被青鸢摇醒了,“你怎么还在睡?快起来,太后找你。” 我顿时睡意全无,翻身坐起,一边快速地穿衣服,一边打听情报,“太后找我做什么?” 她也忙忙慌慌地帮我倒水,整理床铺,催促我道:“你快去就知道了,似乎是问派礼的事,思雯在那里说不清楚,所以让我来叫你。” 我这才暗叫糟了,三日期限到了,我该去汇报工作的啊,怎么还睡过头了?我就快速梳洗妥当,飞快地奔向目的地。 还未踏进大厅,就听见十阿哥尖锐的声音,“她就一泼妇,皇祖母定没看到她的真面目。” 大清早的就听到他骂人,也不知道他在骂谁,我正要进去,却听见太后说道:“胤俄,哀家可不许你再这样胡说。小陌非但不是什么泼妇,她还是哀家的开心果,哀家这宁寿宫里几十号人,也找不出一个有她一半能干的来。” 原来他在骂我,背地里说人坏话,真是小人。我不等他继续攻击我,快步走了进去,这才发现怎么那么多人?除了往日常见的那几个来得早的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还有几个没怎么见过的的阿哥,贵妃、德妃和一些见过但不知道名号的妃子也在。敢情今日已经很晚了,请安的人来了这么多了。 很久没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露过面了,又没点心理准备,还真不免紧张起来。幸好还收拾得当,没有蓬头垢面就跑出来。 太后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当日你给哀家说三日就能办好这件事,哀家还真是不信,方才思雯说所有礼品昨晚就装备好了,随时可以送出,可是哀家问她具体怎么送,送了多少,她又答不清楚,你说说看,这事是不是真的做好了?” 我四下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思雯,正猜想她该不会是没答上问题被处罚了吧?就听太后又道:“思雯说去呈簿子给哀家看,哀家就怕呈上簿子来也是说不清楚,这哪是三日能完成的事?不用弄虚作假欺瞒哀家,你老老实实道来,哀家也不处罚谁。” 唬谁呢?每个环节都是我亲自设计、安排、监督执行,我会说不清楚?我也不去看其他人的眼光,淡淡笑道:“回禀太后,奴婢认为不需拿簿子来,也是能说清楚的,这几日西仓房清点物品总共六千三百零七件,其中特级一百件,一等品两千七百六十四件,二等品两千三百一十三件,三等品一千一百三十件。宁寿宫内留下两成,即特级品二十件,一等品五百五十四件,二等品四百六十三件,三等品二百三十件,其余五千零四十件物品全部送出。” 这些数据我昨日反复计算,反复验证,就算睡了一觉,我都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瞧着她面有惊讶之色,我继续淡淡说道:“其中毓庆宫送特级品八件,一等二百二十件,二等一百九十件,三等一百二十件;钟粹宫送特级品八件,一等二百一十件,二等一百八十件,三等一百件……” 我镇定地说下去,这些数据我在配礼时都适当处理成整十的倍数了,而且装箱时还再次点数目,印象更是深刻。 从容不迫地说完,忽然发现不止是太后满脸惊讶之色,在场之人几乎都是这种表情,忽然一声冷笑传出,“你能记得这么清楚?又在编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轻笑道:“难道十爷对自己做过的事会记不清楚吗?” 我也不理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向太后道:“等下思雯拿来簿子,太后可以找人查验簿子上登记每宫出库的物品数目,与礼品装箱的数目,以及奴婢方才所说的是否吻合,如果不符,奴婢甘愿受罚。簿子上每一件物品都有标号,太后若是觉得奴婢有作假之嫌,敷衍了事,可以对照礼品清单开箱查验。” 太后瞧着我一脸严肃的样子,“嗯”了一声,忽又道:“所有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不是,”我还是正色道,“奴婢一个人做,只怕三十天也做不完,都是因为将事情分给了许多人,才能在三日内完成。” “那你怎知他们在做的过程中有没有偷懒?有没有疏忽?”太后的语气忽然严肃了两分,“若是他们出了岔子,查验出来,你也要代为受罚?”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奴婢既然能将事情分下去,就一定相信他们能够做好,而且整个过程奴婢也在监管抽查,如果事情真是做得纰漏百出,那也是奴婢计划不周,监管不力,致使他们不能实施,大错还是出在奴婢身上,奴婢自然愿意接受惩罚。” “好,”太后面上忽然闪过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说得好。” 我暂时松了口气,一眼看到贵妃向我暗暗点头微笑,又见胤祯一脸喜色,八阿哥深沉的眼眸中像是多了两分赞许之色,四阿哥面无表情,但从前那冷冰冰的眸子却一下温暖多了,终于没再给我脸色看,似乎我这番应答是没失礼于任何人了。 这时思雯已抱来一摞厚厚的簿子,上前呈上,太后也未细看,只是惊讶地道:“你说仓库那六千多件物品都记录在这上面?你三天里就写了这么厚一摞簿子?” 我如实答道:“回禀太后,这里十三本簿子,只有八本是奴婢所写,有三本是十四爷帮忙登记,还有两本是由思雯记录。” 我说完就发现有几个阿哥都向胤祯看去,正在想这样说会不会不妥,却看到八阿哥向着我微微一笑,我本还有些心慌,看到他这笑容忽然就安定下来。胤祯却故意板了脸瞪了我一眼,似乎在怪我要和他分得那么清楚。 太后随便翻看着簿子,我估计没我解说她也看不太懂,但她没问,我也就垂首默默站着。 “不错,做得很好。”她合上簿子,笑了起来,“当日你说三日完不成甘愿受罚,但现在完成了,哀家也一定会有赏。小陌——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微垂了头道:“奴婢为太后做事分忧,不求赏赐,如果太后觉得这件事做得还算可以,请打赏参与其事的所有人。这三日里,思雯、影儿、锦儿、小酉子、小安子俱是从卯时做事到亥时,中途除了吃饭没有休息,从制作簿子、整理仓库、协助登记到点货装箱,每件事都做得极为妥当,另外青鸢、紫芸、香芩、金玉、双喜、秋月每人均有两日中午来仓库帮忙整理物品,第一日亥时以后还来做到子时;还有十位木工师傅,所有物品能在一日内完成装箱,也多亏了他们帮忙;汪公公往内务府奔走,也是有功,请太后一并按劳行赏。” “好,好,好,”太后连声说好,“哀家一定都重重有赏。” 我这下也完全放心了,这些人跟着我忙活了几天,一定得为他们争取到利益。 太后又翻着那簿子,一脸诧色,“哀家始终还是想不明白,六千多件物品,怎么可以在三日之内整理出来,一一登记在案,还分配得那么合理,并且全部装好箱,只待运送。小陌,你的本事真是无法想象。” 我又有些汗颜道:“太后过奖了,这都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奴婢不敢居功。” “那也要有些本事,安排合理,才能人尽其用吧,”太后笑道,“哀家就不信,随便找个人,给他一堆人,他就能做到这样。” 我有些迷糊了,怎么感觉她这话不是在对我说,像是在对在座的其他人说一样。 她又笑道:“哀家就觉得,你才是这管理仓库的最佳人选。” 我一下懵了,那不是抢了思雯的饭碗,虽然她的办事能力是差了一点,但还是可以培养,太后这么做,我怎么对得起思雯啊?我慌忙道:“其实思雯管理仓库一直很认真妥当,做事又细心,而且她做了几年,对物品登记评品级也很熟悉,她完全可以将宁寿宫的仓库打理好,奴婢……奴婢没有什么才能,只会编故事,还是继续做太后的专职闲人就好了。” “让你做个闲人那多浪费了?”太后的笑容让我觉得有一种阴谋,“你说得也对,思雯做事还是细心,几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她参与过这一次事,哀家也觉得她可以做好,便是不懂,你还可以教她。但哀家却越发觉得这宁寿宫里还需要一个大总管,那是只有小陌你才做得了了。” 我又是一怔,大总管?她要我管什么呀?一时心慌走神也没听清她又说了几句什么,似乎是要封我个什么官职,但是那名称太长太拗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听到最后几个字,“拜正六品。” 我也不知道那正六品到底算个什么水平,大概也不低,虽然觉得头大,但又不能拒之不受,只得上前跪拜谢恩。 她和蔼可亲地叫我起来,那一刻,我恍然明白,今日这一切一切,都是她故意安排,我在三日内完成了她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她想重赏我,就打算赐这六品官阶,但想必我这初入宫的小宫女根本没这资格,所以她才假说我作伪,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证明自己,而且我在整个应答中似乎也表现出了一个领导该有的承担和风范,她见我能让人信服,便提出要我做宁寿宫的大总管,那封个六品女官也不会遭人非议了吧。她对我可真是太好了。 我正在想这正六品能给我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就听着贵妃笑道:“真是要恭喜太后了,多了一个得力的总管。” “是啊,”太后呵呵笑道,“哀家还在想,日后哪户人家要是娶了小陌,那是连管家也不用请了。” “谁会娶个泼妇?”十阿哥冷嘲热讽地笑道,“女人该会的全不会,谁要是娶了她,那一定是上辈子作了孽。”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奴婢也很庆幸十爷前世积了很多阴德,不是那作孽之人。” 他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冷冷道:“当日那么嚣张,原来就只是牙尖嘴利得一点,最后还不就是个奴才,还妄想为妃为嫔。” 我仍是不生气,看着他微微笑道:“为妃也好,为婢也罢,总之能胜了十爷的赌注,那就够了。十爷是愿赌服输之人,当也不会赖账的哦?” 他重重哼了一声,一张脸气得通红,但我提到打赌的事,当日众阿哥还做了见证的,他也无话可说,只是狠狠地瞪着我。 八阿哥忍着笑看了我一眼,眸子中闪过一丝纵容,但又多了一分对我没辙的意味。 十三阿哥最是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四阿哥冷硬的唇角也勾起一抹弧线。 太后看了十阿哥几眼,语气有些不快,“胤俄,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老是针对小陌。你打了什么赌输给小陌了?” “皇祖母——”他又急又气地叫道,“都是被你给害了,当初父皇都没有看上她,她都该滚出宫去了,你干嘛点了她呀?她有什么好?” 太后哈哈大笑起来,“多亏了贵妃将小陌推荐给哀家啊,不然这么乖巧能干的一个孩子给放出宫去了多可惜。” 我暗叫不好,她怎么把贵妃说出来了,不安地向众人看去,那些妃嫔开始都面有诧色,随即又暗暗偷笑起来,胤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来是明白了当日我求贵妃的事,只有四阿哥和八阿哥神色不变,我暗暗苦笑,这两个高人,只怕早就猜到了我是靠贵妃进宁寿宫的吧。 我心想这下完了,越来越多的人看穿我了,我一下又焦虑起来,也没听他们还在那说什么了。不知过了多久,贵妃似乎起身要走了,太后见我在那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就叫我送她出去。 我现在能在太后宫里站稳了,也不怕她了,陪她走出厅门,我还虚伪地说道:“许久没见着娘娘了,陌儿一直在想办法怎么可以到娘娘身边,但是又总没机会,还想这次尽快做完备礼的事,好借送礼到钟粹宫之机来见娘娘。” “傻孩子,你就留在宁寿宫最好了,”她一脸深沉的笑容,“你真到本宫身边来,后宫的人会怎么想?说不定就会发现我们的秘密。现在这样多好,你瞧见她们今日的表情了么?她们以为你这么出众,一定是想在后宫大展拳脚,怎么可能落选?但本宫容不得你,暗中做了手脚,让你成了一个奴才,外人看来,我们是敌非友,你日后表现出对本宫有所怨恨就更好了。” 我吃了一惊,之前所有疑问全明白了,我就说她怎么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还没将我要过去,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让我去她身边,我在太后这里,以她的身份和与太后的关系,随时都可以见我,向我取经问道,还不会引人怀疑。那不是比把我安到她身边更好么?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之前还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怕太后将我送给了她,太后真要送,她只怕也要劝太后留下。我真是太笨了。 她见我愣住了,又笑道:“你上次教本宫那按摩的手法和为皇上分忧的绝招果然管用,近日皇上来本宫那里的时候也多了,你就放心留在太后这里,有什么事本宫也会照顾你。” 我暗叹口气,笑道:“多谢娘娘。” 她继续交代道:“送礼也不必你亲自来钟粹宫了,省得有人起疑,本宫每日都要来宁寿宫请安,想找你也容易得很。” 我点头应道:“是,都听娘娘吩咐。”顺便想起了那六品官阶来,我就一脸白痴相地问道:“娘娘,那六品女官到底是什么?” 她笑了起来,语声中有赞赏又有感叹,“你才做了不到一月的宫女,就能拜正六品,你当日若是被皇上看中,那今日岂不是已与本宫平起平坐了?” 我看着她那隐藏杀机的笑容,出了一身冷汗,慌忙道:“奴婢不敢。” 她又笑道:“今日只是太后许了,六品已是不低的官阶,改日还要皇上赐封,你才真正晋升了。” 我总算知道六品也不算低了,又问,“那太后宫里的大宫女们是几品?” “没品阶的,”她觉得我的问题太傻了,哈哈笑了起来,“六局一司的最高统管也就正五品,入宫没个几十年,也是坐不到那个位置的。不过陌儿你真的很能干,那是受之无愧。” 我这时才真的知道正六品是个怎么回事了,我果然是远远地不够资格,看来世事无定数,统治者才是最大的,只要她高兴,一切就皆有可能。 贵妃只是要我留在太后这里,她需要的时候我再给她出谋划策,我不必去到她身边,陷入那波涛暗涌的争斗之中;我还受封了个正六品的官儿,虽然实际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说明太后是赏识我的;我还即将见到玉容,然后会一步一步将她调到我身边来。 我似乎看到了我的未来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一定会越来越好。 第27章 第○二五章 闻笛 太后将送礼的事也交给我负责,这才是我最想讨的差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玉容了,打算当天就去毓庆宫,但太后又说有几日没听故事了,我便只好留在宁寿宫里,给她讲了两个小时故事,又去抄了半日佛经。然后将人和车都安排好了,只等明日就将礼送去毓庆宫。 次日早晨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雪,寒风夹着雪花呼啸,天气骤然冷了几分,太后有些着凉,卧病在床,众人请安也只是在外面通报了一声,只有皇上进来探了很久,走的时候吩咐我们小心照料。我等刘太医来开了药,守着小安子煎了,端去伺候她喝。 她精神不是很好,喝了两口我喂的药,有些喘气地道:“哀家想睡一会儿,睡醒了想听你说故事,你趁哀家睡觉这会儿赶紧去把事情办了。” 我一边喂她喝药一边说道:“奴婢就在这服侍太后,送礼的事改日再办吧。” 她笑了笑,“哀家好起来,就更舍不得让你到处去跑了,送礼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别拖太久了,去吧,宫里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哀家呢。” 我点了点头,待她喝完药睡下了,才去叫了人,准备动身去毓庆宫。 太子那里的礼最多,有满满几车,我就安排了四个小太监、四个小宫女一起去,紫芸对我又要去和外人打交道十分不放心,非要我将秋月也带上,好有个照应。我暗笑她婆婆妈妈多事,我又不是去行刺,要什么照应? 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后院仓库出发,转经花园时,忽然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那曲子,竟是我最熟悉的《乱红》!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电流击穿了我的心,令我一瞬呆住,但心却狂跳了起来。 仇诺!是他来了,一定是他来了。 喜悦、激动、兴奋、幸福的感觉令我完全忘了周围的人,更忘了要干什么事,我就像疯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地丢下众人,向着笛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我跑入花园深处。 梅林的尽头,碧蓝的湖边,他修长的身影,伫立在水天辽远的平面,天青色的褂袍,与碧蓝通透的湖水相互映衬,漫天飞雪和落花,伴着那飘渺忧伤的笛声,在他身周盘旋飞舞。 他微微侧身,深邃的眸子泛起星海般的清辉,略带惆怅的目光落在远远的湖心,恬淡如水的面上,笼罩着一层令人迷醉的微光。 我的心怦然一动,好美的画面。 若将这天灰水蓝的背景换掉,换成大一迎新晚会的大会堂,那此时就与我初见仇诺时的画面一模一样,那个如火张扬、如水恬静的男子,那双温柔多情、蛊惑人心的眸子,那道深沉坚定、执守情深的眼神,在我心底早已成为烙印,就算时空变换,也无法忘记。 我也不知是喜是悲,或许更有一丝酸楚,泪水竟夺眶而出。 仇诺,我们是不是早就见面了?早在你以江云升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们就已经再见了?你比我的命好多了,竟是投身在八爷身上。但当日我吹了那曲《乱红》,你却为何不认我?还是你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忘记了我,忘记了孟清?那又为何还记得这曲《乱红》?我所言所行,都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你一直只是在远处深不可测地观望,你早就知道我是孟清诺,是孟清,为什么不认我? 有那么一瞬冲动,我想冲上前去大声质问他,但是我忽然听到公主的声音,“八皇兄,你吹得真好,馨儿今日是不是就可以学这首曲子了?” 我这才看到公主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原来当眼中只有某个人的时候,真的可以将周围的一切都过滤掉。 他的笑容极淡,“你才刚开始学,还是从简单的练起吧。昨日教你的那支曲子,你先吹吹看。” 我竟然不知道他天天上午都在这里教公主吹笛子,才开始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几日我忙得昏天暗地,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公主抬起手来,我就看到了那支笛子,那支我本来想要,但是最后又没找太后要的笛子。那晚我还吹过一次,对着他出宫的方向,吹着《金枝欲孽》里的曲子,我还多想他能听到。 我现在已经没有方才那样激动了,伸手去擦眼泪,才发现泪水早已被寒风吹干了。我还说胤祯憋不住话,其实我也一样,感情的事更是想直截了当、明明白白,是分是合,都求一个干脆痛快。 我缓缓走上前去,他们这时也看到我了,都有些惊奇。 想到今日一定要将疑问问清楚,我忽然就镇定了下来,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八爷、公主。” 公主不耐烦地冲我大叫道:“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轻声道:“奴婢本是打算今日将毓庆宫、钟粹宫和长春宫的礼送出,但是太后忽然病了,奴婢午后要留在宁寿宫伺候,今日就只能将毓庆宫的礼送了,良妃娘娘那里要改日才能送去,奴婢听说八爷在这里,所以来向八爷说一声。” 他看向我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诧色,我这没头没脑的话任谁都要觉得奇怪,但良妃是他的母妃,我来给他说一声良妃那里的礼要晚些送去也没什么错,公主虽然觉得我莫名其妙,但又想不出指责我什么好,只撅了嘴瞪着我。 他随即似乎明白了我是有话要对他说,微微一笑,“那好,你带我去看看是不是都放回仓库了,这大雪天放外面不好。” 我心中暗喜,八爷,你可真是太懂我的心意了。 我转身要走,公主却叫了起来,“八皇兄,这种事需要你去做么?” “去看看我也放心些,”他向公主笑道,“你乖乖在这里练习昨日的曲子,等下来教你新的。” 公主听说要教她新的曲子,一下就高兴起来,也不再墨迹了,爽快地笑道:“那皇兄你快去吧。” 走入了梅林,我才忽然紧张起来,我要怎么问他呢?他要是还不认我怎么办呢? 他已经停了下来,淡淡道:“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我转身对着他,却还是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了眼低声道:“奴婢是有一件事想问八爷。” 他“嗯”了一声,轻笑道:“什么事?” 我心想又不是审犯人,也别管什么问话的技巧了,反正他要承认,我问一句他就会承认,他要不承认,我变着法子套他他也不会承认,还是怎么想就怎么说吧。 我定了定神,看着他道:“八爷今日吹那首曲子从何得来呢?”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吃惊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曾经遇到一人,听他吹过一次。”他忽然又问我,“你也听过么?” 他果然这么说,我微微苦笑,“八爷只听过一次,就会吹了?” 他笑了起来,“有什么问题?” 若是这样,我还有什么必要再问下去?他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仇诺了,他就是想抛开那个时空的一切,做他的八贝勒,夺嫡做皇帝吧? 我黯然叹道:“奴婢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八爷。” “哦?”他眼中又带着一丝探究之色,“你今日真是奇怪。” 我缓缓道:“奴婢这个问题只问一次,无论八爷如何回答,奴婢都认为是真的,以后也不会再问,所以请八爷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起来,似在猜想我所有问话的可能,半晌叹了口气,“好,你问吧。”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八爷还记得孟清吗?” 他竟然一点都未思考,一点都未犹豫,满眼惊诧地问,“孟清是谁?” 这就是答案了吧。我心中像是被什么撕扯着,碎裂般地疼痛。我还可以再说什么?那请你真的忘掉过去,好好地开始这里新的生活吧。 “孟清是一个已死之人,”良久我垂眸淡淡道,“打扰八爷多时,奴婢告退了。” 我转身欲走,他却忽然沉声道:“和你有关系?” 他竟然问我孟清和我有关系?我想大笑,没笑出来,却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慌忙转身道:“总之是与八爷没有关系。”说完我抬脚就走。 “我若说不记得——”他故意拉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蓦然停住脚。 他笑着接道:“你以后就打算这副态度对我了?” 我这时已睁大眼睛将眼泪都忍回去了,转过身,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福礼道:“奴婢要问的已经问了,八爷也回答了,奴婢还要去毓庆宫运送礼品,先行告退了。” 他“嗯”了一声,似在思考什么,面上又是那副我看不透的表情了,半晌忽然笑道:“你说的人,我似乎记得。” 似乎记得?什么意思?有这么耍人的吗?我的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奴婢方才已经说了,只问一次,让八爷想清楚了再答,八爷只需给一个答案就可以了,无论答案是什么,奴婢都不会再问,八爷是主子,奴婢对你的态度始终是奴才对主子的态度,以后也不会因为八爷回答了什么而改变。” “你这个问题太突然了,我需要想一想,”他带着一脸玩味的笑容看着我,“两日后我再回答你,你应该不会介意的?”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冷冷笑道,“难道想两日就能想得起来?” “你问得如此慎重,我当然也要慎重地答了,”他深沉的眸子里弥漫了笑意,但却多了一道令我感到莫名恐惧的锋芒,“反正你一生只问这一次,多给我两日时间来作答又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我被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看得心脏狂跳不已,但还是平静地看着他,坚定却平淡地道,“奴婢可以用一生来等这个答案。”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我到底想怎么样呢?其实这番问答,不是已经可以确定他是仇诺了吗?他若不是,又为什么要说似乎记得孟清?他既不愿认我,我非逼得他认我又有什么意义?我还给他定个期限,让他想清楚要不要认我?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弄得那么卑微?又或者,我就当他不是仇诺,那我不是更少烦恼吗? 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我良久,笑道:“你去做事吧。” 我转身走出了梅林,心跳才渐渐减慢了下来,见了众人都在花园外等着,我有些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招呼了大家往毓庆宫而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方才的情景,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像倒带回放一般仔细研究,仔细分析,经过一番思考,越来越冷静,又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不已。我似乎还是太激动了,我已经认定了他就是仇诺,我不是在问他是不是仇诺,我只是在问他承不承认自己是仇诺,无论他答什么,我都在与我心里的答案比较,他不承认,我就伤心失望,一副要跟他决裂的样子,但他若真的不是仇诺,他又怎么承认呢?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呢?他真的只是听孟清诺吹过一次《乱红》就记住了,真的不知道孟清是谁,那他的所有反应不都是最正常的反应了吗?反而我的举止才是最奇怪的。我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但他说似乎记得孟清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不是仇诺,又怎么会记得孟清?一想到他那深沉的眼神和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的表情,我就感到心里发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要抓狂了。还以为已经问清楚了,原来根本就不清楚,我又自作聪明,反而将自己弄晕了,他到底是不是仇诺的疑问更加困扰着我,让我这一路上心里都不得安宁。 直到到了毓庆宫,秋月忽然碰了我一下,小声道:“还走神呢?已经到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收起心事,反正现在想什么也想不明白,还是看他两日后给我什么答复吧。我们就跟在一个老太监后面,走入了毓庆宫。 第28章 第○二六章 将军 太子的府邸很大,从前星门走入第二进院落都走了许久,落雪被扫到了一边,主道上干干净净,像被擦洗过一般反着光。 太子这时不在府中,便是太子妃叫了人带我们去到后殿一间屋子见她,她上下打量着我。我也暗暗打量了她几眼,这个太子妃还真有两分眼熟,长得年轻漂亮,举止端庄,喝茶的姿势都十分优雅,果然是有些贵族的气质。我忽然想起她来,昨日太后要我汇报备礼的事时,她也在场,只不过当时一众妃嫔太多,我没几人认识,也没注意到她。 但她却好似对我印象很深刻,不急不缓地向我道:“连太后都对你赞不绝口,那肯定是有些本事了,你亲自将礼送来,想是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了。” 我客气地笑道:“福晋过奖了,今日送来毓庆宫的礼品奴婢点过几次,不会有错,总共是五百三十八件,现在都放在外面的院落里了。” “那让下人点清就好了,”她的语气还是不急不缓,说到“下人”两字时,眼神中更有一丝轻蔑和不屑,向着身边的侍女问道,“玉容现在在哪里?” 那小宫女的笑容明显带着讨好,还有一丝不怀好意,“应是在惇本殿前打扫吧。” 我微微皱眉,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经过了惇本殿,但是并未看到有人在那里,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太子妃轻蔑的眼神,小宫女幸灾乐祸的坏笑,令我不敢去想象玉容在这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心头一阵揪紧,深吸了口气,才忍住了没有出声。 那小宫女又讨好地笑道:“若是没在惇本殿,那就一定是被唐夫人叫去训话了。” 太子妃“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似有一丝解恨的笑意,淡淡道:“叫她去把太后送来的礼点清。” 我心里虽然气她们这样欺负玉容,但这是个见玉容的好机会,我也不能错过,当下道:“奴婢对这批物品最熟悉了,不如奴婢去看着清点吧,若有什么问题,也好当面解说。” 我也不理她惊奇的眼色,留下秋月在那里应付她,我就去了停放礼品的院落,四个小宫女和小太监都还等在那里。 我站得有些累,走到一边去坐着。知道这里的人欺负玉容就生气,等下一定要向玉容问清楚,没什么过分的事就算了,若是不然,我也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就在我一肚子闷气义愤填膺的时候,玉容来了,还有五个小宫女一起。她比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瘦了好多,神情也有些憔悴,似乎终日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但她一看到我,双眼就亮了起来,满脸喜色,嘴角也漾开一抹清淡的笑容。 我赫然起身,快步向她走去,她忽然顿住笑,向旁边的小宫女看了一眼,就垂下了头,我脚下也不由得一顿,向那小宫女看去。模样长得倒也标志,就是那眼神太欠扁了,一个小丫头,她还以为自己是皇贵妃了。 我脸色一冷,她们已走到面前来了。那小宫女一脸倨傲之色,冲着我冷笑道:“所有的人都站着,你要坐着,你懂不懂规矩?太后宫里的人就是这样子的?” 我不禁笑了起来,太子府的人还真是了不起,一个小宫女都能这么嚣张,太后宫里的人怎么也不能相比。 她见我一副轻松的神态,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喝道:“你笑什么?” 我正准备给她点教训,忽听身旁的彩玉道:“林大总管是奉太后之命来毓庆宫送礼的,这大雪天的,礼箱浸雪水太久也不好,还是请带我们去仓库,将物品点清归仓吧。” 那小宫女一听这话,忽然就收起了冷傲之色,看向我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分忌惮,敢情她之前将我当作了宁寿宫里的小宫女,听彩玉点出我大总管的身份,她才知道怕了,果然一双势利眼。我不由得向彩玉看了一眼,她倒是会平息事端,我一直与她不太熟,还没发现她这么会做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了小酉子几人将车推上,跟着她们去了仓库。所有人都在忙着,就太子府那五个小宫女站在一边说说笑笑,什么也不做,过得一会儿,只听先前那小宫女道:“玉容,姐姐们要去玩雪,这里就交给你了,看紧点,别出什么岔子。”说着那几人就嘻嘻哈哈打闹着往外走。 岂有此理,简直是忍无可忍了,就你几个小宫女,竟然都敢欺负我的容儿,我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冷冷道:“是哪位夫人叫你来的?” 那小宫女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气恨之色,咬着嘴唇不吭声。 “不说话?”我冷笑道,“那只好去福晋那里问问,是谁派了人过来却不做事?是不是想拒收太后的礼了?” “裴嬛不敢,”她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但语气还是很冷硬,“唐夫人让裴嬛来盯着这里的事,但既然有宁寿宫的大总管在这里,应是用不着裴嬛了。” 我微微冷笑,侧福晋唐氏,看来你是找容儿麻烦最多的人了,我沉声道:“谁说用不到你了?你要么就留在这里将礼品清点完,要么就去请侧福晋换一个人过来。” 她站着不动,我继续道:“你在毓庆宫中,算个什么身份?玉容与你同级,你凭什么使唤她做事?”我又向玉容道:“这张单子交给她清点,你随我去福晋那里找秋月拿另一张单子。” 裴嬛不情愿地接过单子,本来对我的话极为愤怒,但听说我要去找福晋,她又似很恐惧,什么也不敢再说,这让我隐隐觉得太子妃瓜尔佳氏和唐氏不和,就算表面亲厚,暗地里定也是对着干的。 我就丢下一堆面面相觑的人,带着玉容走了。 这毓庆宫我也不熟,就让玉容找个清静隐蔽点的地方,我还有很多事要问她。她带我沿着东墙走了许久,过了一道拱门,然后又穿过了两排房子,往北经过一座木桥,最后在一个废弃的小花园前停下来。 望着园内那一片狼藉,我微微有些吃惊,毓庆宫里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唯独这里却是又脏又乱。她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猜疑,拉着我走进去,笑道:“似乎这里死过人,还闹鬼,没人敢来,就荒着了。” 此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掩盖了一地残叶枯枝,踩上去发出嚓嚓的声音,还真有两分阴森之感。不待我问她过得怎样,她却笑着开口了,“小陌,想不到你都做了太后宫里的大总管了,真是了不起。” “我现在基本上已经取得太后的信任了,”我拉着她的手,有些兴奋地道,“我很快就会想到办法,让她将你也调来宁寿宫……” “不要!”她忽然打断我的话,语气也有些急道,“我就想呆在这里。” 我怔了怔,本以为她会很高兴,没想到她还不愿离开这个地方,我第一反应就想到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恐吓,皱眉问道:“为什么?你别说你在这里过得很好,我不会信的。” 她微微垂了头,面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神情羞涩,半晌才小声道:“我看到他了,在这里可以看到他。” “你看到谁了?”我见着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也急了,她想看到谁?不会是太子吧?太子每日要去给太后请安,在宁寿宫也能看到,基本上皇宫里的很多人,都能在宁寿宫里看到了,她想看到谁那么稀奇?竟然愿意留在这里受那些疯女人的气。 她抬眼看着我,轻声问,“你还记得沐晨风吗?” 沐晨风?那个病怏怏的人?他是太子府上的人?我几乎没经大脑思考,脱口问道:“他是太监啊?”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胡说什么?”她瞪了我一眼,随即笑了起来,面上浮起一丝崇拜之色,“他是当朝的一等镇国将军。 ” “他是镇国将军?”我惊叫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真的假的啊?他那一脸病容,怎么可能是大将军?他打得过谁啊?欺骗玉容这种无知少女还差不多。我立刻正色道,“你别信,他骗你的,镇国将军是宗室爵位,他姓沐,他是汉人,怎么可能受封镇国将军?” “就知道你是这反应,”她嗔道,“太子说的怎会是假?这里上上下下的人见了他都称他沐将军,难道都被他收买了?他不是汉人,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的祖上还是开国大功臣,他改姓名是有原因的。小陌,你就是对他有偏见。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她见我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试图要让我转变观念,“调戏佟佳静璃的恶霸带了人去而复返,是他打倒那群流氓的。” “什么?”我又一次震惊了,这比我听到他是大将军还要震撼,那些人是他打倒的?当时我借口小解出了酒楼,倒真没瞧见,看来人真的不可以貌相,谁想得到啊?他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还能将那一群穷凶极恶的流氓打翻? 她的眼眸变得迷离了两分,“你不知他的身手有多厉害,举手投足,弹指之间,就将所有的人都打倒了。” 你就神化他吧,这又不是拍武侠片,我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没看出他还是个人才。”我终于明白了玉容为什么会对他那么情有独钟,原来当日打倒恶霸的人是他,这个崇拜大侠、憧憬侠客生涯的女孩,在见了他的不凡身手之后肯定就会动心了,根本不奇怪。 沐晨风,大将军;江云升,八贝勒;侯晓攸,璃嫔。那日偶遇,玉容对弱不禁风的大将军沐晨风一见钟情,侯晓攸却对我这个女扮男装的孟清诺一见倾心,而我,现在却喜欢上江云升的扮演者八贝勒,戏剧啊戏剧,真是太戏剧了!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果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玉容用力摇着我,一脸紧张之色,“小陌,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止住笑,还是回到正事上来,“他经常出入太子府?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啊?”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垂了眼不敢看我打趣的目光,半晌小声道,“我只是打扫院落的时候,远远看着他进出来去。” 我摇头叹息,她对着凶神恶煞的流氓都能不皱眉头地冲上去,怎么对着喜欢的人,就这么害羞呢?我忽然又想到了自己,似乎我也不是什么勇敢的人,我也没找过什么机会和八爷相处,我也就只是不敢进不能退地原地观望而已,如果不是将他当成了仇诺,一时冲动,我今天也没勇气冲上去找他私聊,想到我做的糗事我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能想他了,一想就要死脑细胞了,还是先解决玉容的事,我就问道:“你就不找个机会去和他说几句话?” “说什么呀?”她面上羞涩之情未散,却又多了一丝淡淡的惆怅,轻叹道,“他都已经有珍格格了。” “珍格格?”我忽然想起听说过镇国将军要和珍格格成亲这事来,好奇地问,“她是什么人?” “裕亲王的女儿,似乎叫茗珍,大家口里都叫珍格格。”她幽幽一叹,“我有几次无意听到太子和他说话,就在说和珍格格的亲事,似乎他们都要成亲了。” “裕亲王的女儿?”我沉吟着,“我先向太后打听一下,你也不用太心灰意冷,难得自己看上了,就不要这么轻易放弃。” 她摇了摇头,一脸怅惘之色,“亲事是裕亲王去世前就定下的,现在就算裕亲王不在了,婚事也是要办的。” 我脑子里又开始飞快地推想回忆,裕亲王似乎是康熙四十二年死的,距现在那不是都两年多了?守孝三年也快满了,那还真是有些急人了。沐晨风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定要了解下他的想法,我一阵心念电闪,打定主意,还是向八爷打探下,这事先搁一边,我继续问:“太子府里有多少人与你为难?你若将我当好姐妹,就实话跟我说。” “没什么的,”她毫不在意地一笑,“她们只是太子不在的时候,找些小麻烦,无非就是让我去整理杂物、打扫屋子这类的小事情,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真的?”我还是有些不信,“太子在府上的时候,她们就不留难你了?” 她笑叹道:“她们找我麻烦不就因为太子对我好嘛,我们还是秀女的时候,你也知道那些话传得有多难听了,而且我还是太子亲自向皇上要来的,福晋、侧福晋她们心里不痛快,也是正常的。” 这么说都是我害了她了?我以为后宫妃嫔争斗血腥无情,没想到在太子府里当个宫女,也要遭人嫉妒排挤,这皇宫,除了宁寿宫,简直没人呆的地方。 她似乎看出了我在内疚,展颜笑道:“小陌,真的要谢谢你让我进了太子府呢,不然我这一生恐怕都没机会看到沐将军了。” 她还在想着儿女私情,真是爱浪漫的女子,不像我这么现实,首先就是考虑找个安全的地方保命要紧。我丢失了多少快乐,多少勇气,都是因为太胆小怕死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但那些小宫女为何也敢欺负你?” “你说裴嬛?”她皱了皱眉,“她被太子看上,侍了寝,是侍妾了,与我们有些不一样,而且她很得唐氏喜欢,小陌是太后身前的红人,是不需将她放在眼里,但也不用像今日这样教训她,她们这些人很记仇的,万一你日后落在她们手里……” “谁让她欺负你的?我就是看不过去,”我打断她的话,“日后?还不知道谁犯在谁手里。你不用怕她,等下我去找福晋谈一谈,她不敢对你怎样的。” 她定定地看着我,面上担忧之色更重,“小陌,你从进宫以后,就不停地树敌,我真的很担心你。” 原来她却在为我担心,我自己倒还感觉很良好,有太后喜欢我,胤祯保护我,八爷为我收烂摊子善后,贵妃也会暗中罩着我,我的保护链应该是很强大的,太子的一个侍妾裴氏,她能奈我何? 看着玉容一脸忧色,我又心疼起来,叹道:“你看你操什么心?都变得这么瘦了。”我伸手抱她,刚触到她右臂,她却叫了一声,面上一阵抽动,似在忍着疼痛。我一怔,抓过她的手,拉起衣袖一看,整条手臂竟是青一团紫一团,满是瘀伤,手肘处还高高肿起。 我完全呆住了,震惊、愤怒和心口的那一阵阵揪痛令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抽出手,放下衣袖,淡淡道:“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回事?”我眼前还是浮现着她手上那大大小小、有新有旧的瘀伤,声音也不由控制地轻微颤抖,“谁打你了?” 她转身往前走,“唐氏几日前弄丢了一块玉佩,她说是我偷了,所以就打了我一顿。” 我跟上前去,追问道:“你手上有新伤,有旧伤,当是不止一件事了?” 她微垂了头,轻叹了一声,“就这件事严重些,其他就是李佳氏、王氏她们有时嫌我做事动作慢了,也会拧上一手。” “李佳氏?王氏?”我强忍着火气继续问,“还有嫡福晋瓜尔佳氏对吧?” 她摇了摇头,“福晋没有打过我,她只是默许她们打我,真的只是小事,你不要太紧张了。” “小事?”我已经快要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玉容,你怎么可以这么忍气吞声?你越是这样任她们欺负,她们就越觉得可以随便欺负你。” “那我能怎么样?”她忽然回过头,漂亮的眸子中已满是泪水,“我若不忍着,她们可以随随便便将我赶去其他宫房,我怎么还能见到沐将军?” 又是沐晨风,为了这个沐晨风她连命都不要了,我深吸口气,才努力保持了平静,“她们怎么能随便赶你?你是太子向皇上要来的……” “那又怎么样?”她一垂眼,两行泪珠就滚落下来,“太子几次要我侍寝,我都找借口推脱,他根本就不会再管我死活。” 我再一次懵了,我怎么会那么天真?还以为太子会善待她?在那个社会,女人于男人是什么?是玩物!何来欣赏尊重一说?我怎么会把她弄到这个地方来了?我这才意识到我犯下的错有多严重,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留在这里。 我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要怎么跟太后说将她要过来,她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在生她的气,擦了眼泪陪笑道:“小陌,我也不是完全不反抗的,你跟我来看样东西。” 我跟着她在那荒凉的雪地上走了片刻,来到北墙边的一棵枯树下,她扒着地上的雪,捡起一块玉佩给我看,笑道:“这就是唐氏不见了的那块玉佩,她永远都不会找得到了。” 我吃了一惊,“真是你拿了?” “不是,”她将玉佩重新扔在雪地上,笑了笑,“她自己将玉佩掉在一个角落了没找到,就冤枉说我偷了,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了,心想若是还给她倒更成了我偷的了,反正都挨了一顿打,我就干脆将玉佩拿到这里扔了,这废园从来没人来的,她永远也不会找到了。” 我愣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她要说个什么反抗的证明出来,但是我又隐隐觉得心痛,我怎么能够苛责她?一个公主都将我整得那么惨,险些将我逼上绝路,这里这么多人合着对付她一个,她能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笑道:“嗯,做得好。” 她见我笑了,才似松了口气,拉着我往回走,安慰我道:“小陌,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也别将我弄去太后那里,我只想留在这儿,其实这些苦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只要一眼,就再苦也不怕了。” 我微微苦笑,她这是在强调精神力量的强大,但是我不相信,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是必须的,但要先能安稳地活下来,不管她要如何怪我,我也要将她弄到我身边来。 她见了我不以为然的神色,继续道:“这些小事我真的可以应付。只是最近有一件事我也不知怎么办,小陌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帮我想想看。” “好啊。”我也很想帮她,只要她肯说,多么不可能的事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帮她。 “这几日唐氏老是想让我去打扫东阁楼,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她轻叹道,“打扫几座阁楼都是固定的人,我一直是打扫西阁楼的。”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正想着可能有什么阴谋,她又接着道:“东阁楼一直是福晋和唐氏轮流安排人打扫,这两日唐氏却主动独揽了这活儿,还让我去替绮翠。见你之前,她就又叫我收拾了仓库去打扫东阁楼。” 我越发觉得那东阁楼中一定布下了什么陷阱,这个唐氏平日里打骂玉容还不够,还有更狠的手段想害她,这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我想这问题还得从深处分析,又问她道:“福晋和那些侧福晋们之间关系如何?谁比较得太子宠爱?”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差,果然想也未想就说道:“唐氏最得宠,而且裴嬛之前一直是跟她的,现在侍了寝,太子也很喜欢她。所以福晋表面对她们亲厚,其实也觉得自身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看来我之前的猜想并未错,那倒也是,万一太子宠唐氏宠上了天,让唐氏当皇后也不是没可能,福晋当然会紧张自己地位不稳。 “其他的人,李佳氏和王氏是向着唐氏的,林氏、程氏和福晋更好。”她继续说道,“不过太子就特别宠唐氏,其他的人都差不多,对福晋最冷淡。” 看来从太子这个方面来说,还是唐氏一方占上风。我沉吟道:“那唐氏对福晋是什么态度?是恃宠而骄,还是有所畏惧?” “福晋虽然不得太子喜欢,但她家世好,又有背景,皇上也很满意这个儿媳,所以还没人敢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嘴角浮起一丝清淡的笑容,“唐氏也不敢在她面前嚣张,反而陪着小心,很怕被她抓到什么事借此打击。” 我大致问清楚了这里的人际氛围,却更加迷惑了,东阁楼是福晋和唐氏共同打理,那定是很重要的地方,唐氏虽得太子的宠,却也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既然那么怕福晋抓她把柄打压她,没道理在东阁楼搞事才对,她想暗算玉容,也该换个地方,难道她就不怕福晋借此先除掉她?毕竟她比玉容威胁大多了。除非她的阴谋中还计划了要将福晋打落水,她才会选择东阁楼,她将来登上后位的最大阻碍就是福晋,动机也还成立,但得一击击中才行,她就那么有把握,敢向福晋开战了?那是怎样的惊天大阴谋? 我苦苦思索着,若能知道这个阴谋是什么,提前防备,让她们两败俱伤,不但救了玉容这一次,以后也不会再受她们欺辱。 我决定上那东阁楼一探究竟。 第29章 第○二七章 私刑 我向玉容问道:“此时东阁楼上可有人守?” “没人的,”她面上忽然涌现一丝担忧之色,“你不会是想去那里吧?” 我点点头,“唐氏要逼你去打扫,你能躲掉几次?等下我就要回宁寿宫了,我不在这里,你若出什么事怎么办?不入虎|岤,焉得虎子?在这想难道就能将阴谋想出来?” “万一有什么危险?”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还是一脸担忧之色,“万一有毒箭这些暗器。” 我不禁笑了起来,我看了那么多武侠小说都还没往这方面想,她却这么富有想象力。我心里其实大致有个猜想,后宫最流行的暗杀术不就是魇镇这类的事嘛,什么施法扎布偶、钉棺材之类的,现代人觉得迷信,但过去的人却是会因此被杀头的,怎么也不能让玉容犯在这事上。 我更加坚定了要上东阁楼的决心,向她道:“没事儿,你告诉我在哪,我去看看。” “那我和你一起去,”她拉起我往废园外走去,神色凝重,“我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涉险的。” 我感觉她的手冰凉,还冒着冷汗,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道:“不用怕。” 她点点头,镇定了些,带着我出了废园,沿着宫墙往东走,没多久就到了一座阁楼前,是一座三层建筑,门紧闭着,但是并未上锁,她正要推门而入,我立刻拉住她,谨慎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我直觉有些蹊跷,迟疑道:“门未锁,恐怕里面有人。” “这时候没人的,”她肯定地道,“阁楼平时都不锁的。” 我听她这样说,才放心了些,又四下里看了没人,这才与她走进去。一层的窗户全都关着,显得特别昏暗。我们轻手轻脚地踩着楼梯往上走,到了第二层,一眼望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继续去到顶层,这里就多了许多隔间,都有一扇小门,有的关着,有的半掩。 我正欲推开离我最近的一间隔间的门,那门却忽然从里面拉开了,门内站着一人,我吓了一跳,我还没叫,她却见鬼似地惊叫起来。 玉容奇道:“绮翠?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宫女面上惊恐之色还未消失,脸色苍白得吓人,紧捂着胸口,颤声道:“我……我在这里打扫啊,你……你……唐夫人让你来接替我吗?” 玉容一时也没想起怎么回答,就点了点头。那绮翠还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颤声道:“那我先……先出去了。”她说完就往楼梯下走。 她那惊慌失措又紧张的神情让我起了疑,就算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也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而且惊吓跟惊慌紧张是两回事,我觉得有问题,转身叫道:“你站住。”她忽然撒腿跑了起来,我更觉得不对,拉起玉容跟在她后面往楼下跑去。她跑出大门就将门拉上关了,我们随后冲到门边就再也拉不开门,她已在外面上了锁,我听到她的脚步声飞快地远去。 那一刻,我已经意识到祸事来了,赶紧去推窗子,这才发现窗子的活拴全是死的,玉容脸色发白,似也已猜到情况不妙了。我顾不得想后果,几乎是命令她的口气道:“快到处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稻草人、小棺材之类的东西。”要是真找到这些东西,我吃都要将它吃了。 她已经吓得没有主意了,听到我这样说,赶紧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去。一二层楼可以忽略,我快速地在三层楼上的小隔间中钻进钻出,走入到正中间的那一间时,我终于明白祸事是什么了。猩红的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玉器的碎片,也不知那是一件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原来是打碎东西,我反而镇定了些。 还不等我仔细研究现场想好对策,就听楼下大门轰地一下打开了,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声叫道:“来人,给我把她们抓起来。” 紧接着便有几个太监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我们拉了下去。我只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桃红旗装的妇人,脸上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容,在她身旁还站着裴嬛和绮翠,光线自她们身后而来,每人脸上恶毒的神色也显得更加暗沉。 玉容叫道:“唐夫人,玉器不是我们打碎……”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那着桃红旗装的妇人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给我把她们带走。” 我拼命挣扎,但两个太监扣紧了我的手,半点也挣脱不了,一人还捂着我的嘴,将我拖了出去。我看到远处福晋瓜尔佳氏正向着这边走来,秋月跟在她身边,见势不妙,回身就跑,却被福晋身后两个太监伸手拦住,不知福晋开口说了句什么,她也被拉走了。 我心里忽然涌上无边的恐惧,这场阴谋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和玉容被拖进了另一座阁楼,门窗一闭,半点光线也透不进来,昏暗阴森得就似炼狱。两边壁上各点起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福晋在正首坐下,唐氏陪坐在侧,她们身边还站着裴嬛、绮翠和一个跟着福晋的宫女。而在我们身边,则立着四个太监,手持手腕粗细的棍棒,带着一脸变态的狞笑。 忽然一根棍子重重打在我膝窝弯处,我便跪了下去,玉容也被他们推倒在地上。我强忍着怒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想不到办法能度过眼前的劫难。 福晋仍然是那不急不缓的语气,对着唐氏道:“妹妹说有重要的事要审,到底是什么事?” 唐氏陪笑道:“这两个狗奴才,将太子的长命玉灯给打碎了。” 长命玉灯!一听到这名字我就直觉大事不好了,这罪名绝不会比什么魇镇来得轻,这唐氏好狠毒,竟是要将玉容置于死地。我心中一急,更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到。 玉容似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福晋,不是这样的,奴婢是冤枉的。” 我无奈叹息,这种话没用的,明摆着她们设计陷害,我们还被关在那事故现场,人赃并获,根本无从解释,唯一能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让福晋意识到除掉唐氏比除掉我们有意义。我就开口说道:“福晋,玉灯并非今日才打碎,唐夫人这两日忽然要调换打扫东阁楼的人,其中必有隐情,请福晋明察。” 我话说到一半,福晋的脸色就变了,待我说完,她忽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这几日我事务繁忙,妹妹她是怕我过度操劳,才主动揽了打理东阁楼的事,你竟然还敢反咬诬陷?” 我愣住了,那一刻恍然明白,打碎玉灯的人是福晋啊。我真是傻,到现在才想通。那今日这里,连一个公正的人也没有了,我们注定要成为替罪羊了。绝望的感觉一点一点袭上心来,我再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只听唐氏尖刻的声音道:“我看她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动大刑不会招了。”她冷笑了一声,口里迸出三个狠绝的字,“给我打!” 我被推倒在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当日那几十棍子家法,我是眼睁睁看着小红的魂魄离去,多少天我睡梦中都是她那自怜凄怨的眼神,现在她的影子又浮现在我脑海,恐惧蔓延了我的全身,甚至未感觉到此刻棍棒打在身上的疼痛,我的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无边的恐惧,像一双有力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令我快要窒息。 颈窝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我伸手一摸,血?刺人眼目的红色,也忽然刺穿了我的心,我终于从恐惧中挣脱,才发现玉容始终趴在我身上护着我,棍子几乎全打在了她身上,难怪我没有觉得痛。她虚弱的气息在我耳边变得异常清晰,我用力撑起身子推开她,看到她嘴角的鲜血,我泪如雨下,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棍棒如雨点一般密密地打在我身上,我顾不得疼痛,嘶声道:“就算打碎毓庆宫的东西,那也应等太子来审理清楚再定罪,你们怎么可以滥用私刑?” “你以为打碎的是一般的东西么?”唐氏冷冷笑道,“太子早年得那一场大病,皇上守着他几日夜也未见好转,最后从大觉寺请来这盏玉灯,才度过一劫,这是保太子长命百岁的神器,多年供奉于太子居所,你打碎它,还何须审理定罪,将你活活打死也是你活该。” 我彻底绝望了,这么可怕的阴谋,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我就要为自己自以为是的聪明付出生命的代价了。我才刚以为有好日子过了,原来等着我的却是一个大陷阱。我竟然会天真的以为皇宫里会有好日子,我不是罪有应得是什么? 一棍重重地击在我背心,我感觉心都要被震碎了一般,口里涌上一丝血腥的味道。 福晋冷冰冰地声音飘忽不定地响起,“你到底认不认?” 我怎么能认?这是死罪。我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忽听裴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怨毒的嘲笑,“还真是姐妹情深,将她们拉开,两人都动重刑。” 我紧紧抱着玉容,却还是被他们拉开了,裴嬛大笑的声音在我耳边如同魔咒,我还说未来不知谁犯在谁手里,结果竟然是我这么快就掉到她手里了。 两个太监脱去了我们外面的袄子,鞭子抽在身上,像是刀锋划破皮肤的感觉,冰凉刺痛,凌乱的血点飞舞,满屋子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我眼前出现了一点一点闪烁的金光,意识也开始渐渐涣散。胤祯,我看到了他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我却要走了,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被我伤害了;八爷,我还是好想能够留住他春风般温柔的微笑,但是我却要走了,再也不能守着他了,还有谁能来改变他的命运?仇诺,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回来了?是不是就能再看到他了? 眼前最后一点金光消失,周围一片黑暗,我所想到的人,也都随着黑暗的袭来消失。 我以为解脱了,却又被一盆凉水泼醒,这一清醒,伤口的疼痛也变得更加清晰,刺激着我每一根神经,鞭子又落了下来。 我看到玉容口里吐了好大两摊血,紧闭了双眼,只剩下虚弱的呼吸,我心里好痛好痛,我信誓旦旦地要进宫保护她,却根本保护不了她。 认也是死,不认也是死,那还是认了吧,也好少受点皮肉之苦。我挣扎着撑起身子,强忍着疼痛道:“福晋,玉灯是奴婢打碎的,与玉容无关,你饶了她吧。” “好,”福晋似已等这句话等了很久,立刻就道,“那就放了她,但却饶你不得。” 只听裴嬛高声笑道:“既然她已招认了,那是死罪,就将她乱棍打死好了。” 乱棍打死?我心底涌上无尽的悲哀,就没有痛快一点的方式吗? 棍棒落在我身上,我又看到了小红,我借用了她的身子,原来却要跟她一样的命运。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住手!” 我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晕了过去。 第30章 第○二八章 脱罪 “陌儿,陌儿……”一个焦急、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响着,我似乎被他抱在怀里,他轻轻拍着我的脸,声音低沉又急促,“陌儿,你醒醒……” 我微微睁了睁眼,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语声中多了两分欣喜,“陌儿……” 我还是看不清,如坠梦里的感觉,叫我陌儿的人?我突然好想哭,他来救我了,又是他来救我了。我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轻唤他道:“胤祯……” 他紧握着我的手,“我在这里。” 他的手比我还冷,不知为何还在颤抖。但我却觉得很安心的感觉,放心地睡在他怀里,我再也不逞能了,再也不自以为是了,有什么事就让他去解决了。 迷迷糊糊睡着,耳边好像还有很多人的声音,但是很飘远模糊的感觉,仿佛是在梦中,一句也听不真切。不知睡了多久,感觉他松开了我的手,接着一只碗就到了我口边,我眼皮沉得一点也睁不开,仍是闭着眼,喝了一口,苦得我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将碗拿开了一些,待我眉头展开,才又端了过来,那药入口虽苦,但之后却甘甜清新,而且特别地清神,我觉得头脑像是清醒了一些,渐渐也能听清周围那些声音。 福晋和唐氏就一口一句我打碎了玉灯,也不知在向谁交代。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他握着我的手又是一阵轻颤。我知道我还是逃不掉被审问,打碎玉灯这么严重的事,他也救不了我,我必须要推掉,但是福晋和唐氏连成一气,我也口说无凭,就算大家都知道我是冤枉的,怕也只能将我处死了。伤口的剧痛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想办法,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乱棍打死”那句话,恐惧再次无边无际地蔓延膨胀,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他,只有这样,我才不觉得那么害怕。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发抖,离死亡那么近的感觉,我第一次感受到,在玉容家受的家法,比起这来简直算不了什么。 他怕触到我身上的伤口,只是试探式地轻轻搂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太后驾到。” 太后也来了?她不是还卧病在床吗?我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楚,即使她最后还是要逼不得已处死我,但她大病着还来看我,死在她手里,我也不觉得那么悲哀了。 他松开了我,我立刻又被另一个人抱了过去,太后慈爱又充满怜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陌,可怜见的,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碗药下去,我神智已经清醒了很多,这时也可以睁开眼睛来。便看到太后满眼怜爱的眼神,她一手搂着我的肩,一手拂着我额前的乱发。 “太后……”我有好多话想要说,却一句也未能说得出,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别怕,”她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我,“有哀家在这里,没人敢再打你。”她忽然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向着前面的一干人道:“你们谁来告诉哀家,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晋轻咳了一声,似在舒缓紧张的情绪,半晌陪笑道:“回太后话,她打碎了太子的长命玉灯,而且已经供认不讳,臣妾只是依法将她就地处决。” “岂有此理!”太后一脸怒容,放开我赫然起身,厉声喝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哀家?她是哀家宁寿宫的人,就算犯了死罪,你们是不是也该知会哀家一声?岂是你们说将她打死就打死的?” 福晋仍是陪笑道:“太后息怒,只因皇上曾经说过,玉灯是保太子平安长寿的神器,任何人也碰不得,否则一律处死,今日出了这等大事,臣妾也很害怕,立刻进行了审问,她已招认……” “二嫂动用如此重刑,未免有屈打成招之嫌吧?”八阿哥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我蓦然一惊,他竟也来了?我从未听过他如此冰冷的声音,似还压抑了极大的怒气。 “八弟若有疑问,可以重新审理,”福晋笑道,“就请太后主持公道。” 亏她敢说公道二字,她是将我钉得死死的,她们所有人都串通一气诬陷我,太后也不能说什么,今日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我忽然无比地冷静,伤口的疼痛也暂时忘却了,这个重审的机会,我一定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也要尝试扭转败局。 我忍着痛,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屋子中跪下。 我看到玉容躺在太子怀里,昏迷不醒。太子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对审理打碎他的护身神器一事也置若罔闻。在我面前,就是玉容吐的两摊血,尚未全干,我的手按在上面,似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就与她滴落在我颈窝的鲜血一般温热。不知是仇恨、愤怒,还是其他什么,令我紧握成拳的手一阵颤抖。我低垂了眼,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眼里的冷酷狠绝,我不要圣母的光环,对要置我死地的人,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报复。玉容,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唐氏、裴嬛,今日不以血偿,绝不罢休。 “不能换个时候再审?”胤祯的声音几乎是带着不可遏制的暴怒,“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也得等养好伤再审。” 我不敢去看他那愤怒紧张的神色,仍是低垂着头,只听福晋缓缓道:“十四弟,你也知道动了太子的长命玉灯,立斩无赦,是皇上的命令,谁也担待不起啊。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其实根本都不用再审,是八弟有所质疑,才会……” “那就废话少说,”太后沉声道,“有什么人证都带上来。” 离开胤祯那温暖的怀抱,我浑身冷得发抖,这时忽然有一件厚衣服披在了我身上,我抬眼一看,紫芸红着眼眶,面上心疼、懊恼、责怪之色交替出现,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也不敢多说地退下了。我又让她担心了,她定又以为是我惹事了,不是我改不了性子,这次我真的是被暗算的,但是若她都不能相信我,我还怎么能说自己是无辜的? 太后已经在首座上坐下,两边壁上多点了几盏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许多,我也更清楚地看到地上凌乱的血迹。玉容的血在我掌心凝固,我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了,我若被处死了,她以后怎么办?要不了多久,她也一定会被害死。我不敢再想,强打起精神,支撑着疼痛不堪的身子,等着那些“证人”指证我。 最开始是绮翠,她也走到我身边来跪着,但是却不敢向我看一眼,只是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正在东阁楼打扫的时候,玉容忽然带着她来了,还说是唐夫人让她们来接替奴婢,奴婢就准备走了,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哐当一声,奴婢赶过去看,就看到她们在供奉玉灯的房里,地上就有玉灯的碎片,奴婢就赶快去通知唐夫人和福晋了。” 虽然太后还没让我说话,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为自己辩护了,我看了她一眼,镇定地道:“也就是说所谓的人证其实只有你一个?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打碎了玉灯,嫁祸于我?” “不是的,不是的。”她慌张地摇着头,看着座上的太后道,“玉灯不是奴婢打碎的,真的是她们干的。” 太后冷然地看了福晋一眼,“你不是说审得很清楚了吗?就是这样个清楚法?” “并非只有绮翠一人看见,”唐氏忽然站了出来,垂首道,“臣妾也亲眼所见。” “唐夫人当时不是没在东阁楼么?”我冷笑道,“又怎么亲眼所见的?难道奴婢还将玉灯打碎了两次不成?东阁楼并不该玉容打扫,但唐夫人却几次三番逼着她去,谁又知唐夫人是不是在帮绮翠隐瞒错事?” “奴婢也看到林大总管打碎玉灯了,的确是有两次,第二次是奴婢亲眼所见,”裴嬛忽然也站了出来,跪在我旁边道,“奴婢与绮翠没有任何人情纠葛,当没理由为她隐瞒了?” “你们还不都是一起的?”胤祯已经忍不住愤怒地叫了起来,“二嫂你就是这样袒护毓庆宫的人是么?” 我无奈地向他看了一眼,他这一闹又打乱了我的思路,我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真的好怕他再为我出头连累了他。他一张脸因愤怒涨得通红,两眼死死地瞪着福晋,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不冷静的样子,心中更是慌乱。目光一转,就看到他身旁的八阿哥,他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冷暗,面上眼里再也看不到往日温柔的笑意,只是垂目盯着地上那斑斑血迹,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定是在想可以怎么为我补救了。 我暗暗苦笑,这才看到还有一个人——四阿哥。他紧皱了眉头看着我,深冷的眼眸里似有什么被压抑掩藏着,只剩一个黑洞,他见我看向他,面容微微抽动,眼里的黑洞却更加深了。 我慌忙垂下眼,只听福晋接着胤祯的话向太后缓缓道:“臣妾并没有袒护毓庆宫的人,只因臣妾也看到了。” 她这话说出来,我心头一震,心知这下是完了,抬眼一看,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看来她与唐氏背地不和的事这些阿哥们也都知道,她是最不可能维护唐氏的人,若连她都要帮着唐氏,那我还有什么生机?她的话最公正最有说服力了,我不认也得认。 八阿哥的眉头也紧紧皱起了,面上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似乎他也想不到怎么可以为我开脱了。 胤祯满脸焦急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福晋,还不死心地道:“那也可能是她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话立刻就被唐氏打断,“就算她是无意的,那也是死罪,何况她还是故意的,所以才要乱杖打死。” “乱杖打死”这几个字令我全身一颤,血液像是一瞬冻结了,身体上的疼痛倒好似暂时消失了,临近死亡的恐惧令我神智更加清醒,我沉声道:“奴婢怎么可能如此不知轻重,在毓庆宫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打碎东西?” 唐氏神情镇定,似胸有成竹地向太后笑道:“起初玉灯只是弄掉了一角,或许她是无意的,但当臣妾赶到的时候,她竟然说不就是打碎毓庆宫一件东西,有什么了不起,还将整个玉灯都拂在地上,很多人都看到的。” 紧接着绮翠和裴嬛就点头附和。 我抬头看向太后道:“太后知奴婢素来谨慎,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后宫里谁不知道你有多嚣张?”唐氏尖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都敢和十四阿哥睡到一张床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可能做的?” 这句话仿如晴天霹雳,我仿佛被巨雷击中,全身猛地一颤,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再也无法掩饰眼里的惊恐。 那晚的事怎么会有人知道的?青鸢、紫芸断不可能出卖我,那又是谁?而且这事怎么可能就传到了毓庆宫?难道是今日带来的小宫女中有人造事? 没有一个问题我想得出来答案,我求助似地向胤祯看去,他脸色苍白,神色也有些惊慌,但清亮的眸子里,更多的却是自责,他一定是在怪自己当日一时任性,竟害得我今日百口莫辩。 慌乱之中我又看到四阿哥冷厉的神色,瞪向我那一眼中似乎还有一丝隐忍的怒气,然后撇过了脸。他一向都对我那么凶,这下恐怕更鄙视我了。 还好八阿哥神色很平静,之前面上的忧色散了一些,定定地看向我,那眼神竟带着一种让我觉得无比安定的力量,只要他相信我是清白的,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太后严厉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两分怒气,“放肆!这种莫名奇妙的话你也敢说?谁让你在此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言乱语的?” 唐氏一惊之下脸都白了,慌忙跪下道:“臣妾该死,臣妾也是听人说的,十四阿哥在宁寿宫留宿那晚,就是和她在……在书房……” “你住口!”太后厉声喝道,“你就是说哀家的宁寿宫有污七八糟的事儿了?不错,胤祯那日是留在书房睡的,因为他来帮哀家整理仓库准备赠礼,晚了就在那里休息,但小陌那晚却是在花园里做事,哀家和胤禩都看到她睡在花园里,何来你说的她与胤祯同睡一床?你再敢道听途说,休怪哀家治你的罪。” 唐氏吓得面无人色,慌忙点头道:“是,是,臣妾再也不敢说了。” 这惊人的变故,令我有片刻失神,不由得向八阿哥望去,我想起了那日早晨的梅林,想起了醒来后身上的披风,真的是他来过,他肯定也知道胤祯赖在书房睡了,未免日后有闲言闲语,他还将太后请到梅林来看我,他又在为我善后。 我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暖流流过,伤口的疼痛也减轻了,看着他不觉微微一笑,他深沉的眼眸中带着无限怜惜,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无奈。我心中不觉又是一痛,今天我又犯傻让他措手不及了,那就不要再为我担忧了,这一次,我自己惹来的祸事,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好了。 第31章 第○二九章 回击 唐氏,真要感谢她逼我战胜了自己的良心,本来我还一直在犹豫,我只想为自己开脱,证明是受她陷害,但现在看来远远不行,纵是将玉灯打碎的事推在她身上,她还可以丢出绮翠来自保,绮翠死不死与我无关,唐氏却无甚损失,既然她要将胤祯拉下水,那要玩就玩大的,今日,她欠我和玉容的棍子要还回来,日后,也休想再有好日子。 我微垂着头,低声道:“太后,玉灯的确是奴婢打碎。”我话音刚落,就听到胤祯重重吸了一口气,我也不去看他,继续道,“但事实并非唐夫人所说。奴婢先前也没有说实话,只因奴婢知道,若是说出事情的真相,就必死无疑,奴婢还以为可以侥幸脱罪或是从轻发落,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行……奴婢说不说真相都是死路一条……就请太后……赐奴婢一死吧。” 说到后来,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唐氏,这就是演技,睁大眼睛看着吧。 我浑身是血,楚楚可怜的样子根本不需装,只要几滴眼泪,太后这么仁慈的人就会心疼万分。我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她果然一脸疼惜之色,急得直捶身边座椅的扶手,“你这孩子,你有什么委屈照直说,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我垂下眼去,“奴婢不敢说。” “哀家让你说你就说,”她忽然起身向我走来,伸手拉我起来,“就算你有什么错,也只能哀家来罚你,你不用怕这里任何人。” 我站起身,全身好似散架,反不如跪着舒服,痛得我眼泪又流了出来,“事关皇家颜面,奴婢说出来也活不了,一定会被处死灭口。” 她却以为我是害怕得哭了,面上怜惜之色更重,“这件事中你若真是无辜的,哀家绝不让任何人治你死罪。” 这下我放心了,我就等这句话,我向唐氏看了一眼,她不知死活得意非凡的样子反令我的良心好过了。 我又向太后低声道:“太后要奴婢说,奴婢也不得不说,但是此事真不宜让皇室以外的人知道。”其实我最想只留唐氏与我对簿公堂,但想到胤祯他们这个时候绝不会走的,我又只好改了口,但是却绝不能留玉容在这里,以免她以后会有麻烦。 太后点了点头,沉声道:“宫女太监们都退下。” 我向太子看去,他还紧紧抱着玉容,一脸愁闷气愤之色,半晌才将玉容交给他随身的两个小太监,叮嘱道:“小心照看。”待该走的人都走了以后,他向左首座上走去,经过我旁边时一脸阴沉,冷冷道:“你最好是一五一十说清楚!”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还以为玉容是被我害的了。我觉得浑身骨头都似要碎裂了,实在撑不下去,双膝一软又跪下道:“事情要从奴婢到毓庆宫开始说起,唐夫人本是让裴嬛来仓库清点礼品,但是她却什么也不做,只留下玉容一个人,她自己便要带人去玩雪,奴婢想到太后还卧病在床,要快些办完这里的事回宁寿宫伺候,若只有玉容一人打点,定要很晚才能做完了,所以奴婢一时生气,就与裴嬛口角了两句,然后留她在那里清点,奴婢打算去找福晋再要两个人来帮忙,但是又不认识路,所以就叫玉容带奴婢过去。” “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唐氏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现在是让你讲东阁楼里的事,你扯那么远拖延时间么?” 太后冷冷看了她一眼,“谁让你大呼小叫的?她不从头到尾说,哀家怎么知道裴嬛与她有了过节?” 裴嬛吓得脸色发白,慌忙道:“林总管只是训斥了奴婢两句,奴婢也自知不对,绝不敢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谁说你报复了?”太后冷哼一声,“是你自己说的吧。” 裴嬛更是吓得心惊胆战,慌忙叩头道:“奴婢不敢,太后明察。” 太后也不去理她,向我柔声道:“小陌,你继续说吧。” 我故意不一语惊人,就是要这样慢慢地从头到尾说来,让福晋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到底是与我合作,还是继续做无谓的指控。我缓缓道:“经过惇本殿时,玉容说殿前的雪还未打扫,怕唐夫人责怪,就向奴婢指了路去找福晋,她就留下打扫。奴婢就自己去后院找福晋,但是奴婢对毓庆宫不熟,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这对你来说倒几乎是肯定的,”太后轻叹了一声,又好笑又无奈地道,“你在宁寿宫呆了十多天,都还常常走错路。” 我垂眼接着道:“那个地方越走越荒凉,像是一个废弃了的花园,奴婢发觉不对的时候又不知怎么走得回去。” “你说的地方是不是东北角的黎苑?”太子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怎么走到那里去的?” 我抬眼看着他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本是去后院找福晋,胡乱走着就走去了那里。” 他也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挥挥手道:“那你接着说。” 我继续道:“就在奴婢不知道怎么办时,忽然看到前方不远的宫墙上出现了一条人影,身形高大,穿着紧身的劲装,他从那宫墙上跳下来,停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在等人,后来又没等到,他就走了,奴婢以为他是刺客,就跟着追了去。” “你去追刺客?”太子的语气充满了不相信,“你要编谎话脱罪也想清楚了再编。” “奴婢没有说谎,”我坦然地看向他的眼睛,“奴婢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因那个地方太荒凉,又阴森恐怖,奴婢很害怕,只想着怎么能离开那里,所以也不管他是什么人了,他若真是刺客,肯定要去有人的地方行刺,奴婢正好跟着走出那里。” “然后呢?”太子冷冷地笑道,“刺客去了哪里?” 我对这太子真是无语了,我现在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玉容,更是在为玉容报仇,他却将我当作那恶人句句为难,我顿时又来气了,语气也冷了两分,“他去了东阁楼,当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奴婢想去通知人抓他,又怕他跑了,所以就悄悄跟在他后面进去了,打算见机行事。”我看了他一眼,不待他质疑我,我又接着道,“太子一定又要觉得奴婢女流之辈贪生怕死,怎敢跟进去了?奴婢也没打算要与他性命相搏,只是想看看情形,但一进东阁楼,奴婢就觉得那不是住人的地方,门窗上按一定卦象布着风水阵,应是供奉着什么宝物,所以奴婢就以为他只是盗贼,所谓做贼心虚,要怕的人也该是他,奴婢反倒不怕了,所以就大胆地跟他上了楼。” 这次太子没有说话,唐氏却开口了,“荒谬,你可是要说玉灯是那贼人打碎?” 我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奴婢方才已经承认了玉灯是奴婢碰掉,而且福晋也说她看到了,奴婢无从抵赖。”我又看向福晋道,“奴婢跟着那人上了楼,才知道他并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去与唐夫人偷情。” 我前面酝酿那么久,就是等着说这句惊人的话,话一出口,果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胤祯满脸惊讶错愕之色,随即又一副恍然大悟更心疼我的样子,八阿哥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紧握的手也一瞬松开。 太子对着我怒目而视,转瞬又向唐氏愤怒地瞪去。唐氏急得满脸通红,跺脚大叫道,“你胡说,你污蔑我。” 我仍是看着福晋,加快了语速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开始只是躲在房间外,听到那男子问为何不在老地方相见,唐夫人就说那里阴森恐怖,大雪天又冷,这两日已向福晋揽了打理东阁楼的差事,可以放心在这里相会。那男子又问为何不让裴嬛来接应,往日有她牵线掩护也稳妥一些,唐夫人就说今日太后宫里来了人,裴嬛有事忙去了,还让那男子放心,不会被人发现。” “你胡说!”裴嬛不知是惊是怕,浑身都在发抖,忽然用力将我推倒,厉声道,“根本没有的事!你含血喷人。” 我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要保持跪在那里都很困难,被她推倒在地,伤口摩擦在地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痛。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扶了起来,我抬眼一看,胤祯眼中满是心疼之色,我本想对着他笑一下,让他不用担心,却被他眼眸中的哀伤灼得眼眶一热。 太子已将裴嬛从我身边拉开,她还在嘶声叫道:“她胡说的,不是真的。” 太子冷冷道:“老地方是哪里?” 这一次的疼痛让我渐渐麻痹的神经又开始苏醒,我也不知道还可以撑多久,示意胤祯站回去,我继续说道:“老地方应该就是奴婢胡乱走入的那座废园。” 唐氏见太子动了疑,急解释道:“黎苑荒废多年,妾身根本从未踏入,太子爷千万别听她信口胡说。” “奴婢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看着她冷冷一笑,“之后奴婢就听到那男子与唐夫人在房间里亲热的声音,奴婢知道撞上这种事肯定是死路一条,就准备悄悄离开,但因为太害怕,从楼梯上摔倒了,发出了声音,就被衣衫不整的两人赶出来看到了,那男子要杀了奴婢灭口,奴婢只好跑,扭打之间就被他推到那盏玉灯上,他还要杀了奴婢,但这时福晋就来了,唐夫人让那男子躲起来,又向福晋状告奴婢打碎了玉灯,让人将奴婢抓走,玉容赶来想救奴婢,也被她们一并关起毒打。其实福晋只看到奴婢摔在玉灯上,并没有看到真正的过程。”福晋从未说过亲眼看见我故意拂掉玉灯,她也还是一个谨慎的人,对能否一击命中的话有所保留。 这时她看着我的眼光复杂了起来,我知道她心里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如此好的一个让唐氏永不翻身的机会,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有,但是她又怕我只是口说无凭,并不能真的制住唐氏,所以始终未开口。 唐氏却已经要气得疯了,强装镇定地道:“太后千万不要听信她惑众妖言,她分明是想为自己脱罪……” “奴婢怎么敢用这种事来脱罪?”我打断她的话,仍是看向福晋道,“奴婢也不想知道这种招致杀身之祸的丑事,唐夫人说奴婢毒口诬陷,为何又不是唐夫人诬陷奴婢?唐夫人与人通j之事就不可思议,奴婢素来言行谨慎,故意胆大妄为地打碎玉灯就不匪夷所思?若奴婢没有故意打碎玉灯,为何要在未通知太后和太子的情况下就让乱棍打死?只因唐夫人要杀人灭口,掩盖她的丑事。” “你……你……”唐夫人已经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以为凭空编造一个人出来就可以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的人是唐夫人你,”我冷冷看着她,“奴婢若只是编故事,怎么编得过你们这么多人,你们一人一句亲眼所见奴婢故意打碎玉灯,奴婢就百口莫辩,通j之事你们也可以众口抵赖,奴婢若是找不出这个男人来,编一个故事又有何用?” “你……你……”唐夫人一张脸又红又白,指着我怒吼道,“你将这个人找出来。” 我仍是看着福晋,缓缓道:“那人翻越宫墙的时候身上掉了一样东西,就在那废园之中,寻到它或许就可以顺着线索将这人找出来。” 福晋双眼一亮,我说出有证据,她就开始觉得我的胜算大了,那是很可能扳倒唐氏了。看着她那一刻的神色,我就知道她已经决定站在我这一方了。 太后沉声道:“那好,太子和胤禛去看看是否有小陌说的东西。” 我脑中忽然又多了一个担忧,太子被人戴绿帽子那是多丢人的事,家丑不可外扬,他说不定并不想找出这个人来,而四阿哥现在又是太子一方的,怕也要帮他隐瞒,那我今日这出戏就白演了,我忽然急道:“太后,恳请让八爷一起去做个见证。” 我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四阿哥冷冷哼了一声,举步往外走,八阿哥神色不变,眼眸中却似乎多了两分赞叹。 他们走后,太后向福晋斜睨了一眼,“你不是说审得很清楚么?你到底有没有看见小陌故意拂掉玉灯?” “臣妾……臣妾……”福晋一时着慌,支支唔唔地道,“臣妾是看到她和玉灯都摔在地上,至于其中隐情却是不知。” 我替她接道:“福晋审问之时,是奴婢不敢说出真相,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奴婢怕福晋要替唐夫人遮掩,说出来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未曾说。” 太后“嗯”了一声,屋子里就再无人开口,一时沉寂了下来。 这沉静是被太子一声怒喝打破,伴着一声冷厉的“贱人”出口,唐氏已被他一个耳光扇到地上,嘴角立刻就流出血来。 唐氏脸色惨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灵魂都似出了窍,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声音抖得厉害,“妾身……妾身……真是……冤枉的。” “你还敢说冤枉?”太子将手中的东西用力往地上一摔,“你看这是什么?” 伴着一声脆响,上好的玉佩被摔成了几块,唐氏看到那些碎片,脸色更加惨白,捂着微微肿起的脸,颤声道:“这块玉佩……妾身在几日前……就……就丢失了。” 太子近乎咆哮道:“是丢失了还是送给了那个男人,你心里明白。”说着又是一耳光扇在她另一边脸上,厉声喝道,“说!那男人是谁?” 唐氏两手捂着脸,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拼命摇着头,“没有男人,没有……妾身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冷眼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还真有一丝痛快,多亏了玉容将她的玉佩扔在了那座废园里,我才可以让故事完美成真,玉容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了。 太子的怒吼还在继续,“你说不说?到底是谁?” 唐氏的头摇得似拨浪鼓,“妾身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妾身途经那里掉下了。” “黎苑荒废多年,你跑去那里与人私会掉下的?”太子冷喝道,“你先前不是说从未去过那里?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唐氏可能已经吓傻了,爬起来跪着,抱着太子的腿,哭道:“妾身真是冤枉的。”她忽然指着我道:“是她!是她诬陷妾身,是她偷了玉佩扔在那里陷害妾身。” 我冷冷笑道:“唐夫人方才才说玉佩几日前就掉了,奴婢今日才第一次到毓庆宫,怎么能在几日前偷了你的玉佩?” 太子一脚将她踢开,向门外道:“来人!将她拖出去杖刑伺候,打到她说为止。”唐氏哭哭啼啼地被人拖了出去,太子又指着裴嬛道:“还有你,你竟然瞒着本太子,替那贱人张罗偷汉子,你今日不招出那j夫是谁,连你一起打死。” 裴嬛惊慌地大叫冤枉,却也被拖了出去。 外面传来一阵阵惨叫声,我双眼一闭,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眼泪不是为她们而流,是为我自己,从前我编再多的谎言都没害过人,残忍如拿孟清诺是我大哥来骗佟佳静璃,也只为自保,但现在,我却是在害人了。我终于丢掉了不利于生存的一切东西,纯善、良心,统统离我远去。我睁开眼来,就看到八阿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一定又将我看穿了,忽然觉得,他是不是仇诺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不再是孟清,今天,孟清存在这尘世的灵魂都已死了,今天,就是孟清的祭日。 太子脸上还是不可遏制的怒气,太后只四下扫了一眼,冷淡地说了一句,“查清楚了?这种事别闹得太大,自己关着门解决吧。”说完就准备起驾回宫。福晋留在那里善后,太子和四阿哥往一边大殿去了,胤祯和八阿哥陪着太后出宫,都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我由秋月扶着,慢慢跟在后面。 见人都走得远了,我向秋月道:“麻烦月姐去向太后说一声,礼品清点的事我还得向福晋交代清楚,说完我就回去。” 她担心地看了我一眼,迟疑着,“可是你的伤……” “我没事,”我强作了一副笑脸,“去吧。”看着她去了,我才拖着疼痛不堪地身子倒回去找福晋。每走一步,骨头都似要散架,但是事情还没完,我不能停下来。 我用力关上阁楼的门,一步一步向福晋走去,她满脸惊讶地看着我,“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我轻笑道,“来和你谈一笔交易。” 她脸上猜疑惊诧之色更重,“什么交易?” 我淡淡道:“你还真以为是老天在帮你么?帮你掩盖打碎玉灯的真相?还从天而降一个男人来,让你的劲敌唐氏永无翻身之日?告诉你,黑锅我帮你背,唐氏我帮你除,但是也要向你讨一点报酬。” “你……你……”她又惊又恐地看着我,轻叱道,“你在说什么……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我冷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没办法证明玉灯是谁打碎的么?你真以为唐氏与人通j被我撞见了?东阁楼只有你和唐氏打理,若是唐氏的人打碎玉灯,封楼几日,你会不起疑?你会不利用这个机会治死她?因为打碎玉灯的人是你,唐氏不敢和你斗,所以才要丢出玉容来自保。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做得很高明,没人知道你的事。” “放肆!”她因气愤而涨红了脸,喝道,“你一个奴才,还敢以下犯上了?” “在你面前,我可不是一个奴才,”我斜睨了她一眼,“我是来和你平等地谈交易的人。唐氏清清白白,都能被我扯上一个通j的罪名,你还真的打碎了玉灯,我要将你揭发出来又有何难?你以为你就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就算没有,也可能会像唐氏的玉佩那样,忽然就冒了出来,是不是?我也没必要唬你,今日我可以帮你打击唐氏,同样也可以帮唐氏除掉你,你之前不是一直帮着唐氏说我打碎了玉灯么?看见我能将唐氏通j一事钉死了,就改口来帮我了,我若是能将你打碎玉灯一事钉死,你说唐氏会不会也改口道出真相呢?” 她开始还有些惊恐,现在却冷静了下来,大笑道:“你真能证明我打碎玉灯,为何不钉死我?那可是死罪。” “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冷冷一笑,“留你不留唐氏,当然是因为你更有价值,可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治不了你。换做你,也会选择留下一个有把柄在你手中的人,是不是?我也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毓庆宫里,没人比你更能照顾玉容,我也不要你对她有多好,不要让人随便欺负她就行,你答应,事情就像今日这样了结,你做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去。总之,玉容好,你就好,玉容不好,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大胆!”她又激动了,怒吼道:“你竟敢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么样?”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本事就不要留下什么把柄让人威胁。” “你……你……”她已经暴跳如雷了,“就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这一点,我也可以先治你死罪。” “那我在死前也只好解释一番我为何会目无尊卑了,”我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戏谑地笑道,“你是尊,我是卑,你的命比我值钱多了,你肯与我同归于尽那还是我赚了。” 她已经气得语无伦次了,“皇宫里怎么会出了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你……你……你是一点也不怕得罪我了?” 我冷笑道:“我进宫以来,没想过得罪任何人,但是无奈却将秀女、皇子、公主、贵妃、太后都得罪过了,也不介意多你一个太子妃。” “你……”她猛吸口气,大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还有一件事,”我也被她惹得情绪有些激动了,冷声道,“唐氏打我和玉容,还了一顿棍子,我可以放她一马,但是有谁再敢胡言乱语伤害到胤祯,我绝不会放过她。” 我也不再看她怒发冲冠的样子,转身拉开了门,一脚踏出门槛,才发现侧门外竟立着两条人影。 第32章 第○三○章 暧昧 紫芸还真是一点也不心疼我,将药酒涂在我身上淤青红肿的地方,就狠着劲揉,青鸢虽是轻轻帮我擦洗鞭子打出的伤口,但那皮开肉绽的撕痛,还是让我受不了,我又哭又叫,“我不要上药了,你们不要管我了。” “不管你?你对十四爷说去。”紫芸手上又加了两分劲,“你别叫得跟杀猪似的,整个院子里都听得见,让人笑话你。” 我还管谁笑话,我现在痛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一用力,我就哭闹得更厉害了。 胤祯隔在屏风后面,我就看到他的影子,在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叮嘱紫芸青鸢,“你们轻一点,轻一点,陌儿很痛的。” 青鸢已经端了几盆血水出去,轻叹道:“十四爷,已经很轻了,但伤得这么重,肯定会痛的。” 紫芸白了我一眼,撇嘴道:“我这可轻不得,得将药酒揉进去才有效,你别叫得那么撕心裂肺了,外面的人听到还以为你在生孩子。” 外间屋子忽然响起一声轻笑,“谁在生孩子?”紧接着秋月和双喜就迎了出去道:“八爷吉祥。” 我赶紧闭紧了口,他已经走了进来,透过那朦胧的屏风,我又看到他修长的身影。 胤祯问道:“八哥,皇祖母没说什么吧?” 他笑道:“对我没说什么,就不知对你要说什么了。过去吧,皇祖母训完话还要休息。” 胤祯起身道:“那我去了,等下再过来。”说完就走了。 我本以为他是来叫胤祯去太后那里的,这下也该一起走了,他却坐了下来,还拿起案桌上我抄的一卷佛经来看。我咬紧了牙不吭一声,只希望他快些走,他却一副很有闲情雅致的样子,慢慢翻着经文。 紫芸越来越用劲,我只是闭紧了口,但眼泪却忍不住往外流,她还打趣我,“现在不痛了?” 我哼了一声,“不痛你来试试。” 她一脸诡异的笑容,“那你现在怎不叫了?” 我真想缝上她的嘴,忍着痛道:“免得被你说我生孩子。” 她故意转头看了屏风后面一眼,高声笑道:“看来以后给你上药,得将八爷请过来。”我抓着她的手,满脸哀求之色,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八阿哥仍是很专心地看着佛经,看都未向我们这边看一眼,淡淡道:“方才在外面听到那叫一个凄厉的,这会儿安静了反倒不习惯,别憋出内伤来才好。” 我向他瞪了一眼,“想笑就笑吧,憋着也会有内伤的,你们都是幸灾乐祸的。” 他翻了一页经文,声音还真是冷淡,“那也要某人有那本事惹祸,旁人才有可乐的。” 我忽然想起了从太子妃那里出来拉开门的瞬间,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冷厉,现在想起还后怕,不禁打了个寒颤,转过头不去看他。又过了许久,我这上药的酷刑才结束,紫芸帮我穿好衣服,我就继续伏在床上,他还坐那里不走,也不知那佛经有什么好看的。 青鸢和紫芸向他告了退就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他。他终于放下佛经,语声带着一丝轻嘲,“整日抄这些东西,也没见你有什么领悟。”说着便起身绕过了屏风向我走来。 我又莫名紧张起来,想到他之前那冷厉的眼神就害怕,挣扎着要起来给他行礼,他语气中终于有了两分笑意,“你动来动去伤口不痛吗?睡着吧。” 他允许我睡着和他说话,那我便不动了,但却把头转朝里面,不去看他。他替我将被子拉上去了一点,似在床头坐下,然后就没声音了。 我等了许久他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我沉不住气了,“八爷有什么要训诫奴婢的就赶紧说吧,免得奴婢睡着了就听不到了。” 他淡淡道:“刚挨了顿打都没得到一点教训,训诫你有用吗?” “没话说就算了,”我也没什么耐心地道,“扰人清梦是很缺德的事,八爷懂的?” 他轻笑了一声,伸手抚上我的头,手指插入我散乱的头发中,缓缓滑下,那一瞬,仿佛有一道电流从他指尖透过长长的发丝传到我身上,我不禁全身一颤,脑子顿时就没法思考了,他的指尖似也带着一丝轻颤,一点一点将我凌乱的头发梳顺。 这亲昵暧昧的动作实在是让人有点吃不消,我也不敢动一下,拼命想着话题转移注意力,忽然道:“十四爷被太后叫去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有什么事?” “想他了?”他的手忽然停住,收了回去,声音还如先前一般清淡,“最多就是说他将你从毓庆宫背回来的事,到底于理不合,挨顿训是免不了的了,不过他听到你对太子妃说的最后那句话,受什么都会觉得值得了。” 我小声嘀咕着,“果然听到了呀。” 他轻笑了一声,“宫女要为阿哥出头,怎么听都觉得这对象说反了。不过这话是你说的,那就自然了。” 又在挖苦我,我忍了,低声道:“八爷还听到什么?” “说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么?”他语声中的笑意又消失了,“现在知道怕了?” 我轻哼了一声,“说了便说了,奴婢才不会怕她。” “那倒是,”他的语声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你怕过谁?” “怕八爷你呀。”这本是我心里的话,不知怎的竟说出口了,之前看到他那冷厉的眼神,我才知道我多怕他生气,怕他觉得我是坏女人,怕他不会再对我好了。他进屋子后一直冷冷淡淡的话别提让我多难受了。 他忽然沉默了,我正欲转过头,他的手又滑上我的头发,我便又不敢动了,良久才听他淡淡道:“真要怕我,以后就别再不分场合地胡言乱语了。你与太子妃那番话,好在是被我和十四弟听到,若是落入其他人耳中,你可知有什么下场?” 我怔了怔,这时才明白了,他当时那么生气不是气我心思毒辣,是担心我才生气,这下我心里竟开心起来,小声道:“不该说也说了,有什么下场奴婢也不管了,八爷看着办吧。” “你这小无赖,”他终于笑出声来,“就是赖定我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落满笑意的眼眸,轻声笑道:“那也要八爷肯让奴婢赖上才行啊。” 他微垂了眼,没有继续接我的话,只是将我的头发缠在指尖把玩。半晌才道:“现在还喜欢这里吗?” “啊?”我只看着他缠我的头发,心神恍惚,一时也没明白他问话的意思。 “你不是对十四弟说喜欢皇宫才要留在宫里吗?”他看了我一眼,打趣地道,“现在还喜欢吗?” 这个十四,还真是什么话都对他说。我有些心虚地道:“喜欢啊,奴婢还没有玩够。” “进步也还算快,”他继续缠着我的头发,淡淡笑道,“从前还会傻得弄一场病出来救得月,现在可以拿通j这样阴损的事来反击了,我也很想看看你能玩到什么程度。”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当初在储秀宫那场病是自己弄出来的,知道对要害我的得月,我还想救她一命;知道对唐氏的手段差不多已到我的极限了,难道我还真做得到杀人不眨眼啊?好讨厌这种被他一眼看穿的感觉,生着自己的闷气道:“谁叫八爷不肯救奴婢,奴婢只想得出这么阴损的事自保。” “你怎知我不会救你?”他看了我一眼,松开指尖缠着的头发,轻笑道,“你若是不开口,让我来说,唐氏现在已经死了,她是受过册封的侧福晋,通j找不出j夫,也不能随便治她死罪,你编这故事也算是救了她一命。” 我心头猛地一震,忽然就想起重审之时他冷暗的脸色,还有他握紧又松开的手,他不是没有办法救我吧?他为夺嫡多年经营,怎可能没在太子府布局?他担心的不是救不了我,而是救我可能会打草惊蛇。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后怕,不管他最后会不会救我,我都好庆幸自己想了个那么阴损的招脱身,没有连累他。我又感到很开心,还有些得意地道:“那八爷觉得奴婢这故事编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还真是直接,冷淡地道,“小女孩儿玩的游戏。” 我轻哼了一声,又将头转朝里面,“奴婢本就是女子,自然没有八爷那样的雷霆手段。” “女子当中也算是不错了,有些小聪明,”他又抚上我的头发,不冷不热地道,“明知道有阴谋还要闯了去,天下怕是找不出比你更勇敢的人了。”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挖苦了,就当没听见。他又沉默了片刻,忽然沉声道:“在宫里玩腻了就说一声,接你到我府上来玩。” 我蓦然一惊,转过头就脱口问道:“到你府上做丫头啊?”话一出口,就看到他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玩味的浅笑,我立刻就后悔了。 他笑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不做丫头做什么?我还真答不出来。只觉脸有些发烫,慌忙又将头转过去,低声道:“奴婢觉得宫里挺好的,没想过要出去。” “总有一天会出去的,”他淡淡道,“你现在慢慢想吧。” 有什么好想?就算让我做侧福晋,我也还觉得委屈呢。老天让我穿越,我就是来拯救一个我所钟爱的历史人物的命运的,说不定我功德圆满就又回去了,感情的事还是少想的好,暧昧终成伤,不能和他玩的。定了定心神,我又转过头,看着他道:“奴婢想向八爷问一个人。” “嗯?”他嘴角的浅笑散了,眼里的笑意却深了,“不是又要问孟清吧?” “那个人反正都死了,八爷想不想得起都没什么要紧了,”我看着他把弄我头发的手指,轻声道,“八爷和沐将军熟吗?” “嗯。”他的手停了下来,“想问晨风什么?” 我抬起眼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试探问道:“听说沐将军要和珍格格成亲了,他喜欢格格吗?” 他似乎怔了怔,看着我的目光忽然像是拉远了,半晌才道:“自然很喜欢,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珍格格呢?”我也不理他的问题,继续问道,“她喜欢沐将军吗?” 他的脸色忽然一沉,眼里仅存的一点笑意也消失了,眉宇间立刻就笼了一丝阴霾。我追问道:“怎么了?到底喜不喜欢?” “他二人成亲和你有关系?”他的声音冷淡了几分,“谁让你问这些事的?” “奴婢只是随口问问,”我笑道:“看八爷这个样子,奴婢倒觉得和八爷有关系呢。” “是吗?”他嘴角微微上扬,面上又多了一丝春风般温柔的笑容,“别对什么事都那么好奇,没好处的。” 我感觉那阵春风吹到脸上却是寒气,他的眼眸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慑人的锋芒,像是千年冰魄,转瞬寒烟弥漫。我不禁身子一颤,忙将目光转向别处,低声道:“不说就不说,干嘛吓唬人。” “吓到你了?”他的手沿着头发滑上我的脸,声音也温柔了许多,“睡觉吧,别想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说完站起转身欲走。 我仰起脸看着他,“睡不着。” 他侧转身看了我一眼,眼神竟有一丝黯淡,“格格应当也是喜欢沐将军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了屋子,但他那有些黯然的神情却一直停在我脑海里,这下我更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在想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如果珍格格和沐晨风是互相喜欢,那玉容还真的只能放弃了,我还有些不死心,又想着还应该向太后打听下,或者要找沐晨风本人问问更清楚。我就这样东想西想,到胤祯来看我,我的眼睛还睁得铜铃大。 “痛吗?”他将我的手包在他的手掌中,微微皱着眉头,一脸心疼之色,“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这种苦。” “傻瓜,”我轻笑道,“你也看到我有多厉害了,以后别老是为我出头惹人说三道四,我的事自己能解决。” “陌儿——”他还是皱着眉头,“你……” “怎么了?”我笑道,“见着我的真面目,觉得我很可怕了?” 他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只是觉得更想疼你了。” 我的心怦然一跳,最受不了他这样看着我,慌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我还要怎么说啊?他真的不明白吗?我都说了我喜欢八阿哥那样的人了啊。我赶紧岔开话题道:“太后叫你去没说什么吧?” 他迟疑了一下,立刻道:“没什么。”沉默了片刻,他的语气又变得有一些兴奋,“陌儿,我今天很开心。” 我白了他一眼,“看我被打了你还很开心?” “不是,”他有一些着急,将我的手抓得更紧了,“是因为我听到你也很在乎我。” 我是不是又制造了一个误会?但是我要怎么解释呢?我不会容忍谁伤害他是事实呐。我只好无力地叹了一声,“你一直都在保护我,我当然也会保护你的。” 他还是很兴奋地道:“我已经跟皇祖母说了,她也没反对。” “说了什么?”我直觉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急着追问道,“你对太后说了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他一脸神秘的样子,“陌儿,我会努力的。”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是向太后将我要过去吧?我正准备试探地问一下,他却一脸严肃地问我,“对了,八哥来向皇祖母告辞的时候脸色好难看,你们之前说了些什么?” “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撇撇嘴道:“我只是向他问一下沐将军与珍格格的亲事而已。” “你问他这个事?”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最后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他会黑着一张脸了。他没有对你发火吧?” 我奇怪地看着他,“八爷那么好气量的人,怎会对我一个小女子发火?” “看来八哥对你蛮好的,”他忍着笑道,“又或者他已经放下了。”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件极具挖掘价值的八卦新闻,兴奋地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摇着头道:“不能说,八哥知道我出卖他,后果很严重的。” “连我也不能说啊?”我瞪了他一眼,“我也算是自己人吧?太没义气了。”我心想我也算是个八爷党,说自己人也没错。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笑道:“对哦,你将来也是自己人,但是你别跟八哥说是我出卖他啊。” 我连连点头,“知道了,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快说吧。”我要是知道这件隐秘的事,八阿哥想不到是被他出卖的才奇了。 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低声道:“告诉你吧,裕亲王府、珍格格、茗珍、珍儿,这些字眼在八哥面前可都是禁语,九哥、十哥和我从来都不敢在他面前提的,你倒好,竟然还问他珍格格和沐将军的亲事,他不生气才怪了。” “为什么啊?”我还是没听到原因,迫不及待地问,“真的和八爷有关系?” 他微微笑道:“珍格格和八哥同岁,小时候常在一起玩,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皇叔也很喜欢八哥,本来他两人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知八哥十岁那年父皇赐婚,就与安亲王的外孙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八嫂订婚了,但是到八哥十七岁与八嫂大婚之时,格格都还一直喜欢着八哥,皇叔几次要将她许配他人,她就绝食、上吊,以死相挟,除了做八哥的侧福晋,她谁都不嫁,这些事儿也只得少数人知道,不让乱传的。” 我轻叹道:“格格还真是个贞烈执著的人。” “是啊,”他也点了点头,继续道,“格格二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嫁人,皇叔就急了,只好请父皇赐婚,让格格嫁给八哥做侧室,但是八哥却跪求了父皇几日,最后拒婚了。” “八爷为什么要拒婚?”我吃惊地问,“他不喜欢格格吗?” 他苦笑了一下,“怕是太喜欢了吧,让格格做侧福晋太委屈了啊。不过这是我猜的,谁敢去问他啊。”他顿了顿接着道,“后来皇叔就将格格许给了沐将军,这次格格倒没什么过激的举动了,哪知沐将军又一病不起,差一点就死了,幸得一位得道高僧指点,说沐将军有此大劫,是中了降,五行缺水、火、木,四象少风,所以改了沐晨风的名字,才保住性命,在床上躺了三年,几个月前才有所好转,现在皇叔虽然不在了,但是父皇也要督促着他们完婚。”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脑子转得飞快,原来沐晨风的名字还有这由来,他还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不假了。订了亲就病了三年,他会不会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想逃婚?这个格格真是命苦,作为一个古人,二十四岁还没嫁人,可以归为珍稀物种了。 胤祯还在继续说:“现在朝里朝外都在说沐将军的亲事,八哥已经很烦了,你别再去问他了。” “他烦什么啊?”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他拒婚在先,难道格格还真该为他误其一生啊?” “陌儿——”他忽然沉着脸看着我,“你不能这样说八哥,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他的原因?我忽然想到了,沐晨风是镇国将军,手握兵权,一病三年醒来还能再次成为他和太子争夺的重点,想来在朝中影响绝对不小,是他夺嫡必须拉拢的人,他又说沐晨风很喜欢格格,那他当然要拒婚成全沐晨风了,天下永远是第一位,这才是真正的八爷吧?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疼痛,越了解我就越害怕,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成为他玩弄股掌的一粒棋子?成为他政治上的交易品,或是牺牲品? 我还要再靠近吗? 卷二:情深缘浅(宫廷篇)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格格 我躺在床上,迎来了盛世繁华的康熙四十五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闻着刺鼻的药酒味道,默默数着新年的钟声。这是我在古代的第一个新年,所有的人都去看戏了,之后还要放烟花守岁,太后不想我去人多的场合,叫我在床上养伤。可能还是怕我又惹祸,我好像是被衰神附体了,我不惹事,事情也要来惹我。回想来到这个时空的上一年,以挨顿毒打开始,又以挨顿毒打结束,无奈苦笑,我这都是什么人品啊? 几日后的一天清早,太后忽然叫我出去伺候,说是有重要的事交给我。我心想无非就是什么仓库管理、财务管理这类总管需要做的事,也没太在意,穿戴整齐就出去了。然后,我就在那个大雪化尽天色初晴的早晨,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人物——珍格格。 她就像那初晴的天光,温暖柔和。笑容清淡,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她向太后请了安,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太后问她家里的事,她就浅笑答着。但她们的对话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像是着了她的魔,只是贪婪地盯着她看。她的美不惊心动魄,但却似那汩汩清泉,带着一丝恬淡的诱惑。我心中感叹,好温柔优雅的女子,举手抬足,一颦一笑,都令人心醉。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她与八阿哥都简直是绝配。我要是八阿哥,也会觉得遗憾了。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向八阿哥看去,他面无表情地垂了眼喝茶,始终未向格格看一眼。我一转眼又看到胤祯笑嘻嘻地看着我,他倒是三天两头都来探我的伤,但不是隔着那屏风听我凄厉的惨叫,就是坐在床头看着我熟睡,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我能走能笑,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一脸喜色了。 “小陌,”太后低声唤道,“格格专门进宫来陪哀家解闷,要在宁寿宫里住一段时间,她的起居住行,就由你照看吧。” “啊?”我吃了一惊,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个珍格格,也算是我的情敌吧,怎么叫我去伺候她?这不是折磨我嘛。 “你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太后沉着脸,又道,“可是伤还没有好?” 我赶紧摇头,“奴婢的伤已经好了。”转眼便看到八阿哥的眼眸中似是闪过一道冷光,他肯定是不想我去伺候格格八卦他的事了,我本来也是不想啊,但是太后的意思我难道能不从啊?我忽然又觉得这格格进宫的事有些奇怪,从前也没听说她进宫长住过,而且她现在是准新娘,不准备嫁人的事反往宫里跑,也不合情理,我直觉这件事不简单。 我就在那绞尽脑汁地猜想事件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格格已经开口轻笑道:“茗珍在家里一切都从简,太后随便安排一个小宫女就行了,不用太麻烦了。” “怎么能随便?”太后和蔼地笑道,“哀家让你进宫来陪哀家,当然要将你照顾周到了,小陌很机灵,你也会喜欢她的。” 我看着八阿哥冷淡的脸色,心中叫苦不已,太后这句夸赞令我出了一头冷汗,我忽然心念一闪,这格格从前绝食上吊要自杀的事太后是知道的吧?现在她大婚在即,裕亲王又不在了,怕王府里没人能看住她又要做傻事,所以太后才要招她进宫吧,而且要我看着她,看着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那我不是责任重大了?她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会不会以失职论处啊?我越想越心惊,冷汗也像擦不完似地不停地冒。 太后又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今后格格的一切事情都要照看好了,你明白了吧?” 我感觉她这话又是别有深意的,如果只是生活起居上的事,是个奴才都知道要服侍好主子,不存在什么明不明白,她专门让我去照顾格格,还特地问这一句,那就是提醒我不是寻常的照看了,看来我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了。我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硬着头皮道:“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好格格。” 八阿哥忽然看了我一眼,面上浮现一丝拭目以待看好戏的轻嘲,然后又垂了眼喝茶。半晌放下茶碗,起身向太后道:“皇祖母,胤禩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又向我看了一眼,“小陌,你送八阿哥出去。” 我苦着脸陪他出去。他不急不慢地走着,目光落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淡淡道:“想知道什么来问我,不要去马蚤扰格格。” 他还真是怕被我八卦出他的事,我忍不住笑道:“上次八爷才警告了奴婢不要对什么事都好奇,奴婢不敢再问。” “不敢?”他语带嘲讽,“问十四弟就敢了?” 我满脑黑线,胤祯既出卖了他,又出卖了我,简直是精英谍中谍。我正想着要说什么把这事圆过去,他忽然轻叹了一声,“你真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吧?”不待我再问他确认一下,他又接着道,“你这鬼机灵,肯定是明白了。既应了太后的事,那就自求多福,小心些吧。” 我忽然恍然大悟了,大骂自己反应迟钝,格格的自杀史他不可能不知道啊,他不想我答应太后去照顾格格,不是怕我刨他根底,是怕我照顾不好格格惹祸上身吧?他不要我去马蚤扰格格,也是怕我刺激了她,万一惹得她又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我也要倒大霉。这么说,他都还是在为我好了?我就这样自我感觉良好地想着,忍不住高兴得笑出声来。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轻笑道:“你在偷着乐什么?” “不告诉你,”我眨眼笑道,“八爷会读心术,自己想去吧。”我那些自恋的想法,他想得到才怪。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转过头去。 我故意苦着脸叫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奴婢再怎么自求多福也是无用,八爷不肯帮奴婢,奴婢这次肯定凶多吉少了。” “没你想得那么凶险,”他失笑道,“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多事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这个格格要是这么简单,那裕亲王怎么到死都没把她搞定?现在太后还要把这个热山芋丢给我,我上辈子欠了她家? 想这些好像对眼前的事也没什么作用,我赶紧收回心神,暗吸一口气问道:“八爷喜欢格格吗?或者曾经喜欢过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和脸色忽然变得好冷,然后他就一句话也不说地往前走。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但直到出了宁寿宫,他也没对我说一个字。看这情形应该是喜欢的,但是对他又不能以常理揣度之,我还是放弃研究他吧,脑细胞死完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每日我都提心吊胆地伺候着格格,但她却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主子了,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带着淡淡的微笑,从不苛刻为难人。我怕她,是怕她做傻事,和她说话要深思熟虑,避开和“八”有关的一切词语,夜里我就睡在她外间的屋里,而且不敢睡太沉了,时刻留意里面的动静,几日下来,她没什么事,我反要神经衰弱了。 转眼到了元宵节,她往年都是要去赏花灯的。太后本就很喜欢她,加上她爹裕亲王已经不在了,就更心疼她,只好答应放她出宫去玩。我多日紧张的情绪这才放松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哪知没高兴到半日,傍晚的时候,太后又将我叫了去,“晚上你陪格格去赏花灯。” 我吃了一惊,苦笑道:“奴婢不能出宫吧?” “哀家许你出去陪着格格,”她很有深意地笑了笑,“早些回来就是了,格格在外面,哀家总是不放心,还是要有你照看着。” 她这样一说,更坚定了我之前的猜想,在宫里我都担惊受怕的,这下出去了,我怎么看得住她?我苦着脸问道:“就奴婢一个人陪着格格出去?” 太后皱了皱眉,“你要出宫都是不合规矩的,你说还要带多少人出去?” 我踌躇道:“市井龙蛇混杂,奴婢怕保护不了格格。” “自有裕亲王府的人在周围保护格格安全,”太后笑道,“你就在她身边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就好了。” 我一听有裕亲王府的人跟着,那又放心多了,帮格格收拾打扮了一下就随她出宫了。 我还从来不知道古代的元宵节有那么热闹,家家户户都挂满了灯,还有对灯联、猜灯谜、舞狮、杂耍这些活动,大街小巷满是人,拥挤不堪。我在现代过元宵节也只是吃顿汤圆而已,很多传统的节日都淡化了。 格格心情很好,看什么都很开心地带着笑。我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但人实在是太多了,终于还是被挤散了。我心中焦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惦着脚尖张望,却再也未看到她。我顿时慌了,大叫她的名字:“茗珍,茗珍。”但却无人答应,我心中冒出一个绝望的念头,她是故意甩开我的。 这一着慌,心下也没什么主意了,她不会要捡这么好的日子寻短见吧?我越想越怕,猜想她肯定是要找个人少的地方去死了,免得被救了,我就朝着人少的巷子找去。一个时辰过去,这京城里偏僻的小巷子几乎都要被我找遍了,也未看到她,就在我脚都要走断了,异常绝望的时候,忽然觉察到有几个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我走他们就走,我停他们就停,我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跑去,他们竟也加快了步伐跟了来。 格格丢了,我又被人跟踪,这真是什么倒霉事都碰到一起了,翻了年,附在我身上的衰神还未离我而去。我心里又惊又怕,就在人群之中乱钻,想甩掉那些人,但却怎么也甩不掉,而他们的队伍还似在扩大。 我不时回头去看那些暗中跟着我的人,忽然手腕一紧,就被一人拉进了怀里。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赏灯 一个低沉带笑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你到处跑个什么?” 八阿哥的声音!我就像碰到救星一般,面上一喜,随即又带着一丝悲哀之色看着他,小声道:“格格不见了。” “她在我府上,”他淡淡笑道,“有十四弟在那陪着她,你可以放心了。” “她去你那里了?”我吃了一惊,“那你怎不在家陪着她?” “那谁来找你?”他嘴角又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在宁寿宫里都会迷路的人,将你放在这大街上,不知会有什么笑话。” 我轻哼了一声,挣开他的手,“那八爷看笑话不就得了,还来找奴婢做什么?” “今天不想看你的笑话。”他笑了笑,柔声道,“今天只想和你看花灯。” 我微微一怔,他眼里闪现的那一抹温柔令我的心狂跳不已,慌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向别处。 这时,先前跟着我的人中忽然有一人走了过来,我无意识地往他身后躲了躲。那人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八爷”。 八阿哥看了我一眼,又向他道:“人已经找到了,你们退下吧。”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先前跟踪我的那些人都是他府上的侍卫家丁,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又不报下身份,我还以为是坏人。那人低声道:“十爷将东街最大的花灯场子包下来了,五爷、九爷也在那里。” 他转头看着我,笑问道:“去看吗?” 我一听有十阿哥在那里,慌忙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知道我的反应,向那人道:“那不去了。” 那人还在迟疑,“可是这街上人太多,恐怕……” “不会有什么事,”他挥了挥手,淡淡道,“退下吧。” 那人仍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但还是没说什么地走了,其他那些侍卫家丁转瞬也去得远了。我笑道:“八爷出门在外,身边没个随从跟着,似乎有些奇怪。” 他轻笑道:“身边不是还有你吗?” “奴婢又保护不了你,”我转身走着,淡淡道,“万一人多发生什么暴乱,奴婢肯定是自个儿先逃生,顾不到你了。” 他跟上来,哈哈笑了起来,“我府上那些人没见过你,我只让他们留意在小巷子里找人的人,然后通知我来,你又一直到处乱跑,他们想向你报身份也没机会是不是?你不会还为这事使性子吧?” 又被他看穿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八爷说得对,是奴婢小心眼儿了。”看他说得也在理,好像被吓到了还是我自己的问题了。我又道:“不过八爷身份娇贵,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这种场合不适合八爷,八爷定要凑热闹,也该留几个人保护。” 他淡淡一笑,满街耀目的灯光映照上他俊美绝伦的脸,他的目光比灯光更柔和,“如果你不觉得不自在,我无所谓的。” 我一颗心不禁又怦怦乱跳起来,他将所有的人都遣退了,还说今天只想和我赏花灯,那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单独正式的约会吧?想着我又觉得很兴奋,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他柔声问,“笑什么?” “没笑什么,高兴不行啊?”我转过脸,继续往前走。 我从未见过古代过重大节日的情形,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只顾着自己凑热闹,也不去管他了。他就像我方才跟着格格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忽然笑道:“你牵着我吧。”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牵着你?” 他淡淡道:“这里人多,怕你走丢了。” “那八爷不会牵着奴婢啊?”我微微一怔,虽然我是个现代人,但还是觉得男的应该主动。 他将手伸了过来,目光闪动,笑道:“我不知道你对什么有兴趣,你牵着我,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也不怕你走丢了。” 听着他温柔的语声,我顿觉很温馨,轻轻抓过他的手,笑道:“那去看舞狮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我拉着他往人群缝隙里挤,心想他放着十阿哥包下的场子不去,跟我在这体验生活,真是活受罪。好在他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我也安心了些。我在现代还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舞狮,这时瞧着近在眼前的现场版表演,感觉比电视上精彩多了。那两只大狮子,眨着铜铃大眼,时而腾空飞跃,时而就地横翻,一人将绣球高高抛起,足有几米高,一只狮子凌空一跃,在半空中张口衔住了绣球,接着喷出一团火焰,稳稳落地,场下掌声雷动。我暗暗心惊,竟然能跳那么高,原来古代真的有会轻功的武林高人啊,我松开他的手,也使劲鼓起掌来。 他的手自然地搂上了我的腰,看着我笑问,“好看吗?” 我就势往他身边靠了靠,点头道:“好看。”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好想向他靠近。 他的神情虽是淡淡的,但深沉的眼眸中却溢满了温柔的笑意,似水情深,我不觉瞧得痴了。他又将我搂得紧了些,笑道:“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脸红,忙微微垂了头,低声道:“没什么,我们去看其他的吧。” 他“嗯”了一声,又将手交到我手里。我想着他那一刻的眼神,好似一道以血为祭的蛊惑,令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拉着他乱走了半晌,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忽然轻笑道:“你就在这巴掌大块地方乱转什么呢?这也能迷路?” “是啊,”我顺着他的话道,“认路不是奴婢的强项。”和他说了一句话,好像没之前那么心潮澎湃了,我继续找话说,“八爷是不是觉得今晚看的东西很无趣?”不待他回答,我又立刻补了一句,“要说实话。” 他淡淡一笑,“你觉得有趣有行了。” “那就是觉得无趣了,”我轻叹了一声,“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些事。”他志在天下,又怎会对这些无聊取乐的东西看得上眼?我随即又暗骂自己,本是浪漫温馨的约会,我去想那么沉重的问题干什么,他那么好的涵养,不是也没表现出不耐烦嘛,我就当回鸵鸟,相信他也玩得很尽兴怎么不好了? “扫了你的兴?”他眼里的笑淡了几分,“可能年年都是这些,瞧多了就不觉得新奇了,难得你还有这么大的热情。” 对啊,我年年看春晚,不也觉得越来越没意思嘛?我又想多了,慌忙道:“瞧是瞧得多了,八爷有没有亲自玩过?” 他失笑道:“你是说让我也去舞狮子?” “那也未必是舞狮,”我拉着他去找另外的娱乐节目,“这灯会上还有很多好玩的啊。” 胡乱走到一个面人摊前,一个六旬老翁正在专心致志地捏着一个提灯笼的少女,在他面前的架子上,插着一排已经捏好的面人,每一个都栩栩如生,我心里暗赞,这老师傅手艺真够好的。我一直都很喜欢这种民间的手工艺品,那是心灵手巧的结晶。我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捏,心想能偷偷师也是好的。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落回手里的面人上,呵呵笑道:“小姑娘,和情郎出来赏花灯的?” 我吓了一跳,这老人家怎么这么奔放?我这个现代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丢掉八阿哥的手,急道:“不是的,不是的。” 那老翁忽然将手里的面人递向我,嘿嘿笑道:“看看,像不像你?” 我伸手接过,只见那少女的面容、服饰都琢磨得好精致,神态淡然,又透着几分机灵,我将那面人递到八阿哥面前,笑问道:“像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将‘你’买下来吧。” 我瞪了他一眼,那老翁已哈哈大笑起来,“不用买,送给这位小姑娘的。” 我又惊又喜,连声道谢,这古代的老百姓真是好啊,我站这偷师,他还送我东西。八阿哥指着那面人,淡淡笑道:“将‘你’送给我行不行?” 我还没想到他会对面人这种东西看得上眼,难得逛了一晚上,竟有他想要的,我一点也未犹豫将面人交到他手里,笑道:“好啊,送给你,你要好好保管。” 他的笑容隐隐多了一层深意,“嗯,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看到那老翁老狐狸般的笑容,这才回想起他上一句话,心里惨叫,陷阱啊,我怎么把‘我’送给他了?我这靠嘴混饭吃的人,怎么让他口头上占了我便宜? 他见我哭丧着脸,笑道:“走吧。” 我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走,暗下决心,和他说话一定要保持小心谨慎,最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看到前面有个场子之前一直围了很多人,现在人却渐渐散了一些,就拉着他走过去,原来是猜灯谜,而且猜对多少个还有奖品。一等奖是一只玉簪子,我又忘了要对他保持沉默,兴奋地问:“好不好看?” 他懒懒答道:“很普通。” 我轻哼了一声,“八爷以为这是在哪里?老百姓只是玩个乐子,没你那么高的眼光。” “你喜欢?”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那我买下来。” “这不是卖的,”我又好气又好笑,“八爷以为什么都能用银子买到吗?” 他微微扬眉,轻声一笑,“那试试能不能买到?”说着就要向那个主持猜灯谜的人走去。 我急忙拉住他,无奈叹息,他怎么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举动?我觉得这种事应该是胤祯才会做的。他转头看我,我也挑了挑眉,笑道:“买是能买到,但八爷不觉得要自己赢来的东西才有意思吗?” “人也是吗?”他淡淡微笑,笑容中却又似有着某种深意,“人也要赢到手的才有意思吗?” 我听不懂他那话中深意,岔开话题,“猜灯谜,八爷没问题的哦?看谁先猜出二十五个。” “这就是你说的要亲自玩吗?”他还是一副懒懒倦倦的样子,“那就猜吧。” 我和他就各自向着挂有谜面的灯笼看去,对于打一什么物品的谜语我就直接回避了,我对古代的东西也不熟,即使知道是什么,叫法也未必对,那不是我的强项,我就找着字谜和猜成语的谜面去,简单的都被人猜了,剩下这些全是要动一番脑筋的,我在那绞尽脑汁猜了半天,才猜了十多个出来,他却已经笑吟吟地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叠写满谜底的字条,轻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差多少?” “九个,”我有些泄气,看来我以后真不应该再有现代人的优越感了。 “那应是够五十个了,”他将手里一叠谜底交给我,笑道,“去换吧。” 那个穿着吉服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接过我手里的纸条,将答案仔细对过,又清点了数目,笑呵呵地道:“小姑娘真是厉害,全对了。” 这句夸奖真是令我很不好意思,忍不住向八阿哥看去,他神色淡淡地看着我,眼中却是无限温柔。 那个中年人转身取来玉簪,不给我却递给他,呵呵笑道:“公子给这位小娘子戴上吧。” “什么小娘子?”我立刻叫起来,他却将我轻轻一拉,眨眼笑道,“小娘子,过来。” 我又看到了他眼眸里令我迷失的蛊惑,微微一怔,他已将簪子插到我头上,我忍不住问道:“好看吗?” 他仔细看了几眼,淡淡道:“不怎么好看。” 说句好看要死啊?我又心情激愤了,转身就走,真不要再和他说话了。他轻轻牵过我的手,清淡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簪子是不怎么好看,不过人很好看。” 我蓦然一呆,他的话还真是好听。 他牵着我走在那灯火通明的长街上,远处绵延的灯光,像是摇摇欲坠的流火,盛世的喧嚣,仿佛渐渐远去,我心里静得只听得到他的呼吸。我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那样一直走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以后忽然开口,“很晚了,你还要回宫,十四弟也要回去,我让他送你和格格。” 我“嗯”了一声,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他淡淡一笑,“玩尽兴了吗?” “尽兴了怎样?”我笑道,“没尽兴又怎样?” “玩尽兴了,我有话对你说,”他的笑容忽然淡了,“听了我的话,你或许就没这么好的兴致了,所以等你玩够了再说。” 我心里忽然一下紧张起来,他要对我说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逼问 马车稳稳地行驶在道上,应该是往贝勒府而去。我和他并肩坐着,等着他开口,心中又有丝莫名的忐忑,沉闷的气氛让我觉得很不安,心跳不觉又加快了。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说道:“上次你问我的孟清,我是真想不起来这个人,不如你先告诉我她是谁?” 那个问题?当时他是说两日后给我答复,但紧接着我就挨了顿毒打,天天躺床上养伤,门都未出,这一个多月他只来看过我两次,而且每次都是在紫芸给我换药的时候,他就隔那屏风后面静静看会儿我抄的佛经,然后就走了,这个问题就一直没有回答,我都忘了这事了,他忽然又这么郑重地说起,其实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也完全没有把他当作仇诺的感觉,后来我仔细想了几次,也觉得他不会是仇诺,我当时真是一时冲动疯了,去纠结那些事。 我想了想道:“是奴婢弄错了,八爷也不用再想这个问题,孟清是什么人,奴婢也忘了。” 他“嗯”了一声,忽然看着我,笑道:“令兄还好吗?” “啊?”我吃了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谁。 “你不会是连自己大哥也忘了吧?”他面上还是带着淡淡微笑,但眼神却极具压迫感,“孟清诺,或者林清诺,他回京了吗?”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保持平静,却怎么也平静不了,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此刻一定是面无人色,满脸惊恐的样子。不敢看他那慑人的眼眸,慌忙低垂了头,看着脚尖,猜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知道那个亲哥哥是我编的吗?他知道我就是孟清诺了吗? “很难答吗?”他清淡的语气中还带着两分戏谑的意味,“要不要给你两日时间考虑怎么答啊?” 我暗吸一口气,管他知道多少,就算他全知道了,我还是要赖上一赖。我就强掩了心慌,低声道:“奴婢进宫以后与世隔绝,怎会知道哥哥的事?便是从前,奴婢对他的行踪也是全无了解,奴婢也不知道他回京了没有。” “看过这个之后——”他拉长了声音,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我,笑道,“会不会就知道了?” 我努力让手不要颤抖地接过信,那是叶氏进宫来和我相见的时候,我写的第一封信,让她回苏州寄来宫中,不知为何竟到了他手里。我不拆信,反问他:“信怎会在八爷这里?” 他淡淡一笑,“你还是秀女的时候认识的好姐妹静璃交给我的,她说在宫里不方便与你来往,所以托我转交。” 好姐妹?果然是好姐妹!又杀我个措手不及。她竟然一直收买人监视我的书信,那他们肯定也查过信确实是从苏州寄来,我为什么要怕呢?我就一口咬定信是我大哥林清诺所写所寄,他们能说不是? “不看吗?”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清淡,“这可不是收到一个远方亲人来信应有的反应,或者是——你早就知道信里的内容?” 心虚是心虚,害怕归害怕,但我现在更多的是生气,冷哼了一声,“有人盗取了奴婢的私信,再由八爷交给奴婢,奴婢问一句八爷从何得来,就是不正常的反应了?”我两三下拆了信,装作认真地看了一遍,其实我也没在信上写什么,那时已经搞定了贵妃,可以肯定自己是当个宫女了,所以信上就只是写听说我去宁寿宫做了宫女,让我安分守己之类的话。我本想哪日收到信后找个机会给佟佳静璃看,让林清诺的存在更加逼真,不料她却先截了我的信,还告诉了八阿哥我是孟清诺的妹妹,让他帮着查探。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破绽,我又定下神来,将信递向他道:“八爷想知道什么,自己看吧。” 他推开我的手,淡淡一笑,“上面肯定也不会有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么?” 好可怕,每句话都那么可怕,八爷真是天底下最难应付的人。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强装镇定地问:“那八爷想知道什么?” “他在哪里?”他嘴角带笑,眼眸却深沉得掩盖了一切,“你怎么和他联系?” 我已经许久未见他这种飘渺的笑容了,在这狭小的车厢内,他却又似离得远了。我现在精神高度紧张,只觉得每说一句话都那么艰难,前一刻灯市上那些浪漫温馨的感觉早已消失殆尽。我垂了头,有些无力地道:“奴婢真不知道。”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找他吗?”他语声带笑,但那笑在我听来却更像是嘲讽。 想诈我知不知道他和孟清诺的结拜关系?无人对我说过,我当然不知道,我仍是垂着头道:“奴婢不敢对八爷的事有所好奇。” “我却对你们很好奇,”他还是带着那种嘲弄的轻笑,“果然是亲兄妹,从小没在一起长大,说话跟性子都那么相似。不过怎么看林老爷也不像是能生出这样一双儿女的人。” 我心头猛地一震,他不止是怀疑孟清诺的存在,他更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我手心全是冷汗,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怎么辩解了。 他还在不急不缓地接着道:“令兄对宫里朝堂的事都了如指掌,一定也知道皇上赐你六品女官的事了,下一封信里是会对你祝贺,还是叫你收敛呢?” 我当日写第二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会弄个什么六品官当,信里当然不会说这件事,他到底看穿了多少?他这完全是在精神上对我实施酷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看着他沉声道:“八爷问的话,奴婢一句也答不了,八爷就直接说到底想怎么样吧。”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他笑了起来,“只是想见见你大哥,你有办法的?” “有啊,八爷也会有办法的。”我有些赌气地道,“反正奴婢在宫里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奴才,八爷随便弄个什么事,将奴婢拉出午门处斩,一定就可以见到奴婢那大哥了。” “那可惜了,”他眼里多了一分笑意,淡淡道,“我对你比对你大哥有兴趣多了,舍不得你死。” 好迷茫,好迷惑,好无力的感觉,我还是选择在沉默中灭亡吧。 他见我紧咬嘴唇,又笑了笑,“在宁寿宫我吹的那支曲子,就是从你大哥那里听来,你也听过的吧?” 我还是闭紧了口不说话。 他淡淡接着道:“静璃和我都十分挂念他。” 我心中一惊,他还在试探我?我本想装惊奇,但在他强大的压力之下实在装不到位,只是强掩了心虚道:“静璃是很挂念大哥,但不知和八爷又有什么关系?”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我心里又是猛地一震,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有把握就揭穿我好了,这么折磨人干什么? 这一刻,再不见他的温柔,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先前的那些都是假的吗?那算什么?利用前的收买吗?我不想再装下去,我心里好难受,为什么在我觉得梦很美很温馨的时候,又要忽然打碎它?那我宁愿不要给我这一场美梦,我此刻也不会感到痛苦了。我觉得鼻子好酸,垂了眼紧咬着嘴唇忍着眼泪。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我,忽然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我用力抽出手来,看着他冷冷道:“八爷耐着性子和奴婢瞎逛了一晚上,就只是为了这一刻,为了问奴婢那大哥在哪里是吗?”我不想问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能听他亲口说一句利用我,能让我彻底死心,连死前的那段挣扎都省了。 他还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我,也不回答,半晌柔声道:“逛累了么?” 累?是很累,不过是被他折磨得累了。我转过脸,虚弱无力地道:“如果八爷允许,奴婢不想再说话了。”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轻叹了一声,“累就别说了,睡一觉吧,到了我叫你。” 我也不想再挣扎,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抚过,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像冰雪融化后的阳光,虽然冷淡,却又带着一丝暖意,“你的事,我等着你自己对我说。” 我有什么要对他说?他想听什么?他想找的孟清诺,我真的交不出来,我对他承认这都是我编造的谎言?佟佳静璃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也未必会放过我。不是我想一错再错,但是我却无奈一错再错,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从我假扮孟清诺认识了他们,从我由小红摇身变成林芷陌,从我撒了这个弥天大谎踏入红墙,我就再没有退路了。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上一刻的那些温存都是假的,他是为了拉拢孟清诺助他夺天下,才刻意带着目的接近我。很可惜我还是没说孟清诺在哪里,他一定很失望,我也很失望。 此刻我靠在他身边,明明那么近,终于那么近,他却好像离得更远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弈棋 还是宁寿宫中舒服,仿佛山中不知岁月长,日子就那样毫无波澜地过去,我已经决定和他保持距离,我可以什么都不求地守护他帮他,但我希望那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想被他利用,也不能容忍被他利用。 这十多天早晚请安的时候我都没出去伺候,不见着他我心情就很平静。 元宵灯会上格格故意甩掉我跑去八爷府上的事我也没敢告诉太后,只是更加小心谨慎地陪着她,还好她从八爷府上回来也没什么异样,那晚八阿哥在外面和我瞎逛,八福晋在十阿哥包的场子玩,八爷府上就只得她和陪着她的胤祯,可能没任何人刺激到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待人接物都温柔有礼。 多日相处,只要不把她和自杀联想在一起,她真的是一个精致完美的女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而且她可以那么执著地喜欢一个人,喜欢十多年,为他一次又一次反抗自己的命运,虽然方式不提倡,但还是让我相当折服。 太后的意思,要我看着她的同时开导她,劝说她安安心心做将军夫人,且不说还有着玉容这一层私心,单是她,也让我隐隐心疼,对着她,我也根本说不出劝她放弃的话来。太后那里我只能尽量应付,好在太后还很信任我,也不常过问。 这日天气还好,午后有一点暖暖的阳光,太后找我问了几句格格的事,便午睡去了。我想着这么好的天气可以拉格格到院子里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里晒晒太阳,就快步返身回房,正要推门而入,忽听到屋内格格的声音道:“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真的不知道吗?我的心,你真的不明白吗?” 接着便听到八阿哥的声音,低沉而冷淡,“那我对你说的话,难道就不够明白么?” 格格的声音温柔中又带着坚决,“我不求你只爱我一个,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为妾为奴都无所谓,你为什么非要将我推给沐将军?我不会嫁的,死都不嫁。” 八阿哥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你嫁不嫁是你的事,不用再对我说。” 我心里大骂,这个八阿哥还真是冷血无情,格格的声音又已响起,“元宵那天是我的错,我没有跟你说一声就到你府上去,但我真的很想你陪我赏花灯,从前那么多次你都陪着我的。” 八阿哥冷冷道:“以后都不会了,你也不用老想着从前的事。” “胤禩……”我只听到格格叫了这一声,门便被拉开了,八阿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他也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带着笑看我。格格双眼通红,泪流满面,追到门边,这才看到我,慌忙转头去擦眼泪。 这么一个宁静温柔的女子,流着泪求他让自己留在身边,为妾为婢都可以,他怎么能那么无情?怎么可以还逼她去到自己不爱的人身边?在他心里,就只有利益利用,全无一点感情。我又是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好不容易忍住才没有发作,但对他的脸色肯定也不会好,我都忘了给他行礼了,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扶着格格。茗珍柔弱无力地抓着我,手冷得似冰一样。 八阿哥举步欲走,格格又追上一步,柔声道:“胤禩,你能来看我,我还是很开心了。” 八阿哥定住了脚,但还是没有回头,也未说一句话。 我这时反倒希望他走了更好,他对格格只有伤害,全无情义。我都可以想象格格现在有多伤心了,却还要装开心来让他良心好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轻声道:“格格,今日天气很好,奴婢陪你出去晒晒太阳吧。”我是见着阳光就会心情大好的人,我希望她也是。 她点了点头,面上又带着温柔的笑容,“你陪我去湖边下棋吧。” “湖边?”我一惊之下,声音也不觉大了两分,她这下受了刺激,万一投湖自尽,我不会游泳又救不了她,我慌忙道:“湖边风冷,格格想下棋,不如就在屋里下吧。” “我喜欢在湖边下棋,”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温柔,但又带着两分坚决,“下棋要心静,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就能心如止水了,对吗?” 对吗?这话好像不是在问我。难道是他们曾经的对话?她们曾经经常在湖边下棋?八阿哥转头笑道:“很久没和你下棋了,我陪你下。” 格格嫣然一笑,那一笑,竟有一种融化冰雪的力量。 他们似乎冰释了,最苦的人就是我,他们在那下棋,又没我什么事,但是我又必须在旁边陪着,什么是百无聊赖?这就是了。我就盯着天上的云看了半晌,看着它们缓缓地移动,慢慢地变化,但似乎变来变去,就只是从一个小棉花糖变成了一个大棉花糖而已。每日作战般的紧张,无比现实地活着,越来越不敢幻想。看完了云,我又看着湖面发呆,蓝天、白云、碧波、红梅,从前我一定会觉得这是绝美的风景,现在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二人下棋的气氛还算和谐,偶尔还说笑两句,格格似乎很开心。就在我觉得无聊万分的时候,影儿忽然来了,过来行了礼,便去喂鱼,我也趁机溜了去。反正八阿哥陪着格格,应该也不会让她有事,我还是自己找点乐子,不然真要闷疯了。 走上他们旁边的木桥,果然见水下有鱼群穿梭,影儿将手里的馒头撕成一点一点的碎渣,抛进水里,鱼群就乱做一团,停在那里抢食。她还递了半个馒头给我,笑道:“小陌姐,你也来喂吧。” 我接过笑道:“你这样两下就喂完了,不好玩,我们来钓鱼。” “钓鱼?”她吃了一惊,一副很作难的样子,“可是没有鱼竿。” “自己做一个就有了。”我去折了一根梅枝,然后又扯了几根头发栓在上面。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就是鱼竿?鱼钩呢?” 我摘了一只耳环下来,两三下扯掉下面的吊坠,但因为太用力,那银针一弯便扎到大拇指里,我痛得“哎哟”一声,血立刻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那伤口还很深,我用丝帕按着很快就浸透了。影儿脸色都变了,在那一个劲儿地叫,“都流血了,怎么办?” “大惊小怪什么?”我撇嘴道,“流这两滴血又死不了。” 她还是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的手,“我去拿药来给你擦上吧。” “不用,”我摇着头,“等会儿血凝固了就好了。我们来钓鱼。”我将丝帕缠在手指上,调整了下那耳针的弯度,系在头发上,又在上面穿上小块馒头。但水面离桥面还有一定距离,头发和梅枝都没太长,我也不顾什么形象了,还好这宁寿宫中每一处地方都打扫得很干净,我就索性趴在地上,将那鱼竿放入水中。 影儿对我的举动已经彻底无语了,蹲在我身边,哭笑不得地问,“真的能钓起鱼来?” “不能,”我肯定地回答她,“钓胜于鱼嘛,好玩的是这个过程。” 其实这个过程也不见得好玩,只是打发下无聊的时光,比在那傻站着好。 就在我们玩得不亦乐呼的时候,格格忽然叫我,我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快步走过去。他们似乎下完棋了,大致一看也看不出谁输谁赢。我正数着棋子,格格忽然笑问:“我们下棋闷着你了?” 我慌忙摇头,“没有,是奴婢自己坐不住。”我心里却大骂自己虚伪,要不是影儿来了,我肯定闷死了。 数完棋子,竟是格格险胜,我对她的崇拜之情又增添了两分,我对围棋高手都是怀着崇敬之情的。格格轻叹了一声,向着我微微笑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赢过他,今日险胜,还是他让我了。” 八阿哥淡淡道:“我并没有相让,是茗珍棋艺提高太多了。” “你没有想让,”格格也是淡淡一笑,“不过你想着其他事与我对弈,心神恍惚,途中走错七步棋,也算是让我了。” 八阿哥默然不语,她又看了我一眼道:“小陌扎伤手,你就……” “还要下吗?”八阿哥脸色一沉,打断她的话, 格格摇了摇头,笑道:“再下我可能会输得很惨了。”她又看向我,轻声道:“我有些累了,你来和八爷下吧。” “啊?”我吃了一惊,和八爷下棋?还是算了吧,和他说话脑细胞都要损失惨重,下棋那我还不成脑残啊?一时也想不出怎么拒绝,干脆道:“奴婢不会。” “不会?”八阿哥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嘲,“你这么爱玩的人,怎么可能不会下棋?” 他果然不信,我只好换了一种说法,“奴婢只会下象棋。” “是吗?”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语气中又带着一丝无形的压迫感,“那就下象棋。” 我还想无力地挣扎一下,“八爷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奴婢不敢和你下棋。” “你也不是走一步只看一步的人,就不用再谦虚了。”他转向影儿道,“去拿象棋来。顺便将外伤药也拿来。” 看样子是非下不可了,我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搬出象棋来,早知躲不过就下围棋了,还不会太丢人,象棋我就是个菜鸟级别,这下又要被他看笑话了。 影儿拿来象棋,格格便起身让我,她自己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我正要拿棋子,八阿哥沉声道:“先将药上了。”他低沉的声音中却又像带着某种命令,我只好让影儿给我涂药,那丝帕上血迹斑斑,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格格拉过我的手,竟用她自己的丝帕来帮我包扎,我慌忙要抽手,她却柔声笑道:“上了药不要沾水,这几日生活起居你也不用伺候我,我自己可以的。” 我一怔之下向八阿哥看去,他正看着格格,那表情复杂得我完全无法解读。只片刻,他又向我笑道:“你执红子先走吧。” 他让我先手我也下不过,懒得和他客气了,开局就用我最熟悉的中宫炮上马出車,他果然是用屏风马出双車,又几个回合,排兵布阵都差不多了,过河車本想封他的棋,却被他逼退回来,还挡了自己的马过河配合炮进攻,另一个马基本也动不了,一下就落了先手,他却是双炮过河,車马前后照应,虎视眈眈。我想攻又攻不动,还是飞象上士转防御,能多撑几个回合算了。 他看着我这阵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下棋跟你行事的性子还真是相似。” 象棋下得差,那是因为我对象棋只了解一点常识,和我做人可没什么关系,我轻哼了一声,道:“八爷倒说说哪里相似了?” 他吃掉我一个相,仍是笑道:“进攻轻率,自作聪明缚手缚脚,形势不对又费大的代价挽救,何苦呢?” 我苦着脸哀叹:“原来奴婢在八爷眼中就是这个形象。” 他撤了马作炮架,准备打我边兵再作连环炮,双車就对阵了,他看着棋盘淡淡问:“对車么?” “对就对,”我不对他也要对,还是将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我就和他对了車道:“反正車也不是奴婢用着顺手的东西。” “你用什么顺手?”他失笑道,“另一个車还没出得来,两个马是被你自己封死的,两个炮出来了也没什么作为。” 我撇嘴笑道:“奴婢习惯一車带双炮斗残局。” “那好,”他看着我淡淡一笑,“留你双炮到残局。” 有他这句话,我那双炮就像穿了无敌战衣,他不吃我的炮,我就借机将他的象士灭了个干净,格格笑道:“小陌,你这是耍无赖。” “她就是个小无赖。”八阿哥浅笑的语气中又似带着两分宠溺,他知我双炮将不死他,便也不管我,将重兵全压过境,我撤回炮,一番攻防下来,他果然给我留了一車双炮和一个帅,除此以外一个子都不留,他是車马炮带一过河卒,最可恶的是主动权还在他那里。我叹了口气,“这一盘不算,重新下吧。” 他轻笑道:“这已是你所说用得最顺手的棋了,怎又不算了?” “八爷让得太明显,”我淡淡道,“奴婢赢了也赢得不光彩,输了就更丢人。” 他哈哈笑了起来:“你先前耍无赖不是耍得很过瘾?” 我眨眼笑道:“方才是开局没开好,奴婢擅长的是防守反击,只会静观其变后发制人,不善抢攻,这才是奴婢行事的性子。”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那这一盘我先走。” 他用了我最头痛的飞象担子炮开局,我无奈只好用士角炮应对,这一开局就注定中残局是个持久战,他不攻我也不慌,走得很稳,防御建得很坚实,这一盘下了很久,到最后竟然和了,他微微笑道:“果然是擅长防守反击。” 我对这一结果很是怀疑,低声问,“不是八爷让奴婢的么?” “你看出我让了吗?”他目光闪动,眼里清辉般的光芒让我的心砰然一跳,竟有片刻失神。 我摇了摇头,“没看出来,说明八爷这次让得很高明。”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那菜鸟水平,能走和飞象局的棋,他没让才怪了。 他哈哈笑了起来,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笑,很畅怀舒心的感觉。 看着此时的他,我又犹豫了,迷茫了,徘徊了,我还是好喜欢他那不动声色的关心,喜欢他叫我“小无赖”时的宠溺。 我还要远离吗?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习琴 太后说是让格格进宫陪她解闷,其实对我们都不太过问,格格是个太文静的人,几乎不怎么出自己的房门,所以弄得我也像关监禁一样,我都好久没有和紫芸她们踢毽子捉迷藏了。但格格对我真是很好,我的手被耳针扎伤以后,她都不要我伺候她洗漱,免得我伤口沾水,她也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关上门还让我和她同桌吃饭。我真是不能理解八阿哥,这么好的老婆上哪去找啊,他竟然还不要。 这日陪着格格看了一会儿宋词,青鸢忽然来了,太后许多天没听我讲故事,这会儿特别想听,叫我过去,我为难地看着格格,她温柔一笑,“我也去听听你讲什么。” 上次《笑傲江湖》讲到哪里我都忘了,倒是那些听众全都记得很清楚,争先恐后地提醒我。我想了想前后的情节,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正好格格今日在这里,我就将令狐冲和任盈盈琴箫合奏那一段提前讲了,当然我将情节处理了一下,换成令狐冲吹笛子,盈盈抚琴,在我的强力渲染下,那场面要多浪漫就多浪漫,要多唯美就多唯美。我讲完许久,每个人面上都还是那种憧憬向往的表情。 我这讲故事的功力还是很深厚的,重要的是情景震撼人心,她们都忽略笑傲江湖是琴箫谱了,我这时换成了笛子也没人质疑我。 格格恍然失神,幽幽叹了一声,“盈盈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子,我若能像她抚得一手好琴就好了。” “珍儿也一定可以弹得一手好琴的,”太后呵呵笑道,“你呀,就是该弹弹琴,排遣愁绪,别整日关在房里。” 格格又轻叹了一声,“茗珍只会笛子,但总觉笛音悲凄了些,吹着伤心,七弦琴却又不会。” “这有何难办的?”太后高声道,“宫里那么多乐师,哀家找一个来教你。” 我见时机成熟,插口道:“太后,宫里的乐师多是男子,格格就快出嫁,恐怕不便。” 太后一愣,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我继续道:“奴婢还是秀女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姐妹,她抚得一手好琴,现在在毓庆宫里当宫女,太后可以让她每日来宁寿宫中教格格弹琴。” “哦?”太后面有诧异之色,“她叫什么名字?” 我正色道:“她叫赫舍里玉容,太后也见过她,当日奴婢在毓庆宫中闯了祸,她为救奴婢还挨了一顿毒打。” 太后看着我半晌,我也很坦然地看向她的眼睛,我不想在她面前隐瞒我与玉容的关系,她看出我今日讲故事别有用意也无所谓,我就是想照顾玉容,我已经等不了机会,只能造机会了。 她终于点了点头,向汪公公道:“你去毓庆宫传哀家懿旨,让那叫玉容的宫女每日午后来宁寿宫里教格格抚琴。” 汪公公领命走了,格格看着我微微一笑,我想到就快见到玉容,也开心起来。 玉容比我上一次见着的时候丰润了很多,气色也很好,看来对太子妃的威胁还是很有效,她还将玉容照顾得不错。玉容只道太子妃是良心发现才对她好起来的,我也没对她说其中缘由,她每日来宁寿宫和走的时候都要向太后请安告退,有时会多聊几句,太后见她温柔乖巧,也开始喜欢她了。 格格也很喜欢她,她教格格弹琴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听着,想想我们三人这关系真是微妙得好笑,玉容钟情于沐晨风,沐晨风却要和格格成亲了,格格深爱着八阿哥,却要嫁给沐晨风了,我似乎和格格是情敌,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八阿哥的,或许准确地说是不知道该不该喜欢他,理智啊,情感啊,就这样反复地冲撞着。听着我最爱的古琴音,心情也不能好一点。 格格看着我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轻按了琴弦,柔声道:“有玉容陪着我就行了,小陌你想玩什么,自己去玩吧。” 我正要虚伪一番,就忽然看到八阿哥来了。格格双眼一亮,面上立刻浮现春风般的笑容,起身向他走去。我和玉容也跟过去行礼,他看了我一眼,笑容里似乎又别有深意,轻笑问,“今日有曲子听么?” 格格温柔地笑道:“茗珍这几日刚好学了一曲,弹给你听。” 他点了点头,就到一旁去坐着。格格弹了一曲《古琴吟》,就是我当初教玉容的第一支曲子,八阿哥听她弹完,神色是他标志性的平淡,向玉容道:“这曲子似乎很耳熟,是当日在储秀宫里听你弹过的吧?” 玉容垂着头,小声“嗯”了一声。 他向格格笑道:“茗珍才开始学,就能弹这么复杂的琴曲,进步真是快啊。” 格格谦虚地一笑,“这是入门琴曲,不复杂,而且还多亏玉容教得好。” “入门琴曲?”他忽然看了我一眼,淡淡笑道,“不知我何时才能再听到当日那一曲《胡笳十八拍》呢?” 我心头一震,手也不禁微微一颤,他那双眼睛,怎么好似什么都能看穿啊? 格格好奇地问,“什么《胡笳十八拍》?” 他又看了我一眼,还是平淡地道:“就是玉容当日在储秀宫里弹的另一支曲子,还吸引了太子进去听。”他忽向玉容笑道,“今日能弹给我听听么?” 我顿时又紧张起来,玉容也很紧张,但还是开口道:“《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流落塞外之时创作弹奏,思乡之情太过悲戚,此时弹奏恐怕不合适,贝勒爷可愿听其他的曲子?” 他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淡淡道:“不用了。”我还没松口气,他又看向我,“你不打算弹一曲玩玩么?” 我一咬牙,无视他的试探,小声道:“奴婢不会。” “不会……”他低声沉吟,“要你做什么你都不会了。”他忽然起身,向格格笑道:“茗珍继续练琴吧,我有事先回府上了。” 格格坚持要送他出去,他们就在前面慢慢走着,我和玉容远远跟在后面。 玉容像是等这个单独和我说话的机会等了很久了,此时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道:“小陌,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轻声一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一定是沐将军的事了。” 她的脸忽然一红,低垂了头道:“昨日我跟着太子去了将军府,太子没让人通传,我们直接去了花园找他,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我微微苦笑,“我哪会知道你听到了什么。” “就是我们所有人初见那日,你吹的那支曲子,”她兴奋地看了我一眼,“原来沐将军的笛子也吹得很好,他吹那一曲,丝毫不在你之下,你若听到,一定也会很吃惊。” 我蓦然呆住了,半晌惊叫道:“你说什么?”我这一声叫得极大声,前面两人都回头来看我,玉容也被我吓了一跳,轻声问:“你怎么了?” 我还是控制不了心中的激动,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你说沐将军会吹《乱红》?” “那曲子叫《乱红》吗?”她对我的反应很吃惊,忍着疑惑继续道,“就是当日你在江云升的画舫上吹奏的那一曲。你说沐将军怎么也会呢?” 他怎么会吹《乱红》?我也很想知道。那不是古曲,在这个时空,我恐怕是第一个吹这曲子的人,怎么可能八阿哥和他都会?怎么可能是个会吹笛子的人都会?他们可都只听我吹过一次啊。我心里反复在想,沐晨风会是仇诺吗?但他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认识我?他为什么看上去总是呆呆傻傻的样子?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可怕的猜想,听胤祯说他自从和格格订了亲以后就一病三年,去年初才好转,那个时间不也正是我穿越来的时候吗?难道那个时候真正的沐晨风已经大病不治死了,仇诺的魂魄正好覆到他身上,他才起死回生,就像我借了刚死的小红的身体一样。那沐晨风极有可能就是仇诺了? 我忽然又好想哭,我终于找到他了,如果他现在在我面前,我肯定又要忍不住冲上去问他为什么不认我了。之后玉容又说了什么我就一句都没再听进去。我只想见沐晨风,只想向他将疑问都问清楚。 送走八阿哥,我们回到花园,心神恍惚间,忽听格格道:“玉容,你以后不用来教我弹琴了,我不想学了。” 我还没太回过神,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格格幽幽一笑,“胤禩好像不太高兴。可能是我太笨,今日弹得不好吧。” “八爷说了什么?”我强迫似的让自己将心思拉回来,暂时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她要不学琴了,我怎么有机会把玉容弄来宁寿宫啊。 格格摇了摇头,轻声一叹,“他没有说什么,我只是感觉他不太高兴,他想听的什么《胡笳十八拍》我又不会,一定是很难弹的。” “格格那么聪明,能有多难啊?”我笑道,“八爷不是还夸格格进步很快吗?等格格再多练些时日,一定就能学《胡笳十八拍》了。” 她似在想着心事,情绪有些低落,半晌才淡淡一笑,“玉容那里有琴和笛子的合奏曲谱吗?” 玉容一愣,我立刻道:“当然有了,不如玉容明日将那琴谱带过来,先教格格弹。” 格格听我这样一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憧憬之色,点头笑道:“好啊。” 我暗暗苦笑,当初我讲故事的时候极尽渲染,其实最多也只想着她会对古琴生出兴趣,我就借机让玉容来教她,没想到她还真的想将故事变成现实,真要来和八阿哥琴笛合奏,八阿哥好像极不想和她纠缠不清,要是知道是我在背后搞这么多事,也不知他会怎么对我。但现在我也顾不了什么后果了,玉容呆在毓庆宫始终不安全,人命关天,其他的事都暂时放开吧。 玉容继续陪着格格练琴,我就借口要给太后抄经书,去书房写笑傲江湖的琴曲谱去了,有个版本的电视剧里那支琴箫合奏曲还很好听,我就凭着记忆写曲谱,待玉容走的时候我送她出去,悄悄交给她,叮嘱她道:“你先自己熟悉一下,明日上午沐将军会去毓庆宫吧?你找个机会弹给他听,请他帮忙写笛子和音的曲谱,他听我吹一遍《乱红》就能记下,那在这方面肯定是有很高造诣的,谱曲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是你可别将我扯出来了,就说这琴谱是你写的。” 她的脸又是一红,嗫嗫道:“不知沐将军他肯不肯……” “死缠烂打也是一种精神,”我鼓励她道,“告诉你吧,格格喜欢的人不是沐将军,所以你和沐将军还是有戏的,机会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 “格格不喜欢沐将军吗?”她微微有些吃惊,随即问道,“她喜欢八爷是吗?我就觉得你们三人感觉好奇怪,小陌你也喜欢八爷吧?” 我心头一惊,我是当局者迷,旁观者真就看得那么清吗?我轻咳一声,干笑道:“我真表现得那么明显?” 她扑哧一笑,“诈你的呢,你还真招了,不过我感觉八爷对你好像很不同。” “你跟谁学得这么坏了?”我蹙眉轻叹,“他对我是不同,他还想找孟清诺呢。” “那怎么办?”她一下就紧张起来,“他没有怀疑你就是孟清诺吧?” “谁知道他有没有怀疑呢?”我想起他那番盘问就头痛,揉了揉太阳|岤,“他没明着揭穿我,我也只和他打太极就是了。” 天知道我还能和他打多久的太极。 第二天,玉容果然不负重托,弄来了沐晨风的曲谱,格格平日总是给人清清淡淡的感觉,似乎什么都可以随便,什么都无所谓,除了对八阿哥,我还从未见她对什么有那么大的热情,她整日整日地练那合奏谱中的琴曲,手指都被琴弦勒破了,又将每根手指都缠上纱布继续练,这让我很不安,为了让玉容来到我身边,我似乎将她和八阿哥都利用了。我这就是像八阿哥说的那样,行事轻率,只图眼前,后果总是超过预期,最后要花大代价收摊子吧。当日我对佟佳静璃编了孟清诺这个亲大哥,惹得他怀疑,也是在给自己找事,我一直都在做自掘坟墓的事,他还真没把我看错。 唯一欣慰的就是通过这曲谱,玉容和沐晨风有了深一点的接触,迈出了第一步,她也敢去和沐晨风说话了,这几日常常一个人在那傻笑。 格格练了几天琴,将那曲子弹得很熟了,还特意叫人从亲王府将她的笛子送进宫来,接下来的场面我无法预测,我只能祈祷八阿哥给点面子,会和她来个合奏吧?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戏吻 鸵鸟的本性让我选择还是躲起来,我就让玉容在那作陪,自己溜去湖边喂鱼了。 慢慢地喂完两个馒头,转头就见八阿哥站在不远处,不知他何时来的,似乎看了我好一会儿了,这时缓缓向我走来,阳光在他身后铺展,像是一层淡金色的纱幔,碧蓝的湖水似跟着他脚步的韵律而起伏,天青色的身影,仿佛从画中走出,越走越近。 他面上不带一点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灼热,我的心跳忽然加快,只是被他这样看着,都是一种期待与惧怕并存的折磨。他的眼眸深得我完全看不透,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是缠绵的柔情,还是潜藏的危机。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他走上木桥,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沉声道:“过来。” 我本不想动,但他那声音似乎不容抗拒,脚下竟不听使唤,向前移了两步。他一步上前就将我拉进怀里,我惊恐地抬头看他,他俊美绝伦的脸近在咫尺,眼眸忽然没之前那么深了,似乎还带着一丝迷惑,清辉般的光芒令人心醉。 我觉得耳根发烫,就要垂下头去不看他,他已俯下脸来。 “八爷……”我只颤声说出这两个字,他已吻上我的唇,我身子一僵,他手里加劲,将我更紧地搂在怀里。 我有片刻失神,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这一刻让我觉得很不真实,我再怎么动心动情,都始终隔在他之外的世界,像个过客一般,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觉得他只是一个我喜欢的古人而已。脑袋当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始运转,他的吻,真是太温柔了,炽热的气息撩拨着我的脸,温热柔润的双唇试探式地在我嘴唇上轻辗厮磨,我回过神来,闭上眼睛,微微张口,也轻咬他温润的嘴唇,他感受到我的回应,身子一瞬僵住,随即低笑了一声,柔韧的舌尖伺机探入我口中,我一惊之下身子一阵轻颤,他的挑逗令我燥乱不安,伸手想推开他,却忍不住搂上他的脖子,舌尖交缠之中,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我也快要喘不过气,这样的吻法实在是太危险了,但却像是那罂粟,致命却诱惑,谁都舍不得停下来。 也不知吻了多久,最后还是他先放开我,我意犹未尽地赖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也比我慢不了多少,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温柔的吻落在我额头,叹了一声,无奈中又带着轻笑,“你这丫头,还真不怕那样吻下去会出事嘛。” 我摇头笑问,“出什么事?”仰起脸便看到他俊朗的面容,比星光还温柔的双眸中仍残留着那丝我看不透彻的迷惑,我不想去探究,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只要感受他的怀抱是真实的,那便好了。我搂紧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微闭了眼向他吻去,他轻笑了一声,“防守反击么?”话音落,他温润炽热的唇也落在我的唇上。这一次没之前那么激烈,只是很温柔浪漫的浅吻。 良久,唇分。他微微皱眉,只一瞬,我似乎看到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迷惘和挣扎,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很快,他的眼眸又深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淡淡道:“那首曲子很好听,什么时候与我合奏呢?” 我吃了一惊,他又恢复了这种平淡却极具压迫感的语气。我默然不语,他又淡淡一笑,“我等着你愿意为我抚琴。” 我又开始觉得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了,好像那日灯会上一样,幸福的感觉来的快,去得更快。我低声苦笑,“那八爷恐怕要等很久了。” “那也不一定,”他的笑容带着令我心惊的寒意,“后面的事你能解决的哦?” 我微微一怔,“什么事?” 他向左侧方看了一眼,笑道:“你那么喜欢没事找事,一定也可以收拾的。” 我向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格格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们。我慌忙推开他,他嘴角浮起一丝轻微的嘲讽,“你现在这么大的反应是不是太晚了些?刚才的好戏她一点也没错过,还真要感谢你投入的表演了。” 好戏?表演?他在说什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不知是气是悲,像是掉入千年冰窖,全身冰冷,不停颤抖。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上一秒的温存就是下一秒的讽刺,在我想要真心靠近的时候,他总是这般无情地逼我远离。认真就输了,果然如此。 格格向我走来,脸色苍白,看着我的眼眸中满是深深的忧伤。我的愤慨转而被不安取代,是我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什么都好,但是眼前这烂摊子我怎么收拾?我怎么跟格格解释?说我是受他逼迫?但是我好像也吻得很过瘾,算不得他强迫我。说我和他逢场作戏?但我又真是认真的。 就在我不知怎么办好的时候,格格已走到我面前,忽然很内疚地道:“对不起……”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话好像应该我对她说才对,我满眼惊诧地看着她,她眉间忧伤未散,却淡淡一笑,“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气我,委屈你了。” 她看出了八阿哥方才只是在做戏?那这么说这场演出很失败了?那我算什么?我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谁了?我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人。 她挽起我的手走到湖边的石桌前坐下,目光移向那泛着波光的湖面,迷茫而飘远。我冷着脸闭紧了口,她也没有看我,只是轻叹了一声,“你一定很生气吧?我和他的恩怨本不该将你拉扯进来,可能是我将他逼得太紧了,他才会有这种幼稚的举动,以为随便找个人,我就会死心。” 我是他随便找的人?她越说我火越大了,要不是太后叮嘱我小心看着她,我管她是什么主子都已经拂袖而去了。 她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安地问,“你会怪他吗?” 我心里冷笑,还是不回答。 她又望向远处,声音也飘远起来,“平日你一定觉得我很傻,他都那样对我了,我还死缠着他。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就算狠心伤害,也都是为了我好,他表现得越无情,就越是爱我的。” 我微微冷笑,“格格怕是弄错了,八爷未必是你想得那样执著于感情的人。” “我与他相交十多年,怎会不了解他?”她淡淡一笑,“当年他拒婚,也是有原因的,我都知道。” “当然是有原因的,”我还是冷笑,“八爷怎么可能没有原因去做一件事?”可怜她被拿去换兵权换天下,还为他说好话。 她似乎想起了那时的事,悲伤中又带着一丝欣慰之色,“你听说过八福晋吗?她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儿,身份地位恐怕是所有皇子夫人中最高贵的了。” “格格还是亲王千金,身份地位也不会比她低。”我语气中还是不能控制地带着一丝轻嘲,“格格去做侧福晋,反倒是委屈了。” “我不介意的,”她看着我,目光很坚决,“只要能在他身边,我什么都不介意的。” “格格也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我避开她的目光,轻笑道,“何必误人误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轻轻摇了摇头,“他若对我全无感情,我不会纠缠,因为他爱得苦,我才不能放弃。” “格格和八爷之间是什么感情,不是奴婢能想的问题,”我淡淡道,“格格也不必对奴婢说。”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她看着我,眼里的忧伤更深了,又似很害怕我拒绝她,小声问,“你觉得我很烦人吗?” 我轻叹一声,“奴婢不敢,格格要是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会舒服一些,那就说吧。”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面上有了些许喜悦之色,但眉宇间还是罩着忧伤,幽幽一叹,“其实皇上赐婚当日,胤禩是很开心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因为太想见他,就直接去了贝勒府找他,那天他不在,就是福晋陪我坐着聊了一会儿,后来她请我留下吃莲子羹,递给我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就将我的手烫伤了,这件事我没给胤禩说过,但不知被谁乱传出去,就说成福晋泼辣善妒,不许他纳妾,所以故意给我下马威。” “八爷又不是傻子,”我微微冷笑,“他会不懂得分辨什么是虚言,什么是真相?” 她忽然眼眶一红,用丝帕轻拭了眼角,“后来他就去求皇上撤销赐婚,他是怕我过门以后受委屈,他又不可能时时在我身边,所以才拒婚的。” 我心中大奇,疑惑地问,“他是这样对你说的?福晋真是故意烫伤你?”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是这样说的。福晋烫伤我,我想只是意外吧,不过她和我谈话的时候是说过不喜欢胤禩再娶其他的人。” 我茫然了,分析不出来八阿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打死我都不信他会怕老婆。他是想借助福晋娘家的势力夺嫡?那格格娘家的势力也不小呀,那是多多益善,除非真是我想的那样,为了收买沐晨风,才要将格格让给沐晨风。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我怎么会不要命地想去接近他?我现在对他的印象糟糕透顶,他竟然借我来演戏,以为我也只是做戏,还夸赞我表演投入,格格也觉得我只是被他利用来演了一场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那个动了心,伤了心的人。 心好像被冰刀割开,疼痛又冰凉,短暂甜蜜之后总是无尽悲伤,我受不了。胤禩,我不是那个能跟上你脚步玩游戏的人,我没本事再守着你,只好转身走开,继续去寻找我平平淡淡,却细水长流的归宿。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断簪 接连下了几天大雪,天气骤然冷了许多,这很可能是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了,地面的积雪足有一尺厚。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好希望心灵也能似这般洁净清明。 我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出神,胤祯看着我出神。 想着我把事情弄砸了都烦恼,那日格格满怀希望地想和八阿哥合奏,结果他笛子都不碰一下,格格很伤心,也不再练琴了,我又见不到玉容了。 胤祯还是受不了我这么闷了,开口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撇嘴笑道:“反正不是在想你。” “我知道,”他沉着脸,有些赌气,“我也没指望你会想我。” 瞧他一副小孩子使气的样子就好笑,我踢着地上的雪,轻声一叹,“冬天就要过去了。” “你不是为这个烦恼吧?”他惊诧地看着我,“过去了,明年还会有。你喜欢冬天吗?” 我摇着头,“我怕冷,怎么可能喜欢?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冬天过去了就见不到了。” 他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才又道:“陌儿,你是想家了吗?” 家?在这里我没有家。我倒是想我在二十一世纪的家,可惜又回不去,想了也是徒增悲伤。我笑了笑,“又没有家让我想。” 他怔了怔,轻声问,“是不是因为你没选上妃子,林老爷他们才对你冷淡了?你进宫那么久,连封家书都没有。” 我必须得说我非常佩服他的想象力,他真的是太能联想了,但是又好像从来没将事情想对过。我叹了口气,笑道:“你不要瞎想了,别浪费了这么大的雪,我们来堆雪人,我老早想做这事情,一直没机会。” “那是小孩子玩的,”他皱了皱眉,一副很不屑的样子,“不玩!” “你本就是个小孩子,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我脱口说道,“不玩你也不是大人。 ” “你——”他瞪着我的眼里多了一丝气恼之色,欲言又止。 我已经蹲在地上堆起雪来,这几日我心里烦得要命,对着格格她就给我讲她和八阿哥以前怎样怎样,我要忍出内伤来了,难得这时候她被太后留下来聊天,我才溜出来,一定要找个什么事发泄下。 胤祯开始不理我,在一边无聊了一会儿,终于也耐不住寂寞,蹲下身来和我一起堆着雪,嘴里还极不好意思地道:“要是被人知道我做这么幼稚的事……” “这不叫幼稚,”我打断他的话,“这是童真,到你丢掉的时候才会知道,要找回来是多难的事。” “陌儿,”他疑惑地轻声叫我,“我有时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废话,我在现代活了二十二个年头,比你还大着几岁呢。我回避他的疑问,笑道:“你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别跟着那些心机深沉的人学坏了。” 他怔了怔,“你在说八哥?” “谁说他了?”我忽然声音就大了几分,“别在我面前提他。” 他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心不在焉地堆着雪,半晌问,“你和八哥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装作不在意地道,“格格整日对着我说他,我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你就让我清静这一刻吧。” “是这样?”他眼睛又明亮起来,这次竟然信了我的话。 我们堆了好大一个雪人,有我人那么高,他满脸兴奋之色,大笑道:“大功告成。” “还没呢,”我微微一笑,“你小时候到底玩过没有?雪人也要有眼睛鼻子的呀。”正好我今日戴的一副黑玛瑙耳环,我就取下来镶在眼睛的位置。 “鼻子呢?”他带着笑问我。 我伸手在头上一阵摸索,总能找到个将就用的东西,忽然就摸到了那支玉簪,元宵灯会上和八阿哥猜灯谜赢来的那支,我竟然还戴着。我取下来攥在手里,心神有片刻恍惚。 他看着我,眼神也复杂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过神,这东西我还留着做什么?不要了吧。手一用力,那纤细硬脆的簪子就被我折成了两截。 “你干什么?”他慌忙抓过我的手,语气急促又紧张,“我看看扎伤了没有?” 掌心只有一道红印,并未破皮,他这才放心了,继续开始的问题,“好好的干嘛要折断?” 我淡淡一笑,“做两个雪人啊,需要两个鼻子嘛,这些身外之物,可有可无,太后经常打赏这些的。” 我说得极自然,他也未再多想,立刻又很兴奋地去堆第二个雪人。 我将那断簪插在两个雪人脸上,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又闷又痛。我好像又有些后悔了,当时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就折了簪子,那好歹也是件可以纪念的东西,祭奠我那一瞬动心又很快消逝的感情。 “陌儿——”他又轻声叫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呢,”我回过神,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来打雪仗。”我现在一定要找个什么事发泄下心中的怨气,至少也要能转移下注意力,再想八阿哥那个混蛋,心都要痛死了。 “不要吧,”他面有迟疑之色,“打着你会痛的。” 我笑道:“那你不要打中我不就得了。”我说着就跑开几步,抓了团雪快速揉了,向他掷去,他竟然不躲不让,雪团就砸在他额头,幸好我也没按紧,雪球一下就散了。 “你还真打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随即抓了一把雪向我扔来,大笑道,“是你要玩的,打疼了不要哭鼻子。” 就他那一团散雪还能打疼人?不过他发招快,攻击频率高,那细碎的雪渣打在脸上还是有些冰凉刺痛,到后来,我也不做雪球了,像泼水一样,掀起地上的雪向他泼去,他哈哈大笑起来,也拿雪泼我。那一刻,我觉得他的笑声好动听,爽朗开怀,直透云霄,也让我开心起来。 这样玩了很久,手有些酸,我就用脚去踢雪,他忽然冲过来,我一慌,一只脚没站稳,就向后摔倒,他本想拉我,却脚下一滑也滚倒在一边。躺在冰凉柔软的雪地里,望着天空飘飘洒洒的雪花,我忽然好想就此冰封。进宫数月,我就在生死边缘打了几个转,这样刺激的生活令我害怕,我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我只想逃得远远的,让这里的一切都与我再无关系。 他的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咫尺之近,眼中满是紧张之色,急问道:“摔痛了吗?” 我抓起一把雪就向他脸上按去,他也不让开,碎雪顺着他脸庞滑落,但眉毛上却沾着了雪,好似白眉大侠,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嘴边哈着气给我暖手,柔声道:“别玩了,你手都冻僵了。” 一丝暖热透过手心,传至我心里,他是让我感觉最轻松最温暖的人。 他躺在我旁边,一只手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紧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脖子上取暖,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似有些兴奋地道:“陌儿,我今天很开心。” “你先前还说是小孩子才玩的,”我白了他一眼,“现在又玩得开心了?虚伪。” “不是,”他摇着头,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柔声道,“从前在宫里,你老是对我诸多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今天肯这样和我玩,我很开心。” 我蓦然愣住,对啊,我怎么可以和他这样疯玩?只因为那一瞬想要忘记八阿哥?我是不是利用了他来排遣我的愁绪? 他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周围的冰雪似都能被融化,缓缓俯下身,我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慌忙将头一偏,他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 我正想推开他,忽听青鸢的声音高声叫道:“贝勒爷,要和十四爷一起走吗?” 贝勒爷?八阿哥来了?我慌忙推开胤祯,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不远处,四阿哥和八阿哥正缓缓走来,青鸢送他们出宫,显然故意叫那一声让我知道他们来了。但离得这么近,估计还是什么都看到了。 我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四爷、八爷,二位爷吉祥。” 半晌也没人叫我起来,我也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脸色,胤祯忽然上前来一把拉起我,又将我拉到他身后,嘻嘻笑道:“四哥,八哥,你们请过安了?” 八阿哥面无表情,看着我的眼里隐隐有一丝怒气,但还是平淡地“嗯”了一声。四阿哥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一旁石桌上的棋盘,冷声问:“在下棋?” 我心想这下完了,该来的听天由命吧,我的神色肯定有些悲壮,点了点头。 八阿哥的脸色蓦然一沉,随即冷嘲道:“你不是不会下围棋么?” 我悄悄扯了扯胤祯的衣袖,暗吸一口气道:“奴婢是不会,是十四爷要教奴婢,奴婢只好让他教了。” 四阿哥仍是盯着棋盘,“你执白子?” 我本想说是,但他那冰冷的脸色和低沉的语气又让我没有勇气说谎,只好小声道:“奴婢执黑子。” 他冷冷一笑,“那倒好似你在教十四弟下棋吧?” 我无意识地看了八阿哥一眼,他脸色阴沉,盯着我的眼眸中寒光闪烁,我咬了咬牙,垂首道:“十四爷让了奴婢两个角。” “怎么了?”胤祯有些生气了,“是我让陌儿陪我下棋,你们要不要像审犯人一样审她?” 四阿哥的目光又移向旁边两个雪人,冷硬的嘴角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语声柔和了一点,“还有这闲情雅致。” 八阿哥向雪人走去,他应是看到了那两截断簪,脸色蓦然转冷,看着我的眼眸里风雪弥漫,他生气,我却有些痛快了,转过脸不看他,他能那样戏弄我,我就不能扔了他的东西?开始还有些后悔折了簪子,这时却又觉得太应该了。 他忽然对胤祯道:“你去向皇祖母请安吧。” 我心头一惊,他将胤祯支开,是不是要和我算账啊?但转念一想,是他欠我,我怕什么?不过想归想,看到胤祯的背影远去,我还是感觉一股凉意直窜心底。 四阿哥忽然对青鸢道:“你先送八爷出去,等下她送我就可以了。” 我心头又是一惊,他将八阿哥支开,是不是也有什么账要和我算啊?但是我和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过节呀。看到八阿哥远去,我感到心底的那股凉意加剧了。 他在那石桌前坐下,沉声道:“来下棋。” 我心里苦笑,和他下棋,输了赢了肯定都没好果子吃,我站着不动,低声道:“奴婢不会。” “我教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十四弟能教,我也能教。” 我对着他一刻都害怕,下一个时辰的棋,那不是相当于凌迟处死?我忽然灵机一动,陪笑道:“下棋太费时间,奴婢马上还要去伺候格格。” “那你再堆个雪人给我看看,”他站起身,冷厉的目光直直罩在我身上,“这个不会费你太多时间。” 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呆着不动,他微微冷笑,“或者打雪仗也可以。” 和他打雪杖?那我不是在找死?赶紧定了定神,垂头道:“奴婢不敢。” 他还是冷笑,“和十四弟你就敢了?”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八阿哥也说过,但是他此刻说出来又可怕了十倍,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一紧张脑筋又短路了,心想这个人不是我能应付的,还是推给胤祯吧,好歹他们是亲兄弟,我就仍是垂着头,小声道:“是十四爷说要玩这些,他是主子,他要做什么,难道奴婢还能说个‘不’字啊?” “你对着我就什么都能说‘不’了,”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两分,又沉又缓,“在你眼里,我就不是主子了?” 我这都是在说些什么自寻死路的话?在他强大的杀气面前,我好像说什么都那么苍白,我也不想辩解了,直接等着判刑算了。 他沉默了好久,忽然开口问,“那日在毓庆宫,你半昏半醒之间叫的那声‘胤祯’是叫的十四弟吧?”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脸色还是如石刻一般冷峻,只是眼眸里似乎少了一分冰冷,多了一分失落,我有些迷惑了,胤祯当然是十四了,不然还能是谁?忽然一念,将我惊得全身轻颤,他叫胤禛,两个字读音都一样,他不会以为我是在叫他吧?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那日从乱棍中救下我的人是他,不是胤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冷冷道,“有多难答?” “是,”我收回心神,小心地道,“当时奴婢神志不清,没看清人,以为是十四爷救的奴婢,难道救奴婢的是四爷吗?”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终是没有答我,微微转过脸,目光又落在雪人的两只眼睛上,沉声问:“上次那对耳环你不喜欢?” 我愣了愣,他的思维也好跳跃,我还跟不上节奏,吃惊地问:“什么耳环?”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冷着声音,“你送给那个小宫女的耳环。” 他怎么还在纠结于那个事情?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完全不知道该冲什么方向解释,只好叹道:“奴婢对这些身外之物无所谓喜不喜欢,因为小静很喜欢,奴婢就送给她了,并非是奴婢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人,到底有什么不妥,还请四爷明示。” 他听了我这番毫无重点的解释,脸色竟柔和了一些,也没明示我,而是沉声说道:“这里是在宫里,耳目繁杂,你与十四弟关系再怎么好,也要懂分寸知避忌。” 他这句教训我的话听着竟不太刺耳,我垂首道:“奴婢一定谨记四爷教诲。” 他转身向出宁寿宫的方向走去,我也跟在旁边,之后他都未再说一句话,我也不可能自讨没趣地去找他说话,便一路沉默地走去。 出了宁寿宫,八阿哥竟然等在那里,他微微有些吃惊,“八弟还没走?” 八阿哥向他微微笑道:“我等着十四弟出来一起,四哥慢走。” 四阿哥微一迟疑,还是举步而去。 我正欲转身回去,八阿哥忽然沉声问:“为什么折断簪子?” 我心里一惊,他还真的要问?这样也好,从前什么暧昧不清,统统在此刻了断,我忽然有一种就快解脱的轻松,也不怕他了,平静地道:“不想要就扔了,眼不见心不烦。” “见着让你很烦?”他的声音也还是很平静,只是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和往日笑如春风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思考着要怎么跟他划清界限,他又道:“那日的事,你在怪我?” 我又要火大了,难道我还不该生气?冷眼看着他,强忍了火气,让语气尽量柔和,“奴婢怎敢怪八爷,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懂区分真情假意,难道还能怪八爷吻得太逼真么?” 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又好似那日一般,“你怎知我没有认真?” “奴婢不想知道,”我冷冷道,“奴婢没什么好玩的,求八爷高抬贵手。” 他似乎怔了怔,眼神一黯,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你这丫头太没良心,往日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连我也要算计。就只能你生气,我不能生气了?” 我也怔了怔,“奴婢何时算计八爷了?” 他的脸色较之前好一些了,没那么冷暗,淡淡道:“不想玉容留在毓庆宫不能跟我说么?至于想些什么阴招,要格格学琴,还要将我拉进来陪着她疯?” 我就知道他一定什么都能看穿,他继续淡淡道:“往日笑傲江湖还是琴箫谱,格格一来,就成了琴笛谱了,你敢说当时讲故事的时候没想过利用我?” 我沉默不语,他竟然连我往日讲的故事都知道,我还能再说什么? “没话说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不管那笑是真是假,总比他沉着脸好多了。 我轻哼了一声,“八爷就当是救玉容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最多只是陪格格合奏一曲,对八爷也没什么大的损失,奴婢无意利用了八爷,是奴婢不对,但奴婢再怎么过分,也不及八爷玩弄感情那么卑鄙。” “玩弄感情?”他微微有些诧异,“你是不是说得严重了一点?” “八爷不在乎,当然不觉得严重,”我冷冷一笑,“就当是奴婢认真了,想多了,活该,总可以了吧?” “你——”他微微皱眉,脸色又沉了下来,“你就一定要这样子跟我说话?” 他将我耍得那么惨,我生气他还觉得我小题大做,我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和耐心了,冷冷道:“其实奴婢一直觉得和八爷说话很累,根本也不想和八爷说话。” “你以为和你说话不累?”他也没什么好的语气了,“你话里几句真几句假,你自己清楚。” “每个人都会有苦衷,就算奴婢对什么事有所隐瞒,那也是出于无奈,”我继续强辩,“奴婢又没有害过人。” “难道我害你了?”他微微冷笑,“你那么有本事,以后就自己闯祸自己收拾。” 我懒得再和他废话,转身就走,“玉容不会在毓庆宫了。”他清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惊之下转身看着他,他面上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明日她就去永和宫当值了。” 我蓦然呆住了,他将玉容弄去了德妃那里?那是最好的去处了。我一高兴就忘了和他还恩怨未了,忍不住问道:“八爷做了什么让她去了永和宫?” 他淡淡一笑,“总之不会是什么琴笛合奏这样的馊主意。” 我还没原谅他,他又开始挖苦我,我轻哼了一声,“八爷做什么奴婢也不会领情。” 他向我走来,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你这么没良心的人,我会指望你领什么情?” “说到无情,奴婢怎比得上八爷?”我往后退了两步,“而且八爷还可以让格格将无情当作多情,能做到这一点,奴婢就望尘莫及。” 我一提到格格,他脸色就暗了下来,良久叹了一声,“我与茗珍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轻声笑道:“八爷和格格真是天生一对,格格也对奴婢说不是奴婢想的那样,但其实,奴婢根本什么都没想。八爷爱着谁,或者爱的是其他什么,根本也与奴婢无关。” 他一脸阴霾,沉声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淡淡道,“只是一些温柔缠绵的回忆。” 他冷然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八爷来说,上一刻都可以成为过去很久的事,”我忍不住轻嘲道,“八爷还真是容易忘情的人。” “那你呢?”他定定地看着我,嘴角也浮起一丝轻微的嘲弄,“我肯定也不会是你第一个男人。那你忘情了吗,对仇诺?” “仇诺”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惊雷一般击中我,他真是仇诺?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仇诺的存在?我满眼惊恐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淡淡一笑,“看样子,还真有那个人了。”他声音一沉,又带着那种无形的压迫感逼问道,“他是什么人?” 我已经完全懵了。他自己不是仇诺,怎么可能知道在另个时空才存在的人?他是仇诺,又怎么可能这样问我? 他眼神一黯,眼眸中似闪过一丝心疼失落之色,轻叹了一声,“我会等你自己说你的那些苦衷。”说完转身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心好像比先前更痛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表白 梅花快要谢了,花开一季,那么短暂,芳华都在离开枝头的一瞬散尽,看着风中飘着的残碎花瓣,心情也沉重起来,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他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梅花谢了,春天就来了,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还如此伤感?” 我吃了一惊,转身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奴婢见过八爷。” “起来吧,”他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无奈,“你这几日对我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还真有些不舒服。” “奴婢对八爷一向如此,”我面上不带一丝表情,语气也有些生硬,“如果八爷觉得现在有什么不一样,那一定是从前有所误会。” “是吗?”他淡淡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那日湖边的你,是我误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来气了,他还嫌没将我羞辱够,还要再提那戏吻一事,我极力控制着情绪,表情极为平淡,“那也是因为奴婢对八爷一向敬重,八爷有需要,奴婢当然要全力配合。” “是吗?”他深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挑逗的笑意,“那我现在有需要呢?” 我垂了眼,还是平淡地道:“此刻格格不在,八爷没有做戏给谁看的需要,八爷若是指其他生理上的需要,那也不在奴婢职责范围以内。” 他哈哈笑了起来,“我还真的很好奇,林家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大家闺秀的。” 我心头一惊,未免他又将话题扯到我身世的问题上,还是赶紧结束对话为好,定了定神道:“八爷该去向太后请安了吧?” “还早,”他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轻笑道,“今日有好戏看,表演的人还没到,晚点再去凑热闹,你也来吧。” 我又吃了一惊,他怎么整日不是演戏就是看戏?那这次他到底是始作俑者,还是旁观者?对他来说是好戏,那又有谁要倒霉了?我顿时也好奇起来,但是又不想对着他,正准备告退,他似乎又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笑道:“你这时也不会有什么事,等下和我一起过去。” 我暗叹口气,沉默不语,下定决心,除非是必须回答的问题我才开口,其他的话我便听着,不去理他就对了。 他也默然不语,只是看着那些还残留枝头的梅花出神。良久忽然问,“喜欢梅花吗?” 这是问话,必须要开口,我还是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道:“不喜欢。”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 我看着风中凌乱飞舞的花瓣,不知为何又有些伤感,半晌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见着花落了心里不好受?”他柔声道,“你应该想,花谢了总会再开的。” “那是,”我又忍不住接着他的话道,“不怕花谢了不开,只怕缘起了又灭。” 他怔了怔,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又深了,轻笑道:“近日抄佛经抄得太多?还有这领悟?” “这不是佛经让奴婢领悟的,”我淡淡道,“是八爷让奴婢领悟到的。”我真的不能再对着他,他看着落花静静沉默的样子,都让我心里一阵阵刺痛,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终究只能像这落梅一样,繁华一季,就悄无声息地被埋进地底,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还是开口道:“奴婢不懂得赏花,怕扫了八爷雅兴,奴婢还是先行告退了。”说完我就转身要走。 忽然手腕一紧,已被他拉住,他的声音比以往低沉了许多,“上次我让你想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我微微一怔,转身看着他,有一些迷惑地问,“什么问题?” 他放开我的手,眼眸中似有一丝期盼之色一闪而过,声音却更沉了,“什么时候到我府上来?” 我心头一紧,这问题我压根儿没想过,他此刻又问起,还一脸凝重,我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干笑道:“八爷若是请奴婢去府上做个总管还是可以考虑,若是让奴婢去做丫头,那就算了。” “做侧福晋呢?”他面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眼神和那日湖边见着的一样,深邃又灼热,他这难得的认真让我有片刻失神,竟忘了答他。 “我就知道不对你挑明,你就会一直装傻装下去,”他眼里还隐隐有丝气闷,“怎么不说话了?” 我回过神,强掩心慌,笑道:“奴婢还没傻呢,八爷上次作弄奴婢还不够,还想来后续的?八爷觉得奴婢心眼儿多,那是事实,不过奴婢对感情却简单得很,什么都想清清楚楚,不喜欢八爷这样暧昧不明的。” “说到暧昧不明——”他拉长了声音,紧盯着我的眼睛,笑了起来,“那也是你勾引我在先。” 我怔了怔,又来气了,“奴婢何时勾引过八爷了?” “上次你送给我那链坠,还有一半在你那里吧?”他淡淡笑道,“那对链坠,是大明皇室的遗物,叫锁心姻缘结……” “等一等,”我有些心虚,打断他的话,“奴婢不知道这些,当日送东西给八爷,那也只是感激八爷在太后面前为奴婢说情,没有其他的意思……” “那好,”他也打断我的话,“就当是我会错你的意了,不过错已经错了,你说怎么办好?” 当日我送他那东西的意图其实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不知道那东西的来历,想解释自己很单纯没什么心思肯定也是解释不清的,想了片刻道:“是奴婢行事鲁莽,考虑不周,才让八爷有所误会,不如八爷将那链坠还给奴婢,就当没有这回事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找人要回来的道理?”他戏谑道,“而且这也不是事情的关键,就算没有这件事,我还是要娶你。” 我蓦然一惊,他又淡淡道:“我现在说得够明白了吧?省得你装傻累,你就当我从前完全是和你玩暧昧也没关系,但我现在要娶你做我的侧福晋,我对你是玩玩,还是认真,应该很清楚了吧?” 是很清楚了,我还有些没回过神,这样就连一点回避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难道我才是那个只想暧昧一辈子的人? “不是你说喜欢简单明了吗?”他又继续逼问,“你还有哪一点不明了可以问我,若明了了就给一个答复。” 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带着一点伤,清辉般的光芒时隐时现,我觉得这一刻太突然,他这样的人,怎么不留一点余地?他的表情,明明是已经知道我会拒绝,为什么还要问出来?我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很艰难地开口,“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欺身上前,灼热的目光直直定在我面上,“真正只想玩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我对你认真,你不肯嫁,你想玩,我陪你玩,你又怪我是玩弄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啊,我想怎么样呢?真的都只是我的错,我是喜欢他的,喜欢他的温柔,他的宠溺,喜欢他对我好,我才放任自己亲近他,但是我又始终过不了理智那一关,我不能接受去做小老婆,我宁可做他一辈子情人,来成全自己那可怜的尊严。在现代,我不会去做小三,可是到了这个时空,我其实已经接受了男人有多个女人是正常的,只是接受得不够彻底,我承认他是正常的,但我变不了那么正常。 他肯定是不能理解我的矛盾的,所以他会觉得我才是从始至终都在逢场作戏不动真心的人。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既然他也求一个干脆痛快,那不如抽刀一痛,胜过往后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折磨。 下定决心了断,心又开始刺痛,不过眼前还得装作轻松将话说清楚,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一笑,“八爷就当奴婢天性薄凉,从前是不是误会都好,往后奴婢只会当八爷是主子,一定恪守主仆之礼。” 他神色一黯,眼里清辉般的光芒一瞬消失,良久叹了一声,“你高兴如此,那便照你说的。” 我不敢再看他黯淡的眼睛,低垂了头,也许这样是最好,往后也绝了念想,少了烦恼。 他沉默片刻,声音又恢复如初般温柔,“去太后那里吧。” 我一路无语地跟在他旁边,他神色还好,只是不说话,我心中又是不安又是不解,他那么骄傲的人,为什么要选这么激烈没有退路的方式?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憋着疑问是件难受的事,想问什么就问吧。” 不用问了吧,现在好像是我耍了他,我也不想伤谁,胆小自私的本性使然吧,觉得自己会受伤的时候,要么抽身逃,要么先下手伤人,玩暧昧的时候明明自己也乐在其中,玩够了想抽身走,还倒说他不够认真。我苦笑道:“奴婢只是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耻的人,真不值得八爷错爱,往后奴婢自会循规蹈矩,不给八爷添乱了,也不需八爷再费心照顾。” 他怔了怔,似有话想说,但终是没有说。 太后那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他神色如常地去请了安,入座静静喝茶,也不再向我看一眼,格格见我和他一起进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微笑着叫我去到她身边。胤祯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暗瞪了他一眼,不巧这眉目间的传递又被四阿哥给瞧见了,他原本就冷峻的脸色更加暗沉,我慌忙撇过了脸。 在那不自在地等了一个早上,也没看到有什么好戏,只不过今日竟见着裴嬛了,她跟着太子妃一起来,想必唐氏现在已经难再得势,她也见风使舵地投靠了太子妃。待众人聊天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太子妃忽然向太后道:“日前太后送给毓庆宫的礼极为贵重,臣妾一直小心清点发放,近日却发现由于下人疏忽,其中有几件物品出了一些问题,臣妾想找当日送礼来的小宫女问一问。” 太后微微有些诧异,向我看了一眼,叫道:“小陌——” 我上前两步站出去,太子妃却嫣然笑道:“当日清点物品的事不是小陌亲自在做,恐怕她也不是很清楚。” 我似乎猜到她的意图了,淡淡笑道:“那福晋认为谁才可以解释?” 她正色道:“那日由你带来毓庆宫的小宫女中,是谁负责清点物品入仓的?” 我向裴嬛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福晋如果是想向彩玉问当日的情形,那恐怕是来晚了,她昨日险些烧了太后的书房,已经被撵出宫去。” “什么?”她大吃一惊,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失常,装作不在意地道,“那真是不巧了,怎会这样的?” 我向她详细说道:“据汪公公所见,她鬼鬼祟祟潜入书房,似是想偷东西,不小心打翻火烛,致使书房中大部分经书被烧毁,还拒不招认进书房盗窃何物,太后仁慈,只是将她赶出宫了。” “她定是被你陷害,怎么招认?”裴嬛按捺不住地大叫起来,“你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被她瞅见了。” “不可告人?”我看着福晋微微嘲讽,“比如十四爷当日留宿书房这样不可告人的事么?” 她似也想起我当日警告她的话,立刻制止裴嬛道:“谁让你胡言乱语的,这是太后宫里的事,轮得到你来插嘴?” 裴嬛脸色发白,闭紧了口。 太后有些烦闷了,“别扯这些莫须有的事,小陌昨日一直陪格格在哀家房里伺候,事发的时候她也在哀家这里,彩玉自己做错事,怎能赖在小陌头上?” 太子妃立刻堆笑赔礼,“太后息怒,臣妾以后一定管好下人。” “好了,”太后有些不悦,“你没什么事回去吧。” 太子妃脸色有些尴尬,起身告退,我向太后道:“让奴婢送福晋出去吧,虽然奴婢未亲自负责物品清点,但也想了解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日后才好尽量避免同样的错误发生,彩玉也向奴婢说过点货的经过,或许可以向福晋解释清楚,或者福晋还有其他的疑问,奴婢也可一并解释。” 太后点了点头,我送她们出去,淡淡开口,“福晋不介意的话,奴婢只想和你单独谈。” 她将裴嬛挥退了,我又笑道:“我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你想对付我,就算不亲自来,也别找一些像彩玉这样不靠谱的人,若她都能斗过我,我还有资格跟你谈条件?”我顿了顿,瞅着她发白的脸色,笑问道:“是不是很想知道她是怎么被赶走的?” 她冷冷道:“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付她?” “我是想放过她,从毓庆宫回来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动过她,已经给她机会改过了。”我冷笑道,“不过她始终还是对我和胤祯的事过于上心,还准备向你们卖消息,我自然就留她不得。而且我也听说裴嬛近日投向了你,你也是想利用她和彩玉的关系,来抓我的把柄对付我吧?你当然不甘心受制于我,时刻都想着找机会除掉我是吧?奉劝你动动脑子想点其他的办法,别老是扭着胤祯不放,你若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你要是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现在玉容也不在毓庆宫了,我就更没有顾忌,你安分些,我也跟你和平共处,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一时无语。 其实这次我能洞悉先机,先下手为强,都多亏了三个人,那日四阿哥在雪地里教训我要和胤祯守规矩知避忌,其实是在暗示有人看到我和胤祯在雪地疯玩了。后来我第一时间问了送他们出来的青鸢,青鸢告诉我路上碰着了彩玉。然后前日八阿哥又对我说了裴嬛跟了太子妃的事,这就让我下了决心要将彩玉赶走。 想起胤禩,心又隐隐作痛,这些女人的事与他何干?他竟安排人留意太子妃和裴嬛的动静,他的确为我做了很多事,一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不然像我这脾气,在这深宫中,哪能混得这么轻松这么容易?但是,我真的不能嫁给他。 太子妃的声音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你是怎么赶走她的?” “一个简单的布局而已,”我笑着说道,“她去书房不过是为了偷一封我写给胤祯的情信,当然信是不会有的,引发大火的陷阱倒是在等着她。” 她瞪着我,神色惊疑不定,“你怎知彩玉是我们的人?” 我冷冷笑道:“能将胤祯留宿书房的事带去毓庆宫的就只能是当日跟我去送礼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我与裴嬛发生口角的时候,彩玉曾经出言圆场,我当时还道她会做人,其实她只是不想裴嬛被我教训,当然我也不能以此断定她就是出卖我的人,这次纵火事件也只是一个试探,她若无歹意,也不会中计。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盟友,福晋应当吸取这次的教训才是。”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不知是气是怕,还有些激动,“你想怎么样?” 我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别多事,我保证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想报复,我也一定奉陪到底,你绝对不会比唐氏的下场更好。” 她目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我停下脚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知道路的?那就自己出去吧。”她是这深宫之中唯一一个让我撕破脸说话的人,我也无需装好脸色,转身而去,将她愤怒震惊的眼色甩在身后。 陪格格在一座假山之后静坐,她似有心事,比以往还要安静,我想起早晨八阿哥那些话就烦闷无比,也懒得开口说话。 不知道这样静默了多久,假山另一边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就听到胤祯的声音,“八哥说今早有好戏看,哪里有了?” 八阿哥清淡的声音响起,“二嫂听说彩玉被撵出宫时的样子不好看么?” 胤祯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恍然明白,原来他说的好戏是指这个,他还真是料事如神,难怪要拉我一起去,没我配合,戏也没这么精彩。 只听胤祯又道:“那小宫女被赶走真是陌儿干的吗?” 八阿哥声音一沉,“这些事别在宫里说。” 他都不怕被人听到他看太子妃笑话,但对可能累及我的话,他却这般谨慎,只字不说,我心中顿时涌上一丝暖热的感觉,却又夹杂着淡淡酸楚。 他们已走到假山正下方,又听胤祯嘻嘻笑道:“八哥帮我问陌儿了吗?” “问了,”八阿哥的声音清淡如水,“她不肯。” 我怔了怔,他没问我什么关于胤祯的事啊,还未想得清楚,又听胤祯道:“你没有说是我问的吧?” “没有,是我问的。” 胤祯的声音似是带着一丝失落和烦闷,“这么说,她上次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了?她连你的侧福晋都不肯做,那我怎么办?” 我惊呆了,仿佛被一道霹雳击中,脑子一瞬清明了,原来他早晨说的那些话,根本也不是想对我认真,他只是在帮胤祯试探我,只因我曾经说绝不嫁三妻四妾的男人,胤祯想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真是天下最自作多情的人,被人耍了一次又一次,还要觉得内疚,不过我好像越来越免疫那种心痛的感觉了,应是已经麻木了,灯会前后他判若两人的举止让我痛苦,但我还会犹豫,会徘徊,戏吻之后伤得更深,却看得更清,只是一个吻,我还输得起,到今日,我都可以对着他要娶我这样的诱惑说“不”了,不得不说,他让人又爱又恨的本事真是不小,这样的大起大落不是一般人受得了,我也不想再受。他今日也逼得我不能再逃避,必须面对这段错误的感情,作出抉择,从此两清,互不拖欠,这样也很好。 我绕过假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两人脸色都是一变,胤祯神色紧张地看着我,眼里还带着一丝惊疑,似还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看着他淡淡一笑,“十四爷有什么疑问不能亲自来问奴婢啊?犯得着找八爷拿这种事来作弄奴婢吗?” “陌儿……”他的脸微微一红,又懊恼又有些内疚,“我没有想作弄你。” 我看着八阿哥笑道:“要是奴婢早晨答应了八爷,八爷会不会真的娶奴婢过门啊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婢过门啊?” 他面色早已恢复如常,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 “八爷看得真准,”我笑道,“奴婢之前对十四爷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不想嫁人倒也不是因为男人太多妻妾,不得独享,实在是奴婢对着一个人久了就觉得厌烦,只想不停地换人,玩着高兴就好。” 胤祯满脸震惊,震惊之后就是一副难掩的怒气,双眼发红瞪着我,似要喷出火来。我真是笨,先前对他暗示那些没用的话能让他死心?反还让他觉得困扰,竟还想让我做他的侧福晋?早些让他明白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八阿哥的脸色骤然转冷,眼里又翻腾着让我看不透的风云,眉宇间透射的寒气让我从头凉到脚。 “你说什么?”胤祯愣了片刻,愤怒的吼道,“你在说什么?” “十四爷忘了么?”我淡淡道,“奴婢对你说过,只是进宫来玩玩的。” “不是的,”他摇头大吼道,“你还说了那么多其他的话,你不是这样的人。” “其他的话十四爷就当玩笑听着吧,”我看着他正色道,“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为什么?”他忽然冲过来,双手用力捏着我双肩,似强压着情绪,声音起伏不定,“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忽然就变了?你是不是在生气?你气我找八哥来问你那些话?我不是故意要作弄你,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他说到后来,语声竟带着一丝哽咽,手却因为激动不由控制地用力,我骨头都好似要被他捏碎,强忍着疼痛,轻声笑道:“奴婢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只是十四爷没看清楚而已,本想再和你们玩玩的,可惜被八爷看穿了,玩不下去了。” 他手上的力在渐渐消失,看着我许久,眼里灰雾迷蒙,不见光彩,良久终于松开手,退了一步。看着他空洞的眼眸满是伤痕,我紧握成拳的手一阵轻颤,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令我无比清醒,我还是伤了他了,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忍得这一刻,以后就再无烦恼。 八阿哥神色冷淡地从我身边走过,擦肩的瞬间,我已感觉不到手心滴血的疼痛,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向他靠近,但我不想错下去,不想再被他伤害,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逼他离我远去。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冰释 躲在宁寿宫十多天不见人,自我疗伤的成效还算显著,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太后忽然将我叫了去,要我去德妃那里一趟,说是永和宫里改建仓库,让我去看看。 我对德妃为什么找我还不太清楚,但想肯定不会是什么管理仓库的事,心中有些不安。 她今日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装,越发显得庄重高贵,不在意地打量着我,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内心忐忑地上前行礼,神情极为恭敬,“奴婢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 她“嗯”了一声,“起来吧。” 我站起身,抬头看她,她和颜悦色地一笑,“坐吧。” 她虽是这般和善客气,但不知是不是我过于敏感,又感觉到了一股潜在的杀机。暗吸口气,保持镇定道:“谢娘娘。”小心翼翼地在客首坐了。 她又向在厅里伺候的小宫女道:“丁兰、丁香,你们去准备一些吃的。”那两个小宫女立刻行礼退了出去。 现在房里只得我和她两人,我一下又精神紧张了,凝神闭气,一点也不敢大意。 她神色雍容平淡,嘴角似还带笑,“整个后宫都知道你这张嘴很厉害,什么弯都能绕,所以今天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 我何尝不想明明白白说话?是这里的人总要让人猜来想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浅啜了一口茶,瞟了我一眼,“老实说,你当初在储秀宫还是秀女时,我就很讨厌你。” 当一个人带着笑说讨厌你,那是什么状况?开玩笑?她肯定不会跟我开玩笑。那就是最可怕的笑里藏刀了。我暗暗心惊,她不会还要和我算那时候的账吧? 她仍是笑着看我,“到现在,我是越来越讨厌你,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胤祯要认死理,我这个做额娘的总不能看着心疼,我让你来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我心中一惊,原来是找我来谈胤祯的事,那她到底是想怎么样呢?我想不出来,摇了摇头,“奴婢不明白,十四爷怎么了?” “怎么了?”她神色不变,语气中却多了一丝冷笑,“你希望他怎么了?” 听着她这冷冷的语声,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慌忙起身陪笑,“奴婢当然是希望他好了。” “希望他好?”她的声音更冷了,“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像是一点也不想他好似的。” 我心想完了,我怎么能跟她这个封建女性说得清楚呢?她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又笑了笑,“胤祯对你怎么样,你是清楚的?”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我都点头了,她还继续展开提醒我,“不管你是秀女还是宫女,在储秀宫、宁寿宫、毓庆宫,在哪他都护着你,你生个什么病,受个什么罚,整个宫里没人比他更紧张,我若是不看着他,他怕是都住进宁寿宫去了。这些你都知道吧?” 我又点了点头,我就是太知道,才要狠心拒绝啊。 她终于满意地笑了,“那就好了,毕竟你也还小,小孩子闹点性子,无伤大雅适可而止就行。” 我叫苦不已,她以为我在和胤祯闹性子?她话锋一转,声音又冷了两分,“但是他疼你是一回事,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哪有你拿气给主子受的道理?” 我一惊,慌忙解释道:“不是娘娘想的那样……” “行了,我都知道,”她一挥手,打断我的话,“他送你的东西,不合你心意,那有多大的事?你犯得着发脾气么?你想要什么,给我说就是。” 我怔了怔,胤祯是这么对她说的?再一想,要是真对她说我是以玩男人为乐的人,她今日还不乱刀砍死我?我看着她,叹了口气,“十四爷对奴婢的好,奴婢感激不尽,恐怕今生无以为报。他想送给奴婢的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是侧福晋的封号。” “什么?”她脸色大变,惊得身子一颤,良久才恢复了平静,看着我微微一笑,“他是急了一些,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你应该高兴才是,发什么脾气?” “奴婢没有发脾气,”我继续艰难地解释,“奴婢只是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她大奇看着我,“你觉得他对你还不够好?” “十四爷对奴婢很好,”我有些内疚,声音也低了,“但是奴婢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怎么能嫁给他?” “为什么不能?”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成亲之后,自然就有男女之情了。” 果然好难说得清,我微微叹气,“奴婢不喜欢他。” 她脸色一沉,声音有些冷厉了,“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不喜欢他?” 这是什么逻辑?她凭什么认为胤祯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她不待我说话,忽然在座上扶手上狠地一拍,“难不成你还觉得他配不上你了?” 我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十四爷是真龙之子,身份高贵,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是奴婢配不上他……” “行了,你也不必多说,”她再次挥手打断我,“谁不是父母之命,只要胤祯想要你,我就向皇上说去,让皇上赐婚。” 对着她那么久,这一刻才真的感到恐惧,我的婚姻怎么能这么就被决定了?我坚持道:“娘娘如果真是为十四爷好,就不能这样做,让他娶一个不喜欢他的人,他也不会快乐。”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冷淡地看了我一眼,“你嫁进门,只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对他有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都没关系,他天天看着你高兴就好。” 真的是没办法沟通了,我也豁出去了,“那奴婢要是不守妇道,不相夫教子呢?” “你敢!”她勃然大怒,在扶手上重重一拍,赫然起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宫女许给太监的事,也不是没有。” 她说将我许给太监就许给太监了?我才不怕。当下冷冷道:“奴婢为太后办事解忧,忠心耿耿,未有差池,太后也不会将奴婢许给太监。” “你是仗着有太后撑腰,动不得你。”她冷冷一笑,“不过你不要忘了,玉容现在可是在我宫里当差。” 这句话仿似晴天霹雳,我蓦然呆住,她竟然拿玉容来威胁我,要我答应嫁给胤祯。我已经出离愤怒了,“娘娘一定要如此勉强,十四爷也不会开心的。” 她缓缓坐下,面上浮现一丝鬼魅的笑容,“你要是让他知道这事是勉强,玉容就比嫁给太监的下场还惨。” 我全身一震,这女人好可怕,我还以为玉容到这里是好事,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毓庆宫了,至少太子妃暂时还受我控制,但在这永和宫,却是她的天下,我不但没什么能制住她,反还受她威胁。这后宫里,有点资历的人,谁不是身经百战?一个比一个厉害,她的冷狠,丝毫不比贵妃差。 我不想哭的,不想让她看到怯弱的一面,但是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悲哀无助,眼泪忍不住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我历尽千辛万苦走到眼前这一步,只是想自己的命运自己作主,但是到最后,我还是要和所有古代女子一样,由他人来决定和我共度一生的人。 “你是聪明人,”她柔和却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好想清楚吧。” 我还能怎么想?总不能让玉容因为我去嫁给太监吧?那我岂不是一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了?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进宫,从来没有来到这个鬼地方,我当时怎么会那么无知无畏地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答应顶替林芷陌? 她冷眼看我,嘴角却还挂着一丝笑,我全身冰冷,眼泪却像流不完似的。她也不再理我,又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茶,浅浅啜了一口。 背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我也懒得去在意,他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胤禛见过额娘。” 德妃“嗯”了一声,不带什么感情地问,“下朝了?” 四阿哥也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看着我,深不见底的眼中除了疑惑,似还有一些我看不明了的情愫,我慌忙垂了头擦眼泪。他沉着声音问德妃,“什么事?” 德妃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事,给她说为人母亲有多不容易,她许是想家了吧。”她又向我笑道,“小陌,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小声道:“是。” 她淡淡道:“你起来吧。” 我站起身,垂首退到一边。她又向四阿哥道:“你该回府上了吧?”那声音真叫一个冷漠,哪像是一个方才对我说出“可怜天下父母心”的人? 四阿哥的声音还是很低沉,“嗯,就走了。” 德妃又淡淡问了一句,“午饭过来一起吃吗?” “不了,”四阿哥的声音多了一分冷淡,“晚些时候再来给额娘请安。” 德妃有些倦怠地道:“那你去吧。” 我感觉他似又向我看了一眼,然后往外走去。这对母子的关系真微妙,我心中大骂德妃,她要是将对胤祯一半的感情放在四阿哥身上,或许未来的雍正皇帝也没那么冷酷狠绝,所有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似有些困累,向我挥手道:“你也下去,让丁兰带你去十四爷那里。” 我一脸悲戚,向她告了退。丁兰先带我去后院厨房,端了刚煎好的药,要我送去胤祯那里。我微微一惊,“十四爷病了吗?” 丁兰点了点头,“淋着雨喝了一夜酒,那还能不病啊?十四爷一向身体好,这都还没什么,但他不吃药,饭也不太吃,这病就拖了十多天也未见好。” 我的心一痛,是因为我吗?我将他伤得太深了吗?我当时还以为那是让他放手的好主意,或许我又一次错了。我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对他说不喜欢,为什么要暗示,要欺骗,要伤害?那天我对他说的话,是不是天下最残忍的话?告诉他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靠近是假的,欢笑是假的,连人都是错看的。这多像八阿哥对待我的方式,上一刻的温柔和甜蜜都是下一刻的讽刺,下一刻,心就痛如碎裂。胤祯也是同样的感受吧?我所不欲,还施他身,我真该被拖去下地狱。 悲凉、内疚、无奈、羞惭……多种复杂的情愫交织在一起,融在我沉重的脚步中。我轻叩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动静,我轻轻推开,只迈进一只脚,就听他叫道:“滚出去。” 他背对着我坐在桌前喝酒,那一眼望去,他的背影消瘦又孤单,我的心又开始痛了,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身侧站定,端着药碗递向他,他也未向我看一眼,挥手将药碗打翻,厉声喝道:“叫你滚出去听不见吗?” 药汁泼了我一身,碗被摔得粉碎。就算没受德妃的要挟逼迫,我也该向他赔礼道歉,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那样气他伤他,他怎么还会原谅我?我还能再说些什么?说我从前说的都是真的,那日的才是假话?我就和那《狼来了》故事里的人一样,到最后,我说真话肯定都没人相信了。 蹲在地上收拾碎碗残渣,心神恍惚间,忽见指尖血红,一阵刺痛,不禁轻呼出声。 “陌儿……怎么是你?”他忽然冲了过来,抓过我的手,眼中又是那熟悉的心疼之色,我一瞬迷惑了,怔怔地看着他。 他冲外面大叫,“来人!”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十四爷有何吩咐?” “去拿伤药和纱布来!”他的声音急促而紧张,“快去!”小太监又飞快地跑了。 “痛吗?”他用丝帕暂时按住我的伤口,紧锁着眉头,似乎痛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该喜该悲,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伤口很深,当时心里太乱,才会被碎渣划了那么深的口子,好一会儿才止住血。他帮我上药的时候动作极其轻柔,就连青鸢都不会比他的手更轻,一边缠纱布还一边问,“会不会太紧?” 我还是摇头,我到底该怎么办?他怒气冲冲地对我,我还会觉得好受些。他终于松开手,神色一黯,“我之前不知道是你,不是故意那样大声吼你。” 我知道,从他看到我的手被割伤就那么心疼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还是像从前那般对我好的。 他沉默片刻,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问,“你怎么来了?如果你还是要说那些话,就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我怎么来了?总不能说是他额娘找我来的,我轻叹了一声,“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呀。” “我没什么事,”他背转身,声音又冷又沉,“你也不用将心思用在一个玩玩就算了的人身上。” 又使小孩子气了,方才的反应都出卖他了,现在又要跟我装疏远,我“嗯”了一声,轻叹道:“那十四爷保重,奴婢告退了。”我转身往外走去。 “你——”他又急又气,狠一跺脚,冲过来拉住我,声音里满是压抑,“陌儿,你真的还在生气吗?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找八哥去试探你,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知道……” “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八爷?会不会嫁给他?”我轻声一笑,“你傻呀?”同时我又觉有些好笑,怎么不是该他生我的气?反倒成了我生他的气了? “不是,”他摇着头,眼里忽然多了一道忧伤,“我是很傻。我想知道是不是有妻室的人就真的不可能娶到你。” 我不看他的眼睛,笑道:“那你现在有结论了?” “这不公平,”他抓着我的手一紧,一激动又不觉用了两分力,“我娶妻的时候根本还没遇到你,谁让你不早些出现的?” 他还很有理了?我怎么不早出现?那去问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早些穿越吧。 他轻轻拉起我另一只手,合在一起包入他宽大的双掌之中,声音诚恳又真挚,“陌儿,只要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不就行了吗?我只喜欢你一个。” 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白?我能怎么说?我一言不慎,惹得他又不高兴,不吃不睡的,那德妃要怎么对付玉容?短时间内我还牵制不了她,救玉容出火海也非一朝一夕能成,而且我现在和她也差不多是撕破脸的对峙,她更会警惕防范,就算是让玉容去教格格弹琴肯定都不行了。八阿哥现在也不理我了,习惯了有他,我才那么无所畏惧,真要应了没他我就活不下去那句话吗? “你怎么不说话?”他轻声问,“你不相信我说的?” 我要怎么办呢?心里烦乱,偏偏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眼下也只能先稳着他了,不要惹他生气,最多日后再厚颜无耻地去向八阿哥耍无赖,请他把玉容这个烂摊子收拾了,反正也是他将玉容弄来这里的,这都要怪他。 胤祯的手又微微用力,轻声唤道:“陌儿……” “嗯,我听着呢,”我含糊应道,“你到底是傻了还是聋了?那天在假山那里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 “我知道你故意胡说的,”他的眼睛一瞬明亮了,又带着一丝恳切,“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你是因为生气才故意那样说的,你告诉我,那日你说的不是真的。你说啊!” “嗯,”我有些无可奈何,“你说是怎么就是怎么吧。” 他清澈的眼眸里终于多了一丝笑意,温暖如阳光,弥漫开来,令我全身一热。我垂了眼小声问,“你没生我的气?那喝什么闷酒?还惹一身病。” “我气我自己啊,”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内疚,“我都没有想过你的感受,竟让八哥那样去问你,你才会那样生气,都不理我和八哥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暗叹口气,确定了,明白了,他上辈子欠我的,我上辈子欠八阿哥的。 他将我拉近一步,顺势搂住我的腰,我一怔之下抬起脸看他,他清澈的眼变得迷离起来,痴嗔迷惘交织,那如阳光温暖的目光越来越炽热,缓缓俯下了脸。 我想退,想躲,但是那一瞬,德妃冷狠的声音似又出现在我耳边,威胁我的字字句句都如惊雷在我脑海炸响,我竟没有动。他微凉的双唇落在我唇上,我感觉他紧贴我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只在我唇上轻轻一点就移开,带着试探又小心翼翼的眼光看我,我也看着他,百味陈杂。 他搂紧了我,微凉的吻再次落在我唇上,轻轻吮吸磨蹭。我一动不动,闭上眼,两颊一凉,泪竟是冷的。心,比泪苦涩。 他松开我,有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惊慌,“陌儿,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八阿哥的吻,就算那一刻温柔之后就是心碎情殇,我也想再尝试一次。只是,永远不可能了吧?我就快成为胤祯的侧福晋。这一次,我觉得反抗命运是好无力的事,我已经遍体鳞伤,好累好累,我甚至不想反抗了,能在他的怀里疗伤,会不会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他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更加惊慌失措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你不喜欢我这样?” 我摇着头,淡淡一笑,“流泪也未必是伤心呀。” “是开心吗?”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柔声道,“陌儿,你今晚留在这里吧,我让额娘去给太后说,你被我惹上重病了。” 我蓦然愣住,留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逼婚 这一夜,又累又困。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明亮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纸透射进来,胤祯已经不见了,我又睡得好沉。 跳下床,走到外间,拉开门就见小谷和小乐侯在外面,这两个是专门伺候他的小宫女。见到我忽然出来都微微一惊,随即又陪着小心笑道:“姑娘醒了?奴婢去打水伺候你洗漱。” 我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们是在对我说话,平时都是我伺候人的,哪有人来伺候我?但是看她们那小心讨好的神情,我一瞬又明白了,暗暗苦笑,她们肯定将我当成未来的侧福晋了。德妃,我还真是弄不明白她,从前她那么怕胤祯和我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视我为非典病毒一样,这下倒奇了,她昨日还主动去向太后说要留我在永和宫过夜。当然她也没将胤祯扯进去,只是说仓库改建的工程很浩大,我有很多事没做完,晚上要继续留在那里。她是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招我当儿媳妇儿了,流言不攻会自破?还是她对自己掌管永和宫很有信心,相信永和宫没人敢乱嚼舌根?这个女人的心机比贵妃还难测,一想到她威胁我的话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定了定神,向她们问道:“十四爷呢?” 小谷轻声道:“和德妃娘娘去给太后请安了。” 我顿时懊恼不已,我也该去见见太后啊,竟然睡过头了,忍不住就脱口而出,“怎么都没人叫我?” 小谷有些惶恐地看着我,声音比之前更轻了,“十四爷吩咐不要吵醒了姑娘。”小乐生怕我为此事生气,赶紧岔开话题,“奴婢去打水伺候姑娘……” “不用了,”我打断她的话,“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不理会她们面面相觑的神色,我又回到房中。这永和宫里的主子都不在了,那是难得清静,原本想补一觉瞌睡,但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眼睛看着顶上梦幻的纱帐,真像一场梦,我还是从未来来的人,但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对下一秒一无所知。上一次,太子的侧福晋唐氏道出胤祯在太后的书房和我同睡一床,将我吓得够呛,还好有八阿哥早帮我善了后,现在我真睡到他床上去了,世事好难料,这次还有谁来救我? 胡思乱想着,一边笑,一边哭,像个疯子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我赶紧擦了眼泪面朝里装睡。一个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移到床前,小谷的声音轻声试探着问,“姑娘?” 我装作睡得不太沉悠悠转醒的样子,“嗯”了一声,含糊着问,“什么事?” “德妃娘娘请你去赏梅花。”她还是轻声细语陪着小心,“奴婢为姑娘梳洗吧。” 我心里又涌上一阵不安,德妃找我准没好事,难道她又觉察到胤祯有什么不高兴要找我算账?我一边下床一边问小谷,“十四爷也该请完安了吧?他回来了吗?”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轻声道:“听小海子说,十四爷和八爷出宫去了,还有九爷、十爷,似乎是去八贝勒府上。” 我只是随便问问,瞧她那惊奇害羞的样子,心里定在笑我离开胤祯片刻都不行了。暗叹口气,不敢再耽搁,赶紧梳洗完毕去见德妃。 德妃一见我,就将身边的人支退了。 梅花已开至晚期,一季已尽,终是该零落飘散了。本来心情就沉重,看着那轻舞飞扬的花瓣,心里更不舒服了。 她优雅地坐着,双手笼在厚厚的袖套中,看了我一眼,带着笑问,“才起来?” 我点了点头。 “夜里很累吗?”她面上忽然多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胤祯对你还好吧?” 我又点了点头,含糊答道:“好,很好。”猜不出她的用意,她为什么要让我在胤祯的房里过夜呢?这种有违封建礼教的行径,对胤祯来说也不是好事,虽说主子要奴才侍个什么寝也没太要紧,有些妃嫔最早还是宫女呢,但我是太后宫里的人,而且胤祯也不能和康熙相提并论,传出闲话总是不好。她是觉得我失身了,就铁板钉钉认命了,乖乖嫁进来相夫教子了?还因为有玉容在手里,对我码干吃尽,知道我不敢反抗,不敢对太后乱说话? 我就在那自顾自地分析着,忽然觉察到她看我的眼光一冷,不由得全身一颤。 “你又在说谎,”她面上带着微笑,声音却冷冷的,“我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还会不了解?昨晚他也最多就是和你聊天聊了一晚上,你们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敢说他对你很好欺骗我?” 我强压下恐惧,看着她淡淡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说明十四爷爱惜奴婢,奴婢说他对奴婢很好又哪里错了?娘娘既是那么了解十四爷,如此安排,只是想试探奴婢,还是真期待过什么?” 她冷冷的眼光柔和了些,语气却还是冷淡,“果然很镇定。难怪会被贵妃看中了。” 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又多了一个看穿我的人了。我想装傻,但却明显觉得此刻的脸色一定已经出卖自己了,又强将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 “你不否认是贵妃的人了?”她的笑娇如春花,却又似毒蛇吐信,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没关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你初进宫来,涉世不深,看不清形势,站错队,也不能怪你。” 我微微苦笑,天知道当初我是想站你这一队的,我不需要看清形势,只要知道你是未来的太后就该投你了,可惜你又没给我机会,贵妃开始因为我对得月留情,还以为我是荣妃的人,也是一句站错队,将我吓得不轻,费尽心机挽救,才站到她的队去,现在倒好,又轮到你来说我站错队了。 我觉得很可笑,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奴婢到现在都未看清形势,奴婢只在太后身边打转,对后宫到底有些什么队伍是一无所知,不知娘娘能否明示?” “这些事明示不得,”她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小陌,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到?贵妃卖你一个去太后宫里当差的人情,说到底你还是个奴才,总管做得再出色,犯在太子妃手里一样是乱棍打死的命,你赶走彩玉,与太子妃的斗争就由暗转明了,你既是贵妃的人,那定也知道贵妃与太子妃的关系非比寻常,你选的非但不是太子,还是妨碍太子的人,你觉得她可能放过你?” 我手心全是冷汗,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到底是什么构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我要哪一天才能有这境界?我就是那半罐水响叮当,把自己暴露完了,把人得罪完了,最后就是众矢之的了。 她继续说道:“你也的确有些本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讨得太后喜欢,在毓庆宫,死罪都能被你反败为胜,我也觉得你是个有用的人。” 在现代社会有用当然是好事,但在这古代呆一年的经历已经完全让我明白,越有用,越悲哀。我微微苦笑,“娘娘太抬举奴婢了,其实奴婢没娘娘想的那么厉害,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娘娘想暗示的是什么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悠悠一笑,“有身份,才能对很多事情说‘不’,不然那就是胆大妄为,谁都可以以此取你性命。我相信给你一个身份,你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我还是有些糊涂,“娘娘想让奴婢做什么?”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声音却沉了下来,“贵妃想让你做什么,我就想你做什么。”她顿了顿,怕我还不能理解,又接着道,“昨天我就对你说了,这天下做母亲的,哪一个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胤祯虽是有些小孩子脾气,没他那些哥哥们成熟稳重,那是他还小,你跟他走得那么近,当然也发现他的才能和优点了,有你在他身边服侍……”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我脑子里冒出极可怕的两个字——夺嫡!她想我帮胤祯夺嫡?!我又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了,我多想对她说,搞这么多事干什么?你的儿子四阿哥很争气,你不用争不用夺也是太后。一瞬之间,我觉得我此刻的悲哀完全不能和四阿哥相比,我想到了他继位的时候,这个亲生母亲竟然都不承认他的皇位,都觉得他是用不正当手段抢了自己弟弟的皇位,继位名不正言不顺。我拼命忍住才没有大笑出声。 “怎么样?”她瞟了我一眼,“还不明白?我不妨再对你说了吧,你是胤祯选中的人,更是我选中的人,这侧福晋,你高兴得做,不高兴也得做,由不得你。” 我冷哼了一声,“娘娘还真是吃定奴婢了。” “你这孩子的倔脾气我也是听说过的,”她淡淡一笑,语气没先前那么强硬了,“而且还常常犯些糊涂,拿玉容强逼你,我还怕你宁为玉碎呢。未免你想不开,我今日还是对你言明吧,从你走入这深宫大院,就得接受游戏的规则,只有死人才能叫停。你以为能在太后宫里躲一辈子?你以为还能在服役年满出宫去?那我可以告诉你,不用幻想了。贵妃还一直怕你吃里扒外,你和太子妃这一开战,她很快就会向你下手,她要你完全归顺的手段不会比我温和,如果你愿意去做太子的侧妃,她可能会放过你,你不愿意就是死路一条。别以为太后能护着你,要个奴才犯死罪太容易了。叫你去送死你都不能说个‘不’字。” 我全身一颤,这是什么世道?一个人的生死在她们口里就是那么轻描淡写,人命如草芥。 她继续提点我,“就算你喜欢的人不是胤祯,那也比嫁给太子好,是不是?至少胤祯是真的喜欢你,绝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贵妃一战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不可能是太子党。不管我是四爷党、八爷党,还是其他什么党,我们终是对立的。队不能乱站,宫斗和政斗从来不是孤立的,母能不能凭子贵,那还要靠母子共同努力。那我就是政治牺牲品了吧?原来我的这一场指婚,并不是单纯地因为胤祯喜欢上我,而是德妃看中了我,那和胤祯其实没什么关系了,就算我能成功说服他不要喜欢我,德妃还是要我做这个侧福晋。 胤祯,原来我要嫁给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政治。我大笑了起来,眼泪却势如决堤。 “看样子,你已经想明白了,”她不理会我的哭笑,淡淡道,“其实你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谁让你从进宫到现在,表现得那么夺人眼目,想当看不见你都不行。” 我止住笑,是啊,我能怪谁?进这个疯人院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疯怎么会想进这里来? 她轻叹了一声,“你们这届秀女,倒真是出了不少不简单的人,长春宫的璃嫔从前和你关系不错吧?” 关系不错?我该怎么答?我与她有结拜之盟,那当然是关系很好,但是她一翻脸险些要我命,这能叫关系好? “快是自家人了,怕说什么?”她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声音却轻柔了,“之前我还以为她和你同是贵妃的人,你们联手赶走马佳樱秀,又除了得月,让荣妃损失惨重,不过后来一想,她应是荣妃一方的。” 我手心又开始冒冷汗,佟佳静璃肯定做梦也想不到当初在得月事件中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设计,其实早已被德妃看穿,这个女人的可怕比我之前想象的又猛增了数倍。 “今年选秀大戏还算精彩,”她似乎笑得很开心,“一来贵妃就和荣妃干上了,还出了死人的大事。” “在娘娘眼里,死人应该算不上大事,”我冷冷轻嘲,“得月之死,还多亏了娘娘。” “你那会儿还是秀女,胤祯不能跟你扯上干系,”她毫不在意地道,“她要胡言乱语,当然得死。”她似乎也不想再提那时的事,又转移了话题,“宁古塔雪嫣最近深得皇上宠爱,已经封了嫔,她是贵妃的人,知恩图报,贵妃近日也很得圣宠,所以她随时吹一句耳边风,帮太子讨了你去,你要怎么办?还真宁死不从了?” 我沉默不语,半晌道:“那娘娘是要和贵妃娘娘抢人了?” “你看我抢不过吗?”她脸上忽然又浮现起那抹鬼魅的笑容,“你在胤祯房里过了一夜,是有违礼数,大逆不道,不过要去太子那里却也是不妥了。太后要罚你和胤祯,那便让她罚吧,也好过放你去毓庆宫。” 我微微嘲讽,“原来娘娘昨晚要奴婢留在这里,就是要给奴婢打上胤祯之妻的记号啊?” 她也不理我一肚子闷气,继续聊后宫的事,“当日点选还有一个施贵人施亦婷,很得宜妃关照,皇上也很喜欢,听说她很会填词写诗,有些才华。” 我没好气地道:“娘娘看中了,那就去挖墙角挖过来吧,反正娘娘有的是手段。” “施亦婷,我不太看好,”她摇头道,“当日出色的女子都成了皇上的女人,我再怎么笼络,始终都还是有风险,哪有小陌你这么合适的人选?你一定有本事成为皇上最喜欢的儿媳妇儿。” “要能在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才能叫合适娘娘的人,”我淡淡道,“奴婢就算做了侧福晋,也帮不了娘娘什么。” “你服不服我没关系,”她神情平淡,满不在乎地道,“胤祯是你夫君,你总不至于帮着其他人对付他。” “他是不是奴婢的夫君,奴婢都不会对付他,”我忍不住大声道,“如果娘娘只是出于这个担心,那大可放心。” “好啦,你这孩子还真是固执,”她面色有些不耐烦了,“老实说,当初选秀的时候,我还真瞧上了两个人,那就是你和佟佳静璃,不过不知这璃嫔心里在想什么,那么好的条件竟然不得宠,那就由得她吧。想是长春宫的风水不好,良妃也早没了昔日风光,她现在的处境就和被打入冷宫差不多。你见过良妃的?” 我摇了摇头,早晚众人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很少出去伺候,一次也未见过。她的话令我暗暗心惊,佟佳静璃竟然不得宠,怎么可能?还有良妃,在宫里也不好过?是贵妃暗中搞的鬼? 她看了我一眼,悠悠道:“良妃是个绝色美人,不过可惜性格太温顺柔弱了,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人,未必不会被麻烦找上,她和贵妃的争端倒不在于她自己,你知道的?” 真是贵妃!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八阿哥太锋芒毕露,太光芒四射,严重威胁到太子,贵妃将未来都押在太子身上,当然会打压八阿哥的母妃。 德妃继续悠悠说道:“你懂得的,这后宫从来都是女人的战场,就算儿子再有本事,也难插手到后宫的事中,同样,我们这些人,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失圣宠,不犯错牵连他们。” 她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重重地跳一下,眼泪又忍不住涌出眼眶。她看出了我心里的那个人是八阿哥,光是玉容还不够,她还拿良妃来威胁我,我无知无畏地踏入这道宫墙,谁我都想保护,想守护,偏偏我是最自身难保的人。 “我的意思你完全明白了吧?”她看着我,温柔地一笑,“你做了胤祯的侧福晋,你想帮谁,想对付谁,还有我罩着,你大可放手去做。” 是啊,我要是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婆婆,在后宫,那是比太后的保护伞还强大。不是盟友就是敌人,只能二选一,她的心机狠辣,绝不在佟佳静璃之下,若是敌人,那我的最恐怖一级名单中又要多一个她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等着我思考。这一次的选择好难,不似与公主的对峙,我还可以横了一条心,大不了就是一死,正好解脱。但这次,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其他我觉得重要的人,她们的命运交在我手里,我还要怎么反抗? 眼泪似已流尽了,我抹去脸上泪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泪水,淡淡道:“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去请皇上赐婚?” “这种事当然要等皇上高兴的时候再提了,”她微微笑着,“不过也快了吧,下次皇上临幸永和宫的时候,事情就会成了。你也趁这段时间,将不该再想的人给忘了吧。” 我心头猛地一震,要我忘了八阿哥吗? 故事没有开始过,无谓结束;手没有紧握过,无谓放手;可是心动过,怎能忘情?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公子 随德妃走出花园,她似乎心情很好,一路赏着梅花,我却半点兴致也没有。 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奴婢已在永和宫呆了一夜,娘娘的目的也达到了,娘娘明示暗示奴婢的话,奴婢也都明白了,娘娘能放奴婢回宁寿宫了吗?” “你回去吧,”她很爽快地道,“走之前别忘了去仓库瞧瞧,免得太后问起你,一问三不知。” 我正要告退,燕公公忽然来了,上前打了千儿,向德妃道:“方才四爷让人送了一些文房四宝和书籍来,日前外出办差采购的。” 德妃向我看了一眼,笑了笑,“正好今日有个读书人在这里,让小陌将这些东西放去书房吧。” 这事来得真不巧,我不能拒绝,只好又随燕公公去了书房,他还要去德妃那里回话,便拉上门出去了。 我将那堆在地上的厚厚几摞书一一整理分类,放上书架。这里的书,诗词歌赋居多,也有少量史书杂记,还有一些医经之类的书。我心想德妃装点门面也不必如此,这永和宫里的书房应是胤祯的了,真是胸无大志的小孩子,怎么说也得放几本四书五经相关的做样子啊。 不过四阿哥才送过来的这套文房四宝却是深得我喜欢,尤其是那镇纸,是一对白玉雕成的小老虎,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小心放上书桌,一眼看到桌上写着一幅字,正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只写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一句,当时胤祯来帮我整理仓库写簿子,我见过他的字,与此时这字不太像,但簿子上那字太小,也看不出什么书法的味道,此时这幅字却是大气飘然,很有逸者之风。我忽然想起《碧血剑》那部电影来,最后金蛇郎君吟的两句词也是叠字,让我印象很深刻,一时兴起,忍不住就拿了笔在手里,摊开纸写下了: 红红翠翠,年年暮暮朝朝; 脉脉依依,时时鲽鲽鹣鹣。 放下笔,对着看了半晌,字还满意,我已经许久没有静下心来写过字了,写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想起了八阿哥,这两日对着德妃的烦闷一扫而尽,想着他,心情变得好平静,无论是能和他在一起,不能和他在一起,都很平静。就当是德妃帮我做了决定,老天帮我做了决定吧。 继续整理桌子,除了几本宋词选集,没什么杂乱的东西,书下面压着一叠写过的宣纸,从中对折合起。我又来了好奇,想看看胤祯这小孩子平时除了写写李清照的词还写什么东西。拿起打开一看,顿时如遭雷击,跌坐在椅子上。 雪白的纸上,只有七个大字:只为她袖手天下。 这句话,是我还在青楼的时候,写给顾公子那首《天下》的最后一句歌词,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胤祯的书房里?当日的顾公子是胤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若知道我是青楼姑娘沁竹,怎么还可能喜欢我? 也许这句话就是他碰巧想到的,跟我写给顾公子的歌词没有关系。我就这样无力地自我安慰着,又翻看他写的其他的东西,但所有纸张翻完,几十张纸上都只写着这同一句话。从笔墨淡去的颜色看,这不是同一时间写的,那就是——他常常写这句话,这句话对他有什么意义? 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推开了,燕公公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乱七八糟的书桌,大惊失色,高声叫道:“哎呀,你怎么乱动四爷的东西啊?这下可遭了。” 我从座上跳了起来,更是大惊失色,“四爷的东西?你说这里是四爷的书房?” “当然是了,”他一脸愁容,“不是给你说了四爷让人送东西来的么?” 我又惊又奇,“四爷不是住宫外的吗?” “住是住宫外,”他无奈地叹气,“四爷也常来永和宫啊,这里备个书房有什么奇怪?” 我一下又明白了,他要表现孝顺,当然会常常来永和宫,但是对着德妃,两人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呆进书房闭关修行为好。那顾公子就是他了?这我就想得通了,难怪他老是冷眼看我,我是他买下又跑掉的青楼女子沁竹啊。我的天,我竟然去向未来的雍正皇帝写《天下》的歌词,我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一脸悲哀地看着燕公公,他竟有些不忍再责怪我,语气转柔,催促道:“先别想那么多了,快收拾好吧,德妃娘娘要见你。” 我收回心神,赶紧将书桌收拾好,就像没动过一样,将新写下的两句词撕下来揉成一团,准备带出去,他却一把抢过,扔进桌子下面,急道:“你还打算带个废纸团去见娘娘啊?快走吧。” 他将我催得那么急,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德妃却只是说胤祯回来了,让我继续留着伺候他吃过午饭再回宁寿宫去。 胤祯满面春风,我还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神采飞扬的样子,陪他在房里吃过饭,觉得很困倦,对着他,无奈、内疚、不安反复折磨,良心备受煎熬,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仅仅只是受了德妃胁迫,对他并没有真的感情,他会不会原谅我? 我不敢想,我只能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些事情。 他忽然将我抱了起来,轻轻放在软榻上,目光炽热又温柔,“昨天说好了要和我秉烛夜谈,半夜就睡着了,说话不算数,你说该怎么罚你?” “什么半夜?”我叫了起来,“天都快亮了。再说了,是你后来说的话题太闷,很难不睡着啊。” 昨天夜里他给我讲了很多事情,讲这宫里、宫外,讲他的父皇、兄弟,其实我一直很有兴趣的,只是后来他说到了八阿哥,说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我却不想听,强迫自己不听,就睡着了。 他还是笑嘻嘻地看着我,只是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像是忽然闪过了一道哀伤,那一瞬他想到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八阿哥吧? 未免他多想,我赶紧找着话题,“你上午去了八爷府,他都不留你在府上吃饭啊?” “他有留啊,九哥、十哥都还在那里,”他似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想回来见你,他就让我走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怎么能这样?让人家笑话你。” “你不是衣服,”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按在他胸膛上,眼神专注又认真,“你是这里。” 我顿时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怎么这么肉麻?又或是我不能投入吧。热恋中的人不都是说着听着这般肉麻的甜言蜜语吗?或许八阿哥对我说这话,我就会觉得无比幸福。我甚至愿意用下一刻的心碎欲裂来交换上一刻的一瞬温柔。 要装吗?装作很感动很甜蜜?以后都要如此吗?成了亲圆房的时候,我还能装吗? 我终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他握着我的手有轻微颤抖,眼眸里那道哀伤又若隐若现,半晌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中却隐藏着一丝害怕,“陌儿,你真的不能放下八哥吗?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 他果然是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喜欢八阿哥。我不想伤害他,不想做这么残忍的事,但是我不能回答为什么,好像用尽全身力气,才笑得灿烂,“你会让我放下的,是不是?” 他微微一怔,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用力点着头,“我会的,我会让你以后都只想着我。” 我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我没有退路了。这一刻,他给了我机会坦白,但我没有向他说出原因,我给了他希望,我就要为我说的话负责,纵然要做一辈子戏子,也只能演到底。 他抱着我睡了一会儿,外间传来小海子轻轻的声音,“十四爷。” 我继续装睡,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我,生怕弄醒了我,轻手轻脚走出去,低声训斥道:“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出去再说?吵醒了陌儿你担当得起吗?” 我暗暗苦笑,他这声音也不比小海子小,真要吵醒我,他也吵醒我了。 小海子声音压得更低,似乎在说九阿哥差人来问他下午还去不去八爷那里,然后他就和小海子走了。 我从软榻上坐起,情绪已经跌落至谷底,再在永和宫多呆一刻我都要喘不过气。出门忽然又遇到燕公公,他看到我便摇头叹气,丢下一句话,“四爷在书房等你。” 好吧,该来的都一起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抱着必死之心走进了四阿哥的书房。 他坐在书桌后面,一脸阴沉。我现在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了,突然之间,我好像和很多人的关系都发生了改变,太子妃,早撕破了脸;德妃,挑明了威胁利用我;贵妃,即将宣战;八阿哥,算是决裂;现在是四阿哥,大不了就和前面那些人一样翻脸,难道还可能更遭? 想到此处,我也不怕他了,更有种莫名的愤怒,好像要将前面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这里。带着挑衅的眼光看他,也不上前去给他行礼。 他对我这反应微微有些吃惊,看了我半晌,口里冒出两个字,“坐吧。”声音竟出人意料的柔和。我忽然想起了,顾公子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和颜悦色对他,他却冷冰冰的怪吓人,不要好言对他,他反而没那么可怕。 我找了个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地面,等着他说话。 “坐近一点,”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没做错事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才一点也不怕!我是他未来的弟媳妇儿,他想修理我,德妃也不会允许。我站起身,径直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冷冷道:“够近了吧?四爷有什么话快说,奴婢还要回宁寿宫去。” 他赫然站起,太阳|岤跳了两下,脸色一瞬变得铁青,眼中忽然腾起一股怒火,“你这是什么态度跟我说话?” “什么态度?”我还是冷眼看他,“就这态度怎么了?顾公子?” 听我叫他顾公子,他脸色又是一变,眼里还是带着极大的怒气,“我一直没揭穿你的身份,难不成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那就多谢顾公子了,”我冷淡地道,“让公子赔了银子又什么都没得到,是沁竹对不住公子你才对。” “你——”他脸色发白,面容一阵抽动,冷冷瞪着我半晌,急促的呼吸才缓了下去,轻叹口气,“你今天是怎么了?又哪根筋不对了?” 敢情我在他眼里时常都是疯癫状。“我是怎么了?我要被你们这些贵族主子弄疯了,不是耍弄就是威逼,是不是很有意思?”我一时激动,这句话竟不由控制冲口而出,说完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好像因为德妃迁怒到他了,不敢得罪胤祯,就将气都发他身上。 他微微一怔,“我何时耍弄你逼过你了?” 还好,还好,他只在自己这里找原因,没联想到德妃,看着他那有些迷惑无辜的眼神,我又不免心虚,但还是要强词夺理将德妃掩饰过去,“四爷一直隐瞒顾公子的身份,处处像对沁竹那样对奴婢,不是耍弄是什么?” “你还真是会先发制人,”他冷冷一笑,侧身坐下,也不再看我,“今日叫你来,不是要扯这些陈年旧事,这是在宫里,你是不是要弄得人尽皆知你是青楼艳妓沁竹才算满意?” 我默不作声,只要他没去细想我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傻话就行了。但他紧接着沉声问,“我额娘逼你做什么了?” 我心头一惊,我怎么还会指望在他这样的人面前将什么隐瞒过去?“没……没有,娘娘对奴婢很好。”我还是采取死不认账的方式吧,但声音却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也不继续逼问,看了我一眼,声音更低沉了,“昨晚你在永和宫睡的?” “四爷不用问得这么隐晦,”我淡淡一笑,“奴婢昨晚在十四爷房里睡的,随便四爷要怎么想,反正奴婢现在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得很。” 他冷峻的面容抽动了一下,声音一冷,“无所谓得很?你做了什么无所谓得很的事?” “就是男女之间很正常、应该做的事了,”我想着德妃的意图,装作满不在乎地道,“反正奴婢就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沁竹,四爷是最知奴婢底细的了。” “那好,”他又赫然起身,向我逼近一步,“既是人尽可夫,那我也要。” 我吓了一跳,看着他那不像是开玩笑的神色,慌忙往后退,声音却有些发抖,“你……你想干什么?” “就当是补偿我买下你的那一夜,”他的脸色冷得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步一步向我逼近,“这件事本是在一年前就该做的了。” 我更加慌了,一边退一边颤声道:“这里……这里……不是醉云阁……” “这里是我的书房,”他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关上门,要做什么都可以。” 我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他阴沉的脸近在咫尺。我伸手推他,却推不动,手脚并用又捶又踢,却很快就被他将两只手反扣在背后,腿脚也被他紧紧抵在墙上,一动也动不了,我满眼惊恐地看着他,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嘴角却多了一丝轻微的嘲笑。 他一只手紧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开始解我领口的布扣,我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惊叫道:“你不要碰我……” “你不是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吗?”他手中未停,淡淡嘲讽,“还是你只觉得跟十四弟做这件事才无所谓?” 我也不及细想,冲口吼道:“是啊,只是和十四爷……” “青楼女子还可以挑人的吗?”他打断我的话,已经解开我第三颗衣扣,冷冷问,“你还不说实话?” 他这句话却忽然提醒了我,如果他真是要强行和我亲热,那强吻这种事先就应该上了吧?他只是在吓我,想逼我招认德妃和我的秘密,但是德妃的事我怎敢说?玉容还在她手里。既然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我,那我就放心多了,再撑片刻,看谁逼谁先放弃。 我狠狠瞪着他,开口道:“奴婢说的就是实话。沁竹是不敢挑人,但沁竹不喜欢四爷这种强迫的方式,沁竹愿意补偿四爷那一夜,不用四爷动手,沁竹自己来。” 他微微一怔,松开了我,退了一步,又似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冷冷道:“那你自己脱。” 脱就脱,反正冬天穿得厚,脱两件衣服怕什么。我就快速将外面厚厚的小褂子脱了,斜眼看着他。 他冷冷一笑,“怎么停下了?” 我憋着一口气,将长袄子也脱了,里面还有一件内衫、薄衬和小肚兜。书房虽然关得严严实实,但冬日的空气还是很冷,忽然脱了两件厚衣服,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脸色越来越阴沉,还有些苍白,眼里似闪过一丝犹豫,但口里还是迸出两个字,“继续。” 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但赌定他不是那轻薄好色之人,索性豁出去了,反正还早。在现代夏天,穿吊带、露背也是常有的事,在海滩还穿比基尼呢,我又不是那封建女子,才不会为露个胳膊就羞愧死,看我们谁能挑战谁的尺度。 我接着将内衫也脱了,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剩那薄衬,薄如蝉翼,几乎是半透明的,里面鲜红的小肚兜若隐若现。 他脸色惨白,眼眸里闪烁着惊疑之色,好似倒吸了口气,怔怔看着我。 还没到最后的底线,我一咬牙,不待他喊继续,又伸手去解薄衬的纱带,他的面容一阵抽动,气息带着起伏不定的颤动,赫然转身,声音无比冷厉,“穿起来!” 我心里大笑,却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也不急着穿衣服,笑道:“四爷不想要沁竹了?” “你赢了,”他不回头,声音却已变得轻柔,“快穿起来,别着凉了。” 我又开始一件一件穿着衣服,他缓缓走到书桌前,提笔写起什么来。半晌沉声道:“你宁可这样也要替我额娘隐瞒,那一定不是一般的事了?她用玉容威胁你嫁给十四弟,是不是?” 我心头一震,这些人的读心术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走到这个皇宫里,完全就是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我的各项生存属性都较这些人低了几个档次,我以后千万不要再耍小聪明了,被人看笑话。他什么都猜到了还对我这一番逼问,还逼我脱衣服,我想着就又气愤又屈辱。 “不敢答?那就答另一个问题,”他淡淡问,“方才那件衣服是最后的底线吧?如果我坚持要看,你会怎样?” “那也只好随便四爷看了,”我已经知道我是输的那个人了,但嘴上还在逞强,“谁让四爷叫停了?” “嗯,”他放下笔,目光停留在刚写的东西上,低声道,“是啊,谁让我不忍心再逼你了?” 我怔了怔,他又沉了声音,“你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回宁寿宫去吧。” 我又愣住了,他要和他亲娘作对吗?他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你还有事?”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上前行礼,“奴婢谢过四爷。” 转眼瞥见他才写的那幅字,又是那句话—— 只为她袖手天下。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最宠 离开永和宫前我还去了趟仓库,便看到许师傅旁边站着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忍不住好奇,向一旁的丁香问,“那是谁?” 丁香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抿嘴一笑,“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我跟着她过去行礼,侧福晋有着一张富贵的脸,看上去很随和,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一举一动都很柔缓。她有些惊奇地打量着我,“你是……?” 我觉得此时和她见面真有些尴尬,垂头道:“奴婢是宁寿宫的宫女,德妃娘娘让奴婢来看看仓库要怎么改建。”她也没问我来干什么,我却好似有些心虚,还解释起来。 “小陌是吧?”她呵呵笑了起来,“爷经常提起你,说太后宫里有一个好了不得的宫女。” 我愣了愣,胤祯还经常在她面前提起我?她对我还真是客气,好胸怀,好气量啊,我可是未来要和她分享夫君的人呐。 她忽然走过来挽起我的手,我本能想挣开,但看到她那大肚子,又怕让她有个什么闪失,只好不动,让她挽着。 她的声音热情又亲切,“爷说你打理仓库很有一套,我一直想学,难得你这么巧来永和宫,你教我好不好?” 我又愣住了,这个侧福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舒舒服服做主子不好?竟还想去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我能教她什么? 她见我不说话,又笑了笑,“若今日不方便,那便以后吧,反正以后有很多机会的。” 听她这话的意思,那是知道我将来会嫁给胤祯了,她是真的毫不介意,还是别有用心?德妃已经让我见识到人心的可怕,尤其是这后宫里住着的女人,没一个单纯的。我轻咳了一声,迟疑着问,“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奴婢只是有些好奇,侧福晋你身份高贵,这些事根本不需要你来做,学它干嘛?” “爷喜欢呀,”她说得极其自然,“那日他留宿在太后宫里,便是帮太后整理仓库,都以为他会觉得累,但他回来却很兴奋,很开心的样子。” 我微微苦笑,他开心兴奋,不是因为打理仓库本身吧? “我也想像小陌你这样能干,”她很坦然地看着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为爷分忧解愁了。” 我还是苦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找着话题和我聊天,但说来说去话题始终都围绕在胤祯身上,我耐着性子,陪着微笑,心里却已经烦闷不堪,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两人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身穿淡粉旗装,面色桃红,容光焕发,美丽不可方物,一步一摇,风情万种。在她身旁跟着一名小宫女。 不待我问,舒舒觉罗氏已小声向我介绍道:“那是爷的另外一位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我“哦”了一声,跟着她迎上去,她还是一直挽着我不放,到我上前去行礼时才松开我。 伊尔根觉罗氏有些诧异地打量着我,舒舒觉罗氏已向她笑道:“这就是太后宫里那位六品女官。” 伊尔根觉罗氏笑了起来,“妹妹真是有心,对爷喜欢的事,那是一件也不放过,对爷喜欢的人,也是极尽拉拢。不过——”她话音一顿,又看了我一眼,接着道,“她可还没嫁进来呢。” 我有些尴尬,垂了头默不作声。 舒舒觉罗氏又笑道:“姐姐貌似仙子,得天独厚,什么也不做也能深得爷喜欢,妹妹不及姐姐,当然只好在其他方面为爷分忧了。” “妹妹太谦虚了,”伊尔根觉罗氏呵呵一笑,“你不都快要为爷再生一个小阿哥了吗?” “姐姐也快了啊,”舒舒觉罗氏回以微笑,“姐姐也有两月身孕了,要小心安胎,少出来走动才是。” “我还早着呢,”伊尔根觉罗氏轻声笑道,“妹妹挺着这么大个肚子都不怕到处走动有什么闪失,我出来走走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未来的生存环境吗?笑如春花,句句机锋。我忽然感觉心像是被浸在凉水里,从外到内凉透。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算胤祯再疼我又怎么样?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怎么办?他说没有早认识我,认识我之后就只喜欢我一个,可是这侧福晋两月前才怀了身孕,那时他已经喜欢我了,如果我真是唯一,他又怎么会喜欢着我的同时还和其他女人有孩子?我嫁进来也不会是唯一,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稍稍有些特别的一个而已。 要我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与这些女人争风吃醋,等着他施舍一点点爱,我肯定受不了的。我忽然不想认命,我还是去求八阿哥吧,至少让他搞定胤祯。 去求他,我要怎么开口?他还会不会再理我的事?本已凉得麻木的心忽然又有了一丝刺痛。 舒舒觉罗氏摇着我的手,声音有些惊慌,“小陌,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回过神,找着借口掩饰,“嗯,可能在外面站久了有些受凉,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还未全好。” “那你不早说?”她有些急了,拉起我就走,“快去屋里歇着,我让人去请太医瞧瞧。” 我推辞,她却不依,只好被她带去她的房间,太医来看我也没看出我有什么病,只是开了一副安神的药让我吃了睡一觉。那安眠药还很有效,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什么也没再想。 醒来的时候,只见胤祯坐在床前守着我。我还有些迷糊,他扶我坐起来,柔声问:“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问他,“你不是在八爷府上么?” 他紧握着我的手,又仔细看了我许久,确信我没什么大碍了才道:“丁香差人来八哥府上,说你忽然病倒了,我就立刻赶回来了。中午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丁香小题大做吧,我哪有病?”我垂了眼睛,有些不敢看他那紧张的眼神。 他握着我的手一紧,忽然道:“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了,她们以后不敢再惹你了。” 我吃了一惊,“你教训谁了?” “就是我那两个侧福晋了,”他的语气还隐隐有些气闷,“肯定是她们话多惹你生气了,还将你气病了,我已经罚她们以后没我允许不许出房门半步。” 我忽然就愣住了,半晌苦笑道:“和她们没关系,你干什么呢?她们可都是你的妻子,现在还怀着你的骨肉,你怎能这样对她们?” “我不管,”他一副小孩子耍横的样子,“谁都不能欺负你给你气受。” 这句话虽然很不讲理,但我听着却另有一番感动,有他这样爱护,我嫁进这里是没人敢给我气受的吧?但他不在的时候,我还是要去虚伪地应付,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相守就是再也不可能有的事吧?那我还坚持什么?不能独爱,那就最爱,不已是最好的选择?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忽然将我抱进怀里,轻声道:“不用怕,你嫁给我以后,我会整天陪着你。” 整天?最多也就是新婚后的那几天吧。不反抗就认命,我会不甘心,虽然我已经知道嫁给他会是最好,他会是最疼我的人,玉容会没事,良妃会没事,德妃会照顾我,不用再担心贵妃迫害,哪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但我不希望自己是无奈地嫁给他,不希望做这选择的时候考虑的是除爱他以外的其他因素。那样将来一旦我后悔,一旦有什么不愉快,我都会怪在他身上,我会觉得自己嫁给他就是一种委屈,那样我们还能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吗?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有些艰难地开口,“胤祯,要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的身子有一瞬僵硬,随即将我搂得更紧,下巴抵着我头顶,低声道:“你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比如说……”我还是觉得好难开口,暗吸口气才接着道,“如果我有什么事瞒着你……” “如果你是有苦衷,不能说就算了,我不会在意的,”他像是在给我吃定心丸,“陌儿,你不要想那么多,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他这样说了,我还是没有安心多少。但如今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 晚上和他一起回了宁寿宫,他去给太后请安,我就在花园里转了一会儿,正想着要怎么去向八阿哥修缮关系,忽然听见前方不远的大树后传来十阿哥的声音,我赶紧转身回避,他的声音像是一道利箭刺穿空气,“站住!” 我暗叹口气,硬着头皮转身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九爷、十爷。”听胤祯说他们今天一直在八爷府上,应该会和八阿哥一起来,但这时却未见八阿哥。 “你什么意思啊?”十阿哥一脸戏弄之色,“见了爷就跑?” 我强作镇定道:“奴婢没有看到十爷。” “你还视而不见了?”他的脸色瞬间转暗,眼里的戏弄之色却更重了,“跟了十四弟就装起高傲来了?” 他忽然上前两步,伸手来托我下巴,我慌忙后退,九阿哥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算了,给皇祖母请安去。你忘了八哥之前告诫你的?” “我就是不服,”他一下甩开九阿哥的手,“十四弟如此,八哥也如此,这女人三番四次顶撞我,你们做兄弟的反而护着她?” 我怔了怔,八阿哥有叫他别找我麻烦? 九阿哥环抱了双手,也不再拦他,一副看戏的表情,还笑道:“那你随便,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心念一闪,如今是非常时期,我已树敌太多,开战在即,冤家宜解不宜结,应当尽可能地化敌为友,实在不能为友的,也应缓和为敌的势头,何况他还是忠实的八爷党,我也不应该再和他闹矛盾让八阿哥为难。再回想当日初结梁子,他是针对太子才说玉容琴弹得不好,本也没惹我,反而是我站出去对着他一番明赞暗讽,真要说起来,还是我惹他在先,之后他也只是在大庭广众给我脸色说点难听的话让我不好过,并没暗地里用什么卑鄙手段对付我,也还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了,退一万步,我真要嫁给胤祯了,日后还得叫他一声十哥。 想到这里,我就一脸诚恳地向他福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以前奴婢言语中多有冒犯十爷,是奴婢不对,还望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奴婢计较,奴婢以后……” 不待我说完,他忽然退了两步,一脸看见洪水猛兽似的表情,拉起九阿哥,急道:“快走,快走。” “怎么了?”九阿哥有些没回过神,“你不是不服气要做点什么吗?” 他苦着脸低声道:“你觉得她可能会这个样子跟我说话吗?肯定有诈。别是八哥在这附近呢?快走了。”他拽起九阿哥就走。 我跟他道歉还吓到他了?我这是什么人品大爆发了?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向着他们的背影道:“九爷、十爷慢走。” 这个小插曲还真是让我偷笑了不久,但是很快青鸢就来找到我,说是贵妃叫我过去。我那片刻的好心情立刻消失,瞬间又沉重起来。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休战 太后今日在佛堂念经,一时半时也完不了,来请安的人就都聚在大的花厅里,等着太后,人越来越多,一眼望去,阿哥们几乎到齐了,该来的妃嫔、公主也来得差不多了,我看到了佟佳静璃,她还是美得那么夺人心魄。 我也不敢向谁多看一眼,垂着头走了进去。贵妃似在对着德妃说话,“昨日我还寻思着要清理一下钟粹宫的仓库呢,没想到姐姐动作那么快,先将小陌给要过去了。” 德妃温和地笑道:“妹妹早就下手了,我这后知后觉亡羊补牢哪能算快啊?” 这二人交锋的话就像蜂刺一般,一点一点扎在我身上,又麻又痛。她们竟然都毫不顾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挑明斗争了,那也就是把我逼向了二选一的绝路了。 贵妃呵呵一笑,向我走来,我对今日这一关莫名恐惧,更无力抗拒,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她停下站定,笑了起来,“这宫里谁都知道小陌你故事讲得好,这会儿没什么事,不如你讲一个故事给大家听听。” 她是叫我来讲故事的?我有一瞬迷惑,抬头看她,心想这还不算难题,正要答好,她却隐有深意地看着我,笑道:“本宫很久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觉得很有意思,但是对结局却记不清了,小陌你这么有本事,一定可以为本宫续一个满意的结局,是不是?” 我手心里全是冷汗,紧攥在手里的丝帕已经湿透,这个故事肯定不是那么好续的,但我只有硬着头皮点头,“娘娘请讲。” 她轻咳了一声,“本宫就没你那么会说故事了,只简单说一下吧。传说这天有三十三重,天上有天庭,住着神仙。” 听她说了这一句,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讲神话故事,那应是编得出来的。她继续道:“这天庭却并不太平,与冥魔之界的争斗一直没有停歇,而且圣战在即。” 我暗暗心惊,这贵妃还挺有讲玄幻故事的天赋,玄幻类不是我擅长的,也不知能不能让她满意。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更加地有深意,微微一笑,“只因天庭常年内乱,自身消耗严重,而冥魔之界却日益强大,所以天帝就下令从凡界、妖界选拔修行者,以增天庭实力。其中就有一个道行非浅的小猪妖被选入了天庭。初入天宫的小猪妖还不能参与圣战,而是要继续修炼,这时她被瑶池仙子看中,她求仙子将她送去王母娘娘的修炼圣地,仙子答应了她,希望她早日修成正果,代表瑶池出战立功。小猪妖也很勤奋努力,很快还得到了王母娘娘的赏识,赐她灵力以助修行。但小猪妖日益成长,却越来越不将瑶池仙子放在眼里,先后残害了瑶池的几名小仙,原本答应了仙子要助瑶池界的武神扫荡魔界,却阳奉阴违暗地里投向了月宫、星海宫的小神。而这时,月宫仙子也看上了小猪妖……”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说了,冷冷看了我一眼,“你接着续吧。” 听着她这个故事,我贴身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打湿,天庭就是皇宫,王母娘娘是太后,选拔修行者就是选秀,瑶池仙子是她,月宫仙子是德妃,瑶池的小仙是太子妃、唐氏,瑶池界的武神是太子,月宫的小神是胤祯,星海宫的小神是八阿哥,而那小猪妖,就是我。这个故事我怎么能续? “怎么不说话?”她斜眼看我,冷冷一笑,“本宫讲得不够清楚?” 我向德妃看了一眼,她也很期待结局的样子,结局就是我的答复,二选一的答复。 我上前两步,在贵妃面前跪下道:“娘娘的故事,奴婢续不了。” “怎会续不了?”她轻声一笑,向她身边的宫女道,“红莲,你说说看故事后来会怎样?” 红莲想了想,小声道:“奴婢觉得小猪妖太不应该了,怎么能对瑶池仙子恩将仇报?仙子应该会将她打下天庭吧?” 贵妃又向宁古塔雪嫣笑道:“雪嫣,你说说看,若是你来续,故事会怎样?” 雪嫣站了出来,优雅地笑了笑,“嫣儿觉得瑶池仙子应该会再给小猪妖一次机会,如果她知错悔过,重回瑶池,那是最好的。” 这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们到底听没听出这故事背后隐喻的东西?想来八阿哥、四阿哥这些人是听懂了的,德妃是明白的,其他人懂不懂都不重要,贵妃就只是要让故事里的角色都了解就行了。 “其实故事很容易续嘛,”施亦婷施贵人开始卖弄了,“月宫仙子看中了小猪妖,许小妖做月宫小神的妃子,诱使小妖不再回到瑶池,瑶池仙子大动杀机,欲除小妖,月宫小神誓死保护,最后为小妖而死……” 我哭笑不得,擦着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她太有才了,除了月宫小神为小妖而死这一点,她几乎道出了现实的全部,德妃要我做胤祯的侧福晋,只不过不是诱使,而是威逼。 德妃脸色极其难看,显然不满施亦婷说胤祯为我而死这一点。贵妃也一脸愠色,挥手打断她,转向我道:“你看这么多人都能续,你这个太后称赞的最会讲故事的人,怎会续不出来?你再想想吧。” 我垂着头坚持道:“娘娘的故事,前因不明,奴婢实在难以续得下去。” “什么前因不明?”她冷笑道,“哪里不明了?” 我轻叹了一声,“奴婢觉得,小妖未必就是阳奉阴违背叛了瑶池仙子,娘娘只说小妖曾求瑶池仙子送她去王母娘娘的修炼圣地,但是小妖就没有给过仙子任何好处吗?如果只是交易,那是各取所需,算不上什么大恩,更谈不上恩将仇报;娘娘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小妖真答应过仙子要助瑶池界的武神扫荡魔界吗?如果没有此事,又怎能算小妖食言?娘娘还没说小妖为什么要残害瑶池小仙,会不会是瑶池小仙先要置小妖于死地,小妖也只是出于自保而已;娘娘更没有说小妖为什么要求仙子去王母娘娘那里,也许小妖根本无心列位仙班,只是逼于无奈,才进入天庭,其实小妖根本不想修行,不想卷入瑶池、月宫的斗争,只想在王母娘娘的圣地,安身立命。” 她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好吧,算本宫先前说得不够详细,就当那些前因都是你补充的这样,本宫现在只是要你续一个结果,小妖是重回瑶池,还是去到月宫?” 我微微苦笑,“奴婢预见不了。” “不是叫你预见,”她的声音转冷了两分,“只是要你说说看你的想法,你觉得小妖会如何选择?” 我长叹了口气,“难道这是小妖能选择的吗?如果命运不能由她决定,娘娘一定要听她的意愿又有什么意义?” “本宫不要什么意义,”她的声音更冷厉,“本宫就是要你说!” 我默然片刻,低声道:“就如施贵人所续,瑶池仙子一句话就能将小妖弄去王母娘娘那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那里,月宫仙子一句话就能将她许给月宫小神,在这些大神老仙面前,区区小妖能算什么?要她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如果娘娘一定要问她的意愿,她当然是想哪也不去,只想在王母身边,偷生避世,待到圣战结束,再退卸神甲,下界为妖,天上人间,再不相干。” “你这是想得太好了,”她微微冷笑,“她真要偷生避世,就不该去和月宫、星海宫的小神扯上关系,既然她走了这一步,那就说明她并非你说的这样淡泊无欲,你还是不用扯这些没用的了,就帮本宫续一续这二选一的结局,是回瑶池,还是去月宫?” 我答月宫,她立刻就要对我下手,我答瑶池,玉容就危在旦夕,我真答不了。默然半晌,吸了口气看向她,“如果娘娘一定要奴婢续这个故事,奴婢现在也只想得到一种可能,奴婢觉得,求天帝宽恕,才是小妖最正确的决定。” 这句话出口,我就发现她脸色变了,德妃脸色变了,四阿哥和八阿哥的脸色也变了,其他的人对这个故事和我们的对答多是一头雾水、冥思苦想状。 德妃忽然站了出来,向贵妃温和地一笑,“妹妹,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这样逼她也不是办法,这编故事也得靠些灵感,小陌一向思维缜密,当然要将故事想得完美合理,”她忽然瞟了施亦婷一眼,接着道,“不像某些人信口胡编不知所谓。” 贵妃一怔,随即笑道:“姐姐说得是,欲速则不达,我也不急着听结局,还是应该多给小陌一点时间想清楚,她此刻回答不知道,那就说明故事还有悬念,还有所转机。” 她又向我道:“那就给你三日时间,给这个故事续一个结果吧。不过只能是那二选一的结局,你就不要再给本宫扯什么王母天帝了。” 我垂头道:“谢娘娘宽限。” 她挥了挥手,“你退下好好想吧。” 我站起身,几乎是跑着出去,我怕走得慢一步,眼泪就要掉下来。这就是德妃说的,我没有身份,谁都可以逼我,拿我的生死和他人的生死逼我。休战期只有三日,三日一过,就必须宣战,但短短三日,我又能做什么?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赴宴 我为贵妃的故事续了结局,小妖去到了月宫,即将成为月宫小神的妃子。 我没有办法不这么续,因为在贵妃让我续故事的第二天,丁香就来到宁寿宫,让青鸢转告我,玉容因为做错事,被德妃罚了一顿板子。 我带着必死之心,准备着向贵妃宣战,但三天之后却没有任何人问我故事的结局,转眼过了十多天,没有发生一点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我已经放弃反抗了,德妃、贵妃,那是boss级别的战斗,我这道行浅薄的小妖只能是被秒杀,听天由命,静待皇上赐婚吧,可笑我前面做的一切,本为掌握自己的命运,却因此被卷入一场没有烽烟的战争,反而陷入被安排的命运。 三月中的天气渐渐暖和,草长莺飞,百花争春,本是最美时节,可我的天空却总是阴云。 还在为贵妃接踵而至的加害提防担心,又被太后叫了去,她似还有些烦恼的样子,长叹了口气,“八福晋设宴邀请茗珍去做客,你一定也听说了外间传的福晋泼辣善妒的话,对格格和八阿哥从前的事一定也有所了解,格格性格柔弱,哀家怕她吃亏,你拿哀家懿旨再出一趟宫,跟着她去赴宴从旁照看一下。” 我无奈应着,微微苦笑,我还真得去到八爷府上么?对着他、他恩爱的老婆、还有和他不清不楚的格格,老天是特地为我量身定做了这满清第十一大酷刑吧? 看到八福晋的第一眼,我就震惊了,她的美,是我想象不出来的,明肌如雪,娇艳天成,妖娆不失庄重,豪放不失高贵。她的美,是那种很大气,甚至霸气的美,若将格格比作柔柳,那她就是娇花,而且是雍容华贵、富丽端庄的百花之王牡丹。 我们去的时候临近傍晚,离开席尚早,福晋领着我们参观了八爷府。府邸没太子府那么大,也不似那么庄重恢宏,而是给人精巧细致的感觉,每一处山石,每一株盆栽,都是精心布置。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包括建筑园林、账务开支、下人管理等全部事,全是由福晋一个人打理。我震惊于她的美貌,更震惊于她的才能,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要让八阿哥独独爱她一人也没什么过分。 她说话直,声音大,偶尔带着两分傲气,很坦率豪爽,一点也不矫情做作,每每说到八阿哥时,目中又会流露出一丝妩媚娇羞。这个女人,我也好喜欢。她与格格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格格外柔内刚,她则外刚内柔,都是两个美至极致的人,我自叹不如,自惭形秽,自动放弃算了吧。 晚间的宴席很丰盛,绝对不失体面,福晋拉着我也入了座,笑道:“小陌,你也别客气,我们很快就是自家人了。” 自家人?我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勉强一笑,“谢福晋。” 她哈哈笑了起来,“我还等着你叫我八嫂呢。” 我心里涌上一丝苦涩,叫她八嫂,叫他八哥吗?那一声八哥我怎么叫得出口? 她看了我一眼,又向我笑道:“十四弟对你可真紧张,那日中午留他吃饭,他说见不着你吃不下,一溜烟儿跑回宫了,下午过来坐了没两刻时分,一听人来说你病了,又是心急如焚往回赶,我看你们要是成了亲,他还不整日守着你,怕是再也不来我们这里了。” “怎么会?”我有些尴尬地笑道,“福晋真会说笑。” 她又招呼格格道:“元宵那日不知你要来,我去十弟包的场子玩去了,府上都没个人招呼你,今日邀你来,就当是为上次怠慢的事赔罪了,你可千万别客气。” 格格微微一笑,轻声道:“上次是茗珍失礼才对,贸然登门,也未先问过主人。” “问什么呢?都这么熟的人了。”福晋让人斟酒,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想来,来就是了,别那么多规矩。”她又招呼我们喝酒。 格格问,“不等八爷回来吗?” “不用等他,”福晋举杯让我们共饮了一杯,笑道,“他晚上在将军府吃饭,估计要很晚才回来了。” 格格小声“哦”了一声,似有些失落。我却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了,分外轻松,终于不用见着他了。 片刻后,格格又问,“八爷去将军府有什么事?” “他的那些事我又管不了,也懒得问,”福晋面上忽又闪过一抹忧色,轻叹口气,“我倒是很想分担他政事上那些烦恼,可又不懂,只好看着心疼。” 我微微一惊,格格已经追问道:“他政事上有什么烦恼?” “他可不会说,我还是从九弟那里问的,前几天他被皇上训了一顿,我也不是太明白,”她挠了挠头,皱眉道,“好像是为什么盐商一案,我记得他早就说办好了,可是日前皇上问他,他却说办不了,交给太子了,皇上斥责他办事不力,懒散拖沓,又夸赞太子能干,总之很闹心。” 我心头大惊,盐商案这种小事他怎么可能办不了?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还是在给太子设圈套? 格格向我看了一眼,沉默了下来。 没过多久,忽然有两名妇人走了进来,对福晋又敬又畏的样子。一人上前小声问,“福晋,爷晚上要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了,”福晋秀眉一挑,大声道,“这府里还有我呢,不会要你们侍寝,你们吃过饭就早些睡觉,不用等爷回来。” 那妇人看着我和格格面面相觑的神情,微微有些脸红,垂头道:“是,奴婢知道了。” “下去吧,”福晋挥了挥手,忽又道,“对了,今晚有贵客,安排了戏班子来唱戏,你们想看也一起来吧。” 那两名妇人又恭恭敬敬道了谢才退下。 格格有些好奇,问道:“她们是什么人呢?” “还不就是皇上分来府上充当侍妾的,”福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爷又不喜欢她们,还老来问问叨叨的。” 我看了格格一眼,暗叹口气,有这福晋在,她嫁来做侧福晋也是守活寡的命。 格格还是轻言细语,“福晋这样做不太好吧?八爷那样的身份,没个三妻四妾,恐被人笑话了。” “为什么要笑话?”福晋声音又大了两分,面上骄纵之气更甚,“谁敢笑话了?外面的人个个都以为是我怎么打压她们了,去问问爷,能看得上她们?再说了,我这又有什么不对?小陌还想十四弟只娶她一个,是不是?” 她怎么把我扯进来了?我微微苦笑,“福晋说得对,女人有这想法是人之常情,谁没这样想过那是虚伪。” “对,就是虚伪!”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觉得和小陌是最知心的人。” 格格看了我一眼,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福晋继续说:“十四弟也真有意思,往日一来就缠着爷给他出谋划策,他妻妾成群,就担心小陌不肯嫁他,惹得九弟、十弟那两个没心肺的老是笑他。” 格格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那八爷给他出了什么主意?” 福晋哈哈笑道:“三个字——没办法。” 格格看了我一眼,忍住笑,“那小陌后来怎么又答应十四爷了?” 我答应了吗?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福晋却看着我笑了起来,“想必还是被十四弟打动了吧?十四弟对你可真够好了,要遇到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还是不容易的。不过你嫁给他以后,一定还是要坚持让他只爱你一个,他那些福晋、侧福晋要是欺负你,你来给我说,我这个嫂嫂绝对帮你。” 这个八福晋真是一个豪迈的女侠客,她要是知道我喜欢的是她的老公,那会怎么样? 就这样说说笑笑吃过了晚饭,我们又去后院看戏,那里早已搭好了台子,座上也备好了瓜果酒水,方才见着的两名妇人在很偏的角落里坐着,时不时地偷眼打量我和格格。 福晋有些得意地道:“这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很难请的。” “是啊,”格格点了点头,“去年除夕想请他们到王府上唱一出戏,订得晚了都没能成。” 我心下好奇,什么戏班子这么大的排头,裕亲王府都请不动,等下一定要好生瞧瞧。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实在是欣赏不了这古戏曲,完全看不懂那台上在演什么,只好埋着头吃东西。 她两人的心思似乎也没在看戏上,但唱戏的声音太大,她们低声聊着什么我也听不清,只见她们喝了很多酒,都微微有些醉了。 福晋忽然站起来,举杯高声笑道:“祝贺你,即将嫁给一个如意郎君,沐将军很好,武艺高强,才俊风流,更重要的是长情专一,他喜欢你怕也有近十年了。” 我暗暗叹息,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我还是遇到了那么几个情痴,这是多难得的事,但却没一个是属于我的。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格格神色一黯,默不作声,连饮了三杯酒。 福晋又有些自豪地道:“不过还是咱家胤禩最好了,他是最好的。” “是啊,”格格喝着闷酒,“他是最好的。” 我忽然也有点想喝闷酒的冲动了,我这满清第十一大酷刑何时才能结束? “我知道你还没有死心,”福晋直接拿起酒壶喝起来,“你不用瞒我,我知道的,你还一直想嫁进来做侧福晋。不过没用的,胤禩不会娶你的,你安安心心嫁给沐将军吧。” 我微微一惊,她这么直白地开口了,是要发飙了?我赶紧阻止道:“福晋,你喝多了,奴婢让人扶你回房休息吧。”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她哈哈笑道,“还有你,还有你……” 我吓了一跳,她真的知道我和八阿哥那些暧昧不明的事了?有些心虚问,“奴婢怎么了?” “恭喜你,还要恭喜你,”她举杯敬我酒,“十四弟……很好……” 我松了口气,陪她喝了一杯,一会儿没看着格格,她竟已拿着酒壶喝了一壶,还在桌上到处找酒,半晌也咯咯笑道,“胤禩不娶我没关系,他心里有我就行了。” “他心里没有你,”福晋摇着手,“他根本都不想看到你,这么多年都不让你来我们府上。这次我说元宵冷落了你终是不好,还是请你来吃个饭,他都一直反对,后来拗不过我才同意,但他却去沐将军那里也不回来吃饭,就是不想见你。” “他不让我来府上是怕我被你欺负,是为我好。”格格争辩道,“我今晚就留这里不走了,看他见不见我。” 我又吓了一跳,我们还要回宫去,怎么能留在这里,赶紧拉她道:“格格,天色很晚了,我们还是回宫去吧。” “不走,不走,”她用力挣开我的手,“我还有话和福晋说。” “正好说清楚,”福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角落里的两名妇人,冲格格大声道,“你去问她们,什么时候跟着爷的?爷有没有碰过她们?” “有你这么蛮横的主子,她们怎么敢?”格格激动得满脸通红,但声音还是很细很温柔,“我和胤禩从小青梅竹马……” “那又怎么样?”福晋打断她的话,“胤禩十岁和我订亲,十七岁与我完婚,她们是在我进门之前就跟着他的,我怎能对她们蛮横了?胤禩一直没有碰过她们,因为他心里一直想的是我,七年后我们终成夫妻……” “那七年他没碰其他女人,是因为他心里想着我,”格格也打断她的话,“他娶你只是因为皇上指婚,对你根本没什么感情。” 我哭笑不得,我这是招上了两个什么女人啊?八阿哥的私生活我也根本不想了解,她们这样扯下去要扯到什么时候?周围伺候的下人都远远回避,我苦着脸,这情形下,劝说也是无力的,还是充耳不闻吧,我就强迫自己专心看台上唱戏。 不知道她们又说了些什么,格格忽然摇着我的手,“小陌,你去把我的笛子拿来,我要给福晋吹胤禩最喜欢的曲子。” 我怔了怔,苦着脸笑道:“格格,你的笛子在宫里,不如我们先回宫,改日你带了笛子再来吧,反正福晋也说了随时来都欢迎。” “不行,”格格是真的喝醉了,说话也有些骄横,“我现在就要,我不管,你去给我找支笛子来。” 我无可奈何,只好招呼了几个下人过来看着她们,然后找了一人带我去拿笛子,八阿哥这府上肯定是有的。 笛子,似曾见过,当日江云升要送给孟清诺的笛子,现在又回到我手里。似乎那时一场戏剧,就已注定了悲喜。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了断 玉质的笛身光滑冰凉,往日一幕,依稀犹现,如果那个时候我喜欢上他,也许就不会顶替林芷陌进宫了,但是如果我没有进宫,没有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我又不会喜欢他,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 心神恍惚,不知走到了哪里。 独上木桥,水中月影摇曳,摇碎一池银白的光辉,他温润如玉的样子浮现眼前。他为我系上披风的那刻温柔,叫我小无赖时的无限宠溺,灯会上似水情深的眼神,湖边温柔销魂的一吻,还有那真假难辨的认真,都将成为我心底最痛的回忆了吗?就将全部深埋冰封了吗? 一切太快,快得像是幻影,来去匆匆,只有长久不散的心痛,证明它真实过。从此后,我就是他的弟媳,他是我的八哥。那种压抑的痛楚,令我哭喊无声,只能放任泪水落满衣襟,不觉拿起笛子,吹起了《金枝欲孽》里的曲子。 不像情动那日,我想着他光芒四射的半生和惨淡的结局,幸福和悲伤交织。而此刻,我不知道还能想什么,酸甜苦辣何种滋味,我无从分清。曲已难成调,心惘如死灰,呼吸都变得好难受,他府上的月光冷如寒冰。 “别吹了。”一声叹息传来,他清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怔怔转身,泪眼朦胧中,他修长的身影像是被冷月镀上了一层白光,模糊不清。 “你怎会在这里?”他向我走来,淡淡地问。 我回过神,慌忙擦了眼泪,“八爷不要误会了,奴婢也根本不想在这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只是问你一句怎会在这里,是不是你想多了?你早已说得清楚,我还有什么好误会?” 我垂了眼不敢看他,低声道:“福晋设宴请格格,八爷会不知道么?” “这事我知道,”他语气极为平淡,“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想到了又如何?”我还是好希望他会在意我,就当是遗憾前的唯一慰藉。 “原来你笛子还吹得这么好,”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转移了话题,“是你大哥教的?” 我点头,默然不语。 “想谁了那么伤心?”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硬,“仇诺?” 我微微苦笑,还是垂着头,带着一丝自嘲,“奴婢送给八爷连心链坠的那一日,曾对着八爷出宫的方向吹了这支曲子,可惜八爷听不到,而今奴婢打算最后一次吹这支曲子,没想吹给八爷听,八爷却又偏偏听到了,老天真是会作弄人,八爷说是吗?” 我说完抬眼看他,他微微动容,半晌道:“最后一次?我还没有翻牌,你那么快认输干什么?” 好像我说的话他都能理解,但是他说的话我却总是猜不透用意,只得看向别处,“八爷那也不会是什么好牌。” “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他轻笑道。 感觉他柔和的目光罩在我面上,心跳又有一瞬加快,还是不看他小声道:“对你有信心也没用。”德妃的话句句犹在耳畔,后宫从来只是女人的战场,儿子再有本事也难插手到后宫的事中,没有十足把握,我怎能轻举妄动?若是因为我的任性,良妃有什么意外,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安心。 “天庭之中,众神有众神的处世之道,众仙也有各自的生存法则,何须你这个小妖来为谁无谓操心?”他又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道,“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我低头不语,他顿了顿,轻叹了一声,又接着道:“何况,你顾不了自己,不是还有我吗?” 我蓦然愣住,抬起头,一眼又看到他眼眸中若有若无的一瞬温柔,心湖不觉又起了一阵涟漪,“八爷还会理会奴婢的事吗?” “我说过不再管你了吗?”他神色平淡,眼眸却深不见底。 我轻叹了一声,“这也不是八爷能管的事。” “我怎么不能管了?”他淡淡一笑,“这十多天有谁找过你麻烦?” 我心头一惊,这十多日相安无事,真的是他在暗中帮我了?那他忽然将盐商案一事转给太子,被皇上训了一顿,会不会也和这事有关?我一时激动,又忍不住脱口问道:“八爷做了什么?” 他还是不回答,良久问:“你已经确定了要找十四弟和你玩?” “奴婢和八爷已经玩够了,不想再玩,”我斜睨了他一眼,对他老是这样误解我已经说不清是伤心还是生气,但还是要装做很平静,“奴婢和十四爷是认真的。” “认真的……”他喃喃低吟,嘴角又浮起一抹轻微的嘲弄,“因为在他房里睡过一夜,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要认真是吧?” 我怔了怔,谁说这句话都不会有他说出来这样伤人,我深吸一口气才保持了平静,口里迸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是啊。” “你还真是听德妃的话,”他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只是聊了一夜天,怎就成了他的人了?” 我又是一怔,对他到底想说什么是一点也弄不明白,不觉惊诧地看着他。 “十四弟什么都对我说的,也包括……”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神情有些黯淡,良久才接着道,“也包括……他吻了你。他还问我为什么吻你你会哭,你说是为什么?” 我垂头不语。我能怎么回答?要我说会哭都是因为心里想着他吗?我有意无意欠下的感情债,无力收拾,更不想再继续错乱下去,也许就从此中止对所有人都是最好,他也不会再做些惹皇上不高兴的事影响夺嫡,我也一定会从胤祯那里得到幸福。 沉默片刻,我抬起头看着他,淡淡道:“因为觉得终于遇到了对的人,想好好珍惜,所以一时激动就哭了。” 他的脸色一瞬变暗,眼眸中最后一点清辉般的光芒也已消失,黯然一笑,“是吗?那我无话可说。” 我垂了头,看见手中的笛子,忽然想起应该解释一下笛子怎么在我这里,又道:“格格和福晋喝醉了,格格说想给福晋吹八爷最喜欢的曲子,所以让奴婢去找笛子,笛子是贺总管……” “喝醉了?”他微微皱眉,不待我说完,又略带轻嘲,喃喃道,“倒也是,有些话,变成醉话就无关紧要了。” 我蓦然一惊,他的意思是方才那两人是装醉了?难怪胡扯的话还很有逻辑,句句都很有针对性。 我微微苦笑,默默无语地随他走回戏台那里,格格这时是真的醉了,很安静地趴桌上睡着,福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看到他就扑进了他怀里,咯咯笑道:“胤禩,你怎么才回来?人家好想你。” “我不是回来了吗?”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眼神是我从所未见的温柔。 福晋“嘤咛”一声,轻轻点着他的胸膛,吃吃笑着,“时候不早了,我伺候你就寝。”说着就去解他褂子的扣子。 他无限宠爱地任由着她,向我看来。我冷眼瞧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心难受到极点就会死了,何况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要怪都找不到怪的对象。他也没有一点不自然的神色,看着我道:“茗珍醉成这样,今晚就不要回宫了,你也留下来吧,我差人去宫里向太后说一声,明日一早再送你们回去。” 我点点头,他将福晋抱了起来,福晋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继续解他的衣扣,媚眼如丝,低吟浅笑,“回房我好好伺候你。”他柔声微笑,转瞬远去。 在这里,别说独爱,连最爱也不可能是我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再执迷不悟下去? 这一夜,我没有睡,我叠着小时候最爱叠的幸运星,将心事埋进每一颗星里,我希望他永远那么光彩夺目,希望他家庭幸福和睦,希望良妃身体健康,希望福晋早生贵子…… 我写着最后一张字条:只愿胤禩长命百岁…… 泪水终于滴落,模糊了他的名字。 呆呆地坐着,无声地流泪。月光渐渐换成微亮的天光。 将最后那张字条也叠成幸运星,取下脖子上那个据说叫锁心姻缘结的链坠,放在一起,拉开门走了出去。 福晋容光焕发,坚持要送我们到大门外,还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爽朗笑道:“小陌啊,嫂子和你真是一见如故,你以后常来玩,你八哥也很欢迎的。” 我心里微苦,但却神色自然地看着他们,淡淡一笑:“谢八爷、福晋。” 格格昨夜喝得太多,此刻仍不是很清醒,继续在马车里睡着,我和八阿哥坐另一辆马车回宫。他眼神极深地看着我,“昨夜睡得不好?” 我也看着他,极为认真地道:“奴婢能得太后喜欢,能有今日,都多亏了八爷,奴婢之前不知那对玛瑙链坠的来历,错送给八爷以报八爷在太后面前为奴婢说情之恩……” “你又说这个干什么?”他脸色一沉,不想再听我说,打断我的话,“你已经解释过一次,我也不会再误会。” “奴婢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继续接着道,“奴婢曾说那件东西叫幸运心,其实不是,奴婢终是欠八爷这一件东西……” “谁要你还我什么了?”他似已猜到我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断关系,声音急促了两分,又打断我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八爷让奴婢把话说完吧,”我坚持道,“那件东西,奴婢已经做好了,放在昨日房里,是送给八爷的。还有一件东西,是奴婢送给福晋的,希望八爷代为转交。” 他脸色一变,应是已猜到我要送给福晋的就是那锁心姻缘结的另一半,我接着道:“那本应属于福晋的,奴婢现在才交出来,希望八爷不要怪罪。福晋很好,如果奴婢是男子,定要和八爷抢福晋了,还望八爷珍惜眼前人。” “说完了吗?”他冷冷问,转过了头看向窗外。 我轻叹了一声,“说完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淡,而且似还带着两分命令的口吻,“十四弟已办完差,过两日回京,你八嫂要在府上为他接风洗尘,你也来。” 八嫂?他也要我这么称呼了?我微微苦笑,既已了断,过两日后,那一场兄、嫂、弟、媳的戏,应是能演的吧?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问政 我还是随格格一起去的八爷府,福晋又盛情邀请了她。我不知道她对着八阿哥和他恩爱的福晋是什么心情,怕是也与受刑差不多,但她是个很温柔淡然的人,只要能看着八阿哥,就觉得是最幸福的事了,我实在是达不到她这样的境界。我仍是怀着再受一次满清十一大酷刑的悲壮之情前去的。 正下午的时候还很早,胤祯还在路上,福晋带了我们去花厅喝茶。格格刚坐下,连水都还没喝一口,就开口问她最关心的问题,“八爷不在府上?” “在呢,”福晋并未在意她对八阿哥的过于关心,笑了笑,“在书房和马大人谈一些事情。” “马大人?”我有些好奇,“哪个马大人?” “大学士马齐啰,”福晋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小陌在后宫,怎也关心起外廷来了?” “随便问问,”我也轻描淡写地一笑带过,“奴婢以为他也是福晋请的贵客,就多嘴问了一句,福晋不要见怪。” “没关系,”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马大人和爷很熟,有时也在府上吃饭,不过他今晚有其他的事,所以就不留他在这里了。” 我暗暗叹息,历史果然不假,大学士马齐和八阿哥关系这样好,难怪会在复立太子的时候保举他了,可是却反而弄巧成拙,让康熙对八阿哥心生厌恶。历史到底能不能改?我又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段历史? 我想得正投入,忽听福晋叫我,“小陌,你在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了都没反应。” “奴婢……”我赶紧收回心神,想着借口,“昨日睡得不太好,有些犯困。” “睡得不好?”她哈哈笑了起来,“想着今日就要见到十四弟,兴奋得睡不着吧?” 这个福晋实在是心直口快,一点也不拘小节,我含糊应着,蒙混过去,还是别让她觉察出我关心八阿哥政治上的事。 这样一来,我又成了她开玩笑的话题,她哈哈大笑着,“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小别胜新婚’,是不是就这种感觉?” 格格看着我微微苦笑,她对这豪放的福晋也是无奈状。 “八嫂,八哥整日都陪着你,去上朝、请安那一会儿也叫小别啊?”外面一个宏亮的声音高声笑道,“再说了你们都成婚七八年了,还叫新婚呀?”随着声音,九阿哥已走入了花厅。 “去你的,我没说我,”福晋笑着迎上去,“叫你早些过来,怎不把你的福晋带来?我许久没见着她了,想和她聊聊天呢。” 九阿哥这才看到我,微微吃了一惊,再一转眼又看到格格,震惊之色更重,嘿嘿干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肯定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名字在八阿哥面前都是禁语的格格,竟会被福晋请到府上来。 我上前给他行礼,他一挥手,“免了吧。”随即在另一边入座,看着福晋,终是忍不住好奇,嘿嘿笑道:“小别胜新婚,八嫂不是在说自己,又是在说谁?” 福晋拉着我的手,挑眉笑道:“我在说十四弟未来的侧福晋。” 我哭笑不得,九阿哥看了我一眼,冷冷一笑,埋头喝茶。 他这一摆脸色,气氛就有些僵冷,福晋示意我去坐下,冲着他叫道:“别给我臭着一张脸,影响我们说话的心情。” 这时倒是九阿哥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了,只得干笑了两声,“小弟敢影响八嫂的心情,那罪过可就大了。” “你做什么惹沭敏了?”外面八阿哥带笑的声音响起,他已走了进来。今日他穿着月牙白的袍子,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九阿哥苦着脸,连声道:“没,没敢惹八嫂。” 我起身上前,准备给他行礼,他已看着我微微一笑,“这不是在宫里,就不用那么多礼了。” 我站直身子,他又柔声问,“来了很久了?” “不是,”我摇着头,“刚到一会儿。” “嗯,”他点头微笑,“坐着吧。” 我转身去坐下,福晋挽着他在正首坐了,笑问,“和马大人谈完事情了?” 他“嗯”了一声,又看了我一眼,向福晋问,“十四弟还没到?” “已派人去驿站接了,”福晋还是挽着他的手靠在他身边,“很快就到了吧。再不到,小陌都要望眼欲穿了。” 我转眼正好看到九阿哥冰冷的眼光,本还想对福晋的玩笑回以礼貌的微笑,这时也笑不出来了,垂了头默不作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八阿哥的目光始终停在我面上,抬起眼便正好和他目光相对,我慌忙转过眼,去看花厅一角的大花瓶。 这短暂的沉寂还好被九阿哥打破了,他似有些不解的样子,“老十四这次怎么这么好的运气?去热河勘察,准备修行宫的事,那是好差呐,他从未出门办差,第一次出去就是这么好的事,就不知到时能不能负责督察修建了,那可是发财的好机会。” “这事是由工部尚书陈大人在负责,以他和四哥的关系,最后这事肯定是落在四哥身上,”八阿哥竟毫不介意在我们面前谈朝政之事,还有意无意看向我,淡淡笑道,“如果不是出了贵妃续故事一事,他这次应是带十三弟出去的,发工部的财,九弟就不用指望了。” 我心头一惊,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四阿哥带胤祯去热河办差,竟也和贵妃逼我续故事有关系?还有工部尚书竟是四爷党?难怪当日改建宁寿宫的仓库,他立刻就解决了木工的问题。工部掌管全国土木、水利、甚至兵工制造,还控制一部分金融货币流通。有这样一个后盾,对四阿哥夺嫡是大为有利的。 不待我多想,又听九阿哥说道:“前日席尔达在父皇面前提的那事,八哥觉得怎样?” 席尔达这个名字很熟,在历史上也有过记载,我忍不住就脱口问道:“可是礼部尚书董鄂席尔达大人?” 九阿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八阿哥看向我的目光中则又多了两分压迫感,淡淡一笑,“不错。是令兄告诉你的?” 他这句话还提醒了我,我有个隐身暗处,对朝政了如指掌的大哥嘛,那我了解一些政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我点了点头,直接问我最关心的问题,“席尔达大人和八爷关系好吗?” “这一点你大哥没有说过吗?”他淡淡微笑,但目中却多了两分慑人的光芒,“我还以为朝中政党划分,你都是知道的。” 果然不该问,我也只是想帮他趋吉避凶改变命运,不然我去了解这些枯燥无味的政治干什么?但是他肯定是不能理解我的苦心的。无奈叹了一声,“奴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看了我片刻,笑了笑,“他由左都御使迁任礼部尚书的时候,我曾提过奏折。” 我微微一惊,他是在暗示这席尔达是他这边的人了?礼部掌典礼、祭祀、外交,那也是很好的,只是以我不太敏锐的政治觉悟来看,感觉还是较工部差了一点点。我不禁又想,要是孟清诺真的存在,不知他要提个什么官给他做了。 “哎呀,看我糊涂的,险些忘了大事了,”福晋忽然叫了一声,看着他有些不安地道,“昨日兵部侍郎孟大人来找过你,当时你不在,他就走了,我忙着准备今日给十四弟接风的事,都忘了给你说了。” “没关系,”他拍着她的手,柔声笑道,“小事而已,我会再找他。” “奇怪了,”九阿哥一脸诡异的笑容,“这兵部右侍郎孟轲,不是自八哥拒婚以后就不与八哥来往了吗?怎么近日……” “一事归一事,”福晋打断他的话,“你扯在一起提什么?” 我有些迷糊,难道这兵部侍郎孟轲是和裕亲王府比较亲近?转眼向格格看去,她神色平淡,对九阿哥提拒婚一事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九阿哥看着福晋,嘿嘿一笑,“八嫂,你可得当心了,敢情这孟大人还没有死心,当日想将大女儿嫁给八哥不成,现在又想将小女儿嫁进来。” “呸,”福晋瞪了他一眼,“你胡扯什么?” 我却愣住了,原来他们先前说的拒婚不是指格格那一次,原来这兵部侍郎也和八阿哥有过姻亲瓜葛。他不但拒了裕亲王府的格格,还拒了兵部侍郎的千金,会不会有哪天再爆料出来,他还拒了什么婚?不论他目的何在,福晋都是好幸福的人吧。 想着想着,又有些恍惚。忽听福晋叫我,“小陌,你又走神了?昨日睡得不好要不要去厢房休息一会儿?” 我回过神,慌忙道:“不用,不用。”转眼就看到八阿哥凌厉的眼光,不知何时,他眼中慑人的锋芒直直射向我,像是要将我一箭洞穿,我赶紧垂了眼,有些心慌地看向别处。 福晋大笑了起来,“别说朝廷那些人事了,看把格格和小陌给闷的。” “还好啊,”格格微微一笑,“我觉得很有意思的。” 九阿哥喝了两口茶,冷冷看了我一眼,眉头一轩道:“那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说做生意吧,”我看向他笑道,“九爷富可敌国,定有了不起的生财之道了?” “跟你有什么好说?”他还是冷脸对我,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轻视。 福晋又瞪了他一眼,“你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儿谁想听?最好别说。”她又向我看来,满脸笑容,“难道小陌对从商还有兴趣?” 我没有兴趣,我只要有个温饱的生活就满足了,不想追求太高。但从他们方才的只言片语中,我也隐约觉察到,九阿哥的财路未必都来得正当,他想借修行宫这样的事敛财,那少不了有贪污受贿,我对从政毫无概念,除了了解一些历史大事件,不知道还能怎样帮到他们,轻叹了一声,“奴婢是很有兴趣,只是没有本钱。” 九阿哥还是一脸不屑,八阿哥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笑了,“你想做什么?要多少本钱?” 我淡淡一笑,“奴婢对日前福晋请的那个戏班子很看好,有礼部的门路,打造一个皇家级戏苑不是问题,规模至少可以再扩大十倍,最重要的不是它能赚多少银子,而是做大以后九爷可以投资进来。” 我没有明说洗黑钱,但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八阿哥肯定能听明白,说不定他们本就有很多洗黑钱的生意。果然他看着我的眼神又深了,似在沉思。 夺嫡是一件残酷的事,也是一件花费巨大的投资,我肯定是没办法去劝说他们要爱民如子,清正廉明的,我并没想他一定要夺得天下,只是不想他败,不能让他败,因为败的代价太惨重,他会没命,胤祯会被囚禁终生,这是我不想看到的。若他不肯退,那就只好进。 在现代我是多痛恨贪官污吏,现在我却已经包容了,而且我还想为其粉饰,孟清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然早已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从骨子里开始腐化的坏女人。 九阿哥看我的眼神开始由不屑转为犹疑,我淡淡一笑,“现在的兵部尚书是兆佳马尔汉大人吧?大人他一生戎马,军工显赫,拜兵部尚书无可非议,不过到底已是七旬老者,军事上难有建树,终是要退位让贤,近年他在吏政上卓有功绩,想必极有可能迁任吏部尚书一职。” 九阿哥满眼震惊,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他可能迁吏部?” 我心里暗笑,不是可能,是肯定。这一点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兆佳马尔汉在康熙四十六年底迁任吏部尚书,四十八年告老隐退。一废太子前后他掌吏部,绝对是八阿哥应该拉拢的人物。一废太子,八阿哥也受牵连,更让康熙觉得他结党营私,对党羽严查打击,那时若是有吏部的人,查起来也没太大损失。 福晋和格格都惊奇地看着我,只有八阿哥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这时笑道:“令兄一直都很有远见,我相信他所言必不会错。” 我松了口气,他相信就好,没追问我从何得知就更好。他看了我一眼,目中的笑意若隐若现,“接着说你想做生意的事吧。” “没银子怎么做生意?”我无奈叹了一声,眼珠一转,看着他笑道,“除非,八爷借些银子给奴婢,等赚了以后再还给八爷。” “你总得先让我看到赚钱的前景,是吧?”他哈哈笑了起来,和弈棋那日一样,很难得的畅怀舒心的笑容。 “这个没问题,”我点头笑道,“奴婢可以做一个详细的计划给八爷……” “没那么复杂,”福晋一挥手,大笑道,“爷跟你开玩笑呢。你说要多少银子,嫂子给你。” 我想了想,沉吟道:“一千两吧,前期一次性投入六百两,后面的不用急。” 福晋怔了怔,似乎我要得有些多,其实这也只是我大致胡乱估计的,还未和戏班的老板谈过,只初步评估了下他的戏班,若是收购不了,那就只好考虑先入股。而且我也算过,贝勒年俸是二千五百两,福晋持家有道,虽然开销很大,但六百两应还是能拿得出来。 八阿哥搂着福晋,温柔地一笑,“难得见她想做什么正事,给她吧。” 我又纳闷了,我怎么叫没做正事了?但他是我的债主,还得对他客气,我起身向他福了一礼,“多谢八爷、福晋,奴婢一定会用心做好正事,还等着和九爷合作呢。” 福晋哈哈笑道:“你八哥倒是会疼你,拿着银子让你玩,你可别没玩出个名堂,就将银子都亏了。” 虽然之前我已经听习惯了她们八哥八嫂的称呼,但这句话,我听着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垂了头道:“奴婢若是亏了,就将自己抵押给福晋,给福晋当一辈子丫头……” “不行,不行!”门外胤祯的声音急叫道,“你给八嫂当一辈子丫头,那我怎么办?” 人随声至,他已走了进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戏子 他一脸风尘,有些疲倦的样子,但眼睛却特别明亮有神。快步走向我,口里还紧张地道:“陌儿,你做错什么还有我呢,我不让你抵给任何人。” 福晋已经忍不住笑得歪到八阿哥怀里了;九阿哥摇着头,撇了撇嘴,转过脸偷笑,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垂了眸子,抿嘴微笑;只有八阿哥的表情最为高深,似在笑,又似没有笑。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也不能将你给八嫂当丫头了,”他忽然伸手将我抱进怀里,低声轻笑,“你是我的。” 虽然我已经是个脸皮不薄的人了,但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还有八阿哥看着,我还是觉得很难为情,不觉有些脸红,暗中推他,却推不动,又不敢动作太大,只好在他耳边小声道:“很多人看着呢,你放开我啦。” 他这才放开我,我看着他俊俏又带着两分稚气的面容,似乎比上一次见着的时候瘦了些,不禁问道:“去热河办差很辛苦啊?你都瘦了。” “办差不辛苦,”他摇了摇头,眼神又是无比认真地看着我,“不过想你很辛苦。” 我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更加不好意思,想向八阿哥求助,却又不敢看他,只轻咳了一声,有些傻傻地笑着。 “你不信啊?”他有些急了,忽然拉过我的手,“我早就想回来了,但是四哥不让我走,不然就可以早些见着你,你可以去问四哥。” “信你啦,”我实在是拿他没辙,含糊应着,“我知道的。” “陌儿,”他伸手抚上我的脸,柔声道,“你才是瘦了,近日睡得不好吗?” 我想退开,但脚下却像是灌了铅,我已是众人眼里他的准侧福晋,做戏也要做全套,谁让我当初向德妃妥协了?给了他希望。八阿哥已成过去,他有眼前的福晋要珍惜,而我,也有眼前人要珍惜。 难受也只在心里,笑容依然要灿若朝阳。 九阿哥忽然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八哥,我要先告个退出去一下,他们完全是当我们不存在。” 福晋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嫉妒还是怎么着?” 我无意向八阿哥看了一眼,他还是在微笑,只是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虚无飘远,眼眸里只有黯淡的微光,隐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九阿哥干笑了两声,“八嫂,你说是让他两人出去,还是我们都出去?” “九哥,你坐着吧,”胤祯开口笑道,“我们出去。”他牵着我往外走,福晋却叫了起来,“别走,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难为情的?嫂子喜欢看你们这样恩恩爱爱的。” 她是豪放派,当着众人的面都能去解八阿哥的衣服说要伺候他就寝的话,我还差得远,我竟然还没一个古人开放。 胤祯牵着我去座上坐下,格格这时抬眼看着我,她的眼神竟是带着同情和哀伤,我蓦然一惊,她不会是这座上唯一一个看穿我心的人吧?敏感细腻如她,又与我朝夕相处,怎会看不出我笑容背后的勉强?而她,目不转睛看着八阿哥的时候,嘴角的浅笑也掩不了一抹苦涩。我们是同病相怜,天生戏子。 胤祯忽然向门外招了招手,便有几个随从抬了几口箱子进来,他笑了笑说:“是些小东西,看着好玩便买了回来,送给八哥府上用,九哥、十哥的也叫人分别送去了。” 福晋止住笑,终于离开八阿哥怀里,坐直了身子,向一旁的贺总管微一示意,“你吩咐人收好吧。”接着又向胤祯笑道:“你这可不对了,都没东西送给小陌。” “有的啊,”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从衣袋里拿了一支玉钗出来。玉,是洁白无暇的美玉,钗头雕成梅花的形状,打着银边儿,手工很精细。他笑着问,“你上次那支簪子折断了,我找不到一样的,就买了这个给你,喜欢吗?” 我微微一怔,眼前又浮现出那日灯会上八阿哥为我插上簪子的情景,柔和的灯光映照在他俊美绝伦的面上,他温柔的笑容如水化开,叫我“小娘子”的温存,历历在目。断簪之时,他风雪弥漫、黯淡无光的眼神,还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喜欢吗?”胤祯又问了一遍,眼眸中像是强掩了一丝不安。 他送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送这东西?虽然笑得勉强,但还是要微笑,“嗯,很喜欢。” 他面上一喜,终于绽开了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我替你戴上。”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钗子插到了我头上。 福晋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八阿哥的笑容清淡而飘远,像是在看我,又像是穿过了我,落在我身后,目光没有焦点。格格浅笑看我,目中的同情之色却更深了。 胤祯向福晋走去,“也不敢忘了八嫂的,这个送子观音很灵的,我给八嫂求了一个。”隔得太远我也看不清,似乎是一块玉观音的链坠。 福晋满脸兴奋之色,迫不及待就戴在脖子上,还一个劲儿地问,“真的很灵?有用吗?” 胤祯哈哈大笑,“灵不灵还要看八哥的了。” 福晋又依偎进八阿哥怀里,妩媚一笑,“你看十四弟对我们多好,他和小陌的事,你可要多上心。” 八阿哥搂着她,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我会上心的。” 九阿哥看着胤祯,嘿嘿干笑起来,“十四弟,你怎不给未来那侧福晋求一个?说不定你这一求,立刻就有了。” “求什么?有什么?”门外十阿哥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一进屋来就急着问,“你们在说求什么有什么?” 九阿哥冷冷看了我一眼,有些使坏地笑道:“我们在说老十四和他未来的侧福晋生孩子的事。” 十阿哥这时也看到我了,嘴角一扬,勾起一抹冷嘲的笑,“我看不用求,说不定已经有了吧。” 这两人的话真是刺耳,思想又邪恶,但是我又无话可说,只得垂了眼不去理他们。 “你这不长脑子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福晋开口了,“你们说我就不打紧了,可人家还是小姑娘。” 我暗暗轻叹,福晋也真是护着我的,她只怕是唯一一个会和阿哥们嬉笑怒骂着说话的人了,这都是八阿哥宠的吧? “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十阿哥还是冷冷嘲讽,“她和十四弟都已经……” “十弟——”八阿哥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要和胡长信一起过来么?怎不见他?” “他?”十阿哥撇撇嘴,微微苦笑,“花酒喝多了,还没醒呢。”他又向胤祯走过去,攀着他的肩头走到座上,嘻嘻一笑,“别说做哥哥的先没提醒你,你这是自找一个母老虎回家……” “十哥,你——”胤祯急得脸一红,瞪着他,“陌儿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微微苦笑,我是八爷党呐,但是和八爷党的那两个核心人物怎就搞不好关系呢?暗吸口气,起身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福了一礼,“往日奴婢多有冒犯十爷,是奴婢不对,奴婢真的已经深深悔过……” “你干什么?”他慌忙往后退,面上惊疑不定,“我……我可没再欺负过你,你别想着今日有八哥在这里,就故意整我。” 看着他那惊慌的样子就好笑,但还是忍住,“和八爷没关系,上次八爷不在,奴婢也向你道过歉了……” “还说不是整我?”他又急又气,“你这不就是变着法子向八哥告我状么?” 我无奈向八阿哥看去,他笑着走过来,向十阿哥道:“她诚心诚意与你修好,你还想怎样?” “算啦算啦,”他一挥手,有些负气地道,“我说不清楚,看在十四弟的份上,从前有什么恩怨那就一笔勾消吧。”他忽然就看着我哈哈笑了起来,“先叫声十哥来听听。” 我哭笑不得,这人才是那雷雨天阴晴骤变呐。不过现在能和他们和睦相处了,也算了却一桩大事。 八阿哥向胤祯道:“你回京还没进宫吧?先去德妃那里坐会儿再过来吧。” 福晋也走了过来,挽着八阿哥的手紧靠在他身边,哈哈笑道:“他回京肯定是气都没喘一口就急着来见小陌了。”接着又向我道:“你看十四弟对你多紧张。” 胤祯竟还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微微脸红,又被九阿哥、十阿哥玩笑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八阿哥道:“我和九弟、十弟去书房谈些事情。” “嗯,”福晋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这里我陪着,你们去谈正事吧。” 他这时要谈的事就不让我听了,而且也将胤祯支走了,这不禁让我觉得他先前说工部、礼部、兵部那些人事,都是为了试探我,他会不会怀疑孟清诺是他对立政党的人?他有此疑心也是正常的,孟清诺没有在朝为官,却深知朝中要事,那必定是谁的幕僚门客,既不肯投他,那肯定就是投向对立的人,他留我在身边,到底是想利用我借机将孟清诺拉为己用,还是以我来牵制孟清诺?因为有我这个妹妹在他手中,孟清诺对付他多少还要有所顾忌。那我说马尔汉会拜吏部尚书的话他到底会不会信?他会觉得是我大哥故意借我给他下套,还是会觉得大哥感激他一直照顾我,卖他一次人情?那他给我的定位又是怎样?会认为我是毫不知情受哥哥利用在他身边做间谍,还是我也知情故意在他身边有所图谋? 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是一个悲剧,心忽然一下凉透。接近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错误。他一次次的试探逼问,我竟然都未曾警觉,到此刻才想得清楚,我于他,只是棋子。我也和格格一样,只是他政治上的一粒棋子。 这样一来,那也不是我想了断就能了断,我想挣脱就能挣脱了,除非成为得月那样的弃子,弃子的下场,得月用死来诠释。 我全身冰凉,福晋摇着我,“你呀,这可怎么得了?十四弟刚一走,你就魂不守舍的。” 我回过神,勉强一笑,“习惯也要有过程嘛。” 她笑叹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临近傍晚,她去安排开席的事,让我和格格自己去宴厅。还在门外,我就听到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第50章 第五十章 嫖客 那个声音,宏亮粗犷,“昨日那花姑娘够来劲,若不是今日有八爷的约,我还去。哈哈。” 只觉这声音似曾听过,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正要推门,忽又听他说:“沐将军,以后小将还要靠你多多关照。” 我吃了一惊,沐晨风竟然也来了?福晋真是会请人,但格格大婚在即,应当有所避忌,她有什么目的也不至于这么胡来,如果不是八阿哥授意,那必也得八阿哥默许。这下有意思了,我正苦于没机会见沐晨风呢。 格格紧拉住我的手,有些犹豫,转身欲走。忽又听十阿哥的声音道:“胡都统,你现在有新的姑娘了,那从前让八哥找的人就不必找了吧?” 又听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现在这个只是解一解急,哪能和沁竹姑娘相比?” “沁竹”两个字入耳,我如遭雷击,一瞬想起这个人来,在青楼那日,出了五百两银子险些买下我的八旗都统,老天怎会这么折磨我,将他弄到这里来了?我也还是赶紧走吧,在这个场合被他揭穿,下场难以想象。 我转身欲走,却听胤祯笑了起来,“胡都统,你确信要找的人真的存在吗?别是做梦想的?八哥帮你找了大半年了,京城找了个遍,江南也令人找了,根本就没这人影儿。” “小将哪敢跟八爷开玩笑?”胡都统讨好干笑,“当日人是被四爷抢了去,说不定现今还被四爷藏着,所以八爷找不到了,或许去向四爷问……” “你什么意思?你说她有四哥罩着,我们就没奈何了?”九阿哥的声音有些冰冷,“你让八哥去向四哥讨要一个青楼女子?那是什么笑话?” “别吵了,”八阿哥的声音平淡如水,“她真是和四哥有关系,我一定会找她出来。” 听不下去了,赶紧溜为上策,我拉起格格就走,福晋忽然从左边回廊转了出来,高声叫道:“怎么不进去?往哪走呢?要开席了。” 她快步走来,大笑着,“都是爷的朋友,没生人,怕什么呢?”还不等我装个头晕肚子痛,她已拉着我推门走了进去,格格无奈,也只得尴尬地迈进门槛。 我这时看到所有的人都已入了席,八阿哥在首位坐了,旁边留着福晋的位置,另一边坐着九阿哥、十阿哥和胤祯,胤祯旁边留着两个位置给我和格格,然后是沐晨风和胡长信。 我只看了一眼赶紧低垂了头,往胤祯身边走去,生怕那胡都统认出我来。但福晋却偏偏拉着我走向他,笑道:“这里除了胡都统,你应该都见过了。” 那胡都统已经站起身,惊讶又仔细地看着我。福晋向他道:“胡爷,这是十四弟的……” 不等福晋说完,他忽然两步冲了过来,我退都已来不及,一下就被他紧紧抱住,他粗犷的声音兴奋大笑着,“沁竹,沁竹,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拼命挣扎着推他,大叫道:“你放开我。” 他却将我抱得更紧,满嘴酒气,在我脖子上又亲又咬,我都快恶心得透不过气,忽然感觉箍着我的手一松,他被人拉开了,胤祯一拳挥出,怒喝道:“好你个胡长信,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被胤祯一拳打在脸上,滚倒在地,爬起来嘴角已开始流血,原本就带着两分醉意,这时更像是疯了,竟不要命地冲过来和胤祯扭打在一起。福晋脸色微变,将我和格格拉到一边,挡在我身前。九阿哥和十阿哥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口,还未回过神来。 胡长信虽是武将,但酒后无力,摔不动胤祯,又被一拳打倒,胤祯一脚踢去,他又滚了两转才停下,爬起来双眼赤红,像疯牛一样冲过去,抱着胤祯一起摔倒,两人又在地上扭做一团。 我担心胤祯打不过他,推开福晋跑上前去,想要帮胤祯将他拉开,忽觉手一紧,八阿哥不知何时到了我旁边,将我拉到他身后。 “疯够了没有?”他冷冷轻喝,“把他们拉开。” 九阿哥、十阿哥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离席来拉胤祯,沐晨风人影一晃,好似运起凌波微步一般,我还未看得清楚,他已将胡长信拉得退到墙角,将他双手反扣在背后,疯牛一样的胡长信在他手下竟一动都动不了。我这才惊呆了,未见过他身手之前我还道玉容夸张,这时见到了,我才知玉容的话半句不假,他真是一个神功盖世的武林高手。 胤祯被九阿哥和十阿哥牢牢抱住,怒气仍是未消,狠狠瞪着胡长信。 八阿哥冷冷开口,“胡都统,你可是酒还未醒?你知道你在和谁动手吗?” 胡长信脸色发白,被胤祯打中的一边脸却已又红又肿,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十四爷莫名其妙先动手,小将就是不明所以,不服气。” “你倒是不明所以,”十阿哥微微苦笑,“你方才轻薄的人,可是十四弟将来的侧福晋。” 胡长信又吐了一口血沫子,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她是青楼妓女,谁有银子她就跟谁,当日四爷一千两银子将她买下,早就跟她风流快活过了,十四爷还要捡亲大哥用过的人,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你住口!”胤祯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但九阿哥和十阿哥紧抓住他的手,他又动不了,只能大吼道,“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八阿哥还一直牵着我的手,但此时他手心的温度却已由温热渐渐冰凉,还有轻微颤抖。 胡长信又看向我,一笑面目就更加扭曲,“沁竹姑娘,十四爷介意,我不介意,我就喜欢浪荡女子,越放荡越喜欢,我日夜都还想着你为我唱曲子的模样呢。” 胤祯已然咆哮,“是兄弟的就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我也是一肚子火气,这个胡长信,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真想过去给他几个耳光,但手却被八阿哥紧紧拉住,挣了几下都未挣脱。胡长信又冲着我大笑,“沁竹,你现在是在哪家青楼?我给你捧场去。还是你一直被四爷……” “你说够了没有?”我挣不开八阿哥的手,只得厉声打断他,“我都不认识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疯狗,见人就咬?你口口声声说四爷买下我,那你去将四爷找来,问清楚我是不是你所说的人。” “你——”他又惊又怒地瞪着我,“你明明就是……” “胡都统,”八阿哥仍然紧握着我的手,向他淡淡笑道,“你想去给她捧场,那恐怕要先净身做了公公才行了,太后的宁寿宫,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她是太后宫里的宫女,皇上钦赐六品女官,你是酒后失行,认错了人吧?” “我朝思暮想怎么可能认错?”他满眼惊疑瞪着八阿哥,忽然大笑了起来,“我懂了,八爷看中了她,将她藏在府上,却对我说找不到这个人,八爷可不要忘了,你向我要的那两个人……” “我对人一向不喜欢用威胁的方式,不过有人想威胁我,那就另当别论,”八阿哥神色平静,仍是带着淡淡微笑,“胡都统最疼的人就是那独生爱女吧?不知她是命好还是命不好,刚嫁给广西巡抚蔡文弥,这蔡大人就犯了事,吏部已查证属实,就要送到刑部发落,他那罪名定下来是死罪,是我压了下来,他才继续稳坐高官。这事胡都统还不知道,不过我能压下来,也能放出去,你若是不想爱女成为寡妇,还是不要固执的好。我想得到你手下两个人是不假,不过这不能成为你要挟的条件,得不到的,我会除掉,也不会留给他人。” 胡长信先前还似一只愤怒的疯牛,一听这话立刻就成了泄气的皮球,脸色苍白,嘴唇一阵颤抖,说不出话。 “我看这样吧,”八阿哥还是不愠不火,微微笑道,“沁竹姑娘就不用再找了,我改日让人从江南另觅两名绝色美女送给你,蔡大人的事我就当不知道,就这样算了,不过我要的那两个人,你得交给我,从此我们的瓜葛也就清了。胡都统意下如何?” 胡长信面如死灰,颤声道:“奴才酒后失行,认错了人,冒犯了十四爷,八爷大人大量,奴才感激不尽,一切就照八爷说的办。” “那好,”八阿哥声音一沉,“你回去吧,今日认错人的事不许再提。” 沐晨风松开他,他连声点头称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我觉得手心的温度又开始暖热起来。转头看向胤祯,他胸膛一阵起伏,似仍未消气,想来他是很爱护我,还为我和这胡都统打了一架,但也没能阻止他胡言乱语,八阿哥却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他解决了,还让他以后都不敢再纠缠我,这才是让我觉得安全想要倚靠的人,可是我却即将成为胤祯之妻,再也没有理由向他靠近。 他忽然松开我的手,声音一沉,“你跟我出来。”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家宴 我内心忐忑地随他到了书房,他面上的神情还算柔和,只是嘴角又勾起了那抹令人心惊的笑容,“你倒是很会出人意料,总是能给人惊喜。” 我垂了头不去看他,小声嘀咕,“这又不是奴婢所想。” “你的经历还真是丰富多彩,什么地方都呆过,”他还是不冷不热地淡淡嘲讽,但语气中却又似带着一丝低沉的命令,“说吧,青楼是怎么回事?” 人呐,千万不要有什么污点,我只是在青楼呆了那么一天,四阿哥已经帮我隐瞒了,但还是被人抖了出来,那么荒唐的事,说出来他肯定也不会信,要我怎么说? 他的声音更沉,“很难启齿?” “奴婢都说了是胡都统他认错人了,”我抬眼看着他,坚决否认道,“奴婢没去过青楼。” “说那么多谎你不累吗?”他看了我一眼,满脸讥诮,“胡长信有没有认错人我心里有数,我找这沁竹也找了大半年,我还在奇怪这人怎么就消失了,原来是躲到了宫里,难怪我会找不到了。” “人海茫茫,找个人有那么容易?八爷只怕是太高估了自己,”我已打算死不招认了,也挖苦他道,“八爷找奴婢那大哥定也花了不少功夫,还不是一样没找到。” “所以我就觉得奇怪了,”他语声带笑,眼中却忽然闪过一道寒光,“怎么我找不到的人都和你有关系?你说是为什么?” 我心里一惊,好像又说错话了,我怎么那么没脑子去提孟清诺啊?一时不知怎么接他的话,他又淡淡开了口,“找不到沁竹,是因为她变成了秀女进宫去了,那孟清诺又是怎么消失的?” 我手心又开始冒冷汗,再不反攻就要被他逼死了,我就像那无赖耍横一样,挑眉瞪着他,“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八爷那么厉害,就自己去将孟清诺找出来吧。还有,奴婢不是沁竹,是八爷弄错了。” 他看着我,脸色忽然暗沉了两分,冷冷道:“对我说实话有那么困难吗?沁竹从青楼逃走的时候,四哥也有派人到处找她,不过在秀女进宫之后,他就没有再找。” “沁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值得四爷、八爷这样的人大费周章找她么?”我继续强辩,“找不到当然就算了,有什么好奇怪?” “现在回想就不奇怪了,”他微微冷笑,“他刚好在储秀宫见到你之后就不再找沁竹了,是不是太巧了?不过我还真是没有想到你会是我找了大半年的人。” 看来狡辩是没用的了,我叹了一声,“好,八爷说得对,八爷什么都知道了,那还和胡都统翻脸干什么?” “我还能把你交给他么?”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一些,声音也没那么冷了,“维护你是一回事,要你说实话是另一回事。” 好吧,我招了。我将那一日被抓进青楼的荒唐事说了,还未说完,他就笑了起来,我轻叹了一声,“就知道八爷不会相信。” “我信,”他看着我,忍俊不禁,“你如果编故事,可以编得好一点。” 我怔了怔,立刻松了口气,早知道这么容易过关,先前就不扯那些没用的了。 但紧接着他脸色又沉了下来,语气中还有一丝酸涩的味道,“能对着青楼里的男人又弹又唱,就不能为我抚琴一曲?” 我顿觉好笑,他还吃起嫖客的醋来了。忍不住就笑道:“那就等奴婢哪日再回醉云阁,八爷来给奴婢捧场,保证八爷想听什么奴婢就唱什么。” “你想都不要想再进那种地方,”他眼眸一黯,忽然将我拉进了怀里,我一惊之下伸手推他,他却更用了两分力,将我紧紧搂着。他的下颌抵着我的头,温热的气息散入发里,我不再挣扎,他的手就松开了些,轻轻抚上我的头。半晌柔声问,“在青楼,真的只有一日吗?真的没被人欺负吗?” 我怔了怔,“八爷在意什么?” “在乎你,”他紧抱着我,声音低沉而温柔,喃喃低语,“你知道的……我在乎你……” 我又有些头脑不清醒了,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奴婢已经和八爷说得很清楚……”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抱着我的手有一丝轻颤,温柔的语声中却又似带着极度的压抑,“我知道你想和我了断,但是……我不想放开你。” 他的怀抱,他的呢喃细语,实在是致命的诱惑,趁我现在还没完全迷失,一定要坚持之前的决定,我还是不带感情地开口,“可是奴婢……” “你不用再说,”他还是不让我说话,“你想换多少人玩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停在我身边的时间久一些。” 我无语了,实在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轻吻着我的额头,有些像在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对你你才不会离开我。陌儿……你想我怎么样?” 那声“陌儿”出口,我就知道我又沉沦了,无力叹道:“是奴婢不知道八爷想怎么样。” “你真的想嫁给十四弟,我无话可说,”他的手环上我的腰,微一用力,令我更紧地贴向他,“如果你只是因为玉容,受制于德妃,我不会放手。” 我愣住了,他的话我不敢再相信,趁还剩着最后一点点理智,我用力想推开他。 “再等几天,玉容就不会在永和宫了,”他在我耳边柔声道,“再给我几天时间。” 我心头一震,如释重负的喜悦一瞬涌上心间,有他这样说,那玉容是不会有危险了。但是我忽然又想到了胤祯,他是无辜的,他还一心等着我嫁给他,要我说之前是因为德妃用玉容的生死威胁我,我才嫁他,现在玉容脱险了,我就不嫁了,我怎么能这么对他?是我给了他希望,我就要负责的。只一瞬,兴奋喜悦立刻被悲伤内疚取代。 “怎么了?”他的手抚上我的脸,竟有丝冰凉,“你不高兴?” 我终于还是用力推开他,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眼盯着地面,暗吸口气道:“德妃娘娘是用玉容威胁过奴婢,但奴婢决定嫁给十四爷并不是因为这个事情,是因为奴婢觉得十四爷真的是可以托付终生之人,他会真心对奴婢好……” “你是说我对你不够好?还是说我对你不是真心?”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又带着那丝凌人的逼迫,“你还要我怎么对你?” “我……”我刚开口,他又将我一把拉进怀里,语声中难掩一丝气闷,“只要你点头,我就娶你过门,你肯不肯?” 我摇头。他微微冷笑,眼里的寒光若隐若现,忽然俯下脸向我吻来。我将脸撇向一边,带着一丝哀求,低声道:“八爷,不要这样好吗?” 他似怔了怔,身子一瞬僵硬,半晌松开了我,转身走向窗边。 他的背影修长笔直,肩头却一阵起伏,他那么骄傲的人,肯定没被人这样拒绝,现在对我只怕是又气又恨,要不是一向素养好,给我一个耳光也是有可能的。 他沉默了片刻,仍未回身,淡淡道:“觉得亏欠愧疚才嫁给他,对他更不公平,你自己想清楚吧。” 我心头一惊,他又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他说得也对啊,除非我能永远瞒着胤祯,一旦没瞒住,一旦哪一天他知道真相,那时伤害更大。又或者,嫁给他之后,我真能爱上他,那样也还没事。只是,我能爱上吗? 心神恍惚间,他已走到我面前,似乎将什么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低头一看,竟是那锁心姻缘结的一半链坠,那日我留在房中让他转送给福晋的,他竟然没给福晋? 他替我戴好,放入我衣服内,淡淡道:“这是属于你的,到你嫁人的那一天,如果不是嫁给我,你再将它扔了吧。现在戴着它,给我个理由继续照顾你。” 我一瞬怔住,他的目光柔和而温暖,如水淡笑,“如果你不想嫁给十四弟了,又不敢对他说,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会去向他解释。” 我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不是我不长记性,不吸取教训,只是,这样的八爷,让人怎么抗拒? 他微微一笑,“出去吃饭吧,他们肯定已在等着了。” 我们回到宴厅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一切都收拾好了,他在福晋身边坐下,我也向胤祯走去。席间大家好似很有默契,竟连十阿哥那么损的人都没再提先前的事。 胤祯的手在桌下一直紧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在担心我,其实那胡都统轻薄我的话,我倒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古代的女子都很保守封建,这样的奇耻大辱说不定还有要寻短见的了,他紧张我也在情理之中。 沐晨风今日的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都要好,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那痴呆木讷的眼神在看着格格的时候就变了,变得很明亮,但明亮中却又有一丝丝的阴影。我一直明里暗里盯着他看,就差没开口问他是不是仇诺了。 格格与他之间隔着一个座儿,但还是很尴尬,一直埋着头,没吃几口饭就放了筷子。我实在是不明白福晋将这两个人安排在一起干什么,培养感情也不能这样呀,反而是弄巧成拙。 九阿哥、十阿哥往日就不敢在八阿哥面前提格格这禁语,此刻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吃东西。 这真是我所经历的最难熬的宴席了,席上众人关系微妙,心里面上各是一套,都是伪装高手。 还是八阿哥最先打破了沉静,“晨风的病已完全好了吗?” 沐晨风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多亏八爷找的那两个苗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极富磁性,完全看不出来这个病怏怏的人会有这么好听的嗓音。我心下又不免好奇,他的病和苗人有什么关系?以我看武侠小说的经验,苗人擅长养蛊用毒,他这一病三年,莫不是被人下毒? 十阿哥嘻嘻笑道:“那就好了,沐将军不在这两年,多雷那小子耀武扬威得不行,几次欺到正蓝旗的头上,还夺了沐将军的三千精锐去,这下得找他算算账了。” “哈尔吉多雷曾经也是我的部下,骁勇善战很得人心,我才提携他,请皇上将他抬旗到满洲正白旗,想是后来有些骄躁之心,但为人并没大的不妥,与正蓝旗的冲突恐怕多是误会。”沐晨风面上没什么表情,不急不慢地说,“我会让他给十爷一个解释。至于那三千精锐,我的病初见好时他就要我收回,不过我现在也给皇上说了不带兵,那些人就继续放他那里。” “不带兵也好,”八阿哥淡淡道,“眼下无大的战事,没必要养着兵惹人多话。” 他们现在在说军机大事了,我凝神屏气竖着耳朵一个字也不放过,脑子里同时也将情报迅速地进行分析。我这才想起清朝的军事支柱是八旗系统,各旗都统才是军事长官,一等镇国将军只是封爵,并不直接带兵,只当有战事的时候才可能带兵出战,也就是说沐晨风并无兵权?那八阿哥图的是什么?他们提到的满洲正白旗,那是上三旗,由皇上直接统领,充亲卫军的,不知哈尔吉多雷到底坐到了哪个位置。十阿哥口中的他骄横跋扈,能欺到整个正蓝旗的头上,却对沐晨风又敬又畏,八阿哥看中的,一定是沐晨风在这些人中的威信。也许上三旗中很多人都和哈尔吉多雷一样,对沐晨风信服有加,下五旗的各都统参领,说不定也和胡都统一样,对沐晨风要巴结讨好,他虽然手无一兵一卒,却胜似手握十万大军呐。还有他的那三千精锐,握在哈尔吉多雷手里,留在皇上身边,实则还是听他号令吧? 我越想越激动,沐晨风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但是又有些想不通,他年纪轻轻,这么高的威信从何而来? 只听九阿哥说道:“将军一病之后,其下将士陆续被各旗统领瓜分,日前兵部尚书马尔汉大人曾上奏,近年北方寇贼又不安分,时常侵犯,想请将军督兵备战。这是将军拿回兵权的大好机会。” 我心头一惊,北方寇贼,莫不是沙皇俄国?这个时候应是已签订了《尼布楚条约》,他们还想侵犯扩张?仇诺虽然不是个好男人,但也是个爱国的热血青年,他一定也赞成出兵的。 却见沐晨风面无表情地缓缓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我顿时就有些莫名的气愤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晚清近代,堂堂中华被俄国欺辱成什么样子,趁现在有机会挽救,为什么不放手一拼?近代的血泪史,我怎么也不能面对的血泪史,我是多希望将它抹去。 这一来气忍不住就冲他叫道:“为什么要以后再说?这种事能姑息,能退让么?你退一寸,别人就进一尺。你既是受万人景仰的大将军,那就拿出国之大将的样子,让那帮狗贼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这话脱口而出,我又发现所有的人都惊奇地看着我,十阿哥被一口饭噎着,瞪圆了眼,猛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气。胤祯握着我的手一紧,紧张地问,“陌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斜眼瞪着沐晨风,“我就是不明白沐将军为什么不出兵。” 沐晨风有些疑惑,又有些恍惚地看着我,他未答话,胤祯却拉了我一下,笑道:“沐将军也没说不出兵,只说缓一缓,他现在即将有大事要办呀。” “什么大事?”我还是盯着沐晨风,冷冷道,“儿女私情,怎么能和国家大事相比?你晚出兵一天,就有多少百姓要遭寇贼蹂躏?” 胤祯似是被我这样子吓到了,怔怔地看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怔怔地看着我,不敢再开口,沐晨风缓缓道:“与北方寇贼的争端有条款约定,先应和谈,不成再说出兵的事。” 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穿越来的时候撞伤了头成了白痴,忍不住大声道:“和谈?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上一次和谈谈出了什么?《尼布楚条约》?从一开始的勒拿河边界,退让到楚科奇半岛为界,再退得连贝加尔湖为界也放弃了,最后以额尔古纳河至外兴安岭为界,放弃了多大一片土地?就算是苦寒之地,对沙皇俄国来说,却是进一步扩张的跳板,你怎么可能去相信和谈?就算和谈,也要有武力为基础。你——你……”我都气得不知道要说他什么了,仇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认识的仇诺,只是在感情上有缺陷,其他各方面都是完美的啊,是个顶天立地,嫉恶如仇的男子汉啊。 众人脸上的惊讶之色更重,我却不想理会,只要仇诺知道我在说什么就行了,如果他就是仇诺,他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但他却很茫然地看着我,好像看一个疯子一样,我的心再一次如浸凉水,他不是仇诺。 八阿哥目光冰冷地看着我,“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是啊,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啊?竟说康熙签订的《尼布楚条约》不对。好像一想到仇诺我就特别容易激动,完全不受控制。又或者因为这是在他的府上,觉得他什么都会维护我,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他忽然向胤祯道:“今日都累了,你带她和格格回宫去吧。” 我站起身,谁也不再看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此后几日,我哪也不再去,一直期待听到玉容离开永和宫的消息,却等到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佟佳静璃由璃嫔晋升为璃妃了,而且是皇上身边的李德全李公公亲自来宣我去长春宫,为她新的宫房打点一切。 不知道我那最恐怖一级名单里的人物忽然找我想干什么,我愁眉苦脸极度不安地去了长春宫。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暗助 一个小宫女将我带去佟佳静璃的房中,这还是秀女点选之后,我第二次看到她,上一次是在贵妃逼我续故事的时候,也就才半个多月时间不见,她此刻却似消瘦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不施脂粉,但更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模样,好似病中西子,人见犹怜。 她的房间布置得并不奢华,素淡雅致,燃着幽幽熏香,一座象牙雕刻的琴台上放着她的琵琶。 我心里猜测着她找我来的各种可能,上前行礼,“奴婢见过璃妃娘娘,娘娘吉祥。”那一声璃妃出口,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历史上并没有璃妃这个人,这是不是已预示了她的结局?如果她只是个嫔,是个贵人,说不定还有漏记的可能,但她是宠极一时的妃子,那要怎样的事,才会将她抹去?还是她后来会有另外的改封? 她让伺候的人都退下了,不待我继续胡思乱想,已拉起我笑道:“姐姐不要多礼了。”她的笑容,还是和那时一样,美得令人失魂。 她虽然客气,我却不敢和她套什么近乎,还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地道:“和娘娘住同一院落的主子都已搬去了其他地方,现在也可以开始着手扩建娘娘的寝宫了,娘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都可以告诉奴婢……” “这些小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她打断我的话,拉着我走到桌前坐下,“只是想见姐姐,才对皇上随口一说,姐姐必定也知道的。” 我微微苦笑,还跟当秀女那时一样,她的笑容,她的语气,都一点未变,似乎是那时场景重现,我有片刻恍惚。半晌干笑道:“那就开门见山吧,奴婢也一直在好奇娘娘找奴婢来有什么事?” “请姐姐来听个故事,”她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也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上次贵妃让姐姐续的故事,静璃觉得应该这样续最好了。其实小妖从始至终都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向着瑶池仙子,只是受到月宫仙子的威逼胁迫,才不敢当面对瑶池仙子表示衷心,但她却并没有真心投靠月宫仙子,和月宫小神走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利用他,方便找机会对付月宫仙子,也好自己脱身。” 我一下愣住了,来这的时候我起码想了十多种她找我的可能,却没有一种是像这个样子,打死我都想不到她还对那个故事上心了。 她喝了一口茶,看着我,“姐姐觉得这个结局好吗?” 我也喝着茶,却心事烦乱,猜不透她想干什么,一下被茶水呛着,连连咳嗽。她轻拍着我的背,叹了一声,“静璃不像姐姐那样会讲故事,只想得出这样的结局,而且已经讲给贵妃娘娘听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顾不得一口气还没顺,惊叫道,“你这样给她说了?” 她笑着点头,“我说了,而且我还说,小妖初入天庭的时候,认识了另一个一起修行的桂花精,花精得道成仙之时,愿意投效瑶池,小妖在暗,花精在明,都是为瑶池仙子效命的。”她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又道,“花精还向瑶池仙子建议,最好就是让小妖继续留在月宫那一边做内应,月宫仙子有什么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瑶池仙子的眼目了。” 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桂花精就是她,她竟然转到贵妃的阵营了,她还叫贵妃让我继续在德妃这方当间谍。 “为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轻叹了一声,“因为玉容在德妃手里,姐姐续的结局必定是小妖选择背叛瑶池仙子,去到月宫吧?若是这样,贵妃立刻就会对付姐姐,静璃不想姐姐有事,只好代姐姐续了结局先稳着贵妃,其他的事也得先争取到时间再说。” “为什么?”我还是不相信,“为什么要帮我?” “二哥现在不在京中,是吗?”她看着我,眼眸中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忧伤,“他回京若是知道姐姐被逼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还要陷入贵妃的暗算,一定会自责难过,静璃不希望他如此,他不在的时候,静璃一定会代他照顾好姐姐。” 我蓦然惊呆了,因为孟清诺,因为我撒的一个谎,她竟然如此帮我。震惊、内疚、惭愧、后悔一瞬填满我的心,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求姐姐感激,不求姐姐会像对玉容那样对我,毕竟我曾经做错了事,不敢奢求再得姐姐信任,”她又叹了一声,“今日要姐姐来,只是要给姐姐说一声,贵妃所认可的故事结局就是这样,她若再问,姐姐就这样说,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姐姐和我不一样,还可以选择,一定不要选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抱憾终生,那样二哥也定会不开心。” 我宁可她像对付敌人一样,怎么对付我都行,但我不想她为孟清诺做任何牺牲,哪怕只是从荣妃的阵营转去贵妃那里,我都觉得是巨大的亏欠,欠谁我都不想欠她。当初我编出孟清诺是我大哥的谎言,用她的良心折磨了她,现在轮到她拿我的良心折磨我了。原来被良心折磨是那么痛苦的感觉,好像一刀一刀割在身上,想叫喊都发不出声音。 我还是要转移话题,再这样下去,我怕受不过良心的谴责,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随便问道:“我去了太后身边,对后宫的事就知道得少了,那日听德妃说,你到长春宫中,一直不得皇上宠爱。” “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可以死心,可以将那个人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然后忘情弃爱,一心在后宫争斗竞逐,了此一生,”她幽幽一叹,脸色愈渐苍白,眼眸里那丝忧伤也更加明显,“可惜我没想象中那么有本事,尤其是知道他有一天可能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更放不下。” 我又开始不安了,她始终放不下孟清诺,所以才不去争宠了? 她嘴角带着一丝轻微的自嘲,“进宫以前,我就已经打探清楚,后宫之中,属贵妃和德妃两人最难缠,贵妃只是势力大,德妃为人更可怕,卷入她们的战场,那就是非死不休。我也不自诩自己姿色如何,但要不被她们看上还是很难吧。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在没得皇上宠爱之前,绝不牵扯进去,所以我选了荣妃,才可以暂时躲过德妃的暗算。” 我惊得满头大汗,这才是boss级的较量吧,她斗死得月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最大的赢家,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身事后,到德妃找我谈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德妃将她在得月事件中的设计看得一清二楚,德妃才更胜一筹,到现在,我只能膜拜她了,暗中害死得月,是为了成为荣妃阵营头号人物,但那还不是最终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避让德妃,德妃因为看出她是荣妃一方,并不是贵妃的人,才任由她存在。佟佳静璃才是最强的boss,我要不是及时地丢出了孟清诺这个护身符,给我十条命都不够丢。 她还是带着淡淡自嘲,“我也并没想靠荣妃什么,只要她能给我制造一次接近皇上的机会,我就可以自立门户,谁也不用再避让。本来一切都按照我想的那样进行,荣妃也很关照我,皇上也翻了我两次牌子……”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我又不免微微惊奇,就凭她那张脸,也可以得皇上喜欢了,何况她还冰雪聪明,秀外慧中。我忍不住问:“那又是为什么?” 她笑了起来,笑容却好似带着一丝苦涩,眼眸中水雾弥漫,“什么我都想到了,唯独有一件事想不到。姐姐也一定想象不出来,躺在龙床上,心里想着另一个人的感觉有多难受多恐惧。” 那种感觉!身心分离的感觉,我真的想象不出,我心里想着八阿哥,胤祯还只是吻了我,我都觉得心好苦好痛,都忍不住哭了,如果是躺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的床上,等着他来占有,那种感觉一定会令人疯狂。 这么说,又是因为孟清诺了。她拒绝了皇上,所以才仿佛被打入冷宫。 “那是九五之尊,装病可以装一次,装两次他就不会再有耐心了,”她淡淡接着道,“我宁可在红墙里孤独终老,守着他的回忆,心才得宁静,其实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才是恩赐。我从来没想过会为了一个人,放弃家族的使命,但是那些日子,我却只想着他,什么都可以不顾不管。” 这样的静璃,让我好心疼,我没有勇气对她说出真相,说出孟清诺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的真相。我只好再一次转移话题,“可是皇上现在对你还是很宠爱。” “任何回报都得先有付出,”她淡淡微笑,似有些不在意地道,“那种感觉是很难受,不过想到这样他会开心,那就可以忍得了屈辱和心痛,习惯了就会麻木。” “他会开心?”我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更不确定这个“他”到底指谁,如果是孟清诺,那我怎么可能会开心? “二哥的父母有也似无,姐姐是二哥最想保护,最想照顾的亲人,只要姐姐安好,二哥就一定会开心,”她垂了眸子看着面前的茶碗,幽幽一叹,“我踏入宫门,就已是与二哥无缘,不该再有与他共度此生的奢求,但是姐姐虽也踏入宫门,却并不是皇上的女人,姐姐还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哥他对你很好。” “大哥?”其实我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但我不希望是我想的那样,我害怕会是那样。 “我还忘了没对你说过,”她抬起眼看着我,“我们那结拜大哥,就是八爷。我已受皇上冷落多时,当日皇上甚至负气地说不许再上我的牌子,这次还靠八爷买通了内务府的人,皇上才再翻了我的牌子,从前是我不愿意,现在我愿意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些激动地打断她,心里压抑得好难受,我不要欠她,我没办法偿还,“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有些惊奇地看着我,淡淡一笑,“续个故事只能暂时稳住贵妃,没有身份,没有权力,还是什么也做不了,要向皇上换身份,自然要博他欢心……”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再次打断她,“为什么要博他欢心?你不是觉得受他冷落却内心宁静的日子是最好的吗?为什么要卷入进来?谁叫你做这些了?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欠你的……”我不受控制地大叫,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觉得最恐怖的敌人,却是为我牺牲最大的人,牺牲掉她的清白,她的尊严,甚至将来可能搭上她的性命,她本来已经放弃了争斗竞逐,本来应该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但最后,璃妃存在过,历史却无她的存在,都是因为我吗? “这是我的命吧,姐姐并不欠我,”她的神色还是好平淡,平淡得让我的心狠狠抽痛,她的语气依然轻描淡写,“姐姐可以放心,不会有人再逼姐姐嫁给太子或是十四阿哥了。” “你又做了什么?”我擦干眼泪,既然我已不能阻止,那只能记下来,一件一件地记清楚,将来一件一件地偿还。 她沉默了片刻,轻笑道:“这几日还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太子让我去劝说贵妃别向皇上求赐婚,他对姐姐没有兴趣,甚至见着姐姐就生气,细问他,原来才是四阿哥早先说了姐姐是他的人,求太子别要姐姐,太子也答应了。四阿哥带十四阿哥去热河办差回来,立刻就向皇上夸赞了十四阿哥办事得力,让皇上将修行宫的事全部交给十四阿哥负责,皇上也允了,这一去恐怕至少也得几个月时间,德妃也不可能放着正事不让他去,而强行办婚事。有几个月时间,足够让德妃死心了。” 我怔了怔,四阿哥说过会帮我想办法,他还真的和他亲娘作对了。几个月时间,足够救出玉容来吗? 她继续缓缓道:“四阿哥将修热河行宫这样大的事让给十四阿哥,借此来稳住德妃,他对姐姐是很不错,不过大哥为了向贵妃争取时日,是拿本已完成得很好的盐商案做交易,交给了太子,被皇上狠狠责骂了一顿,他对姐姐……” “不要说了,”我打断她的话,“他还去收买内务府,将你送到皇上的床上是吧?” 我只是一时激愤,却忘了这句话有多伤人,她嘴角的浅笑一瞬僵住,眼里又闪过那道幽幽伤痕,我立刻有些后悔,她却淡淡一笑,“我不能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怎么能将玉容要过来?玉容在德妃手里一日,姐姐就要嫁给十四阿哥,所有的人做再多的事都是无用。”她眼里又起了一层水雾,幽幽一叹,“我很羡慕玉容,能得姐姐为她如此牺牲。” 我怔住了,那我呢?一定有人羡慕我,今日我才知道,有多少人为我牺牲,四阿哥交出的不止是修行宫的督监权,还是在夺嫡过程中一场表现的机会,是将修行宫过程中的财富、人脉拱手让给八爷党;八阿哥交出的也不止是一件盐商案,更有皇上的信任,母妃身份的低下,要他花费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才能换得父亲一句赞赏,他却丢得那样轻易;佟佳静璃,同为女人,我最清楚,她牺牲的是什么,不止是清白和尊严,更是在心上划下了一道永生不能愈合的伤痕。 这就是十多天来相安无事的真相,我是无事,其他的人却有做不完的事。我要怎么还,怎么还得清? 心里很难受,欲哭无泪。沉静了片刻,门外响起了两声叩门声,她轻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又惊呆了,玉容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看到我也是又惊又喜,但还是先走到静璃的面前,轻声道:“璃妃娘娘,药已经煎好了。” 静璃微微点头,接过药喝了,不知是不是那药特别苦,她的眉头一直紧紧皱起。 我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你病了?难怪气色不太好。” “没什么大事,”她微微摇头,浅浅一笑,“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 我还是忍不住问,“你真将玉容要过来了?可是德妃……” “皇上的话她还敢不听么?”她打断我的话,轻声笑道,“其实你我还是秀女的时候就都明白,这天下大,大不过皇上一句话。只要皇上高兴,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可是皇上也还是要讲理的吧?”我还是有些担心德妃没那么容易对付,怕此事并没有完。 “当然要讲理,我也是讲理的人,”她微微一笑,“皇上喜欢我弹曲子,可是这长春宫里没一个人懂音律,一个人弹是多寂寞的事?我只是怀念起从前在储秀宫与一个姐妹合奏的情景,顺便一提她在德妃宫里当差,要怎么办都是皇上的决定,德妃也不能拒绝。” 这下我是放心了,她继续道:“玉容就先在我这儿吧,等过些日子,我再说将她送去宁寿宫的事。” 她说了这句话就沉默了,良久又皱起了眉头,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好似很痛苦地捂着肚子。 玉容惊慌地扶起她,“又开始痛了吗?快到床上躺着。” 我大吃一惊,跟着她们过去,紧张地问,“怎么了?到底是什么病?” 她不答我,只是紧抓着玉容的手,紧闭着眼,满头大汗。 我大急道:“我去请太医。” “不要,”她摇着头,虚弱地喘着气,“等一下就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向着玉容道,“你知道是不是?她得的什么病?” “没……没有病,”玉容有些迟疑,紧按住她翻滚的身子。 她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在床上翻来翻去,汗水和着泪水,凌乱了她绝美的脸。看着她那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又被狠狠揪紧,大声问玉容,“没病吃什么药?她吃的什么药?你不说我就去找太医来看。” 玉容有些作难,但终于还是道:“是娘娘托人从宫外找的方子,侍寝第二日及时服下,不会受孕。” 我惊得跌坐在床沿,那就是紧急避孕药了,在医学发达那么多倍的现代,紧急避孕都是对身体副作用极大的事,这古代的药不知有效没有,就算有效,这么个痛法,也是极大的折磨。我看到她那苍白的脸色,紧抓着她的手,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掉落,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 她微微睁眼,抓着我的手多了一分力气,却更虚弱地道:“不能选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还可以……选择不为不喜欢的人……生孩子……”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泪如雨下,因为不想孟清诺难过,她投身一个完全不爱的人,婉转承欢;也是因为孟清诺,她不为那个不爱的人生孩子,宁可令自己身心都如此痛苦。这都是我的错。 我想帮她,却无能无力,只能叮嘱道:“这种药不能常吃。” 玉容也两眼一红,“这三日皇上每晚都传她侍寝,没办法。” “什么?”我尖声惊叫,她怎么可以每天都吃这种药?八阿哥怎么可以让内务府这么安排? 看着在床上不停翻滚痛苦呻吟的静璃,我这才知道什么是伤在她身痛在我心的感觉,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拉扯、揉压、捏碎,多呼吸一点空气都要用尽全力。我再也受不了,夺门而出,正好撞上一个小宫女。 她慌慌张张地给我道歉,又在门边朝里道:“璃妃娘娘,八爷下朝了,来看良妃娘娘,璃妃娘娘要不要过去坐一会儿?” 他来了?他来得正好。我几乎未经大脑思考,冲那小宫女吼道:“带我去见八爷。”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绝色 小宫女一定是被我愤怒的样子给吓着了,战战兢兢地带我去到良妃的宫房。 正厅里,他正襟端坐,等着良妃出来,一个小宫女在旁上茶伺候。我直直地冲了进去,他看到我微微有些诧异,但又似有些欣喜的样子,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我就是找你来着,”一股被折磨被压抑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我也忘了要将他当成主子,怒气冲冲地向他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目中的惊诧之色更重,但脸色却沉了下来,向留在房里伺候的小宫女看了一眼,“你们先退下。”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起身向我走来,柔声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他的温柔纵容了我情绪的发泄,面对静璃时所有的心痛、怜悯、内疚、愤恨都通通在这一刻炸开,想对他和颜悦色,却根本不由自己控制,脱口叫道:“谁要你做这些事了?你怎么可以那样对静璃?她是你的结拜三妹,你明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谁,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将她送到皇上那里?你对她就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吗?那当初为什么要结拜?盟约在你眼里是什么?除了利用还有什么?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办法救玉容,如果要牺牲静璃来救她,我情愿她继续留在德妃那里,我嫁给胤祯又怎么了?我心甘情愿,我真的就是心甘情愿,不要你们这么多事,就算真的要走这一步,那也该是我去,我去做妃子,我去求皇上,你怎么可以那样利用静璃?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痛苦?就算一次都已经够难受了,你怎么可以安排了一次又一次?我不要你们放弃什么,牺牲什么,不要你们对我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你们,我还不清……谁要你多事了……” 我越说越激动,情绪似已濒临癫狂,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他眼里是心疼还是什么,我都已看不清楚,一摸脸上,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说完了吗?”他待我平静下来,淡淡道,“说完了听我说一句。我没有要静璃做任何事,是她求我疏通内务府,让她见皇上。也只有一次,你以为收买内务府有多容易?” 我怔了怔,我好像错怪他了,但一想到静璃苍白虚弱的样子,我的心又紧紧揪结,没处宣泄,还是冲他发火道:“你肯定知道她见皇上是要干什么,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还要帮她?” “静璃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决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他还是淡淡开口,“我不帮她,她也会想其他办法接近皇上。她选择做这件事,是因为她觉得值得,你真要觉得亏欠内疚,那就想办法了她一桩心愿,你对着我发火,难道心里就能好过了?” 了她的心愿?让她再见孟清诺吗?那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我还是瞪着他,嘶声叫道:“为什么不能对你发火了?这都是你弄出来的事,你若是不帮她疏通内务府,她也未必就能那么容易再见皇上,她只是一时脑筋短路,过得一些时日想清楚了就会觉得不值得,就不会再做傻事,又或者过一些时日,我已经和胤祯成亲了……” “你要蛮不讲理,我也无话可说,”他打断我的话,神色一黯,长长叹了一声,“你现在不用考虑任何人,只问你自己的心,真想嫁给十四弟,那就嫁吧。” “现在不是在说我,是说静璃,”我蛮不讲理了,我若讲理,那就全都是我的错,连个可以怪的人都没有了,我觉得很难受,没有办法挽救,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向他蛮不讲理地哭道,“反正是你弄出来的事,你就要负责收拾,你再去找内务府,让他们不要再上静璃的牌子了。” 他又叹了一声,走到我面前,轻轻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傻丫头,现在皇上喜欢她,上不上她的牌子都要点她侍寝。” “我不管,我不管,”我摇着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抽噎道,“反正这几天你不能再让她去侍寝了。” 他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将我揽进怀里,柔声轻叹,“好了,好了,我想办法,别再哭了。” 我依偎在他怀里,脸贴向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承诺的事我从不怀疑,可是他说娶我做侧福晋却为何那样儿戏?心又开始痛了,隐隐淡淡的,却长久不能消散。 他紧紧抱着我,轻轻吻着我的头发,半晌喃喃轻叹,“什么事都可以想办法……只有你……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伸手环抱住他,和他的一切都是短暂的,温存是短暂的,亲吻是短暂的,相拥是短暂的,我只是想再确定一次,这短暂的一刻是真实的,只要是真实的,一刻也足够了。 一声轻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静,我微微一惊,慌忙推开他,只见一名穿着浅绿宫装的绝色丽人从侧厅走了进来,在她身边跟着一个娇俏的小宫女,羞涩地看了我们一眼,慌忙垂下头去。 他走上前去,扶着那丽人到正首坐下,目中满是关切之色,“额娘服了刘太医的药,有没有觉得睡得好些了。” 虽然我一开始就在想这丽人是不是良妃,但还不敢确定,因为她实在是太年轻了,看上去好似才二十多岁,完全不像是有个二十多岁儿子的人,真是不老的传说。她的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高高的鼻子,勾人心魄的眼,精致得完美的五官,是上天最得意的杰作。佟佳静璃,也不及她的艳,只是她少了那两分冷傲,却多了两分恬然。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出身那么低下,却能成为盛极一时的宠妃,因为任何一个见过她的人,都无法忘记她的容颜,哪怕只是一眼。 她拉着八阿哥在身边坐下,拍着他的手笑了笑,“你不要担心我,你好好做好皇上交给你的事,不要惹他生气,那我就开心了,比什么药都管用。” 我微微一惊,良妃也知道他受了皇上责骂的事了。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顺从地点头道:“是。” 我回过神,想起还没给她行礼,慌忙上前道:“奴婢见过良妃娘娘,娘娘吉祥。” 她的声音和八阿哥一样温柔,“起来吧。” 我退到一边,八阿哥看着我微微一笑,良妃有意无意向我看了一眼,又转向他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孙子啊?” “这……”八阿哥有些迟疑,随即搂着她的肩笑道,“生孩子的事也急不来。” “怎么急不来?你疼沭敏我是知道的,”良妃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了你们都没个孩子,她是不是不能生?不能生就找别人生吧,你看你十四弟,小着你七岁,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你是不急,我也可以任由着你,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上都因为这事不高兴了。”她的笑容很淡,但却像是幽兰绽放,带着沁怀入骨的幽香,令人觉得很放松,即使在表达着不满,也还是很淡然随和的样子。 “嗯,”八阿哥含糊应着,“这事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要以后再说?”良妃很不解地问,“哪个阿哥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再娶个侧福晋又怎么了?沭敏真要体贴识大体,就不该反对,她都是你给宠坏的。” “额娘说到哪去了?”八阿哥微微苦笑,“娶不娶妾是我决定的,和沭敏没有关系。” “你可是还想着孟家千金?觉得对不住人家?”良妃轻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么?” 我吃了一惊,敏锐地觉察到这是比格格还更具挖掘价值的八卦新闻,良妃是他母亲,肯定最了解他了,难道说他喜欢的不是格格,而是兵部右侍郎孟轲的千金?我还正在极尽猜想,忽然发现他看向我的目光一冷,眼中又似带着那千年冰魄,寒气弥散。 我吓了一跳,慌忙垂下头去。可他那冷冷的眼神却还似停留在我眼前,和那时在他府上一样,九阿哥提到他拒婚的事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禁又有些疑惑了,为什么一说到孟家千金,他就要用这么冷厉的眼神看我? 只听他淡淡道:“额娘别说这些了好吗?” 良妃笑叹了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因为生孩子这种小事惹皇上生气。” 这时门外一个小宫女抱着个木箱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八阿哥道:“八爷之前让谭乐师做的埙已经做好了,刚刚有人送过来。” 八阿哥微微点头,起身上前,将箱子中那只陶埙取了出来,我抬眼看去,那埙像个梨子一般,打磨得很有光泽,侧面有五孔,周围有一些贴金雕花,看上去古朴又不失瑰丽。 他将陶埙递给良妃,笑道:“额娘之前那个埙年月有些久了,声音不够浑厚,我特找宫中乐师打造了这一只陶埙,额娘试试看。” 良妃接了过去,对着那埙吹了起来,浑远悠长的曲声悠悠响起,那低沉却又辽阔的声音,立刻让我想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声音一点一点上升,一层一层穿透,响彻云霄。我从来没有听过陶埙的声音,此刻良妃吹奏出来,虽只得五孔,但音阶却并不单一,而且那醇厚的声音更给人一种壮丽的感觉。 她停了下来,一手拉着八阿哥在她身边坐下,悠悠一笑,“你还记得这曲子吗?” “记得,”八阿哥眼中的光芒柔和而温暖,“额娘教我唱的第一支歌,怎会忘记?” “那你唱给我听,”良妃笑道,“我来伴奏。” 八阿哥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开口唱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唱的满语,我一句也没听懂,但那旋律和歌声却极动听,配合陶埙浑厚低长的声音,那真是人间绝唱。我不禁感叹,德妃啊德妃,你机关算尽又如何?翻云覆雨又如何?你能享这样的天伦之乐吗? 听着眼前八阿哥和良妃的合唱,眼眶忽然有些湿润,虽然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但我听到的却是深宫之中最难得、最珍贵的亲情。原来,残酷的深宫之中也可以有平淡简单的幸福,那幸福从良妃眼角闪烁的泪光中照了出来,只要有他在身边,是盛宠,是冷落,又有什么重要? 一曲终了,良妃拭了拭眼角,笑了起来,“这只埙我很喜欢。” “额娘喜欢就好,”八阿哥笑了笑,“让人先收起来吧。” 良妃向一旁的小宫女招了招手,“绿衣,拿去我房里放着吧,小心些。” 绿衣小心翼翼地接过陶埙退下了。我正在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私人的话要说,正准备找个借口告退,却听良妃叫我道:“小陌,你说八爷是不是应该再娶个侧福晋?” “啊?”我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她问我干什么,慌忙垂首道,“这种事情奴婢也不知道,八爷自己应该会有打算。” “他有打算,”良妃笑道,“那也要人家姑娘愿意,是不是?” 我心头又是一惊,抬头看着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八阿哥已笑了起来,“额娘,你就别逗她了。” 良妃也只是看着我,却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门外却传来胤祯的声音,哈哈大笑着,“八哥,你果然在这里。”他进屋来才看到我,微微一惊,随即喜道,“陌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良妃一直盯着我,我觉得很不自在,一本正经地道:“奴婢奉皇上之命打点璃妃娘娘新的寝宫,也过来给良妃娘娘问个安。” 八阿哥向胤祯笑道:“你这么急找我有事?” “有事啊,”胤祯嘻嘻一笑,“父皇让我负责修热河行宫的事。” 我微微苦笑,佟佳静璃果然没说错,四阿哥已经将这事让给了胤祯,皇上这时也交代他去做了。 良妃忽然起身笑道:“你们兄弟有事在这聊着吧,我想出去走走,小陌,你陪我去。” 八阿哥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跟着良妃走出去,心中又紧张起来,她不会也像德妃一样,要逼我嫁给八阿哥吧?她看上去虽然很随和,但德妃还总是笑容满面呢,这后宫里的人都让我莫名恐惧。 她一边走着,很随意地开了口,“年前是你负责给各宫房备礼吧?你给我挑的那面西子浣纱的紫纱屏风,我很喜欢。” 我在一旁陪着小心,“娘娘喜欢就好。” “你这孩子挺能干,又乖巧,”她笑着赞我,“你还是秀女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蓦然愣住了,她和德妃说话的方式真是相似,一句客套之后,德妃是说从我还是秀女的时候就开始讨厌我,她却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我真有那么惹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傻笑。 她看了我一眼,笑容很淡,却让人很安定,“这深宫之中,斗得你死我活是常有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却很难得,得月比起静璃差得太远,也不是你装一场病就能救她,不过那时我还是觉得你这孩子很特别了。” 她的一番夸赞都令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后宫的女人,都不是人,是神!不然怎么可能什么都看穿?她不会是比德妃更厉害的神吧?那我怎么招架得住? 她继续淡淡道:“日前贵妃让你续的故事,我也听说了,有些意思。” 我又吃了一惊,小心问,“娘娘那日也在?” 她微微摇头,笑叹了一声,“我这个被遗忘的人,很少出门见人,太后那里也间或很久才去一次,那日的事我是后来听人说的,星海仙子是个被天帝冷落多年的人,所以贵妃在故事里都不屑一提了。” 我又是一惊,星海仙子就是她,她果然明白故事所指,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越来越胆战心惊。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她看着我微微一笑,“德妃一定也给你说过我被冷落是贵妃使坏了?当年她害我的伎俩我都知道,故意踩了陷阱惹皇上生气了,之后一直称病闭门不出,在这长春宫中修养,渐渐就没人想得起我了。” “为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了,这良妃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的目光温柔得像是春日的湖水,暖暖的,泛着波光,“胤禩不想我去争宠,他想我过清静平淡的日子,我也不想让他担心,只要有他就足够了,他每日来请安,来陪我说话,就是我全部期盼,皇恩圣宠,有没有都无所谓。” 我已经震惊得完全呆住了,原来真相是这样,真相竟然是这样! 要夺嫡的人,谁不想自己的母妃三千宠爱集一身?温柔缠绵时一句枕边话,要胜过做多少件出色的政事了?以良妃的条件,只要她愿意,她不宠绝六宫还有谁可以?八阿哥竟然要她放弃皇恩圣宠,那是多爱她,多保护她啊? 那个男子,他的前途、他的命运,总是让我心疼,此刻心好像更疼了。 她还在继续说,“胤禩从小就很努力,因为我身份卑微,要见他一面都很难,他不像其他阿哥那样,有母妃一句话,就能得皇上喜欢,他每件事都要做得很优秀很完美,才能得皇上一句赞赏,都是我……拖累了他。”她说到这里,面上还是带着淡淡微笑,但眼眶却已有些湿润。 她的话让我觉得很心酸,但还是开口安慰道,“娘娘应该这样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也许就是这样,才有今日让娘娘觉得骄傲的八爷呢。” “小陌你真是会说话,”她心情似乎好了些,看着我很舒心地笑起来,“到几年前,我终于晋升为妃了,在皇恩最盛的时候,他却要我称病隐退下来,我从来都没有帮到过他。” “那是因为八爷心疼娘娘啊,”我微微一笑,“娘娘是庶妃,或是良妃,八爷从未介意,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是该他照顾娘娘,保护娘娘了啊,娘娘平平安安,就是在帮他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半晌笑了笑,“小陌介意的是什么呢?男人有其他妻室?”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话锋一转怎么就说到我头上了,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她又淡淡一笑,“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星海仙子还真有些想小妖成为星海小神的妃子。” 我暗暗心惊,她终于还是说到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到这个事情上了。不等我想个说法,她又笑道:“德妃那个人,我太了解,她的手段也就那样了,玉容现在来了长春宫,小妖根本不用理会其他的事了,能修道成仙的,谁还比谁差了?小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她定定地看着我,浅淡一笑,“小陌那么聪明,一定明白我今日话里的意思了?” 我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她的话,是要让我明白,她的失宠,并不是贵妃、德妃想的那样,所有明争暗斗、阴谋暗算,也没有逃过她眼目的,她的与世无争,是因不愿争,并不是不能争。就像八阿哥说的那样,天庭众仙有众仙的生存之道,根本不需小妖无谓操心。良妃绝对不是贵妃、德妃想对付就能随便对付的人,我都是被德妃唬住了,除了玉容,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我的。 原来,星海宫才是天庭最强的所在,佟佳静璃被雪藏了那么久,但是当她愿意破冰而出的时候,谁能掩她风华?她还只是星海小仙,良妃才是真正的星海仙子。 星海的光辉始终是存在的,看不见只因它甘心隐身浓雾背后,但当它要拨开云雾的一刻,有什么能挡它的锋芒? 我真是杞人忧天,那现在是到了我可以按照自己意愿选择的时候了吧?到了该向胤祯解释的时候了?可我能怎么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故人 接下来几日,我思来想去,深思熟虑,终于决定还是要向胤祯坦白所有的事,我知道自己很可耻,对他很不公平,但隐瞒也是伤害,而且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肯定瞒不了他一辈子。 终于鼓起了勇气,准备去向他坦白的时候,才得知他已经去热河督办修行宫的事了,这一去要几个月,天意吧,老天又给了我时间逃避。 八福晋倒是很好心,怕我这么长时间见不到胤祯会害相思病,又请了格格去府上做客,顺带捎上我。自从格格去了两次八爷府,人好像变得开心了些,也没那么忧郁了,太后的心思,我倒隐约猜到了些,上次胤祯的接风宴上请了沐晨风,我也照实说了,她听后竟然没说什么,还夸八福晋心细,看来她比我想象中开明,也觉得让格格先接受沐晨风更好,格格外表温顺,性子贞烈,她也不忍强逼。 格格每日早晚都能见到八阿哥来请安,而且八阿哥也不反对她去自己府上了,所以她比才进宫我初见那时开朗了很多,不似要寻短见的人了,我也不用随时紧张兮兮地跟着她,这样大家都高兴轻松不是?更重要的是,有太后懿旨,我可以出宫呐。 将格格送到八爷府,我便去找京城那最有名的满堂红戏班谈生意。 周老板在八爷府上见过我,还以为我是去请他们到府上唱戏的,很热情地将我请上戏院后面的阁楼,又吩咐了人备上水果茶点,满脸带笑地道:“今日不凑巧,王大人祝寿,点了三场戏,傍晚要过去,不知姑娘是想定什么时候?要点哪几出戏呢?” 我不在意地问,“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翰林院侍讲王轻鸿王大人,”他还是陪笑道,“今日他五十大寿。” “那真不巧了,”我淡淡道,“八爷今日也想听戏,王大人打赏你们多少银子?” 他微微有些犹豫,还是说道:“三两银子。” 我心里一琢磨,记得曾经有人大致推算过,三两银子差不多是五六百人民币,其实银子挺值钱的,只有四阿哥那脑子有毛病的人才可能花一千两银子来买我。拿这王大人来说,从五品的大官,年俸也就只够看十多次戏,那这戏班定位是很高端的了,还不是谁都能随便请得起的。 我继续道:“要不我付你双倍银子,你今日再加两场吧。”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迟疑道:“这……恐怕安排不过来。” “那你就是说得让八爷改日子了?”我脸色一沉,装作不满地道,“你这生意太好,我得提前一个月来定是不是?” “不是,不是,”他慌忙陪笑道,“这个月忙一些,有十多日定下了,姑娘能不能……” “当然不能了,”我打断他的话,“这没定的日子都不是好日子,你要我怎么向八爷交代?” “这……这……”他一脸愁容,不知怎么办好。 我心里暗笑,大致有底了,这老板还很讲先来后到,并不只认银子。像八爷府、裕亲王府可能会打赏多一些,而比王大人身份低的人打赏会更少,假设这王大人出的是均价,三场戏三两银子,每日最多加到五场,戏班每日收入五两银子,一个月十多桩生意不算淡季,也比不上年前年后的旺季,那也当作平均,这样算下来一年收入七百两银子,这也不是暴利行业,除开成本,算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已经很高了,也就是年盈利一百多两银子,前景还是很不错,条件低了他不一定肯卖。 我也没有收购一个公司概念,沉吟着开口,“周老板,我大致算过了,你这戏班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加起来不会超过两百两银子,一年净赚在一百两左右,我打算一次性出六百两买下你的戏班,你可以拿了这笔钱去做其他的事,也可以继续留在满堂红,帮我打理,我每年另付你一百两的酬劳,已经相当于二品官员的年俸了,你意下如何?”我要真买下了,还得请个执行总裁,他就是最合适的ceo了。 他吃惊地看着我,表情很奇怪,好似觉得我在开玩笑一般。我继续道:“你或许觉得自己做赚得更多,不过我也真没亏你,算你一年净赚一百两是极理想的情况了,如果我拿六百两银子自己办一个戏班,规模可以是你的两三倍,有八爷的关系,我也不愁没有生意,倒是你会很有竞争的压力,收入肯定会大打折扣了。看周老板是个爽快的人,我也照直说了,其实我想买的只是‘满堂红’三个字,一来它在京城已有一定名气了,我不想花时间什么都从头做起,二来周老板在这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了,胜过我再到处去找合适的人。但是,对现在的满堂红,我却有很多不满意,周老板做生意讲诚信讲原则,那是好的,不过,说到底你这戏班再火,也是达官贵人给养着,为个什么芝麻小官,而拒裕亲王府和八爷府,这不是明智之举,有多少权贵是你得罪不起的。多几次这样的事,你这满堂红就不是出名,而是除名了。本来讲原则和这不是什么冲突的事,是你经营的方式有问题,戏班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也太差了,换作我来做,今日别说是加两场,再加两场也能接下来。这京城,不怕没生意做,就怕生意上门了却做不下来,是不是?” 我瞧着他满脸震惊的神情,歇了口气,喝了茶继续缓缓道:“还有,你这戏班表演形式太单一了,而且这戏唱来唱去就那几出,虽然大家也未必是真要听个什么,但有些新意总不是坏事,无名小卒要弄个什么新花样那可能遭人嗤之以鼻,有名你怕什么?” 他的神情更加震惊,但还是不吭个声给点反应,我只好又继续说,“这天下哪里的银子最好赚?当然是皇宫。你这一两银子一出戏,唱多少年都抵不上皇上一高兴起来给的打赏。今日我也不说太多了,等你将满堂红卖给我之后,我再具体跟你商量怎么在一年之内将满堂红打造成一个皇家级的戏苑。”我将随身带来的一本簿子递给他,微微笑道:“这个新的剧本送给周老板当作见面礼,周老板可以试着排演两场,看了效果再决定跟不跟我合作。” 他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剧本,终于开口道:“听姑娘的话,姑娘既是那么有来头有本事,何不自己开个戏班?” 我微微苦笑,我的口才有那么差吗?真有想撞墙的感觉,轻叹口气,“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就看中‘满堂红’三个字,而且我很忙,没时间亲自打理,戏班和周老板我都想直接买过来,我只做这幕后的大老板,戏班往大的方向怎么扩大、怎么发展、怎么运作,由我决定,其他细枝末节的事,周老板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又沉默了,似在深思。我也不急,毕竟我这小丫头天花乱坠一番胡扯像在吹牛一般,他觉得有风险也是应该的。我也不想多耽搁,站起身淡淡笑道:“周老板,我不喜欢讨价还价,所有条件我都一并开出来了,你可以慎重考虑一下,要是觉得合适,十日以内你到八爷府上提钱,过了这个时间,我们所谈的事就当作废。” 他一脸凝重地起身送我,离开满堂红,我继续去找第二个合作对象。 醉云阁在午时以前都显得尤为清静,很多姑娘还在睡觉,偶尔有两个客人酒还没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我在门口张望了片刻,还是不太有勇气进去,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沁竹了,四阿哥应该也善了后,但想着被抓进青楼还是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我又犹豫着不敢进去。 忽然眼前红云一闪,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已到了我面前,一手摇着扇子,一手就来拉我,笑声柔腻软媚,“哟,沁竹姑娘,好久没看到你,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这老鸨尹娘比那个时候更艳俗了,我慌忙躲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道:“尹娘,我不是沁竹了。” “是啊,”她微微一怔,随即又一摇一扭地向我逼近,哈哈笑道,“你算是命好的,一来京城就被顾公子看中,给你赎了身,可羡慕死那些和你一起来的姑娘了。” 她这一说我真的很无语,当初本就是她弄错了将我抓进青楼,我还怎么都说不清楚了。她轻摇着扇子,眨眼笑道:“顾公子现在不要你了么?你想回来尹娘是一万个欢迎。”她说着又来拉我的手。 “顾公子对我很好,”我甩开她的手,冷然道,“我是来找曦曦姑娘的。” “尹娘,有谁找我?”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条俏丽的人影已从门后转了出来,百里曦还和那时候一样,似那甘甜清泉,清雅怡人。她看到我吃了一惊,惊叫道:“芷陌,真是没想到会是你。” 我微微一笑,“我都怕曦曦姑娘忘了我呢。” “怎么会?”她恢复了平静,向我走来,很热情地拉起我的手,“我还时常想起你呢,去我房里说话吧。” 我微一迟疑,脚下一停。她看了我一眼,还是牵着我的手,向尹娘笑道:“她不是沁竹,是芷陌,来看我的故友,尹娘知道该怎么做的?” 台柱果然就是不一样,老板也要礼让三分,尹娘陪着笑脸,连连点头,“是是是,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姑娘的。” 我跟着百里曦去了她的房间,她住二楼最东面,周围几间都留做空房,所以特别清静,屋内陈设出人意料的简单,只有必要的桌椅,靠北面的墙立着一整排柜子,柜子旁边摆着一个大的香炉。 “是不是觉得屋子太空了?”她拉开凳子让我坐下,笑道,“有时我会在这里跳舞。”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可能是当初那一面之缘她表现出来的仗义让我觉得舒心温暖,又可能是她才符合我一直所以为的青楼女子的形象,志节清高,才情洋溢。 她倒了杯水给我,笑了笑,“有快一年没看到你了,真没想到会再看到你,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一直和顾公子在一起?” 我觉得也没必要瞒她,喝了口水道:“那时候芷陌就说了,只是走错了地方,才来到了这里,我有旗籍,后来进宫选秀,就留在了宫里。” 她惊讶地看着我,有些不相信地问,“你选中了妃子?那怎么能出宫?” “只是小宫女啦,”我眨眼笑道,“而且也不是能随便出宫的,那都得太后特许。” 她愣了片刻,莞尔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你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我将想办一个皇家戏苑的想法对她说了,她微微点头,有些赞赏的样子。 我趁机道:“那时候见曦曦姑娘跳了一支舞,实在是过目难忘,所以想请曦曦姑娘带我那戏苑的舞蹈班子。” 她双眸里有微光一闪,但又暗了下来,似在思考,半晌道:“可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也不想改变。” 我点头沉吟,“芷陌并没有轻视青楼女子的意思,何况曦曦姑娘情操高洁,更不能等闲视之,看得出曦曦姑娘是个单纯爱跳舞的人,不为财,不为名,只是为有人欣赏,那为什么不愿让更多人看到你的舞姿?芷陌也没说要曦曦姑娘改变什么生活,曦曦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她又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了决定,展颜一笑,“小陌的提议倒也很好,我只有两个要求,习惯了醉云阁的生活,我也不想离开,你那舞蹈班子我可以帮忙代管,教人跳舞、排舞都可以,但我不想什么场合都亲自去跳,这一点要由我决定。其二,这舞蹈班子和戏班应该是独立的,我也只需要向你一个大老板交代,其他人不想搭理。” 我点头答应,“这个没问题。” “那就这样说定吧,”她很爽快地笑道,“酬劳你就看着给吧,我不介意。” 百里曦果然很大气豪爽,和这样的人说话就是愉快呐。她微微扬眉,又笑道:“那将你那舞蹈班子的人带过来,我先瞧瞧。” “这个就是我来找曦曦姑娘的第二件事了,”我接着说道,“组建这个舞蹈班子也想拜托你,你一定知道青楼老鸨时常去哪里买一些小女孩儿了?你挑中的人我买下,让她们做舞姬吧。” 她微微一怔,看着我笑叹了一声,“小陌心肠真好,难得有人会为那些身世飘零的孩子设想,做舞姬好过进青楼,似乎我想不答应你都不行了。” “那就拜托曦曦姑娘了,”这么容易就谈成了这件事,我也很轻松,起身道,“我也该走了。” 她也起身拉着我的手,有些不舍地道:“吃过午饭再走吧?要急着回宫吗?” 虽然有些盛情难却,但这青楼我还是不敢呆久了,干脆就顺着她说,“嗯,不能出来太久了。” “那好吧,”她牵着我往外走,轻叹了一声,“我送你出去。” 刚拉开门,就见紫香急匆匆地走了来,见到我微微一惊,我向她笑了笑,她也回以一笑。 百里曦问道:“有事?” 她点点头。 看这情形,百里曦真听了我当初一句话,将她要去当了丫头,没让她接客。我见她好像有些不方便说的样子,笑着抽出手来,“曦曦姑娘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那好吧,”她也不扭捏,“以后再见了。” 我走出门,顺着回廊往前走,正准备下楼,忽然背后响起一声惊讶兴奋的大叫,“沁竹!” 自胡都统在八爷府上那一闹,“沁竹”二字差不多已经成为我的噩梦了,此刻这人一副书生相,长得很斯文,但笑容却说不出的轻佻猥亵,我完全想不起他是谁,但是立刻意识到他也是当日众多嫖客中的一人,慌忙往楼下跑,他却一个箭步冲上来,紧拽着我的手,大笑着,“沁竹,你现在回醉云阁了吗?今晚我买下你。” 我一边掰着他的手,一边大叫,“你放手,我都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不就行了……”他的话忽然被他一声惨叫打断,抓着我的手也松开了。我这才发现他身后多了一条精壮的汉子,黝黑的皮肤,发亮的双眼。那书生模样的人被他拎着后颈提了起来,就像是拎猫拎狗一般,他微一用力前推松手,那书生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快得只有一瞬,我看得呆住了,还未回过神来,那汉子已向我开口,“江公子在房里等着你。” “什么江公子?我不认识。”我刚一跑,又被他拉住,拖到一间屋子前,不由分说将我推了进去,门立刻被关上。 我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急得大叫,“喂,你放我出去,我不是这里的姑娘。” 屋里忽然响起一声略带寒意的轻笑,“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是这里的姑娘。”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我松了口气,但立刻又紧张起来。 江公子?江云升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试剑 我转过身不敢看他,低垂了头小声问:“八爷怎会在这里?” “看样子,你是一点也不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他向我走来,声音又沉又缓,“你不在这里,我怎会在这里?”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找人跟踪我?他好像又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开口,“你奉太后懿旨到我府上陪格格,我不看好你,你走丢了,被拐卖了,我怎么向太后交代?” 他说得好像还有些道理,我抬起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小声嘀咕,“奴婢是来办正事的。” “正事?”他嘴角又勾起了一抹讥诮,“打算将自己卖多少银子?” 他始终还是拿看沁竹的眼光看我了,心又有一瞬疼痛,淡淡一笑,“四爷肯花千金买奴婢一夜,说明奴婢还是有些身价的,奴婢一点也不愁卖不了好价钱。” 他脸上还是带着淡淡轻嘲,但眼眸里却好似风雪弥漫,寒芒一闪,我不由得退了一步。他盯着我看了良久,眼里的光芒渐渐隐去,似还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像对十四弟那样,也温顺一点对我么?一开口说话就好似我欠了你。” 他还觉得我说话语气不好了?倍感压迫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吧?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奴婢还觉得跟十四爷说话才轻松呢。” “你说什么?”他似有些没听清楚,上前一步紧盯着我问,“说大声些。” “没什么,”我暗叹口气,还是温顺地对他吧,“奴婢说以后一定听八爷的话。” “口是心非。”他的声音带着两分冷硬,但眼里却已亮起了一片星辉,炫人眼目的星辉。 对着他好像也没什么话说,正准备告退,他已转身向里厅走去,笑道:“你站着不累吗?过来坐。” 我只好走了过去,这间屋子装饰得很素雅,不同于我那时所见醉云阁里奢华的摆设,倒好似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江公子和顾公子一样,都是这里的常客吧。 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看了我一眼,眼里的笑意又多了两分,看这样子,他好像是有话要对我说,虽然忐忑不安,但肯定是走不了了,只得上前为他倒了茶,退在一旁伺候,耐着性子等他开口。 “怎么对十四弟就没那么多规矩?对我就要这么疏远?”他轻轻敲着茶碗,眼神渐渐转黯,“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做得到。” 我微微一怔,他又要说我们三人之间的事?但是我真的没什么好说,也不想再说。等胤祯一回京,我就要对他说清楚,他不能原谅我,那从此以后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他能原谅我,那我们以后就是姐弟,是朋友。我们三人的感情,不是贵妃的故事,不是二选一,不选胤祯,也不会是他。看到了他对静璃毫无义兄的爱惜之情,明白了自己于他也只是棋子的意义,他的温柔,只是让我留恋,却再也难以相信。越冷静,就越容易将心门关死,所有的意乱情迷,都仿似一场宿醉,酒醒后,情何在? 我很平静地看着他,轻叹了一声,“奴婢对十四爷,只是将他当作弟弟,想要心疼他,爱护他,对八爷,是对主子,自然要尊敬,亲疏有别,也是正常的。” “弟弟?”他诧异地抬眼看我,“你似乎比他还小吧?” “奴婢只是形容这种感觉,”我淡淡解释,“一个人的年龄和心智并无绝对的关系。” 他冷冷一笑,嘴角浮起一丝嘲讽,“可我也没看出你对我有多尊敬。” “以前奴婢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八爷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以后……” “好了,别说了,”他打断我的话,长叹了一声,“一说这些你就要气人来着。” 他不想说那最好了,我也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他又开始用茶盖轻敲着茶碗,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北方寇贼入侵一事,皇上已经决定出兵,现在由舒穆禄将军督兵备战,你可以放心了。” 我吃了一惊,回想那日也真好笑,拿尼布楚条约对着沐晨风发了一通火,沐将军肯定以为我是疯子。但我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是沐将军带兵出战?” “你对晨风很上心啊?”他又看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就那么想他带兵?” 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我只好不着重点地解释,“奴婢也只是为八爷着想,沐将军带不带兵,对奴婢又没什么切身好处。” 他微微一怔,看着我半晌,声音一沉,“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我低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十分委屈,军政上的事,我都不分对错,不问缘由地向着他,一心都是为的他,他却这样冷漠的态度对我。忽然眼泪就涌上眼眶,拼命忍住才没有掉下来。 他伸手拉过我的手,轻轻一握,竟有一丝轻颤。 我用力抽出手来,退了一步,垂首道:“八爷没什么事的话,奴婢该去陪着格格了。” 他默然许久,长叹了一声,“也罢,你回去吧。” 我转身出门,他又吩咐了先前的精壮汉子送我,回到八爷府才得知福晋带着格格去镇国将军府了,我又不免好奇,格格那么不愿见沐晨风的,怎还会跟着福晋去他府上? 马车已经折转,将我送去了将军府。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管家带了我进去,其他的下人一路见了他都恭敬地称他文伯。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沐晨风的府邸,一切都中规中距,缺少八爷府上那种很具灵气的布置,像他那个人一样木讷。唯一让我瞧着顺眼的是前院东侧有一个小池塘,里面种着荷花,要是盛夏花开,定是这府上最美的风景了。 文伯很和蔼可亲,一边带路,一边看着我呵呵笑道:“姑娘是宫里的人?从前没见过姑娘。” 我点头“嗯”了一声。他又笑着说,“八福晋倒是常来,珍格格从前也常来,只是和将军订了亲,才见得少了,他们也真是好事多磨,好在老天有眼,让将军度过大劫。” 我微微一惊,照他这么说,格格和沐晨风是很熟的人了,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应类似青梅竹马,上次还听福晋说沐晨风喜欢了格格十多年,他对格格,会不会就和胤祯对我是一样的?原本他们是亲密的朋友,无话不谈,可是关系一旦转为姻亲,格格的心情也和我对胤祯是一样的吧?难怪她能看穿我强装的笑容,她比我更早体会那种痛苦。 看这文伯似是很健谈的样子,而且老年人也没那么多心机,正是打听情报的最佳人选,我也直入主题地问,“沐将军的病是怎么回事啊?” “将军的病,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他长长叹了口气,“见过将军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练武奇才,他七岁的时候,跟着盛京将军出战准噶尔,虽然不是主将,但在右路军交战不利南退、噶尔丹乘势长驱南进的紧要关头,是他带领五百轻骑突围掩护,右路军才得以与左路军汇合,最后大败噶尔丹军。” “七岁?”我惊得叫起来,“那沐将军小小年纪,就已是战功显赫了。” “那算什么?”文伯满脸自豪的神情,扬眉笑道,“他十三岁的时候,又跟随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西路大军大战噶尔丹,也是他率四百轻骑诱敌入围,立下大功。” 我彻底震惊了,原来沐晨风的威信就是这样来的,不是吃祖上的老本,康熙三次亲征准噶尔,他就在两次大战中立下显赫军功,十三岁,那还是少年啊。我还说玉容夸张,暗笑那是拍武侠片,我错了,他哪里是武侠?他根本就是神话! 文伯说话似乎有些抓不住重点,始终没说到沐晨风的病,眼见他还要再细数沐晨风的辉煌军功史,我赶紧提醒他道:“文伯,沐将军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也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呵呵一笑,“将军这一病在床上躺了三年,没有知觉,没有思想,只有一丝气息残留,老将军和夫人伤心过度,也是大病不起,拖了一年半,相继撒手而去,将军是去年初才醒转,但也未完全恢复,看上去总是呆呆傻傻的样子,其实我们将军从前很健谈的。几年来,八爷一直在暗中查这个事情,日前找到两个苗疆的高人来,才证实将军之前是被人下了蛊毒,据那两人说,那种蛊叫孽天幻蛊,无法可解,中的人绝对活不过三年,将军大难不死,实在是苍天庇佑了。” 绝对活不过三年?若不是仇诺的魂魄覆在他身上,怎会活过来?我还是有些不死心,又问,“将军他还记得从前的事吗?”我是完全没有小红的记忆,如果现在的沐晨风只是仇诺借他的身体还魂,那也应该和我一样,不会有沐晨风的记忆。 “当然记得了,”文伯的话立刻让我希望破灭,“他连我这老头子的生辰都还记得,这府上哪棵树是他什么时候种下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他和仇诺没什么关系了,我又弄错了。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沐将军是被什么人下的蛊?” 文伯摇了摇头,长叹口气,“三年前,将军太锋芒毕露,又手握重兵,别说是朝中政敌,就连皇上也有所忌惮,可能害他的人就太多了。” 难怪八阿哥说不带兵是好事了,那这次督兵备战的事是交给舒穆禄将军,也是沐晨风或者八阿哥的意思吧?在没查出是什么人下手害他之前,保持低调是对的。我不知道还有这些内幕,那日实在不该骂他一通。 文伯带我走过前院,左右有两条岔路,他虽有些年老,但腿脚还很灵便,一边往右大步迈去,一边呵呵笑道:“珍格格和八福晋在花园赏花,我们这就过去吧。” 我迟疑了一下,跟在他后面问,“沐将军现在不在府上吗?” “将军在练武场试剑,”他脚下未停,大笑着,“四爷才派人送了一把宝剑过来。” 我忽然有一个感觉——得沐晨风者得天下。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他应该和谁都关系不错吧?我要是是他,也当个中立派最好了。 我停了下来,笑道:“文伯带我去见见沐将军好吗?”趁今天这机会这么好,我还打算找他聊聊玉容的事。 文伯立刻转身,又往左边的岔道走去,呵呵一笑,“姑娘跟我来,练武场在这边。” 练武场差不多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边上摆着两个武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我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 沐晨风在场子中舞剑,和我初见他的时候一样,一袭白衣,干净得好似白雪。但眼前,哪还是我觉得病恹恹的人?人影翻飞,剑光漫天,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剑舞风起,他的身影更加飘逸,凌空一跃,剑气如虹,划过天际。 我瞧得呆住了,那明明就是古龙笔下的薛衣人、西门吹雪、中原一点红,我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真实存在,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场中走去。 他的剑光一闪,挑起脚边一截木桩,抛向空中,寒光闪烁中,木屑仿如雨下,又好似杨花纷飞。 我好似着魔一般,向着他走去。忽然寒光一闪,不知他是不是没看到我,转身一剑刺出,剑光在我身前三寸处停下,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瞬,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没命了,连躲的反应都来不及。 文伯呵呵大笑,“姑娘被吓着了吧?将军很有分寸的。” 剑尖仍指着我,他还是没收回剑,看着我似笑非笑,声音不高不低,却极富磁性,“送给你。” 我这才看到剑尖上挑着一朵花,就是用剑将方才那木桩雕成的一朵花。我颤抖着手从剑尖取下那朵木花,我已经没有心力去感叹他剑法的出神入化,他雕的是什么?郁金香!是孟清最爱的郁金香!是十九世纪才传入我国、在当时那个时候还根本没有的郁金香! “仇诺?”我怔怔地看着他,泪湿眼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终于问了出来,眼泪顺腮滑落,我再不要试探,不要猜测,只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我真的好想找到他,什么也不为,只是要找到他。 他的神情也是怔怔的,不知是因为病还未全好的一贯表情,还是因为我的问话,他斜飞的双眉微微耸动,眼睛黯淡无神地看着我,喃喃重复,“仇诺?是我?” “不是吗?”我握着木雕郁金香的手一紧,锋利的花瓣边缘扎入掌心,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却因为紧张而颤抖,“你是不是仇诺?” 他的神情更加茫然,很疑惑地问,“你都不知道仇诺是谁?” “你到底是不是?”我又不由控制地变得激动起来,几乎是冲他吼道,“我只要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他看着我的眼光中忽然多了一丝同情,“因为八爷在查这个人,我才知道这个名字。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重要吗?不重要吗?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也来到这个时空,我只是想找到他。我和他还能不能再重逢? 闭上双眼,才能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像是在抽搐,呼吸都好困难。 “若是很重要的人,怎会认不出他?”他冷淡地道,“若是不重要的人,何必在意他,伤人伤己?” “你懂什么?”我猛地睁开眼瞪着他,嘶声叫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确是看不懂你,”他还是冷淡地看着我,声音又硬又直,“我只知道出兵北部的事皇上是不赞成的,为这事八爷和皇上又起了很大的争执。” “为什么?”我心里一惊,不敢去想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那八爷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又有什么意义?” 真是因为我?因为我那么激动地骂了沐晨风,因为我主战绝不议和,因为他在意我? 我为什么还要怀疑他是不是真心?除了给他添麻烦,我还给了他什么?他能利用我做什么?牵制孟清诺?孟清诺除了一张嘴,还有什么能胜过他?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忽然很想大笑,却笑不出来,反而泪如决堤。 他眼里的同情之色更重,轻叹道:“你也并不是毫不在意八爷的?那又何苦固执,让所有的人都痛苦?仇诺,若无可能在一起,就忘了吧。” 是无可能再在一起,是应该忘了,但那也应该是在找到他以后。其实还是没放得下吗?若真无念想,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连沐晨风这个局外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擦去面上泪水,仍是瞪着他,微微冷笑,“沐将军一定也知道格格的心思,那又为什么还要勉强?格格也知道和八爷此生无望,又为什么还要执著?忘不掉,都是因为一厢执念,如果所有的人都能绝对清醒地活着,那就不会有痛苦了。可惜,将军也是痛苦着的人吧?” 他的脸色渐渐转暗,但还是面无表情,黯淡的眼里空洞得什么也没有。我好像刺到了他的痛处,如果他是仇诺,对这个面都没见过两次的格格,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深切的痛楚,我竟然还想试探,何苦呢?他都已经说了不是了。 转眼看到文伯惊诧的神色,他看着我的目光依然柔和,我这样对沐晨风说话,他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连他都觉得我说得对,那沐晨风恋着格格的痛苦是有目共睹的了,一路走来,我还没有看到一个幸福的人,幸福是多奢侈的东西? 就在这时,练武场东侧忽然匆匆跑来一人,一边跑一边大叫,“将军,不好了,格格掉井里了。” 沐晨风脸色大变,一个闪身已在几丈开外,我紧追着他跑去。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杀机 我是肯定跟不上沐晨风的速度的,只见许多的人都在往花园方向跑,远远见到前方围了一大群人,惊呼声、大喊声不绝于耳。 沐晨风拔开人群,半点也未犹豫地跳入了井中。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我心里,轰然裂开。我还在隐隐觉得他是仇诺,因为他送给我的木雕郁金香,他是有苦衷才不认我,但是他已经用对孟清最有意义的东西暗示了。 我顾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只像疯了一般拼命往前跑。终于气喘吁吁地冲到井边,他们还没有上来。井似乎很深,井下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禁颤声叫道:“沐将军……你还好吗?”那一刻,我竟然叫的不是格格,而是他。 下面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知道他没事,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八福晋已经叫人拿来了长绳,将一头牢牢绑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另一头抛入井中。我紧张地盯着井口,片刻后,他已背负了格格借着绳索跃出了深井。他只是全身湿透,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格格却已昏迷不醒。 “茗珍……茗珍……”他将格格放在地上,轻轻拍着她的脸,紧张地唤着她,面上所有的木讷呆滞都消失了,眉宇间只有深得像刀刻的痛楚。我紧握成拳的手一阵颤抖,他的痛楚印在我心里,像是一颗毒瘤,膨胀、蔓延,瞬间掏空我的所有。 我蹲在一边替格格清除口鼻的异物,福晋惊慌地大叫,“怎么办?怎么办?脉搏越来越弱了……呼吸好像……好像没有了……” 沐晨风双眼发红,像是一只发疯的狮子,不知冲谁大吼,“大夫来了没有?快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围在周围的人立刻少了一半,都匆匆往花园外跑。 “让我来吧。”我不理会他惊疑的眼光,单膝跪下,伸手解开格格领口的衣扣,再让福晋帮忙将她翻转抱过来,用膝盖抵着她的腹部,让她脸朝下,在她背上轻拍,片刻后终于吐了几口水出来,但呼吸还是很弱,看来人工呼吸是少不了了。 给她作人工呼吸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仇诺,那年夏天,学生会和校游泳队联合组织了一次溺水急救的培训,我也参加了,空水、人工呼吸这些东西还是他教我的,当然他不是拿我做示范,我当时还觉得太遗憾。现在的沐晨风,如果是他,应该会懂得怎么急救格格的,是因为他习惯了古代的生活,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抑或因为我在场,他知道我能救人?还是因为他并不是仇诺?我已无从猜测。 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并无概念,格格终于醒转的时候,我才发现所有人看我的眼光,就好像我是从火星来的生物。沐晨风有一些呆呆地看着我,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感激。 大夫来给格格开了驱寒的药,吃过药,她就在将军府上睡着,我和福晋在房里陪她。离开花园的时候,我暗中仔细看过那里的环境,井口虽然没有用什么东西盖上,但井沿高出地面半尺有余,过去的人穿这衣服,这鞋子,走路本就很受束缚,格格还是大家闺秀,更是细碎慢步,不可能一脚抬那么高,失足踏进井里去,就算是脚下绊着了摔倒,那也是横在井口上,又不是跳水,能垂直下落。所以她二人所说不小心失足坠井根本不可信。 这是令我很心惊害怕的事,不是失足,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自杀,要么是福晋推她下去。而自杀,又有两种可能,一是她真的想寻死,二是福晋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她一时想不开寻死。 她蓄谋自杀也不用挑将军府,明知道沐晨风在府上,自己极有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能被救上来,而且我实在想不出她现在有什么自杀的理由,虽然和沐晨风的婚事似已铁板钉钉,但沐晨风也没逼过她,她现在能常常见到八阿哥,也是很满足很开心的,真要死,那也该到和沐晨风成亲那天,一切都不可改变了,再去死。如果一个人对现状还算满意,对未来还有所期待,受点刺激该也不会去寻死的。 那福晋就很有谋杀的嫌疑了。她是和格格发生了什么口角冲突,失手将她推了下去,还是她本就想置她于死地?后者的话,有动机,因为八阿哥现在对格格没有那么回避了,好像还很喜欢格格去他府上,往日格格在宫里,她没有下手的机会,也断不可能让她死在八爷府惹人非议,难得今日格格同意到将军府,沐晨风又没陪着,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齐备,她才动了杀机。 我装作给格格敷额头退烧、擦汗,心里却在进行着极可怕的分析,越想越毛骨悚然,背心都被冷汗湿透。我不敢转头看福晋,但感觉她的目光却一直在我身上,她会不会在猜想我的想法?她也知道失足坠井的说法很难让人相信吧?那我应该怎么反应?问她?不管怎么问,都会打草惊蛇。不问,装傻,我就这么白痴,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问题,但是好难装得像,对着随时可能杀我灭口的人,我哪还能有那么从容不迫的演技?宫里险恶就算了,怎么宫外也是如此?为什么老天就不让我过一点轻松的日子? 我又开始想那些没用的了。 “小陌——”她忽然开口叫我,我吓得手一抖,慌忙强装镇定,转身陪笑,“福晋有何吩咐?” 她神色如常,笑了笑,“八嫂想你答应一件事。” 我还是陪着笑,“福晋要奴婢答应什么?”管她要说什么事都先答应她吧,一切等我和格格平安回宫再说。 “今日的事,”她有些迟疑,“你不要让太后知道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还以为有什么为难的大事,太后要我紧盯着格格照顾她周全,我先去找满堂红,找百里曦,后又找沐晨风,都是办自己的私事,格格出了这等大事,我有失职大罪,哪里还敢去对太后说?当下忙道:“奴婢回宫不会说。” 她听我这样说,似是放心了。又找着胤祯的话题和我闲聊,虽然胤祯也是让我极度烦躁的话题,但是也比说今日这个事好,我还是小心陪着话,一点都不敢大意。 终于等到格格一觉睡醒,我也如释重负,她还要邀我们去八爷府吃饭,我哪里还敢去,八阿哥在府上还好,要是不在,我和格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格格似也不想去,借口身体未好要早些回宫休息,她也不再勉强。 一路上格格都沉默不语,似在想着心事,临近宫门,她才看着我轻叹了一声,“小陌,今日的事不要让太后和八爷知道了。” 我微微一怔,“要瞒着八爷,不太可能吧?沐将军……” “我会让沐将军什么也不说,”她还是很恳切地看着我,“你也不要对八爷说。” 我暗叹口气,点了点头,我去对八阿哥说什么?说他最爱的老婆要害死格格?他信我才怪。对着格格,我还是忍不住问道:“格格只是失足坠井,为什么怕八爷知道了?” 她垂下头,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怕他会多想,以后又不让我去他府上了。” 她还敢去?我真是佩服她。那些为爱情痴傻,命都不要的女人,和我不是有代沟,是鸿沟。我已经不知道还能说她什么,只是淡淡问,“要是足够合理,八爷也不会多想什么,是吗?” “是意外,”她紧张地看着我,语气忽然有些激动,“和那时福晋拿莲子羹烫伤我的手一样,只是意外。我不想这些小事困扰胤禩。你答应我不要对他说。” 意外?她就是承认不是自己失足了?是福晋推她。至于是故意还是无意,除了福晋,没人真的知道吧?她这柔弱又痴情的性子,我实在是看得着急,也许,我对八阿哥也并没多喜欢,不然,看着两个情敌往死里斗,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是我怎么没有高兴呢? 我装作不太在意,随便问:“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她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埋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道:“真是意外,小陌你就别再多问了。” “奴婢也不想多问,但总得统一个说法,”我轻叹了一声,想着要怎么套出真相,沉吟道,“那井沿那么高,怎么可能一脚踏进去了?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没那么容易瞒,八爷又常去将军府,万一让他听到一点什么,他要是问起,奴婢怎么说?” “他真知道了,也不会问的,”她幽幽一叹,眼眸里忧伤弥漫,“掉到井里的又不是福晋,他怎会问?” 我怔了怔,心里又纳闷了,她不是一直很自信八阿哥真爱的人是她么?怎么一下又这么悲观了?难道还真是福晋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她一时想不开自杀?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追问,她又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知道你爱瞎想,但今天的事真的只是意外,福晋很生气我老是想着胤禩……” “她还能管人家心里想什么?”我不觉冷笑,“她管得也太宽了吧?” “她说我什么都比不过她,连胆子都没她大,”她有些委屈的样子,声音又低了两分,“我不服气,她就叫我和她比试。” “比谁的胆子大?”我惊讶地看着她,“不会是比谁在那井沿上站得久吧?” 她竟然点了点头,我无语了,她是疯了还是傻了?换了是我,我才不理那么多,胆子小怎么了?我就胆小了,把命看得重一点才活得久,哪里不对了?这个傻格格,什么都去和福晋争,和她比,要比也比八阿哥爱谁更多啊,比那些没用的,我已经没法再和她说话。 她又看了我一眼,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道:“结果她没站稳,就要摔倒,我去拉她,她以为我是想害她,就甩开我的手,我脚下一滑就掉了下去,真的只是意外。” 我无奈点了点头,“嗯,的确是意外。”不做得跟意外一样,那也不是八福晋了,今天要不是有我在,格格已经救不活了,格格真死了,她还可以说她是自杀,死无对证。我是坏了她好事的人呐。 格格又很小心紧张地看着我,轻声道:“小陌,你别去对八爷讲。” 我又点了点头。我去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懒得理她们这些疯子的行为。 这件事无人再提,过了些日子渐渐就淡忘了,我也没了那种生死攸关的紧迫,直到八福晋又请格格到府上去。 格格是一心认定当日的事是意外,一点也没觉得可能是福晋害她,对福晋又请她去府上是满心欢喜。她越轻松,我就越担惊受怕,这两个女人单挑群架怎么样都行,为什么非要把我拉扯其中?太后那老糊涂为什么看她们的事看不明白,我装个病想告天假不陪格格她就把我看明白了? 祈祷无事发生?还是祈祷贵人天降?坐在舒服的马车里,却感觉像是在奔赴刑场。福晋又想干什么?这次不是连我也要一起除了吧?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求子 到了八爷府,八阿哥果然不在府上。我忽然觉得很绝望,一心只在想可能发生的各种事,对福晋和格格在那聊什么也没听得进去。 “小陌——”福晋忽然叫我,“你也应该去求一下。” “求什么?”我没有听清上文,只好装傻笑问。 “求神呀,”格格微微笑道,“我们说了那么久,你都没听么?” 求神?我倒真的该去求神,我那坎坷的命途,何时才能华丽地颠覆逆转? “一起去吧,”福晋神色很兴奋,“我马上叫人备车。” “去哪里?”我顿时紧张起来,八爷府不适合当凶案现场,相对来说还安全些。若出了府,可怎么办? “苦法寺,”福晋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方才就说了呀,前几日去大觉寺上香,见到几个大肚妇人,听说她们之前也是很久都没有孩子,都是去苦法寺求了送子大仙,后来就怀上了。” 我顿时愣住了,我还没成亲,她叫我去求送子大仙?还有那苦法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真那么灵,该很有名气才对。圈套,一定是圈套。 “这种事骗钱的吧?不能信。”我知道这样说也没什么用,但还是要拖延下。 “是真的,”福晋似有些不满我不信她的话,声音高了两分,“那么多人都灵验了,大仙很灵的,小陌你不能这么亵渎神灵。” 我微微苦笑,还是装病吧。起身跟在她们旁边,忽然往格格身边一靠,装作要晕倒的样子,格格慌忙扶住我,惊道:“小陌,你怎么了?” “奴婢觉得有些头晕,”我装作很晕忽的样子,“不如改日再去吧。” “今日是吉日,错过了就不好了,”福晋皱了皱眉,“小陌你就在府上歇着吧,格格陪我去就行了。” 她将格格害死了,可以说个意外没什么事,我却是失职大罪,反正都是死,我还是跟着去吧,还有机会挣扎下。我装作头不是很晕了,笑道:“奴婢还是跟着吧,去药房买些清神的草药闻闻就好了。” “那就别多耽搁,误了时辰。”福晋很急切的样子,拉起我们就走。 出了门,马车先去就近的药房,我拉开车窗,装作只是看街上新奇的东西,实则一直留心观察暗中有无跟着我们的人,果然不多时就看到两个在八爷府上出现过的人,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走进药房,我趁伙计给我抓草药的间隙,向老板要了纸笔,迅速写下“苦法寺救急”几个字,卷叠起来,拿出沐晨风送给我的木雕郁金香,将纸卷塞进两层花瓣之间,还好这信物我随身带着。悄悄递给老板,又塞了许多银子给他,低声道:“一刻时分后,送去镇国将军府,一定要交到将军手上。若将军不在,一定要找到管家文伯,给他说是人命关天的事,让他找将军。”一刻钟以后,应该能避过八福晋的手下了。 老板很惊奇疑惑地看着那朵木雕花,但见了我给他的银子,又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 我不敢多耽搁,拿起草药又回到马车上。福晋一直很兴奋地在说生孩子的事,格格也一直礼貌地微笑,虽然不是她给八阿哥生孩子,但似乎也很希望八阿哥能添个孩子,对福晋求神求仙的事也显得很兴奋。我忽然想起那晚在八爷府上许的那些心愿,我也希望福晋早生贵子,原来我也是一个伟大的人。 我也没太听她们说话,继续留心外面,那些人始终躲在暗处跟着我们,对那苦法寺在什么地方我是一点也不清楚,此时是往城外而去,通常寺庙也是在什么山上,要是到了那荒郊野外,福晋打个暗号,那群人扮成山贼土匪冲出来,我和格格两个弱女子难道还能反抗?眼见离出城不远了,我越想越害怕,说什么也要先摆脱福晋手下的人。 前面是个十字街口,我记得那日从满堂红出来,曾见到右边街上有个算命先生在那摆摊,忽然有了一点主意,头晕还没好,又要装肚子痛,还要表现得很痛苦的样子道:“福晋、格格,人有三急,奴婢想……” “小陌你事情真是多,”福晋有些无奈地打断我,撇了撇嘴,“你去吧,我们停下等你。” 我飞快地窜出马车,快速转过街角,谢天谢地,那算命老先生真在那里。我一边给他塞钱,一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待他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再若无其事地返回马车上。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经过街口时,我故意拉开了车窗帘子,叫道:“咦,那里有个算卦的,福晋,不如先去算一卦吧,奴婢曾经听说求仙问神这样的事,除了时辰要选吉日,应该避忌的还要有所避忌,不然就不灵了。” 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一说求子可能不灵的话,她立刻就十分重视紧张,拉着格格下车道:“那先去瞧瞧。” 我也紧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那算命先生的面前,暗中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高声叫道:“夫人、姑娘们要算上一卦么?说得不准分文不收。” 福晋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先随便说一说。” “说我吧,”我抢着道,“我是最不相信这些了,看你能不能说得准,就相面吧。” 他仔细地瞧着我半晌,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掐指算着,然后沉声道:“观姑娘面相,姑娘应是庚午年出生……” “你这也叫算呀?”我不待他说完,笑着打断他,“你看我这样子,也大概猜得到我什么年纪了,这个不算,你说其他的。” 他继续仔细地盯着我瞧,沉吟道:“姑娘的名字取得不好,姑娘命相五行缺水,名字若是带水,那是最好,或者,金生水,名字若是能带金,也还可以,但是水生木,姑娘明明就是缺水,何以生木?名字竟还带双木,木克土,土克水,此为大忌,姑娘若是坚持要用现在的名字,一定会有大祸。” 我猛然一惊,姓林这一点我是事先告诉他的,但是其他的话都不是我教的,他真的能看出一个人的旦夕祸福吗?林芷陌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当然是祸之所伏,我真是命相缺水,那叫孟清就好了吧?若他真能看穿天命,那就是预示了林芷陌这个身份终会被揭穿,我只有在这之前恢复孟清的身份才能避过大劫吗? 原本我只是和他串通演戏,原本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算命,可他却好像说中了一些什么,说中的正是我心中最恐惧的事,也许是巧合,可我却好像听进去了。 他还在继续说,“老朽看相多年,还从未遇到一个吉凶双星同栖的人,姑娘这一生,没有只主祸的数字,也没有只主福的数字,注定姑娘命运坎坷,除非远离,或许能避过生死大劫。” 听着他的话,我手心竟渗出了一层冷汗,有些颤声问,“什……什么数字?” “四和八,”他掐指一算,声音一沉,“四同时主祸主福,八也是如此,姑娘要想趋吉避凶,恐怕是不行了。” 他的话像是在我心脏的位置刺了一刀,这都不是我教他的,他只是随便乱说,还是他真的能看透一个人的命运?这还是巧合吗?我跟着八阿哥夺天下,四阿哥就会置我死地,我跟着四阿哥,八阿哥又会放过我吗?怎么都是避无可避。远离?我要去哪里才能远离他们? “看似半局死棋,似又有些生机,”他摇了摇头,低语叹息,“老朽已泄露了天机,不能再多说了。” 半局死棋?还有生机?这又是什么天机?我是一个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啊,怎么这时我却宁愿去听一个算命的给我指点方向了? 他不再理会我的惊慌失措,又看向格格道:“姑娘是辛酉年出生,眼下即将有大喜之事。” 这都是我告诉他的,没什么稀奇,但格格和福晋却是满脸惊奇之色,福晋已迫不及待地大声道:“老先生只相一下面就能说得这么准,那一定是得道高人了,先生也给我算一算吧。”说着便去摇了一卦。 “震卦……”那算命先生似陷入了沉思,闭了眼,捋着下巴上寥寥几根胡须,半晌才睁开眼,叹了一声,“夫人今日不宜外出,恐有血光之灾。” “什么?”福晋惊得脸色发白,皱眉道,“今日明明是吉日。” “今日是吉日,”算命先生继续解释,“只不过卦象显示,夫人今日出门则有大劫,若是不能消劫,所求之事,恐怕终生无望。” 福晋全身一阵颤抖,不知是气是怕,这些话都是我教那老先生说的,咒她终生无子似乎有些缺德,但不说严重点,她又不会打道回府,我也只好阴损一回了。 格格向福晋看了一眼,小声道:“那还是改日吧。” “不行,”福晋斩钉截铁地道,“那几个妇人都说了,今日是拜见大仙最好的日子,错过了今日,就得再等半年了。” 她还真是顽固,说她有血光之灾她都不怕,看样子是下定决心今日要除掉格格了。我将手背到身后,向那算命先生比了两根指头,示意他启动第二方案。 他摆弄着卦钱,又叹了一声,“夫人执意出门求仙,那也应当谨记远离黑色之物,或许能避此大劫,夫人也能如愿求得一子。” 这时他明确说了求子二字了,福晋对他一下又多了两分信任,疑惑地四处张望,忽然叫了一声,“哎呀,我们这拉车的马就是黑色的。那要回去换几匹了。” “这一来一去,又要耽误不少时间,恐怕错过了最好的时辰,”我趁机插口道,“不如去前面另雇一辆车也是一样。” 她立刻一脸喜色,算命先生继续道:“車马皆是今日大忌之物,夫人若赶时辰,也一定要切忌車马上山,恐有坠崖之险。”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先生指点。”说着又放了一些碎银在那算命先生面前,转身向车上走去,格格也跟着上了车,我低声向那老先生道:“谢谢你了。” “今日真有大劫的人是……”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一边收着卦钱,一边叹了口气,“姑娘多加小心吧。” 我心头一震,不等我多问,福晋已在车里叫道:“小陌,你还在磨蹭什么呢?” 我不敢耽搁,赶紧上了车,可算命先生最后提醒我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他真说准了,真是那样了,福晋要下杀手了。 知道自己要死,只能等死,本就很可怕了,知道自己要死,但又不知道会是怎么个死法,就更痛苦了,我已经快要不能保持冷静,精神恍惚地跟着她们换了马车,只听福晋向先前的车夫道:“你自己回府去。” 我猛然一惊,他要是倒回去,暗中跟着我们的人可能就会发现我们换车了,还是摆脱不了他们,我也不及细想,暗中取下一只耳环,装作到处找的样子,下了车,福晋也没有起疑,我趁机压低了声音向那八爷府的车夫道:“你往右边那条道走东城去,然后再回府。”此刻我们是在城北,让他带着那帮跟梢的人往东去转一圈,再来追我们应也追不上了。 出城不远就有一座小山坡,福晋还真是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弃了马车,我们就步行往山上走。她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也安排了后着,虽然摆脱了路上的人,但那什么苦法寺里,还不知安排了怎样的陷阱。如今只能拖延上山的时间,等着沐晨风来救命了。 可恨那上山就只有一条道,想迷个路都不行,福晋还在一个劲儿地催我和格格走快点。我心里又急又气,暗骂沐晨风,一个武艺高强的将军,骑马都没我们走路快么?还是他没在府上,还没收到我告急的信?又或者那个苦法寺根本不存在,他根本找不到?一想到这里,我就彻底崩溃了。我之前怎么一点也没怀疑这点?福晋只是要把我们引到荒郊野外杀人灭口,哪还真有什么苦法寺? 山林中忽然起了一阵浓雾,这个时节这个时辰,根本不应该起雾,是烟? 等我意识到可能是迷烟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觉头脑渐渐发沉,周围的东西也变得模糊起来,我这个擅长写武侠小说的人,竟然没有想到这一招。 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心死 醒来的时候天色渐黑,我还真在一座破庙中。苦法寺?我转动着还有些迟钝的脑筋,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一点也想不明白。方才我们都晕倒了,要杀要剐都不能反抗了,但是怎么还没有死?难道福晋不是打算要我们死?还有比死更残忍的事? 倒在我身边的格格动了一下,渐渐醒转,我扶她坐起,她一脸茫然,又很惊慌,紧抓着我的手,“小陌,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回答不了她,四处张望,忽见福晋和几个道士走了进来,格格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抖,可能因为害怕,还往我身后躲了躲。我也怕得要命,一点主意也没有,心里只在盼着沐晨风快些出现。我当时怎么会想到把命交到他手里?我怎么没想向其他什么人求救?还是觉得他是仇诺吗?在这个凶险陌生的时空,只有仇诺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可是他究竟在哪里? 我用力揉了揉太阳|岤,现在命悬一线,我还在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眼见那几个道士向我们一步一步走来,我赶紧拉起格格往后退,心里却有些纳闷,这苦法寺,原来是道教?看那几人的目光又很柔和,不像是有歹意的样子,我又更加迷惑了。 福晋快步上前,向当先一人笑道:“她们只是陪我一起来的,大师不用对她们做法。” 我又是一惊,做法?这不会是一个邪教组织吧?福晋还真是来求子的?我又捶了捶头,不知道是不是那迷烟的影响还没消失,现在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想什么都很迟钝。 摊牌问吧,命都快没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拉着格格走到福晋身边,装作很惊疑地问道:“福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离她很近,要是她有什么异动,我就立刻拿她当人质,生死攸关,我才不管她是谁,她要是暗算我,我也不让她好过。 但她没什么异样,指着那为首的道长道:“这就是那位送子大仙了,方才我们在林中晕倒,就是大师做法将我们接了来。” 我顿时无语了,过去的人真是太迷信了,居然拿这种鬼话来骗我这个现代青年。现在头没先前晕了,也可以开始思考,这一切若不是福晋作怪,那就是她也被这帮邪教分子骗了,那这帮人是想图什么?绑架?劫财?甚至有更大的阴谋?是八阿哥的敌对政党,有什么事想用福晋威胁他?想用格格威胁沐晨风投靠他们? 忽然觉得冷汗簌簌而落,不能再想下去。若是这样,那要脱身就不是一般的难了。 送子大仙一摇拂尘,向庙宇中的案桌走去,其余的人分散在他周围,像是在布什么阵法,他就像电视里常见的茅山道士那样,拿起一把木剑挥舞着,口中念念有词。只是求个子,又不是收妖,我越发确定这帮人装神弄鬼一定是有大阴谋。 大仙一剑刺中符纸,纵身跃到我们面前,我惊得拉着格格往后退了一步,他继续舞着木剑,绕着福晋走了一圈,口中大喝一声,“中!”也不知他耍了点什么戏法,剑尖的符纸就自燃了起来,格格和福晋都是满脸惊奇,目瞪口呆。他又跳回桌前,将木剑往案上重重一拍,端了一碗水向福晋走去,咧嘴一笑,“夫人先前一直无子,是因为那千年狐妖缚在夫人腰上,方才已被贫道收服,夫人喝下这碗圣水,立刻就会怀上孩子。” 立刻?这么违背常识的话也说,开什么玩笑?怀孩子又不是单方面能成的事,八阿哥现在都不在,怎么可能立刻就怀上孩子?但不知福晋是求子心切,还是真没什么科学文化知识,竟然想都不多想,接过碗就要喝。 我慌忙抢过,低声道:“福晋,出门在外,东西不能乱吃乱喝的。” “大仙很灵的,”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一边来抢我手里的碗,一边有些怒气地道,“小陌,你别胡闹。” 我都是为她好,她还说我胡闹,正准备趁拉扯间装作不小心将碗摔了,忽觉手里一松,那碗圣水已经被大仙接了过去,他先还柔和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无比,眉头一竖,向着福晋怒目一瞪,“此圣水乃是向太上老君求取,已被施了法,若是不喝,贫道也不敢保证有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我拉着福晋退后了两步,“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直说吧,想拿人质去向谁谈什么条件,也要保证人质完好是不是?” “臭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圣水既然求来,就必须得喝。”那大仙勃然大怒,反肘撞向我胸口,那一撞用了好大的力道,骨头都似要被他撞断,退了两步才站稳,痛得我眼泪都不禁流了出来,再看福晋,已被他将那碗水强灌了下去,忽听格格一声惊叫,她已被两个小道按到在地,一人抓住她双手,一人捏开她的口,将又一碗圣水灌了下去。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又有两个道士向我抓来,我大惊之下,本能地闪身躲过,就往庙外跑去,可那些人一步当我两步,天黑又辨不清路,没跑出多远就被他们抓住,那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灌下去,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穿肠毒药么?掐着脖子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恐惧袭来,让我半点也无法思考。是福晋要害我们?还是其他的人?我已无法想得清楚。 他们竟不再管我了,将我扔在路边就返身回庙里了,看来我不是他们要对付的主要对象,或是他们已经给我服下毒药,不得解药,我也跑不了。是下山求救,还是回庙里周旋?我的脑子已经完全坏掉了,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脚下好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好困难。 格格和福晋竟然不在庙里了,庙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倒吸了口凉气。不知呆了多久,外面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我慌忙钻到案桌下躲起来。 脚步声渐渐移入庙内,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只听之前那大仙的声音问,“都安顿好了吧?” 又听一个阴沉的声音带着两分j诈的笑意,“好了,老大,这次有多少银子?我们怎么分?” 大仙冷哼了一声,“事情还没办完,别先想着分钱,等事成后,一千两银子我们五人平分。” 又听另一个声音带着一丝滛邪的笑意道:“即使没有钱,这事做得也值啊,那女子长得好生标志,我都可以想象等会儿有多销魂了,哈哈。” “我倒觉得跑了的那小妮子带劲儿,你们怎不把她抓回来?” “兄弟放心,她能跑到哪里去?等下药性发作,你还怕她不爬着回来找男人?” 我惊得呆住,他们再往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仿佛一瞬跌入谷底,恐惧和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原来那圣水不是什么穿肠毒药,是蝽药或者迷|药。是什么人付了一千两银子让他们做这件事?八阿哥的政敌?怎么可能?太子和四阿哥拉拢沐晨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这么对格格?而且他们也不至于那么卑鄙啊?那就是与政事无关了。福晋推格格坠井,不料遇到我这个会急救的人,格格没死得了,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借什么求子把我们引来这鬼地方,收买了流氓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未免八阿哥追查怪罪,她还用了苦肉计,但她还有八阿哥帮她解决,我和格格就只能被这群流氓糟蹋么?这才是比死更残忍的。 我终于知道等着自己的死法是什么样了,果然痛快一刀才是最便宜的事。一颗心压得好紧,想哭却都已哭不出来。现在怎么办?趁药性还没发作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肯定是不能回宫,那京城之中我还能躲去哪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百里曦!还好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在危难的时候想起。格格也必须一起带走,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法向太后交代。 想到这里,像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却还是压得好紧,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仙似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绑好了么?别让她跑了。” “放心吧,老大,跑不掉的。不过听说那女子贞烈得很,就怕她到时寻死。” “哈哈哈,那个时候,保证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差不多了吧,去看看,先乐一乐。”大仙的声音似在远去。我又等了片刻,外面寂静无声,料想他们已经走了,我才从案桌的布幔里钻出去。 走出大门,又瞧不见人的踪影了,绕着破庙走了一圈,才发现庙子后面还有几间厢房,里面隐隐有人声,料想格格就是被关在那里。我思索着怎么才能将她救出来,又绕回庙子里,准备找一些可以利用之物。似乎只有放火还稍稍可行,要找烧起来烟很大火却不大的东西,正在那破庙里一阵乱翻,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我又赶紧躲到案桌下,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转瞬就到庙外。 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给我搜。” 我心里一惊,一块大石瞬间落下,激动得都快哭出来,八阿哥来了,他终于来了。 我爬出布幔,正要冲出去,就遇到他正好走进来,他脸上本还带着焦急愤怒的表情,在看到我的一瞬,神色就缓和下来。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很快消失,一人匆匆跑到他身边,低声道:“福晋和格格在后面厢房。” 他神色又一暗,也不再看我一眼,转身疾去。我紧跟着跑出去,这才看到外面黑压压地站着几十个人,之前那五个道士已被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破旧的厢房里,格格和福晋被分开绑着,格格脸颊红肿,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定是那些人对她动手动脚,她不从便打了她。沐晨风快速给她松了绑,一脸心疼之色地看着她。另一边,八阿哥也给福晋松了绑,将她小心抱进怀里。 福晋紧搂着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怀里,浑身轻颤,低咽道:“胤禩,我好怕……你怎么才来?”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更紧地抱着她,柔声道,“不用怕。” 福晋还是将头埋在他怀里,低泣不止。沐晨风伸出手想拉格格起来,格格迟疑半晌,终还是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 这时,常常跟在八阿哥身边的那名精壮汉子走了进来,低声道:“八爷,那五人服毒自尽了。不过有一人被救下,没有死得了。” 八阿哥的神色更加暗沉,冷冷轻喝,“带回去,看好他。” 福晋抬起脸看着他,娇艳的面上还带着两行清泪,仿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八阿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你先回去。” “那你呢?”福晋有些紧张地问。 “我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他转头向身边的精壮汉子看了一眼,沉声道,“你送福晋回府,路上小心些。” 福晋又在他怀里撒娇了片刻,才跟着那随从走了。 他向我看来,眼里的寒光像利箭一般直直射向我,那一瞬,我感觉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骤然冷了许多。心似乎有一瞬停顿,然后剧烈地加快。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脸上像覆了一层冰霜,比四阿哥一贯的脸色还要冷峻。“谁指使你做这些事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好陌生,陌生得我半晌没醒悟过来他是在对我说话。 “说话!”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无比慑人的冷厉,“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话,像一双无形的手掐着我的脖子,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做了什么?绑架?就因为我不是那些人的目标跑了出来,他就断定是我干的么?就算我真有那么丧心病狂的设计,我也没那财力人力啊。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无辜的?他怎么会怀疑我? 只听“唰”的一声,寒光一闪,他已抽出了沐晨风手里的长剑,直指向我,厉声道:“你说不说?” 剑身泛着月下寒水一般的清光,剑尖没有一丝颤动,指着我咽喉,他的眼眸映着剑锋的清辉,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冰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干的?他怎么会不了解和他朝夕相对的福晋?只是他不能交出福晋,不能说要害格格的人是福晋。因为要给沐晨风一个交代,他就决定牺牲我了。我能说什么?我说不说话结果都是一样。 哀莫过于心死。杀了我,若能换沐晨风一心一意助他夺天下,那我是不是也算死得有价值? 他一剑递出,我闭上眼,已经可以感觉到剑锋浸入血液的寒冷。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意乱 鲜血滴在地上,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沐晨风徒手抓住了剑锋。我做梦也没想到救我的人会是他,我是那么卑鄙无耻想要害她心爱的格格的人,他怎么会救我?要杀我的人,我没有想到,而救我的人,我也想不到。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掏出雪白的手帕,拭去剑身上的血花,还剑入鞘,一边包着手上的伤口,一边淡淡道:“八爷,她是太后身边的人,事情闹大了也不好。” 事情还没有闹大,那一剑,只是在我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但同时,却也将我的心都粉碎了。所有的倾慕、爱恋、幻想,统统灰飞湮灭。原来死亡可以来得那么快,快得还没来得及想过会是死在他一剑之下。 他冷眼看着我,我也静静看着他,明明很难受,却连眼泪都没有了。是恨?是怨?是悲?是怜?统统都不是。只是好像听到心碎的声音,看到两个背道而驰的身影,一切都再已回不去了。 马车抵达宫门,我飞快地跳下车,往宁寿宫的方向跑去。谁都不想再理会,在那纵横交错的宫墙中,我只能是一个人,孑然穿行,在这里,不会有疼我惜我的人,不会有值得我倾付一生的人,我早应该想到,既然只是一枚棋子,那就注定会有弃車保帅的一天,就连我愿意去被利用都还没有资格,只能被拿去牺牲。 眼前忽然好模糊,泪水在这个时候才涌了出来。 他在宁寿宫门口等着我,我只当作没看见,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忽觉手一紧,他轻拉住我的手腕,低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继续质问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还是说他知道我是无辜的,但是不得不牺牲我?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我再也不会那么傻,听他的甜言蜜语,所有的牵绊都已被那决绝一剑斩断。从今后,再无以后。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中,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哭到声音嘶哑,浑身抽搐。 这一阵大哭,气血上涌,忽觉一身燥热不堪,一个恐怖的念头直窜上心间,这才想起,我还喝了那什么催|情圣水,这下可怎么办?还好今日紫芸和青鸢在太后那里值夜,我还可以留在这里,不然怎么也瞒不了今日的事了。 钻到被窝里,强迫自己快睡觉,睡着吧,昏迷吧,也许这样就会没事了。可是却越来越难受,浑身像是在烈火中烤着,更有一种恐惧无边蔓延,怎么也睡不着。 外间的门似乎被推开了,那脚步声是青鸢的。她还未走到床前,声音就响了起来,“咦?小陌,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不舒服吗?还是陪格格外出太累了?” 我想答她话,但喉咙却像火燎,只闷声应了一声。 她走近床边,伸手来探我额头,惊声叫了起来,“你头好烫,别是发烧了。” “我没什么事,”我艰难地开口,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滑柔和,“你去伺候太后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方才看到格格来给太后请安,才知道你们回来了,”她还是不甚放心地看着我,“四爷似乎有事找你,今晚一直在花园等你呢,还说你若回来了,就让我给你说一声,叫你过去。”她又满脸担忧地看着我,迟疑道:“不过你这样子……我去给他说你病了吧。” 我这时本也不想见人,但想到怎么说他也是个主子,等了我一晚上,我称病不见他,别是惹恼了他那就麻烦了,这雍正皇帝的冷绝狠残我是吃不消的。料想他也不可能找我谈天说地,有什么事几句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句话就说完了,也无甚大碍,我就跳下床,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用了,我没什么大病。” 四月,正是百花斗艳争春的时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香,让我那本就不太清醒的神志更加迷醉了。 他端坐在石桌前,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淡淡微光下像是蒙了一层纱雾,朦胧不清。那一瞬,我眼前又浮现出初见顾公子的情形,也是这般迷蒙,忽然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 “你去哪里了?”他不等我上前去给他行礼,先向我问道,“宫外有那么好玩?现在才回来?” 他这话好像有些责问的意思,但是语气却比从前任何时候听到的都要柔和,我不禁有一瞬迷惑,竟忘了答话。 “你过来,”他还是用这柔和的语气,又带着两分命令的口吻道,“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只得垂了头走上前去,本来出得外面吹了一阵风,感觉好一些了,可是只得片刻,体内那股热气又似浪涛翻涌,窜上咽喉,似要灼烧撕裂。此时我才对那药性真正恐惧起来,如果到身体的渴求压过意识的控制时,会是什么样?我不敢想象,有些烦躁不安地问,“四爷到底有什么事?” 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也发觉语声有了一些变化,但他却好似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只是慢吞吞地打开放在石桌上的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沉声问,“你看这支玉笛如何?” 我此刻哪有心思去欣赏笛子,只看了一眼,连声道:“好,很好。” “那你再给我吹吹当日在宁寿宫里吹的曲子。” 他仍是侧身端坐,没有看我一眼,接着沉声道,“试试看这笛子音色如何?” 当日那首曲子是我想吹给八阿哥听的,只是现在,我怎能再吹?也不想再吹。强忍着喉咙干得开裂的疼痛,轻咳了一声,“奴婢还是觉得竹笛的音色更好。” “哦?”他有些诧异地抬眼看我,然后目光又回到玉笛上,良久像是在思索什么,沉吟道,“这么说你不喜欢了?” 我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好失落的?难道他还打算把这么名贵的玉笛送给我了?我此时也无暇多想,只想快些躲回屋子去,有些着急地道:“四爷没其他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急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刁难我折磨我,斜睨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道:“就那么不想对着我?” 这时只觉得胸腹那股热气越来越重,游窜全身,汗水已打湿重衣。拉了拉领口,才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已明显颤抖,“奴婢不敢。” 他这时似也觉察到我的异样了,仔细向我看来,我慌忙垂下头,但却因为难受,不由得全身轻颤。他还在不慌不忙地问,“那日我令人送剑去将军府,你也在那里?” 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知道他问话的用意,但此刻我的全部精神都要用来和那该死的迷|药对抗,也没法去猜测他的心思,只想快速结束对话,他问什么我就一五一十老实回答,“是,奴婢碰巧也在那里。” 他“嗯”了一声,他本来就已知道我当时在场,那句话根本也不是问话,这时接着问,“你觉得那把宝剑与将军合称吗?” 我连连点头,“合称合称。” 他现在要向我套什么话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问话还没完,“你觉得沐将军喜欢吗?” 我有一瞬愣住,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冰冷的剑锋泛着的冷月青光,八阿哥决绝的一剑向我刺来,就是那把剑。恐惧和心痛蔓延,神志竟有一瞬清醒,他哪是在问什么宝剑不宝剑,他是在问沐晨风到底是不是向着他的。但是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只能含糊应道:“将军随身带在身边,定是喜欢的。” 他似有一些满意地点头,又继续问,“你当时见过将军试剑了?觉得将军武艺如何?” 我心里大骂,他平时不是冷面寡言的么?怎么这会儿那么多话?还有完没完了?不知道那药效要什么时候才过去,汗水不停往外冒,我也顾不得去擦,快速答道:“将军剑术高明,出神入化。” 他又看了我一眼,似在猜测我答得这么干脆到底是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半晌才沉声道:“那你觉得以将军现在的状态,能不能督兵备战,抗击北方寇贼?” 我现在是多么想神志和身体分离,难受得要死,什么都无暇多想,但还是听得出这句问话才是关键,关系到沐晨风,关系到八爷党,也关系到我,不能随便乱答。沐晨风一定是以旧病为由,不带病督战,他送剑让沐晨风试剑,是想看他身体恢复到什么程度了,是想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带兵,至于他到底有什么深沉的目的,我也没法再分析下去。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轻声一哼,“在猜什么?之前不是答得挺快的么?” 体内热气翻涌,冲击着我最后一点点理智,他问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不会放我走了,我还怎么撑得过去?那就不要再苦苦强撑了吧,只是放纵一次,只是身不由己,也好过这般难受,好过这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但是,我还是不愿意,不愿意那么低贱,在他面前。 浑身燥热难当,嘴唇已经干得开裂,体内就像埋得有个炸弹,似要炸裂。他的手指在桌上悠闲地轻敲,还在等着我回答,但是我想不出要怎么回答,嗓子干得冒烟,忍不住道:“奴婢觉得很口渴,四爷不介意奴婢喝口水再说吧?” 我也不等他应允,两步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喝起来,入口初时只觉得清凉甘甜,像是冰水浇熄了咽喉的那股火苗,说不出的舒服,一口气喝完了一壶,才开始觉得辛辣火热,我知道那是饮鸩止渴,可是横竖都是死,或许能醉死,是更好的解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声音一沉,“那是酒,不是水。” 我当然知道那是酒,不是水,只是现在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分别? 夜色中,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冷暗了两分,冷冷一笑,“我有那么可怕?对着我还要喝酒来壮胆?” 不能再对着他,我一开始就该装病不见他的,没有想到那迷|药有那么厉害,更高估了我那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样的控制力。意志,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当自己都怀疑的时候,它就像高楼倾塌,一瞬湮灭。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想了,转身也不知要向何处去。 他用力地一拉我手,我本就已经迷迷糊糊了,这时更是站立不稳,身子一软就跌坐进他怀里。 他微微一怔,我也瞬间怔住了,抬起眼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分明的轮廓,刚硬的线条,彷如石刻般冷峻。只是此时,他深沉的眼眸中,却似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疼溺的眼神,令我如坠迷雾。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冷酷背后,竟也有那么一丝难以觉察难以捉摸的柔软。自顾公子开始,他留在我心里的,就是一个清瘦、孤独、冷漠、高傲的身影,仿佛天生带着千古帝王的冷寂,遥远得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令我不敢接近。只有此时,离得这么近,才看清他面上刚硬的线条,也有柔和的部分,冷如寒石的眼眸,也带着些许温度。 他的呼吸轻缓沉静,像是有一种催眠的作用,我所有的担心紧张都忽然消失,一瞬松懈,迷|药和着酒精的影响,让我最后一点点意志也渐渐模糊,身子变得好软,软得离不开他的怀抱,他坚实的胸膛,就是致命的勾引。 我倚靠在他怀中,闭上眼,后面会怎样已不是我能控制,就当是做一场梦,是救赎,是毁灭,都不要让我来决定。体内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在血液里冲撞,冲上喉头,不禁轻吟出声。 “不能喝就不要喝,现在知道难受了?” 我已经分辨不出他那是什么语气,他以为我是喝醉了?我也多希望我真醉了,而且是不省人事的大醉,那样我不会看到自己接下来会有多低贱可耻。可是当身体渐渐主宰意识的时候,那一点可悲可笑的意识还在提醒我,我即将向一个不爱的人交出身体。 他的手轻轻搂上我的腰,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一道电流透过衣服,透过皮肤,进入血液,刺激着那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更加汹涌释放。冲口而出的一声声呻吟令我无地自容,更不敢睁开眼看他可能带着嘲弄的眼眸。 “方才我竟有一点希望你喝醉,”他似在喃喃自语,声音低而轻柔,“为什么……你只有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才会和我靠得这么近?” 我睁开眼,他的眼眸里竟没有嘲弄,只有模糊黯淡的失落和不甘。 “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他眼神深深地看着我,喃喃问道,“是清醒的吗……是吗?” 我微微点头,我也很想昏迷过去,可是我却依然清楚地知道现在面对的这个人,不是我要的那个人。 “是吗?”他的嘴角漾起一抹苦笑,“你现在没有将我当作其他人么?” 我能将他当作什么人?要将他当作谁,我才能坦然地接受,一宵贪欢一夜风流? 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环抱住我。我闭上眼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他一瞬加快的心跳似也将我感染,瞬间引燃了我体内的那一团团流窜的火苗,彷如冲天大火,轰然燃烧,烧毁仅存的理智。我软软抬起手,连拉带扯解开外衣,夜晚微凉的空气钻入衣里,对我那滚烫如烧的身子来说,简直就是烈火遇上寒冰,是垂危时的解救。我继续解开里面那层薄如蝉翼的里衫脱下来,他环在我腰上的手一瞬僵住。 他的声音好似带着一丝惊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不是太知道,头脑晕晕沉沉,只觉得凉风吹在身上却是特别舒服。我只能闭着眼,什么也不去看,让他的轻视、嘲笑、讥讽统统与我无关。 身子好软,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好不容易才抬起手,伸到脖子后,解肚兜的带子。蓦地手一紧,被他牢牢抓住,他的声音冰冷得刺耳,“你想做什么?” “四爷,”我低声轻唤,睁开眼却看不清他,“就当是沁竹还给你,好不好?”我已没办法阻止身体对他的渴求,但是还要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只是还给他,然后就再无拖欠,再无牵连。 “你还知道我是谁?”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声音冷冷地道,“还什么?还一千两银子?我何时叫你还了?” “还欠四爷的人情,”我抽出手搂着他的脖子,梦呓般低语,“四爷今夜就将奴婢当作沁竹,好不好?” “好。”他冷冷轻笑,顺势拉掉我背后系着的丝带的结。 我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第60章 第六十章 情迷 他冰冷的手滑上我的背,仿佛丝丝电流刺激着每一寸肌肤,我不禁一阵轻颤。 心,仍然是抗拒的,可身体却是喜欢他的抚摸的,尤其是他的手,冰凉而轻柔,这种挣扎的矛盾和自己都不能原谅的羞耻,丝毫不比欲火焚身的痛苦来得轻,我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四爷……不要……” “不要什么?”他微微冷笑,手却丝毫未停,“你还怕我不懂温柔了?” 他是该嘲笑我的,他到现在才开始嘲笑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无言以对。 他的手自我后背缓缓滑到身前,虽是隔着一层丝薄的肚兜游走,也足以将我体内每一处火苗都点燃。难受和痛快交织,随着他手掌的移动,快感一阵接一阵袭来,想抗拒,又不想抗拒。紧咬着嘴唇,不想发出一点声音,可那一声声难耐的呻吟还是自喉咙轻轻逸出,传到自己耳中,也是既销魂又羞惭。 他冰凉的唇落在我炽烫的耳根,沿着脖子向下吻去。每一寸被他吻过的肌肤,都好似浸入冰泉,我浑身一阵惊栗,不停颤抖。他的唇隔着那一层有也似无的小肚兜,停在我胸膛上,碾磨轻咬,所有被压抑的情欲在顷刻间如火山爆发,用力一咬嘴唇,才没有叫出声。 嘴唇被咬破,一丝血腥散入口中,神智好似回光返照般一瞬清明,将我那已经沉沦的灵魂又拉了回来,颤声道:“四爷……求你……” “求我什么?”他的手滑上我的小腹,继续往下探向腿间,语声冷冷淡淡,还带着一丝讥诮,“求我要你,还是不要你?” 我想并紧双腿,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睁开眼,他面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你心里是不愿意的,是不是?”他的手停在我腿上,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怜惜。我还来不及细想,他已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我身上,将我横抱了起来,向着花园深处走去。 我颤声惊叫,“去哪里?” 他脚下不停,淡淡轻嘲,“那外面人来人往,我总不可能在这里要了你。” 回光返照已经过去,方才被他完全勾起的情欲却再次如狂风暴雨侵袭,我又一次沉沦,何苦再挣扎?反正现在心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不会承受身心分离的痛苦,不要想那么多,什么都会很快过去的。闭上眼,软软躺在他怀里,命中注定我今日有此大劫,解救我的人是他,不是已经比那些山野流氓好多了吗? 虽然这样想,眼泪还是顺着眼角不停下滑。忽然感觉浑身一凉,猛地睁开眼,周围全是水,他竟抱着我走向湖中。湖水没过他的腿,他将我放进水里坐在湖底,湖水漫至我的脖子,浮力太大,我又浑身无力,坐不稳就向后仰去。忽然背后多了一个坚实的依靠,他也在湖里坐了下来,双手自背后环抱住我的腰,让我那轻飘飘软绵绵的身子稳稳地靠在他身上。 四月夜里的湖水还很冰冷刺骨,我不禁浑身发抖,但那包覆全身的冰凉却让神智一瞬变得清醒,他的声音也比之前更清晰了两分,“现在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我蓦然怔住,已无法分辨是震惊更多,还是感激更多,震惊的是他竟然知道我是受了媚药的控制,感激的是他竟然愿意陪我坐在冰冷的湖底,帮我解那媚药。 “四爷……”我将头微微后仰,靠在他肩上,低声轻唤他。 “嗯?”他环着我的手一紧,头低了两分,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头,“怎么了?” “四爷什么都知道了?”我忍不住问他。 “我是早觉得你这丫头不对劲,不过碰到你那滚烫的身子才确定是怎么回事,”他轻叹了一声,语声中又带着一丝责怪,“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惹人生气?为什么要撑得那么辛苦,也不对我把实情说出来?” “怕四爷笑话。”我出口又是谎话,习惯了自己是一个八爷党,习惯了不问缘由不问对错地维护他,习惯了将一切不利于他的事情都隐瞒,不能向任何人说出今日的实情,不能让他在政敌面前落下连家事都管不好的痛脚,即使我已经是他决定丢弃的棋子,即使我和他已经抽刀一断,再无牵挂。 “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要闹笑话,”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冷冷淡淡,“能得你那么维护的人,一定是八弟了?” 我心里一惊,难道我到了古代就成了一个透明人?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能一下就看穿我的心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想再提今日这屈辱至极的事,深吸口气道:“既然四爷知道奴婢什么都要维护八爷,那今日的事奴婢是一句也不会说,四爷也不用多问。” “能有多难猜?”他轻哼了一声,冷冷一笑,“这种事,也就是女子争风吃醋才会弄的。” 我又是一惊,真的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他什么都知道还要那么戏弄我,和那日在他书房一样,他知道德妃的事,还逼我脱衣服,今日也是如此,他知道我身不由己,还要故意看我出丑,不知是气是悲,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你笑什么?” “笑和四爷每一次独处,”我极力止住笑,却又忍不住轻微嘲讽,“不是地点尴尬就是人尴尬,四爷就不能让奴婢穿着衣服和你相处吗?” “好像这次是你自己脱的衣服,我半点没逼过你,”他似还有些无辜,“我好心好意救你,你竟然都能找到理由怪起我来,我还真有些佩服你。” “四爷占了便宜还能说这样的话,是奴婢佩服你才对,”我现在浸在冰水里也不能熄灭心里那股羞愤难当的无名火,虽然明白应该感谢他感激他了,但嘴上就是不讨他好。 “我是占了你便宜,”他在我耳边轻声道,“难道不是你求我占你便宜?”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说话时带出的一股热气喷在我耳根,又轰然点着我体内那已渐渐熄灭的火苗,忍不住轻吟出声。 他环在我腰上的手又开始向上游走,我颤声惊叫,“四爷……” “泡在水里只是让你稍稍好受些,若是等药性慢慢散发,你得泡到天亮去了。”他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却让我无比绝望。原来先前在花园,他也并不是真的想占我便宜,是要将那药性全部引发出来,不想我难受那么久,可是迷乱时的放纵已经让我无地自容,那时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可以用还他人情让彼此都接受得心安,可而今我们都是一清二楚的,还怎么能再有那样的肌肤之亲? “四爷,”我的语声几乎是带着一丝轻泣,“不要……” 他停在我胸前的手一瞬僵硬,随即移开,半晌叹了口气,“夜里很冷,在湖里泡一夜你会生病的。” “生病也比再在四爷面前丢一次人好。”我小声嘀咕,忽然想到他还要出宫,不可能整夜在这陪着我,转念道,“四爷送奴婢回房吧,今晚紫芸和青鸢值夜,房里没人,奴婢可以在木桶里泡着就行了,四爷晚了就出不了宫了。” 他沉默不语,只是搂着我腰的手微微一紧。 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我终于忍不住问,“四爷?” “何须你这小丫头来给我安排?”他冷冷一哼,“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还想那么多。” 我怔了怔,不禁有些来气,我这都还是为他考虑,他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冷冰冰地对我,这个人,真是不能对他好。 一沉默下来,我才发现体内那股热浪又开始加剧,内热外冷,仿似冰火交融的折磨,除了两种温度极端的冲击,皮肤上还好似有小虫爬过叮咬,酥酥麻麻,恐惧再一次袭来,不觉将手移到他手上,想抓紧却没有力气。 他似感觉到我的异样,翻过手掌,紧握着我的手,低声问,“很难受吗?” 我点点头,又摇头,害怕他又要动手动脚“帮”我。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一种安全的感觉通过这一握传至每一处神经,我不禁有一瞬心神激荡,却忽然不再害怕了。 他默然片刻,沉着声音开口,“你那么会讲故事,给我讲一个吧。” 我又是一怔,随即明白,我讲那些嬉笑玩乐的东西哪会是他想听的?他只是想让我说话分散下注意力,不会觉得那么难受。我也没什么故事可以对他讲,只是很担心他这样留在宁寿宫里,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有些不安地问,“四爷若是不回府上,福晋不会担心吗?若是差人进宫来问……” “妇道人家管得了那么多吗?”他的声音又是一冷,“你以为谁都有你那么胡闹?” 我迷惑不解,也很不服气,未经仔细思考就冲口而出,“妻子关心夫君怎么就是胡闹了?” 他握着我的手有轻微颤动,半晌带着一丝暧昧轻柔的语气,“你说什么?” 我正要重复一遍,忽然意识到他这语气不对,往前一回想,才蓦然惊觉,我那句话好似有些歧义,我怎么那么没脑子,他刚说了没人有我胡闹,我就接了一句妻子关心丈夫不是胡闹,也难怪他会理解错了,我只想忽然有个地洞可以将我埋进去。虽然解释有些苍白,但还是要说,“奴婢是说,福晋会关心四爷啊,就算做什么都不会是胡闹。” “只是叫你重复一下你那句话,你解释什么?”他冷冷轻笑,“你这丫头,一向说话都这么有意思。” 说得我好似是故意的,我能有他有意思?没意思的话都能被他想得有意思。还是不要再和他胡扯了,讲故事算了,管他爱听不爱听,最多不过是对牛弹琴。我想了想,决定给他讲童话,那些美好的童话,伴着我长大,让我从小懂得憧憬,懂得对人对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只是日益接触的现实冲刷了儿时的梦境,但我始终觉得,每一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那些五彩缤纷的童话相伴,都应该有一片心灵的净土需要守护。 看到他和德妃的关系,其实有种难言的心酸,他的养母地位再高,也弥补不了缺失的生母的母爱。那一刻,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母性忽然冒了出来,孑然孤高的他,那一刻缩小成为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我从《白雪公主》讲到《灰姑娘》,再讲《睡美人》,讲《豌豆上的公主》,讲到后来,我自己都有些迷迷糊糊了,一停下来,才发觉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冷月无声地洒下一片清辉,泛在漆黑的湖面。 他一直没有一点反应,我以为他睡着了,这死寂的夜忽然让我有些害怕,忍不住低声轻唤,“四爷……” “我在听着,”他收紧了环抱着我的手,良久问,“你讲的那些,你相信吗?” 不待我回答,他又接着问,“有情人最后都能终成眷属,王子公主从此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你信吗?” “奴婢相信,”我想也未想地道,“就算故事以外有太多的不遂人意,就算明知道是假的,奴婢也宁愿去相信。就因为前路艰难,只当有坚信的东西在前方,才能坚持走下去。”那是我想守护的心灵的净土,一场美梦。 他“嗯”了一声,像是若有所思。 我轻声问,“四爷相信吗?” 他默然良久,才淡淡开口,“如果每晚都能像今夜这样,你靠在我怀里给我讲这样的故事,或许我就会相信。” 我暗暗叹息,洗脑果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持续洗脑,才会卓有成效。 他的声音忽然轻柔了许多,喃喃道:“那样的话……故事就成真了。” 我蓦然一惊,他的意思是想和我夜夜都在一起? “现在还很难受吗?”他的声音平直刚硬,可我还是听出了那一丝柔柔的关心,点头道:“好多了。” 现在体内那股热气已渐渐消散,只是身子仍很软,放心地靠在他怀里,从未想过会让我靠在身边的人是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向他靠近。只是这一晚,看不到他冷峻的面容,惧怕感就远了,虽然整晚也未听到过他的笑声,但是他的声音也不似平时那么冰冷,比往日容易相处多了。抛开他四爷的身份,未来雍正皇帝的身份,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听到童话一样会犹疑、又想憧憬的普通人。 这一刻,他不是四爷,不是八爷党的政敌,只是胤禛,只是一个愿意和我坐在冰冷的湖里,守着我,陪着我的胤禛。 可能过了今夜,我们再也不可能像此刻靠得这么近,我来自未来,却看不到未来,不在乎谁登帝位,不在乎谁主春秋,只有胤祯,是我一定要保护的人,谁要将他囚禁终生我也不允许。 我抓紧胤禛的手,几乎可以看到未来的对抗有多惨烈,我们都没有错,他没错,胤禩没错,胤祯没错,我也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道路,都有自己想维护的人,输赢都无怨无悔,无惧无退。若有一天,历史终不可改,若要死在他手下,我依然会微笑着忆起,这一夜,这一个他。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不见 我果然病了,醒来的时候头又晕又沉,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是怎么回到房里,谁帮我换了干净的衣服,我全然不知。 青鸢的声音在床头响起,“醒了吗?先将药喝了再睡。” 我还是浑身无力,她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我扶得坐起,这一折腾,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睛将药喝了,每咽一口,喉咙都像刀割一样疼痛。哑着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辰时都过了,你还真是烧糊涂了,怎么就掉进池塘去了?”她一向温柔的声音里也多了两分责怪,“都多亏四爷把你救回来。” 昨晚我是怎么在他怀里睡着的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他说我是掉进了池塘?也对,他总不可能说昨晚抱着我在湖里泡了一夜,可是他昨晚没出宫,也没给太后说一声,不知道会怎么样,我又担心起来,强忍着喉咙的疼痛开口问,“四爷人呢?” “在太后那里请安,”她顿了顿,还是迟疑着道,“不过太后将他单独叫进了房里,连伺候的人都遣退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心里一紧,他这么大个人夜里没有出宫,那肯定是瞒不了的事,青鸢只是个宫女,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太后那里,他总不可能也说我掉进池塘了,他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那太后会不会追查整件事?会查到八福晋头上,会连累八阿哥?但他若不说出实情,又怎么向太后交代? “病得这么重就睡着吧,”她轻叹了一声,“有什么事四爷自会担待,你想那么多也没用。” 听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也不相信事情是我掉进池塘那么简单了?我想什么都是无用,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总不能冲去太后那里编故事了,更何况我也根本编不出什么合理的谎话。躺在床上,身体上所有的病痛疲惫对我来说都已是一种麻木的感觉,只是心却好累,一直清醒,半点也未曾麻醉。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煎药。”她替我盖好被子,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迷迷糊糊的似睡未睡,似梦还醒,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外间屋子又响起了紫芸和青鸢的声音。 只听青鸢道,“太后好似很生气呐,对来请安的人都称病不见了,今日要小心伺候了。” “怎么不气?宁寿宫里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怎么能不气?”紫芸的声音充满了怒气,“传出去才不知要让多少人看笑话了。” “你小声点,”青鸢压低了声音,“小陌在里面睡着呢。” “我说话就是这么大声,”紫芸的声音更大了两分,“她听到便听到,她有脸做还怕人说了?” 我蓦然呆住,我做了什么竟让紫芸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还有四阿哥,不知他怎么对太后说的,竟惹得太后生气了? “小声些,”青鸢有些责怪她道,“你急个什么?气个什么?小陌做了什么了?” “她……她……”紫芸吞吞吐吐半晌,冷哼了一声,“她那些羞人的事我说不出口,你问她去。” 我心里一惊,她知道我和四阿哥的事了?正心慌不知怎么办时,忽听她二人恭声道:“八爷吉祥。”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来了,我还是会紧张,不能原谅他的狠心无情,但又怕他是有苦衷的,不能分辨他话里的真假,才干脆不听他解释,但我还没有想象中那么拿得起放得下,心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期盼,期盼他是在乎我的。 他的声音清淡得不带任何感情,“四爷昨晚什么时候走的?” 紫芸小声答道:“四爷昨晚没走,留在宁寿宫的,现在在和太后说话。太后身子不舒服,让各位主子今日不用请安了。” 他良久才“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沉默无语。 紫芸又道:“小陌病了,在里面睡着,奴婢去叫她起来给八爷……” “不用了,”他打断紫芸,语声中竟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失落痛楚,令我的心狠狠揪紧,“她定也很累,让她睡吧。” 我微微一惊,紫芸明明是给他说我病了,病和累是两回事吧?还是他已经知道迷|药的事了?福晋果然是用的苦肉计,他昨晚回府就会一切都知道了,这时一来就问四阿哥什么时候走的,那是以为我迷|药发作的时候,是和四阿哥…… 我倒抽了口凉气,不敢再往下想,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口对他说,我是清白的。可身子却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蓦然想到,他是我的什么人?我是他的什么人?我有什么需要对他解释?罢了。与其怪罪天意,不如认清现实,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无法完全信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终是没有进来看我一眼就走了,不见也好,不见不念,从前一切都勾销。 紫芸走了进来,神色很难看地瞪着我,我也看着她。从前她们拿我开玩笑,青鸢一直是向着四阿哥多一些,她则一直是向着八阿哥的,我忽然有些明白她对我态度的转变了,她一定看出我和八阿哥没有从前那么亲近了,她以为是我负了他。 最好的姐妹也不能理解,心里是多苦的感觉,可我无从解释。 “醒着呢?”她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还带着淡淡嘲笑,“现在好了,八爷一句话也没有地走了,四爷还在太后那里领罚,太后都快气出病来了,你满意了?” 我微微苦笑,有谁知道,我才是一个重伤的人呢?只是短短数月,我就好似已经看尽起落沧桑,心已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原了。 她还在继续谴责我,“你是出身大户人家,当个奴才委屈了你,你一直不甘心不安分,可是八爷已经很不错了,对你也好,你还去勾搭四爷干什么?你还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我看就是一个小丫头也没你那么不知羞耻。” 原来她是这么看我的,不耻我的卖弄,不耻我的招摇,她以为我想高攀八阿哥,可是除了那片刻不真实的温柔和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又得到了什么?但她说我不知羞耻,我的确无话可说,我不可能去解释自己中了什么迷|药,不能再提苦法寺求子的事,那样对格格的名誉也有损伤,我这才想起格格来,惊道:“格格呢?” 她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格格昨晚泡澡睡着了,房里没人伺候,泡在凉水里睡了一晚,现在也是重病不起,你倒是鬼混得开心,等着太后罚你吧。” 我依然只能沉默,她那一肚子怨气仍未消,不知是羞是气,忽然红了脸,侧过头道:“昨晚我看到的事也不会说出去,往后你还是检点些吧,宁寿宫里来往的人也不少。” “看到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但还是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问她。 “昨晚八爷来给太后请过安后,我送他出去,他问了青鸢你在哪里,就往花园去找你,”她叹了口气,脸红得更厉害,“什么都看到了,你……你竟然脱了衣服坐在四爷怀里跟他亲热,我都要被你羞死了,亏你还是名门闺秀。” 我眼前一黑,有种眩晕的感觉,天呐,他竟然看到了那一幕!原来我还不止是在四阿哥面前丢了人,原来,我还在最在乎的那个人面前丢了人。心又开始有了一丝压抑的疼痛,蔓延撕裂。 她还在那喋喋不休,“我还从来没见过八爷那么难看的脸色……” 她再往下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拉上被子蒙着头,不听,不想,这一刻,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喜欢有多深,痛就有多深。但再痛也有淡忘的一天,再喜欢也有放下的时候。除了时间,没有什么疗伤的药。 这场病比我想象中更严重,一连五天我都只能在床上躺着,头脑没有几个时候是清醒的,喉咙肿得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每日只能喝一些汤汤水水。太后来看了我两次,也没说罚我的事,神情一如往常的和蔼可亲,我不禁很好奇四阿哥那日到底对她怎么说的。不知紫芸是不是骂了我一通后消了气,还是青鸢劝导了她,她对我还是像从前那样了,也没再提我那丑事。 听说格格的病也拖着没好,她身子本就娇弱,比我还病得严重,八阿哥每日都会去看她,有时是半日半日地陪着她。四阿哥受了太后什么罚,我就没打探出来了,听青鸢说他这几日都没来过宁寿宫。 我一个人不被打扰地在房里养病,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寂寞,甚至有些希望可以一直这样病下去,可以逃避所有的人,逃避所有不想面对的事。 白天黑夜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天已大亮,我仍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一个很熟悉动听的声音。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前缘 我被紫芸摇醒,她几乎在我耳边大叫,“快起来,良妃娘娘来看你了。”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说谁来了,她已用力地拉着我的手拖我起来。只听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小陌还病着,不用多礼了,让她躺着吧。” 随着声音,一个美丽清雅的身影已绕过了屏风,我这才看清是良妃,又惊又急,慌忙挣扎着爬起来。 “你坐着吧。”她走到床前,竟伸手来扶我靠在床头,她自己则在床边坐了,又替我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柔声道,“再凉着就不好了。” 紫芸机灵地眨眼笑道:“娘娘没什么吩咐,奴婢先去太后那里伺候了。” 良妃微微点头,她便行礼走了。 每当有个什么妃要找我,我都特别紧张,虽然她很温柔和善,从来没为难过我,但我还是莫名紧张,不知道她来找我干什么,迟疑着开口,“娘娘深居简出……” “再深居也得偶尔出来下呀,”她不待我说完,看着我笑道,“隔段时间也得来给太后请个安,正巧听说你病了,就来看看你。” 我也不敢去猜想她是专门来看我顺便给太后请安的,只得嘿嘿傻笑,“谢娘娘关心。” “瞧你都瘦了好多,让人看了心疼,”她温柔的目光落在我面上,淡淡问,“这天气都已渐渐暖和了,着个凉也不至于就病得这么重了?” 我蓦然一惊,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一句客套之后又是直入主题,她对我这一病数天还有疑问?虽然她未必相信,但我还是只能说这个宁寿宫上下都统一的口供,“奴婢不小心掉进池塘,呛了凉水,穿着湿衣服吹了风,受了风寒,所以就……” “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她打断我的话,也不再追问,笑了笑,很随意地问,“你这一病,也没在茗珍身边伺候了?” 我点了点头,小心答道:“这几日都是秋月和双喜在服侍格格。” “茗珍那孩子我以前倒也很喜欢,可她和胤禩终是无缘,”她轻叹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起来,“现在她有沐将军这个好归宿,也是很好。” 她淡淡然然的表情和语气让我猜不出她想表达什么,她是想格格成为她的儿媳妇,还是想格格安心嫁给沐晨风,不要再纠缠八阿哥?猜不透,还是不要开口乱讲话,继续傻笑。 “胤禩什么都好,就是太疼沭敏我不喜欢,”她继续淡笑着说,“哪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微微有些吃惊,她是不喜欢八福晋的,可能是因为福晋始终没生孩子吧。过去的人真是没把女人当回事,就连女人自己都是如此,不能生孩子就被视为一件废品。只有八阿哥是不同的,他是不同的。 “过去的,当然只能过去了,”她还在继续说,“不过下一个,我却不想他再错过了。” 终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是格格已经是过去式了,不应再勉强,可八阿哥近日总来宁寿宫陪格格,这对他自己和沐晨风都不好,所以良妃担心了,来给我说这话,是想我从旁劝导格格,不要到最后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后弄出一个三角恋的悲剧。 既然她说透了,我也不能再装傻,微微笑道:“其实格格是很明事理的人,喜欢一个人至情至深,会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会做可能给对方带来伤害的事,娘娘大可放心。” “我就是喜欢小陌你这样明事理的人,”她看着我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两分,面上的笑容如幽兰悄然绽开,“前面那些事我倒没什么担心,胤禩自己也会处理,我就是怕他一味宠着沭敏,就算有好女孩儿喜欢他,也要望而却步了,是不是?” 我的心怦然一跳,忽然想起她曾经说希望小妖嫁给星海小神的话来,我一直没有正面答复过她,她终于又来问我了。但是现在更不可能了吧,我不能忘记他一剑刺来的冷绝,他也不能接受我和四阿哥迷乱时的亲热,我们注定是越行越远的两个人。 她静静看着我,似在等着我回答,但是其中的事情错综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我也不知要从何说起,垂了眼,心下却不安起来。 “或者小陌还在介意从前的事?”她见我不说话,又柔声道,“胤禩既然拒了婚,那当然不会再有纠葛。” 她这话还提醒了我,就当我介意吧,正好八卦一下他和孟家的事,装作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孟大人还时常找八爷,从前……从前的事……真断了吗?” “你这孩子,还真多心,”她笑了起来,又叹了口气,“茗珍嫁给沐将军那是不可改变的事,而孟大人找胤禩,当然只是因为朝政上的事,当年孟家那个女儿早已不在了,难道还能前缘再续?” 我大吃一惊,猛然抬眼看着她,惊道:“不在了?” 她微微点头,又叹了一声,有些惋惜地道:“胤禩与沭敏大婚后两年仍然无子,皇上赐婚,让他纳兵部右侍郎孟大人的千金为侧福晋,这事还比赐婚他和茗珍早一年。” 我又吃了一惊,这爆料果然很有价值,原来他和孟家千金的赐婚还在格格之前。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后来呢?孟家千金也和八爷青梅竹马?” “哪有那么多青梅竹马?”她笑叹了一声,“他与孟家小姐一面也未见过。” 我随即明白了,过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素不相识才是正常的,格格那是特例了。 “不知是不是上天特意安排,他遇到的每个女子都那么特别,”她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又深了,“孟家小姐也是个很刚烈的女子,因为胤禩拒婚,她羞恨难当,离家出走,孟大人四处打探,才在杭州打听到她的消息,但追去杭州时,她却被山贼掳去,逃走时摔下山崖。孟大人因此痛失爱女,与胤禩反目成仇,多年不相往来。” 我心头一震,一丝恐惧的感觉袭来,这个故事,怎么那么熟悉?多像当日我对玉容所编造的小红的身世,姓孟的朝臣千金,在杭州与家人走散,被贼人所掳,逃走时摔下山,被一贫穷人家所救,从此失忆。 世间会不会有那么巧的事?这是巧合还是什么?那时我连顿都没打一个地编出小红的身世,编得那么流畅,真是我灵感涌现信手拈来,还是那本就是她残留的记忆,因为我的穿越被渐渐唤醒?小红会不会真是兵部右侍郎孟轲的千金? 我颤声问,“孟家千金叫什么名字?” 她还未觉察我的惊慌,轻声笑道:“孟菁,小名清清。” 这惊人的故事和相似的名字,瞬间令我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陷入了一场被安排的命运,而安排这一切的,是上天,是让我穿越的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我不是无意来到这里,不是随便投身在一个人身上,一切都早已被设计,被注定,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挣不脱、逃不掉那已划好的轨迹。兜兜转转一圈,从孟清成为小红,成为林芷陌,却忽然明白,小红是三百多年前的孟清。 我始终还是自己,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却有一种无边的恐惧像毒草蔓延全身,冷汗将衣服湿透,我浑身颤抖,用力抓紧了被子。 “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脸色忽然这么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是被安排的,被设定的,不可改变的,可怕的念头一直萦绕在脑子里,令我快要窒息,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还是驱散不了那丝恐惧。 她伸出手帮我顺着气,带着一丝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很仔细地看着我,却不再说话。 我极力让自己平静,安慰自己也许是巧合,只是巧合。这样对自己说了几十遍,终于冷静下来,向她解释,“奴婢先天心脏不太好,一听到很惨的事就会觉得很难受,让娘娘担心了。” “不要紧,”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孟大人自爱女死了之后,思女心切,才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小女孩才六岁,肯定是不可能嫁给胤禩了,他找胤禩只会是朝政上的事,你现在放心了?” 她说到孟家小女儿的年龄,忽然提醒了我,迫切地问,“孟菁小姐许给八爷的时候有多大啊?” 她想了想,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是十三岁吧。” 我忽然像是松了口气,那是巧合了,她只比八阿哥小了六岁,但我却比他小了九岁,那不会是一个人了,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只轻松了片刻,又被自己推翻了,我没有小红的记忆,她被卖到玉容家父母双亡,没人知道她真的多大,也许我现在根本就不止十六岁,看这身子发育得这么好,倒更像是十八九岁。这样一想,又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胤禩也没有想到因为他拒婚,孟家小姐会离家出走,更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她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他也时常觉得很对不住孟家。” 我忽然想起了那时问他还记不记得孟清的情景,因为那孟家小姐叫孟菁,所以他第一反应是不认识,后来却又说似乎记得,那应是想起了她小名叫清清,不能确定我说的孟清是不是孟菁,所以要我给他几日时间,向孟轲查证我与孟家有没有关系。我那时竟还以为他是仇诺,试探我拖延我,原来我将一切都搞错了。我那些复杂诡异的身份,连我自己都要被搅糊涂了。 “小陌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她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我,似在等我的答复。 我沉默半晌,看着她道:“娘娘再给奴婢一点时间好吗?奴婢想清楚了,会对八爷说。” 她笑了笑,也不勉强我,只点了点头,轻声道:“趁着这段时间无人打扰想想清楚也好,我不方便呆太久,你自己好好养病吧。”她说完站起身。 我掀开被子欲下床送她出门,她却按着我的肩,又将被子拉上来替我盖上,温柔一笑,“不用送我了,自己歇着吧。”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我靠在床头,仰头望着床顶的纱帐,越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不知道还能怎么走下去。继续逃避,还是勇敢一点?勇敢去问他那日要对我说什么,就算不能分辨真假,也不妨听一听;勇敢去向他解释我与四阿哥没发生他想的那些事,最多不过是被他冷冷回一句“关我什么事”。不管结果是什么,至少我就心安了,不会觉得可能错怪了他,也不要让他可能误会自己。 就这样,下定决心。下了床,穿戴整齐,化一个美美的淡妆,遮盖了那晦气的病容。推门走出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争锋 整日闷在房里躺在床上不知天日,还以为良妃刚来给太后请安不久,应该还是清晨,哪知已是下午。随即明白,良妃不想见人,偶尔来一次,肯定不会找众人来请安的时候了。 那这时也见不到八阿哥了。本来是想一鼓作气将事情解决了,这下不知何时才又有勇气了。天意吧。渐渐喜欢上用天意来充当逃避的借口,尤其刚知道了小红可能是孟家千金,更确定这不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我们都是被上天玩弄的棋子。 反正已经收拾打扮得这么规矩了,不想再回房去躺着,索性去太后那里卖个乖讨个好。 走到太后寝宫,穿过外厅往里走去,刚掀开帘子的一瞬我就傻眼了,太后坐在宽大的软榻上,青鸢在一旁给她轻捶着肩,紫芸端着水果在旁伺候,而左侧两张椅子上,四阿哥和八阿哥正襟端坐。 我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呆在那里,这完全是我意料以外的情形,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他们会在太后房里。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进去了,现在已是追悔莫及。我怎就没找个小宫女先问一下情况就闯进去了呢? 八阿哥神色冷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就移向我对着的地方。 四阿哥还是面无表情,但脸色却没有以往那么冷峻,我脑子里竟忽然出现那晚坐在他怀里的情景,和他靠得那么近的时候,看到他面上的线条冷硬柔和交织,就像此刻这般。他眼眸深深地看向我,目光柔得像光滑的丝带。 我的心怦然一跳,不敢和他目光相对。目光向下,就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那一刻思维竟不受控制,脑子里瞬间浮现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的画面,他冰凉的唇吻在我身上的感觉,顷刻间被唤醒,顿时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明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拼命叫自己不要想,但越克制那些画面就越清晰,只能在心里无力地哀叹。难道以后每次看到他,都要想起那晚的事吗? 紫芸一声咳嗽将我从心慌意乱中惊醒,无意识地向她看去,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当日骂我时一般冷漠,这一眼却让我那不受控制的思绪平静下来,心底涌上一丝羞惭,定了心神,但面上的红晕却非一时半时能褪下去,只低垂了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后的笑声还带着一丝诧异,“小陌?你怎的来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掀帘子的姿势,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低头小声道:“奴婢许久没有伺候太后,现在病好了来看看太后有没有什么吩咐,不知道太后在和四爷八爷聊天,奴婢先告退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润朗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你过来。” 我暗吸一口气,仍是垂着头走上前去,感觉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儿,又莫名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病一场倒变得更漂亮了。”太后呵呵笑了起来,我却感觉血液都涌上了脖子,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也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她没有继续拿我玩笑,转向那二人,声音沉了下来,“朝政上的事哀家也不想过问,只是今日你二人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她还是没说出来,我心里却很吃了一惊,难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伺候了她大半年,我知道她每日诵经礼佛清心寡欲,好似什么都不多理会,其实是个心里特别明白的人,而且这紫禁城肯定没她不知道的事,但她今日竟干预起朝政来,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直觉今日朝堂上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忍不住悄悄抬眼向她看去,她连连摇头,面上是既失望又痛心的表情。 八阿哥垂了眼看向地面,一言不发。四阿哥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片刻还是低声开口,“胤禛和八弟只是政见上有分歧……” “政见有分歧,也不用那么争锋相对是不是?”太后打断他的话,声音又沉了两分,“你们在朝上相互揭短,相互诋毁,成何体统?让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做何感想?你们真是政见不同,还是借政见不同要争个什么输赢,以为哀家不知道么?”她说到后来,声音已带着一丝寒意。 我心里大惊,还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皇孙这么声色俱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却已经可以想象,当时那失控的场面肯定不是一个争锋相对能够形容,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生气这么激动了。这两人都是极其深沉冷静的人,应该不会控制不了自己说不该说的话,难道是他们争论的事和夺嫡有着重大关系,才谁也不能让步? 四阿哥被太后打断,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也垂眼沉默了下来。 青鸢抚着太后的背,让她那口气顺了下去,太后微一挥手,示意她停下来,接过紫芸递过的茶,喝了两口,才又道:“你们不止是朝廷臣子,更是皇帝的儿子,做什么事都应该三思而行。你们一向办事得力,深得皇帝器重、朝臣拥护,更要慎言慎行,知道么?” 他二人都没什么表情,只点头道:“知道了。” “看看你们今日,哪有一点兄友弟恭的样子?”太后先前语声还柔和了一点,这时又严厉起来,“胤禛你是做兄长的,一点也不懂谦和吗?还有胤禩你,你言语之中可有将胤禛当作你的皇兄?你二人这样,怎么在众兄弟中做表率的?” 虽然这话对双方都是各打五十,但从那语气中,我还是听了出来,太后是偏袒四阿哥的。不管什么情况,都应该是大的让小的,长辈也多是偏爱小的,可到了太后这里,却不是这样,我心里明白,是因为良妃的原因。 心里忽然难受得像刀在割,抛开我和他所有恩怨,每当看到、听到因为良妃出身低微而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我就好心酸。再怎么努力证明自己也得不到认可的感觉,会让人发疯,尤其是这不认可的人还是自己最亲的父亲,最亲的祖母。换了我,肯定受不了,肯定早已疯了。他一直平静的面容下,该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要多坚毅,才可以笑得那样云淡风轻? 静静看着他,眼泪又不禁涌上眼眶,像那时凝望他的那一眼,只一眼,已是痛彻心扉。 他微微抬眼,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似乎怔了怔,眼神一瞬迷惘。 我心慌地转过眼,四阿哥目光如电,冷冷看着我,面上柔和的线条顷刻间消失,只剩下一个冷硬的轮廓。 太后又喝了一口茶,忽然向我看了一眼,目光微一停留才转向他们,“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当要分得清轻重。今日的事,就当是一场闹剧,皇帝不曾疑心,哀家却清楚得很你们真正的争端在哪里,谁要在后宫乱来都不行。”她说了这话,又看了我一眼。 我惊得全身一颤,那个隐有深意的眼神,仿佛一道血色预警,我瞬间明白,她将我留在这里听她说这番话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就是那个争端,她是在警告我们三个人。这紫禁城哪还有比她看得更透的人?她一点都不老糊涂,比谁都精明。 伴君如伴虎,我不是伴的君,却比伴虎更可怕。如果有一天真发生了什么事,被处置的肯定是我,不会是他们,果然如那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吗?远离四和八,才可以躲过生死大劫。但是要怎么才算远离呢? 又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太后道:“胤禛你政事繁忙,哀家就不多留你了。” 四阿哥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胤禛先告退了。” 太后“嗯”了一声,又向我看来,笑了笑,“小陌,你送四阿哥出去。” 我吃了一惊,猜不透她的用意,四阿哥已转身走到了门口,我只得向太后告退跟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耀眼,照在他阴沉的面上,将他冷暗的脸色调得明亮了一些,但是那些消失了的柔和的线条,依然没有复原。 我走在他旁边,与他保持了几个人的距离,埋着头一言不发往前走。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羞惭了,怨气可以将这些统统驱散。我此时对他就有一股子极大的怨气,虽然不知道朝堂上他们起了什么争执,但也是因为这个事,八阿哥才被太后训了一顿,现在还没完,不知道还要训什么,这都是他的错。 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自嘲地一叹,“果然一刻亲近之后,就要离得那么远了么?” 亲近?我才没想过和他亲近。继续埋着头往前走,他也沉默了。 一直这样沉默地走到了宁寿宫门口,向他福了一礼,“四爷慢走。” “你还真是翻脸无情,”他上前一步,一把拉起我,面上难掩一丝气苦之色,“那一晚的事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怎么忽然就对我这个样子?” 我好像是很无情,那一晚的事我当然想忘得一干二净了。谁叫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谁叫他当了皇帝以后那么残忍地对八阿哥和胤祯?我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骤然转冷,怒瞪着我半晌,无奈叹了一声,“到底怎么了?” 我还把他弄糊涂了?不过他肯定是想不到我气他什么。看着他那索然无辜的神情,我又有些心软,这一心软竟又想起那晚的事来,眼前仿佛浮现那月下清湖,他抱着我坐在冰冷的湖里,画面静谧无声,像那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水面,心也静止澄明。 只觉脸又有一瞬发烫,微微心慌,不能让他知道我又在想那丢人的事了,赶紧找话说,“太后生这么大的气,今日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还是带着一丝冰凉,冷哼了一声,“我说出来,你也是站在八弟那一边。” “四爷只是坚持政见,没有针对,那又何必介意别人怎么评判?”我也冷眼看着他,轻声一哼,“除非四爷就是有其他心思。” “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心思?”他仍是冷冷地看着我,语带嘲讽,“你不会觉得是因为你吧?” 他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眼神却又似有一丝暧昧,紧紧盯着我。我顿时有些脸红,垂下眼不敢看他,半晌小声问,“那晚的事四爷是怎么对太后说的?” 他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说的?” 我其实只是担心他将实情说出来了,那样太后就会知道格格这一场病又是怎么得的,会降罪八福晋,会连累八阿哥。 “你当然不是在担心差点害了你的人,”他仍然紧盯着我,语声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嫉妒的味道,“你担心的另有其人,是不是?” 我已经明白在他面前就是一透明人,这样也好,不用费心地伪装,不用掩饰,连抵赖都不需要,也回瞪他道,“是,就是四爷想的那样,四爷没有将八福晋的事说出来吧?” “如果我说出来了——”他拉长声音,眼神有一瞬转黯,轻叹道,“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向我靠近了?” 我怔了怔,他这黯然神伤的神情竟让我的心有一丝莫名的触痛,从前我不曾细想,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当我知道了在太子府救我的人是他,知道了他为了我和德妃作对,更有了那一晚,我是感激他的,我能感觉他对我是不错的,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我都算是不错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丝迷惘,又叹了一声,“你放心,太后知道那晚留在宁寿宫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任何人都无关,也与你无关。” 我又怔了怔,也就是说他将所有的事都自己揽下了?没有说出福晋和迷|药的事来。 “把手伸出来。”不等我多想,他又沉了声音。 “做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步上前,抓过我的手,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个白玉镯子,硬往我手上套,我挣扎着抽手,但却被他抓得好紧,只一刹那,镯子已经戴在了我手上,晶莹光滑的白玉,里面带着一丝一丝的血红,耀人眼目。 我大惊失色,急叫道:“奴婢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想将那镯子取下来,他却仍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很用力,竟有一丝疼痛。我不再挣扎,他才稍稍放松,但还是轻握住我的指尖,另一只手转动着玉镯,柔声道:“不要取下来……” “不要取下来……”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我茫然失措地看着他,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忽然听见一声大咳,侧头看去,紫芸正在几丈外狠狠地瞪着我,在她旁边,八阿哥神情冷淡地看着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退却 他们缓缓走来,紫芸仍是瞪着我,我这才发现手还被四阿哥握着,慌忙抽出手,他们已走到面前。 八阿哥神色平淡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镯子,转向四阿哥道:“四哥还没有走?” “就要走了。”四阿哥神色不变,似很随意地问,“皇祖母留下八弟,还在说今日朝堂上的事?” “没有了,”八阿哥淡淡道,“只是说胤禩近日老是做些触犯父皇的事,叮嘱以后不能这样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么看来,太后也还是心疼他的,这似乎是更大的讽刺,虽然怜惜,却又要伤害。 四阿哥“嗯”了一声,冷冷淡淡地道:“八弟为朝廷的事不辞辛劳,但是也应该多花些时间管好自己的家事,有些事在外面闹闹不打紧,闹进宫里就不好了。” 我不由得向他瞪了一眼,明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还要提出来惹起争端。他对我的愤怒只是漠然地回应,但眼眸里却似多了一丝妒意。 八阿哥的神色还是很平静,淡淡一笑:“多谢四哥教诲。四哥要出宫吗?一起走。” 我的心又是一紧,他们已经并肩走了。我这时再有勇气,也不可能冲上去拉着他要把话说清楚了,只能看着他们远去。 晚上,陆陆续续有人来请安。我还在外面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太后那里伺候,忽见紫芸送八阿哥出来。仿佛那日场景重现,她又蹩脚地装肚子痛,再将宫灯强塞到我手上,八阿哥只是神情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就举步而去。 我紧紧跟在他旁边,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不笑,也不说话。沉默得陌生的表情,让我的心一阵揪紧的疼痛,我几乎都忘了是他对我无情在先,现在却觉得好像是我对不起他了。好似那日在花园,他看着落花静静沉默的样子,平淡的面容下,隐藏起不易觉察的忧伤,一旦觉察到,他的伤,他的痛,他的不舍,就是最锋利的刀刃,最致命的毒药。 我已经无可救药。 想打破那可怕的沉寂,想抱着他,也许只是一次相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可我终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跟在他旁边,一路无语地走下去。 夜风微凉,也像极了那一夜,第一次动心动情,只因他为我系上披风时的一刻温柔。不同的是,那时他的眼眸亮若寒星,淡笑如画。而此时,眼前却只得他黯然的背影。 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他开口,不知道是先让他解释,还是我先解释。眼看就要走出宁寿宫,心下也有些急了,暗一咬牙,也不想那么多了,唤道:“八爷。” 他脚下微微一停,又往前走去,也没看我一眼,淡淡问,“什么事?” 还好他没有不理我,我也才说得下去,紧追上两步,小声试探问道:“那日从外面回来,八爷有什么话要对奴婢说?” 他默然片刻,仍是淡淡道:“现在已经不用再说了吧。” 心又有一瞬停顿,然后重重地缓跳,他已经没话对我说了,那我还需要解释什么? 原来当他要和我了断的时候,就是这样无声,转瞬陌路。断吗?就此断了?那不是我所期盼?我们何必如此折腾对方,欲放不放,靠近又推开,分开又纠缠。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能回到他为我系上披风的那一夜,不能回到盛世赏灯的元宵夜。喧嚣带走的,不止是长街的流火,还有渐冷的心;静默留下的,也不止是清晰的呼吸声,还有终究无语的结局。 可是还是不甘心,我是不是从来没勇敢过?是不是该勇敢一次?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宁寿宫,我忽然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不介意了,什么都不介意了,不要他解释。愿意做一枚棋子,为他下一盘生死博弈的棋局,只要那手心的温度是真实的,只要他曾经眼里的心疼是真实的。 他停下来,还是没有看我一眼,目光却落在我手上的镯子上。我想拉低袖子遮住已经来不及。四阿哥送给我的镯子,我不想戴着的,只是取了一下午也没取得下来,只好暂时不管它。 “那个姻缘结你还戴着吗?”他淡淡问。 我怔了怔,我没有戴着,早就没有戴着,他为我重新戴上那一天,回宫后我就取了。 他眼神黯淡地看着我,“没有戴着了,是吗?” 我无言以对,那是他说的继续照顾我的理由,是我不要的,我现在又要要求他什么? 不想放手,可是手却在颤抖,不想松开,却只得松开。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头了。 璃妃新阔的几间宫房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李公公来宣我去看一看。我知道那什么验收之类的都是假的,是佟佳静璃想见我才召我去。 现在还是害怕见她的,不再是因为她的心狠手辣,而是因为内疚,无法面对她,对着她,良心就会备受折磨。从来没想过,最亏欠的人是她,而且还不知道能怎么偿还,无法偿还。 到那的时候不巧她去了良妃那里,玉容要带我过去,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等她。良妃也是个我不敢见的人,上次她来宁寿宫要我想清楚的事,我想不清楚,而且也不需要再想了吧,八阿哥已经抽身,我也应该放下。 不想说话,不想伪装开心,在现代活了二十二年,也没在这里一年那么漫长,那么艰辛,什么都不是我应该追求的,连命运都不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若此刻的我,只是三百年前的那个我,一切都已是定局。 玉容陪我坐在房里,目不转睛、一脸忧色地看着我,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你和八爷闹僵了吗?” 她果然是看得出我心事的人,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微微苦笑,“算是吧,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无尽往复,我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终点了。 她还是很担忧地看着我,轻叹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沐将军那么正直的人怎也说你没良心?可我认识的小陌却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我惊叫起来。沐晨风说我没良心?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她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要不要对我说,良久才道:“这几天随璃妃去找太子妃窜门儿,在毓庆宫都见着沐将军了,就和他闲聊了几句。我心想你常有机会出宫去八爷府,他和八爷又那么熟,就随便从他那里问问你的近况,哪知他却很冷漠,还道这么没良心的人不提也罢。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和八阿哥之间的误会有他什么事了?他还真是多管闲事。关键是他说我任性不讲理什么都好,我怎就没良心了?顿时也有些来气了,“谁知道有什么误会?我还莫名其妙。” “瞧你这生气的样,就知道有事发生了,”她更担忧地看着我,轻声一叹,“他没有具体说什么,不过那话里的意思我还是懂的,他觉得八爷对你很好,但你却太无情了。” 他亲眼所见那一剑向我刺来,若不是他伸手抓住剑锋,我已经gaover了,这也叫对我很好?我实在看不出好在哪里。微微冷笑,“是很好啊,可惜我消受不起。” 她又重重叹了口气,默默无语地看着我,澄明的眼眸里满是关心,半晌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是向着八爷的,如果只是赌一口气,错过了会很可惜,我相信沐将军不会看错,八爷心里也是有你的。” 有我又怎么样?弃车保帅的时候还不是一点也没犹豫?我还差点就做了替死鬼。关键是我后来都不计较了,他竟还不理我了。死缠烂打是一种精神,但我偏偏不具备那种精神,说得冠冕堂皇是尊重他的决定,其实只是自己又一次怯懦地想逃避。 “小陌你是有思想的人,自己肯定能想清楚的。”她面上终于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这是沐将军让我交给你的。” 我颤抖地伸手接过,看到那朵木雕的郁金香,心里又起了一股无名火,当日拿这信物向他求救,他怎不早些赶来?来得晚也就算了,还要拉起八阿哥一起来,事情发展成后来那样,他才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这是小陌你的东西?”她不知道我心里正怒火冲天,仍是笑道,“这花好漂亮,但却从来没见过,是什么花呢?” 我怔了怔,怎么去解释这来自未来的郁金香?怒气顿时就消了,干笑道:“胡乱想的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似有些吃惊,但还是没再多问。这时静璃回来了,她笑着去扶门帘。 我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见过璃妃娘娘,娘娘吉祥。” 她扑哧笑出声来,“这里又没外人,瞧姐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好笑。” 我站起身,抬头便看到她如花笑颜,美得惊心动魄。脸色不似上一次那么苍白,未施脂粉,也带着一丝浅浅的红晕。 我无法抑制对着她的那种负罪感,只能一本正经地拉开距离,只有疏远,才没那么痛苦。仍是恭恭敬敬地看着她,“璃妃娘娘今日找奴婢来有何吩咐?” 她无奈轻叹了一声,“在小陌心里,我就只是璃妃吧?” 我咬着嘴唇不敢接她的话,她微微苦笑,“今日是良妃想见你,正等着呢,你过去吧。” 我心里不由得一紧,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怎么也躲不掉。 极度不安地往良妃那里去,一路上都在想要是她问起我和八阿哥的事,要怎么才能说得清楚。可直到到了她面前,也没想出个说法。不知道这一年,是我智商锐减,还是周围的人战斗力都飙升了,好像很多事情都无法应付,还到处欠下人情,最后就成了没良心的人了。 良妃在花园里吹那支陶埙,低而宽厚的声音像层层海浪,一重重推送出去,远远散开。那曲子很熟悉,正是八阿哥当日唱的那一曲。 她看到我来了,仍是未停下吹奏,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等一会儿。我静静站在一边,听着那浑厚的声音、动人的旋律,眼前又浮现他光芒四射的样子,唱歌时的深情,好似烙印,在那时打动我的一刻就已印在了我心底。 一曲吹完,她吩咐身旁的小宫女将陶埙拿去收好,才向我看来。 我走上前去向她行礼,“奴婢见过良妃娘娘,娘娘……” 她不等我说完,已伸手拉我起来,顺势提了提我的衣袖,那个白玉镯子就露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松开手,面上还是带着淡淡微笑,“我道他这几日怎么那么沉默,果然是因为这个事情。”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更加不安,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吗?”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压迫感,但语气却还很清淡,“这个‘血胭脂’,曾是一代国母所佩戴的东西。” 我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握着手腕,暗中用力,想将那镯子取下来,可是那镯子自从戴进去之后就好像变小了,我尝试了好多天都没取得下来。 她故意转过眼,对我那取镯子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缓缓道:“这是太皇太后戴了差不多一生的东西。”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是孝庄的东西?那要是能带回现代可就发财了。这想法一闪而过,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紧要关头,我怎么想到钱上去了? “太皇太后晚些年缠绵病榻,皇上想给她冲喜,为她祝七十四岁大寿,”她不知道我心里那些财迷的想法,继续缓缓说道,“寿宴上,皇子公主们还表演了节目,太皇太后很高兴,赏赐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 我觉得问这个“血胭脂”是不是太皇太后送给四阿哥的好像有些多余,心里算了算,孝庄七十四岁的时候,八阿哥才五岁左右,不知道他有没有得什么赏赐,忍不住问道:“那八爷有表演什么吗?” “他唱的那首蒙古歌,”她眼里的光芒一瞬温柔了,似乎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个令她骄傲的儿子,“你也听过那首歌的。” 我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那是蒙古语,我还一直以为是满语。想那孝庄是蒙古族,那这首歌应该很能讨她欢心了,不禁有些激动地问,“那太皇太后送给八爷的是什么?” “本来是这只‘血胭脂’,”她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笑容,但眼眸里却忽然多了一丝幽幽的怨恨,“可是到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不禁有些紧张。 她淡淡一笑,“太皇太后听他唱了那支歌,很高兴,都取了镯子准备送给他,只是问他那首歌是谁教他的,我已经向他使了眼色,可他还是如实说了。” 她没再继续往下解释,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又是因为良妃,因为她低下的身份,就算是孝庄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也一样带着封建等级权贵的眼光。他那么聪明的人,即使当时只有五岁,也该明白良妃使眼色的意思了,他若说是养母所教,那这镯子一定就是他的了,可是他没有。因为这是良妃教他唱的第一支歌,因为这对他和良妃,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孝,成了错,错得多不甘心?将这些不公歧视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是何等残忍? 我心里忽然又气又恨,康熙老儿如此,太后如此,连孝庄也是如此,最可恶就是康熙,既然嫌弃,又苟合什么?贪图一时快感,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太皇太后听他那样一说,态度一下就冷淡了,转而将镯子送给了四阿哥,”她顿了顿,又淡淡一笑,“还开玩笑说那是送给他未来福晋的嫁妆,让他将来送给心爱的女子。” 我的心猛然一跳,她神色不变地看着我,但眼里柔和的光芒却在一点一点消失。 “没想到这镯子现在竟到了你手上,”她紧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也不似先前温柔,“你考虑清楚是要一直戴着了吗?” 我摇头,暗中更加用力扯那镯子,想取下来。我哪里知道这东西还有这样的来历?眼前忽然出现那日八阿哥淡然的神情,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们微笑。孝庄的一句玩笑,赋予了这镯子特殊的含义,四阿哥亲手给我戴上,意味着什么?我是他心爱的女子?他亲眼看到四阿哥给我戴上,心里会怎么想?而且,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想起了那段童年的往事吧?想起这个镯子本是属于他的?那他的心,该是痛的吗?可他还在四阿哥面前笑得那么自然。要多少次将心酸痛楚、愤恨不甘深埋心底,才能淡定从容,笑如春风? 那一刻,我的心痛如碎裂。 她看着我,面容从所未见的凝重,“你不嫁胤祯的事,还没有对德妃和他说过吧?” 我摇了摇头,胤祯还未回京,我还没机会说,德妃应是已经知道结果了,也不需要再说。 “那你就不要再说了。”她的声音忽然一冷,“十四阿哥会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愣住了,这是她今天找我来的目的?上一次她还劝我做她儿媳妇,现在却要将我推走了。 “既然你根本没打算和胤禩在一起,那就让他绝了念想,他不可以再因为你做错事!”她的神色从未有过的冰冷,语声也从未有过的狠绝,“如果你是为他好,就离他远些,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 我再次一愣,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了,知道他将盐商案让给太子被皇上责骂,知道他主张备战出兵北方,皇上很不高兴,知道他和四阿哥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太后生气了。第二个她,就是第二个连累他的人,他不能再走错一步了。 我是想帮他的,结果竟成了拖累他的人么? 01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人么? 她看了我一眼,语气转淡,“十四阿哥的孩子快出生了,他肯定赶不回来了,等生了之后,你去永和宫看看。” 我沉默不语,她又紧盯着我,“你明白了吧?” 我终于点了点头,我去看舒舒觉罗氏的孩子,就意味着我接受走入那个家门。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原点,一切都没有改变。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取镯 良妃的话言简意赅,明明白白说完了,我匆匆告了退,她继续留在那里。 一离开她的视线,我就开始在花园里到处找大的石头,这个该死的镯子,什么一代国母,什么价值连城,我才不稀罕,取不下来我就砸碎它,让它见鬼去。要是早知道这里面还有个让八阿哥这么失意心酸的故事,我当时就砸了它。 那一刻,好像对谁了充满了怒气,康熙、四阿哥、太后、孝庄,都一个样的讨厌,都该和这镯子见鬼去。 捡了块砖头那么大的石头,举起来,就要砸下去的时候,忽然又有些害怕起来,不知道会碎成什么样子,要是把动脉割破了血流不止,那我不是死翘翘了?这一犹豫,手又有些发软,放下石头继续拼命扯那镯子,可是骨头都要被挤碎了还是取不下来。 没办法,豁出去了,安慰自己应该也没那么衰就割破大动脉吧。再次举起大石头,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眼一闭,就对着那镯子砸下去。 “你在做什么?”忽听他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紧接着手上一轻,那块石头已被夺了过去。 我睁开眼,转身看着他,他将石头随手扔进土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手。我慌忙拉下衣袖,但是已经来不及,他一把抓过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之色,我却瞬间迷惘了。 此时我那只手实在是丑得有些惨不忍睹,都是为了取那镯子,弄得又红又肿,还有往日的淤青。我挣了挣,想抽出手来,他却紧紧握住我指尖,语气中夹杂着温柔、责怪、生气和无可奈何,“哪有你这么蛮干的?手都被你弄得这么肿了,怎么可能取得下来?” “取不下来,才只好砸了它啊。”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了眼小声轻叹。 “那不更是胡来?”他的语气又严厉了两分,“割伤了手怎么办?而且,你知道这是谁戴过的东西么?” “知道,太皇太后嘛,”我冷冷轻嘲,“那又怎么样?取下来奴婢也想砸了它。” “你胆子还真是不小,”他的声音更冷,“要是让人知道你砸了这镯子,那是死罪。” 我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除非八爷说出去,不然谁会知道?” “为什么要急着取下来?”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我一眼看透,“我额娘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心里有些着慌,但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娘娘只说这是太皇太后戴过的东西,奴婢觉得配不上,所以才要取下来。”那些让他伤心的往事,我还是当作不知道,不用再提了吧。 “傻丫头,”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又带着那丝令我迷惑的疼惜,喃喃轻叹,“你不听话的时候,真是让人气得不想看到你,但有时善解人意起来,又让人好生心疼。” 我怔了怔,他没怪我了?他肯定是了解良妃的,怎会猜不到她对我说了什么?看到我连死罪都不理会定要砸了镯子,他也知道那都是因为在意他的感受吧?可是我和四阿哥的事,他就算知道我是身不由己,难道也可以毫不介意吗?到底他是亲眼看到我们那般亲热的啊。 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想看透彻,他却更为高深,一年时间,我真的靠近过,可是对他的了解,依旧停留在那几十年破碎的历史里,除此以外,我对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一无所知。 “你这磨人精,”他将我的手顺势一拉,就将我拉进怀里,轻叹了一声,“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你来讨债的?” 我微微一怔,怎么我还一直觉得是我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还债来着?看来我们的接触沟通,实在是有够失败的。 终于抱着他了,终于被他抱着,过去未来都模糊不清,只有此刻,真实又清晰。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收紧双手轻声问。 “什么也没想。”靠在他怀里,我是真的什么也没想,只是享受那短暂相拥的幸福,都已无暇再多想其他。 “我也是,”他声音低低的,却带着春风一般的温柔,“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抱着你。” “为什么?”我仰起脸看着他。 他的眼眸澄澈明亮,闪烁着柔和的光辉,温柔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抱着你的时候,感觉自己拥有了很多,所有的尘世纷扰,宠辱得失,都可以不再想起。” 原来我对他还有那么重要?还没开心得笑出来,却一瞬心酸泪湿眼眶,是他拥有的太少,努力得太多,满足的太少,不甘的太多,才会那么辛苦。也许除了心灵的宁静,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怎么了?”他的表情隔着我眼里的那一层泪水变得蒙眬不清。 我垂下眼,将脸埋进他怀里,语声竟有些哽咽,“八爷……” “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将我抱得更紧。 “芷陌对八爷没有那么重要,也不值得八爷看得那么重要,如果八爷还想芷陌留在你身边,那就答应芷陌……”我想平静地一口气说完,可还是心中一痛,喉咙似被什么堵住,哽咽得难以出声。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他等我呼吸转匀,才开口问。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答应芷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为芷陌做那些令长辈生气,兄弟失和的傻事。” “我若是不答应,你会怎么做?”他稍稍松开我,抬起我的脸,紧盯着我的眼睛问,“听我额娘的话,嫁给十四弟,让我绝了念想,是不是?” 我满眼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德妃、良妃这些得道老仙,比起他们的儿子些,还真是差了一筹。 “是你别去做一些傻事才对。”他又将我抱紧,在我头顶喃喃低语,“陌儿……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我一时愣住了,他怎么会纠结这个问题?顿时就没好气地道:“八爷不是什么都能看出来么?那还不知道奴婢心里有谁?” “只有你的心,看不透,”他低低的呢喃在我耳边,像微风轻柔,似清泉甜醉,“陌儿……我要听你说,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你,”我将头埋进他怀里,低声轻笑,“这么明显的事你也感觉不出来,我心里才没有你这么笨的人。” 他也轻声一笑,“总有一天,我要听你说出来。” “好啊,”我抬起脸看他,“那八爷等着。” “嗯,我等着。”他淡淡浅笑,眼里的柔情似水温柔,带着一丝炽热的温度,缓缓俯下脸向我吻来,我的心怦然猛跳。 忽然一声轻咳传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良妃从不远处的树阴后走来。 我低垂了头不敢看她,她刚刚才叫我离八阿哥远些,我就把她的话当了耳边风,也不知这个表面温柔,心思却绝不简单的女人有多恨我了。 八阿哥上前扶着她,微微一笑,“额娘这么好兴致来花园赏花。” 她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幽兰般淡淡的笑容,向我看了一眼,“小陌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宁寿宫了。” 她不叫我走我也打算去告个退闪人了,这下更好。 回到宁寿宫,又尝试了一下午取镯子,多戴着一刻都让我觉得难受,各种有润滑作用的东西都试过了,还是取不下来,一时冲动,又想找石头砸了它。这时紫芸却拿着两个葫芦形状的瓷瓶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撇嘴笑道:“果然还在那瞎折腾呢。” “芸姐,别光顾着说风凉话,帮忙想想办法啊。”我将手泡在冷水里,希望热胀冷缩能变小一点,我已经把在现代所有还记得的自然科学知识全用上了,只是要把这个枷锁取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取下来。 “我想不出办法,”她狡黠地一笑,“不过有人想了。” “什么办法?”我激动又满怀希望地看着她,急切地道,“快说快说。” 她将手里那两个瓷瓶递给我,故意码着脸,沉了声音,“八爷让我拿给你的,瞧八爷对你多好,你这没良心的。” 我对他难道不够好?一个个都说我没良心,我简直比窦娥还要冤啊。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两个瓷瓶,闻了闻,一个有些膏药的味道,另一个却是淡淡花香。 “一瓶是消肿的药,另一瓶是润肤的,”她接着道,“八爷说,先拿几天将肿消了,再涂上那个润滑的香露,就能将镯子取下来了。” 我一边涂药一边问,“八爷人呢?”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她瞪了我一眼,撇撇嘴道,“八爷来请过安,当然是走了。你这死丫头,见着了又要气人,见不着又要想,你说你是何苦来着?” 原来旁观者都看得这么清楚,只有我自己不明白,说一句心里有他都那么难,明明就是有吧?旁人都看出来有的。但是他怎么没看出来?怎么还不确定?而我,几时又变成一个不敢坦诚感情的人? 还是很害怕,害怕最后会成了拖累他的那个人,他的前路,一步也不能走错。所以,有些真情才只能深埋,只是,明知不可为,却情难自禁。 感情不可控制,能控制的只是我们的行为。我们好像已经走入一个困局,他也应该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为了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也许他也想绝了念头,才要一次次将我推开,未免泥足深陷。而我,也想走出,却始终摆脱不了这个困局。 对他而言,我是不是也是算命先生口中那个祸福同倚同生的人?那靠近还是远离,对他好像都不是帮助。可惜历史上没有孟清这个人留下,我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的我和他到底有什么纠葛,最后不是化骨扬灰,也定是差不多的结局。若这是我的一次重生,有没有可能改变什么?半局死棋,还有生机,可生机又在哪里? 所有的问题都想不出答案,可这些问题却一连几天都在折磨着我。转眼胤祯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已经生下一个小格格。 良妃的话还是必须得理会,只好带了礼物去永和宫,先听她的话稳着她就是了,反正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谁知道过几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呢?现在想多了也是无用。 先去德妃那里,她现在看到我,是连面上的假笑都不用摆了,冷声问我,“你来干什么?” 我早已想好了说法,“十四爷曾经对奴婢说,很想看到这个孩子出生,没料到会被派往热河督建行宫,一去数月,恐不能赶回,所以他离京前叮嘱奴婢要代他送一件礼物给小格格。” 听到这是胤祯的意思,她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就算日后问起,胤祯也会帮我圆这个谎的,这倒不是很担心。 她挥了挥手,似乎极度不想看到我,“那你过去吧。” 看来败在自己大儿子和静璃手上这件事,还让她余怒未消,我也不敢多停留碍她眼,赶紧退出去。 舒舒觉罗氏躺在自己房中修养,一见到我来,立刻让人扶了她坐起来。她对我还是像那时一样热情亲切,又吩咐了小宫女上茶伺候,完全是把我当作了她未来的姐妹。 我却一直提醒自己是来完成一件良妃交代的任务,片刻也不想多呆,客套地说了几句要注意身体,好好修养之类的话,就拿出礼物准备闪人了。那是一床小被面,因为今年是狗年,就绣了一个卡通狗上去。 她展开一看,脱口惊赞,“这太喜气可爱了,小陌你真是心灵手巧,你以后可要多教我。” 以后?等我嫁进来再说吧。不过她夸我心灵手巧我就惭愧了,我可没这么好的刺绣功夫,只是绘了图案,让紫芸、青鸢帮忙赶了几日才绣出来的。 谦虚了几句,借口宁寿宫还有事就向她告退了,人也看了,礼也送了,任务也完成了,管她和德妃要怎么想,我也不理了。 转去德妃那里告辞,还在门外,就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大叫,“他是你亲弟弟,你不帮他也就算了,现在你还要和他抢,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我心里一惊,她在对谁发那么大的气?正犹豫着要不要悄悄走了算了,门忽然被拉开了,四阿哥脸色极其难看地出现在我面前。德妃眼里的寒光像冰刀一样射向我,我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完了,她肯定是要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了。 不等她说话刁难我,四阿哥已经拉起我的手,大步往外走去。我还有些没回过神,心里更加害怕,不敢回头看,连走带跑跟着他。 他的手冰冷得刺骨,还有轻微颤抖,他也一定在害怕,毕竟那是他亲生母亲,他竟然拉起我从她面前走了,不孝的罪名注定要跟随他一辈子。 出了永和宫,他还紧握着我的手,我停下来喘气,带着惊疑的眼光看着他,“四爷……” “我额娘叫你来永和宫做什么?”他打断我的话,先问起我来,“她有没有为难你?” 我怔住了,思维有一瞬停顿,片刻后才有些明白,敢情他听说我到了永和宫,以为是德妃叫我去的,就去问德妃,结果两人吵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他凝眸紧盯着我,声音又冷又沉,“她是不是为难你了?” 我回过神,慌忙摇头道:“不是的,娘娘没有叫奴婢来,是奴婢自己来的。” “你疯了么?”他眉头一皱,面色更加阴沉,“你还来这地方干什么?” 我也不想来的啊,当初在永和宫的那两日煎熬,现在都还让我心里不舒服,但是我也不能说是良妃叫我来的,只得将那谎话又编一次,“十四爷离京之前叮嘱奴婢,侧福晋生下孩子后,让奴婢代他送一件礼物去。”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握着我的手忽然一紧,脸色更加冷然,“十四弟只是个小孩子,他能给你什么?” 我用力抽出被他捏得发疼的手,狠狠瞪着他,声音也不由控制地冷淡了两分,“奴婢本就什么都不要。” 他面上闪过一丝震怒之色,看着我良久,脸色转柔,轻叹了一声,“还在为那日八弟受了太后责骂的事生我的气?” “奴婢不敢,”我还是瞪着他,“奴婢不知道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妄断谁是谁非,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白的,连家事都处理不好的人是四爷你。” “你要维护八弟,是不是也不该对我如此不公平?”他微微冷笑,“我与额娘弄成今日地步是因为什么?我还真是没想到说这话的人会是你。” “四爷尽管将罪名都推在奴婢身上吧,”我也微微冷笑,“那样四爷就会忘了在奴婢进宫以前,已经与德妃娘娘关系失和了。” “进宫一年,还是一点都没变,”他眼里像是闪过一丝无奈,叹了口气,“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子说话,还是只对我才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怨气?” 我微微一怔,他忽然拉起我的衣袖,脸色骤然转冷,像是凝结了一层寒冰,“镯子呢?” 他那比风雪还冷的眼神像是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我不由得退了一步,深吸口气才保持了平静,淡淡道:“那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能收下,已打算四爷晚上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就还给四爷。” 他一脸阴霾地看着我,半晌冷冷问:“前几日璃妃的新宫布置完成,你去了长春宫,是良妃对你说了那个镯子的来历吧?” 我心头一震,不等我说话,他又冷冷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个镯子的意义,那也该明白,我既然送出去就绝无收回的可能。你现在不愿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自己戴上它。” 说完,他目光很坚决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谪仙 又到了和紫芸、青鸢她们定的月末扫除日,我要陪着格格,就没回房去打扫。自从格格进宫,我在那屋子住的时候也少了,不用的东西基本都收在箱子里,只有一些书稿放在外面。 我那《因缘劫》的剧本写了一半了,上次拿了前三场给满堂红排演,据说效果很好,是每单生意都必点的戏。前几日又赶了几场稿子,没来得及装订,和着抄的几卷佛经,还有一些无聊时写着玩的诗词,散放在桌子上,平日她们都不动我的东西,就越堆越乱。 格格午休时,我准备回去收拾一下,才发现紫芸已经帮我收好放进了箱子。她见了我,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干嘛这副怪样子?”我忍不住问道,“你做了什么坏事?” 她嘿嘿一笑,“小陌,我帮你收拾书稿的时候,发现你箱子底下有一个好漂亮的檀木盒子,不过我没有乱翻,真是无意中看到的。” “那有什么呀?”我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看到就看到了,干嘛做贼似的。” “我和青鸢打赌,”她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咯咯笑道,“我说这盒子那么名贵,你又藏在箱子底下,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猜是你家人给你的嫁妆,她猜是你和心上人的情信,我们赌了一个月的月钱。” 我愣住了,这两人实在是太没谱了,总是喜欢拿我的事情打赌,无奈叹了一声,“如果都猜错了,是不是月钱就归我了?” “错不了,”她眼里狡黠的光芒更甚,“瞧你那么珍藏的样子,肯定是嫁妆。” 我微微苦笑,我哪里是珍藏?压箱底是因为不想看见,免得心烦。转身从箱子里将那檀木盒子取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笑叹道:“你们自己看。下个月自觉将月钱交给我。” 青鸢小心地打开了盒子,立刻就失望地苦着脸了,里面没有什么信,只有四件东西,胤祯送给我的白玉梅花钗、八阿哥交给我的锁心姻缘结、沐晨风给我雕的木质郁金香、还有四阿哥定要我戴着的玉镯“血胭脂”。每一件东西,和那四个人一样,都有一些我不想承担、不愿面对的意义。 不经意间,竟有了这些沉重的牵联。 其实我多想回到和胤祯勾手指的那个时刻,他单纯地想保护我,甚至要助我攀龙附凤,都令我满心感动;多想回到八阿哥为我系上披风的那一晚,定格他的温柔,他的疼惜,不要后面的靠近和疏离,我会永远站在他以外的世界,守护他翻云覆雨。多想回到初见沐晨风的那一天,他白衣如雪,剑眉斜飞,宁愿他在我心里,永远只是一个病恹恹的人,不要知道他显赫的身份,不要他是仇诺的暗示。四阿哥,真没什么想和他回去的时刻,只希望从未遇见,永远不要遇见。 呆呆出神,紫芸一连叫了我几声也没听见。她紧张地摇着我的手,微皱眉头,“小陌,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过神,看到她的担心,有些歉意地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心事。” 她看了我两眼,迟疑着问,“这些都是四爷送给你的?” 她亲眼见到四阿哥给我戴上那个镯子,以为这都是和他有关的东西。我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不是,都没什么重要的,所以让它们压箱底了。” 重要的,我不敢要,要不起。有些事发生了,不能当作没发生,有些事经过了,不能说忘记就忘记。人生纵然能如初见,又如何? “收起来吧,”紫芸一边帮我将盒子收进箱子,一边很过意不去微微笑道,“别想不开心的事了。” 青鸢见了我那一瞬失神的样子也有些内疚,怕我再多想,赶紧说道:“小陌,屋子我们打扫就行了,你多陪格格吧,她就要回去了。” “回去?”我吃了一惊,声音不觉大了两分,“回裕亲王府?为什么?” “要准备和沐将军成亲了呀,”紫芸对我迟钝的反应有些鄙视,斜了我一眼,“亏你还是一天在格格身边跟前跟后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还有四个多月才成亲吗?”我一头雾水,又有些怀疑地问,“难道提前了?” “现在知道要常去太后那里消息才灵通了吧?”紫芸有些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皇上要沐将军下月中旬率军出战漠北,这一去恐怕要半年后才能回来,他和格格的婚事也不能一拖再拖,所以皇上就决定下月初八给他们完婚。” “下月初八?”我惊叫起来,那只有十来天了。那一刻,忽然感觉眼前黑了一下,一阵眩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受,其实一直知道他会和格格成亲的,只是觉得时间还早,不去想,就没什么事,时间忽然提前,我才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没有解决。他是仇诺,虽然与我无缘,但我也希望他能娶一个心里有他,真心爱他的人,那个人绝不是格格,他们的结合只会是一个悲剧。我还说要帮玉容争取,但是我自己的事好像都已经将我搅得晕头转向,我以为时间还多,其实时间再多,也不够我理清头绪。 对仇诺的感情,我无法言语,虽然心酸、苦涩、疼痛,却没法完全放下,只因真的爱过。分手了能不能做朋友,要看分手的理由,他始终欠我一个理由。只是我的尊严骄傲不允许我选择回头,即使时空转换,即使此刻,也不会回头。也许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人,与最终在一起的不是同一个人,能相忆,不能相守。他和静璃心里的孟清诺一样,是我们软弱时可以变坚强一点的力量。我总是在无助的时候想起他,觉得他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过。沐晨风要成亲了,我才忽然觉得他要离开我了。 不曾想霸占,还是会失落。我从来就是一个酸得不行的小女子,想变伟大一点都不能。 第二天格格就回裕亲王府了,太后让我去帮着打点她的嫁妆,我又趁机出了宫,直奔镇国将军府。 还是文伯领着我进去,今日他不是在练武场,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荷塘那边传了过来,《乱红》清冷忧伤的旋律飘散在空气中,明媚的天空都似乎变得阴沉起来。 我闭上眼睛,驻足聆听,每一个音符,都与我心间的那段曲子一一印和。仇诺如火张扬、如水恬淡的样子浮现脑海,一笑惘然,已是隔世春秋。 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举步走去,他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静立荷塘边。连天碧叶,映衬着他修长的身影,他仿佛世外谪仙,不惹凡尘。那一刻,一点也不觉得他是一个身处官场,被人竞相争夺的大将军,没有了那厚重的感觉,他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清逸之气,尘世的浑浊,丝毫不能沾染他身。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看着那满塘荷叶,淡淡道:“文伯,你下去歇着吧,我来招呼林姑娘。” 我吃了一惊,他不会是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来的人是谁吧? 文伯退下了,我走上前去,忽然想起了一首采莲的诗,正合眼下情景,一时惘然,竟脱口而出,“辽西三千里,欲寄无因缘,愿君早返旋,及此荷花鲜。” 他仍是没有回头,淡淡道:“你已经知道我要出兵的事了?” “知道了,”我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有些歉疚,犹豫片刻才道,“对不起,当日在八爷府上我不该骂你的,不然八爷也不会去向皇上请求出兵……” “这次的事和你无关,”他打断我的话,声音低沉了两分,“八爷只是推荐由舒穆禄将军督兵备战,不过,日前四爷向皇上进言,说北方寇贼凶残顽劣,恐舒穆禄将军不能应对,而我已经大病痊愈,应该担此重任。” 我愣住了,那还是和我有关啊,是那晚四阿哥套我的话,我答错了,我说他武艺高强,出神入化,四阿哥才觉得他是故意装病,可是四阿哥将他支开又有什么意图? “朝政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看了我一眼,无神的眼眸忽然亮了两分,“不要卷入进来。” 他的眼神里好像有一丝关心一闪而过,快得无从捕捉,随即又只剩下茫茫的空洞。 “沐将军介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我紧盯着他的眼睛,虽然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我还是想看出一点什么来。 “问吧。”他举步走上木廊,向着荷塘中间的竹亭走去。 我紧跟上去,荷塘中风更大,荷叶像是波浪,在我们脚下翻滚。我微一沉思,开口道:“朝中政党划分,将军肯定是心知肚明,现在看似风平浪静,其实索额图一事后,就已风云暗涌,不知将军又是哪一党派的?” 他对我的问话一点也不觉得吃惊,还是面无表情,在竹亭围栏前站定,静静望着远处,良久才道:“我早已向皇上交出了兵权,朝中争斗我也不想参与进去,恐怕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了。” 我死死盯着他,想分辨他是真的想隐退,还是因为信不过我,不愿对我说。但他淡然如常的神色,让我觉得他说的又是真的。可能那一场大病,那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病,让他看透了政斗的黑暗,他是真的想脱身出来。 “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荷塘的风更大了,吹起他衣袂翻飞,他仍是看着远处接天碧叶,淡淡地问,“替谁问的?” “是我自己想知道,”我冷冷瞪了他一眼,“沐将军又以为我是在替谁问?还是觉得我对八爷那么没良心,一定是在替四爷问的了?” “是我误会了你,”他看了我一眼,神色不变,“政治上斗争的残酷不是你所能想象,你的身份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那语气并没有轻视,但我听着还是极不舒服,微微冷笑,“将军身份显赫又怎么样?以为交出兵权,皇上就会放过你吗?北伐之事,将军岂会看不出是陷阱?” “你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他神情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还是面无表情,“也难怪八爷会对你另眼相看。” “真的不能不去吗?”我不禁担心起来,这样看来,让他带兵北伐的事真有古怪了。 “君命难违。”他缓缓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出声,我却更加担心起来。 “办法肯定有的,”我绞尽脑汁想着,忽然灵机一动,“装病吧,旧病复发,也不是没可能。” 他看了我一眼,轻声笑了。 他笑了,我却蓦然愣住,第一次看到他笑,那笑容淡淡悠悠,好像带着隔世的恍惚,遥远得仿佛在离岸尽头,似那妖红的彼岸花开,悄然无声,却又惊天动地。 “怎么又是这种眼神?”他的笑容散了,一脸木讷和茫然,声音又缓又沉,“又想起仇诺了?” 是啊,又想起了,自从他雕了那朵郁金香,我就像是中了魔魇,总觉得他是仇诺。 “那个人——”他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问,“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我摇头,不可能,他的花心滥情我不能原谅,我还会想,只因为拥有的那一段时光刻骨铭心过。 他又笑了,仿佛带着某种落寞,只一瞬,我还来不及体会那笑容的意思,又消散不见。 “装病,不行吗?”我继续追问。 “这十多天不会没事发生的,”他似乎很有把握,但语气却仍是平淡而沉缓,“说不定还不需要用你的点子。” 我怔了怔,他涣散无神的目光,在那一刻一瞬凝聚,精光暴射。他都能知道会有事发生,还一点都不紧张,还好似在期待,那种期待让我莫名恐惧,仿佛是一个准备复仇的人已等待多时的那种期待。到底他的对头是谁? 我不由得全身一颤,就是他所说的残酷的政斗吗?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感觉那种见血封喉的杀气。他想抽身,还是不能抽身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既然不能退,为什么不选择进?” “你想多了,”他淡然地道,“接下来的事只是我的私人恩怨,和朝政无关。” 我泄气了,为什么到了这古代和每个人说话都那么痛苦,很无力的感觉,我随便说句什么就能被人一眼看穿,但是别人说的话我却总是不明所以。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交流障碍了。 片刻沉寂被文伯的脚步声打破,他手持一封书信走上前来,双手递上道:“将军,裕亲王府派人送来的。” 沐晨风拆开书信,神色不变,但深黑的眼眸里却已似有风云涌动。 第67章 仇诺番外(一) 契约 雍正四年,繁华落幕,烟花烬。 国色天香,奈何香消;温润如玉,奈何玉殒。 人生长恨…… 迷雾,无边无垠。 透过层层灰蒙,彼岸血红的曼珠沙华如火焰烧红天际。 踏上一叶轻舟,驶向虚无缥缈的远处。脚下死黑却又透明的忘川水潺潺流动。水深却可见底,满目皆是那扭曲、破碎的灵魂,被铜蛇铁狗噬咬,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自水底传来,散于空中,撕心裂肺,响彻天地。 “看到忘川河底的那些怨灵了吗?”接引侍者静立船头,冷淡漠然地问。 “看到了,”我微微点头,也冷淡地问,“他们为何要在那里受苦?” “执念太深,不愿轮回,”侍者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又苍凉,“轮回之人,皆要喝下孟婆汤,忘掉生前种种,才可入世轮回。可是有一些人,为了来生还记得前世所爱,选择不喝孟婆汤,而是跳入忘川河,受尽折磨,千年之后若还心念不灭,则可带着前生的记忆,重入人间,寻找所爱。” “执念……”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想起那时她依偎在我怀里,坚定认真地说,生死相随,无怨无悔,若有来生,也定要记得我,来找我。 她会不会那么傻?为了要记得我,甘受那千年苦寂和折磨? 心好似被撕裂,她如花笑靥仿佛在河底一点一点破碎。 “轮回虽苦,但只得匆匆几十年,然后就前尘尽忘,好过那千年寂寞。”侍者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一千年中,还要看到所爱的人一次一次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看到他一次一次轮回去爱其他的人,那又值不值得?” 我转眼望向那迷雾深处的奈何桥,多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清清,将前尘饮下吧,忘了我,忘了那些苦痛,我不是你值得用千年苦寂去交换的人。 迷雾渐浓,将远处的桥一瞬淹没。 小舟的终点,是阴森冷暗的阎罗殿。阎王威严的脸,在青幽的冥火下显得诡异又恐怖。 他翻着生死簿,笔下一点,冷而低缓地说道:“来人阳寿已尽,即刻带往奈何桥,入六道轮回。” “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吗?”我静静看着他,站立不动。 “轮回之人,一定要喝下孟婆汤,”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除了忘川之底的灵魂,没人能带着记忆轮回。” “那能让我再看清清一眼吗?”我想再看她一眼,想在遗忘之前,再看一眼那个我深爱的女子,也许这刻在灵魂深处的一眼,可以抵受忘却的吞噬,不能带着和她的记忆,也要印下她的样子,那样我在世间走过多少世,都不会寂寞。 “清清?”阎王继续翻着生死簿,声音一沉,“你的妻子执念太深,已经跳下忘川河,你不能再看到她了。” 傻丫头,那个傻丫头,果然那么傻。虽然已是魂魄,但仍是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一阵撕裂的疼痛,闭上眼,前尘尽现,长相思,莫相忘,若相惜,不相弃。历历在目,声声泣血。 那一刻,仿佛万箭穿心。 “恳请阎君让她轮回吧。”我睁开眼定定看着他,“我愿代她受那忘川之苦。” 他仔细地看着我,又看着生死簿,良久不发一语。 “生而坚定,死而执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世间极为罕见的灵魄。而且你还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静静看着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所有可能,淡淡道:“阎君若是看上了我这灵魄,尽管拿去,只求让清清入世轮回。” 他起身向我走来,宏亮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宇里回响,“本王只是掌管冥界的神,其上还有天帝看着,本王也不能随意拘你魂魄,需得向你说明,订下契约。” 我平静地问,“什么契约?” 他伸手一挥,侧面的墙上就出现了忘川河底的画面,和我来时所见一样,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在铜蛇铁狗的噬咬下变得扭曲破碎。想到清清也在那里面,我全身一阵轻颤,转过头看着他,再次问道:“什么契约?” 他指着那墙上的景象叹道:“不知为何,执念太深的人越来越多,这忘川河底的怨灵拥有比一般灵魂更强大的意念,但多为怨念,久而久之,忘川河上的怨气日益加重,终有一日会吞噬整个冥界。唯有将世间最为纯净的灵魄化入忘川,方可消减那股怨气。” “如何化入忘川?” “魂飞魄散,永堕忘川。” 我微微一惊,沉思良久,淡淡开口,“若要我永世不能轮回,不能再照顾清清,那阎君也需得答应我照顾好她,让她每一世都投身好的人家,都有幸福的归宿。” “这个本王答应不了你,”他摇头,冷然地道,“每一个人的命数不由本王决定。” “那我还是跳下忘川,陪她千年,”我淡淡一笑,“然后再一同轮回。” “你先听本王将话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威严了两分,“挫骨扬灰之人,就算入世轮回,也要历尽十世劫难,这十世,她会经历沦为娼妓、受刑入狱、饱受虐待等人世间所有的苦难,若每一世之间还夹着千年忘川之苦,那她将会成为世间执念最深的怨灵,将会遭受天帝诅咒,永生永世都不得幸福,就算你陪她万年忘川,十世轮回,也不能改变她的命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紧握的手一阵颤抖,挫骨扬灰也是我连累她的,这一世她已经为我受尽了苦,为我而死,为什么上天还不放过她? “深爱一个人,就是怨念吗?”我的声音也开始颤抖,“那不是生而坚定,死而执著的灵魂吗?那不是最纯净无邪的灵魂吗?为什么还要遭到诅咒?” “忘却前尘,入世轮回,乃是天道,一切妄图与天对抗的人,都将受尽磨难,”他青灰的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指着那面墙道,“你以为人人都能抵受忘川千年之苦吗?看一看多少支离破碎的灵魂,他们心念已灭,已经沉沦,将永远留在那忘川之底了……” “说那契约吧。”我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与你签订契约,只要能够改变清清的命运,我什么都答应。” “本王仍是要与你详细说明,”他的手又向着墙上一挥,那些灵魂被噬咬的画面消失了,墙上渐渐浮现出一些凹凸有致的文字,转瞬化为符文。他缓缓说道,“你签下这纸契约,本王立刻送她轮回,她将不再受千年忘川之苦,但她挫骨扬灰,这轮回的十世劫难,已是天定,无法违逆,本王许你带着记忆随她轮回,守护她十世,但是你不能爱她,否则你们都劫数难逃,十世尽头,本王送你们重回盛世历劫,若是山河易主,改变了命数,你们就解了彼此的劫,一世相守之后,两两相忘,重入轮回,一切诅咒再不复有。” “但是——”他拉长了声音,更加低沉缓慢地说道,“本王也要提醒你,若是改变不了命运,本王就要收回你的灵魄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你将魂飞魄散化于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清清会忘了你,继续轮回。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 “你可愿意签下契约?” “我不介意永堕忘川。若无她相伴,轮回千世,也是无趣。她可以为我受永世诅咒,我怎能不为她再赌一次?” 这一次,就以我的灵魂为注,赌这盛世江山。 我走向那面写满符文的墙,伸出手,在那妖冶的魔咒上,签下我的契约。 清清,等着我,十世以后,我们再在盛世重逢,我一定会改变你的命运。 流年三百年,转瞬即过,第十世,我叫仇诺,她叫孟清。 沉淀十世,她的温婉敏慧,一如往昔。只是我无法爱她,不能爱她,只能默默守护。但是当她向我靠近的一刻,我还是没忍心推开她。 三百年守候,才一次相拥,仿佛时光流转,前尘往事尽上心头。抱着她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实,那么熟悉,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要抱着她,就已足够。 三百年等待,才终于相拥,不想放开,不舍放开,不忍放开。可最后还是不得不放手。 深爱到头,却成伤害。 看着她冷月清辉般的淡淡笑容,眼眸里满是强掩的忧伤,我几乎不能狠下心。 我只能期待轮回的尽头,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我们将重回大清盛世,那个时候,我才可以再爱她一次。 那一天,我又看到了三途河边如火焰燃烧的接引之花,冥王的声音似在天边回响,“命运的轮盘已经重新开启,你即将回到十世以前的康熙盛世,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可要修改契约?” “绝无更改。” 我已经等了太久,带着所有的记忆与她轮回,看着她十世孤单,百年苦寂。我不惜以灵魂为注赌这一局,一定要赎回她的幸福。 冥王的声音穿过层层迷雾,更加清晰,“本王还要再提醒你一次,若是不能改变命运,你就将魂飞魄散,永远不能轮回。” “就算宿命不能改,只要能再爱她一次,劫灭亦无悔。” “好,既然你这么坚定,本王就成全你。”他的声音更近了,近得好似就在耳边,“本王即将送你和孟清回去,但是你们两人只能有一人可以带着记忆。” “把记忆留给她吧。”我沉默良久,终于作出了决定。那个让我生生世世都心疼怜惜的女子,她的内心比谁都柔软脆弱,忽然去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她定会很害怕,会不知所措。若能带着记忆回去,她也许不会生存得很艰辛。十世流转,她的灵魂都已刻在我的灵魂深处,纵然没有记忆,我也一定能认出她。 “那好。”冥王的声音渐渐远去,脚下的小舟忽然被卷入漩涡,我自梦中苏醒,用力睁开眼,正好看到卧室墙上巨幅的照片,郁金香的海洋中,一个女孩安然沉睡。 女孩恬静的面容渐渐模糊,只有那铺天盖地的郁金香成了我脑海中最后静止的画面。眼皮渐沉,我又回到了小舟上,随小舟一同被卷入忘川之底的黑暗,记忆被流水冲刷,一片空白。 身子很僵硬,怎么也动不了。感觉有一双手很轻柔地在我身上擦拭,耳边一个虔诚又温柔的声音似在喃喃低吟,又好似祈祷,“只求佛主保佑将军早日醒来,素儿愿折寿十年,二十年……就算要折尽全部阳寿……只要将军能醒来……素儿也愿意……” 我微微睁眼,眼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正拧了丝帕为我擦洗身子,初时一脸错愕,随即又惊又喜地颤声道:“将军……你醒了?” 一串眼泪从她深黑的眸子里滑落下来,滴在我手臂上,滚烫如烧。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她兴奋地大叫着夺门而出。 我感觉头脑一阵昏沉,恍然如梦。闭上眼,梦中一幅一幅的画面仿佛被水冲刷过愈渐清晰,金戈铁马,沙场扬威,盛世荣耀,浩荡皇恩…… “将军……将军……”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紧张地轻唤。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见我看着他,他一愣之下兴奋地抓住我的手,激动得泣不成声,“将军……你……真的醒了……” 我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微微点头,“文伯,我没事。” 目光移向他身边的少女,“文素……” “将军还记得素儿?”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声音颤抖,“素儿还以为……以为将军不认得素儿了。” 我有一些恍惚,“只是睡了一觉,怎就会不认得?” 文伯摇头叹息,“将军可知这一睡睡了多久?” “多久?” “三年啊,”文伯颤声道,“这都是上天保佑,感谢上苍保佑。” 三年?原来那么久。脑子里似乎有太多画面快速翻转消褪,一丝困意袭来,又转瞬沉睡。 夜凉如水,窗外雨打荷叶,声声入耳。 文素将一扇一扇的窗户关了,燃起熏香,走到我身边,揭开灯罩,将灯芯挑亮了些,又开始为我磨墨,完了将散放在书桌上的几本书收放整齐,又去将书架上擦得一尘不染。 “素儿……”我沉声叫她。 她停下手中的事,转身走到我面前,小声问,“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歇着吧。”看着她总是忙忙碌碌,将我的生活琐事打理得极为周到,但其实,真的没那么多事让她做。 “素儿想留下伺候将军。”她低垂的脸在灯光映照下显现一抹红晕,声音轻细却带着一丝坚定。 “你时刻寸步不离,可是怕我又旧病复发?”我不再看她,提笔作起画来。 她仍是垂着头,似有些不敢说话,半晌才小声道:“将军醒来已一年有余,可一直沉默寡言,一点也不似从前,素儿担心将军的病并未全好。” 我微微皱眉,笔下一顿。 她抬眼看着我,“将军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烦恼说出来也许就好了。” “烦恼……”我低声沉吟,“你有觉得我忘了什么事吗?” 她疑惑地看着我,似在思索,半晌摇了摇头,“将军记忆很好啊,府上什么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我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或者很重要的人。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可却什么也想不起,只是觉得一定有什么对我很重要的,被遗忘了。 “将军又在画这种花了?”她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画的画,轻叹了一声,“这是什么花呢?素儿真是从所未见,好漂亮的花。将军在哪里见过的?” “梦里。”在我醒来以前,脑子里铺天盖地皆是这种我也叫不出名字的花。 “将军日前还雕了这样的花送给那位林姑娘,她……”她的语声忽然起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夹杂着无法名状的情愫,欲言又止。 “文伯告诉你的?”我放下笔看着她。 “爷爷说将军对那位林姑娘很特别,叫素儿以后也要用心对待。”她语声中那丝莫名的情愫又转浓了两分。 “特别么?”我微微皱眉,“我大病以前有提过她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很肯定地答我,“将军以前从未提过林姑娘,听爷爷说,她是太后宫里的宫女,将军也没什么机会见过她吧。” 我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有没有见过她,但看到她的时候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芷陌……”我念着她的名字,又陷入惘然。 总觉得,一定有什么事被我遗忘了。 也许,她身上有着我的全部记忆。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风云 待文伯走后,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什么事啊?” 他也一点不向我隐瞒,只是声音比从前更为沉缓,“茗珍约我酉时见面。” 我心里一紧,格格拖不下去了,要摊牌了,我这时都不是担心她自杀的问题了,而是担心沐晨风,他是真的喜欢格格吧?是真的很期待和她成亲吧?但是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悲剧,却无法去阻止,好像千斤巨石压在心里,沉重又压抑。 脑子里把所有安慰人的话都想了一遍,也找不出一句可以安慰他的。 “你不用担心,”他看了我一眼,先宽起我的心来,“格格现在出了宫,有什么事也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担心这个,”我白了他一眼,低声问,“沐将军真的想和格格成亲吗?” “无所谓想不想,”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出乎我意料的冷漠,“这是皇上指婚,不想也没有办法。” “不想?”我吃了一惊,他也不想上演这个悲剧吧。 “茗珍是个苦命的女子,虽然我对她只有怜惜之情,并无男女之爱,”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但她真嫁给我了,我还是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我顿时如坠五里雾中,这惊人的一句话还让我没有回过神来,他是在说他不喜欢格格?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追问道:“可是八福晋说将军喜欢格格喜欢了十多年?” 他现在怎么不承认了?因为喜欢格格的人是沐晨风,不是仇诺,不是他? “我与茗珍青梅竹马,是很心疼她,”他神色冷淡,仍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旁人因此会错看吧,就好像茗珍她自己,也看错了八爷对她的感情。” 我心里一紧,八阿哥拒婚的内幕,我一直很想知道,想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天下,为了收买沐晨风,将自己心爱的人拱手让人。现在我如果开口问,沐晨风一定会说的吧?即将知道,我却害怕了,不敢问,不敢知道确定的答案,宁愿只是自己猜想,猜对猜错还可以欺骗自己。 “格格怎么看错了八爷对她的感情?”沉默了很久,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不能再当鸵鸟,什么都要明明白白,我看不透他,可是沐晨风眼里的他,一定是明白的,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不问太亏了。定下心,已经准备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不管答案是什么,有多难接受,我都要听。 他神色漠然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向远处,声音也带着一丝悠远的飘渺,“八爷对她也只是心疼怜惜,但是她一直有所误会,八爷订婚之后,也多次对她讲明,甚至狠心与她断绝往来,希望她能死心,寻个属于自己的归宿,可惜她执念太深……”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重重叹了一声。 那一刻,我不知道心里是种什么感受,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下了,一瞬变得轻松起来,可是只一瞬,好像又多了一丝压抑的沉重。八阿哥不喜欢格格,沐晨风也不喜欢格格,那就不存在他为了天下,将心爱的人让给沐晨风了,从前都是我想错了,他不是那样的人,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可是想到格格的遭遇,又真有些痛心,原本还觉得八阿哥虽然拿她换天下,但到底心里还有过她,而且她还有个真正爱她的沐晨风,哪知搞了半天,到最后竟然都不是喜欢她,她还真是个让人心疼怜惜的人。 这样一来,这场婚姻就更是一个悲剧了,这两人对对方都无感情,却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好在沐晨风还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喜欢格格都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不可能是仇诺了,这一点上仇诺完全没法比。 “就算是先帝,也不能决定皇后是谁,你根本不用为这种事觉得遗憾。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会被安排。”他没有看我一眼,却像是知道我在为他的婚事担忧,声音平淡得不带一点感情,“你虽然只是一个宫女,但是也不用指望能服役期满就出宫了,贵妃、德妃的争斗并未消停,四爷的‘血胭脂’也不是那么容易拒绝,你总会走到那一步的,拖得越久就越失控,为什么不趁现在还可以控制,选一个你还能接受的?就算不是做八爷的嫡妻,他也不会亏待你。” 我愣住了,现在他要娶一个他不爱、也不爱他的人为妻,他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好似成亲是与他无关的事,他反倒来教我要怎么做。 “将军怎会关心起我的终生大事来了?”我紧盯着他无神的眼睛,想从那深深的空洞中看出一点什么来。 他的目光停在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得没有焦点,“我只是希望八爷好。” 我更吃了一惊,他的话已经说明他和八阿哥的交情不一般吧?但他对感情那种冷淡漠然的态度还是让我很难理解,忍不住道:“将军将婚姻大事说得好似儿戏,将军可以有三妻四妾,自然不在乎,一个不喜欢,还可以娶两个三个,我却只能嫁一次,难道还不该为自己多考虑?” “你考虑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他的声音还是平淡而低缓,不带丝毫情绪,“还何必再考虑?” 一生一代一双人?我现在还在幻想吗?应该没有了吧。只是很害怕良妃对我说的话,害怕太后说的那些话。我不想拖累八阿哥,更不想看到他为了我在这个时候和四阿哥挑起争端,那样皇上只会更不喜欢他,还等不到废太子,他就出局了。 “如果将军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或许可以明白我在考虑什么。”我看着他淡淡一笑,“不过可惜,将军有喜欢的人吗?” 他神色不变,好像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牵动情绪。但他沉默良久,却好似很认真地回答我,“有的。” 他还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句句话都那么惊人,我的八卦精神一下又被勾起来了,忍不住嘻嘻笑问,“是谁?”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这激动的反应很是反感,张扬的剑眉微微一皱。 “说一下有什么打紧?”我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其实却心痒痒得很,实在很好奇能被这么个木讷的大将军喜欢上的倒霉鬼是什么人。 “孟菁,”良久他淡淡开口,“兵部右侍郎孟大人的千金。” 我惊得退了一步,像见鬼似的紧盯着他,呼吸有一瞬停顿,然后不由自主地深吸起气来。从和他见面到现在,他几乎每一句话都是一颗炸弹,而这“孟菁”两个字,更是一颗重磅炸弹,将我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他喜欢的人竟然是孟家小姐,是许给八阿哥的人,是我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或者就是三百年前的我?倒抽了口凉气,还是没从这惊人的话里回过神来,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他面无表情,但眼里却多了一丝疑惑。 “你……你……”我忽然变得有些口吃起来,“你……你和……和她……感情很好?” “未见其人,”他缓缓摇头,目光却好像温暖了起来,“只听闻过她的琴声。” 我再次呆住了,良久有些控制不了情绪地冲他大叫道:“连面都没见过,你喜欢她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八爷才拒婚的?” 如果是,那我和八阿哥的那一段前缘就是他给破坏了的?忽然没来由地对他异常气愤,狠狠瞪着他,有些疯狂地嘶声叫道:“你为什么要喜欢她?为什么?天下那么多女子,你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 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孟菁,那八阿哥就不会拒婚成全他,孟菁就不会离家出走不幸坠崖,不会被一贫困人家所救成为小红,不会受家法处置被乱棍打死,我也就不会好端端地从现代穿到这个鬼地方。我已经轮回,已经完全忘了几百年前的事,为什么又要让我再经历一次?再痛苦一次? “孟家小姐才倾天下,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茫然地看着我,空洞的眼里也像是多了一些什么。 可是我却已经看不清,泪水将他的影子模糊,无奈、无辜、无助已经让我彻底崩溃,只泣不成声地喃喃说着那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喜欢她……你不喜欢她……她就不会死……” “她没死,我相信她还活着,”他的声音低沉又坚定,“我和八爷曾率人在山下找寻数日,也未发现她的尸体,她一定是被人救走,她一定会回来。我会等她回来。” 我大笑起来,孟菁摔下山是没死,是被人救了,可她成为小红,已经被乱棍打死了。我却回来了,空有着孟菁的身体,没她半点记忆,还要在这里受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回来又怎么样?”我大笑着向他逼近,但眼泪却模糊了视线,我知道那一刻,我的样子有多狼狈,多疯狂,可是谁遇到这么荒唐的事,又能不发疯? “她回来,我会守护她一生一世。”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这句话,终于有了感情,像是带着一种沉淀了几百年的深刻痛楚,将我的心狠狠撕裂。 我睁大眼睛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却越来越模糊。 “你哭什么?”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淡漠,“清清和你有关系?” “没关系。”我冲他大声叫道,“我和你们这些人完全没关系。” 我根本不想回到我前生,也不想知道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是即将大学毕业的孟清,不是三百年前的官家小姐孟菁,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想沾惹,我只想回去! “有一些事,我想应该是你想听的,”他转身背对了我,走向竹亭边上的围栏,静立良久才缓缓道,“今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来问我,不要去打扰文伯,有些话他说出来就是犯上作乱,你也不忍心连累一个老人家,是不是?” 我怔了怔,激动的情绪还有些没平复下来,也想不起上次文伯对我说了什么犯上的话来,只擦了眼泪瞪着他的背影。 “六年前,皇上赐婚,让八爷纳孟大人的千金为侧福晋,”他沉默片刻,终于才缓缓说道,“如果那个人不是清清,他不会拒婚,不会跪求皇上多日,请求收回成命,惹得龙颜大怒。” “那当然了,八爷若不成全你,你也不会像今日这样向着他了。”我冷冷讥讽,“只可惜孟家小姐还为你们这肮脏的交易送了命。” “交易?”他平淡的语声中多了一分寒意,“你果然是这么想的。那才真可惜了八爷对你那么好了。” “你说什么?”我冲到他身边,死瞪着他。 “我和八爷之间没有任何交易,”他看也未看我一眼,仍是望着远处,淡淡道,“如果你知道三年前暗中要杀害我的人是谁,也许对八爷所有的误会都会没有了。” “是谁?”我想保持镇定,但声音却不由控制地颤抖,一颗心顷刻间悬起。 他默然半晌,神色不变,一字一字地道:“当今皇上。” 仿佛一把大锤重重击在我心上,我有刹那的眩晕,全身发软,用力抓紧身边的围栏才站稳,恐怕今日已经把这一辈子最为震惊的事都听说完了。 他说了这几个字就不再解释,我忽然想起文伯当日对我所说的话来,三年前他太锋芒毕露,又手握重兵,就连皇上也有所忌惮。我怎么早没想到?深不可测的康熙大帝,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人留在世上?飞鸟尽良弓藏,本就是沐晨风这样的人的命运。八阿哥怎么可能看不到形势?沐晨风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可以助他,但更会连累他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向远处,良久淡淡道,“自从准噶尔大战之后,将军府就门庭若市,不光是朝中武将,王公大臣也都来与我攀交情。大阿哥、太子、三爷、四爷、八爷,自不必说,其实他们看中我什么,我都清楚,只是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避退,还沾沾自喜,丝毫没有看到大祸临头。” 军功显赫,手握重兵,众将拥戴,众皇子竞相争夺,他一日不死,康熙定是一日也睡不安稳。 我不禁有些同情起他来,低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一个人死,难道还会很难吗?” “明着来,是很难,”他的话简短低沉,却又很惊人,“将军府世代供着太祖皇上钦赐的免死金牌。” 我怔住了,他虽然没有说更多的事,我却忽然明白了。不但他军功显赫,他的祖上还定是跟着努尔哈赤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所以清太祖赐他们免死金牌,康熙虽贵为九五之尊,还是不得不认这祖先的东西。沐晨风在朝中威望甚高,强加罪名给他,只会令人心不服,就算一意孤行非要治他死罪,还有免死金牌在那摆着,明着来,真是拿他无可奈何,所以才要暗害他了。果然最冷莫过帝王心。 我还是有些疑惑,“皇上身边也定有将军的心腹,皇上要暗害将军的事,事先就没有一点风声吗?” “有风声,”他又沉默了很久,侧脸上忽然笼罩了一层阴影,语声更沉重了两分,“皇上也不敢将动静做大了,只派出二十名大内死士来暗杀我,本也不足为惧,但在那之前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我中了南苗的蛊毒,才会不敌。” 我的心忽然一紧,“那后来呢?” 他淡淡接道:“那一次暗杀,大阿哥、太子、三爷、四爷、八爷事先都收到风声的,所以那之前,他们都不再与我往来。” 我微微苦笑,这才是最大的悲哀,也许他已看透了人心,世事炎凉,不如归隐。 “你方才不是问我现在是哪一方的人么?”他忽然微微转身看着我,继续平静地说道,“我这条命是八爷所救,三年前的那场暗杀,是他安排人救下我。” 我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是八阿哥救的他?明知道是康熙要除掉他,还要救他? “锦上添花谁都可以做,雪中送炭却不是人人都能做,”他继续淡淡说道,“八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算他仍然是有所图,敢铤而走险走那一步,还可以做到全身而退的,不也只有他一人吗?实在要选,是不是也应该选这样有胆识有才能的人?” 他明着是在说他选择投身八爷,可在我听来,他却是在提醒我要怎么选。所有的事都清楚了,所有的心结也解开了,可笑我一直错得多离谱,与他相拥相吻的时候,都不能信任他,不能了解他,还要沐晨风来对我说他是怎样的人。终于清楚了,却更心疼他担心他了。 看着沐晨风,良久轻声问,“皇上知道他暗中做的那些事吗?” “皇上查不到证据,不过多少也有些怀疑,”他轻叹口气,“这件事始终是横在皇上心里的一根刺,对八爷也多了隔阂。”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唯一庆幸就是他做得很干净利落,让康熙也无可奈何吧。可恼这个沐晨风,要我问一句他才说一句,暗叹口气,继续问,“那后来又是怎样的?将军既然信得过我,愿意对我说这么犯上作乱的话来,那就完完整整说出来行么?” 他转过身,目光停在岸边,似在回忆,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八爷的人从那些大内死士手下将我救回将军府,那时我蛊毒发作,一病三年。这三年,我房门外一直是百名最忠心的心腹日夜护卫,父亲也将最亲信的五百精锐调回将军府,皇上再想暗杀,也没机会,而且他也觉得我活不过来,便就此算了。但这三年,他也真做了很多事,曾经跟我的将领一级的人,差不多都被革职、降职、调职,其下将士,也完全被分散到下五旗去。我醒来之后,他还多次要我领兵试探我,我都称病未好拒绝了。下月出战北部,其实只是迟早的事,有没有你在八爷府上那一闹都是一样。八爷还想推出舒穆禄将军来保我,但这一次还是四爷胜了。” 我又震惊了,本以为只是夺个嫡,只是和阿哥们斗,现在成了什么状况?他们这是在和皇上斗啊? 历史?可笑的历史,什么都没说。沐晨风最后也是死了吧?也是完全被抹去了。这样一来事情变得好复杂,我不禁又紧张起来,担心地问,“那现在大阿哥和太子这些人又是怎么打算的?” 他平静的面容起了微微变化,像是深沉的海底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从容淡漠地道:“大阿哥还是想修补和我的关系,三爷目前还在静观其变,太子很迫切想拉拢我,常常让四爷出面,四爷明着为太子办事,其实是为皇上排忧解难,欲除掉我的。这次他以北方寇贼凶残顽劣,舒穆禄将军不能应对为由,奏请由我出兵,正合了皇上心意。” 很复杂的事好像到了他口里就那么简短几句话就说完了,我还稍稍一想,才大致明白了其中缘由,三年前那一场暗杀,这几个阿哥都已知道皇上将他视为了心腹大患,而今虽然委以重用,但大家也还拿不准皇上的心思,大阿哥觉得放弃他太可惜,还想缓和修补,三阿哥虽也觉得放弃可惜,但惧怕皇上更多,目前还在观望,太子自索额图一事后,在朝中的威信和势力都大有损伤,所以迫切想拉拢他,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恐皇上动疑,所以假四阿哥之手拉关系,四阿哥明是太子集团的人,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是完全看清皇上的心思的,所以欲除了沐晨风讨皇上的好。八阿哥,三年前救沐晨风一次,康熙虽不能确定,但他现在要沐晨风放弃带兵,又推荐舒穆禄将军代替,精明如康熙,肯定能看出他做这一切皆是在保沐晨风,是在和自己作对。 或许,现在除不除沐晨风还在其次,借沐晨风来试探这些皇子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这一次,果然是四阿哥胜了。 这一次,果然是八阿哥败了。心里忽然很难受,很沉重,如果要牺牲沐晨风才能扭转败局,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这一刻沉默又是被文伯打破,他急匆匆地跑来,神色还有些慌张,看了我一眼,向沐晨风低声道:“将军,宫里来人传话,皇上召你立刻进宫。” 我的心又是一紧,紧张地看着他,他却神色不变,看向我淡淡道:“你在府上等我,我还有话对你说。”说完与文伯匆匆走了。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逃婚 也不知那个呆呆傻傻的人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只得在将军府等着他。 一个叫文素的小丫头领着我去了会客的前厅休息,替我倒了茶,便低垂了头退在一边。 我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起她。这小丫头生得可真娇俏,水水嫩嫩的脸蛋儿,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可能感觉到我在看她,更加不自在,头垂得更低,害羞地捏弄起衣角来。 我移开目光,垂了眼喝茶,她却抬眼偷偷瞟着我看起来。 “你姓文?文伯是你……”我放下茶碗,没话找话问她。 “那是奴婢的祖父。”她怯生生地答道,显得有些拘谨。 “这么说你从小就在将军府了?”我继续找话说,其实对她也没什么好奇,虽然我这个人天性喜静,但只是喜欢一个人清静,当身边有人还这么安静就会觉得很别扭,总得找一些话说。这个小丫头很乖巧伶俐的样子,我看着就想和她拉近距离。 但却不知她是怕我还是怎么的,始终低垂着头,声音又轻又细,“奴婢从小就在将军府,六岁的时候就跟在将军身边伺候了。”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其实对沐晨风这个人我还是有极大好奇的,只是忽然想起他不让我去向文伯问话的事来,眼前这小丫头从小就跟着他,还是文伯的孙女儿,定也是他关心疼爱的,我还是不要向她打听那些犯上作乱的事为好。 暗叹口气,又端起茶碗喝茶,这一沉默,她却问起我来,“林姑娘和将军很熟吗?” “这个……”我有些迟疑,微微傻笑,“不算熟吧,我和他也就只见过几面而已。”天知道他是不是仇诺,如果他是,我倒可以说是熟悉的,熟悉得我觉得换一个时空依然能认出他,但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他?是我们还没遇见,还是他根本没有来? “奴婢想求林姑娘一件事。” 正思绪万千,被她一句话打断,蓦然发现她已抬起头,正一脸恳切地看着我,目光一瞬变得好坚定,好像我不答应她就绝不罢休的感觉。 “什么事?你说吧。”我定了定神,还是先听听看她要说什么事,量力而行就是了。 她更严肃地看着我,“奴婢想请林姑娘治治将军的病。” “治病?”我大吃一惊,摇着手道,“你弄错了吧?我只是宫里的小宫女,治病这事将军得找太医啊。” “将军患的是心病,”她半点也不像在开玩笑,细弱的声音忽然硬实了两分,“他总是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事,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但爷爷说他对着林姑娘的时候就正常很多,林姑娘一定是可以帮他的人。” 我张大了口看着她,已经完全震惊了,沐晨风对着我的时候还叫正常?那真不知道他不正常是什么样子了。文伯都说了他记忆很好,将军府上上下下什么事都记得,而且还能将皇上暗杀他前后都说得清清楚楚,哪里像失忆的人?就算他真有什么心病,我又不是学心理学的,真的爱莫能助。 “这个……”我迟疑着推脱,“我以前从未见过将军,他遗忘的事我也不可能知道,怎么帮他想得起来?我看将军是太过操劳,才会胡思乱想,总之有机会见着他,我会好好开导他的。” 她一脸感激之色,面上灿烂的笑容一瞬绽开,兴奋地道:“奴婢多谢林姑娘了。” 我点点头,暗暗苦笑,瞎子都看得出她对沐晨风的心了,不求拥有、只要他好的心境,好高的境界,静璃、格格都有这境界,我在古代所见的女子,个个都爱得这么超然,难道是因为身如浮萍无法左右命运,看透了,看开了,才有那么释然的胸怀?难怪四阿哥不相信有情人会终成眷属,会从此过上幸福安乐的生活,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留在将军府吃过午饭,又睡了个午觉,文素带着我到处转悠,但到了酉时,沐晨风还没有回来,不禁担心起来,又想到格格还约了他酉时见面,这时他在宫里赶不回来,格格等不到人一定也会担心,我还得去向格格说一声。 文伯安排人备了车送我去裕亲王府。不知为何,一走入王府,就有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那幽冥地府,冒着一丝丝阴寒之气。到处都是带着明晃晃的刀巡逻的人,这森严的戒备,令我极度不安,不敢到处乱瞧,只埋头跟在一名下人身后,由他领着去了格格那里。 格格见到我很吃惊,惊讶地问,“小陌,你怎么来了?” “奴婢来给格格说一声,沐将军被皇上召进宫了,恐怕不能如约赶来见格格。” “你见过沐将军?”她仍是很惊讶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奴婢刚从将军府来。” “小陌你来得正好,”她忽然异常兴奋地抓住我的手,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异于往常的光芒,微微笑道,“有你帮我,那就万无一失了。” “什么事?”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觉紧张起来。 她定定地看着我,口里冒出几个坚定万分的字眼,“帮我逃婚。” “逃——”我刚惊叫出一个字,她已伸手捂住我的嘴,嘘了一声,在我耳边低声道:“小声些,婚期临近,哥哥怕出岔子,外面安排了很多人监视我。” 我点点头,她才松开了手,但我心里那股紧张恐惧之情却在升级,嗫嗫道:“这个事情很严重,奴婢也帮不上忙,而且这是皇上指婚,格格能逃到哪里去?不如还是等见了沐将军再从长计议,他那么心疼格格,一定会想办法。” 其实我也知道根本没有其他什么办法,这么说不过是缓兵之计。 她果然立刻摇头,坚决地道:“我等不了了,必须马上走,我约晨风来本就是要他带我出王府,现在是王府守卫换班的时候,他来不了,有你也是一样,王府上下很多人都知道你是太后身边的人,你来说太后让我进宫,没人会起疑。” 我顿时觉得头都大了,逃婚哪有那么容易? “小陌,我求你了,帮帮我。”她使劲摇着我的手,眼里满是痛苦和忧伤,“我不能嫁给晨风,我和他都会痛苦一辈子。” 那倒是真的,我心里一直还是很想阻止这场婚事,只是没有办法,沐晨风都完全不反抗,只有她还是那么坚贞,我是很佩服她,很想帮她,但这逃婚好像还是太离谱了。 她见我久不说话,忽然松开我的手跪了下去,哀声道:“小陌,我求你,你帮我一次……你不帮我,我也只好一死……我绝不会嫁给晨风……”她说到后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慌忙拉她起来,心中极其为难,又很混乱,我是很同情她的,可这种忙不能随便乱帮,我若惹祸上身,那八阿哥要救我怎么办?又会顶撞皇上,得罪太后,那我岂不是又要连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做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已不只是与我有关。玉容、静璃、胤祯、胤禩、沐晨风,他们的命运是什么时候与我纠缠关联的,我已无从追溯,我总是能逢凶化吉,因为一直有人保护我,要说我能帮到他们什么,没有,我什么都帮不了,也许我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那样才不需要他们来保护我,不会受我连累。 我狠心松开格格的手,摇头道:“格格,奴婢不能那样做。” “你也不帮我?”她眼里闪过一丝绝望,有些疯狂地大笑道,“好,好,你们都是想我死,那我死给你们看。” 我心中一惊,想要拉住她已经来不及,她已冲向梳妆台,抓起一把剪子就向自己心口插下去,我也顾不得凶险,扑过去抢她手中的剪子,还好她力气不大,竟被我夺了过去,她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不帮我?” “奴婢只是不想看格格做傻事,”我将剪子背在身后,一只手拉她起来,“格格以为想逃就能逃吗?天子脚下,你岂能逃得掉?就算让你逃出京城,你的余生都要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地过吗?你还有家人,你就不怕他们受你牵连,被皇上降罪吗?” “你以为我会做那么没脑子的事吗?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吗?”她忽然站起身,红着双眼瞪着我,“我有周全的计划,一定逃得掉,我只需要你带我出王府,我保证不会连累你,不会连累任何人,出了王府,爱新觉罗8226;茗珍这个人就会从世上消失。” “消失?怎么消失?”我顿时觉得事情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擦干面上眼泪,忽又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有一些兴奋地问,“你肯帮我了吗?” “你先说一说你那计划吧。”我叹了口气,若真的可行,又能找个理由不被牵连,那还是可以做一件好事的。 她压低声音道:“我已在王府外安排好了马车,出城十里,就会有我最忠心的护卫假扮山贼冲出来,爱新觉罗8226;茗珍就会在逃婚途中死于山贼之手,小陌则可以说是我骗你想见太后,你带我进宫,于其余的事毫不知情。” 我微微苦笑,且不说太后那么精明的人会不会信我毫不知情,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也不是说人间蒸发就蒸发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忧虑,继续说道:“顶替的死尸我也早已准备好了,到时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没人能够辨认。” 我轻叹一声,“格格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了,那奴婢怎么能活得出来?” “那只好委屈小陌一下了,”她满脸过意不去的神色,眼眶又有些红了,迟疑道,“我会让人打晕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因为没保护好我而受罚了。” “然后呢?”我无奈叹了口气,这计划实在不能算好,但眼下除了逃婚诈死,确实没其他什么办法能阻止这场婚事了。 “然后会有其他人来接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接应,我会离开京城,寻一个隐蔽的地方。”她满脸恳求之色看着我,“小陌,你肯帮我的?” 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善后的话我自有说法,这件事还真没太大可能牵连到我。只不过她能不能这样简单就逃婚成功,还真的很难说。 按照她那计划,我们很顺利地出了王府,忽然感觉像是从幽冥地府里重回人间,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刘管家吩咐下人备了马车送我们进宫,途经王府侧门时,格格借口马车有些颠簸,换了她事先安排等在侧门处的马车,我们便往城外而去。 格格忧心忡忡,神情紧张,我也无法安慰她放宽心,只闭目静思,一路上除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还隐隐听到一阵马蹄声,声音极远,但又一直存在,而且始终和我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我也开始紧张起来,难道是王府追兵?掀开窗帘向后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出城约莫十里,斜地里果然冲出一群盗贼,粘着大把大把的假胡子,头发蓬乱得好似稻草,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骏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我拉开车门,还有些没回过神,只见寒光一闪,驾车的车夫一声都未吭就已倒下,好像有水滴打在脸上,伸手一摸,竟全是鲜血。那个车夫上一秒还活生生地哼着小调,此刻就倒在我面前,倒在血泊中,我紧捂着口,但那一声尖叫还是破空而出。 格格竟还很镇定,拍着我肩头道:“小陌,不用怕,是自己人,让他打晕你就行了。” 我摇头,死盯着已经一脚跨上车厢的人,他挥舞着手上大刀向我砍来,刀上还有先前车夫的鲜血,血点子顺着风势甩在我脸上,我用力推开车窗,纵身跳了下去。 一切都不是格格说的那样,他哪里是要打晕我,分明就是要杀了我。恐惧竟让头脑一瞬清醒,让我活着去向太后编谎话,哪有让我死了更好?我死了劫杀才更逼真,而且永远也不能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可是,我还是不愿相信,这是格格的意图吗?是那个连踩死只蚂蚁都会难过的人,想要置我于死地吗? 道边满是灌丛,我不辨方向地乱跑,不敢回头看,怕一停下来,那道寒光就会落在我脸上。 “小陌——”身后格格的声音响起,我脚下未停,微一转头,便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追我而来,在我身后再无其他的人,连先前挥舞大刀的汉子也不见了。 一停下来才觉得双腿发软,一下跌坐在地上。远处似有两帮人在激斗,一边就是那些蓬头垢面的山贼,另一边的人却无从分辨。 格格跑过来,一边拉我起来,一边害怕地道:“事情出了差错,那些山贼不是我的人假扮,是真的山贼。” 我不说话,只用力呼吸,来平复那颗已快要跳出口中的心。 “现在与他们交手的才是王府的人,可是看样子他们已快不敌那些山贼,”她忽然催促道,“小陌,你还能跑吗?我们再不跑又快被追上了。” 我摇摇头,勉强站着腿还在发抖,没力气再跑了。 “前面不远就有接应的人了,再坚持一下,”她拖起我一边往前跑,一边急道,“诈死的事先不管了,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我用力挣开她的手,“格格自己跑吧,离开京城能走多远走多远,奴婢要留下来……”我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一人举了起来扛在背上,那人从后面而来,竟未发出一点声音,伏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我用力地挣扎,但两只手腕被他一只手握住,竟像被铁钳扣住一般,半点也挣不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对格格很恭敬,“克塔救护来迟,请格格责罚。” “先不说这些了,快去找接应的马车。”格格挥了挥手,转身前行。 很快找到了接应的人,那个叫克塔的男子将我放到车上,又扶了格格上车,然后就往来的方向走了。 我推开车窗,天空渐渐阴暗,车已未走道上,在崎岖不平的地里颠簸不停。我扯断手上三串珠链,暗中将一粒粒珠子沿途扔下。 就在人都要被颠晕了的时候,马车终于在两座木屋前停下,车门被轰然拉开,车夫伸出一只刀疤密布的手来拽我。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别碰我,我自己知道走。” 他似乎吃了一惊,慢慢缩回了手。 我跳下车,他打开一间屋子的门,将我推了进去,门窗完全密闭。屋子里除了一层厚厚的茅草,什么也没有。 闭目静坐,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差不多已经让我想清楚了所有的事,外面一阵闹嚷,我隐约听到了八福晋的声音。 门被拉开了,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一个意料中的人影走了进来,微笑着看我,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中,透射出一丝毒蛇吐信的寒意。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正主 烛火被点燃,映照着那个美丽的笑容,惊得人的心都微微颤动。 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笑,但那笑,似乎更多的是讥诮,“那一个是又哭又闹,你倒是比我想象中镇定。” 我仍是坐在那堆茅草垛上,也未起身,抬眼望向她深沉的眼眸,淡淡一笑,“哭闹有什么用?不过是被格格笑话而已。” “你好似一点也不害怕?”她有些好奇地盯着我,像是想看穿我那淡淡笑容下掩藏的恐惧。 我伸展了双腿,一副更加放松的样子,满不在乎地道:“格格又跪又求,费尽心思将我骗出城,总不可能是想杀了我那么简单,既然能留得命在,那还有什么好怕?” “你就那么怕死?”她还是笑得很优雅,优雅得仿佛还是我初见她那时,大雪化尽天色初晴,带着淡灰色的微光。 我点了点头,也带着从容的微笑,“格格与我朝夕相处多日,怎会没看出我将命看得多重要?格格尽管开口,要我拿什么做交换都可以。” 她微微皱眉,看着我的眼光中闪过一丝犹疑,良久冷冷一笑,“不知胤禩看到你这么贪生怕死,还会不会再喜欢你。” “难说啊,”我不甚在意地一笑,“说不定八爷还就是喜欢我活得比较真实这一点呢。” “你——”她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罩了一层冷月的光辉,默然片刻,舒展了眉头,又优雅地一笑,“我看你这张嘴能有多厉害,能不能说服我放过你。” “这个倒真是奢望,”我轻叹了一声,“我一向很务实,不会对这种事心存幻想。格格也不用浪费时间,直接说想怎么样吧。” “怎么样?”她似乎一点也不急,悠闲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在说结果之前,我还想听一听你现在是怎样的心情,被我骗了那么久,会不会觉得很不甘心?” “倒也没什么不甘心,”我淡淡一笑,“格格损失的是一个人对你的信任,而我却收获了一个教训,当然格格若是想听夸奖的话,我也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心计的人了,看人真的不能看表象。谁想得到这样温柔文静、楚楚可怜的格格,竟然满脑子都是阴毒的算计?” “算计?”她悠闲的笑容消失了,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微冷,“你好像什么都猜到了。” “猜到了,”我点了点头,轻叹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拿着烛盏的手一阵轻颤,烛火也开始晃动,忽然向我逼近一步,冷森森地道,“我也有很多为什么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胤禩为什么要那么宠爱她?她总是拿胤禩的宠爱在我面前炫耀,她凭什么可以那么骄傲?所有的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就要看看她成为残花败柳的时候胤禩还会不会再要她,我就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敢再在我面前骄傲。” 我微微摇头叹息,“八福晋是那样的性子,能有那样的夫君,谁会不得意不骄傲的?就算她出口伤人,也未必是有恶意的,就因为这样,你就布下寺中求子的毒计,未免也太缺德了。” “缺德?”她大笑起来,“只有你才会为她说好话,你没看到老天爷都在收拾她吗?她这一生骄横跋扈,注定无子送终。” 我微微皱眉,斜睨了她一眼,“你这么说好似是在诅咒八爷。” 她似乎怔了怔,随即又大笑道:“我对他那么好,他还负我,我为什么还要再在乎他?” “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不想再看她那疯狂的笑容,转头望向空空的墙壁,轻叹道,“何况格格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那么激烈,是谁都会被吓退的。” “激烈?我怎么激烈了?我只是追求我想得到的,哪里不对了?”她此时的语气又尖又急,似已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起身向她走去,极力让语气保持平静,“你还觉得自己很对吗?当日在苦法寺,若不是八爷及时赶到,福晋会被那群流氓凌辱是不是?逼死她,你就开心了?还有我,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也要那样害我?” “你站住,不要过来。”她一边后退,一边示意身旁的那名护卫拦住我。 我停下不动,她才优雅一笑,缓缓道:“我并未想过害你的,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本来事前几日,我也安排了几个妇人去她上香的地方,故意将送子大仙的事说给她听,她就是个蠢妇,只要一提到求子有关的事,她就什么都信了。” “人们对自己极为希求的东西,本就难以保持冷静,格格只是利用了福晋的弱点,并不能因此就说她是蠢妇。”我淡淡一笑,“其实福晋能怀着为心爱的人生孩子这样的愿望,是件很幸福的事,那不是人人都能希求的。” “你还真是冷静,”她微微冷笑,接着说道,“本来一切都天衣无缝,她是真的相信了送子大仙的话,待她喝下迷|药,与那些男人行欢作乐,我们就在一边看好戏得了,那都是她自己愚蠢做错事,胤禩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阻止她喝那圣水,你不是也喜欢胤禩吗?她不是你的眼中钉吗?你竟然想救她?” “你想错了,”我摇着头,向后退去,“我和你,不是同样的人。” “所以你就是活该,”她的笑声更多了两分寒意,声音仍是又轻又细,“既然她不肯自己喝,那当然只好强灌,而你,也得给你一点教训。不过,好像倒是便宜了你,若不是那一碗催|情迷|药,你和四阿哥也不会这么快就好上了,那个‘血胭脂’可是很珍贵的东西。” “这么说,可真是要多谢格格了。”我强压住火气,也不辩驳和四阿哥的事,只是看着她淡然一笑,“我就说格格是天下最精于算计的人了,在今日以前,我都还一直以为迷|药一事是福晋在搞鬼,连四爷那么厉害的人都想不到格格头上。” 她有些得意地看着我,微微一笑,“那你今日又怎么一下开窍了,想通了所有的事?” “因为今日格格似乎已经打算鱼死网破,丝毫不掩饰了,不像上一次,做了那许多事,还要让八爷将账都算到我头上。”我冷冷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福晋根本没说过要和你比谁在井沿上站得久吧?更没有将你推下去。是你自己跳下去的,你知道我会怀疑,你就是要让我怀疑福晋,才好实施你的第二步行动,是不是?去苦法寺路上暗中跟着我们的人,不是福晋安排来害我们的,是八爷安排暗中保护福晋的,可惜我不知道,但你是知道八爷一直有安排人时时刻刻跟着,就算用求子一事骗福晋去什么破庙,也没机会伤害她,你又不能让裕亲王府的人出面,所以就要借我之手甩掉他们,是不是?因为你之前那一出坠井的苦肉计,我认定福晋要害我们,所以无论如何也会甩掉八爷府的人,那样八爷一定会认为是我在暗中使坏,而你就可以始终高枕无忧地在一旁看好戏。格格真是太了解我了,坠井以后我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按照格格的意思进行吧?我对格格的佩服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了。” “你终于想通了?”她轻叹了一声,淡淡一笑,“其实你也不用冷嘲热讽那么不甘,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处地方,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能通知到晨风,虽知你定有让人传信求救,但我以为你是找胤禩,因此早有防范,却未料到你竟会找晨风,实在没看出你对他会那么信任。” 我心头一震,听她这么一说,这时还有些后怕,还好我当时是向沐晨风求救了,她当然不会明白我怎会对只见过几面的沐晨风那么信任,因为那朵郁金香,我将他当作了仇诺,仇诺的为人,我怎会不相信?那个男子,就算不喜欢我了,也不会见死不救。 “你就是一个到处勾搭,想左右逢源的人吧?从前是十四阿哥,现在又是沐晨风。你不会了解胤禩知道你找晨风救你都不找他的时候,心里有多伤多气,可是我了解。”她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带着哀伤,幽幽轻叹,“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又笨,又冲动,总是自以为是弄巧成拙,为什么他要对你那么好?他都查明了是你串通算命先生骗福晋换马车甩掉府上保护她的人,为什么一点也不怀疑所有一切都是你做的?” 她一说这话,我还真的又有些冲动了,大声问道:“格格还想怎么样?真要我死在八爷一剑之下才算满意?如果不是沐将军……” “你果然一点也不了解他。”她打断我的话,眼里那抹忧伤却更深了,“不过,我也险些被他骗了。我没有想到他竟选择相信你,他认定一切都是我做的了,所以才要和晨风一起在我面前演戏,一个杀你一个救你,让我觉得已经成功嫁祸到你头上,一切都按照预期的那样在进行,他对你越绝情,我就越没有理由再加害你,在宫里我要害你简直易如反掌,他这都是在保护你,可惜你这傻丫头转身就投向四阿哥的怀抱了,他还真是悲哀。” 我心头大震,原来竟是这样的,那他之后每日都到宁寿宫陪格格,也是怕她伤害我了?忽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尽上心头,竟说不出话来。 她看了我一眼,摇着头,很痛苦的样子,“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相信你,我与他青梅竹马,他都不信我。” 虽然她说出的这个真相令我心情一阵激荡,但面上还是要保持淡漠不惊,我现在已经将她视为死敌,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她,冷眼看着她,微微一笑,“格格也说了,因为我笨嘛,八爷当然不信我能想出这么复杂周密的事来。” “其实他也真是太小看我了,以为我出了宫,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她轻哼了一声,微微冷笑,“今日的事,我早就策划好了,早就在等着这一天,我出宫的时候,太后也一定会让你跟着来打理,真在宫里,我还犯不着对付你,出了宫,连着你和福晋一并收拾。若没有你引开八爷府的人,我要抓了福晋也没这么容易。我还约了晨风,要将他支开,省得他坏事,没想到他被皇上叫进宫,这真是天都在帮我。” 我微微心惊,这下是凶多吉少了,虽然心下害怕,但还是要装作平静,继续拖延时间问道:“今日格格又策划了些什么?” 她看着我温柔一笑,“胤禩真是将你视作宝贝,生怕你有半点闪失,不但加派了人日夜监视裕亲王府,而且竟还抽调了八爷府大半护卫暗中保护你,这样更好,你走到哪,他们就会跟到哪,你跟着我出城,他们就正好落入我事先安排的陷阱,拦路的山贼是我王府的人假扮,故意追杀你也是为了引八爷府的人现身好一网打尽。现在这地方没人能找到,你已经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了吗?” 这些事我在路上已经想得明白,但此时还要尽量和她周旋,“其实格格对我说事情出了差错,那些山贼是真的山贼时,我就知道格格没安好心了,那些山贼分明是假扮,而且哪有王府的精英侍卫还敌不过山贼的道理?我刚说不跟你走,那个克塔就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将我押上车,定要将我挟持到这里来,我就想不明白了,格格想让我死,路上就可以叫克塔动手,还何必跑这么远来?” “想等抓了福晋来陪你,黄泉路上你们也可以做个伴儿啊。”她咯咯笑了起来,“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但我死也不会嫁给晨风,而你们,统统都要给我陪葬,你们再也别想见到胤禩了。” 她越笑越疯狂,尖锐又轻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心下越来越急,这救兵怎么还没有到?努力让自己冷静再冷静,继续拖延,“既然必死无疑了,格格索性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格格在将军府坠井虽是苦肉计,难道就一点也不怕救不活么?要是救得晚一点……” 她得意地一笑,“我在水下可以闭多久的气,说出来怕是会吓到你,晨风救我起来的时候,我服了一种药物,可以暂时减缓心跳,减弱呼吸,在你们看来,我就好像要死了一般。” 这下我是彻底无语了,她连武林人士的假死药都准备了,真是没有她想不到的。就在我有些绝望的时候,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个人,正是押我来此的车夫,他向格格走去,低声道:“格格,沐将军率了一千兵马在前面五里范围内搜寻了来,他们人多,恐怕很快就会找了来。” 听到这句话,我就像那垂死之人看到救星一般,兴奋得全身轻颤,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格格微微皱眉,冷哼了一声,“他胆子还真是大,皇上现在都看他不顺眼了,他竟还敢调动兵马。他还真以为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什么都不怕。早知他这么难缠,我当初真该让人下更重的蛊。” “你说什么?”我惊得声音一颤,“你说……他的蛊毒……” “不错,是我做的,我约他喝酒,将他灌醉,然后让人下了蛊。”她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恨声道,“谁让他答应婚事的?他死了,我才可以不用嫁给他,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我终于明白了沐晨风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痛苦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他那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人下蛊,都是因为格格,因为这个他从来都不怀疑的人。我本来想装作镇定,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怯懦,可是那一刻,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还想下更重的蛊,你不知道就这个蛊也是会要人命的吗?你怎么会想让他死?在你们认识的十多年里,他不够爱护你吗?不够心疼你吗?你知不知道,他醒来后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还愿意疼你惜你,愿意视你为结发妻子,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 “你住口,”她冷然地打断我,脸色一沉,“他愿意怎么对我是他的事,我从来都说的不会嫁给他。” 我愣住了,原来一个人的心肠可以那么冷,原来她不只是漠视我和福晋的生死,她连对她那么好的人,都可以践踏他的生命。她是爱八阿哥的,爱得可以无视其他所有的人。但那还是爱吗?我到今日才知道她的执著有多可怕,她完全已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了。 “格格,沐将军很快就会找来了。”那个车夫低声催促,“格格先走,属下留下处理。” “我不走,”她厉声笑道,“我要看着她们死。” 我心中一凉,拼命想着还能怎么拖到沐晨风来,她已微微挥手,那个车夫就过来拉我,连拖带拽将我推到了另一间屋子,福晋披头散发,满脸惊恐,似乎来的途中受到了极大惊吓,这时看到我,忽然发疯了一般冲过来,扯住我的衣服嘶声叫道:“你说,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你和胤禩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有意思,这样才有意思。”格格令人将她拉开,大笑起来,“给她们一人一把匕首,将对方杀死的人,才可以走出这间屋子,不过也不用指望拖延时间等到沐将军,现在就放火烧了这屋子,记住了,这屋子满是茅草,燃得很快的,不想被烧死,就快些杀了对方。” 我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变态的事她也想得出来,她完全就是疯子。 哐当两声,两把匕首被扔在了地上,格格毒蛇一般的笑容消失在门外,房门紧闭,窗缝处火光闪现。 第71章 第七十章 旧怨 我知道屋子一旦燃起来根本等不到沐晨风来,唯一自救的机会就在杀了对方。福晋似也意识到这一点,冲上去抢匕首。不过还是我动作快了一步,将两把匕首都抢了去,她竟然扑了过来,将我推倒在地,伸手来掐我脖子,嘶声叫道:“你们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和胤禩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现在生死关头,她竟还和我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甩开她的手,抽出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压低声音道:“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解释,你杀了我,格格也不会放过你。总之我与八爷清清白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他,就听我的。连格格在内,外面有七人,出了木屋往西边的方向跑,那里有一片坟地,我会帮你尽量拖延,你有足够的时间躲进去。现在天色已暗,又是阴雨天,那里随处可见鬼火,你不要怕,找个地方躲好就行,就算有人追去,他们自己也害怕,不敢深入进去找你。来的路上,我已将三串手链的珠子沿途扔下,沐将军的人马已快到附近,八爷应该也来了,一定可以顺着那些发光的珠子找到这里,等他们来了,你再出来。” “那你呢?”她惊慌地看着我,眼里还带着怀疑之色,但那份敌意却在减弱。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我将一把匕首交到她手里,沉声道,“自己拿着防身。等下装作你已杀了我,格格一定会亲自过来查看,你注意离她那些护卫远些就是。” 她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这时滚滚浓烟已经弥漫进来,我顾不得再与她多说,拉起衣袖,一咬牙,在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她惊得一声尖叫,跌坐在地上。 我忍着疼痛,将鲜血涂到胸前衣服上,又抹了些血在嘴角,快速拿丝帕暂时包扎了伤口,放下衣袖,将匕首夹在左肋与手肘之间,配合衣服的遮掩和那些鲜血,就好像被一刀穿心的样子,侧身在草垛上躺好。 她神情有些恍惚,但还是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将匕首藏在袖中,爬起来奔到门边,用力拍着门。 我一动不动,侧脸对着门外,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瞪着空白的墙壁。余光瞟到格格走了进来,疯狂的笑声向我移近。 本来装死最好是有她那什么假死药,能减慢心跳,停下呼吸,可我这紧张到极点的装死,却是一颗心跳得飞快,甚至都能感觉到胸腔中那一下下激烈的震动。好在光线很暗,而她此刻也基本处于疯癫的状态,竟未觉察出有什么异常。就在她伸手来探我鼻息的时候,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抓住她的手,从草垛上一跃而起,顺势将匕首架上了她的脖子。 这个动作还是完成得干净利落,突发一变令几名护卫大惊失色,立刻就拔刀向我冲过来。我握紧匕首,尽量让手不抖,轻喝道:“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有格格这个人质在手果然就很安全,那些护卫满脸怒容,却又惊又怕,再无一人敢动。 福晋还未回过神,呆在门边,我冲她急道:“还不快走,记住我给你说的话。”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感激之色一闪而过,微一犹豫,终于还是放腿跑了出去,立刻就有两人要追去,我厉声道:“谁敢动一下,我立刻杀了她。” 格格一个劲儿地尖声叫道:“快追,快将她抓回来。” 但那些人还是不敢动,为难地看着她,又愤怒地看向我。 火已经烧到了屋内,我身后的草垛更是一下就燃了起来,风助火势,颈后一阵赤烫,格格吸了两口浓烟,剧烈咳嗽起来。 先前那车夫示意所有人都退到一边,放柔了声音向我道:“屋子快塌了,你先带格格出去再说。” 我也知道要先出了屋子再说,但怕有诈,令他们全都退到屋角,这才挟持着格格往外走去。格格一边挣扎,一边尖声骂道:“饭桶,全是没用的饭桶。” 出了屋子,我才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时天已全黑,飘着细雨,空阔的天幕上挂着寥落寒星,月光甚是暗淡。 她拼命挣扎,口里不停大骂,“你们这群饭桶,是不是要等到沐晨风来了就好了?” 此时的她越来越疯狂,完全不在意刀锋已经在她脖子上留了几道细口子,厉声大笑道:“你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我本就没打算活了,我们同归于尽。”她忽然双手抓住刀锋,用力拉扯想夺了去,鲜血就顺着指缝滴落一地。 我一颗心沉了下去,遇到一个不要命的人,我能怎么办?我可不想和她同归于尽。她拼了命的力量实在大得惊人,我已快要抓不住匕首,那些护卫见机几步抢上,我绝望地推开她,转身就跑。 跑吧,现在只有跑了,还好我没有缠足,还好我一直都有锻炼身体,可是我一时慌乱好像跑错了方向,身后不知是几人,紧追不舍,这次被抓住肯定就必死无疑了,我又不能折回去,只能不停往前跑下去。 身后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我心中更慌,未看清脚下,绊着一块大石头,向前扑倒,顺着斜斜的山坡滚了下去。坡度不陡,还很平缓,但手臂上的伤口摁在一路的碎石上,还是痛得我快要晕过去,五脏六腑一阵翻滚,头脑也越来越不清醒。 滚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侧过头一眼看去,追我而来的四条人影忽然变作了八条,准确地说,是八个半条,他们倒下去时,我才看见淡淡月光下,一个着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向我走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大刀,手腕一转,刀锋反着幽寒的月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暗暗心惊,要有多快的刀,才能将四个人瞬间拦腰斩断?这个人是来救我的?可是他的刀仍是带着浓浓的杀气,每向我移近一步,那杀气就加重一分。 我坐起身,想爬起来继续跑,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人,恐怕也有沐晨风那样的身手,那我怎么可能跑得掉?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只希望他是来救我的人。他的面容隐藏在一块黑布之后,只能瞧见一个轮廓,尖瘦的脸,高高的鼻子,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寒光闪闪,鹰般锐利。 他一步一步逼近,手在渐渐抬起,刀锋的光芒也渐渐升起。 我绝望了,完了吗?这下真完了?谁叫我跑错了方向?不然早就遇到沐晨风了。 刀锋的寒光一瞬落下,我本能地侧身滚开,只听“铛”的一声,两道寒光交加,眼前已多了一条高挑的人影,同样穿着紧身的夜行衣,蒙着面,细手细脚,腰肢也纤细,看那身材,似是女子。 那高大的男子被她一剑逼退,声音中充满了困惑不解,“寞儿,你怎么来了?” 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却带着一丝坚决,“你不能杀她。” “别胡闹,”男子横刀于前,声音也坚决了两分,“这是主上的命令。” “我说不能杀她就不能。”女子的声音虽冷,却又有些骄纵的意味,一剑递出,又将男子逼退了两步。 我迷糊了,我又招惹上什么人了?这两人看上去都像武林高手,他们属于杀手组织?还有那“主上”又是谁?从他们那短短几句话和语气,我只能判断男子在组织中的地位更高,但他对那女子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感情。 若不是那刀光剑影带出的寒风划疼了我的脸,我还真以为是在做梦。不管那要杀我的男子是什么人,也不管这要救我的女子是什么人,趁他们打得火热,我还是赶紧跑吧。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刚一动,一道寒风就擦着我头皮过去,男子的大刀始终不离我身周寸许,但还好总是被那女子的长剑挑了开去。他们就围在我身边打斗,这简直比我自己动手更令我胆战心惊。打了许久还是僵持不下,那女子似有些急了,只攻不守,全然一副无赖打法,但果然如我料想的那样,男子半点也不舍得伤害她,一连被逼退数步,我也趁机爬出他们那刀光剑影中。 手下触到一块硬硬的铜牌,心念一闪,莫不是他们打斗时掉落的?想到这里,我又一阵莫名紧张,赶紧藏在身上。 刚藏好,就听到另一个声音惊叫道:“叶堂主,林堂主,你们在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才发现前面又多了一条黑色的人影。原来那两人都是什么堂主,不会是天地会吧?我满脑黑线,死盯着面前三人。 拿刀的男子又退了两步,反手负刀,停了下来,女子随即也停了手。 后面来的那人向那黑衣女子道:“林堂主,主上召你回去。” 女子还剑入鞘,冷冷道:“知道了。” 我的心又一下紧了,她这一走,我不是又玩完了?就在我又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夜色中,一匹银鬃骏马有如光影一般飞驰而来,马上一人,白衣如雪。 心剧烈地跳动,那一瞬,激动得快要哭出来,沐晨风,他终于找来了。所有的惊慌恐惧都没有了,看到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转瞬快马已到了面前十丈以内,他一松缰绳,飞身而下。修长的身影,潇洒俊逸。朦胧月色映上他如雪白衣,似罩了一层淡淡柔光。 拿刀的男子低声道:“寞儿,你们先走。” 黑衣女子却似乎有些不放心,轻声道:“叶大哥,你一个人……” 男子微微冷笑,“手下败将,何足为惧?” 我大吃一惊,他和沐晨风曾经交过手?是沐晨风败了? 黑衣女子看了我一眼,与来找她的黑衣人一起走了。 沐晨风伸手抚了抚骏马的银鬃,那马好似通灵,向我奔来,温顺地低了头。他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向黑衣人走去,冷淡地道:“自己骑了马回去。” 我心里一口气堵得慌,我又不会骑马,而且我连怎么爬上这么高大的马都不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和他赌气的时候,逃命要紧,我还是甩火腿跑吧。刚站起来,脚踝处一阵钻心剧痛,脚下一软又摔倒在地,这才发现踢到石头滚下山坡时崴到了脚,此刻左脚脚踝已肿得老高。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我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叫出口,黑衣人冰冷的刀锋已向他劈去。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根本没看见他是如何拔的剑,一道剑光已直刺黑衣人眉心,逼得他回刀格挡。 沐晨风一脸淡然,缓缓说道:“我都不急着一算三年前的旧账,你急什么?” 黑衣人偷袭不成,舞出一片刀光,大笑道:“那孽天幻蛊的滋味如何?要不要再尝一尝?” 我蓦然一惊,下蛊的人竟是眼前这黑衣人?那他是沐晨风的仇人啊?沐晨风所说的即将有私人恩怨要了断,就是说的这件事吗?三年前他就是受雇于格格,向沐晨风下手,那今日也是受雇于格格,要取我性命吗?可是又好像还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越想脑袋越晕。 片刻间,他们已交手不下百招。沐晨风的剑轻盈灵动,似虚似实,不着痕迹,随心所至,意在剑先,犹如行云流水,即便是杀招,也带着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而那人的大刀则显得又沉又重,虽然不及剑快,却是以静制动,以刚压柔。 黑衣人哈哈大笑,“看来你真的不行了,还不及三年前酒醉之时的功夫。” 我一颗心又沉下去了,虽然我感觉沐晨风打得挺好的,但我这外行只是看热闹,那黑衣人的话想必才更有说服力。那这下岂不是他也自身难保了? 我脑筋飞快地转动,忽然想起那块铜牌来,说不定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赶紧拿出来研究。铜牌打造得很精致,半个手掌大小,正面是一个凸出来的“拾壹”两个字,背面刻着“紫寞”两个字,似是人名,男子称女子“寞儿”,那应该就是她的名字,她姓林,林紫寞,这个名字?忽然好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就是那个与我同名的人,百里曦只提过一句的好姐妹! 脑子里又一片空白,呆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前因后果来。 空旷的地面尽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似黑夜中燃烧的火焰,马上一条天青色的人影,凌空扬鞭,飞速而来。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倾心 沐晨风还在与黑衣人激斗,那匹枣红色的快马已冲了过来,马还未停下,他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奔走几步,几乎是扑到我身边。 我还从来没在他面上见过那么紧张的神色,不止是紧张,甚至带着惊慌和害怕。那样的表情让我的心一痛,呆呆地看着他,本来千言万语,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陌儿,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急促中还带着一丝轻颤,忽然伸手来解我衣服。 我吓了一跳,慌忙挡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沐晨风不急不慢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八爷不用担心,真是胸口中了一刀,还能有这清醒的神智?她的伤应是在手足之上。” 我这才醒悟过来,低头一看,满身都是血,尤其是胸前的衣服上,当时装死弄了好大一滩血上去,难怪将他吓成那样了,他肯定以为我要死了,才会那么担惊受怕。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还笑?”他微微皱眉,一副想责怪我但终是舍不得责怪的样子,小心搂过我肩靠在他怀里,柔声问,“伤在哪里?” 我想抬一抬左手,这才感觉手已经麻了,软软地抬不起来,只动了动手指。他已立刻拉起我衣袖,我只看了一眼,慌忙转过脸将头埋进他怀里。虽然我不晕血,但这一眼,还是将我自己都吓傻了,包扎伤口的丝帕早已被鲜血完全浸透,整条手臂都是血淋淋的,还在流着血,难怪我头晕眼花,思维那么迟钝,连痛都已经麻木了,我肯定是失血过多了。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他在我头顶上方的呼吸忽然加重了。任由他给我止血、上药、包扎,那一刻,觉得世界好宁静,什么都不理会,管那要杀我的黑衣人是谁,管那主上是谁,都懒得去想了。 “还伤在哪里了?”他轻轻放下我衣袖,生怕碰到了伤口,语声虽急,却很温柔。 我还是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扭到脚了。” “还有呢?”他语气放松了一些。 “没有了。”我微微摇头,应是没有了吧,再有也是滚下山坡时一些小小的瘀伤。 他忽然松开我,起身牵过马的缰绳,在马脖子处轻抚了一阵,那匹红鬃骏马忽然前膝跪下,顿时矮了许多,他转身抱起我,放到马背上,随即也翻身上马。 骏马立了起来,我紧张地抓住他的手,生怕掉了下去,我在现代活了二十多个年头,还从来没骑过马,连被人牵着的小马都不敢骑,更别说这高头大马。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我的腰,我侧身坐在马背上,整个人都靠向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这才注意到沐晨风和黑衣人仍打得激烈,寒光飞舞,人影交错。 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马蹄微扬,我们就往山坡上而去。我回头看向沐晨风,急道:“沐将军他……” “晨风的事,不让人插手。”他搂紧了我,马跑得更快,细雨扑面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细雨扑面,竟有一丝凉意。 “可是……”我想到黑衣人说沐晨风是手下败将,还说他现在更不及三年前,心中就不免很担心。 “我暗中有安排人接应的,”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心了,忽然又想起福晋来,急问道:“福晋没事吧?” “她没事,我已经让人送她回府上了。”他松开缰绳,任马自己跑着,紧紧抱着我,良久喃喃低语,“陌儿……你就一点也不为自己打算?一点也不害怕吗?” 我摇头笑道:“不怕,知道八爷会来救我啊。”那是假话,不怕才怪,我简直怕得要死。但是当时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也来不及想,无暇去想可能会死这种事。只是那真假难辨的历史提醒我,他是深爱福晋的,他一生都只娶了福晋一个女人,爱她疼她,大清王朝独她一人,享此荣宠,我只是突如其来、莫名其妙闯入他视线的人,打乱他一往平静的心,但历史上并没留下我存在的痕迹,我终是没有走入他生活的人。格格放火的那一刻,我唯一的想法只是,福晋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会很难过。唯一的想法,第一个想法,只是不想他难过。如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考虑,我可能会更多担心自己的生死,一直不相信我是可以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难道我真的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了他?爱上了一个我所钟爱的古人?果然是那句话,女人的爱总是很盲目,没有理由。 他将我抱得更紧,紧得像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仍是喃喃道:“可是我害怕……看到你浑身是血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会就此失去你……陌儿,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到我府上来?” 他害怕?害怕失去我?心跳又一瞬加快,可是对他再次提起的这个问题,我却无法回答。我也害怕,看不到前世今生,看不穿前面的路,却知道终点,知道那些隐隐约约的经过,但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他最好。不能轻易做决定,害怕那是错误的决定,会置他万劫不复的境地。我那欺君之罪的身份,终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陌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在怕什么?”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不安,搂着我的手也轻微颤抖。 他不会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害怕跟他在一起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拖累他。那样我又怎么可以安心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甜蜜? “八爷让我再想想吧。”我终于开口,让我再想想,想清楚未来的每一步,夺嫡不是儿戏,就算做不到全盘计划,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他搂着我的手松开了一些,沉默不语。半晌叹了一声,“你还要想多久?” 想多久?怎么也得等到废太子以后,要看到他避过那一场牵连,我才能够放心。 我抬起脸,看向他深黑的眼眸,微微一笑,“如果芷陌说心里只有八爷,八爷会不会就安心了?” “真的吗?”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转瞬喜出望外,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那是我眼前最真实的胤禩。 我故意板起脸,轻哼了一声,“八爷不是等着我说这句话么?我现在说了,你又不信。” “我信。”他又拥紧了我,温热如昔的吻落在我眉心。 我终于说出来了,我心里有他,只有他。 回到道上,换了马车,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着了,从酉时去见格格到此时也才几个小时,但却好像几天几夜那么漫长,生死边缘徘徊,一直担惊受怕还要强装镇定,精神高度紧张,这一放松,立刻就睡得不省人事。直到他叫醒我。 我以为已经回到宫里,揉着眼睛坐起,他已伸手来抱我,我慌忙往后缩了缩身子,小声道:“奴婢自己可以走。” 他似乎怔了怔,声音温柔中又带着两分坚决,“等大夫看过你脚上的伤,要是没事才可以下地走。” 我避开他那灼人的目光,心中却是一暖。但宫里是非多,要是被人看到贝勒爷抱着个小宫女,那又要惹出事来,微一迟疑道:“那八爷叫个其他人来抱奴婢就行了。” “你还想谁来抱你?这是在我府上,你要不要那么多规矩?”他的声音忽然一沉,不由分说将我抱下车。 我心中一惊,还有些没回过神,他怎么把我带到他府上了? 他似乎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淡淡道:“已经关宫门了,我让人去向太后说了,明早再送你回去。” 我“哦”了一声,心中更是不安,这在他府上,就更要避忌才对。福晋是很爱他的吧?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居然最关心的是他有没有和我扯在一起,她紧张这个夫君胜过紧张自己的生命。当时情况危急我还可以不解释,要是再让她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那我还能怎么面对她?如果她也能像胤祯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那样容许我的存在,那多好。可惜她在整个封建社会也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你又在想什么?”他抱着我走进后院一间屋子,就是上次留在他府上那晚住的那间屋子,好像还和那时一样,一切都没有变。 “没想什么。”我搂着他的脖子,将头藏进他怀里。 一名胡子花白的大夫挎着药箱,早已等在门外,这时走了进来,他将我放到外间的软榻上,一脸凝重,直到那老大夫说我的脚只是扭伤,没什么大碍,开了外敷的草药,他面上才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这时两个小丫头已抬了一口大木桶到里间卧房,拉过折叠的屏风,便隔成了一间浴房,又来回提了水进进出出,忙上忙下。 他坐在我脚边,微笑着看我,那目光仿佛带电,我装作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一颗心却已怦怦乱跳起来。 “一定很累了,洗过澡好好睡一觉。”他的眼神温柔似水,似要将我也化作水柔。 我不敢再看他,点了点头,一名小丫头走了过来,轻声道:“八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就伺候姑娘沐浴?” 他“嗯”了一声,我却顿觉不自在,往日伺候格格洗澡更衣,我都极不好意思,心中还时常庆幸,幸好我不是什么主子,没人来帮我洗澡穿衣服的,那多难为情,我立刻就想说不用谁伺候,我自己会洗澡,刚张了口还没说出一个字,他已起身,我生怕他又要来抱我,不敢再反对,赶紧抓过那小丫头的手,由她扶着,一只脚跳着进了卧房。 两个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一人帮我盘了头发,一人就来解我衣扣。本想叫她们出去,但又觉得肯定会让她们很为难,只得默不作声,自己快速地脱了衣服,她们倒是没什么不自然的表情,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看就看吧,反正被女人看两眼也没什么关系,小红的身材其实还挺傲人的。她们见我腿脚不便,还打算抱我进木桶,我慌忙两手撑在桶沿上,快速跨了进去。 这一用力,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立刻渗出血来,痛得我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但想到他还在外面没走,又不敢叫出声来,那两个小丫头俱是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帮我重新包扎。 泡在热水里,全身疲乏顿去了大半,腾腾热气蒸在脸上,出了一头大汗,说不出的舒服。 正闭目养神,忽听到外间小路子的声音,“爷,四爷来了,说要立刻见您。” 我心中一惊,四阿哥这么晚还来干什么?他会不会知道了今日的事?肯定知道了,沐晨风调动兵马那么大的动静,那他又要来找八阿哥麻烦了? 还不等我多想,他已向里间吩咐道:“娟儿,蔻儿,你们小心伺候。”说完便和小路子走了。 我这才不安起来,意识到今日的事实在是很严重,沐晨风调了一千兵马出城搜寻,虽可推说是找格格,找他的未婚妻,但皇上肯定对他更加不满,而今他没有兵权,没有带兵,都能随便召集千人兵马,那是什么概念啊?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这下更是不除他不行了。还有格格那疯人举动,肯定又会陷八阿哥于不利的境地,这么大的事,肯定是瞒不了的,皇上太后对他又会是何感想?明日回宫,一定要有个好的说法才行。 我又开始冥思苦想,不知过了多久,水只有温温热了,终于听到外间屋子有了动静,似乎他回来了。 我迫不及待就想问他四阿哥来干什么,也不再泡了,赫然站起,竟忘了脚还扭伤了,这一着力,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回桶里,大片水花溅了出去,我还没叫,蔻儿却惊声尖叫了一声。 不待我说没事,他已冲了进来。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红颜 空气似乎凝结,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诡异。 我第一反应就是低头一看,还好还好,锁骨以下都还在水里。 他却似没我那么多心思,紧盯着我,急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见娟儿和蔻儿都咬着嘴唇,一脸紧张,慌忙说道,“只是想起来了,没有站稳。” 他自屏风上取来一块大的浴布,绕着木桶围了一圈,在我脖子处罩紧,柔声道:“那只脚不要用力,慢慢站起来。” 我也没想那么多,他说怎么就怎么吧,站起身,浴布自然地裹在了身上,我还正在想怎么跨出这木桶,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抱了起来,顿时一颗心跳得飞快,热血上涌,羞得满脸通红。虽说这也不叫肌肤接触,但身上只裹着一块布,里面什么都没穿,被他抱在怀里,他还向着那张大床走去,不由我邪恶了,想多了,但是那暧昧不明的亲密,还是让我的心又沉沦了一分。 他将我放到床上,转身绕到屏风后,透过朦胧青纱,只见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娟儿和蔻儿拿了干净的衣服过来帮我穿上,刚穿好里衣,就听见小路子的声音又在外间响起,“镇国将军府有人来报,沐将军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不待他说完,我已跳着冲了出去,颤声问,“你说沐将军怎么了?” 小路子惶恐地看着衣衫不整的我,又向八阿哥看去,惴惴不安的样子,“爷……” “都出去。”他声音一沉,语声中竟带着两分寒意。 小路子不敢再多话,转身退了出去。娟儿和蔻儿也低着头匆匆告退。 他看向我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向我走来,又将我抱回床上。 我耳边还响着小路子说的“沐将军危在旦夕”那几个字,急道:“八爷,沐将军他……” “你方才才说心里只有我,”他紧盯着我的眼睛,语声和他的眼神一样冷迫,“你说的是真的?” 我愣住了,沐晨风生死不明,他不闻不问,却来质问我心里是不是只有他,他在吃沐晨风的醋?他怎么会吃沐晨风的醋? “怎么不说话?”他握住我的手,那丝冷迫更加凌人。 委屈难过得想哭,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奴婢无话可说。” “你——”他的脸色瞬间暗到极点,似乎很生气,眼里凝起一层寒霜。 我此刻担心沐晨风的安危,也顾不得与他赌气,软语道:“芷陌心里真是只有八爷,没有其他人。” “这不是你的性子。”他微微冷笑,“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晚你哪也别想去,尤其是将军府。” 又被他看穿了,不想再理他,拿过外衣披在身上,就要下床,他却一把抓过衣服,将我按倒在床上,俯身压了下来,冷冷道:“我都说了你哪也别想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用力挣扎,却半点也推不开他,心中又气又急,一脚踢去,踢不痛他,我那肿起的脚踝却是一阵剧痛,忍不住轻呼一声,眼泪都痛得出来了。 他惊得起身,满脸心疼懊恼之色,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坐起身,擦去眼泪,抬手才发现方才一阵挣扎,手臂的伤口又已裂开,有血浸出了衣服。他面上懊悔之色更重,转身拿了药来,拉起我衣袖,重新上了药,我将头扭向一边,也不理他。 “你觉得我会不担心晨风吗?”他轻叹了一声,一边替我包扎伤口,一边缓缓说道,“他没有什么事,是我叫他故意伤在那人手下,这样才可以躲过皇上派他出兵北伐,你现在放心了?” 我怔住了,我怎么会觉得他不担心沐晨风的? “你对晨风……”他迟疑着,欲言又止。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神色一黯,半晌微微苦笑,“为什么对他那么特别?” 我又是一怔,我对沐晨风很特别吗?我自己却从未意识到,以为仇诺的秘密已被我埋在心底最深处,对沐晨风所有的特别,都是因为错当他是仇诺,原来在旁人看来,却是那么明显。尤其在他看来,在他府上的家宴上,我对沐晨风的举止不合时宜的激动,苦法寺求救找沐晨风都不找他,他是耿耿于怀的吧?我想解释,但却好像根本无从解释,我能怎么解释仇诺这个人? “我不是有意那样对你……”他神色更黯淡,长叹了一声,“今天发生太多事,我心中很乱,方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现在去晨风那里,你好好睡觉吧。” 今天是发生了很多的事,我也已感觉出他的情绪与以往不同。他以为我要死了时方寸大乱,我说心里只有他时又欣喜得像个小孩子,我担心沐晨风安危时他是那么莫名的多疑善妒,到后来更粗鲁地将我压倒在床上,弄伤我后又是那么懊悔无助。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了伪装,完全展现在我面前,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任何情况下都波澜不惊、淡笑从容的八贤王,而是也会敏感、也会脆弱的胤禩,是最真实的胤禩,真实得让人心疼。 我觉得怎么也得说点什么,可脑子却像短了路,越有话说越不知道说什么。 他已起身往外走去,绕过屏风,就要出了卧房,忽然又停了下来,也未回头,低声说道:“其实我没有想过要你心里只有我,但你那样说了,即使只是骗我,我也还是很开心。” 他走了出去,留给我一个黯然失落的背影,心一阵抽痛,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相信我?他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他自己? 倒在床上,再也忍不住痛哭一场,我就那么不能给他信心吗?到底我和他的问题在哪里?我们明明是爱着的吧? 哭得好累,心也好累,终于睡去。 睡梦里,白日所有的恐惧才一股脑袭来,脑海里满是格格毒蛇般的笑容,冲天的大火,紧追不舍的王府侍卫,还有黑衣杀手冰冷的刀锋,仿似闪电一般向我落下。 我蓦然惊醒,出了一头冷汗,睁开眼,四下里一片黑暗。但忽然,有灯光亮了起来。 “八爷?”我吃了一惊,坐起身来,“现在什么时候了?八爷怎会在这里?” “三更刚过。”他坐到床边,替我擦去头上的汗水,淡淡一笑,“做噩梦了?知道你这丫头爱逞强,说不害怕,白天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怎会不怕?” 怕我夜里会害怕,所以就一直不眠不睡地守着我? 感动、欢喜、委屈、幸福……所有的情绪瞬间化作眼泪,再也不能控制,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傻丫头,”他抱着我,轻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有我在这里,不用怕。” 我不怕,什么都不怕,只怕他不相信我。 这一刻的拥抱终于不再那么短暂,可以抱着他到天明,只是静享内心那分平和宁静,都已是最幸福的事。 “现在还早,继续睡吧。”他低头吻着我的额头,“我在这里陪着你。” 我还是赖在他怀里,“八爷也睡吧。” 他微微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和衣睡到床上,百年才修得共枕眠,我们定是修过百年。十指交错,心也交付。 “陌儿……”他握着我的手紧了些,“今夜以后,要多久才能再牵着你的手入睡?” 我侧过身,将头靠向他肩头,轻声道:“就算不能陪在八爷身边,芷陌的心也是属于八爷的。” 他的手一阵轻颤,语声中又充满难以抑制的欣喜,像个小孩子般激动,“真的吗?陌儿的心真的是我的吗?” “真的。”我伸手抱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也许,让他确定,不用老是来猜我的心,就可以全副心思都用来做他该做的事。而我,也应该相信他。还要努力做好做对所有的事,不让他分心来照顾我。 忽然想起还忘了问他四阿哥晚上来做什么,有些担心是借沐晨风调兵一事找麻烦,立刻问道:“对了,四爷来有什么事?” “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他声音一沉,“你对着我就不能不想其他人吗?” 我怔了怔,他又怎么了?我关心沐晨风一句他不高兴,还可以说我对沐晨风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特别,但我对四阿哥可从来没好脸色,他又吃哪门子飞醋?蓦然一惊,想起那晚他见到我和四阿哥亲热的事来,我还没解释过。正准备解释,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不要说他,我不要你心里想着他。” “不是,我……”我想解释,想将一句话说完,他却已吻上我的唇,像是带着某种不满的情绪要宣泄,霸道地、强烈地吻着,我也不挣扎,不动,不回应。 他撑起身子看着我,我冷冷地瞪着他。 “陌儿……”微弱的光线下,他眼里似有挣扎痛苦一闪而过,“你讨厌我了吗?” 他那么骄傲的人,此时竟是这么陪着小心的语气,我不解,但更难过,“八爷今日是怎么了?” “不知道,”他迷惑地摇着头,眼里带着迷离的幽光,“我今天才第一次觉得终于得到了你,但是又好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说了半天,他还是对我没信心,我哪一点像水性杨花的女人了?我实在是被气昏了头,伸手去解里衣衣扣。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做什么?” “把人给八爷呀,”我继续解衣扣,冷冷淡淡地道,“我说心是八爷的,八爷不能确定,那将人给八爷,这总是能确定的。”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愧疚,“陌儿,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患得患失的。你的人,我要娶了你以后再要。” 我心中暗笑,果然还是要用绝杀,继续冷着脸逗他,“八爷想清楚了,是你不要我证明的,别到时又来污蔑我。” 他终于笑了,令人迷醉的笑容,带着无尽诱惑,缓缓俯下身,我闭上眼。唇齿轻咬,舌尖纠缠,终于不用担心下一刻是心碎情殇。 良久唇分,他抱着我睡在他怀里,轻轻一叹,“陌儿,你还很喜欢宫里吗?” “嗯。”我口是心非,我不喜欢宫里,但我必须留在宫里,留在太后身边,留在那个某种程度甚至能左右皇上决定的人身边。往后更不能偷懒,要努力讨好她,伺候好她。除了要让太后喜欢,从前和公主、贵妃、太子妃、唐氏结的梁子也要一个一个消掉,无论有多难,都要做到。太子党不需要对付,只要等到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就行了,在这之前与他们和平相处就好。 “八爷能帮我一个忙吗?”我赖在他怀里,小声问。 “说吧。”他搂紧了我,笑叹道,“你这鬼丫头,有事的时候就乖巧温顺了。” 哼,不理他说什么,继续装温婉,“八爷能找到《霓裳羽衣曲》吗?” “唐明皇的《霓裳羽衣》?”他微微有些惊讶,“恐怕只能找到一些残本,也是不全的。” “不全可以补全,”我笑道,“八爷尽量找就行了。” “你找那个做什么?”他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他,如果康熙四十七年那一关还是过不了,他还是不能被立为太子,那后面起起落落就很危险。如果再到后面的死鹰事件也不能避免,这一场盛世霓裳舞就是我留来扭转败局的。 “陌儿,为什么你总是要藏那么多的秘密?”他无奈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安。 “八爷觉得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我极力保持平静,终于问出最让我痛心的一个问题,“是成全他的抱负,还是让他平安终老?” “为何不能两全?”他反问我。 我微微苦笑,因为历史上的你是没有两全的。 他的反问就是答案,他要两全。也是就绝不贪求无为苟安。 我明白,我一直明白,那个有着雄心壮志的胤禩,才是光芒四射的胤禩,才是我念着的胤禩,我怎能劝他放弃?怎能劝他无为终老?怎能看着他的锋芒埋没于庸碌烟尘? 我抱紧他,感觉他沉缓有力的心跳。 胤禩,我会努力的,会努力改变你的命运,成全你的抱负,如果最后还是失败,我也一定会保你周全,或许我这一生都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但我愿意做你一世红颜。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真爱 一觉醒来,他还在身边,我就在他怀里睡了一晚。 他早已醒了,一双深黑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柔和又专注。 我竟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眼,小声问,“要进宫了吗?” “嗯。”他似乎还在那样看着我,只懒懒应了一声。 “太后问起昨天的事怎么说?”我昨晚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说法来,只得问他。 “你照实说就是了。”他淡淡道,“太后那里,我会处理。”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终于放心了,往一边挪了挪身子,小声催促,“那快起来了,你得早些去向太后请安。” 他忽然一个翻身又压上我的身子,轻声一笑,“我想再多看你一会儿。”但是他看着看着,脸却越来越低,眼眸微微一垂。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亲吻了,但还是既兴奋又紧张,一颗心又飞快地跳起来。闭上眼,等着他温热柔软的唇落在我唇上。 温柔的,激烈的,又温柔的,我被他吻得快喘不过气,他才停了下来,也重重喘着气,良久移开身子,叹了一声,“起来吧,得进宫了。” 娟儿和蔻儿早已等在外面伺候,我也赶紧起身,梳洗完毕,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和他匆匆回宫去。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脚上敷了一夜大夫开的草药,肿已经消了一些,可以勉强下地走,但还是很痛,他让小路子背着我,一路往宁寿宫而去。 快到宁寿宫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四阿哥低沉的声音,“八弟。” 他转身迎了上去。小路子微一犹豫,不知道是该放下我上前去行礼,还是继续背着我,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一急,捶着他的肩,低声道:“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啊。” 他“哦”了一声,呆呆地点头,蹲下身,正要放我下来,四阿哥已经走了过来,声音竟是破天荒的柔和,“不用行礼了。” 我脚痛得厉害,本也不想给他行礼,他这样说倒是最好了。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头皮发麻,但是又不敢回瞪过去,只好咬紧了嘴唇任他看着。 “还很痛吗?”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问,声音还是柔和得让我很不习惯。 “不痛了,没什么事,谢四爷关心。”我伏在小路子背上,低了头看地面,强忍了不耐烦轻声回答。 还好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向八阿哥道:“八弟,时候不早了,别耽搁去向皇祖母请安了。” 八阿哥轻声笑道:“四哥说得是,一起走吧。” 他就与四阿哥并肩在前面走,小路子背着我跟在后面。 回到宁寿宫,太后刚刚起床不久,秋月四姐妹围着她伺候,现在到装可怜的时候了,我也不要青鸢扶着走,直接一个脚跳着去见她。她见我脸色苍白,又一副伤残模样,果然面上就全是心疼之色,也不急着审问我昨天发生的事了。 她让双喜端了凳子来让我坐下,微微皱眉,仔细地盯着我瞧了半晌,连声叹息,“你这孩子,怎么出一趟宫就弄成这样?可怜见的。” 我想起八阿哥的话,思忖着要不要现在就一五一十交代,装作更加可怜的样子,眼眶一红,“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太后您了。” “别哭别哭,没事的。”她起身向我走来,目光慈祥得好似我那过世的祖母,“昨晚胤禛也大致说了,是茗珍那孩子犯糊涂逃婚,结果遇上山贼,你为保护她还受了伤,哀家都知道了,这事不怪你。” 我吃了一惊,四阿哥竟是这么说的?他不但没有借题发挥,还在帮着掩饰?那不如就照着这么说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忽然又想起八阿哥的话,他让我照实说会不会有什么用意呢?万一我没听他的,我们口供不一样,那就多的麻烦都来了。 心念一闪,我决定还是要将事情和盘托出,装作为难地看了秋月她们几个一眼,欲言又止,“太后……” 她也看出我有话要说,向秋月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 等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后,她又回身坐下,“说吧。” 我稍稍整理了下思路,从昨日去到裕亲王府,格格让我带她进宫开始说起,对她逃婚的计划我也不敢说自己是知情的,只说被蒙在鼓里被拉到了城外,后面怎么被关起来,八福晋又怎么被抓了来,逃跑时又怎么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追杀,沐将军和八阿哥又是如何赶来救了我们等等所有事,我都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略去了之前格格坠井和苦法寺求子的事,虽然这也是格格整个计划的前奏,但是和昨天的逃婚事件也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以前我都没说过,现在更是不敢再提起。 太后静静听我说完,竟然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我暗中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想起真是后怕。幸好我如实说了,她其实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出了那么大的事,牵涉了那么多的人,而且还是格格、沐将军、八阿哥、八福晋这些那么有身份的人,她怎么可能没有查个清楚?这哪里是以逃婚遇上山贼就能隐瞒过去的事?伴太后如伴虎啊,她一副慈祥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不怪我,其实只是在试探我,看我说不说真话。这后宫里的日子,真是半点松懈也会要人命,一步都走错不得。幸好这一次听了八阿哥的话,果断说出了真相,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他一半料事如神啊? 说出了格格的疯人举动,她会怎么样我也懒得关心了,我只是担心她发疯归发疯,但这总是一场因为八阿哥惹出的乱子,太后会体谅他的无辜,还是怪罪他?还有沐晨风调兵一事怕也难以简单平息。我倒是好像过了这一关了,但他们肯定就不是如实交代就能行的了。 她看了我两眼,又开口问,“沐将军的伤势如何?” 我暗暗一惊,这也是很关键的问话么?我该说伤得很重还是说不知道?心中虽然还在犹豫,但怕她起疑我已立刻答道:“沐将军与黑衣人动手的时候,奴婢已经被八爷救走了,只是后来听说将军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嗯,”她点了点头,面容又慈祥了起来,和蔼地笑道,“明儿你代哀家去一趟将军府,让将军安心养伤。国不可无此良将。” 我垂头应道:“是。”心中实在是揣摩不出她的用意,国不可无此良将?安抚?怀柔?沐晨风随随便便就调动一千兵马,还是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她也感受到这对康熙是可怕的威胁了吧?真将沐晨风逼急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了,你先下去吧。”她还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微微挥了挥手,“腿脚不方便就不要出去伺候了,就留在房里休息吧。” 我赶紧起身,忍着痛行礼道:“谢太后怜恤,奴婢先告退了。” 一瘸一拐走出去,第一次异常地想到外面去伺候那些来请安的主子,想看到胤禩,好想看到他,我就快成那黏人的小女人了,一刻看不到他心里都不踏实。但是想到四阿哥也在那里,还是算了,应付那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折转身向着花园走去,心想他给太后请完安会不会到那里找我,想着我们会不会有这种默契。完了完了,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了,一天之中好像发生了太多事,无法预料,无法控制,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心情有些莫名的烦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园深处,湖边站着一条人影,那个纤弱的背影,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神情有些痴痴呆呆的,看着我嘻嘻一笑,“你还没死啊?” “是啊,让格格失望了。”我冷眼看着她,又有些忍不住好奇地问,“格格怎会在这里?” 她向我走来,还是嘻嘻笑着,“太后传我进宫,我一早就来了,等着去给她请安呢。” 我有些明白了,太后昨晚差不多就知道了全部的事,所以要召她进宫问罪的吧,她不敢在厅中候着,跑这里来,应该也是怕见到八阿哥了。 她在我面前两米处站定,四下里到处看了看,一副回想往事的样子,幽幽一叹,“这地方,真是有太多不好的记忆。” “格格看事情总不往好的方向看,恐怕在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好的记忆。”我淡淡轻嘲。 “你要我如何往好的方向看?”她笑嘻嘻的脸色忽然消失不见,立刻就凶狠地大声道,“在这里看着你钓鱼扎伤手,他心疼万分;看着你和他下棋,他宠你无限,看着他在这里吻你,我知道那不是做戏给我看,你要我怎么想?你要我怎么想……” 她忽然激动起来,脸上的神色更加凶恶。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开口,怕刺激了她,不知她又会有什么疯人举动。 她因为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我破口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旁人不知道你那些心思,你就是想方设法勾引他,明明就是想嫁给他,但是又惧怕八福晋那个泼妇,所以还拿十四阿哥当掩护,借十四阿哥去接近他,引诱他,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 这个疯女人,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不能和她吵,算了算了,充耳不闻无视她好了。 她继续在那大声谩骂,骂到后来气都接不上来才停下喘气。以为她闹够了,哪知她骂我半天还没解气,歇了会儿又开始骂起八福晋来,“还有郭络罗沭敏那个泼妇,她有什么好?骄傲自大,到处炫耀,连个孩子都不会生……” “格格,”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先不要说别人好与不好,凡事要先从自己找原因……” “找什么原因?我哪里不好了?”她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我对他那么好……我为他苦守那么多年,我可以为他命都不要……” 我还是败了,我竟然试图去和一个精神病患者讲道理,大概我也有些精神病了,继续充耳不闻,找个合适的时候赶紧溜算了。 她越哭越厉害,到最后竟是嚎啕大哭,往日温柔的形象今朝完全毁了。我转身欲走,她忽然上前两步,厉声道:“不准走!你给我说清楚。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还真是扭着我不放了,无奈轻叹了一声,“这个问题,格格去问八爷自己最好了。” “我不问他,我不问他。”她似乎气血上冲,一张脸红得更厉害,全身都在发抖,尖声吼道,“我那么爱他,我可以为了要等着他,死也不嫁,我还可以为了他,将要娶我的人都杀掉。还有那个总是管着他又不能给他生个孩子的女人,她死了最好,我不怕,我不怕皇上太后处罚,我什么都不怕,我是那么爱他……” “你那根本不是爱他。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我终于出离愤怒,忍无可忍了,“你要真爱他的话,怎么可能去伤害他的至亲,他的朋友?你怎么忍心看到他因为失去他们而伤心难过?爱一个人,不是霸占,不是摧毁,是只要他好。你根本不配说‘爱’这个字。” “我怎么不配了?”她嘶声叫道,“你说我怎么不配了?有谁可以为了他,能像我这样的?” “的确是没人能像你这样,”我有些同情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偏执到疯狂的人,冷冷道,“我终于知道八爷当初拒婚的真正原因了,知道他多年不让你到他府上的原因了,不是怕你被福晋欺负,而是怕你伤害福晋。” “不是的,不是的,你胡说,你胡说。”她的声音尖锐又急促,每句话都要重复两遍。 “如果格格始终不愿面对现实,那就当我胡说好了。” 她大笑了起来,“你是嫉妒我,你嫉妒我可以为他做那么多事,我是爱他的,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好,郭络罗沭敏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在皇子福晋之中没人能比,不许他纳妾,害他无子,遭皇上怪罪,遭兄弟笑话,这个女人怎么不该死?” 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可以让我嫉妒的,不禁笑道:“可是八爷不怕皇上怪罪,不怕旁人笑话,他只要宠爱疼爱这个妻子就行了。真要为一个人做什么,就该做他真正需要的。” “他需要什么?你知道他需要什么?”她疯狂地大笑着,“你能为他做什么?也不看看你那身份,你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我还可以为了他,买人行刺太子……” “你疯了么?”我赶紧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会害死他?你这疯子,不许你再说这种话!” 她用力推我,我一只脚着力,站立不稳就被她推倒在地,她欺身下来抓我的脸,大叫道:“我要说,我偏要说,我可以为他……” 我抓住她的手,抱着她用力一翻,将她压在地上,用手捂紧她的口。她一只手扯着我的头发,又抓又扯,我也顾不得疼痛,只是捂着她的口怎么也不松手。 忽然身子一轻,我被人从后面拉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现在有人来了,格格再胡言乱语说什么为八阿哥行刺太子这种话就遭了,一时情急,都没想过回头看看这人是谁,就反肘撞去,想摆脱他。 只听“哎哟”一声,那人痛得松开我,可是还不等我去阻止格格,他已从后面双手环抱了我,怒气冲冲地在我耳边道:“给爷安静些。” 十阿哥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来的是八爷党,还好还好。紧接着,格格也被九阿哥拉了起来,她还要出声,九阿哥已掩上她的口,拖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格格该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格格拼命挣扎,喉咙里声音滚动,就是说不出来话,转瞬已被拖走了,十阿哥也松开了抱着我的手。 我转身正欲给他行礼,他已大手一挥,“算了,你腿脚不便的,就不用多礼了。”说完他又揉着胸口,似乎刚才被我反肘那一下撞得很痛。 我有些过意不去,正要给他道个歉,他已开口道:“你真是不要命了,那是格格。你怎么能去打她?” 我微微苦笑,“奴婢知道错了,十爷就当没看见吧。” “当然没看见了,”他嘿嘿一笑,“但是你要先叫声十哥来听听。” 我满脑黑线,要叫也是叫他十弟才对。但他这一声十哥,却让我想起胤祯来,心情又沉重了两分。 “不叫算了,”他冷哼了一声,“将来总是要叫的。” 这人的脾气才真是像个大孩子,我暗叹口气,陪笑道:“十爷,将来的事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事将来再说吧。奴婢要去太后那里伺候了。” “走吧,走吧。”他转身,“我也要走了。” 目光一转,我和他两人都愣住了,四阿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树影后。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作茧 十阿哥只愣了一下就恢复了镇定,上前笑道:“四哥何时来的?怎么不声不响的?” 四阿哥的脸色在树影下显得晦暗不明,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刚来。” 虽然有些怕看到他,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十阿哥大概是怕被他看见了袒护我和格格打架的事,有些心虚地搓着手,嘿嘿一笑,“四哥,我已经给皇祖母请过安了,你呢?” “请过了。”他的话简短又干脆。 “那要走了吗?” “我等一会儿走。” 十阿哥迟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我心里大骂,那个没义气的,竟然准备抛下我独自走了,竟然都不带上我。看着他快速走了,我才紧张起来,眼前这位爷可怎么应付?他说刚来肯定是假的,不知道他到底来了多久,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我和格格的对话。 心中猜测着,已慢慢走到他面前,正要福礼,他已上前一步,伸手在我肘间轻轻一托,“脚还很痛吗?” 我蓦然一愣,他这声音,比先前和十阿哥说话时有感情多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痛,不痛。”我回过神,慌忙答道。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移开目光,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爱一个人,不是霸占,是只要他好……” 我暗暗心惊,我对格格说的这句话,他听见了?他连这句话都听见了,那说明他早就来了,那后来格格胡言乱语说什么刺杀太子的事他定也听见了,忽然就担忧起来。 他又看向我,“紫禁城中,有没有你只要他好的那样一个人?”他低沉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期待,但又似带着知道答案的失落。 “有。”我一点也不含糊地答他,“而且四爷想得也不错,就是那个人。” “是吗?”他冷峻的面容抽动了一下,眼里的失落之色更重,“果然是么?”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索性说清楚,也免得日后再多纠缠,昨天才知道胤禩原来是个小醋坛子,我可不想他莫名其妙胡思乱想。当下说道:“是他,是八爷。四爷不是一直都知道么?如果四爷不确定,那奴婢现在就明确……” “不要说了。”他打断我的话,“我只想知道我对你哪一点不好了?” 其实我可以直接以一句“哪一点都不好”抵回去,但我竟然真的开始一点一点回想他哪里对我不好了,阴差阳错的青楼初见,到底是他带我出的青楼;在太子府险些被乱棍打死,是他第一个赶到救下我;德妃逼我嫁给胤祯,他让出热河行宫的督监权,将胤祯支开,公然与自己亲生母亲作对;我中了迷|药,他也没有乘人之危,还陪我在湖里坐了一晚,独自揽下了所有事。 我非但没有想出他哪里对我不好了,反而想到的全是他对我的好。 他静静地等着我回答,我却回答不了,良久叹了一声,“四爷对奴婢很好。但是……” “你觉得好就行了。”他又打断我的话,一双寒眸直逼我的眼睛,“八弟能为你做的所有事,我也都能做得到。”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瞬迷惘。 这句话,好熟悉,八阿哥曾经也说过,他说胤祯能为我做的,他也都能做到。 我摇了摇头,轻声一叹,“天下比奴婢好的女子多如牛毛,四爷何苦固执?”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良久淡淡道:“你会知道我有多固执。”他又上前半步,忽然伸手将我抱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奋力挣扎,急道:“四爷想做什么?” “你的脚真的不痛么?”他抱起我往回走去,叹了一声,“不会有人看见,出了花园你再自己走。” “不是有没有人看到的问题,”我顿时有些火大,“四爷不要每次都自作主张,强人所难。” “不识好歹。”他冷冷说了这一句,脸色更为阴沉,加快了步伐。 这紫禁城里的主子都是霸道的,完全讲不了道理,我将头撇向一边,也不再理他。出了花园,他立即将我放下,“好了,我要走了。”声音异常沉闷,似乎带着一丝怨气。 我又蹲身向他福礼,他却一把拉起我,“那个‘血胭脂’你收好了?” 正好他说起这个事,我早就想还给他,立刻说道:“四爷不介意在这里等一下吧?奴婢马上回房拿给你。” 他本就阴沉的脸色这时更暗了两分,冷冷道:“我说过,我送出去了就不会再收回来。东西放在你那里,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戴上它,从你戴上的那一刻,我们重新开始,前面的事我一律不计较。” 我心中叫苦不已,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固执。这下是没什么说的了。 他又看了我两眼,转身而去。 等到所有主子都差不多请完安,我也不敢偷懒,还是要围在太后身边伺候,不说混眼熟,也要让她感觉到我的存在。 上午陪着她赏花散步,讲故事讲得我口干舌燥,中午也不再与那些姐妹们玩乐了,留在房中抄佛经,一来练字,二来这是最本职的工作,从我到宁寿宫的第一天就接下的工作,现在更是马虎不得。待太后午睡起来,又去伺候,什么按摩、端茶、剥水果、讲笑话、谈佛论道诸多杂事,全部包揽了,到晚上请安的人来,她也觉得我这路都走不好的形象实在是不宜见人,便也不让我出去伺候。 趁这空隙,抓紧时间学习,计划都已经制定好了,什么诗书礼易春秋,什么孟子大学中庸,只要是这封建社会推崇的,统统都要学,八股文也要学,要想改变历史,先要顺应潮流,要想与人沟通,还得站在同一个平台同一个环境沟通,光靠现代的那点东西忽悠,已经不够我混了。 先就钻研《论语》好了,似乎那个简单些,古文不成问题,虽然在现代我还没从历史系毕业就穿越了,但是古籍是没少看的,看懂很容易,但是那枯燥无趣的东西,还是看得我好想哭,这可以算作满清第十二大酷刑,咬咬牙忍了,谁叫康熙老儿喜欢这个。喜欢一切主子所喜欢的,爱好一切主子所爱好的,穿越一年,我现在才开始学习第一条生存之道。 作为一个古代女子,女红什么的也很重要,但这个要学有所成很费时,对夺嫡又没什么帮助,果断弃之,我不是要做一个合格的古代女子,我只做对他最有用的人。 琴棋书画这类娱乐讨好的东西,本就是我的爱好,这个不需要花什么工夫,保持常规水平就可以了。 尔虞我诈,谋算人心,这些求生技能确实不是我擅长,还好有一点天赋,那就在这个大染缸里继续磨练好了。 强打精神,耐着性子,忍着烦闷看完了《论语》为政篇,青鸢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书,似笑非笑,“紫芸让我来叫你出去。” “出去干什么?”我还打算再忍一忍将学而篇看完,坐着未动。 她抿嘴一笑,“八爷刚来请过安,准备走了。” 听她说了半句的时候我就激动了,不等她说完我已站起走到了门口。紫芸实在是太够朋友了,太深知我心了。 我生怕去得慢了,一个脚跳几步又走几步,赶到前院的时候紫芸正送他出来,他看到我却有微微诧异,随即又欣喜地笑了。 紫芸很有默契地撤退了,他向我走了过来,眼眸明亮得好似漫天星辉,眨眼笑道:“你脚不疼了?出来做什么?” “送八爷出去呀。” 他拿过我手里的宫灯,忽然将我抱了起来,又往后院走去,柔声道:“谁要你送了?你先将脚上的伤养好再到处走。” 我忽然紧张起来,这是在宁寿宫,虽说这时候外面不会有什么人,但是万一撞上个什么人,看到他抱着我那可麻烦了,慌忙道:“八爷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他却仍是抱着我,一边走一边笑道:“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打紧,我的陌儿朝夕生活的地方我怎会没打点好?” 我怔了怔,果然啊,我就说嘛,我又不是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这太后宫房里几十号人,怎么就都对我那么好,真是他暗中在照顾我了。心中不禁漾起一丝甜蜜,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千言万语,却已无声。 他抱我回房,紫芸此时正在房中,见到我们,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立刻低头道:“八爷,奴婢还要去太后那里伺候,奴婢先告退了。” 他“嗯”了一声,紫芸匆匆退了出去。他将我放上床,目光却停在旁边案几上,声音带笑,却又充满了讶异,“《论语》?你看这个做什么?” “无聊嘛。”我含糊笑道,我可不敢说还打算以后将四书五经都研究了,他肯定会以为我疯了。 “你这丫头,无聊也不见得会看这种东西。”他虽然怀疑,但眼里还是弥漫着温柔的笑意。还好他也没有继续纠缠我学习的这个问题,目光更加温柔地看着我,轻笑道:“你现在在十弟眼里的形象可高大了。” 我微微一惊,十阿哥肯定将我和格格打架的事给他说了,无奈叹了一声,“无所谓了,反正自进宫开始,我在十爷眼里就没什么好的形象,他定又说我是泼妇了。” “意思是差不多,一个小宫女去和格格扭打在一起的确不像话。”他虽然说我不像话,但语气却并无责怪的意思,笑叹了一声,“我就知道茗珍今日进宫,你们遇上准要闹出事,太后留我问话,只得让九弟和十弟来看着你,你还真是不简单,连十弟也打,他说了你一堆不是,不过最后还是夸赞了你。” 我又吃了一惊,我就说嘛,九阿哥、十阿哥怎么出现得那么及时,又是他的安排。那格格所说我和他的那些话他们定也全都听见了,十阿哥这人脑筋就是简单,肯定当格格所有的话都是疯话了,一点都没听进去,不然最后也不会还拿我和胤祯来开玩笑了。 他坐在我身边,将我抱进怀里,“陌儿,今日你和茗珍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十阿哥那个大嘴巴怕是还添油加醋得有。 “我会都记得的。”他抱着我的手轻微一颤,随即将我搂得更紧。 就那样,静默地相拥,感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再无多的言语。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时间又好像一直停留。他终于开口,带着一分不舍,“我得走了。” 我点点头,还是靠在他怀里,他也没有动,又过了很久才松开我,柔声道:“你早些睡,别看那些无聊的书。” 我又点了点头,无聊是无聊,枯燥是枯燥,但必须得看啊。他起身走了,我继续拿起《论语》来看,和他呆了片刻,好像精神又好起来,看那“学而时习之”似也更有动力了。 很晚紫芸和青鸢才回房来,见我还在那看书,紫芸高声笑道:“鸢儿,你有没有发觉,这丫头不是摔伤了脚,是摔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整个人性情大变了?” “芸姐,我脑子好得很。”我放下书,微微一笑,“以后值夜你们也带上我吧。” “看吧,还说脑子没问题,”她继续调侃,“往日你这丫头有多懒?连太后都说你是大闲人,瞧今儿转了性子,什么事都揽着干,你让我们做什么去?” “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青鸢也跟着来搅和,“小陌,你几时喜欢做这些事了?还有你看那些书,你从前不是都不屑一顾的嘛?” 我沉默吧,暗暗叹息,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喜欢这些事,但是,人这一生,未必做的每件事都要是自己喜欢的,有时为了喜欢的人,也是可以做一些不喜欢的事。 六品女官这个身份,的确是什么也做不了,今朝所有准备,只为时机成熟时一朝破茧蜕变,那时,为他,华丽地蜕变。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旧梦 奉太后之命,备了丰厚的重礼,去到镇国将军府。文素扶着我去见沐晨风。 途经那片荷塘,碧叶仍似与天相接,随风起伏,好像那时在脚下翻动的波浪。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清逸绝尘的身影,一袭白衣,伫立岸边,好似冷眼睨视世间的谪仙,宛然入画。 我不禁脚下微微一停。文素也停了下来,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那一片清光摇曳的荷塘,轻声问道:“林姑娘也觉得这片荷塘很美是吧?” 我点了点头,是很美,令人心醉的美,尤其是从那惊悸压抑的宫墙中出来,更觉得这举世宁静是那么舒心畅然。 “将军很喜欢这里。”她接着轻声道,“他常常在这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我能想象,那个安静的男子,一脸空白,心中却是磅礴风云。 “将军还时常在这里吹一支曲子,他的笛子吹得可好了。”她还在继续说,满脸崇拜之色。 “嗯,”我微微点头,“是吹得很好听。” “林姑娘你也听过那支曲子?”她惊讶地看着我,声音大了两分。 “上次来将军府正好听到。”我淡淡回答。如果我说我也会吹那支曲子,她只怕会更惊讶。收回恍惚的心神,继续往前走,有些不敢问,却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的伤不碍事吧?” 她小心扶着我,但手却在不停轻颤,眼眶一红,声音一瞬哽咽,“伤得很重……前晚被救回来,一直昏迷不醒,到今早皇上来的时候,都还在昏迷,中午醒来一下,又睡过去了……” 我惊得全身一颤,怎么会这样的?胤禩明明给我说他没事的,他只是故意伤在那黑衣人手下,怎么可能会这么严重的?还是他真的敌不过?他不会又昏睡几年吧?仇诺,他不能就这样就死了的。 我极力控制情绪,顾不得脚还很痛,几乎是一瘸一拐地小跑,催促她道:“你快带我去看看他。” 她更用力地托着我的手,急道:“姑娘你慢些,小心你脚上的伤,要是你有什么事,奴婢担当不起。” 我怔了怔,这才冷静下来,现在急也没有用,只好放缓了步子,问她道:“前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我一眼,又垂头看地面,小声道:“前日将军从宫里回来,见你已没在府上,就问奴婢,奴婢说你去了裕亲王府,他当时脸色大变,立刻就赶去王府,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回来时脸色很难看,奴婢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焦急紧张的样子,他当时就将将军府两百精锐分了四组,派往东南西北四城门外去,后来陆续又有一些八旗都统、参领、佐领来,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等第一批出去的人回报,他就匆匆出去了,到夜深,他却是……却是被人……抬着回来……”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就顺着脸颊掉落。 “没事的,不用怕。”我拍着她的手安慰她,“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叫她不用怕,我自己心里却很害怕,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走到后院,走进他的房中。雪白的床帐半掩,他静静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双眼紧闭,脸色是纸一样的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呆呆地望着他,眼前一切竟渐渐模糊起来,如果他就是仇诺,我们还没有相认,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文素伸手到他额头上,脸色大变,急得又似要哭出来,“不好了,又开始发烧了。” 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擦了眼角眼泪,急问道:“大夫怎么说的?” “皇上带了好多太医来,看过之后都说是凶多吉少,那一剑穿心,实在是伤得太重了。” 我惊叫道:“一剑穿心?”那个黑衣人明明是使刀的,难道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超出了预料,还来了另外的人?难道是那个女子后来又折转来帮黑衣男子?那个叫林紫寞的女子?她是使剑的。 文素已拧了一方湿帕来敷在他额头上,又揭开被子检查他的伤口,还好没有继续出血,衣服上只是已经干了的血迹。 “沐将军……”我走近床边,轻声唤道。 “没用的。”她微微摇头,红着眼眶道,“怎么也叫不醒的。中午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醒来,也未睁眼,只反复叫着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他叫着‘清清’,应该孟家小姐吧,他还在想着她。”她擦了擦眼泪,轻叹了一声,“要是孟小姐还活着就好了。” 我又惊得全身一颤,那个“清清”,到底是沐晨风记忆里的孟菁,还是仇诺记忆里的孟清?隐隐觉得,仇诺应该就是附身在他的身体上吧? “林姑娘,你说将军会醒来吗?”她无助地看着我,声音因害怕而轻颤。 “会的,”我也是在对自己说,“一定会的。” 她泪眼朦胧地微微一笑,“嗯,一定会的。奴婢现在该给将军换药了,林姑娘自己坐一会儿吧。” 我四下里看了一眼,问道:“将军的笛子在哪里?” “在书房,”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停下手中的事,“奴婢去给姑娘拿吧。” “不用不用,”我慌忙道,“你给将军换药吧,别耽搁了,我自己去拿,你给我说书房在哪里就行。” “就在这院子里,正对着那一排屋子的第二间。”她一边解着纱布一边说道,“笛子就放在书桌上。” 我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刚推开书房的门,我就惊呆了,侧面墙上挂着一幅巨画,几乎有整面墙大小,画上漫是盛开的郁金香,每一朵都那么妖娆,那么独特,每一朵都是他一笔一笔画上去。花丛中睡着一名女子,舒展的姿势,恬然清淡。 那个画面,好熟悉。大一那年,和仇诺还有几个朋友去欧洲旅游,参观库肯霍夫郁金香花园,我睡在那一片郁金香的海洋中,他给我照了那张相,后来他将照片做成一面墙那么大的海报,就贴在他家卧室正对床头的墙上。 仿似时光流转,过去、现在、未来交错重合,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流满面。沐晨风是仇诺,他一定是仇诺! 画中的女子面容空白,他一定是穿越的时候遗忘了什么,不再记得我的样子,但是他还记得那连天花海,记得我睡在其中。可是,既然他对我是念念不忘的,在那个时空为何又要和其他人在一起? 心一瞬疼痛,无法呼吸,想哭,却哭不出声,从前我千方百计想他承认是仇诺,现在我却宁愿永远也不要知道他是仇诺,这真是上天开的一场玩笑,恶毒的玩笑。我用尽全力去遗忘,它却忽然清晰。 “林姑娘,你怎么了?”文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去了这么久?没有找到笛子吗?” 我回过神,赶紧抹去面上泪水,心慌地道:“不是,我……我……”脑子竟然还在短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也没在意我的失常,快步走到书桌前,高声道:“在这呢。”她拿了笛子过来递给我,一脸忧色,“奴婢见姑娘去了这么久,还怕姑娘摔倒了,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接过笛子,“将军还没有醒吗?” “没有。”她摇着头,眼里又有泪光,“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去看看将军吧。” 她赶紧上前扶了我,回到先前房中,沐晨风还是紧闭了双眼,昏迷不醒。 她将水盆端到床边,拧了丝帕,小心地为他擦洗身上多余的药水。 我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拿起笛子,吹起了《乱红》。仇诺,你能听到吗?能听到你曾经教我吹的《乱红》吗?能想起我吗?那你醒来,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想忘了我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你才想不起我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认我的,我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醒来,只要你能醒来。 笛子上已落满了泪水,每一个音符都在颤抖,我全身都在颤抖。前尘往事,尽上心头,他一直都在我心底,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埋葬了,原来他一直都在,在我心的深处,只是到快要失去的这一刻,我才清楚明白,我有多不想失去,多害怕失去。 一曲吹完,他还是安静地躺着,连手指都未动一动。 “林姑娘,你怎么也会吹这支曲子?”文素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已无暇去理会她的震惊,想到沐晨风可能会一直这样睡下去,想到他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我就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起来,“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还没有和我相认,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我是孟清,我是孟清啊,我知道你还记得我的,你醒来看看我……你不要不理我……” “林姑娘……”文素伸手来拉我。 我甩开她的手,紧紧抱着沐晨风,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我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只喃喃道:“你说过……我回来你会守护我一生一世的……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仇诺,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说话不算数? 不知道怎么晕过去的,也不知道怎么醒过来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软塌上,文素呆呆地看着我,“林姑娘,你好些了么?” “沐将军醒了吗?”我急着问。 “还没有,”她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道,“八爷说他在荷塘那里等你。” 我微微一惊,“八爷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垂了眼轻叹,“你抱着将军哭的那会儿就来了,一直站在门口,奴婢叫你你也不听。” 我心中又是一惊,脑子里一片空白。 荷塘处,他静静而立,黯然的背影刺得我双目一痛。 我走上前去,“八爷……” “我是该叫你孟清是么?”他也未回头,声音冷得好似冬日里的风雪。 我无言以对。他转过身,冷冷看着我,“既然你心里恋着的人是晨风,那又为什么要来接近我?你对我有没有说过真话?你跟我在一起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我摇头,想开口解释,他却又冷冷一笑,“我还真是没想到,会被你这样一个小丫头玩弄那么久,从今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 他说完,从我身边走过,擦肩而过。 原来,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苏醒 他竟然说我心里恋着的人是沐晨风。我和他在一起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对他一句真话都没有过,从此以后,我的事,他再也不会管了。 话都被他说完了,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那样走了。我也没有追去,他要怎么想都随便他,不管我就不管,我还不信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憋着一肚子闷气往回走去,气过之后才开始难过,好难过,但是却无暇难过,沐晨风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点要苏醒的样子也没有。看着他,心就好痛,原来我穿越来这里最早遇到的人就是他了,可是我却没有认出他。如果,那时候,我能认出他,也许很多事都不是现在这样了。为什么我竟然没有认出他? 如果这一次他真的醒不过来,他的魂魄又会去到哪里?我还能去哪里找到他? 伏在床边,哭干了眼泪,闭上眼,好想就此睡过去,不要再担惊受怕,不用再想所有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脸上微凉,猛地睁开眼,他冰凉的指尖轻触到我的脸,又缩了回去,我兴奋地抓住他的手,喜极而泣,“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得透明,微微睁着眼,眼神迷离地看着我,紧锁着眉头,似在努力思索什么。 “你之前说你是谁?”他眼睛微张,眉头皱得更紧,声音还是不高不低,带着磁性。 我怔了怔,他听到我说的话了? “真的是你吗?”他的眼眸一瞬明亮,“你真的回来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他说的人是孟菁,是我吗?我摇头,眼泪又涌上眼眶,“我是孟清,不是孟菁。我知道你想不起我来了,但是你书房墙上的那幅画,你画的那幅画,画中的人,就是我。仇诺,我是孟清,你忘记了我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不想忘记我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认我的。” “仇诺?”他的眼神又一瞬迷离,“你不是我说的人,我也不是你说的人。” “你是的,你是仇诺。”我用力握紧他的手,肯定地道,“你画上的花,你雕刻来送给我的木雕花,叫做郁金香。” “郁金香……?”他闭上眼,眉头耸动,喃喃低语,“我梦里的花……叫郁金香?” 他忘了,全都忘了,忘了孟清,也忘了他是仇诺,即使如此,他的梦里,他的心里,还残留着关于我的记忆。 他忽然睁眼,坐起身,我吃了一惊,慌忙去扶着他,惊讶地看着他,“你没事了?” 他将床头的外衣披在身上,起身下了床,淡淡道:“八爷没给你说过么?我只是故意伤在那人手下,能有什么大事?” 他是说过,我还怪他只是骗我,原来都是真的。“但是你伤得那么重……” 他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还是淡淡开口,“那一剑是对着心脏没错,不过刺进去让它斜偏了两分,没有伤着要害,那晚八爷来让我服了一种药物,可以减弱心跳呼吸,浑然入睡。不然怎么能够瞒过三爷、四爷、皇上和那么多太医?这会儿药效才消失。” 我惊呆了,原来竟然是这样。我又错怪胤禩了,我说要相信他的,但是还是不够信任,以为仇诺要死的时候,什么都不能思考,不能想。 “仇诺到底是什么人?”他喝了一口水,目光停在杯子上。 “是……”我微微苦笑,他全都忘了,我要怎么才能说得清楚?我已经找到他了,不就是最好的事了吗?我不是一直都只是想找到他吗?只要能找到他,就足够了,他是不是还记得我,会不会认我,都已不再重要。本来就已成过去,我也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只是想看到他安好,知道他在这个地方安好,就再无他求。 “不能说吗?”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桌面上。 “是一个故人,一个在这里的故人。”我终于找到了他,对着他,说出我们只是故人,那一刻,压抑多年的情感,好似一瞬释然。 仇诺,我们只会是故人,你的安危仍然会牵动我心,因为我们是朋友,但是我的心,已经不在你这里了。 “故人?”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但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沐将军就当是我认错人了吧。”他忘记得太彻底,我无法去帮他恢复记忆,也许不记得那些事更好,可以换一个身份,完全不带着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每个人,都应该向前看。 他张扬的双眉微微皱起,似又陷入了沉思。 “刺伤将军的是什么人?那个黑衣人明明是使刀的。”抛开所有的前尘过往,那已成虚幻,只有这个时空,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重要的。 “是先前跟他一起的女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 果然是林紫寞,我正要问得详细些,他已淡淡接着道:“那个女子,倒似和你有些渊源。” 我心中一紧,渊源?什么渊源?名字相似? “你上一次向我求救,我赶去苦法寺没有找到你们,应是茗珍有所防备,中途转移去了另外的地方,是那女子暗中报信,我和八爷才那么快找了去。”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淡淡道,“那晚你被黑衣人追杀,她也替你挡了好一会儿,你知道她是什么人的?” 我微微摇头,心中也是惊奇万分,那个林紫寞还一直在暗中护着我,难道是因为百里曦的关系?百里曦知不知道她是什么组织堂主的身份?百里曦会不会也属于那个神秘组织?忽然多了许多疑问,原来不止是深宫中的尔虞我诈纠缠,江湖中还有许多恩怨。 “我只知道,她叫林紫寞。”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打算对他说出这个无意中知道的秘密。 他一直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抹诧色,“她与你同名?” “只是同音,”我解释道,“她是紫色的紫,寂寞的寞。” “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几次三番帮你?”他略微沉吟,似在沉思。良久轻叹了一声,“茗珍怎样了?” 我也叹了口气,“格格失心疯了,太后下令将她关在裕亲王府,严加看管。太后还说,这真是祸不单行,而今将军也是身受重伤,你们的婚事只能以后再说,太后让将军好好养伤,说国不可无此良将。”我是弄不懂太后的意思的,就原话转达,让他自己去理解好了。 他还是神色平静,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 “那晚的黑衣人就是将军三年前的仇人?”我像是想起什么,急问道,“他真是受格格之命来害将军的?” 他默然片刻才说道:“江湖中有一个‘鬼王门’,是一个杀手组织,那人就是其中之一,叫叶阑宇。几年前,这个组织还很隐蔽,现在越做越大,朝廷已经开始暗中侦查,四爷就正是在负责这件事。三年前,茗珍约我喝酒,将我灌醉,那晚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她说如果她逼不得已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希望我能原谅她。” “将军喝醉了,所以被叶阑宇下了蛊毒?”虽然这个事基本已是确定的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茗珍怕他失手,所以才要将我灌醉。”他神色不变,再说这件事时已不再那么痛苦了。 “将军不怪格格吗?” “我不怪她,她没有让叶阑宇杀我,她并不知道那种蛊毒会要人命,她只是想逃过这场婚事。”他的声音无比低沉,无限包容,“茗珍是个值得心疼珍惜的好女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是吗?”我淡淡一笑,我是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他还真是心胸宽广。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他看着我,飘散的目光一瞬凝聚,“茗珍是我用心感受过的最聪明、最执著的人。” 这一点我倒是必须得承认。佟佳静璃,我那最恐怖名单里的人,都无法与她比肩,我更是难望其项背。 这时,文素煎好了药,端药进来,一眼看到沐晨风已经醒来,激动得泪湿眼眶,声音兴奋得发颤,“将军,你已经好了?”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不要传出去了。” 文素反应也不慢,好似一下明白了,乖巧地应了一声,过来伺候他喝药。 既然他已没什么事了,我也放心了,太后那里还得演戏帮他隐瞒。 出了将军府,直奔醉云阁,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疑问,半点也不能浪费时间。 百里曦正在教几个小女孩跳舞,见到我很是吃惊,让她们自己练着,向我走来,“小陌,你又出宫来了?来瞧瞧我新找来的这几个舞姬如何?” 我装作很认真地看了几眼,笑道:“很好,曦曦的眼光就是很好。” 她也看出我是有事来找她的,挽着我的手走进她的房间,笑道:“大老板来查账了?现在满堂红的舞蹈班子在京城中已是小有名气了,几乎每天都有人请了去跳舞助兴,都是小陌看得准。” 我也不是来找她说生意的,但既然她说起,我还是要慰问几句,“我出宫的时候少,都没太管满堂红的事,倒是辛苦了曦曦和周老板。” “有什么辛苦的?做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事嘛。”她哈哈一笑,“倒是觉得小陌有些偏心,有《因缘劫》的剧本给周老板排演新戏,都没什么关照我的。” “有的,有的,曦曦准备排霓裳羽衣吧,过些日子我会陆续拿曲谱给你。” “真的?”她双眸放光,兴奋得大笑,“你真的能找到《霓裳羽衣》?” “尽量,尽量,不全的还得补全。”想到胤禩说不再理我了,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笑得有些勉强,“现在你再多找一些舞姬吧。” “这个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安排。” 说完生意上的事,我还是直奔主题,“曦曦以前说过有一个好姐妹叫林紫寞的?” “对啊,”她说起那个好姐妹似很开心的样子,“小陌还记得呢?倒也是,和你相同的名字。” 我装作不在意地随便问道:“能和曦曦成为好姐妹,很好奇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应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人吧。”她面上露出一丝崇拜之色,“之前我本在凤阳,在一个有钱人家里当舞姬,可后来那家老爷要纳我为妾,我不从,他就将我卖到青楼,紫寞是那家青楼的当红头牌,但我却从未见过她的面,她从老鸨那里听说了我的遭遇,竟然出钱给我赎了身。我虽离开凤阳到了京城,但是一直有书信寄回去,心里一直很感激她,几经飞鸿,就成了好姐妹了。” 我暗叹口气,原来这么简单,不过这百里曦也是一副仗义心肠,无怪一拍即合了,但她想必并不知道这恩人的杀手身份,林紫寞是鬼王门排位十一的堂主,隐身青楼一定有什么目的。 “小陌怎么忽然问起她来?”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只是觉得世事很巧吧,”我淡淡一笑,“我们名字相似,又都认识曦曦,所以就好奇问一句,想知道那个与我同名的人是怎样一个人。” “小陌也是一个奇女子。”她秀眉微扬,嫣然一笑,“都是很难得的好姐妹。” “曦曦与她互通书信,有在信中提过我吗?”我想知道那个林紫寞几次帮我是不是看在百里曦的份上。 “有提过啊,”她点头微笑,“去年你误入这里,我一开始听了你的名字还以为是她来了,后来去信,我还谈笑了这件事,她也很好奇,还说以后有机会来京城要看看你呢。” 那个杀手,却偏有一颗侠义的心,实在是很难想象。 与百里曦又闲聊了几句满堂红的事,就起身告辞,她将我送出醉云阁。 我又进了青楼,胤禩都没来找我,他是真的不再理我了。站在分岔路口,一阵心痛,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去找他,忽然身后驶过一辆马车,我还没来得及让开,已被两人抓住,推入了车里,一条人影随后也钻了进来。 虎背熊腰的身影,黝黑冰冷的面容,我想起那个人来,格格的忠心侍卫——克塔。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真相 我被带去了裕亲王府,这时王府的守卫比之前看到的还要森严,果然是要将格格严加看管了。 我心中发毛,不知这克塔抓我来想干什么,但他像铁箍一样的手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想挣却挣不脱,整个身子都发麻了,只得被他拖拽着往格格的院落而去。 还在院落外,就听到格格尖细的声音,嘻嘻哈哈地大笑,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笑声,至少正常的格格是不会那样笑的。 走进庭院,只见她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男一女两个木偶,她一手拿着一个,口里高声叫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你哪也不能去了,以后都得呆在我身边……我也会永远都陪着你。”她又一阵大笑,笑得喘不过气。 她的两个贴身丫头双双跪在地上,一人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一人苦着脸哀求,“格格,你玩了一天,声音都嘶哑了,回房休息吧。” 她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缓过气,对着那男的木偶嘻嘻笑道:“你说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相依相守一辈子好不好?”她按着那木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的头点了点,忽然又沉了声音,很粗很重地说道:“好的好的,茗珍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接着又拿起女的木偶,细声细气地道:“还是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珍儿都听你的。”两个木偶的手牵到了一起,她趴在地上,让它们往前走去,又沉了声音,“我们去找一个大湖,一起跳下去,茗珍说好不好?”“好啊好啊,你说什么都好。” 她就那样一人扮着两个角色自言自语,在地上爬了一圈去找大湖,两个丫头面无人色紧张兮兮地紧跟在后面。 她又模仿男子的声音,“大湖没有找到,我们去找一座大山,一起跳下去,茗珍说好不好?”接着换上女子的声音,“好啊好啊,找大山。” “格格,”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抓过她手里的木偶,“格格该去休息了。” 她忽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脚,尖声叫道:“我的胤禩……不要抢我的胤禩……你把胤禩还给我……还给我……”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在地上又翻又滚,两个丫头又搂又抱,她却怎么也不起来。 克塔黝黑冷暗的面容不住抽动,沉声道:“去拿药来。” 一个丫头慌忙起身,迟疑道:“可是大夫说那个迷|药会严重损伤大脑,不能经常用。” 克塔满眼心疼地看着在地上不停翻滚的格格,拳头紧握,终于还是咬牙道:“去拿来,她整日这样不吃不睡地折腾怎么行?” 小丫头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瓷瓶来,颤抖着手递给克塔。克塔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丝帕上,向格格走去,蹲下身,忽然出手,将丝帕紧捂在格格口鼻之上,片刻之后,本来又翻又滚力大无穷的格格便不动了,两个小丫头手忙脚乱地将她抬入了房中。 “你现在满意了?”克塔冰冷的声音冲我而来,“你在太后面前告的好状,将她逼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这怎么也能怪在我头上?发生那些大事,我说不说话太后都已知道了。 “你进去陪着她,看清楚,看清楚要怎么向太后回话。”他忽然将我推进了屋子,自外面拉紧了门。 想着格格那些疯狂的举动我就毛骨悚然,还好她这时候被迷|药迷晕了,我往卧房走去,还未走到床边,就看到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我吓得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心里却涌上无边恐惧。 “吓到你了?”她忽然坐起,带着从前一样优雅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语速都很正常,和从前一样正常。 我已经不能分辨她到底是不是疯了,不能分辨何时的她是疯的。她疯了,让我害怕,她没疯,更让我害怕。 “坐吧。”她温柔地看着我,“你脚上还有伤,站着不累吗?” 我不敢动一下,全神戒备,死盯着她看,想看出她此时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很害怕?”她悠悠一笑,“放心吧,要你死容易得很,不需要让你死在我房中。” 那倒是真话,我不觉放松了一些。 “小陌,”她起身向我走来,微微一笑,“今天让克塔请你来,是想谢谢你帮我逃婚。” 我又往后退了两步,“格格还是不要再说逃婚的事了,你哪里是打算逃婚?你分明是要置我和八福晋于死地。” “置你们于死地?我没有放你们生路吗?”她淡淡微笑,“真要你们死,我怎还会让你沿途扔下链珠,留下线索让人找来?怎会让你说那么多废话拖延时间等晨风来?怎会由着你装死挟持我放八福晋逃走?” 听着她的话,我手心全是冷汗,原来我的一切心思一切动作她都是知道的,能逃生,完全是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要我们死,还好她不是真的疯了,她要真疯了,哪还有我们的命在? “爱新觉罗茗珍已经失心疯了,会疯一辈子,她与沐晨风的婚事自然遥遥无期了。”她看着我淡然一笑,“我还不会天真得以为遇山贼诈死能逃婚,更不想躲躲藏藏一辈子,我会留在京城中,留在裕亲王府里,看着你们,看着紫禁城里的一切。” 我心中一惊,有些明白,却又更多狐疑,“格格是说……?” 她满不在意地一笑,“我做这一切,只是要你、福晋、晨风、胤禩、裕亲王府的人、四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太后、皇上,要所有的人都看到、都相信爱新觉罗茗珍疯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以为格格疯了。”我看着她,眼泪又忍不住涌上眼眶,“格格,你知道吗?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很了解你,他对我说,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茗珍是他用心感受过的最聪明最执著的女子,是值得他心疼珍惜的人。” “晨风……”她轻声低吟,“晨风……他也是我见过的最痴最傻的人……如果孟家小姐还活着,真希望不要负他。” 我心头一震,无法接话。 回想所有的事,她真的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神了,所有的人,都只是被她利用来演戏看戏,自觉不自觉地帮她达成逃婚的目的。我以为从她手里逃生,其实只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她推演了一出闹剧,我再次按照她的意愿走完了每一步棋。在宁寿宫那些疯话也都是她故意说的,她早已知道或者看到九阿哥、十阿哥在那附近。 我忽然想起苦法寺的事来,听沐晨风今日所说,如果不是林紫寞暗中相助,我们还没那么容易获救,忍不住问道:“格格逃婚是放了我们生路,但苦法寺下迷|药的事呢?” “我说过了,我讨厌郭络罗沭敏,”她轻声一笑,“还有你,谁叫你多事,也要给你一点教训。” 我怔了怔,“格格既是这么讨厌我们,索性借这次装疯逃婚杀了我们不是更好?” “那可不行,”她微微摇头,温柔地笑道,“死了人,太后可不会只将我关起来处罚那么轻了。”她又向我走近两步,扬眉笑道:“我现在越发觉得留下你有些意思了。小陌,来日方长。” 看着她轻言浅笑,我头皮发麻,浑身冰凉。这才是紫禁城里最大的boss,她连秒杀我都不屑,觉得有意思要慢慢玩。 “爱一个人不是霸占,是只要他好……”她凝眸看着我,微微浅笑,“这句话不是没人明白,只是要做到太难。但我不会输给你。” 我苦笑,她继续笑问:“你回宫会向太后怎样说起我?” “所有的人都深信格格疯了,我当然也只能说格格疯了。”我轻叹了一声,“格格的演技那么好,必也不会让人瞧出破绽。” “你明白最好了。”她转身走向床边,轻咳了一声,“我该休息了,你去吧。” 我转身出去,克塔带我出了王府。 回到宫里,向太后说了去将军府见到的情况,沐晨风伤势太过严重,一直到我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有苏醒。太后忧心忡忡地长叹了一声,也没有怀疑我说的。 再过片刻就有人来请安了,回房继续钻研《论语》,一直等着紫芸来叫我出去送胤禩,整晚心神不宁,什么也没看进去。终于等着紫芸来了,她却黑着一张脸,我不明所以,忍不住期待地问,“是八爷要走了吗?” “已经走了。”她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转头不理我。 “你怎么不来叫我?”我心里一沉,似已有些猜到,却不敢往坏的方面去想。 “谁知道你又做了什么事了?”她转头瞪了我一眼,忽然高声叫道,“我还讨着好说去叫你,八爷却说不用了,不想看到你。我看你这几天自己反省吧,八爷不想见到你,你也别去惹人厌了。” 我的事他再也不会管了,不会理我了,连看都不想看到我了。他这正在气头上,我还是自我反省吧,等过两天他消了气再去找他解释。 每日疯狂地学习四书五经,劳作可以耗费大量的精力,从而排除了胡思乱想,也排除了贪恋痴妄。 几日后的一早,我在花园中默背诗经秦风中的蒹葭,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心中一喜,猛地转身,一声“八爷”还未叫出口,蓦然愣住,胤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落入眼里。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决裂 我有许久没有看到他了,自他离京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我都快要忘记他离开的时候我正被德妃逼婚,我还无奈默认了嫁给他。但这时,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得那么突然,我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仿佛有种如坠梦里的恍惚,一时呆在那里。 他的眼眸清澈似水,笑容明媚灿烂,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没有杂质的纯粹。 “陌儿……”他轻声唤我,忽然上前将我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语声平静,却难掩一丝兴奋,“我好想你。” 我心中慌乱无比,只是一句“好想你”都已经太沉重,我不敢去想他在热河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他在想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几乎没有想起他。我无法给他他所期盼的回应。 “终于看到你了,你一点都没变。”他在我耳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兴奋。 我变了,两个月不会让我的外表怎么变,但我心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决定做胤禩一世红颜,用尽全力去实现他的抱负;我找到了失忆的仇诺,我决定永远不要让他想起我,过去就此终结。我甚至有想过永远呆在太后身边,落发参佛算了。 “这两月你过得好吗?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好像瘦了。”他连珠炮似地问我。 我含糊应着,伸手推他,但他却抱得好紧,好像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 “胤祯,”我迟疑着,终于还是开口,“我有话对你说。”该来的总会来,始终是要面对。 “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他稍稍松开了我一些,凝目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我微垂了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暗吸口气,低声道:“你让我先说。”让我先说吧,也许听了我的话以后,他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好。”他忽然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松开了我,嘻嘻一笑,“我先去给皇祖母请安,等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只想三言两语将话说清楚,哪里也不想去,急着开口,“我……” “瞧你心急的,”他哈哈大笑着打断我,“我也心急如焚想着见你,连夜赶回来就来这里了,我还谁都没见,第一个就来见你了,这会儿八哥、九哥他们怕是已经来了,我去给太后请了安就来找你。” “那你去吧。”我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让我再整理下思路要怎么对他说。 他转身大步而去,我等了许久他也没有来,往日这个时候请安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走了,我隐隐有些不安,但料想是太后久未见他,或许有许多话要和他聊,所以将他多留了一会儿。我又继续在那等着,等得快有半个时辰,他还是没有来,青鸢却来了,惊讶地看着我,“小陌,你怎么在这里?还以为你在书房抄佛经呢。” 她来得正好,我急切地问,“十四爷呢?” “早走了呀。”她更惊讶地看着我,“被德妃娘娘叫着一起走了。” 我微微一惊,德妃那个人好像总是不干好事的,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等晚上他来请安了。 转而回书房抄佛经,伺候太后,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到下午临近酉时,他却来了。总感觉他的笑容有些倦意,眉宇间似有阴云,清澈的眸子里也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阴影。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拉起我的手,手却在微微轻颤。 “去哪里?”我跟在他身后,发现是往宁寿宫外走去,忽然不安起来,“不是要去永和宫吧?” “不是。”他脚下微微一停,又继续往前走,沉默片刻后才问,“你很不喜欢永和宫?” “不是,不是。”我慌忙解释,“我只是好奇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哦”了一声,又沉默片刻才道:“那个地方在宫外。” “要出宫?”我心中一惊,脚下却有些犹豫。 他握着我的手一紧,仍是拉着我往前走,沉声道:“不用担心,我对太后说了。” 只要是太后应允我又稍稍放心了些,他走得很快,我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只得咬着牙忍着痛,紧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宫门,早有人为他备了马,牵了过来。高大矫健的骏马,一身全黑,顺滑的鬃毛在阳光下似闪着光。 他一脚踩上马蹬,一个漂亮的翻身就上了马,伸出手来拉我,小海子立刻伏在我面前,低垂了头,似要叫我踩着他上去。我犯难地看着胤祯,小海子虽然是个小太监,是这紫禁城里最没身份地位的一类人,但我哪忍心踩在他身上。 “怎么了?”他皱眉看着我,眉宇间阴云更重。 “没事。”我摇了摇头,弯腰拍了拍小海子肩头,轻声道:“你起来让一让,我自己上去。” 我抓住胤祯的手,抬了脚去踩马蹬,另一只手攀在马背上,脚下微一用力,感觉身子一轻,他手上的力气好大,我几乎是被他提上马的。 “抱紧了。”他声音低低的,总感觉像是有很沉重的心事。 我刚伸手环抱住他,马蹄就已扬起,骏马驮着我们好似箭一般射了出去。耳边只剩呼呼风声,身边一切都在快速向后退去。 我对骑马本就很有恐惧感,而今这速度远远超过了我能接受的范围,一上一下心都快要颠出来,难受得想吐,又害怕会掉下去,只紧紧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闭上眼什么也不去看,只用力地呼吸来平复紧张的心情。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睁开眼,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前方好似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跑马场,旁边一块空地上,很多士兵正在进行各种演练。 “这是什么地方?”我待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后问道。 “骁骑营的练武场。”他潇洒地跳下马,举起手来抱我。 被他抱下地,我那颗心才落下去,只觉得腿有些发软,用力抓着他的手。 “怎么面无人色的?”他微微一笑,用力回握了一下我的手,“刚才马跑太快了?” 我点了点头,还有些喘气,“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喜欢来这里骑马。”他又沉默了很久,淡淡说了这一句。 这时有一中年人走了过来,白净的脸庞,留着几根山羊须,一双眼珠在我面上转了两转,才向他恭声道:“十四爷。” 他微一点头,“备箭。” “是,是。”那人陪着笑,转身走了。 “陌儿,”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期待,“你要陪我骑马吗?” 我摇头苦笑,“我不会骑马,还是你去骑吧,我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他眼神一黯,但随即一笑,翻身上了马,凌空扬鞭,好似离弦箭,疾射而去。 我见过沐晨风骑马,快似光影,飘逸绝尘。这是我第一次见胤祯骑马,雄姿英发,张扬不羁。扬鞭催马的潇洒,驭马纵马的沉稳,勒马转身的灵动,皆显示他不凡的骑术,要论飘逸洒脱,也绝不在沐晨风之下。这一刻,我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胤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胤祯。 他自我视线里消失了许久才又出现,疾驰而来,白面中年人已准备了大弓和长箭,站在一边。他经过时略减了速度,俯身接过,将箭套负于背上,又扬鞭加速,向场子一边的箭靶停放处而去。 百步之外,马速不减,他反手取了一支羽箭,拉弓疾射,马继续向前,他再取了两支长箭,相继射出,调转马头,向我急冲过来。我吓了一跳,快得我都来不及反应,骏马在我面前两米处急急顿住,马身微侧,前蹄扬起,仰头人立,他微微后仰,稳坐马上,凝眸淡笑。 我蓦然呆住。或许,他的面容还略带稚气,但那坚定的眼神,利索的动作,却已有纵横千军、指点江山的气势。 那幅画面,在我心中定格永恒。 他跳下马,那白面人上前陪笑,“十四爷,方才三箭都命中靶心。” 他微微点头,挥手道:“你下去吧,不用陪着。” 那人恭恭敬敬告了退,他牵起我的手,沿着跑马场慢慢走着。 我觉得是时候说清楚了,暗吸口气,开口道:“胤祯……” “陌儿,”他打断我的话,握着我的手又轻微颤抖,“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让我先说吧。” 我怔了怔,终是不忍连这个要求都拒绝他,点了点头,“好吧,你说吧。” 他牵着我继续慢慢往前走,“你还记得那晚留在永和宫我们彻夜长谈吗?” 我微微点头,“记得。”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我的志向么?” 我又点了点头,“记得,你想像沐将军那样,号令千军,扫荡流寇,平息战乱,让皇上、兄弟都认可你嘛。”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你相信我可以吗?” “相信啊。”历史上的大将军王,我怎会不相信? “你真的相信?”他喜出望外,这一刻,眉宇间的那抹阴云才渐渐隐散。 “当然真的相信。”我很肯定地回答他。 “那日在八哥府上,你斥责沐将军不带兵北伐,我只是很担心你说错话,心里却是很高兴的。”他语气不似先前低沉,轻快了不少。 我骂沐晨风他很高兴?这什么逻辑? “我很高兴陌儿那么深明大义,就是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他接着说道,“那时我真恨不得能接军令,带兵出战。” “这个……”我实在没想出来这个话怎么接得下去,还是等他继续说吧。 “你还记得我将你从太子府背回宁寿宫,太后叫我去训话吗?” 他这是在考我的记忆力还是怎么着?他当时也没给我说太后训了他什么,只好点头问道:“记得,太后说什么了?” “不是她说什么了,是我向她要你,她也没反对。”他看了我一眼,心情似有些激动,声音也随气息起伏,“她让我别想儿女情长的事,应该趁现在有所作为,等时机成熟,她自会让父皇赐婚。” 我彻底呆住了,原来太后是那么打算的,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打算将我许给胤祯。 “陌儿,我会努力的。”他停下脚站定,认真地看着我,“我不要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小孩子,我会努力成为让你骄傲的人。” 我又开始心慌起来,德妃真是多此一举,原来太后早就有此打算,不禁想起沐晨风的话来,我根本不可能年限满后就出宫,太后现在还没向皇上提赐婚的事,总有一天会提。那时候怎么办? “陌儿……”他微微用力握着我的手,语声难掩激动,“你会等着我吗?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你心里顶天立地的人。” “胤祯,”我轻叹口气,“你听我说……” “我不听!”他声音忽然高了两分,脸也微微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更用力地抓着我的手,“你只要说,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他好像已经知道什么了,都是我作的孽,那现在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只能承担了,暗叹口气,低声道:“胤祯……对不起,那时候……” “你不用说了。”他本来红润的脸一瞬变得惨白,松开了我的手,眼里满是黯淡的阴影,“额娘已经什么都对我说了,原来是真的。直到方才,我都还一直希望那是她骗我的。只要你现在是愿意嫁给我的,从前的事我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他越来越激动,忽然怒吼起来,“你知不知道,给了希望又夺走,远比不给希望更残忍。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跟我在一起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这句话好像前不久才听过,胤禩也说我和他在一起都是假的,我对他们倾尽真心,他们却觉得一切都是假的,真是莫大的讽刺,我做人真是失败到极点。 “不是假的。”我看着他,心中苦涩酸痛,但还是淡淡开口,“我将你当作弟弟,那份感情不是假的。” “弟弟?”他眼里寒光闪现,忽然大笑,“你怎么不说其他什么?弟弟?我可比你大着几岁。” “没错,我只是形容那种感觉。我……” “够了!你不用再说了。”他眼眶一红,眼里竟有泪光闪动,转过了身,肩头一阵起伏,“我真是傻,你来永和宫那两日,我还以为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你整夜陪我说话,让我抱你亲你,说你会放下八哥和我在一起,我那时好开心,陌儿终于肯嫁给我了。我也下定决定,以后只宠你一个人,宠你一生一世。结果,原来全都是假的,只是因为你要保玉容的命,你就将我骗得那么惨。四哥、八哥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都瞒着我,你们都将我当傻子,是不是?” “胤祯,不是的……” “你不要叫我胤祯,”他赫然转身,厉声打断我,“我是真心想好好待你一辈子的,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委屈后悔,但是你……但是你……”他的声音忽然哽咽,“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他忽然发足狂奔了去,跨上马背,凌空一鞭破风而响。 “胤祯……”我在后面追着,他却已绝尘而去,转眼消失在视线尽头。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落难 绝望地走在道上,身边飞扬的尘土,厚重地蒙在心上。 我果然还是伤害他了,伤害了我很想心疼保护的人。连他都再也不想看到我了,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好像是身不由己,好像是无可奈何,明明不想那样,最后事情却偏偏变成了那样。 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辨方向,漫无目的。机械地一直往前走,沮丧、伤心、失落、绝望……不想停下,是麻醉,是惩罚,只想一直走下去,害怕一停下,情绪就会崩溃。 许久,前方有了岔路,似是一个小村落,看到人影,脚下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有那么一刹那,我竟想永远留在这里了,什么皇宫,什么夺嫡,与我无关,我又不是神,能去改变谁的命运。我是多想能过宁静安稳的日子,可是在宫里一年,心力交瘁,最后还一无所有。人生苦短,我怎么就要选择活得那么累?看不到坚持的意义,路就再也走不下去。 也许,就在这里了,是该停下了。 过往的路人都带着很淳朴的笑容,这里不是桃源,但也许是我的安身之地。 收拾好杂乱的心情,准备上前找一个人问问这是哪里,忽然前面乱作一团,路边的小贩像是老鼠见了猫,丢下摊子疯狂逃窜,前面一个声音放肆大笑,“你们这些汉人,骨子里就是贱民。” 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旁边一个上了年岁的老翁本已跑了,忽又调转来扯着我衣袖,“姑娘,快跑啊。” 我不明所以跟着他跑,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紧接着两只手被反扣在了身后,那个老翁因为倒回来拉我,跑得慢了一步,也被抓住。 我拼命挣扎,大叫道:“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几名喝得醉醺醺的官员模样的人,脚步虚浮地走到了我面前,半眯着眼,眼神极其邪恶地打量着我,像是凶恶的狼盯着它的猎物。 一个穿着最华丽的人伸手来摸我的脸,口中狞笑道:“这小姑娘长得不错,带回去大伙儿好好享用。” 我撇过头躲着他的手,他忽然在我脸上重重一拧,痛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所有的人都一阵大笑起来。我已有些预感到即将而来的事,心中恐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那个老人却开口哀求起来,“各位军爷行行好吧,老奴只有这唯一一个孙女儿,你们放过她吧,以后每月奉银一定加倍……” “滚开!”离他最近的一人一声轻喝,一脚踢向他,将他踢得翻了一个跟斗。他本已上了年纪,被这一踢,摔伤了筋骨,挣扎了半天也未爬起来。口中呻吟,仍在哀求,“各位军爷……” “老东西废话那么多,去死吧!”踢倒他的人忽然抬起手,将手中的长枪直直插进他的背心。 我一声惊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那个想救我的老人,就那样被钉在地上,口中吐出两口鲜血,瞪圆了眼,再也不动一下。 我嘶声大叫,“你们怎么可以杀了他?怎么可以随便杀人?你们还有王法吗?” “王法?”先前拧我脸的人哈哈大笑,“在这里,爷就是王法。卑贱的汉人,爷想杀多少就杀多少。” 我心中又悲又气,差点晕过去,没有亲眼所见,我永远想象不出汉人在这里活得有多悲惨,这些人杀一个汉人就和杀猫杀狗一般。 老人的眼睛瞪得滚圆,我已被带走,只能回头再看一眼,他花白染血的头发在风中凌乱而舞,他却已经长眠。 悲愤压抑在胸口,像要勃然爆发的火焰,烧得我浑身滚烫,想要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眼前的处境,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一人将我押坐在马上,他的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咬紧牙强忍了恶心,冥思苦想怎么能够脱身。搬出太后来?肯定没人会相信我是宁寿宫的人。搬出胤祯、胤禩?估计更没人相信我这个穷村子里的苦命女能和皇子攀上关系。 和我一起被抓走的,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她一直哭哭啼啼哀求,却只是惹来一阵一阵的大笑。 这一哭一笑令我更加心烦,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就这样被带回了骁骑营的大营。 一路上都有人点头哈腰,抓我的这几人应是较有身份的。途经演武场,空地上满是整齐排列、正在演练的士兵,足有几百人。 我心念电闪,骁骑营是由各旗旗下的人组成,沐晨风曾说当日有很多跟他的人被分散到下五旗,说不定就有被抽调到骁骑营的,说不定眼前这几百人中就有对他崇敬有加、死心塌地的人,只要有人能放出消息,他一定会来救我。像是找到了一点希望,虽然希望渺茫,但怎么也得试一试了。 我趁抓着我的青衣汉子一个走神,挣脱他的手,冲入人群,放声大叫:“沐晨风,救我,沐晨风,救我……” 起初众人还有些没回过神,没人拦我,我跑了很远,叫了很多声,才有人帮着那青衣汉子抓住我。他在我头上重重一敲,“死丫头,还敢跑,瞧爷怎么教训你。” 我被他这一敲,眼前直冒金星,站立不稳,被他扛在肩上带走了。 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听到我叫什么了,但这军营里人多口杂,只要有那么几十个人听到也行了。一个被抓来的小丫头冲入骁骑营的演武场,大叫镇国大将军的名字求救,这件事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骁骑营。我相信沐晨风的余威,相信骁骑营里,一定有他的人。 那几名军官似还有事,令人将我和另外那名女子关起来就走了。 屋子不大,很废旧。我被扔在床上,手脚都被绳索绑了个结实,还有两个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我,一人一脸阴冷,另一人面上却似有些同情之色。 我四下里打量着屋子,琢磨着等沐晨风来还是不太靠谱,他每次都是慢慢吞吞,让我受尽惊吓,苦法寺那次有林紫寞暗助,没有出大事;格格逃婚,还好格格故意放我生路;这次他要是再来那么晚,我就完了,怎么也得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试着挤出一丝笑容,向看守我的两人道:“二位爷,能不能让奴婢喝一口水啊?” 年纪稍轻的一人神色和缓,准备向桌边走去,另一人却叫住他,声音冷厉,“小武,不要理她。” “何叔,看她挺可怜的,让她喝口水也不打紧吧?”那小武心还不坏,竟帮我求情,“有我们两人守着,她一个弱女子,还能跑了不成?” 那何叔仍是一脸阴冷,转身倒了一碗茶,端着向我走来,冷冷道:“你老老实实的,别玩什么花样。” “奴婢的手被绑着,能玩什么花样啊?”我向他讨好笑道,“麻烦何大叔了。” 他将茶碗端到我嘴边,我喝了一大口,装作咳嗽全吐在他手上,他比我想象中反应更强烈,急着甩手,茶碗被摔在地上摔成碎片,口中大骂,“死丫头,死丫头……”慌忙掏出手帕擦手,好像我吐在他手上的是硫酸似的。我暗中已观察他许久,他一进屋就紧皱了眉头,挥手乱舞,似极其厌恶这屋中的灰尘,还时不时地弹身上的灰,每下脚走一步都似要用放大镜先看清楚,有一点污渍的地方也不踩上去,哪里也不碰,不坐,绝对是有洁癖。果然擦完手,他将手帕也扔了,忽然一个耳光向我括来,怒喝道:“打死你这臭丫头。” 我低头躲过,顺势滚下床,急道:“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何叔,算了吧。”小武伸手拦下他,“萨克达大人只是叫我们看着她,没说打她。” 那何叔重重哼了一声,终是收回了手。 小武将我抱回床上,我手心中已藏了两片茶碗的碎片,暗中小心地割着手上的绳索。 “二位爷,奴婢给你们唱首歌吧。”为免他们发现我的小动作,我继续找话说。 这次那何叔倒没反对,小武更是很好奇地看着我。我随便找了一首歌,一边唱一边割绳索,唱完后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又继续唱,这样唱了一首又一首,感觉手腕上一松,那粗麻绳终于被割断了。我心中一喜,也不再聒噪了,静静等机会。 总算上天待我不薄,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叩门声,似有人来,何叔去开门,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竟出门去了,这真是天赐良机。 我赶紧抓住机会,笑道:“武爷,奴婢坐久了好难受,想起来站一会儿。” 他点了点头,我下了床,双脚并着跳到了墙边,装作没站稳要摔倒,他果然上前扶我,我满眼惊恐地看着他身后,“何叔,你怎么……” 他回头看去,我飞快地挣脱手上已松开的绳索,抓起身边台架上的花瓶向他头上砸去,他转过身,摇晃了两下,眼神迷蒙地看着我,一丝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逼不得已打晕你。”我连声道歉。对这个人,我还是很内疚的,我也只是在利用他的心善而已,生死关头,还是我自己性命最重要。 他按着头,忽然低声开口,“出了院落……往西穿过一条长廊,就是演武场……”然后便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我蓦然呆住了,他竟然放我走?此时也顾不得多想,飞快地解开脚上的绳索。门外已有脚步声响起,我抄起台架边上的矮凳,隐身门后面。 何叔走了进来,好像愣了一下呆站原地未动,我自他背后冲上去,举起矮凳向他头上重重砸去,对这个人我就没想什么手下留情了,他直直地向前倒下。 我冲到墙角,替那女孩松了绑,她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我急促地道:“把他们衣帽脱下来穿在外面。” “啊?”她愣了愣,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我也顾不得与她多说,将那何叔的外衣扒了下来穿在身上,戴好帽子。她终于回过神,学我那样,穿上小武的衣服,我拉起她走出屋子。 此时是在一间小院里,一间一间的屋子紧挨着,想是那些士兵休息的地方,院中有人谈笑,有人切磋武艺,我不敢到处看,埋着头走出院门,顺着左侧的长廊往前走去,迎面走来两个和我们相同装束的人,我一颗心紧张得跳到了嗓子眼,用力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但那女孩却似极为害怕,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抖。 长廊只容两人并肩,我在距那两人两米处停了下来,侧身而立,让他们先走。那两人本没在意,已经从我面前走过,但与我一起的女孩却太紧张,伸手去遮挡自己的脸,反而惹起了一人注意,转回头仔细看起我们,“咦?面生得很。住这院子的?” 我心念一闪,这院落看上去也就几十间房舍,肯定住不下整个骁骑营的人,必还有其他住处,当下定了定神,沉了声音道:“不是,我们过来串门儿。” “串门儿?”那人紧盯着我,敏锐的目光在我面上扫来扫去,“找谁?” “何叔。”我定定看向他的眼睛,从容回答。何叔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在众人之中定是很出名的。 “管那么多干嘛?”他身边一人催促道,“走了,我还等着赢钱。” 那人也没再起疑,转身走了,我长长吐出口气,帽子下全是冷汗。这一路再没什么惊险地走到了演武场。空地上人还很多,但没再整齐地操练,而是一堆一堆分散着,有的打拳,有的舞棍。 只要穿过演武场,就临近大营门口了。 终于要脱离虎口了,我抑制不了兴奋,向大营门口看去。远远的,只一眼,我却激动得泪湿眼眶。那枣红骏马上的白色身影,不是胤禩是谁?那黑色骏马上的青色人影,不是胤祯是谁?他们来了,他们都来了。 在他们面前,似乎是抓我来的其中一人,也骑在一头高头大马上,与他们说着什么。 我只要没什么差错地穿过演武场,就可以到他们面前,就可以得救了。 离大营门口最近的一帮人在练习枪法,我去旁边的武器架上取了长枪,从容地往营门口走去,谁也没来注意我。虽然很远,但在一点一点靠近了。 忽然,我发现周围原本都在各自操练的人,此时都惊讶地向我们看来,我扭头一看,心顿时凉透,那女子的帽子与枪头的红缨挂在了一起,她一紧张,竟将帽子扯了下来,散落一头青丝。 我几乎没有思考,用尽全力,向着营门口放声大喊,“胤禩……” 只叫出这两个字,就有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我拼命挣扎,却再也叫不出一个字来。 他没有听见。 我绝望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胤祯掉转了马头,出了营,扬长而去。 第81章 第八十章  血泪 我又被带走了,这次将我关在了另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空空荡荡,任何可以利用的道具也没有了。手脚仍是被绑起来,比之前绑得更紧。 门外四个人守着,房门紧闭。 我脑子里还是那幅画面,胤禩和胤祯调转马头扬长而去的画面。抓我来的那混蛋一定是说没有见过我,但他们怎么就相信了?就那样走了?他们简直比沐晨风还要不靠谱。 我心里那个气无处发泄,快要抓狂了。 与我一同被抓的女孩怯怯地看着我,满脸歉疚,“都是我不好……” “算了算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思,我是没那本事再逃一次了。难道只能等着沐晨风了? 她面上愧疚之色更重,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紧咬了嘴唇,很委屈难受的样子。 我看着又有些不忍心,轻叹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秦冰。”她见我肯与她说话,似是一喜,声音虽小,却已不带那丝怯意,“我是长乐村的人,但是好像从来没见过姑娘你。” “我叫林芷陌,我是路过的。”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才会去那个长乐村,还打算在那安居乐业。长乐,长乐,常年被这附近的八旗官兵欺压,真不知道乐从何来。 “林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你一点也不害怕吗?”她又带着那种很震惊的神情看着我。 我不怕?我怎么可能不怕?我不怕还费尽心思逃走干什么?心中实在是又烦又气又急,躁乱不安,对她也难有什么好的语气,“我也不是什么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么人,就是一个倒霉鬼。你让我静一静想想办法。” 她眼里又闪过一丝内疚之色,垂了头沉默下来。 我闭目沉思,没多久房门忽然吱的一声开了,我睁开眼,守在外面的其中两人走了进来,门又关上。 这才看清一人就是押我来时在马上对我动手动脚的人,看着他一脸滛/邪的笑容,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寒意。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要喝水么?” “不喝。”我扭转头,懒得再看他。 “傅察老弟,小心看着她,别像老何跟小武那样遭了她的道儿。”另一人搭了根长凳在屋子中间坐了,招呼他道,“你也过来坐,几位大人现在有得忙,恐怕还得守一个时辰。” 那人满脸轻视之色,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声,“小武那不中用的,妇人之仁,能和我傅察壑相提并论么?老敦你也太胆小了,我倒想和这丫头好好玩一会儿。” 他说着向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身,脸上的笑容更邪恶了。我心中害怕,紧张地往后挪着身子,他忽然扑上来,将我按在地上,一张恶心的大嘴就向我脸上凑来。我拼命扭着头,还是躲不过,他大笑着在我脸上亲着舔着,我想当作只是被狗咬,可还是又气又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笑得更厉害,拉住我衣服领口就要扯开,那老敦忽然上前拉住了他,呵呵笑道:“别玩过头了,这丫头还得听萨克达大人发落。” 傅察壑微微冷笑,在我脸上重重一拧,终还是松开了我,起身走向长凳坐下,哈哈一笑,“我当然知道要留给萨克达大人先享用了,只是吓一吓她,给她点教训,看她还敢不敢再跑。” 我坐起身,又费力地往后挪着身子,一直退到了墙角,心中已经将沐晨风骂了一千遍,那挨千刀的怎么还不来救我? 老敦也走回去坐着,拍着大腿叹了口气,“还真是没看出来,这丫头竟还有些来头。” “你还真信八爷说她是将军府的人?”傅察壑轻声冷笑,“那怎不见沐晨风来要人?来的却是八爷和十四爷,依我看,准是八爷在外面藏的女人,不敢带回府,就拿沐晨风当说辞,你想想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八福晋泼辣,八爷在家里怕她,在外面还是一样乱来。” 我心里忽的腾起一股火,瞬间将眼泪烧干,这傅察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多不过是骁骑营里一个什么大人手下的走狗,他竟然敢这么说胤禩? 他那话惹得老敦一阵大笑,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你没瞧见图克坦大人将他们拒之营外那可真叫威风。”他继续笑道,“十四爷气得使横,还说要是这丫头有什么事,要咱营所有将官通通陪葬。你说好笑不好笑?” “好笑,太好笑了。”两人都大笑起来。 我却又惊又气,惊的是他们怎么不直接说我是太后宫里的人,要说我是将军府的人?气的是这骁骑营的将官到底有多了不起,竟然连贝勒爷都不放在眼里? 老敦笑了片刻,止住笑,“校尉大人是怎么将他们打发走的?” “这有何难的?”傅察壑得意地笑道,“别说他们无凭无据说我们抓了人,就算真的确定我们抓了人,要进来看,图克坦大人也只是尽心尽力地带他们参观。京师骁骑营,可不是他们说搜就搜,不能带人搜营,能知道我们将人藏在哪里?” 老敦有些迟疑,“就怕这丫头真是将军府的人,那沐晨风……” “听说沐晨风现在奄奄一息躺床上,有什么可怕?”傅察壑不屑地笑道,“更何况他现在没有兵权,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更不敢带兵搜营。” 我已经完全懵了,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听他们的对话,那个叫图克坦什么的就一个骁骑校,六品官,怎么能那么嚣张和胤禩、沐晨风作对?他们不是该赶紧将我放出去解释这是一场误会么?他们都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 “说你胆小你还真是胆小。”傅察壑拍了一下老敦的肩头,“放心吧,敖拉大人还没叫放人呢。” “佐领大人是很威武。”老敦哈哈大笑,“一枪就将长乐村那糟老头钉死在地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眼前又浮现那老人为救我惨死的画面,一时激愤,不禁全身发抖。原来杀死他的人,姓敖拉,是那图克坦校尉之上的佐领,只是区区一个佐领,怎么可以那么无视王法?他们口里的萨克达大人,似乎才是最大的人物,能有多大?参领?都统?或是封爵将军?胡长信一个八旗都统,都被胤禩三言两语治得服服帖帖,图克坦、敖拉这些芝麻小官,到底有什么能耐那么嚣张? 傅察壑又拍了一下老敦的肩头,哈哈大笑,“咱这支营是有阿尔布都统关照的,也就是有太子爷罩着,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就是太子爷说了算了,你说出了什么事放不平啊?” 老敦连连点头,“是,是。”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原来这支骁骑营军纪败坏,目无王法,都是仗了这么大的势,仗了太子的势啊。我也终于明白了胤禩为什么要说我是将军府的人,想来胤祯带我出宫并没有得太后允许,要是搬出太后将事情弄大了,胤祯必受重罚,太子现在极力拉拢沐晨风,他觉得太子党的人应该会看沐晨风的面子将我放了,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是这些人作威作福惯了,竟然谁的账都不买。 傅察壑冷哼了一声,“方才我听图克坦大人说,前些日子八爷在皇上面前参了吏部侍郎布尼大人一本,皇上令人严查,最后罢了布尼嵩的官,真是可惜了,布尼大人是极有望升吏部尚书的,太子爷对此事气恨得紧,这丫头要是八爷的人,那就更不能饶了她。” 我又惊得呆了,胤禩已经在向吏部动手了?那个布尼嵩应该就是太子的人了,他是不可能让这人升吏部尚书的。那这些人更不会放我了。他们就是要借羞辱我来向他示威报复?那我不真的成了政治牺牲品了?还有谁能救我了?沐晨风?他装重伤装得那么辛苦才骗过皇上,不可能又带一千兵马来搜营。那我就是必死无疑了? 仿佛一瞬掉进了寒冰谷底,浑身凉透,脑筋也被冻住,再也无法思考。他们的大笑声也在我耳边渐渐模糊。 死一般的煎熬。 房门开时,外面已是漆黑。那几名将官喝得比下午那时更醉,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其中就有将胤禩他们拦在营前的图克坦校尉,一枪刺死老人的敖拉佐领,还有萨克达大人,那个穿着最华丽,在我脸上重重拧过的人,我终于从周围人对他的称呼中知道了他的身份,萨克达参领。只是一个参领,就可以说他就是王法的人。还有三人,之前在长乐村抢掠的人中也有他们,应该是这几个将官的心腹。 他们狞笑着向我逼近,我已没法再退,只惊恐地看着他们。在太子府里要被乱棍打死的时候,我没有这么恐惧,被格格抓去要放火烧死我的时候,我没有这么恐惧,被鬼王门的杀手追杀,他一刀劈向我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恐惧,因为就算死,也不会像此刻这时死得那么惨。 敖拉佐领醉醺醺地笑道:“这次真不知是不是老天相助,竟然误打误撞抓来一个八爷的人。萨克达大人,你说我们玩过之后是不是将她的尸体送到八爷府去?” “哈哈哈,”萨克达参领大笑着,“正有此意。” 先前一直守着我的老敦有些不安地上前,“萨克达大人,真的妥当么?” “有何不妥?”敖拉佐领瞪了他一眼,微微冷笑,“方才请阿尔布都统喝酒,他还大赞我们做得好,还说出了一切事有他担着,我们可以说这丫头自己闯入骁骑营卖弄风马蚤,死无对证,八爷又能奈何?” 我的心彻底凉透,那个什么阿尔布都统都授意了,还以为他会有所顾忌。他们是太相信太子的势力,还是太小看胤禩的手段?他们竟然敢这么公然挑衅他?还是因为布尼嵩被罢官一事,对太子党打击太大,这些人想报复都疯了? 萨克达参领搓着手,醉眼迷离地向我走来,我死盯着他,一颗心都快跳出口里。 忽然外面匆匆跑进一人,急促地道:“各位大人,不好了,东营起火,有人夜袭。” 紧接着又有一人冲了进来,大叫道:“北营起火,来人都是轻骑高手,请大人定夺。” “岂有此理。”萨克达参领怒喝道,“一定是沐晨风的人,集中全营精锐,一定要捉活的。” 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沐晨风终于来了,总是要在我绝望的时候,他才出现。 忽然门外又闯入一人,惊呼道:“有二十轻骑杀入后营,向这里来了。” 我更加激动了,萨克达参领却做了一个手势,冷声道:“撤去后山,这丫头今日我要不了还不信了。”紧接着,傅察壑就上前将我扛在肩上夺门而出。 后山阴森得吓人,空气中似乎总有一两声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时传来。四下里漆黑,我和秦冰被抛在草地上。 周围有几人提了灯笼过来。幽暗的夜色中,惨白的光线下,每张脸都带着极度滛/邪的表情,异常恐怖,我不禁全身发抖。 傅察壑向萨克达参领陪着笑,“大人,您先来。” 图克坦校尉则向敖拉佐领陪笑道:“大人,还有一个丫头,您先请。” 敖拉佐领迫不及待地向秦冰扑了上去,撕扯着她的衣服,她尖声惊叫,那声音刺在我心上,让我想现在立刻死去。 傅察壑还在向萨克达参领陪笑,“大人,要给她松绑么?她不能动没意思。” “不用,不用。” 萨克达参领兴奋地大笑着,俯身向我压来。 图克坦校尉的笑声更是邪恶,“等下到我的时候,我还是要看看她怎么挣扎,哈哈。” 那个肥重的身体压着我,不停地扯我的衣服,耳边是众人此起彼伏的大笑,像跗骨之蛆,魔魇萦绕。 嘴唇已经被我咬出血来,血腥散入口中,又让我异常清醒着,秦冰的哭叫声、呻吟声、哀求声,和着众人的滛/笑声,像是被放大了数倍,传入我耳中。 我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流。 胤禩,我好想他,如果还有以后,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不和他赌气了,只呆在他身边,呆在他的视线里…… 压在身上的重量忽然没有了,我只听到一声暴喝——胤祯充满愤怒的一声暴喝,“混蛋!” 我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心疼哀伤。微一垂眸,才看到自己上衣都被撕破,只剩鲜红的小肚兜还贴在身上。 他已快速地脱下自己的褂子盖在我身上,抱我坐起,给我松了绑,紧紧抱着我,喃喃道:“陌儿,不要怕,没事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胤祯……”我也伸手抱他,闭上眼,所有的恐惧、紧张、害怕、压抑、屈辱、绝望瞬间释放,至这一刻才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了,陌儿。”他将我抱得更紧,不住口地道,“没事了,没事了。” 哭了许久,心里才好过了些,睁开眼,这才看到萨克达参领那干人都已被十多条黑色的人影制住,每人脖子上都架着一把明亮的匕首。 转眼看到秦冰蜷着身子睡在地上,几乎赤裸。沐晨风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她身上,替她松了绑。 再一抬眼,吓了一跳。我从未见过胤禩那么可怕的脸色,惨白的月光下,他的脸色比月光更冷,眉宇间的杀气,让人心胆俱寒。 图克坦校尉最先跪下,哀声求道:“八爷饶命,八爷饶命。” “饶命?”他微微冷笑,“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敢动我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 图克坦校尉颤声道,“八爷下午只说将军府走失了一名丫头,奴才真不知道这是您的人。” “你们晚间席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还是冷笑,“而且还是你向阿尔布鹤腾献策,要借这事向我示威报复。既然你们要挑衅,那就该知道下场。” 图克坦校尉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似是没想到他连他们晚上请阿尔布都统喝酒席上所说的话都知道了,顿时语塞,再也说不下去。 一名黑衣人沉声问道:“八爷,这些人怎么处置?” “杀掉,一个不留。”他的声音冰冷得浸透骨髓。 “等一等,”沐晨风上前沉声道,“八爷,这支骁骑营的统领是镶蓝旗都统阿尔布鹤腾,与太子极为亲近……” “我说杀了就杀了,”他打断沐晨风的话,声音说不出的威严坚定,“阿尔布鹤腾,我下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不妥!”沐晨风继续坚持,“今夜只是救人,这干将官在长乐村j滛掳掠,欺压百姓,只要奏明皇上,自会将他们革职查办,但如果我们刺杀朝廷官员,查下来,就是我们被动了,而且极有可能是让四爷调查……” “不用多说,我自能搁平。”他冷冷道,“动手!” “八爷,”我站起身,指着敖拉佐领道,“那个人,让我来。” 他微微有些诧异,但点了点头。 我走向敖拉佐领,接过旁边黑衣人手中的匕首。他惊恐地看着我,嘴唇不停哆嗦。我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将匕首对准他心脏的位置直刺进去。 他脸色苍白,双目圆瞪,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瞳孔放大,本来是极可怕的景象,我却一点也不怕了,第一次杀人,我竟然连手都没有抖一下,恨可以驱散恐惧。 他张着嘴,似还想说话。我松开匕首,声音却因悲愤而发颤,“这一刀,是替被你一枪刺死的老人还给你。” 他倒了下去,四下里几声闷哼响起,那干人顷刻间被杀得一个不剩。 “八爷,这女子要怎么处置?”一名黑衣男子指着秦冰问道。 “一并杀了,厚待家属。”他一点也未迟疑,声音还是冰冷无情。 “不要。”我大声叫道,“她是无辜的。” “她知道今夜我们所有的事,留她不得。”他看了秦冰一眼,又看向我,“夜袭骁骑营,你以为是小事么?走漏风声,晨风的人都会被斩杀。” 我知道他说得没错,知道他要考虑的事太多太多,但是秦冰是那么可怜,已经很惨了,我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她是知道很多事,但她不一定就会说出去啊。” “我要她一定不会说出去。”他的语气坚决得不留一丝余地。 “你……”我瞪着他,知道他是无奈,知道不该怪他,但心里还是好难受。 他凝目看着我,终是轻叹了一声,“要是我没来,她今夜还是会死在这帮人手里。你就当这是她的命。” “可是……”可是话不能那么说,可是我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冰忽然跪下,向着他一拜,“谢八爷保全秦冰死前清白。”她忽然抓过身旁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直刺进自己胸口。 我连叫都已经叫不出来,跌坐在地上,心里像压了千斤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本是一场意外,不是起于夺嫡,却是止于夺嫡,或许,还没有停止,远不会停止。太残忍,这条道路太残忍,有多少该死的和无辜的人的血泪融入其中,铺就了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血色之路。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雨过 我坐在胤祯的马上,离开骁骑营,担惊受怕半日,又悲愤交加,到此时才终于放松下来,只觉又累又困,骏马那飞驰的速度、上下的颠伏,都已经不再让我感到难受了,倚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一场噩梦将我惊醒,睁开眼,眼前的屋子好熟悉,我这又是在八爷府上了。 坐起身,娟儿绕过屏风走了过来,轻声问,“姑娘有何吩咐?” 我看到床头放着整洁的衣服,一边穿着一边问道:“八爷呢?” “八爷在书房,”她上前帮我穿衣服,又笑了笑,“他吩咐奴婢夜里陪着姑娘。” “我睡了多久了?”我穿好衣服起身下了床,走向梳妆台,对着镜子梳头。 “没多久,姑娘回到府上才一刻时分。”她笑着回答,又帮我插着珠花。 我穿戴整齐,起身道:“你带我去见八爷吧。” 她又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伸手来扶我。 到了书房门口,我让她下去休息,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向门边,正要叩门,忽听到里面他冷冷淡淡的声音,“时候不早了,你回宫去吧。”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我来了?他还在生我的气,不想理我? 却听胤祯的声音低声道:“八哥,我……” 我顿时松了口气,原来他不是在对我说话。 “你不用再多说。”他打断胤祯的话,声音中压抑着极度的愤懑,“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你不知道西郊骁骑营在那附近j/滛掳掠无恶不作么?你不知道他们的统领阿尔布鹤腾和二哥是什么关系么?我真是想不通你怎会将陌儿带去那个地方,更想不明白你怎会将她丢在那里独自走了。” “八哥,我……”胤祯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带着一丝委屈内疚,小声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时气愤,就骑马走了,后来倒回去时,就找不到她了。” “一时气愤?”他微微冷笑,“要是她有什么事,我看你就不是一时气愤,是一生悔恨了。” “八哥,我后来才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就找你了,我……” “好了。”他似乎很生气,又打断了胤祯的话,“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是不经思考,我对你实在是没什么话说,你回去吧。” “八哥……” “回去!”他的声音冷厉了两分。 “那陌儿……” “明早我送她回宫,太后那里我会交代。” 他一定很生气,我从未听过他这种语气和胤祯说话。 “那八哥照看好陌儿。”胤祯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紧接着就有脚步声向门边移来。 他被胤禩这样数落一番,心中定也很难受,要是让我瞧着,更伤他面子了,我赶紧跑到旁边的大树后躲起来,只见他拉开门走了出来,一脸懊恼之色,落寞地走了。 我又走回门边,却听沐晨风的声音道:“八爷,十四爷也是无心之失,我看……”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就那脾气,做事从来就那样。”胤禩的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怒气,“这次的事,该是要让他长教训了。” “八爷说十四爷冲动惹出事,但今晚八爷的举动也算不上冷静。”沐晨风淡淡道,“真将事情闹大了的人,还是八爷你。本来我们蒙面将人救走,日后再惩治那些人是最好,八爷非要现身杀了他们,将事情弄得难以收拾。看得出那位林姑娘在八爷心中很重要。” “与她无关。”他的声音又冷又硬,“阿尔布鹤腾那帮人明着向我挑衅,我还要避着他们忍着他们么?没那个必要。” “八爷是为什么原因非要立刻杀了那些人不可,只有八爷自己最清楚了,而今这善后的事,恐怕有些麻烦。” 我心中一惊,连沐晨风都说善后麻烦,那事情是真的很严重了。 “晨风,你这习武作战的人,当是更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的语气平静了些,似还带着笑,“我忍今日这口气,蒙面救人,他们就不知道是我们所为么?他们会不做防备任我们事后对付么?他们还会拿夜袭一事做文章,到时只会更被动更麻烦。兵贵神速,我就是要出其不意,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趁这一次,将阿尔布鹤腾也一并除了。没本事善后,我能让你带两百人夜袭骁骑营么?” “八爷谋略过人,的确是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不过这京城之中,发生个什么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能够夜袭太子罩着的骁骑营,杀朝廷命官,又全身而退的,不就是只有八爷和沐晨风才会做的事么?” “心里明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白了也奈何不了你,那就够了。”他淡淡笑道,“谁不是心照不宣?你说四爷和太子暗中做的那些事,我们不知道么?同样是知道了也动不了他们,得等时机,而今时机来了,西郊骁骑营该换上你的人了。” 虽然我没太听明白他们说的话,但是这样自信的胤禩真的让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我好喜欢这样的胤禩,淡笑从容中已是翻手云覆手雨。 只听沐晨风道:“让西郊骁骑营大洗牌换人,当是八爷早就有的打算,只不过出了今日这事,让计划提前了,是么?那八爷是否已经准备周全?” “也没有提前多少。”他淡淡道,“阿尔布鹤腾统管西郊骁骑营期间,纵容其下官兵欺压长乐村的百姓,那是铁证如山,只因吏部有他们的人,奏请彻查也是惘然,而今吏部侍郎布尼嵩被免官,吏部里面与他关系密切的人都已停职待查,是拿办阿尔布鹤腾的最好时机了。” “不会那么简单,”沐晨风轻叹了一声,“阿尔布鹤腾执管西郊骁骑营,出了什么乱子他是难辞其咎,但他同时可是满洲镶蓝旗的都统,他的关系可不止在骁骑营和吏部,没那么容易拿办他。”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他还是胸有成竹,似很轻松地道,“长乐村的事只是引子,没把握让他数罪齐发,我也不会打草惊蛇,吏部侍郎布尼嵩也是这样倒台的。” “布尼嵩是吏部的人,皇上担心吏部尚书有所偏袒,才让马齐马大人受理调查一事,他那齐发的数罪中,还有多少是八爷伪造的,马大人只是故作不知顺水推舟而已,但阿尔布鹤腾的情况却是不同。” “是有一些不同,不过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轻笑了一声,“只是接下来几天,皇上肯定会更加关注你了,你回去继续装伤重吧,必要时还有假死药可以服用,朝中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也该回去了。”沐晨风低声叹道,“八爷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让人来我府上说一声就是了。”我还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门就已被拉开,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似怔了怔。 偷听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向胤禩看去,但却感觉他的目光定定地停在我面上。 沐晨风看了我一眼,也没什么话说,自我身边走了。 我走进书房,关上门,试探着小声道:“八爷。” 他也没理我,垂了眼,继续提起笔来写着什么。 我暗叫糟了,他果然还在生我的气,不过他也没赶我走,那我就脸厚一次,赖在这里好了。当下走上前去,替他将灯挑亮了些,磨着砚台里的墨,半天憋出一句话,“这么晚了八爷还不休息吗?” 他微微皱眉,还是没看我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写着。 我看了一眼他写的东西,似是奏折,虽看不清内容,但料想一定是很重要的,沐晨风都说了今日的事不容易善后,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吵着他了,研了一会儿墨,安静地退到一边,等他先做完正事。 站在那里没事做又很无聊,没多久就困了,眼皮一直在打架,时不时地掩着口打哈欠,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冷淡淡的,“有话就说,说完了回房去睡觉。”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只是想陪着八爷啦。”解释是苍白的,还是使用温柔炮弹吧,反正讨好卖乖这门技能在太后那里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但是到了他这里好像不太管用,他又不理我了,只专心写着折子。我继续和瞌睡做斗争,站得脚都麻了,他还没写完。 “过来。”终于,他声音一沉,放下笔看了我一眼。 我上前两步,试探着问,“八爷肯理我了?” “是不怎么想理你。”他忽然将我的手一拉,微一用力,我就不由自主被带了过去,他的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站那么久不累么?” 我点了点头,小声嘀咕,“是有一点累。” “那不坐着?”他松开手,眸子里的光不似从前那般柔和,一道道带着锋利的棱芒。还在装冷漠,真不管我了还会来救我?明明他的行为都已经出卖他了,还要冷着脸对我。 我低垂了头,“八爷没叫我坐着,不敢坐。”我开始装可怜,都来装好了,看谁先装不下去,反正装可怜也是我比较擅长的招数之一,看他心疼不心疼。 “我现在让你坐着说话。”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我“哦”了一声,准备转身去下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忽然拉着我的手用力一扯,我站立不稳跌坐进他怀里,他冰冷的眸子近在眼前,里面爱怜气恨交织,狠狠瞪着我,“你是不是以为装傻就行了?” 装傻这一招还是他提醒我的,本来还没想到,忍不住笑了起来,“八爷让我坐你怀里了,那就是不生气了?” “谁说我不生气的?”他脸色一沉,眉宇间还是带着逼人寒气,但眼眸里却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算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必要时候还得像哄小孩子那样哄哄的。我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侧身坐着,将头靠向他肩头,继续可怜兮兮地道:“八爷也罚我站了那么久了,脚都站疼了,就勉为其难消气吧。” “我何时罚你站了?”他的声音还是略显冰冷,但手却已滑上了我的腰搂着我。 “八爷没罚我,但是八爷不理我了,我只好自我惩罚一下,八爷也由着我站了那么久,那也可以当是八爷的意思了……” “你还真是会说。”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那你说,你做错了什么要自我惩罚?” “我没做错什么,是八爷有所误会。”终于说到正题了,反正无论说不说得清楚,今日都必须要他相信我,我坐直身子看着他,几乎是赌咒发誓那样坚决地道:“我没有恋着沐将军,我心里真的只有八爷。” “哦?”他凝眸看着我,淡淡轻嘲,“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八爷曾经问我对仇诺是否已经忘情,如果我说忘了,八爷会觉得我是怎样的人?有些人,有些经过,是没法忘,但不表示还会继续纠缠,即使想起,也只是在回忆一件平淡的往事,没有再带着那时的感情,毕竟那已经是过去了,对于那个人,我也没法向八爷解释,每个人都是有过去的,谁让八爷不早些出现的?那怎么能怪我在你之前心里有别人?八爷在我之前还娶了福晋,那我也只能认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一语不发。 他这莫测高深的表情让我有些心虚,暗吸口气,一鼓作气继续说,“我曾经摔伤了头,与他失散,不记得他的样子和身份了,对沐将军所有特别,只是因为将沐将军错当成了他,但是我真的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故友,没有其他的感情。” 他还是定定地看着我,半晌问道:“仇诺到底是什么人,你总可以告诉我?”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就这样?”他眼眸里忽然又凝了一层冰霜,“那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所说的?” “那八爷干嘛还要在意一个信不过的人?”我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没好气地道,“八爷还理我死活做什么?你就让那些人将我……” “不许胡说!”他声音严厉地打断我,搂着我腰的手一阵轻颤,滑上肩头,微一用力,将我抱进怀里,“我不会让谁欺负你。” 我暗叹口气,微微一笑,“那没办法了,谁叫八爷舍不得我,那只能无条件相信我了。” “你这小无赖。”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长叹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祈祷你有良心,是么?谁叫我狠不下心来不理你?” “人家是有良心的啦。”我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娇声笑道,“我知道我的胤禩对我有多好,我真的知道。” “你要没良心,我也拿你没办法。”他又无奈长叹,“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撒娇,“我就是吃定八爷了。” 他终于轻声一笑,“陌儿……” 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他深邃的眸子里,无限宠溺。那是我最喜欢的眼神。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滑过我咬破的嘴唇,心疼地问,“咬得那么狠,痛么?” 我摇了摇头,搂紧他的脖子,微微垂眸向他吻去,他只在我唇上轻轻触碰,然后移开,温柔地看着我,“抱我的陌儿睡觉了好不好?” 他那暧昧的语气让我的脸一烫,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点了点头。 他抱着我走向那张宽大的软塌。 终于又睡在他怀里,可以那么安稳地睡去。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天晴 一觉醒来,微微睁眼,他已不在身边。 我惊得坐起,脱口叫道:“胤禩……” “怎么了?”他紧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转过头,他自书桌后快步走了过来,柔声问,“做噩梦了?” “不是。”我跳下软塌,扑到他怀里,一时委屈,声音竟有些哽咽,“我还以为你又不理我了。” “傻丫头。”他抱着我,柔声轻笑,“别胡思乱想的,等一下就要回宫了,再去睡一会儿。” “那你呢?”我抬起脸看他,他眼里有淡淡血丝,面上也带着一丝疲倦,似是整夜未睡。不觉心中一惊,昨晚的事果然很严重,根本不是他对沐晨风说的那么轻松,虽然他对西郊骁骑营大换人一事早有筹谋,但还没到准备好发难的时机,昨晚他杀了那些人,不但打草惊蛇,要让阿尔布鹤腾下台会更有难度,而且还极有可能因为夜袭骁骑营一事被人抓住把柄反击,他说得那么轻松都是宽沐晨风的心的。真正的情况是沐晨风说的那样,要善后极为麻烦。 他抱起我放到软塌上,柔声道:“听话,自己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夜袭骁骑营杀朝廷官员,此事非同小可,要是处理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我紧抓着他的手,担心地问:“昨天夜里的事很棘手么?” “没事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淡淡一笑,“我会处理好的。” 我还是抓着他的手,“要是昨天没有杀那些人……” “我不会让欺负陌儿的人活着。”他打断我的话,淡淡的口吻却难掩那丝冷绝,“那些人一定得死。” 我怔了怔,我好像又给他惹麻烦了,我非但一点都没有帮上他,还不停地在给他制造麻烦,这种局面到底要怎样才能扭转?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在宫里什么岔子也不敢出,稳贵妃德妃就不用说了,我还费尽心思去和十五公主那个小魔女修好了。可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昨天那事,好像我做对做错,做与不做,都会给他添乱。仿佛感觉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宿命的安排,我们的命运好似早就已经写定,即使能改变一些小小的过程,也改变不了结局。好害怕我会是害他输了天下的人,忽然全身冰凉,不禁轻颤。 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微微皱眉,“怎么了?手这么凉。” “没什么,你去忙你的吧。”我抽出手来,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 他待我睡下,给我盖好被子,才又回书桌前写着什么。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在想我所知的那些历史,想知道到底可能输在哪里。 感觉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我也不想再睡,起身下地。见他眉头紧锁,提起笔久未落下,心中似有极难决断的事。 我走上前去,将灯又挑亮了些,见桌上封着十多封信,信封上俱未留名,想是密信,也不知是写给什么人的。他写了一夜,必是已做了最周密的部署,势必要除掉阿尔布鹤腾,这一步棋逼得要提前走,准备得不够,他或许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极其为难慎重,每一个环节都要计算得不差分毫。 我研着墨,轻声问,“八爷在为什么事烦呢?” “没什么烦的,”他展开眉头,放下笔,向我笑道:“你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他又揽着我坐在他怀里,捏着我的手轻声一笑,“你写首词给我瞧瞧。” “我又不是大词人,写什么词?”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紧要关头他还有这闲情逸致让我写词?忽然明白,他这都是怕我担心吧?才要故作轻松。 “你还会谦虚?”他失笑道,“紫芸说你给太后抄佛经,常常抄着抄着便开始写词了。” 紫芸就是他安在我身边的眼线,连这种事都向他汇报,无奈叹了一声,眨眼笑道:“佛经字太小,看久了眼睛疼嘛,所以写一点别的,也当是练字了。其实我常常写的是什么,可不会让紫芸知道的。” “那你常常写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弧线,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之色。 “我说了八爷可不许笑我。”我拿起笔,往砚台上蘸了墨,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胤禩”两个字是我写过千百遍的了,肯定是我这一生写得最好的两个字。 他抱着我的手微微轻颤,沉默许久才开口,“陌儿……” “只是叫你不要笑我,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我放下笔,看着他嘻嘻一笑,“我这两个字练得还好吧?” “你的字,写得很好。”他微微笑道。 我将笔交到他手里,“八爷做你的正事吧,不用管我,我到一边去写词给你瞧。” 他好似很舍不得地松开我,我起身走到书桌一角,另取了笔,蘸了墨思索起来。趁着方才慢慢写他名字那当儿,我已经快速瞄过他正在写的奏折,原来是奏禀西郊骁骑营官兵欺压附近百姓的内容,写到阿尔布鹤腾和太子的地方,他似有一些顾虑,一直未下笔。 我沉思片刻,心中已有打算,这个折子必须得写,骁骑营官兵的暴行一定要揭露,而且言辞要激愤有力,要借满汉民族的矛盾做文章,汉人只是想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千万不要官逼民反酿成战乱,这也是康熙担忧的问题,不论他处理得如何,至少他还是有满汉和谐共处的心愿。亲眼看到长乐村的老人被一枪刺死在我面前,不用刻意煽情,也能让他感受到那丝悲恨。阿尔布鹤腾的罪行不必太过议论,他真正出面的时候少,也难找罪证,扳倒他还得靠胤禩所说的数罪齐发,而长乐村这个引子,不是他的大罪所在,只要将他下属的所作所为揭露出来,他自然难逃纵容之责。太子必须要点出来,但是不能说太子半点不好,反而要说他仁心仁德,康熙不是傻子,前面所述种种他就该知道西郊骁骑营的官兵那么嚣张是仗着谁的势了,他是喜爱太子的,废太子之前他都还是会维护太子的,所以胤禩也一定要维护太子,不能让他看出有针对太子之心,而且还要让他觉得胤禩是敬重兄长的,请求惩治阿尔布鹤腾也是为了太子的名誉,要给他和太子都有台阶下。这样既能达到除阿尔布鹤腾的目的,又能让他暗里知道太子的暴戾不仁、骄纵妄为,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看出胤禩有夺嫡之心。 基于这个思路,我挥笔而就,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 “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好词?”他忽然起身走了过来,笑容温暖又柔和。 帮他拟奏折这种事可不能高调了,我慌忙放下笔,装傻笑道:“八爷慢慢看,我先回房去收拾一下,快要回宫了。” 他微微一怔,我也不等他同意,有些心虚地匆匆走了,也不知道他会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我做得好,还是觉得我多事? 一直忐忑不安,直到与他坐同一辆马车回宫,他温柔地看着我笑,“紫芸说你的词写得好,果然不假。” 我松了口气,他是肯定我的,他也觉得我那样写是对的。忽然就兴奋起来,终于可以为他分一点忧了。 回宫后,少不了要向太后有一番交代,胤祯私自带我出宫这个瞒不了,他自己也向太后领罚了,只是后面的事不能说我是被骁骑营的人抓了去,那样会暴露他们救我的事,胤禩也去领了罚,说是留我在府上看戏忘了时间,没法回宫,顺便我也给他作证,我们整晚都没出过八爷府,我是满堂红的大老板,要满堂红做个假更是容易。太后那里就这样应付过去。 一连几天我都很担心夜袭骁骑营的事情暴露,一直没好消息,也没坏消息,一直提心吊胆地过。 一日清早,我正在花园里默背《中庸》,胤祯忽然来了,他一见我,表情有些古怪,既有些激动,又似有些懊悔,很急切地道:“陌儿,我早就想找你了,但是这几日我额娘将我看得很紧。”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以为他还在恨我骗他,不想看到我呢。忍不住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摇了摇头,深黑的眸子里落满了无奈和哀伤,“我以为我会很恨你,应该很恨你。到你被抓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出事,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希望你要平平安安,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了。” 我怔住了,忽然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时,他说要保护我,要让德妃关照我,让我成为他父皇的宠妃,他对我的好就是那种纯洁无邪、纯粹的好。而此刻,又多像那时,他只是要我平安。其实我多想没有中间的那些过程,我没有给过他希望,没有骗过他,没有伤害过他,或许,他的眼眸会依然清澈。 我想起了沐晨风,以为他要死的时候,我哭得死去活来,我不介意从前的伤害了,我也不再爱,但就是希望他能安好。 其实人世间,真的有太多情感,思念、牵挂、祝福、疼惜……都可以是与爱情无关的,只是有时太狭隘,总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越抓紧,越失去,要到死神降临,才猛然醒悟,才赫然释怀,才懂得放开。 他不知道我有太多感慨,继续急切地说着,“陌儿,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因为从前常和十三哥去那里骑马射箭,习惯了去那里,我只是想带你去看一看,我希望你看到我想努力成为令你骄傲的人,会回心转意,但是我好像错了……” “胤祯……”这样的胤祯让我好心疼,我不想他再说下去。 “你听我说完,”他激动得有些涨红了脸,急着道,“我不该将你丢在那里,我当时真的是很生气,什么都没想,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不知道你会被人抓走……” “我知道的,”我还是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你不会怪我吗?”他还是满眼内疚地看着我。 “傻弟弟,我怎会怪你?”我那样叫他了,我早就想那样叫他,一开始就想。我多想他做我弟弟吧,让我保护他,照顾他,改变他被囚禁终生的命运。 他疑惑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或者——”我想着措辞,迟疑道,“你觉得你年龄比我大,你要做哥哥也可以。” “你最想做的,是我嫂子吧?” 他忽然冒出这句话,吓了我一跳。他却微微苦笑,“陌儿,我知道以后怎么做的。太后说得对,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所作为,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 他能这么想就对了,虽然从私心上来讲,我是多希望他能永远保持一份天真,永远像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不要卷入明争暗斗的漩涡,不要参与血腥残酷的夺嫡,但人总是会成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他也有未来大将军王的历史使命。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大将军嘛,会有那一天的。” “陌儿,我会保护你的。”他的笑容似朝阳初升,灿烂而温暖。 又是那句话,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再次说出来,我不禁泪湿眼眶。胤祯,我也会保护你,还有胤禩,不会再惧怕、再退缩。就算是一条不归路,我们一起走下去。 “陌儿,热河行宫已经建好了,下个月皇上会带一些人去行宫小住,现在内务府已经在安排准备。”他顿了顿,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你想去吗?” 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但是又担心会惹麻烦,摇了摇头,“太后近日身体不适,不宜路途奔波,恐怕不会去。” “如果你想去玩,我可以叫额娘……” “我得留在太后身边伺候。”我赶紧打消他的念头,我可不想朝夕对着德妃那个人。正好康熙老儿去热河避暑,把贵妃德妃这些人都带走吧,我在后宫就乐得清静了。 他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很快隐去了。 接下来十多天,宁寿宫倒是一如往常,其他宫房就热闹了。佟佳静璃一直都是和其他妃嫔一起来给太后请安,没什么特别,但太后却特别喜欢她,看着她,我就懂得什么是人见人爱了。上驻热河,她是要随行的,太后还让我去长春宫帮她打理出行的物品。 她看着我在那忙上忙下,遣退了周围的人,淡淡一笑,“姐姐歇着吧,这些没要紧的事,谁做都是一样。” 我停下来擦着汗,她已端了杯水递给我,悠悠笑道:“昨日从太后那里请安出来遇着八爷,他嘱咐了我一句,说姐姐若是想去热河行宫玩,让我向太后要姐姐过去。只是一个月,太后应是会应允的。” 我微微一惊,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来宁寿宫请安也没找过我,来去都很匆忙。 “我倒是想姐姐同去。”她淡淡一笑,“这次八爷也会去。” “我还是想留在宫里,璃妃娘娘费心了。”我婉言谢绝,朝夕对着她,我也受不了。 她笑了笑,“这倒是有些出我意料。” 我忽然问,“你知道沐将军会随行吗?” “会啊。”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听说他日前伤得很重,才刚刚好一些,昨日我才在毓庆宫看到他,还很虚弱的样子。” “那你会将玉容带上吧?” “当然会带上。”她心领神会,笑了起来,“不过玉容那姑娘太害羞,要是有姐姐从旁关照,我看事情就成了吧。” “有你还是一样。”我暗叹口气,玉容是个好姑娘,想来只要有机会,她是可以打动沐晨风的吧。 静璃微微笑着,也不再说什么。 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宁寿宫,遇到青鸢送四阿哥出去,我匆匆上前行过礼就要退下,他却沉着声音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和你说。” 我微微一怔,忽然想起前几日从十阿哥那里套话出来,真让沐晨风说中了,夜袭骁骑营一事果然是交给四阿哥在查,但到底结果怎样,就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我拿过青鸢手里的宫灯,低声道:“我送四爷出去。” 他慢慢往前走着,也不说话,我觉得在他面前拐弯抹角也没什么用,直接问道:“听说四爷在查夜袭骁骑营一事,查得怎样了?” “查清楚了。”他神情冷淡,声音低低的,“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在做什么了?” 我心中一紧,陪笑道:“奴婢只是随便找些话说,又不知道能和四爷说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那件事已经了结,萨克达参领一干人在长乐村胡作非为结下仇怨,遭人寻仇,死于非命,骁骑营也遭马贼袭击,被盗走几十匹良驹,损失不大,皇上出行在即,也不再追究。” 还不等我松口气,他又微微冷笑,“八弟和沐将军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我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借题发挥?还这样草草了事? “八弟做得干净利落,我也只能照他的意思结案。”他接着淡淡道,“而且,换作是我,也会那样做。” 他忽然停下,凝眸看着我,“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不敢看他那目光,低垂了头,“谢四爷。” “我不是要你谢我。”他有些气闷地道,继续往前走。临到宁寿宫门口,他才停下,转身看着我,长叹了口气,“想去热河行宫么?太子可以向贵妃……” “不想去。”我急着打断他,朝夕对着贵妃,那还不如杀了我。 他眉头一皱,脸色暗了两分,看着我许久,转身而去。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贵人 七月的紫禁城分外宁静,大boss、小boss都去了热河行宫避暑,第一次觉得宫里的空气那么清新,人也自在多了,不用总是提心吊胆。不想害人,还得提防着被人害,从前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天气炎热,太后基本也不出房门了,每日尽心尽力服侍好她,就这样无忧无虑、轻松愉快地过了十多天。 这日,紫芸有些热伤风,清早开始咳嗽得厉害,我代她出去伺候,这会儿来请安的人还不多,那些有名有号的老仙都去热河了,留下的这些我只认得两人,施亦婷施贵人和董佳丽姝丽贵人。 董佳丽姝看到我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这个当初得月阵营的幸存者,对我自是恨之入骨的,只可惜她也没什么本事,秀女点选之后,荣妃对她关照也不少,但她始终没混出个名堂来。 我也没将她那副挑衅的神情放在眼里,转眼看向别处。 双喜上前给她上了茶,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手一滑,茶碗就摔在地上,摔成碎片,茶水四溅,她惊声一叫,双喜吓得慌了神,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没事。”她故作姿态,挥了挥手,“你下去重新上碗茶便是。” 双喜如释重负,慌忙退下了。 她骄傲地扬着脸,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过来将这里收拾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对着谁说话,四下里看了看。 “看什么?”她忽然向我瞪来,“说的就是你,快来将这里收拾干净了。” 我微微苦笑,这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都要称霸王了,往日老仙们在场的时候,她可是吭都不敢吭一声。初到宁寿宫的时候,十五公主可也是拿端茶倒水这种事来折腾我,实在是太小孩子把戏了。换作以前,我肯定是要作弄她一番,不过现在我是害怕了惹事,还是忍她吧,我也不想和荣妃结什么梁子。 暗叹口气,慢慢走上前去,正好这时秋月端茶点出来,脸色一变,慌忙放下茶点匆匆上前,就要蹲下身收拾碎碗。 “你做什么?”董佳丽姝赫然起身,瞪大了眼,声音尖锐起来,“谁叫你帮她收拾的?她不是这里的奴才么?” “秋月你下去吧。”我知道秋月是怕我那脾气惹事,虽然我不是大丈夫,但也是能屈能伸的,一个小小的丽贵人,手下败将,我都不屑去和她计较。 蹲下身捡着地上的碎片,她忽然一脚向我手上踩来,只觉一阵钻心剧痛,手掌已被碎片割开,我忍着痛一声不吭,秋月却惊得叫了起来。 她移开脚,呵呵一笑,“哎哟,我方才有些头晕,没站稳踩着了你。” 秋月扶着我站起,看着我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惊慌失色,皱眉道:“你下去吧。” “没什么事。”我将丝帕缠在伤口上简单包扎了下,淡淡笑道,“丽贵人请坐着吧,奴婢很快就将这里收拾了。” 她得意地笑了笑,坐到座上。 我和秋月收拾了碎碗,秋月去给众人上茶点,我则继续在一旁呆着。 方才那件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我面上转来转去。 “小陌,”董佳丽姝低声笑道,“有人跟我说你转了性子,我还有些不信,这可一点也不像在储秀宫那会儿的你。你逼死得月的气势哪儿去了?” “丽贵人误会了,”我淡淡道,“贵妃娘娘审得月之时奴婢正病得不省人事,也根本不知道得月是如何死的。” “可是得月常常托梦给我,说她被你害死,很不甘心,”她沉着脸,紧盯着我,冷冷笑道,“你不害怕么?” “她从来没有找过奴婢,奴婢觉得可能是她比较害怕吧。”我淡淡一笑,“看来丽贵人时常为得月鬼魂所扰,睡眠不好,难怪会头晕,贵人主子还是应该放下从前的事,那样对自己身体也好。” “你算什么东西?何时轮到你来教我什么?”她忽然气急败坏地一拍旁边案几,“你只是一个奴才。” 我低垂了头,默不作声。 “丽贵人,”施亦婷忽然开口了,“犯不着和一个奴才生气吧?” “奴才我见得多了,这么恶的奴才还是头一遭遇见。”她还越说越来气,又重重拍了一下案几,“你见过有奴才敢顶嘴的么?” “丽贵人,大清早的教训谁呢?”随着声音,十五公主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又看着我,脸色一沉,“小陌,叫你给我抄的书抄好了么?” 我低声道:“抄好了。” “那拿去我房里放着,给太后请了安我还要看呢。”她挥着手催促道,“快去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我转身向外面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她暗暗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也向她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还好这个“小魔女”出现给我解了围,太后宠十五公主是众所周知的,董佳丽姝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现在和公主修好了,宁寿宫更是没人敢和我为难,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相处之后,我才发现,她只是有些骄纵,脾气比较大,但心地还是纯善的,其实在深宫之中,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很少很少,发现一个都应该多加珍惜。 在外面瞎转了一圈儿,估摸着太后应该出来了我才又回去陪着。董佳丽姝这时就安静多了,一直装文雅装斯文,大气都不出一口。没坐多久,她就和施亦婷起身告退。今日紫芸不在,太后让我和青鸢送她们出去。 走到途中董佳丽姝忽然停下不走,寒着脸瞪着我,“得月的账我一定会和你算。” “那我等着。”我淡淡一笑,“不过还是希望你放下过去的事,那样对人对己都好。而且,我也想象不出你和得月会有什么深厚的友谊。” “你当然和任何人都不会有友谊。”她面上冷若冰霜。 “报仇么?”我微微冷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而且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你有什么好得意?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她忽然涨红了脸,大声道,“就像方才,我要踩着你,你又能怎么样?” “丽贵人——”我看着她淡淡一笑,“踩人一时不算什么,踩着了不要放开,踩得她永世不能翻身,那才是本事。” “你……”她气急败坏地看着我,那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还真与得月有两分相似。 我也不想再理她,叫了青鸢来送她,我则送施亦婷出去。 “以小陌的才貌,只是做一个宫女实在是太可惜了。”施亦婷神态端庄,微微一笑,“这后宫里,比的就是身份,连丽贵人那样浅薄的人也能欺着你。” 我怔了怔,当初还是秀女的时候,出了得月事件,她是从中立派转来投我的,而且有些学识,有些风骨,后来她封了贵人,在宜妃的承乾宫中,我和她也再没有什么交往,此刻她这突如其来带着亲近示好的话,让我有些不明所以,谨慎地道:“丽贵人是对奴婢有所误会,多谢施贵人方才为奴婢解围。” “还是很怀念从前在储秀宫的时候啊。”她轻叹了一声,放缓了脚步,“那时候我们都是秀女,还可以一起谈论诗词歌赋,如今却……”她住口不说,又叹了一声。 她这怀旧伤感的神情还是让我有些疑惑,照理说我和她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她对我也没什么好怀念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当日还在储秀宫,我就很欣赏小陌的才华……”说了半句,她又欲言又止。 我心里要抓狂了,最受不了谁这样说话,吞吞吐吐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算了,不理她,爱说不说。 快要走出宁寿宫了,她又开口,“贵妃娘娘曾经让你续那个故事,最后小妖是选择了瑶池仙子,还是月宫仙子?” 我怔了怔,她这是在问我的立场了?贵妃和德妃,我能惹谁?我不答她,反问道:“施贵人觉得小妖应该如何选择?” “当然是月宫。”她淡淡一笑,“故事的结果也是那样吧?” 她希望我选德妃?她是宜妃关照的人,宜妃和德妃是同一阵营的? 她停下脚步,凝目盯着我,“小妖曾经已经错了一次,我是不希望她再做错选择。” 她这么关心我干什么?欣赏我的才华?我还没那么自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淡淡笑道:“只是一个故事,施贵人太认真了,那个故事是璃妃娘娘续的结果,奴婢也不知道结果是如何。” “璃妃?”她微微有些吃惊,清秀的面容一瞬变暗,“小陌与她很亲厚么?她本是荣妃的人,现在却投向了贵妃……”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住口不说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宁古塔雪嫣正向我们缓缓走来,远远笑道:“施贵人,要走了么?”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上前,“嫣嫔……” “我今日来得有些晚了,不与你多说了。”雪嫣笑容明媚,向我看来,“往日大家都在储秀宫,好难得再聚到一起。” 我已经无语了,从前在储秀宫的时候也没见大家有什么交往,这会儿都来拉交情了。 陪着雪嫣往回走,她始终面带微笑,是那种毫无防备的微笑,“当日大家一同进宫,现在看来还是小陌你过得最好了。” 我呵呵傻笑,“贵妃娘娘对嫣嫔也很好啊。” “从前是很关照。不过——”她眉宇间忽然浮现一丝失落忧伤,“自从璃妃晋升……” 我暗暗好笑,看来施亦婷和她都对静璃有所不满,这两人,怎么可能与静璃一争长短?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我不该说这些,”她随即意识到什么,又笑了笑,“一时忍不住牢马蚤了一句,小陌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我慌忙摇头应道。这后宫的女人,有没有那么多天真无辜的拉着个人就发牢马蚤道是非?而且她是贵妃的人,说的还是静璃,我不留个心眼儿才怪了。 之后她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去给太后请安了。 就这样轻松悠闲地过着每一天,日子过得很快,转眼boss们就回京了。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放开 爆竹声声辞旧岁。漫天飞雪之中迎来了喜气祥和的康熙四十六年。 漫不经心地看着戏台上,回想这一年,经历的实在也够惊心动魄了,未来还会有多可怕,我不得而知。能看到的只是眼前,能把握的也只是眼前。 这一夜是热闹的,皇上、宫妃、皇子皇孙都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平和的笑容,或许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一年里唯一的时刻,大家的心才是宁静的。而后,父与子、兄与弟、君与臣,又是无尽隔阂。 看着别人的团圆,想着自己的亲人,悲从中来。从前的这个时候,我该是在家和爸妈一起看春晚,一起等新年的钟声。两年了,我来到这里两年了,不知道那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忽然消失了,他们会有多伤心?不敢想,一想就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没想到,新年竟成为我一年之中最难受的时刻。 台上唱的是什么,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 太后今天特别高兴,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子孙同堂,天伦之乐,对一个老人来说,也许就是最大的满足。自从知道她有意将我许给胤祯后,我心里对她少了亲近,更多了恐惧,表面上嬉笑讨好,心中却是害怕的,甚至带着那么一点恨。德妃逼婚,还可以挽救,太后的打算,还有谁能违逆? 我知道她的想法,她只是要保护这个大家族的平衡,她不允许强强相争,所以警告胤禛和胤禩,如果弱势的是胤禩,她或许就会将我许给他了吧。 忽然有一点明白胤禩输在哪里了。不是他在太后心中不好,是太好。也许输了天下,也是同样的道理。 无论我多么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在她眼里,我都只是一件工具,时机合适了,又或者她心血来潮了,就会将我安排了。公主都是和亲的命运,何况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台上的戏演到高/潮,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喝彩,眼前的封建老太太也在不住叫好,我心中一阵悲凉,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戏多好,我愿意不落幕地演下去。繁华心酸尝尽,一切又可以重头开始。 没有人会看到,那样盛大喜气的场合下,我卑微的愤慨。 悄然退下,走在冰冷的紫禁城,飘飘洒洒的落雪,泛着微蓝的颜色,心已苍凉的颜色。 深深吸气,寒冷随着空气进入肺里,由内到外凉透。 只能走开一会儿,只能喘息一会儿,然后又要微笑,微笑着看人生无常。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站住!” 我刚转身,一队巡视的侍卫就奔了过来,将我围住。 “哪个宫里的?跑这来做什么?”侍卫首领寒着脸,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众人冷厉的眼光让我有些着慌,方才心神恍惚乱走,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刚想开口说我是宁寿宫的,不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发生什么事?” 那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带着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沉稳,我心中一喜,遇到沐晨风,那是没事了。新年伊始,我的人品终于变好了。 众人散开,他还是一点也不着急地走过来,到了近处,众人都恭声道:“沐将军。” 他微微点头,看了我一眼,向那侍卫首领低声问,“什么事?” 侍卫首领还是很恭敬地微垂着头,“启禀将军,这个宫女不知是哪宫房的,竟然跑到这里来……” “她是宁寿宫的宫女。”他淡淡打断他,“想是去除夕庆礼走错了地方,我带她过去,你们继续去巡视吧。” “是。”众人齐刷刷地行了礼,又整齐地往别处去了。 他一语不发地在前面走着,我跟上前去,天气太冷,我手脚都有些僵硬,渐渐跟不上他。 他永远都是一袭白衣,比落雪还要干净。风雪中的身影笔直挺拔,清淡俊逸。暗暗幽幽的微光下,背影渐远。 我停下来,伫立原地。他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那一眼远望,仿佛穿越了百年,恍如隔世。 在这样的日子,他不会想家,不会烦恼,果然什么都忘了才是最好。既然我永远不能再回去,只能留在这里被命运捉弄,那还为什么要我留着记忆?也许我也什么都忘了,忘了那个时空的一切,就不会一直清醒得这么痛苦了。 他转身走了回来,看着我一语不发。我也没有话对他说。就这样一直沉默。 我本也只是想清静,那庆礼越热闹越喧哗,我就越难受。此刻只听到风的声音,就算凄厉,那也是动听的。 “想家了?”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往我的痛处刺。他本该是最懂得我的“家”的人,可是他什么都忘了,他不会知道我所想念的“家”到底是什么。 我摇头,眼睛却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泪水像一层厚厚的玻璃,挡住了他,也挡住了周围一切。 “走吧,不要出来久了。”他的声音好像永远不会带着感情,不会有喜怒哀乐,不会有爱怨嗔痴。 我还是摇头,不想和他说话,讨厌他那种好像来自尘世以外的语气。一眨眼,眼泪滴落,他一瞬变得清楚起来,眉宇间的情愫,是痛?我蓦然愣住。 “那你不要乱走。”他平静地说了这一句,转身走开了。 不看到他还好,看到他更难过,我心里藏着所有的事,我知道未来的结局,可是我无法去对任何人说,憋在心里好难受,他本该是可以听懂我说话的人,是可以和我说话的人,是可以帮我分担的人,但他却忘了他是谁,忘了我是谁。 在这里,我还是孤身一人。 漫无目的地走,手脚都冻僵了,可是不想回去,久久伫立在茫茫雪地,没有方向的前路,看不到尽头。 “陌儿……”身后传来胤禩焦急的声音。 我挪着已经麻木的脚转身,他已到了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急着问,“冷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什么也不问,只是看着他笑。我知道,是沐晨风叫他来找我,那个忘了我,却仍是最懂我的人,叫他来找我。 “怎么了?一个人跑出来?”远处喜庆的灯笼光芒摇曳,忽明忽暗,我还是看清他眼里带着一丝责怪。 我淡淡一笑,“没什么,觉得那里太闷了,就出来透口气。” 今天应该是他很开心的一天,皇上是平易近人的慈父,太后是和蔼可亲的祖母,兄弟至少也是表面亲和的手足。不想因为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很开心地笑,可是越想笑得开心,眼泪就越是忍不住流出来。 在他面前,我已经越来越不会伪装,因为知道他是可以由着我发泄一切情绪的人。 “想家了吗?”他心疼地看着我,终于还是问出来。 我想摇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想。” “傻丫头,别哭了。”他伸手轻拭着我面上的眼泪,“明日我就让人接林老爷夫人来京城……”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哭得更伤心,那个冷漠的林老爷,那个势利的林夫人,怎么能和我的父母相比? “陌儿?”他的语气充满了疑惑,“那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将头埋进他怀里,抽噎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我的家……” 其实我不想哭,但是在这除夕之夜,在这一天,许是特别脆弱,压抑了两年的情绪,仿佛流年余音,一曲倾塌,所有的心酸、委屈,好似江河决堤,倾泻而出,不可收拾。 “是孟府吗?”他低沉着声音问,“那日在晨风府上,你说你是孟清,你曾经也问过我还记不记得孟清,你就是兵部侍郎孟轲的女儿,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忽然激动起来,推开他,“那日我只是想沐将军醒过来,才胡乱说的,我不是孟菁。” 我宁愿自己是小红,是林芷陌,也不要和那个倒霉的孟家小姐扯上关系,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那是沐晨风念着的人,不是我。 他眼眸里满是遗憾,长叹了一声,“现在我才明白了,因为我曾经拒婚,你才怎么也不肯嫁给我了,是不是?你以林芷陌的身份回来,接近我,让我喜欢你,就只是要看到我后悔,是不是?那你赢了,我的确后悔了。” 我怔住了,他想到哪里去了?他这神思奇想,让我都不知道从何解释。 “我早该想到了,”他又长叹了一声,“林家怎可能教得出你这样的女子?既然你不是林家的人,那孟清诺是林家长子、是你亲生大哥的说法也根本是假的了。孟清,仇诺,孟清诺,真是好名字,我竟然到此刻才想明白,你一直不肯对我说的仇诺,就是孟清诺,他连取假名都带着你们两人的名字,是不是?我的那个结拜二弟,才是你一直恋着的人,是不是?” 我已经被他搅晕了,他的结拜二弟不是我吗?怎么我又成了我一直恋着的人?他现在到底怀疑的是什么我也弄不清了,只是不停摇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是怎样?”他的声音忽然变冷了,凌厉的目光让我紧张得半点也无法思考,只怔怔地看着他。谎话说太多,报应来了,这下连想说真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怎么不说话?”他冷冷看着我,“从前问你孟清诺在哪里,你说不知道,问你仇诺是谁,你又说不能说,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四爷的人,是你一直维护的人,是不是?从始至终,你到底将我当作什么?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帮他们对付我,是不是?” 我怎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把仇诺和孟清诺想成同一个人的?但是我怎能说孟清诺就是我?那静璃肯定得杀了我。而仇诺,我能怎么解释那个人? “没话说了?”他冷厉的目光直直逼视着我,微微冷笑,“孟清,你还真行。” 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急道:“胤禩,不是那样的,你相信我,真不是那样的……”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会被你耍弄到今日才醒悟。”他冷冷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风雪也不及他脸色的冰冷。 我握住他的手,“胤禩……” “走开!”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冷喝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用再说。” 之前还抱着我,紧张地问我冷不冷的胤禩忽然就没有了,眼前的人好陌生。那种上一秒与下一秒的巨大落差又回来了,又回到了一开始。我解释了四阿哥又有沐晨风,解释完沐晨风又冒出孟清诺,我永远都有解释不完的人,因为他一直都不相信我,我将心交给他,将身体也可以交给他,但他始终不相信我。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不累,我已经累了。 眼前又开始模糊,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再看清他。深吸口气,对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平静地道:“八爷想要解释,奴婢可以解释,但这是最后一次。奴婢是孟清,但不是八爷所认为的兵部侍郎孟轲的女儿孟菁,不是与八爷有过婚约的人。之所以隐瞒身份,是因为不得不隐瞒,因为冒名选秀是欺君之罪。孟清诺不是仇诺,是一个永远不会再存在的人,而仇诺就是奴婢曾经向八爷说的那样,一个无法解释的故友。奴婢对身世有所隐瞒,那也是有苦衷的,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奴婢对八爷的感情,从未作假,天地为证,但是八爷从未相信,既然如此,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 我取下脖子上那半个锁心姻缘结,用力扔了出去。 他在骁骑营救下我,我才又戴上,还以为会一直戴着了,其实永远不要太自信,上一秒不知道下一秒是什么样子,未来都是未知的。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拒礼 新年伊始,我还以为开始转运了,原来却是比上一个新年更倒霉。 一年时间,有太多的伤心绝望,我以为都可以过去,虽然也过去了,但是总有什么积攒在那里,一点一滴,一次一伤,他心里有刺,我也耿耿于怀。也许就在我最脆弱的一天,终于爆发。 很多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他没有错,我的确是给不了他什么信心,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他还是感觉不到我对他是真心,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再这样下去,他会很辛苦,我也会很辛苦。可能总有什么是错的,不该再错下去。 转身走,他也转身,终究还是背道而驰。 等不到新年到来,一个人躲回房间,蒙着被子大哭一场,会过去的,什么都会过去,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很晚的时候,紫芸和青鸢回来了,点着了灯。 “小陌,今天怎么能这么早就睡了?是不舒服吗?”青鸢向我床边走来,看了我一眼,惊道,“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坐起身,看着她勉强一笑,“真没什么,只是很想家。” 紫芸也快步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轻叹了一声,“你这丫头,平时也从来没见你提过你的家人,大过年的,想些开心的吧。” “嗯,”我点了点头,“真没什么事,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们不要担心。” “给你看看新年礼物准就开心了。”青鸢很兴奋地笑道,“太后打赏你的东西最多了,好大一箱子,我们放在外面桌上,去看看。” 我是真没什么心情,但不忍拂她好意,擦干眼泪下了床。外面桌上堆满了东西,太后给她们的打赏也不少。 现在已是一日三餐,温饱无忧,已经足够。再多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不是我所想要。我想要的举世宁静、无忧无争,我想要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这里就是最不可能有的奢侈品,没有人可以给我。 青鸢将旁边一个长长的盒子递了过来,“还有这个,四爷让我拿给你的。” 打开来,是一支好漂亮的竹笛,单看那系着的金丝笛穗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名贵。 就因为我在宁寿宫吹过一曲,无意中被他听到,而那支我想要的笛子被公主要了去,他就找了一支更好的玉笛要送给我,因为我随口胡说一句竹笛的音色更好,他又去找了这么贵重的一支竹笛。这大清皇室,除了格格,恐怕就数他最执著了。 可是,我受不起。一想到他继位后怎么对胤祯胤禩,我就无法向他靠近,不想靠近,不想了解。 “还有这个,”青鸢继续打开另外一个盒子,“十四爷送的。” 那是一套玉质的文房四宝,美玉无暇。那个傻弟弟,送的东西越来越贴合我心意了。 “八爷不可能没有礼物啊?”紫芸看着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狡黠地笑道,“八爷送你的是什么?快拿出来我们瞧瞧。” 他送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意外。 “怎么了?还不好意思啊?”紫芸继续催促,“让我们瞧瞧呐。” 我淡淡一笑,“有些东西,不是实物,瞧不见的。” 青鸢挠着头,似很认真在想什么,喃喃道:“不是实物……瞧不见……什么东西啊?” “鸢儿你反应真慢,”紫芸哈哈大笑起来,“是承诺啊。那的确是比任何东西都更珍贵。” 承诺?同样是太奢侈的东西。我不要承诺,我只是要信任,都没有。 新年终是来了,无论如何,那都是新的开始,不为任何人,就算只为自己,也应该好好生活。将难过丢在昨天,告别昨天。 新年的第一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见人,穿上淡粉色的新衣,化了一个清淡又不失明艳的妆,跟在太后身边伺候。 来请安的人也都似焕然一新,贵妃雍容华贵,德妃优雅端庄,璃妃倾城美艳,荣妃娴静秀丽。但是,人群之中最为瞩目的一人,不是她们,而是清雅绝伦的良妃,满堂明珠生辉,也盖不过她绝代风华。 而对面的皇子中,大阿哥正色威严,太子神色平和,三阿哥不苟言笑,四阿哥气定神闲,八阿哥淡笑如常,九阿哥冷漠依然,十阿哥憨态可掬,十三笑容爽朗,十四神采飞扬。人中龙凤,各有风采,可目光所依,还是胤禩那云淡风轻的微笑,像是剧毒罂粟,带着致命的吸引。 想了一夜,终于想得清楚,改变他的命运,与爱他是两回事。前者可以当做事业,而爱他却太痛苦。或许抽身出来,不爱他,才能更冷静地面对夺嫡,而他也不会再在感情上纠结烦恼。 良妃始终有意无意地看向我,我也时时看向她,不回避,新的一年,任何人我都不会再回避。 贵妃向太后笑道:“太后觉得昨儿的戏如何?” “年年都是那样,也没什么新意。”太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只是图个热闹,还行。” “最后那两场说的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两场说的戏还是有些特别的,从前都没有听过。” 最后那两场是走了礼部的后门,安排的满堂红压轴,几个月前我就让他们开始排演,一个相声,一个小品,那会儿就风靡京城了,只是这深宫里的人还没有听过。 太后一脸乐呵呵的笑容,“那两场戏挺有意思,很逗乐的,要是多一点这样的戏就好了。” 贵妃笑了笑,“太后身边不就有一个鬼点子特别多的人么?” 太后向我看了一眼,呵呵一笑,“小陌稀奇古怪的想法是挺多,不过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会。” 太后以为贵妃是要为难我,直接将话挡了回去。 贵妃看了我一眼,又向太后笑道,“太后可还记得,皇上曾为太皇太后祝寿,皇子公主都上场表演,那一场寿宴,大家同乐,就有趣多了。” 她这话一出,我就看到良妃脸色变了,她肯定又想起了胤禩没得到孝庄镯子的那事,忍不住向胤禩看去,他还是神色不变,淡淡微笑。胤禛却向我看了来,眼眸深不见底。 太后没有太在意,接过紫芸递的热茶喝了一口,“那场寿宴,是让人印象深刻啊。总是找些外人来唱几出戏,听多了就腻了,还是要自家人,哪怕唱支曲子都更有心意。”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走下去在她面前跪下道:“太后若是喜欢那样的盛宴,奴婢可以一试,今年太后大寿,奴婢一定为太后献上一场有新意的寿宴,太后就将这事交给奴婢吧。” 她微微有些诧异,眼睛却笑眯了起来,半晌道:“难得你有这心,哀家就让你放手去做吧,有什么需要就向内务府说去,你起来吧。” “谢太后。”我站起身,走向一边。 太后又向贵妃道:“小陌这孩子是有几分机灵,不过宫里的事懂得就少了,你还要从旁看着。” “是的,太后放心。”贵妃点了点头,看向我隐有深意地一笑。 我也微微一笑。策划一台宫廷盛宴是我早有的打算,看过那么多年春晚,在古代搞一场文艺节目还是难度不大,一个月前我就将这想法给静璃说了,她去做了贵妃的工作,贵妃就在这索然无味的除夕庆宴之后很合适宜地提了出来。她的目的我也清楚,一来是讨太后的好,这场寿宴办砸了,是我的错,与她无关,办好了,太后高兴,皇上也高兴,她是大大有功;二来她是要我借排演节目的幌子去到各宫房给她做间谍。 自我接了这桩差事,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看。德妃眼里寒光隐现,良妃神情冷淡,眉宇间却大有视我为敌的意味,不用说,这两个精明的老仙肯定是看出这桩事是我和贵妃串通的了,贵妃的目的也是瞒不过她们的。 转眼向另一边看去,胤祯满脸兴奋之色,大有鼓励我好好做的意思,胤禩则一脸漠然,他已经认定我是帮太子、四爷的人了,这下我再与贵妃亲近,那他该是更加确定了。反正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误解我了,我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我没法说。以后我也不会再向他解释什么人什么事,要信就信,不信拉倒。 又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人告退,正好轮到我送四阿哥出去。 许是新年大吉,他神色从未有过的柔和,慢慢往外走着,半晌忽然笑了笑,“你打算安排我去表演什么?” 那抹深潭青莲般淡淡悠悠的笑容一闪即逝,我微微一怔,随即道:“随便四爷,奴婢对四爷没有什么想法。” 他冷冷轻哼,“你提这么桩事出来,是对谁有想法?” 我对谁有想法也不会给他说,淡淡一笑,“太后一直对奴婢很爱护照顾,奴婢也只是想让太后开心。” 他微微冷笑,沉默着往前走,快要出宁寿宫了,忽然问道:“那支笛子,喜欢吗?” “不喜欢,四爷知道答案的。奴婢天性薄凉,不懂得领情,也不会感激。”我不想浪费他的时间,也不想他再这样。 他好像的确知道我会说什么似的,神色平静,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终于什么也不说地走了。 接下来很忙碌地策划太后寿宴的事,一有空闲继续学习四书五经,劳作可以让人麻木,当初在现代被仇诺给甩了,还不是照样活得逍遥自在。夺嫡是事业,与爱谁无关,我就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业就行了,儿女情长什么的,也不要再想了。 忙忙碌碌转眼到了元宵,正在房里背《大学》,紫芸走了进来,故作鄙夷地看着我,“你一天到晚看这些书做什么?你是后宫的女官,可不是朝廷的大官。” “官官相通嘛。”我笑看着她,“这也碍着你了?” “懒得理你。”她将一个檀木盒子递了过来,嘻嘻笑道,“八爷让我给你的。” “你帮我还给八爷。”我继续看书。 “你都没看是什么。”她强将盒子塞到我手里,“自己看。” 我打开来,一瞬怔住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只玉簪,和去年灯会上与他一起猜灯谜赢的那支簪子一模一样,但当时那支已经被我折断了,他不会是今天又去猜灯谜赢的吧?我急问道:“八爷人呢?” “刚走,秋月送他出去,应该还没走远……” 我不等她说完,拿起簪子跑了出去,快到要出宁寿宫的地方才追上他们。 “八爷……”我叫了他一声,跑上前去。 他转身停下,向秋月道:“你先回去。” 秋月告了退,快速走了。 他看着我,眼波一瞬变得温柔,微微笑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喘着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问,“八爷是不是又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脸色微变,但依然带着笑,“我都当没事了,你还要怎样?” “八爷当没事了,是不是觉得很勉强,很吃亏,心里很不舒服?八爷真的没有必要每次都这样。奴婢也不想怎样,但一次一次被误解的人是奴婢,奴婢没办法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当他拿出孟清诺来质疑我对他的心时,我才完全明白,他每一次迁就都不是心甘情愿,不是真的相信我,不是不介意了。他只是无可奈何,强迫自己不计较。但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 他看着我,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半晌叹了一声,“陌儿,你到底想怎样?” “八爷现在还是不明白,就算这一次我们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还会有下一次,八爷还数得清自己说了奴婢多少次虚情假意吗?因为八爷心里一直都是那样认为,才会隔三岔五拿四爷、沐将军这些人来说事。”说着说着,我又觉得心酸委屈了,强忍着眼泪继续道,“八爷……不是每一次伤害都可以当做没事,至少这一次,不可以。” 我将簪子塞到他手里,也不去看他,淡淡道:“八爷有工夫去猜灯谜,还不如想想天下大事。”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后面几天从来请安的人那里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消息,皇上要准备南巡了。 趁静璃来请安的时候,找了个机会送她出去,她也看出我是有事,直接开门见山笑道:“姐姐可是有话说?” 我点了点头,“听说皇上这次南巡,会让你随行?” “嗯。”她淡淡一笑,“怎么了?” 我迟疑了一下,继续问,“你知道还有谁会随驾吗?” 她看了我一眼,一副很懂我心意的样子,笑了笑,“暂时知道有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像八爷政务那么繁忙,肯定是要留在京中处理政事了,你放心吧。” 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她好似会错我的意思了。我赶紧道:“你向太后说一声,带我出去吧。” “为什么?”她诧异地看着我,“八爷可是留在京中。” 就是他留在京中我才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我又继续道:“好静璃,帮帮忙啦,呆在宫里闷疯了,我想出去玩玩呐。” 她扑哧一笑,“你总算不叫我璃妃娘娘了,行了,我向太后说去。” 有她这句话,我才放心了,静静等着消息。 二十二日那天,我成了璃妃身边的丫头,随着皇上南巡。 出了京,我才傻眼了,怎么随驾的人中还有胤禩和胤祯? 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暗涌 三日后,到了静海县,换了水路,康熙等人在清河等处视察河堤,又逗留了两日,二十七日的时候到了扬州府。 扬州府的行馆特别大,中庭是四进堂子,旁边东西两院又各自分了许多院落,后宫的人都安排在西院住下,其他的人则住东院。 几日奔波,静璃显得有些疲倦,一回房,遣退了跟前跟后的太监和宫女,只留我和玉容在房里。玉容伺候她梳洗,我则将随行的物品清点打理妥当。 入冬以来,她的身体就不是太好,有些受寒,一直都靠吃药调理。皇上对她视如珍宝,每日都要让太医院的院判刘大人来请三次脉,膳食都按照她的口味,单独为她做,她一有个咳嗽什么的,我就得小心脑袋了。 难怪那么多的人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就为了成为皇上宠爱的人,天子之爱,果然是有极大的满足感。那是静璃该得的,对于她永远得不到的一些东西,或许这就是最大的弥补。 我将炉子移到她身边不远,她刚洗了脸,不施脂粉,脸色有一些苍白,烤了一会儿火,才有了点红润。 “姐姐别忙上忙下的了,明日又要往西去江宁,到时又得收拾。”她半倚在软塌上,很随意地笑道,“这里又没外人,歇着吧。” 这大冷天,我竟也忙得出了一头汗,停下来擦汗休息。 她看着我,打趣道:“姐姐现在还在后悔出宫来吧?” “你还说,”我无奈叹了口气,“都是你说八爷会留在京城。” “这和八爷有什么关系?”她装傻作弄我,眼里满是笑意,“是你说宫里呆久了闷得慌,让我带你出来,你可没告诉我是躲八爷来着。而且——”她拉长了声音,顿了顿道,“你问我那会儿他真不在随驾人员之中,至于他为什么又来了,我可不知道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来,我也不知道,其实每日跟在静璃身边,最多和他打打照面,也没什么话说,他跟着皇上巡视河堤和附近的地区,也很忙碌,没那工夫来理我,我出这趟门,就当是旅游,还很开心惬意的,不管怎么说,外面的空气都比宫里的好。 静璃还是微微笑着看我,“你也别老不自在的,过几日到江宁,谒陵之后会去苏州、松江、杭州,就是你的家乡了,我向皇上说一说,让你回家探亲。”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我那名义上的家可还在苏州呢,但那林家老爷和夫人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见。不在意地笑了笑,“到时再说吧,别太麻烦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她本还笑得很开心,忽然幽幽叹了一声,“你说二哥是在京里还是在苏杭呢?要是能再见到他就好了。” 玉容脸色微变,紧张地盯着我,我也惊得出了一头冷汗,她还在想着孟清诺,还想见到他,我真是罪孽太深重了,不敢正面回答,傻笑着应付,“我大哥行踪不定,别想着他了。” “你都不想你大哥的吗?”她惊讶地看着我,眼里多了探究的目光。 我心头一紧,说多错多,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连连点头,“想,心里想。” 她垂了眸子,幽幽一叹,“是啊,只能在心里想。” 看到她那淡淡忧伤,我就觉得心酸内疚,我还是不要再说话了,孟清诺就是我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还好这时李公公来了,上前打了千儿道:“方才知府大人送来一幅名画,皇上让奴才来请璃妃娘娘过去一同欣赏。” 静璃坐直身子,又恢复了人前优雅的笑容,“好,我这就过去。” 她简单打扮了一下,就随李公公走了。 玉容看着我,轻轻摇头,叹了一声,“你又与八爷闹什么别扭了?” “没什么,你别管了。”每次都是他迁就我,就好似错都在我了,也许我需要时间来想清楚,怎么可以真的不小器,而他也需要时间想清楚,怎么可以真的不计较。 玉容又叹了口气,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笑了笑,“别说我了,你和沐将军现在怎样了?”我只知道上次热河之行,有静璃从旁撮合,她与沐晨风有了很多的接触,她看到他虽然还是会害羞,但话已经很多了。我都可以想象她二人在一起,一定是玉容不停地说,沐晨风就一言不发地听着。仇诺本是个开朗张扬的人,可惜他关于自己的记忆都没有了,他已经不是仇诺了,只是沐晨风。 玉容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小声道:“沐将军很少说他的事,他好像总是有很多心事,是我太笨了,都不知道怎么帮他分担。” “和你没关系,他就是那样。”我撇嘴道,“你别理他想什么,说你想的就是了。” 她“嗯”了一声,似有所领会,嫣然一笑。 我整理着塌上的被褥,心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越来越沉重,特别急切地希望沐晨风和玉容在一起,那样我不会再想起他书房里画满郁金香的画,不会想起仇诺其实是对孟清念念不忘的,不会觉得当初在学校那时的伤害或许是因为他有苦衷,那样我会很轻松地放下仇诺,安心地祝福他幸福;我不会再想起沐晨风念着孟菁时紧锁的眉头、深刻的痛楚,不会再想起他在等着她回来,我也可以很坦然地当作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这都是什么心理? 逃避吧?还是在逃避。只是这一场看似莫名其妙的穿越,将我置于这样纠结痛苦的境地,我又能如何对待仇诺,或者沐晨风? 可惜我没有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认出他,或许那就是错误的开始。 “哎呀,”玉容忽然叫了一声,“静璃忘了拿这个暖手的了。” “我送过去吧。”我伸手拿过手炉,转身往外走。 她跟了上来,“我也一起去吧,一个人在屋里挺闷的。” 与她一起出了西院,走过中庭第二进堂子,忽然遇到沐晨风迎面走了过来。转眼一瞥,玉容又已微微垂头,一张脸泛着浅浅红晕。 我低声笑道:“真是巧了,看来这个手炉只能我拿过去了。” 她脸红得更厉害,神情既紧张又兴奋。 我留下她在那里,与沐晨风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静璃正与皇上赏画,我也不敢贸然闯进去,托了候在外面的一个太监送过去,转身出了天井,看到前方不远处大阿哥正在训斥几名侍卫,隐约听到有“沐将军”这个字眼,听不清说的什么,但感觉声音很严厉。 可惜这只有一条道走,我微一犹豫停下脚,他已转头向我看来。我心头一紧,别让他觉得我是想偷听才好,赶紧神色自然地走上前去,向他福礼道:“奴婢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起来。”他的声音平淡柔和,一点也不似先前骂那几个侍卫时严厉。 我正要向他告退,他却沉声问道:“你不在璃妃跟前伺候,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人的疑心病还真是不小,我只是过路的,无意中碰到他骂人,说得我好似还有什么目的似的,当下镇定地答道:“璃妃娘娘正在陪皇上赏画,奴婢刚为娘娘送了手炉去。”顺便点出皇上来,提醒他现在皇上最宠的人是谁,别想着来为难我。 他果然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我又向他福了一礼,转身走了。 快速返回之前遇到沐晨风的地方,他与玉容还在那里,果然是我想象的那样,玉容一直浅笑与他说话,他则一直不苟言笑。暗叹口气,只好暂时打断一下玉容与心上人谈情说爱了。 走上去直接说道:“沐将军,方才我去给璃妃送手炉出来遇到大阿哥,他很凶地骂几名侍卫,而且还有提到你。” 他神色如常,淡淡问,“他说什么?” 这人真是淡定,估计皇上马上说要斩了他,他也不会变下脸色。我叹了口气,“没听清,他看到我就没再说了。” “知道了。”他好似没太放在心上,仍是冷淡地道,“我等会儿去看看。”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我还这么急地赶来给他说,他却慢悠悠地不当回事,我这急性子遇到他这慢性子,真是想不冒火都不行。 他竟然不再理我,向玉容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玉容点头微笑,“沐将军慢走。” 他转身往东院去了,我憋了一肚子火,玉容拉着我回西院,笑道:“你气什么呢?沐将军还不都是在为你设想,你刚从大阿哥那里回来,他就赶过去,不是让大阿哥疑心你通风报信么?” 我怔了怔,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她又笑道:“可能也没太严重的事吧,直郡王要教训几个侍卫也是很平常的呀。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能他本来还怒气冲冲,看到我忽然转了态度,而且对我出现在那里很多心,让我觉得总有哪里不对。 傍晚,皇上驾临,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他们用膳完毕,才退下去歇口气。下午遇到大阿哥那事总让我心里不踏实,这会儿也顾不上吃饭,只想去找沐晨风问个究竟。 去到东院,各主子的太监、随从都认得我是璃妃跟前的人,也没谁过问。我正准备找个人帮我叫下沐晨风,就看到胤祯走了过来,他看到我既惊奇又很高兴,远远笑道:“陌儿,你怎么来了?” “我……”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我找沐将军。” 他更加惊奇地看着我,嘴角浮起一抹明朗的笑容,“沐将军在八哥那里,我正要去,带你过去。” 我一听,立刻慌了,急忙道:“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等他与八爷谈完要紧的事再来吧。” 他却已拉起我的手,一边走一边道:“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人嘛。” 他还将我当自己人?但就怕胤禩心里已经将我当做了敌对一方的人吧。 我被他拉着走进一重安静的院落,正面一间屋子前站着几名守卫,看到他老远就都齐身行礼,“十四爷。” 他大步走了过去,“八哥在里面吧?” 其中一人恭声应道,“八爷等十四爷许久了。” 他拉起我推门走进去。房间里胤禩和沐晨风两人正在下棋,看到我都微微有些诧异,沐晨风很快又面无表情,目光回到棋盘上,稳稳落下一子。胤禩面上的惊讶也一瞬消失,看着我淡淡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着说来找沐晨风肯定是不妥当的,他的目光虽然一如往常般温柔,但我还是觉得莫名紧张,一紧张就不知道怎么说,呆呆地站在那里,手心中满是冷汗。 胤祯还拉着我的手,此时用力握了一下,笑道:“之前我们不是说晚上去扬州城里逛逛么?我想叫陌儿一起去,就将她一起带过来了。” 我松了口气,他这算帮我解围了。胤禩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了笑,“今晚我不出去了。” “为什么?”胤祯有些好奇地问,“这里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也很热闹的,八哥不想去瞧瞧么?” “今晚有事。”他放下手中棋子,看了沐晨风一眼,“你那里安排好了吧?” “嗯。”沐晨风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入盒中,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过去了。”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沐晨风已经走了,我正要想个说法也走了追出去,他却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下象棋还是围棋?” 我哪有心情和他下棋?总感觉今晚会有大事发生,心中一急,忍不住问道:“八爷和沐将军有什么事?” “这样好了,下棋输的人就听从赢的人一件事,你想知道就赢了我。”他看着我,面上还是带着淡淡微笑,“赌么?” 他真的有准备有打算,这次同行的敌对的人中只有大阿哥、太子和十三阿哥,他是要向谁下手了?太子真的不需要对付,只要等明年废太子,他再避过康熙迁怒他的几件事,收敛锋芒,慢慢瓦解四爷党,他就是未来储君。最怕的就是他在这时贸然向太子动手。 “赌么?”他还是微笑着看我,又问了一遍。 “好,下围棋。”我走到棋盘前坐下,他已经将我视为太子党,一定是怕我通风报信了,才要下棋拖延,但是只有赢了他,他才会听我一句。赌就赌,反正我的心是他的,人将来也是他的,还有什么能输给他? 本以为我的围棋水平已经比象棋好了太多,应是有胜算的,但下到中盘,我就知道结局了。 再下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放下棋子,叹了口气,“八爷赢了,八爷要奴婢做什么?” “好难得你会答应我什么,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轻易地提了,留着将来用吧。”他舒心地笑了起来,“你记得今日赌局,愿赌服输就好。” 看着他那畅怀舒心却又有些狡猾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又落入他的套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十阿哥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行刺 十阿哥看到我也在,惊讶地张大了口,半晌才回过神,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胤禩,有些犹豫,“八哥……” “有事就说吧,不妨事。”胤禩也没有要我回避的意思。 十阿哥这才嘻嘻笑道:“大哥今晚要在他那里办个宴席,让兄弟们过去一起高兴下,我方才看到二哥已经过去了,估计很快就有人要来这里请了。” “你今晚就在我这里,哪也不要去。”他神色平淡,但语气却有些强硬。 “为什么?”十阿哥的脑筋显然有些不好使,惊讶地问,“劳累了几日,今日热闹下没关系吧?” 他淡淡笑道,“今晚那里会有大事发生,我们不要去凑那热闹。” “有大事?”十阿哥也不是知情人,而且比我的反应还慢。 我向胤祯看去,他一直没有说话,一副淡漠不惊的神情,看样子,就算一早不是知情人,这会儿也已经想到什么了。 我又向胤禩看去,从他淡淡神色中什么也看不出来,到底什么事做得那么机密?只有他和沐晨风两人知道,连胤祯和十阿哥都没有透露半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极可怕的念头,他不会是让沐晨风安排人刺杀太子吧?借大阿哥的宴席,正好嫁祸给大阿哥? 我头上满是密密的冷汗,这种举动太疯狂了,太铤而走险了,要是一旦败露被查出来,那他肯定是被终身圈禁了。 心里又急又怕,正不知怎么办好,门外的一名守卫轻轻推开门,“八爷,金公公来了。” 大阿哥的贴身太监金公公走了进来,上前打千儿道:“奴才见过八爷、十爷、十四爷,各位爷吉祥。” “起来吧。”胤禩早知他来意,还是淡淡问,“公公前来有何事?” 金公公陪着笑脸,“直郡王备好了宴席,请各位爷过去一聚同乐。” “王爷的好意心领了,”胤禩淡淡笑道,“不过这几日我与十弟路途劳累,都想早些休息,十四弟早有打算去逛扬州城,我们就不过去了。” 金公公怔了怔,还是陪着笑,“那奴才去回禀王爷,这就告退了。” 金公公走后,我心中那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明朗,怎么也得阻止这种事,不能让他做这种错事,我想立刻去找沐晨风,向他告退道:“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璃妃娘娘……” “皇上今夜留在璃妃那里,还少了人伺候么?”他打断我的话,向胤祯笑道,“你不是想带她去逛扬州城么?现在该走了,玩高兴再回来。” 他这明显是要将我弄走了,免得我坏他的事。 胤祯也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拉着我走了。 “胤祯,我哪也不想去。”我一路上说了三遍这句话。 他总是很为难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深沉的眼眸里满是挣扎。 出了行馆,他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好似生怕我要跑掉,他一定已经意识到什么大事了。 “胤祯,究竟八爷和沐将军安排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已经要急疯了。 他摇着头,“八哥没有对我说过,我也不知道。”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几乎不能控制情绪脱口而出,“他是不是打算行刺太子?” “陌儿……”他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我,“你不要乱说话。” 他那神情已经告诉我,我说中了他心里的想法,连他都觉得是我猜的那样。 “不行的,他不能那样做。”我挣着他的手,大叫道,“你放开我,你让我回去。” “陌儿……”他用力抓着我的手,神色一黯,“你放心吧,八哥的安排不会错,不会有事的,他要我带走你一定有他的理由,他的话我也不能不听,你不要怪我好吗?” “不行,那种事太严重了,如果出了一点差错,你们都会遭殃的。”我忽然很害怕,害怕他这一步出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没有那么多的天衣无缝,就算行刺成功,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留下,他也再不能翻身了。 “不会有事的,你相信八哥。”他这句话里也明显充满了恐惧,他也不是那么坚信。 “胤祯,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们,太子的事,真的不用急。上次西郊骁骑营的暴行八爷已经奏明皇上,太子的爪牙阿尔布鹤腾都已被发配充军,皇上也知道太子暴戾不仁,大失人心,或许要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废掉他。”我试图让他相信明年就会废太子,却觉得这样的语言太苍白无力,心中又急,更说不清楚,只一个劲儿地道,“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他惊疑地看着我,却将我的手抓得更紧,“陌儿,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你们连刺杀他的事都能做,我说他会被废掉又怎么不可以了?”我真是要急疯了,用力挣扎,大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子时以前,我不会放你回去。”他转过头,拉起我往前走,“你也不要再闹了好吗?” 我失望了,不闹了,我闹也没有用,他一点也不听我的话。 他拉着我在街上到处乱走,夜色很美,可惜我们都没有心情欣赏。心中烦闷,看到什么就买什么,他心中也在紧张今晚的事,一句话也不说。 “找个地方坐吧,脚都走疼了。”我有些抱怨地道。 “嗯。”他沉声应了一下,拉着我走进了一家酒楼,在临西靠窗边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很快就有人端了两壶酒来。 灌醉他?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即过,立即打消了,没灌醉他,估计是我先醉倒。一个人拿着酒壶喝起闷酒来,忽然一眼瞥见买的东西中有一盒胭脂水粉,顿时有了一点想法,趁他不注意,将那满盒红艳艳的胭脂倒在丝帕上,喝了一大口酒,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将丝帕捂在口上吐了出来,他一直在想着心事,开始还没注意到我,直到我滚倒在地,他才大惊失色扑过来,惊叫道:“陌儿,你怎么了?” 我移开捂在口上的手,故意将丝帕展开一片,虽然酒和着胭脂与真正的鲜血还是有区别,但我的演技还算不错,而他当时心事烦乱,加之晚上光线又暗,他一时之下竟未怀疑,像是吓呆了,手足无措,不停叫道:“陌儿,怎么了?怎么了?” 我的手用力按着肚子,就好似服了穿肠剧毒一般,紧皱着眉,喘着气,装作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道:“酒……里……有毒……”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他惊慌地抱着我,像是在对自己说,“陌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真是吓到他了,他都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还得继续提示他,装作神志不清地倒向地上,喃喃道:“解药……” 他像是回过神来,“陌儿……不要怕,我马上去找人。”他放开我,向着外面大堂狂奔了去。 我赶紧爬起来,从窗子上跳了出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行馆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我又骗了他,但是我也真的没有办法。害怕会被他追上,更害怕回去晚了,没能阻止那一场刺杀。从前在现代,长跑就是我的弱项,但这时一直想着要阻止刺杀,要阻止胤禩做错事,就好像有了无穷的力量,感觉不到腿发酸发麻,感觉不到喘不过气,整个人轻飘飘的,只有心情是沉重的,无比沉重。 跑回行馆,气也不歇一口地闯入大阿哥的院落,大厅之上,气氛还很和谐,看到太子神色自若地欣赏着歌舞,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片刻之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移来,我顿时紧张起来,众人惊讶、奇怪、震惊的眼光一直盯着我,好像见鬼似的。十三阿哥走近我,紧盯着我看,低声问道:“小陌,你的脸怎么了?” “怎么了?”我摸着脸,这才醒悟,我脸上定还沾满了和着酒的胭脂,难怪众人要像看鬼似的看我了。赶紧拿衣袖在脸上一阵用力乱抹。 十三阿哥哈哈大笑了起来,“小陌,你才从戏台上下来啊?” 我苦着脸看了他一眼,实在没法回答他,只指望他不要再问东问西了。他好似看出我有些不对劲,又向我靠近了两步,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工夫理他,赶紧四下里看了看,除了大阿哥、太子和十三阿哥,左右两侧座上还坐着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中间是奏乐的和十多名舞姬,靠门口处站着八名侍卫,门外还有八名侍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阿哥已经起身向我走来,神色威严地看着我,“小陌,你不在璃妃那里伺候,忽然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无暇想太多,要是在这里太子会被人行刺,那我只要趁现在行动还没有开始,将太子带走,就可以避免这件事了,胤禩自然也就罢手了。我几乎都没有什么深思熟虑,脱口说道:“奴婢是奉璃妃娘娘之命来请太子爷过去一下。” 我也知道这样说极不妥当,但是一时情急,又想不出其他什么好的说法,只好拉出静璃,她应是会帮我圆场的。 太子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起身离席。大阿哥却一脸阴沉地看着我,起疑道:“璃妃?此时已快入夜……” “璃妃娘娘与皇上在一起,奴婢猜想应是有什么事,皇上忽然提到太子爷,刚好奴婢在外面,娘娘就让奴婢来请太子爷过去一趟。”当务之急就是要将太子弄走,只好这样胡乱一编,至少此时没人会去找静璃、皇上对质,到时真出了漏子,我就说我梦游吧,神经错乱,听错了,学格格装疯扮傻什么的,总之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太子听到可能是皇上找他,神色一下凝重起来,立刻向大阿哥道:“大哥,我去一下,等下就不过来了,你们尽兴。” 大阿哥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古怪,但很快哈哈笑道:“那就恭送太子。”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起身,准备送太子。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靠近门边的一名侍卫挥手一扬,似乎有一道亮光一闪。刺客?暗器?所有的念头还没在我脑中完全浮现,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向太子扑过去,“太子小心。” 太子一不留神被我推得退了几步,我却太过用力,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紧接着“铛铛”两声,一枚飞镖被一枚小小的银钩勾住钉入地面,距我只有几尺远近。银钩一端系着银丝,又听夺的一声,银钩被拉了回去,银丝的另一端,伸向门外,握在沐晨风手里,我蓦然呆住,方才是他打下了暗器救了我? 这一变故发生,大厅里的人都乱做一团,尤其是那些舞姬,尖叫着抱头乱窜。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名行刺的侍卫已经拔出佩刀,向太子砍了过去。沐晨风也已闪身而入,空手入白刃,夺他手上佩刀。门外的侍卫都已冲入厅里,保护在太子和各阿哥跟前。 大阿哥高声叫道:“来人,有刺客。” 只听到外面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快速移近,似有大批侍卫赶了来。 十三阿哥拉起我,“你没事吧?” 他神色镇定,似乎丝毫没把这场乱子当回事,而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年纪稍小,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脸色发白,直往人后躲。 “奴婢没事,谢十三爷关心。”我站直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你还真是眼疾手快,那么勇猛,不要命了?”他这话的语气似乎还带着一丝赞赏。 我微微苦笑,就势将自己往伟大的方向说,“保护主子的安全是奴婢的职责。” 他微微皱眉,“离京之前,四哥对我千叮万嘱,让我照看好你,你可别那么奋不顾身了,你有什么事,我没法向四哥交代。” “行了,行了。”我点头应付,“这里高手如云,哪还轮得到奴婢了?” 他爽朗一笑,“这会儿太乱,跟在我旁边。” 我也听话站在他旁边,一直看着场子中,那刺客的刀法和身影越看越熟悉,猛然一惊,就是曾经追杀我的黑衣人!那个神秘的鬼王门的叶堂主叶阑宇!他那时说沐晨风大不如前,应是沐晨风没使出全力,此时沐晨风空手对他大刀,也毫无败象,而周围的侍卫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满面钦佩之色,都想看这一场空前绝后的高手对决,竟无一人上前帮忙捉拿刺客。 门外厮杀声响起,除了叶阑宇,似还有很多刺客。 忽然觉得头好痛,刺客是叶阑宇,是沐晨风的仇人,那怎么会是胤禩和沐晨风安排的?既然与胤禩无关,那让他们杀了太子不是更好?天呐,我这都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本来被侍卫堵得密不透风的门口忽被杀开一条血路,一条纤细的黑色身影纵身而入,径直跳向我身边,只是寒光一闪,旁边两名侍卫已经倒下,十三阿哥正要拉开我已经来不及,一柄寒光宝剑已架上我的脖子,一个清冷的声音穿过我传向场中,“沐晨风,不想她死就住手!” 那个声音,好熟悉。 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重伤 那个声音,没错,就是林紫寞! 上一次她还从叶阑宇手中救我,这时却拿我来当人质。这里那么多身份高贵的皇子,随便抓一个也比我有分量,她怎会拿我当人质? 我转脸向她看去,一张黑巾蒙住了她的脸,只有一双冷厉的眸子透射出刀锋般的寒意。 沐晨风微一犹豫,迟疑着停下手,大阿哥一跺脚,向侍卫们吼道:“还不拿下?” 几名侍卫向叶阑宇围去,林紫寞冰凉的手忽然滑上我的脖子,用力一掐,我痛得叫出声,却听太子一声轻喝,“全都退下。” 侍卫们不敢不听太子的话,都退后一步,向大阿哥看去。 叶阑宇反身一纵,人影只是一闪,就已贴向大阿哥身前,举刀挥出,血光飞溅,挡在大阿哥身前的两人就地倒下,刀光穿透了两人,继续将他胸前衣服划破,带出长长一道血口子,他还向后缩得极快,那一刀都砍得极深,要是退得慢一步,肯定就没救了,叶阑宇出手真是又冷又狠。 旁边的侍卫慌忙抢上,挡在大阿哥身前,大阿哥按着胸口,连退数步,指缝间不断有血涌出。 叶阑宇还欲挥刀,却听林紫寞急道:“叶大哥,事败了,我们快走。” 叶阑宇横刀于前,护着她退到门口,她将我双手反扣在背后,剑锋仍是不离我脖子寸许,押着我踏出门槛。 所有的人都跟着移到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外面,此时众阿哥的随身侍卫都来了,还有前锋营的两队官兵,将那十多名黑衣蒙面刺客围在中间。 大阿哥简单处理了伤口,脸色苍白,由人扶着,站着都很吃力,却仍是大声吼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刺客拿下。” 前锋营的首领举起手就要下令,沐晨风冷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那首领手一顿,装作摸上自己的头,笑容有些尴尬,看着沐晨风,“沐将军……” “都散开。”沐晨风声音一沉。 围着那些黑衣人的侍卫立刻向旁散开,黑衣人持刀剑护在身前,一步步退到叶阑宇身边。 “沐晨风,你想干什么?”大阿哥一脸怒容,“你要放他们走?” 沐晨风向林紫寞看去,目光一瞬变得冰冷,“小心你的剑。” 林紫寞轻声冷笑,但还是将剑从我脖子上移开了一分,悠悠道:“我要快马。” “妄想!”大阿哥一挥手,身后数名弓箭手拉弓上前,箭头直直对准我们。 “等一等。”十三阿哥脸色微变,看向大阿哥,“大哥……” 大阿哥似已被叶阑宇砍他那一刀激怒,全然不顾十三阿哥阻拦,厉声道:“放箭。”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冷喝,胤禩已经走入院落,向大阿哥走去,语声带着一丝凌人的压迫,“大哥,将弓箭手撤了。” 胤祯跟在他身边,正又惊又急地看着我。 大阿哥微微冷笑,“八弟不是太过劳累早已休息,这会儿怎又来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来了很奇怪么?”他脸色一沉,又向大阿哥走近两步,“大哥真要不计后果,那就放箭。” 大阿哥对他似有所忌惮,一脸阴霾,但却挥了挥手,撤去弓箭。 他这才向我看来,我却不敢看他,低垂着头,难过得想哭,我不但坏了他的事,还又给他惹麻烦了,怎么我总是好心做坏事?总是拖累他?总是做什么都不对?现在怎么办?他会怎么做? 忽听大阿哥道:“太子说该如何处置?” 我抬头向太子看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他始终都没开口说话,这时看了我一眼,似有些难以决断,神色有些犹豫。但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就坚定了,嘴角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向胤禩看去,“八弟一向最会处事,就由八弟决定好了。” 我猛地一惊,脑子里所有模糊的事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这场刺杀到底是谁安排的?不像是大阿哥,他还被叶阑宇一刀伤得那么重;十三阿哥神色那么光明磊落,也不像是做这件事的人;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看到这场面就被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了,也不是他们。更不是胤禩。那就只剩太子了,他自编自导自演这一场刺杀,难怪林紫寞要拿我这么个无足重轻的人做人质了,他就是要胤禩因为我放走刺客,将刺杀一事扣到他头上,陷他于不义的境地,正好报吏部侍郎和骁骑营统领的仇,太阴险了,太卑鄙了。 我怒目瞪着太子,我真是疯了,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出现?我不出现多好,看他要怎么演? 他似也感觉到我愤怒的目光,向我看了一眼,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更深了。 大阿哥跺脚道:“八弟,那些人没人性的,放他们走了,他们更会杀了小陌。” 胤禩面无表情,沉声道:“放他们走。” 沐晨风已经让人牵来了快马,林紫寞轻笑道:“待我们出城十里,自会将人放回来。” “不行。”胤禩的语声不容商量,“人必须立刻留下。” “好——”林紫寞拉长了声音,向那群黑衣人道,“你们先走。”待那些人都上马离去,她又向叶阑宇柔声道,“叶大哥,你也走,不用担心我。” 叶阑宇微一犹豫,向她使了个眼色,打马而去。 我还在想那眼色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她已抓起我纵身跳上马背,高声笑道:“你若是信不过我,那就没办法了。”她也不拉缰绳,一手提着宝剑,一手制住我,双腿一夹,骏马就向院门外冲去。 我回头看去,几乎是同一时间,胤禩、胤祯、沐晨风和十三阿哥翻身上马,四骑并排冲出了院门。紧接着,他们的随身侍卫和前锋营一队人也追了上来。 前面的黑衣人已经去得远了,叶阑宇却慢了下来,似在等着林紫寞。我紧紧贴在她的背上,双手被她扣得发麻,身上没有一点力气,骏马飞驰的速度让我头晕想吐,回头看向胤禩,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那渐渐靠近的身影,都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耳边风声呼呼,林紫寞回头看了一眼,向叶阑宇急道:“叶大哥,你不用跟着我,我这马上两人,跑不过他们,你自己先走。” “我不会丢下你。”叶阑宇一脸柔和地看向她。 “他们似乎要放箭了。”林紫寞更加焦急,“我身后有她挡着,他们不敢射我,你快些走。” “那就让他们射一箭来试试。”叶阑宇的笑声中充满了轻视。 我再次回头看去,当先四骑马速不减,十三阿哥手挽长弓,胤祯紧张的声音断断续续,“十三哥……你看准了。” “收起来,不要放箭。”胤禩的声音模糊不清,但紧接着就看到十三阿哥收起了长弓。 叶阑宇冷冷一笑,“算他们识相。” “八贝勒的心肠放到她身上就软了。”林紫寞柔声一笑,“我还一点也不担心今日走不掉。” 我心里又气又难过,我又连累他了,一点也帮不上他,还老是越帮越乱。 “咦?他们没跟来了?”叶阑宇有一些惊疑。 我回头看去,果然胤禩他们和各自的随身侍卫都不见了,后面只剩前锋营的人还在紧追不舍。 “可惜了。”叶阑宇摇头叹息。 我还在想他说什么可惜了,只见刀光一闪,划向旁边一棵大树,树干从中折断向后倒去,仿似触发了什么陷阱,后面追来的人马全都掉入地上忽然出现的大坑,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身后再无一人跟来,我一颗心忽然悬起,他们还在逃跑的路线上埋下了陷阱,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还好胤禩他们没再跟来。 骏马继续驮着我在林间飞驰,早已出城,依稀可见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地。 “可以将这丫头杀了。”叶阑宇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刺入我心里。 “不行。”林紫寞转头瞪了他一眼。 “那些满人,你不需要对他们言而有信。”叶阑宇仍然冷冰冰地说道,好似对满人恨之入骨。 “我有我的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林紫寞的声音也一瞬变冷了。 我却怔住了,我是什么人?难道我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最大不了,我也就是孟菁了,兵部侍郎的千金也不至于让他们这群无视朝廷的亡命之徒看得起,难道我还会是其他什么人? 就在我心事复杂的时候,忽闻一声马嘶,整个马立了起来,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林紫寞本能地伸手拉缰绳,竟松开了我的手,我就从马背上直直掉了下去。 本以为要重重摔在地上了,忽觉身子一轻,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接住了我,还未回过神来,他已抱着我到了数丈开外,这是他第多少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我了?我已记不清。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放我下地。 心中隐隐有些疼痛,开始还只似针扎了一下,紧接着疼痛蔓延。如果不是那些似忘非忘的记忆困扰着他,他的眉心不会总是深锁的吧? 晨风,我是多想他忘记过去,多想他要幸福啊。 他的声音冷淡而低沉,“别乱走。”说完人影一闪,他已上前与叶阑宇交上手。 我这才看到不远的地上插着一只羽箭,一定是他们绕道前方,射来一箭,惊了马,趁林紫寞松手的刹那救下我。 这里似乎是刺客们约定汇合的地方,之前早已走远的黑衣人此时又都冒了出来,双方一片混战。 我心中担心起来,虽说这些侍卫也算是大内高手,但比沐晨风都差得远了,而那些杀手,却个个都身手不凡。 人影晃动,极其混乱,我睁大眼睛找着胤禩的影子,终于看到他了,极暗的树影下,四五名黑衣杀手围着他,保护在他身边的侍卫中却已有两人负伤。我心中一急,就要冲过去,却忽然想起,我过去又帮不上忙,反而又给他添乱,脚步生生顿住,只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那种煎熬实在是多一分一秒都会让人窒息。 忽然一条黑影一起一落,已到我面前,林紫寞寒水长剑一抖,向我刺来,我还未来得及退,寒光交加,沐晨风不知何时已到我身边,将我拉到他身后,手中软剑缠上她的长剑,一拖一送将她逼退一边,但他拉我那一瞬,叶阑宇的大刀已斩上他的肩头,刀锋抽/出,血花飞溅,雨点般打在我脸上,我不禁尖叫出声。 “去八爷那里。”他松开我的手,一人与叶阑宇、林紫寞两人缠斗,将他们阻在我面前。 看着他肩头不断冒出的鲜血,我心如刀割。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我不去大阿哥那里就什么事都没了,我将他们都连累了。 他也没有回头看我,厉声道:“还不过去?” 他第一次那么严厉地对我说话,他不是从来不带感情,可是我宁愿听不出他话中的感情。 许是听到我之前那一声尖叫,胤禩和胤祯都向这边而来。 “胤禩……”我呆呆地看着他,我这次害死他了,我老是好心做坏事,多希望他不要再理我了,那样我会好过些。 “小心。”他忽然向我扑来,抱着我滚倒在地。 “陌儿,没事吧?”他紧张地看着我,伸手擦着我脸上的血点。 我惊恐地看着他的手臂,一枚飞镖深深钉入骨里,鲜血一点一点涌出染红衣袖,他竟然命都不要地扑过来?怎么值得?我怎么值得他如此?看着他,再也忍不住心中难受,哭了起来。 “怎么了,陌儿?伤着哪里了?”他紧皱着眉,眉宇间满是心疼。 我摇着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你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他起身拉起我,忽然向一旁的胤祯道,“你带她先走。” “我不走。”我摇着头,紧抓住他的手。 “听话。”他的声音忽然也严厉了,向胤祯看去,“还不快走?” 胤祯拉起我,连拖带拽将我弄上马,我拼命挣扎,“我不走,你放开我,我不走。” 他一手抱紧我,一手凌空抽了一鞭,我只远远看到胤禩的影子,渐渐消失,哭倒在他怀里。 他将我送回行馆,自己又带了大队人马出去。 晚上行刺的事已惊动了皇上,此时他已没在静璃这里,由大批人守护着。 静璃将人都遣退了,连玉容也未留下,微微皱眉看着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心中又乱又怕,抱着她哭起来,“静璃,你一定要帮我……你要帮我。” “没事,没事。”她拍着我的背,“慢慢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我抽噎着将所有事对她说了,她微微一笑,替我擦着眼泪,语声无比坚定,“你说了的谎、准备说的谎,我都会为你圆过去。” “静璃……”我感激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走,这就找皇上说去。”她拉起我的手。 刚去到皇上那里,忽然一名侍卫进来回报。 “抓到刺客没有?”康熙的声音宏亮又威严。 “回禀皇上,杀死十二名刺客,还有几名跑掉了,沐将军、十三爷和八爷都受了伤,尤其是八爷……” 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呼吸变得困难。静璃暗中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太紧张。 “说下去。”康熙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一剑从八爷左肋穿入,伤及心脏,当时就已昏迷,这会儿送回来,路上已没了呼吸……” 那一刻,我只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我真的害死他了,一瞬间,天旋地转,万念俱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昏迷 醒来的时候,静璃和玉容正守在我床边。 我耳边似还萦绕着那侍卫回报的字字句句,猛地坐起,“八爷呢?”期待又害怕她们的回答。 静璃放缓了语速,“八爷已经被送回来了,现在太医们正……” “他怎么样了?”我紧抓着她的手,只想听结果,打断她的话,“他没事吧?他怎么样了?” “你先冷静些。”她用力握着我的手,面有难色,“太医们正在想办法。” 正在想办法是什么意思?救不活了?脑子又是一阵眩晕,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甩开她的手,跳下床就往外跑去。 她与玉容同时抢上拉住我,“现在皇上也在那里,你去不合适。” 那要什么时候才合适?要是他真有什么不测,我就连他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了?只觉身子一软,滑倒在地,不敢再胡思乱想,张开口,却已泣不成声,“静璃,我想去看他……你让我去看看他……” “你现在去又能做什么?”她将我拖回床边,声音严肃了两分,“你还嫌事情不够乱,还要再添些乱子么?” 我添乱?她说得没错,乱子都说我惹出来的,如果我可以冷静一些,没有贸然地闯到大阿哥那里,先去找沐晨风将事情问清楚,就不会惹下这样的大祸了。行刺的事,我就要害得他百口莫辩了,现在他更是因为要救我才去追刺客,才会身受重伤,生死难料。都是我的错,我从来都没做对一件事,我总是在给他惹麻烦,如果我真是三百多年前的孟菁,如果我与他真的有什么瓜葛,会不会就是我害他输了天下? 软软跌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嗓子很干,每说一个字都很困难,“八爷才被送回来的时候……太医们……怎么说的?” 静璃眼眸微垂,轻轻叹了一声,“刘太医说失血过多,几次都没了呼吸,伤得太重,凶多吉少,皇上龙颜大怒,说要是救不活八爷,他们都得赔脑袋,众太医都诚惶诚恐,尽心尽力,八爷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担心。” 皇上还会龙颜大怒?那是赏识过他,喜欢过他的吧?可是要到这种时候才能表现出来,代价也太大了。 玉容走到我身边,轻轻擦着我脸上的泪水,也叹了一声,“他们回来的时候,沐将军说不要太担心,沐将军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他的话为什么就要相信?他又不是太医。 就那样,如坐针毡,等到临近寅时,实在等不下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煎熬,再这样毫无结果地等下去,我都要疯了,刚站起身,静璃又一把拉住我,将我按回床上坐下。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只是去看看,万一皇上已经走了,现在都已是半夜……” “我嘱咐过李公公,一有消息他就会来。”她看了我一眼,终是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我过去瞧瞧。” “我也去。”我立刻起身,像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不准去。”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看向玉容,“你看好她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无奈叹了口气,“你听我的话,我就向皇上说去,八爷出行在外,都没带什么丫头,他养伤的时候,就让你去伺候。你要是再闹闹嚷嚷的,我可不理你的事了。” 我微微一愣,她已转身往外走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玉容几次想要安慰我,都欲言又止,终是默默无语地陪着我。 静璃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身疲倦,但脸上神色并没什么异样。 我急忙问道:“怎么样了?” 她接过玉容递过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用了两支几百年的人参,是将命续上了,不过伤口太深,烧还是没退,而且失血过多……” “那是什么意思?”我只恨在现代怎么不是读的医学专业。 “就是说随时都可能……”她看了我一眼,忽然改了口气,“太医说还需再观察几日,应是没什么大碍的。” 她明显是在宽我的心,其实意思就是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我已劝皇上回去休息了,而且他也同意调你去八爷那里伺候,这会儿可能只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还在那里,你现在可以过去了。” 等了整夜终于等到这个时刻,我都激动得忘了向她道谢,夺门而出。 刚跑进他住的院落,就遇到刘太医迎面走出来。我心中一阵忐忑,但还是上前问道:“刘大人,八爷到底伤势如何?” 他微微摇头叹息,“现在呼吸还是很微弱,而且高烧不退,伤口还时常渗血,唉……” 他长叹了一声,皱着眉头,似还有话说不下去。 “那怎么办?”我追问道,“刘大人一定有办法救八爷的?” 他又摇头,“能喝下开的那两剂药,将烧退了,或许还有救,不过八爷现在昏迷不醒,怕是连药也不能喝了。现在全凭两支老参的精气将命吊着,这一口气若是过了,唉……” 他又是一声长叹,转身向另外几名太医走去。 我一颗心沉了下去,脚下似灌了铅,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进那间屋子,满目皆是床边地上一条条染血的白纱,还未来得及扔出去,那都流了多少血?那一剑刺得有多狠? 房间里灯光亮如白昼,但对他而言,都是黑暗。 远远一眼,他好像一下就瘦了一圈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心凝成了一条线,即使昏迷不醒,那伤口的疼痛也是难以忍受的吧?我多想听到他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声疼痛的呻吟。可是他却睡得那么沉,一点声息也没有。 小路子紧挨在床边,端着药,一副急得不知怎么办的样子。 “怎么了?”我走了过去。 “小陌姑娘,”他看到我,语声竟带着哭腔,“八爷这个样子,奴才喂药也喂不进去,全都从嘴角又流出来了,刘大人说若是不能……”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他这一哭,也哭得我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又被他感染,打断他道,“十四爷他们呢?” “他们去找刘大人再想想其他办法。”他说着拿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能想什么办法?这古代又没法打针输液,就只能吃药。 “让我来吧。”我走近床边,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一阵一阵地抽痛,他胸膛几乎都不起伏,完全没有吸入的气息。 “小陌姑娘有办法?”小路子惊讶地看着我,目光又满怀期待。 不管有用没用也只能试一下了,电视上都是那样演的。 我一只手用力捏开他的双颚,感觉到有了缝隙,捏住不放,另一只手端过药碗,喝了一口,这真是我几辈子喝过的最苦的药,苦得我眼睛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但是只能忍着含在口里,放了药碗,俯下身,将手撑在床上,避免身子压到他的伤口,唇对上他的唇,将药送入到他口里,松开手,药汁一点也没流出来,应是到他口腔中了。 又这样喂了他一口,他似能感觉到我在喂他药,良久竟咽了一下,我喜出望外,一鼓作气,将那碗药喂完了,这才发现满头都是汗水。 他服了药,我那颗心才稍稍放松了些,长长吐出口气,伸手擦着汗,抬眼便看到站在床边的小路子,满脸通红地低垂着头,不敢看我,声音也极低极小,“十四爷他们……” “他们怎么了?”我无意中侧过头,便看到门口三张错愕的脸。十阿哥更多的是震惊,十三阿哥则是一脸矛盾,我知道他在为他那四哥忿忿不平,但他为人心胸还是很坦荡,这个时候也不希望胤禩有事,对我就成了一副想气恨却气恨不起来的表情。胤祯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里残留了一丝黯淡,还挥之不去。 他们走了过来,我起身上前行礼,十阿哥挥了挥手,“免了吧。”他还是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嘴角牵扯了一下,想笑又笑不出来。 “八哥已经服完药了?”十三阿哥盯着床边的空碗看了一眼,又看向我。 我点头道:“是。” “陌儿,你回去睡吧,很晚了。”胤祯有些心疼地看着我,“我留下陪着八哥,还有那些太医都留在这院里,不会有事的。” “璃妃娘娘向皇上说八爷身边缺少丫头伺候,所以皇上已将奴婢调来伺候八爷。”我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而且夜里八爷还要服第二道药,奴婢也不能走开了。” 他神色又是一黯,良久淡淡道:“那好吧,你照看好八哥。” 我点了点头,“几位爷回去休息吧,奴婢会照顾好这里。” 他们又呆了片刻,这才走了。 “小路子,你也下去吧。” “奴才就在外面呆着,有事姑娘就叫奴才。”他说完,也端起空碗走了。 “胤禩……”终于只剩我们了,我紧握住他的手,在床边脚塌上跪坐下来,终于那么近地看着他,他苍白消瘦的脸仍是带着清朗俊逸之气,只是那紧锁的眉头,让人揪心。 “胤禩……你要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以后真的不再任性了,不再惹你生气了,你醒过来……不要不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怕你会去行刺太子,怕皇上会责罚你,我才……我才想去阻止,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当我是四爷的人,什么也不给我说……我真的是担心你才会做错事,你要怎么怪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不要不理我……你不要不理我……” 心中自责、内疚、难过,反复交织,抽噎到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手冷得像冰,半晌脉搏才跳动一次,就好像随时都可能永远停止。随时都可能失去的感觉太可怕了,我抓紧他的手,好像只有抓紧,才不会失去。 “你不可以就这样走了,你还有大事没有完成,我知道你的凌云壮志,知道你的霸业雄心,我真的想帮你,真的会帮你。这天下,若你要,我陪你夺,你不要,我随你走。总之……你进,我跟,你退,我守。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你也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还欠你一件事,你醒过来,你醒醒……”我扑到他身上,痛哭失声,“你说留着以后再提,不要等以后,你现在就说好不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你。” “有些话,我一直没有说。现在才说,是不是太晚?你能不能听得见?胤禩……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你也要相信我心里只有你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孟菁,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我真的是被你拒婚的那个人,我也不会记恨于心,不会报复你,不会要你后悔。我心里……何尝不想嫁给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何尝不想长相厮守?我只是……不能让一些已定的结局发生……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改变,怎样才能改变。我不害怕结局,我只会不甘心改变不了……我不想几百年后,再从那些只言片语里寻找你的身影,拼凑你的人生,夜夜叹惋失眠,痛彻心扉……你的赌局,也是我的赌局……我不惜一切代价陪你赌。你能不能相信我是真心的?” “我不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曾拒婚,因为我可能根本不是那个人。不嫁给你,不是因为你已经有福晋,因为我早已不在乎一生一代一双人。不嫁给你,不是我不愿意,我真的愿意……若有朝一日,我用尽一切努力还是不能改变什么……若有朝一日,你看到站在你父皇身边的人是我……你能不能不要恨……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忘记……” 第91章 第九十章  柔情 我一直自言自语了整夜,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一直哭,一直求着他醒来,只要他醒来,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可是他,始终睡得那么沉,一点反应也没有。 中途蔻儿煎好了药,来了一次,我喂他服了药,又让蔻儿去休息了。那么宁静,我只想他陪着我,我陪着他,不要任何人来打扰。 就那样担惊受怕、浑浑噩噩、伤心欲绝,一夜过去。 一大早,除了太子,所有的人又都来了,皇上也来了,他还是老了,这一夜想是也难以合眼,眼中血丝密布,脸色憔悴。 太医们都来会诊了,虽然我很想留在那里,但还是被胤祯拉走了。 出了房门,他皱了眉头看着我,长叹了一声,“你一夜都没睡么?眼睛都哭肿了。” 我垂了头,默然不语。眼睛确实肿得很厉害,眨眼就能感觉到,似乎那已经不是我的眼皮。 “太医们都在这里,不用担心,你去睡一会儿吧。”他又叹了口气。 我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他还没有醒,我怎么睡得着?你不用担心我。” “陌儿,其实八哥受伤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真的不要太自责。” 怎会和我没关系?要不是我疯了跑去救太子,就没有这一回事了。不管怎么安慰我也没有用。 “你不用管我,进去看八爷吧。我回去收拾一下再过来。”我不敢看他那可能还带着极度关心的眼神,仍是垂着头走了。 回到静璃那里,稍作梳洗,玉容让人备了早饭,我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点粥。 “八爷醒了吗?”静璃担忧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更担忧的人是我。 “还没有。”我忽觉鼻子一酸,拼命忍着眼泪才没掉下来。 她轻叹了一声,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话来安慰我,沉默不语。 没多久李公公就来了,说是皇上没什么心情用膳,让静璃过去陪陪,静璃带着玉容走了。我也立刻去胤禩那里,找到刘太医,他正在写方子。 我也不敢打扰他,待他写完,将方子交给一个小太监去备药,才上前道:“刘大人,八爷现在怎样了?” “情况不太好,烧还是没退,伤口也一点没愈合。我已经下了重药,若今夜还不退烧,那恐怕……”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住口不说了。 我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转身往外走,眼泪却已是倾泻而下。 第二日,胤禩还是没有醒,但夜里终于退烧了。 第三日,刘太医把过脉,还是眉头深锁。 “刘大人,”我小心问道,“现在烧已经退了,还有什么问题?” 他微微苦笑,“现在天冷,八爷失血过多,身子一直冰凉,伤口极难复原,你夜里一定要小心照顾,这两日千万不能染了风寒,我再继续用药,若是能熬过这两日,那应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虽然他这句话还是极吓人,但我终于听到了一点希望,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奴婢一定小心照顾。” 他继续叮嘱,“注意要保持他身子暖和,药才能发挥效用。” “嗯。”我还是点头,“奴婢都记着了。” 待刘太医走后,我立刻去找小路子添了炉子和炭火,又让加了两床被子。白天里这样还好,他还有温热的体温,但到了夜里,气温更低,他身子又渐渐冰凉。 蔻儿待我喂他服过药,坚持要留下来,“姑娘三天没合过眼了,这是今天最后一道药了,姑娘去休息吧,夜里奴婢守着。” “我不困,我要等着八爷醒过来。”我也坚持送走她,“今日不用守着煎药,你下去歇着吧。” 她拗不过,只好收拾了药碗走了。 我竟真的一点也不困,一直守到半夜,他的身子越来越凉,好似冰块。我已将炉子全都搬到了床边,我在一旁守着都不停流汗,他身上还盖着三床厚厚的被子,但全然无用。 我也想不到还能怎么办,电视上相拥取暖那种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物理学上的热传递是有科学依据的。刘太医吓人的话语又清晰地出现在我耳边,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伸手解开衣扣,脱了外衣钻到被子里。 那被窝里就好似一个大蒸笼,我顿时满头大汗,紧紧抱着他冰凉的身子,那一冷一热,简直是酷刑折磨。 我咬紧牙,上下搓着他的手臂,让他血液循环快些。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也没什么太明显的效果,他的身子还是微凉微凉,可能是隔着两层衣服,也没什么热度传给他。 我犹豫着,终于颤抖着手脱下全部衣服,只留下一条亵裤,解他衣服时手抖得更厉害,什么也不敢看,紧闭了眼将身子贴上去。或许是他身上传来的冰冷,亦或是那肌肤相触的羞涩,令我全身轻颤。 我想他立刻醒过来,我一直等着盼着他醒过来。我又害怕他立刻醒过来,害怕他醒来就看到这幅尴尬的画面。 又期盼,又忐忑,又羞又怕,又矛盾,各种情绪交织,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胤禩……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他还是沉睡着,根本不会知道我那些复杂的心情。 我紧紧抱着他,哭得筋疲力尽,竟睡了过去。 一声“沐将军”将我惊醒,我睁开眼就看到床边一条白色的人影快速向外移去,外间小路子的声音毕恭毕敬,“沐将军,来看八爷吗?” “嗯。”沐晨风的声音不似往日平静,“刚看过了。” “将军现在要走了?”小路子还是恭声问道。 这次他只“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似已走了出去。 小路子在卧房外轻声道:“姑娘,天快亮了,各主子就要来了。” 我惊得坐起,应了一声,慌忙穿好衣服,跳下床,小路子这才走进来,低着头,红着脸,“这里奴才来伺候吧。” 瞧他那样子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说不定夜里我睡着的时候他就进来过,我比他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那你……你来伺候。”反正我也没那勇气再帮胤禩穿衣服,像做贼被人抓住,又羞又急地跑出去。 这一日,胤禩还是没醒,但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强,刘太医也不似前两日那样紧张。 夜里,我仍然用那方法给他取暖,三四天没怎么睡过,又一直担惊受怕,这时是真的困得不行,沉沉睡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醒了,柔声唤我,“陌儿。” 我兴奋地应了一声,这个梦好美,我不想醒来。 他沉沉的气息从我发际移上额头,移到我沉重的眼皮上,再移向耳根,轻咬我的耳垂,炽热的气息再到了我脖子上,挑逗撩拨。 痒痒索索、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呻吟出声,“胤禩……” “嗯?”他低声轻笑,“喜欢吗?” “喜欢。”我喜欢他温柔的触碰,尤其是这梦中的触碰竟还有着某种真实的感觉。 他又低笑了一声,沿着脖子向上吻,吻上我的唇,睡梦中比平时来得更放松,他吻得也更放肆,似带着强烈的霸占的欲望,先还停在我腰上的手,也不安分地向上游走,被他手掌滑过的地方,都好似触到电流的感觉,我不禁全身颤抖,破碎的呻吟从口中逸出。 他的手停在我胸膛上轻轻揉压,微凉的唇离开我的唇,沿着脖子向下,仿佛被一道道电流贯穿,身体突如其来起的反应让我莫名惊恐,忽然想摆脱这个梦,用力睁开眼,那一刻我真是羞得要死,竟然不是做梦,他真的醒了。 我一声尖叫脱口而出,他埋在我胸前的头微微抬起,手却仍是揉着我胸前的柔软,满眼含笑地看着我,“怎么了?” 他怎么那么坏?我从来没想到他有那么坏。想推开他,又怕弄裂他的伤口,急得都要哭出来,“你……你……你这坏人,你走开。” 他非但不走开,还俯身压上我,轻笑道:“我怎么是坏人了?是你自己爬上我的床,那也是你先坏。” “你……你……”我又羞又急,都不知道说他什么了,“你趁人之危。” “现在重伤的人是我,那也是你趁人之危。”他眼眸里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微光闪烁。 “是你……你趁我睡着……”我只觉得耳根发烫,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以为你醒着。”他眨眼笑道,“你还和我说话了。” “我那是梦话。” “我怎会知道?”他眼里的笑意更深,看着我良久,“你害羞的样子还真好看,我从前都没看出你还会害羞。” 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眼里我脸皮就有城墙倒拐那么厚?我也是黄花闺女,这样赤身相依,我怎会不害羞?咬着嘴唇瞪着他,“你不知道?要是我没有醒过来,你还真打算对我做那什么事了?” “你怎会不醒过来?”他失笑道,“傻陌儿,真做那事,你会痛的啊。” 他越笑,我越气,又羞又气冲他吼道:“你快让开。” “不让。”他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坏笑,“你忍心弄伤我,那就自己推开我。” “无赖!”我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了。 “每次都是你耍赖,那太不公平。”他还说得理直气壮。 “你……”我不喜欢他这样欺负我,但是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又急又委屈,眼眸一垂,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陌儿……看着我。”他伸手擦去我眼角的眼泪。 我扭过头不看他。 他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逗你的呢,还真生气了?” 我转过脸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生气。”我说过以后都不任性了,不惹他不高兴。 他笑了笑,手从我胸膛上移开,撑在床上,身子微微抬起,没有完全压着我,只是俯下脸来吻我。 那样激烈的吻,我心里是害怕的,但是却无法抗拒,体内似有一丝火苗被引燃,好像只能等待着被燃烧方能解脱。 他沉重的呼吸移向我的脖子,微微喘着气,“我还真想现在就将你变成我的女人,免得你还想着到其他人身边去。” “我没有想到其他人身边去。”我也喘着气,声音起伏不定。 “真的?”他抬起脸紧盯着我的眼睛。 “真的。” “那你还想有朝一日去到我父皇身边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神忽然凌厉了,像是隐藏了极大的怒气。 “你……你怎么知道?”我忽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怎么知道了?我自言自语的疯话他都听到了? “你整晚莫名其妙地念念叨叨,我能不知道么?” “你……你不是昏迷不醒吗?你……你装的?你骗人!你骗我。”我这几日伤心欲绝,却是被他骗了,忽然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用力推他,“你这骗子,你走开。” 他伸手将我的手紧紧按在床上,“陌儿……你听我说。” “说什么?你能说什么?”我狠狠瞪着他。 他叹了一声,“我不想骗你的,你以为我不想早些醒过来?要是早知道陌儿会为我哭几天几夜,我怎么也不会服那药。” “药?什么药?”我忽然想起什么,“沐将军上次装死服的那药?” 他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只有这样,皇上才不会怀疑我和刺杀的事有关。” 本来就与他无关,还是我害了他,他才不得不用苦肉计,就算伤势没看到的那么严重,那也总是中了一剑。 “胤禩……”我心中内疚,眼泪又涌上眼眶。 “怎么了?”他俯下身轻轻吻着我,“不要哭,没事的。” “嗯。”他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我伸手搂上他的脖子,也用力回吻他。 “晨风那小子,坏我好事,看他日后怎么补偿我。”他似有些气恼地低声说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说了一句。 “沐将军怎么了?” 他面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容,“要不是他让那刺客一剑伤我那么重,今晚陌儿就是我的人了。” 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你……你都是装的,伤得有多重?你还赖沐将军?” “嗯?”他身子压低,眼眸微垂,带着无尽蛊惑,“你的意思是——你想要?” “要什么?”我伸手推他,“你可以?” “我可不可以你试一下就知道了。”他的笑有着让人迷失心神的魔力。 “你别胡来。”我深吸一口气,才敢对视上他的眼睛,“我不要。” 他淡淡悠悠地笑道:“可是我想要。” “你……你……”我撇过头,不敢看他,“你总是有伤,以后再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他吻向我耳根。 我侧过头避让着,心里却紧张到极点,声音也断断续续,“胤禩……你……别这样。” 他伸手转过我的脸,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你记好了,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不要再有其他念头。” 我怔了怔,他眼里的温柔已如水化开。 “把衣服穿起来。”他撑起身子,翻身移到一边。 我终于得了自由,慌忙背着他穿好衣服。 “我呢?你不管我了?”他语声中带着调笑的意味。 “自己穿。”我哼了一声,背对着他睡下。什么都是装的,我才懒得再理他。 “好陌儿,你还真是翻脸无情。”他的手伸了过来,从后面环抱上我的腰,沉沉的气息又自我后颈移向耳根。 我身子一阵紧绷,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也没再有其他什么动作,低低的声音落在我耳边,“你是我的。” “嗯,是你的,是你的。”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养伤 胤禩醒来第二天,刘太医来看过以后,说是已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要静心养伤,继续开了药调理。 皇上听说没有大碍,让他留在行馆修养,又率人往西去江宁了。连半日也未多留,果然还是他的一世英名、丰功伟绩来得更重要。 十阿哥留下来了,他本就没什么心思视察河道体察民情,跟在一边皇上还不待见。胤祯主动要求要留下来,皇上倒是有点舍不得他,但还是让他留了下来。前锋营的人都随御驾走了,让人心寒的是,胤禩还躺床上不能动,皇上不担心他,却担心刺客再次来袭胤祯会有危险,才让沐晨风留下来保护胤祯。我真要怀疑胤禩醒来前后的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那些不想看到的人都走了,还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偌大的行馆,加上太监随从,也就只剩下几十个人了。 刘太医开的药里有大量宁心安神的成分,胤禩这时是真的睡得很沉。 我在床边守着他,紧紧抓着他的手。如果可以,我想永远也不要放开。 熟睡中的他,还是紧皱着眉头,那一剑应是刺得很重,伤口一定很痛,即使熟睡,也能感觉。 我伸出手,两指探上他的眉心,轻轻往两旁分开,一遍一遍,看着他舒展的眉头,我才觉得安心。喜欢看到他眉宇间开阔清朗,不带忧愁,喜欢看到他面容宁静柔和,没有失落。那样,心才不会一阵一阵地刺痛。我想留住他春风般温柔的微笑,一定要留住。 “沐将军,您来了?”外面传来小路子的声音。 我侧过头看去,正好看到沐晨风站在卧房外,怔怔地看着我。 我松开胤禩的手,起身向他走去,“沐将军来看八爷吗?” “嗯。”他绕过我走向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往外走。 “沐将军,”我叫住他,“我有事情想问你。” 他停下脚,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我向着外间屋子道:“小路子,麻烦你去看看蔻儿药煎好了没有。” 小路子应了一声,往外去了。听到外面门关上的声音,我才向沐晨风问道:“皇上态度转变那么大,会不会他觉得八爷……” “你也觉得皇上会有所怀疑了?”他看着我,语声淡淡,“我本是叫八爷再服一粒‘醉香兰’,多扮几日昏迷不醒,是他不愿意。” “醉香兰?”我微微有些惊奇,“就是那种假死药?” 他点了点头。 “将军能不能也给我几粒?”自从上一次见他用过,我就一直打着主意,那真是好东西,时机成熟,林芷陌就可以从世上消失,而我也可以做回自己。 “那药只有八爷才有,你向他要去。”他冷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那个做什么?” 以后人间蒸发肯定还得要他帮忙,但是现在很多事情还没有考虑周详,也不宜多说,淡淡一笑,“以后再与将军细说。” 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也没再多问。 “那日行刺,到底是谁主使的?”这个问题已困惑我多日,每次想起我好心做坏事,连累了胤禩,心里都好难受。 他看了胤禩一眼,又看向我,面无表情,语声仿似死水毫无起伏,“你不认为是八爷了?” “不用挖苦我了,我知道坏了你们的事。”我撇过头,生着闷气,“是大阿哥,对不对?”这几日我也细想了许久,当日还觉得可能是太子自编自演,但后来越发觉得不可能,若不是我冲进去将他推开,他肯定是被叶阑宇的暗器打中了,他不可能知道我会救他。那场刺杀并不是作秀,目的是要取他性命,只不过因为我贸然闯入才失手了。当时我只是觉得大阿哥受了叶阑宇一刀,所以没怀疑他了,但后来想起胤禩能用苦肉计,他肯定也能。 “你反应还不算慢。”他淡淡嘲讽,“事后诸葛。” 我忍着他那讨厌的语气,瞪了他一眼,“那你与八爷暗中又有什么大事?” “那日下午,你来给我说看到大阿哥训斥几名侍卫。” “当时你还不想理我呢。”我没好气地冷笑道,“那又怎么了?” “第三次出征噶尔丹,那几名侍卫与我出生入死,是极为亲信的人,我曾提拔他们做过御前侍卫,只不过后来受我连累,被调去前锋营,成为普通小卒。”他神色不动,只是轻叹了一声,“那日大阿哥训斥他们不守军纪,八爷知道后,立刻猜到他是想借故将他们调离,换刺客顶替混入军营有所图谋,无论成与不成,查下来都与那几名侍卫擅离职守有关,以我与他们的关系,皇上不想到我头上也不行,大阿哥不但要刺杀太子,还留好了退路,要嫁祸到我与八爷头上。” 我还是有些没明白,“人是大阿哥调走的,皇上要怀疑也该先怀疑他,关你什么事?” “我与大阿哥都无法调动前锋营的人,能调走他们的只能是前锋营的首领鄂济沧乐,第三次出征噶尔丹的时候,大阿哥曾与索额图领御前前锋营,参与军政,现在前锋营还有不少官员是他的人,鄂济沧乐暗中都是听他的,他怎会承认调人?皇上只会认为那几名侍卫不守军纪,私下听我调遣。” 原来大阿哥还有这样的势力,太子有骁骑营,他有前锋营,看来都还是很有占据军事力量的觉悟的。不过,十个阿尔布鹤腾,十个鄂济沧乐,都抵不上一个沐晨风。 “那日八爷又让你安排做什么?” “我弄走了前锋营里另外几名侍卫,曾经也在御前当过差,与大阿哥太亲厚,才会被调职的,皇上对他们印象很深刻,一定想得起他们是谁的人。八爷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你不是说你没资格调人吗?” “明的不行,不能来暗的么?”他一副很无语的表情看着我。 倒也是,我差点忘了他是武林高手了。我转过头不看他,“皇上没有着人调查吗?查起来那也是大阿哥最有问题。” “查了,死的刺客中有一人被确认为朝廷通缉的义火教护法。” “义火教?你之前不是说叶阑宇是鬼王门的么?”他越说我越糊涂了,“义火教又是什么?” “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他淡淡道,“所以皇上很自然把这次行刺当作了一次反清复明的行动而已,也没再怀疑窝里斗。” 叶阑宇不是冷血的杀手,是反清复明的义士?难怪他那么痛恨满人。那些人的身份真是越来越诡异。 “既然皇上觉得是反清复明了,那怎么忽然对八爷这么冷淡的态度?难道八爷还找人来反自己么?” “想是与刺杀的事无关,”他叹了一声,“那‘醉香兰’的分量应该慢慢减下来,他忽然停了,之前演得那么严重,一下又生龙活虎,皇上想必怀疑他装病博取关心吧。” “什么装病?难道那一剑是假的么?”我顿时有些气愤,没来由将气撒在他身上,“既然只是作假演出苦肉计,你下手那么重做什么?” 他怔了怔,“若是我下手,当然可以做到只是看上去严重,但当时十三阿哥在场,要让他看到八爷是伤在刺客手下,我也只能暗中将剑打偏,刺得是深了些。” “你……”我想怪他,但忽然觉得我更应该怪的是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看了我一眼,“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沐将军慢走。”我将他送到门口,返身回到床边。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真是把胤禩害得不浅,如果不是我贸然闯去,沐晨风也不会现身,叶阑宇得手后应能跑掉,大家也不会去追刺客,不会扯出什么反清复明的事来,那么太子可能已经死了,大阿哥也背上行刺的嫌疑了。现在太子没死,大阿哥无忧,只有胤禩身受重伤。大阿哥、鄂济沧乐,这笔账我迟早要找他们算。 趁他现在还睡着,我开始想以后一步一步的计划,实在是太伤脑筋,不知不觉竟伏在床边睡着了。 “陌儿。”他一声轻唤将我惊醒。 我赫然坐起,喜道:“你醒了?” “嗯。”他微微笑了笑,“困了到床上来睡,别着凉了。” “不困了。”我慌忙摇头,虽然他那话也没什么意思,但我却不自觉地想起夜里赤身相拥的亲密,顿时感到双颊一阵发烫。 “怎么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看穿我在想什么,眸子里的笑意更深。 “没怎么。”我垂了眼不去看他眼睛,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垫了一床厚厚的被褥。 他慢慢靠在上面,我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拉了拉,“你怎么不继续服那假死药了?沐将军说应该减少分量再慢慢停下来。” “我想和陌儿说话。”他轻快的语声带笑,拉过我的手包在他手掌中。 “以后有的是时候说话。”我抬起眼,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样,皇上怀疑你是装的,都不高兴了。” “只要不是怀疑刺杀的事,由他吧。”他不甚在意地淡淡道。 由他吧?他已经觉得累了?无论如何讨好,那个父皇都是偏心的。 由他吧。那三个字真是让人心中一酸,“胤禩……” “不要再说他。”他拉起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着,“我不要陌儿再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心中一暖,面上却笑道:“谁要再对着你自言自语?你装你的病,我才不会再理你。” “我怕你忍不住。”他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阵大笑似牵动了伤口,他忽然微皱了眉头。我抽出手,移到他眉心,将那一道紧锁的纹线轻轻抚平,那似乎已成为了我一个条件反射的动作。看到他眉宇深锁,心总是隐隐作痛。 蔻儿端了药进来,我慌忙收回手,她还是满脸通红,低着头走过来。 我接过药碗,“你等一会儿再来替八爷将伤口清洗了,重新换药包扎。” 她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我要你给我换。”他微笑看着我,眼眸中隐藏着一丝致命的诱惑。 “我不会。”我垂了眼轻吹碗中的药。 “试一次就会了,”他还是笑道,“我又不会怪你笨手笨脚。” “蔻儿帮你换。”我将药移近嘴边试了一下温度,还是很烫,继续吹着。 “哪有你这样挑三拣四的丫头?”他笑着叹了口气,“还有你想做不想做的事了?” “奴婢是高级丫头,不是什么事都做的,八爷就多担待些。” “好。”他轻笑道,“我特许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暖床这一件事做好就行了。” 他越来越邪恶了,他真的没把我当作黄花闺女么?因为要给他取暖,我才脱了衣服钻到他床上,他就觉得我是随便之人了?他对我说话才忽然总是那么调笑轻浮,这已不是那个说要娶了我才会要我的胤禩了。他将我当作什么人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声音沉了两分。 “药不烫了,八爷喝药吧。”我收起心事,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他凝眸一笑,“我要你像之前那样喂我。” “八爷现在醒着呢,自己喝。”我又将勺子往前面递了一分。 “那不喝了。”他撇过头,忽然之间倒像一个小孩子似的。 “不喝拉倒,反正不吃药伤口好不了受苦的人又不是我。”我将药碗放在床头,起身欲走。 他伸手拉住我,笑道:“行了,我喝。我也想伤早一天好了,陌儿就早一天是我的人了。” 我微微一怔,他已端起床头的药碗,一口气喝干净了。我接过碗放到桌上,又端水来伺候他漱了口,“我去叫蔻儿进来给你换药。” 他拉着我的手不放我走,“就你换不行么?我就想你伺候我。” 我抽着手,“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他微一用力将我拉进他怀里,深黑的眸子紧盯着我,“为什么不行?” “嗯……”我怕一挣扎会弄到他的伤口,只好任由他抱着,一动也不动,“胤禩……其他的事都可以,换药这事别让我来做行吗?” “很委屈你么?”他声音一沉,“为什么你就不可以做这件事?” “不是的,我……”我小声道,“我不敢看。” “不敢看?”他轻笑了一声,“你难道没看过么?要是你真觉得害羞,我……” “我是说伤口。”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我不敢看,我不知道看到会有多心痛,不要叫我看,我不想看……胤禩……不要叫我看……”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想越害怕,喃喃说着竟哭了起来。 “傻丫头,”他轻抚着我的头发,“看着我。” 我抬起头,他伸手轻轻拭去我面上泪水,“乖,不哭了。以后都让蔻儿给我换药就是。” “嗯。”我点点头,又将头埋进他怀里。 “陌儿,”他温热的气息散在我头顶,叹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我怔了怔,心跳因为紧张而加快,“你……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你嫁给我了,我就不问了。”他轻笑了一声,柔声道,“嫁给我。” “胤禩……”我一颗心跳得更快,“再过两年好吗?”再过两年,等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我就可以安心地嫁给他。 他抱着我的手忽然一僵,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着我。 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宿醉 在扬州府停留了半个多月,胤禩的伤恢复得不是太好,但他坚持要回京,京中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现在既然不能跟着皇上南巡,他也不想将时间都浪费在扬州。 一回京我就去找百里曦,离京前拜托了她一件重要的事,不知现在如何了。要是回宫了就难有机会再出来。现在竟有些怀念从前伺候格格的日子了,至少隔三岔五可以出趟宫门,现在她疯了,那是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去到醉云阁的时候,百里曦竟然不在,紫香将我带到了她的房里闲坐,给我倒了茶,看向我的眼中似有感激之色,“你之前几次来找曦曦姑娘都很匆忙,我一直都没机会向你道谢,都多亏你当初向曦曦姑娘说了一声,她才将我要去做了丫头,不然在这青楼里,我恐怕……” “我只是随口一说,那都是因为曦曦人好,你要谢也谢她才是。”我实在是不想在这青楼里多呆,要是胤禩知道我又去了醉云阁,那冷冰冰的脸色可让我受不了,当下急着问道,“曦曦是去了满堂红吗?我直接去那里找她好了。” 她“咦”了一声,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呵呵笑了起来,“瞧我都忘了给你说了,曦曦姑娘现在不在京城,她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正月里的事。”她想也没想地道,“你上次来找过她之后没两天她就走了。” 我上次找她就是南巡离京之前,原来她这段时间也没在京城,那我拜托她的事应是没什么进展了,不禁叹了一声,“曦曦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没个准儿,”她笑了笑,“我也问过她,她说三五个月吧。” “三五个月?那么久?”我无奈长叹了一声,“那我还是以后再来找她吧。” 她要留我再坐一会儿,我坚持要走,她也不勉强,依依不舍地送我出去。 回宫后,又开始过囚笼里的生活,策划着太后寿宴的事,每日都很忙碌,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 三月中旬,气候开始变暖,花园里百花竞相开放,斗艳争春。 这日陪着太后在花园里赏花,她忽然将青鸢等人都遣退了,我顿时紧张起来,这老太太将我单独留下来准没好事,脑子里飞快地想我这段时间做事出了什么差错,她还没开口,我头上已开始冒冷汗。 “哀家这几日,总是睡得不好。”她说着伸手揉了一下太阳|岤。 看她精神是不太好,我小心翼翼陪笑道:“太后去那边坐着,奴婢替你揉一揉。” 她点了点头,笑着叹了口气,“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乖巧,那就省心了。” 我微微一惊,她这话似乎真是夸赞,那这让她睡不好的人应该不是我了,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了,伸手轻揉她头上的|岤位。 她闭着眼睛,面上的肌肉都完全放松下来,嘴角带笑,“还是你这双手巧,揉一揉精神就好多了。”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什么事都是我应该做的,那已经成为我的广告语,说得比任何话都流利自然。 她仍是闭着眼睛,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要说到正题了,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手下更加小心。 “前几日裕亲王府有人来报,茗珍的病情更加重了,终日疯疯癫癫,不吃不睡,唉……”她摇头叹息了一声,“而且她一直说对不起哀家往日疼爱,对不起她死去的阿玛。这夜里,哀家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她可怜的样子,听到她凄楚的声音。” 我这下才彻底松了口气,她是在烦恼格格的事,那是与我无关了,当下轻声道:“太后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话是这么说,茗珍那孩子,从小就很温柔乖巧,哀家一直将她当亲孙女儿一样疼爱,你说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都是哀家给逼的?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实在是让人痛心,哀家想着她痴痴傻傻的样子,就怎么也睡不着。” 我当时是在裕亲王府里亲眼看到她装疯的样子,那真是让人受不了,太后现在还只是听人说,要是她亲眼看到,估计真得心痛死。格格的演技,是可以拿奥斯卡奖的,不过也真是很难为她,只是为了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不让两个人都痛苦,就要这样辛苦地装疯,装了大半年,还要一直装下去。一个古人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反抗自己的命运,我是佩服她的。 “小陌,你说哀家是不是罚她罚太重了?将她禁足在王府一间小院,严加看守,那是将她当犯人一样对待了。”她眉头忽然紧皱,太阳|岤也一阵绷紧。 我手下微微加了一分力,让她放松,轻声道:“奴婢不敢说。” 她睁开眼看着我,声音柔和,“你说吧,说错了哀家也不怪你。” 以后能不能常有机会出宫就看这番话了,机会来了就要把握,我也不再装惶恐,谨慎答道:“格格之所以会有那些疯狂的行为,只是因为她患了病,她其实是病人,病情发作的时候,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我们平时伤风发热这些身体上的疾病一样,若是对症下药,是可以医治的,但若是不理她,病症就会越来越严重。” “你说那是一种病?”她惊奇地看着我,“那要如何医治?” “心病也是病的一种,太后想想,格格其实只是患了病,是不是就没那么难原谅她了?心病自需心药医,格格那是心中执念太深,郁结成疾,只要周围的人对她多加关心,化解她的心结,假以时日,她一定会痊愈的。” 她摇了摇头,长声叹息,“哀家也明白,她那心结,十多年了,根本无法化解。” “那是因为从来无人去化解,她要上吊,就将她绑起来,她要绝食,就强喂她吃,她不嫁这个,就逼她嫁那个,所以她的病情才越来越重,最后不惜和人同归于尽。格格外表温柔,内心却十分刚硬,但是她很聪明,并非冥顽不灵之人,只有让她自己不上吊绝食了,不逃婚害人了,那才是太后疼爱的格格回来了。” “茗珍当日差点害死你了,难得你竟会如此为她说话。”她凝目看着我,眼中似有赞叹之色。 我却有些惭愧,她真要害死我,我也没那么伟大不计较,不过她也没打算害死我,只是为了逃婚,我还是很同情她,而且我也是为了争取一个可以出宫的美差,还要继续装伟大说下去,“格格那都是因为患了病,也不是她真正所想嘛。奴婢相信,只要治好了她的病,她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温柔善良。” “当日哀家让茗珍进宫,由你贴身伺候,你怎么半点也未让她开窍?你现在觉得她还有得救?” 我心中一惊,冷汗簌簌而落,别差事没讨到,还惹得她和我算老账了。当下微一思索,才继续道:“奴婢当日也未看出格格的病有如此严重,格格在大婚之前也没表现出半点异样,是奴婢大意了,请太后责罚。” “算了,谁都没看出来。”她轻叹了一声,“要说不管她,就让她这样,哀家又寝食难安,还是照你说的吧,试一试能不能化解她那执念。不过她现在疯得那么厉害,哀家也不能将她召进宫来,她还是继续呆在王府由人看守着好,你准备一些东西,挑个日子,代哀家去看一看她,让她明白,哀家还是疼她的,要她懂得爱惜自己。” “是,奴婢一定好好劝说格格。” 大半年未见,又要见着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了,当日她对我说来日方长,果然,她要重出江湖了。她知道太后还是心疼她的,只要卖力点表演,太后就会沉不住气。珍格格,真是目前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我也没有表现得太急切,过了两日才去到裕亲王府。 她刚装完疯,由克塔弄晕了抱回房里。我庆幸没看到她那揪心的表演。 她一点都没变,优雅地坐着,温柔地笑着。 还是我先开口,“太后要我来开导格格,不过我对格格实在没什么话说,格格是希望我每一次回复太后,都说格格在一天一天好起来吧?然后就有一天从这禁足的小院里走出去?” “你不说我一天一天好起来,那就是开导我无用,你也没机会再出宫找你的满堂红和百里曦是吧?”她悠悠一笑,“你今天出现在我面前,那就已经打算了我们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不是吗?” 她能看透我的心思,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淡淡一笑,“那就希望与格格合作愉快了。” 她也淡淡一笑,“你今日来得很巧。今日是晨风的生日,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他,你替我带去吧。” 我微微一惊,今天竟是他的生日?那真是巧了,仇诺就是这一天的生日。 傍晚的时候,我带着格格的礼物去到将军府,本来出于礼貌,我也应该自己准备一份礼物,但是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准备。多一样东西,就多一份牵联,而现在,我不想与他再有牵联。 文素接过格格的礼物,领着我往后院走去。 我一边走一边找着话说,“今日是将军生辰,府上有没有打算怎么庆祝?” “将军说不要麻烦,不过奴婢觉得一年一次,还是应该热闹一下,下午请了满堂红来唱戏,晚上有个小小的宴席,八爷会过来。林姑娘也留下来吧。” 一听到胤禩会来我就一阵兴奋,但又担心太晚回不了宫,有些迟疑,“我怕太晚……” “不会太晚,”她似看出我的担忧,急忙道,“早些开席便是。” 我点了点头,“将军这会儿在哪?”没礼物给他,至少也得说一句生日快乐。 她甜甜一笑,“看过戏将军就回书房了,现在应是在书房。”她将我领到书房门口,又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姑娘自己进去吧,奴婢先退下了。” 她帮我推开门就退下了,我走了进去。 书房里竟然没人,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墙上那幅巨大的画移去。郁金香的花海中,一个女子恬然入睡。可是与上一次看到的不同,上一次面目还是一片空白,而此时他却已经画上去了。 我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重。我想转身夺门而出,但那一刻思维和行为却完全分离,我竟向着那幅画一步一步走过去。 走近了,那画中女子清晰的面目跳入眼帘,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晕旋,扶着旁边的椅子才没有跌倒。 那画中人赫然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孟清的样子,就是我在现代的那个样子。 他想起来了,他竟然想起来了。我希望他记起我的时候,他没有记起,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想起我的时候,他却想起了。 如果该来的始终要来,那为什么不能让它早一些?早到我们第一眼遇见的时候就认出彼此。为什么要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一切都已改变,都已结束,却又忽然像要重新开始? 这都是上天的作弄吧?一直都在作弄我们,从穿越到这里开始。 他想起我了,可是我的心却已经遗失在胤禩那里,他会痛苦,我会内疚,那最开心的就是上天吧,它将我们玩弄得那么惨。 悲凉到想直接疯掉的心情,让我无法思考,我不知道是怎么跑出去的,我知道无法逃避,有些事永远无法逃避,但那一刻,我只想快速离开,找一个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痛哭一场。 跌跌撞撞地途经那片荷塘,湖心的竹亭里,他单薄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下刺得我双目一痛。 无法逃避,我们都无法逃避。无论如何,今日都会有一个结果。 我不知道此刻是否理智,但双脚却好似不由我控制地走上了长廊,走入竹亭。桌上地上满是酒壶,他已喝了很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样一个白衣翩跹,傲骨清逸的人,会满身酒气地醉倒在那里,醉倒在和他一样出尘不染的荷塘里。而今日,还是他的生辰。 我上前试探着轻声唤他,“沐将军。” 他没有动静,我一手轻拍上他肩头,想是一个习武之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他竟然连眼都未睁一下,猛地抓过我的手,一拽一送,一个擒拿将我扣死,另一只手提上我后腰的衣服,将我用力抛了出去。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只在一两秒内完成,我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就已感觉身子飞了出去,再重重落入荷塘里,水花的声音只是一瞬,然后耳中就只有水下那闷闷的声音。我一阵奋力扑腾,可怎么也冲不出水面,口中呛入的水越来越多,我不停下沉,下沉…… 时间似乎已经停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刺目的金光,辽阔的海面,温热的海风,还有远处白色的沙滩。我置身于一艘油轮上,一阵喧闹嬉笑的声音响起。 “小艾,来一个妩媚的pose,笑一个,ok,再来一张。” “情儿,好漂亮的泳衣。” “快来围观清清穿比基尼秀魔鬼身材啦。” “清清,站船舷上去,对,这个角度很好。” 船身微荡,眼前的金光也是一晃,有那么一阵眩晕,我直直掉入海里,不停下沉,下沉…… 一条人影快速扎入水里,拖着我浮出水面,将我抱上甲板,我眼光迷离,他张扬如火的面容如同梦里依稀,“仇诺……” “清清,没事吧?”他的声音让我想哭,分手两年后,还能听到他声音中带着熟悉的紧张。 “清清……”他压抑又激烈地吻着我。 我神志不清,也不想清醒,只闭着眼激烈地回吻他。如果是荒唐,那就荒唐一次,如果是做梦,那就梦一场。 “清清……我好想你……”他的声音压抑着极深的痛楚,仿似蓄积了几百年轮回转世也甩不掉的痛楚。 我微微睁眼,一瞬迷惘。怎么眼前的人是沐晨风?怎么不是海上是荷塘?我脑子里那段记忆竟与此刻情景完全吻合,将我拉入无尽混乱之中。 “清清……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他眉头紧锁,满眼痛苦地看着我,又向我吻来。 我回过神,慌忙推开他,就是那一声“清清”让我迷失,我到此刻才弄清楚,我仍是在那个穿越的时空里。只是因为那一段记忆重现,仇诺在海上救了我,分手以后他第一次还像热恋时那样吻我,我以为只是那段记忆在脑子里回放。 “清清,回来好吗?”他眼里痛楚恳切交织。 “不,有些事已经结束了。”我避开他的目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全身湿透,头也不回地往岸上跑去。 “清清……”他沙哑的声音被我甩在身后,散在风中。 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结局 我没有在将军府停留,径直跑回宫去。 许是想逃避他,不敢看他眉宇间深刻的痛楚,那一句他想我,都仿似穿透了百年,我不愿听懂那沉重到无声的思念。 许是想逃避我自己,我心里还是有他,有仇诺,想起他,总是心神恍惚,意乱情迷。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从我心底冒出来。 不能面对他,如果他没有想起我那该多好。可是从今以后,我在他眼里就是孟清,不再是林芷陌了。而我看到他,也知道他是仇诺,是前生我想与之共度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决定,但还是会内疚,会难受。好像我是因为有了胤禩,就不要他了。 良心上的谴责,让我一连几天都失眠,总是要到天亮的时候才睡着。胤禩这几日似乎也很忙,来请安总是匆匆来,匆匆走。我送他出去,他也总是心事重重,没什么话说。 奉了太后之命去王府看望格格出来,就看到大门外斜前方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我认识,是八爷府上的人。 他走了过来,弯腰笑道:“八福晋想见姑娘,让奴才来接姑娘。” 我微微一惊,福晋要见我?不会是要跟我算当小三的账吧?我几乎都当她透明忽略她了,这时才忽然感觉到她强大的存在。 内心忐忑地到了八爷府,娟儿领着我去前厅,还隔着老远,就听到福晋充满怒气的声音,“谁要你来伺候了?你不要在我面前碍眼。别以为爷宠了你,你就有多了不起。你在我面前来晃悠个什么?有本事让爷夜里再到你房里去。” 我听得不太明白,低声问娟儿,“福晋在和谁说话?” “张夫人。”娟儿吐了吐舌头,“福晋和八爷不知为了什么事,这几日闹着别扭,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挨骂的人,等会儿姑娘要小心些了。” 她在担心我?她也知道我和胤禩那些暧昧不明的事吧?知道这府上真正的女主人是多么不好惹,我这下犯在她手里,该要自求多福了。 我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忽然又听到福晋大声吼道:“你弄清楚了,那晚爷只是喝醉了才宠幸了你,你……你不要以为爷就只爱你了,你……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给我滚出去。” 我刚走到门边,正遇到那侍妾张氏埋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跑了出来,险些撞上我。 娟儿领着我进去,低着头轻声道:“福晋,林姑娘来了。” “你下去吧。”福晋挥了挥手,向我看来,脸还微微泛红余怒未消,勉强笑了笑,“小陌,过来坐,嫂子许久没见着你了,想和你聊聊。” 我微微一怔,她竟然还以嫂子自称,那是故意装傻不知我和胤禩的事,不觉心里暗笑,精明的女人呐,对我与对那张氏完全是两副样子。 我上前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小丫头来给我上了茶,也被她遣退了。 她目光很随意地在我面上扫了两下,笑靥如花,“胤禩跟着皇上南巡遇刺,听蔻儿说,途中都是你悉心照料,嫂子真是要好好感谢你。” 感谢我?肯定不是今天找我来的目的,但她既然要拐弯抹角,我也只好尽力周旋,“福晋言重了,奴婢都是遵照皇上的吩咐,不敢有任何差池。” 她从我这官方的外交语里也刺探不出她想要的信息,目光一敛,似要没什么耐心,笑容也淡了,“何止是没有差池,胤禩对你是赞不绝口。” “那是八爷谬赞了。”我垂了眸子,淡淡一笑。 “你也别谦虚了。”她声音里唯一一点笑意也消失了,“嫂子还是看得出来胤禩对你不错。这几日他心情不好,嫂子看你是最能劝解他的人了,所以今日将你找了来。” “八爷心情不好吗?”我微微有些吃惊,抬眼看着她。 “你不知道么?”她的语气里忽然充满了敌意,眼神也冷了。 我暗暗心惊,小心答道:“八爷这几日到宁寿宫请安来去都很匆忙,奴婢以为是政事烦心,也未敢多问。” “政事?”她忽然激动起来,面上本已褪去的红晕又涌现出来,“他会为政事朝我发那么大的火么?还喝得大醉,还和那个女人……”她没再说下去,眼眶却已发红。 我更加迷惑,“奴婢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她真的翻脸了,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是烧了你的东西,那些废纸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他那么紧张?你给我说清楚。” 我还是很迷糊,“福晋烧了什么?什么废纸?” “你第一次与格格来府上赴宴,晚了留宿在府上,你是不是叠了什么东西留下?前几日下人收拾书房,找了出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就烧了它。” 我微微一惊,她竟然把我送给胤禩那些幸运星给烧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就烧了它?她就不怕那可能是胤禩政事上很重要的东西?她可能不问过胤禩就随便烧他的东西?再精明的女人都会为了爱一个人犯傻,果然一点都不假。她分明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才要烧了它,她是在赌在胤禩心里,她还是要比我重要。 “你说!你在上面写什么了?”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对我怒目而视。 我轻叹了一声,淡淡道:“奴婢写的希望良妃身体安康,福晋早生贵子,八爷长命百岁。” 她似乎怔住了,满脸怒气一点一点转化为震惊。 “奴婢觉得,八爷会生气也是因为担心那些吉语被烧掉会不吉利吧。奴婢日前真不知道八爷与福晋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烧也烧了,你说现在怎么办?”她语气还是带着敌意,但神色却已好了很多。 “烧了就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就让八爷忘了吧。”我淡淡道,“福晋择个吉日去寺里上香祈福,八爷定然就会消气了。” 她对我这回答似乎还很满意,面上终于有了笑容。 原来她找我来就是因为她烧了我送给胤禩的东西,胤禩这几日都生气不理她,她收拾不了这局面,才要我去劝胤禩。见她也没其他什么事,我就起身告辞了,她让娟儿来送我出去。 走入前面的院落,见张氏坐在一张藤椅上绣花,旁边一群奴仆伺候着。真是不懂低调啊,难怪福晋要对她发飙了。想着她和胤禩睡了一夜,我心里就不舒服,虽然我也知道她是他的一个妾,但还是觉得不舒服,这种事肯定很长时间内都习惯不了。原来明年正月里要出生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既然路过这里遇到了,还是要给她问声好。 我走上前去,礼貌地笑道:“张夫人。” 她抬起眼角瞟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手中的针线上,轻蔑地说出两个字:“下贱。” 我顿时懵了,我可从来没招惹过她,她怎么会莫名其妙骂我?她要是介意我和胤禩怎么了,福晋可都还没说什么呢,哪轮得到她来骂我?一股火气直窜脑门,但想到她是胤禩未来唯一一个儿子的母亲,我还是忍了,就当没听见。 就要从她身边走过去,她忽然又冷冷说了一句,“你最开始到府上来,我对你印象还不差,没想到你竟是那种女人。” 我不想理她,但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我是什么女人了?” 她又瞟了我一眼,眼神极为轻视,“水性杨花的妓/女。不是吗?” 周围人看向我的眼色都忽然起了变化。 “你说什么?”她那话是真让我愤怒了,她是故意的。我还没进门就想给我下马威,今后我要嫁进来,那也得向康熙太后讨个侧福晋的封号的,就凭她还想给我脸色看? “不是吗?上一次宴席上,胡都统是怎么说你的?你问问看,府上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什么出身,你是青楼女子,装什么清高?你水性杨花不知羞耻,那可不是我说的。”她将手中正绣着的东西交给旁边一个丫头,看着我微微冷笑,“那是爷说的。” 胤禩说我是水性杨花的妓/女?我更震惊了,怒视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能做还怕人说了?”她赫然起身,向我逼近一步,“爷对你那么好,你还伤他的心,他骂你是你应得。” 看她那样子不像是无中生有,好似真是看我不顺眼,要为胤禩出气。强忍着心中怒火,向她问道:“我做了什么了?” “那谁知道?”她还是轻蔑地看着我,语声一寒,“那日爷喝得大醉,说这世上只有我最好,说你水性杨花,不值得他……” “谁允许你在这里胡言乱语?”身后忽然传来胤禩冷厉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他脸色难看到极点,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眼里的寒芒直直射向张氏。 张氏浑身一颤,低垂下头,“爷……” “全都给我退下。”他的声音冷得可怕,所有人都埋着头匆匆退去。 我怔怔看着他,心好痛好痛,原来那么轻贱我的人不是别人,竟是他。 他也看着我,眼神深得让人完全无法看透。 我垂眼低声道:“奴婢出来得太久,该回宫了,奴婢告退了。”我转身往院外走去。 “你站住。”他追上来,挡在我身前,“为什么忽然这态度对我?是不是她说的话……” “八爷能否认张夫人说的话吗?”我抬眼看着他,冷淡地道,“八爷能否认自己说过那些话吗?” 他眼里似闪过一丝懊悔之色,神色一黯,“那日我是喝醉了……” “八爷是想说自己酒后失言吗?”我打断他的话,微微苦笑,“难道八爷不是酒后吐真言吗?奴婢真是到今日才知道,在八爷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陌儿,我……”他眼里懊恼之色更重,“我当时只是一时之气,又真的喝醉了……” “说了就是说了,不管什么情况,至少表示八爷心里是那样想的。” “是,我当时是那样想的,那日,我看到你和晨风……”他语声一顿,似说不下去,眉宇间满是痛苦,半晌才道,“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亲吻,你要我怎么想?我能一点也不在乎吗?” 我怔住了,他看到了?他竟然看到了。真是一团乱麻,要多乱有多乱。 我不禁失笑,“八爷怎知我与沐将军没有真正的感情?八爷就将我想成青楼女子沁竹了,以为和什么人都那般放纵是吗?” 他震惊地看着我,“我没有再提过什么青楼,更没有把你当作什么青楼女子,我只是……我只是气你和晨风……” “那事都过去好几天了,八爷也没对我说过你在生气,八爷也不想听我解释,就尽管将我想得水性杨花,一个人闷在心里生气是吧?” “你要我怎么和你说这件事?”他神色更加黯淡,长叹了一声,“我若说起,你会解释吗?你一定又是像从前那样,生气不理我了。与其那样,我还不如不说出来,只是每日告诉自己,要相信你。等过一段时间,只要你与晨风没有再那样,我就当作误会忘了算了,难道这也不对?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又怔住了,半晌道:“好,八爷也说了我水性杨花这话了,我一时半时也不能当作此事没发生。现在我对八爷真是无话可说,也只好等过一段时间,要是能忘了这事,那就算了。” “陌儿……”他黯然地看着我,“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过一段时间再说,我先回宫了。还有福晋烧了那东西,她也不是故意的,八爷也不要再生她气了,家和万事兴。”我从他身边走过,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过两日,我的满堂红有一场大戏上演,八爷赏个脸去捧捧场,可好?” 他无奈叹了一声,“好。”说得还真是勉强。 回宫后,我连日连夜赶完了《因缘劫》的剧本,进宫那时,我本是打算要写仇诺和孟清的故事,要让他们无法延续的情缘在这出《因缘劫》里画上圆满的句号,现在也是时候画上句号了,虽然未必是圆满,但都需要完结了。 那个大唐的背景,我用来存放他们的前世,融入我们在现代的点点滴滴,一世爱恋,然后千年过去,他们轮回到大清,可惜阴差阳错,记忆丢失,身在咫尺,却认不出彼此,到认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孟清爱上了江云升,最后选择与云升共度大清盛世。而仇诺,与一个叫玉容的女子结伴今生。 两日后,《因缘劫》全剧在京城隆重上演,我请了沐晨风和胤禩去看。前世今生,太多的爱怨嗔痴,我无法说得清楚,我希望他们能看得懂。 仇诺,我们的因缘劫,已经写到完结,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多想你能放下,多想你要幸福。 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情定 《因缘劫》从午时一直演到傍晚,连续二十场,从开始到结局。 之前这个剧就在京中很多地方演过,周老板一再催我将结局给他,我一直没时间就没理他,这日因为是出大结局,又是在满堂红的大剧场免费演,来看戏的人特别多。除了平日那些达官贵人老主顾,还有很多寻常百姓。剧场里人满为患,甚至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到了场子外。 我担心人多会出乱子,事先让沐晨风做了安排,四周暗中都安插了将军府的人。 他们在外面看戏,我就在后台帮忙,隐隐能听到外面的人声,时而鼎沸,时而沉默。 这剧中,对孟清和云升,是庆贺,对孟清和仇诺,是遗憾,对仇诺和玉容,或许只是一点弥补,但那是我唯一能为他留下的希望。我可以想象沐晨风看这场戏的心情,也许这个结局很残忍,也许我让他看这样的结局更残忍,我知道他会心痛,我写结局的时候也很心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只有痛过,才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我刚替最后几个上场的戏子化完妆,周老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容,“林姑娘这场剧可真够火的,估计以后满堂红大部分的收入都是从这里来了。” 我轻叹了一声,“过几天我给你新的剧排演,这《因缘劫》让人慢慢忘了吧。” 他惊讶地看着我,但立刻又笑了起来,有些兴奋地道:“林姑娘又有新的戏了?那真是太好了。” 我微微点头,“今年秋闱以后,会有不少人上京参加会试,定有落选不中的,周老板也可以留意一下,有些做官不行却有些才情的人,看他愿不愿意到满堂红来博个名堂吧。”现在的满堂红也算个大公司了,这种事得找员工来做,哪能让我这个大老板天天去写戏剧? 他立刻会意,连连点头,“还是林姑娘考虑得周到,这事儿我现在就开始留意着。” 现在后台里也没什么事,闲了下来,我随意翻看着最近三个月接的生意,越看越觉得没对,微微皱眉向他问道:“这正月里本是一年之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怎么还不及去年平时的时候?这三个月,除了除夕入宫演了两场戏,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收入了。”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叹了口气,“林姑娘还不知道,这年初京城里新开张了一家戏班子,抢了我们不少生意。” 我更觉惊奇,“什么人那么大能耐?” 他面上有些惭愧之色,微微垂头,“林姑娘之前查过账目,也应该知道,满堂红最大的收入来源,都还靠林姑娘那些新戏,但过年过节的,大家都还是喜欢点一些传统的喜庆的戏来看,而这一方面,满堂红却是比不过新开的那家‘金玉翠’,所以这几个月他们抢了许多生意,在京城里一下就火起来了。” “我没找你之前,满堂红不就是只唱那些传统的戏么?怎么比不过那‘金玉翠’了?” “林姑娘有所不知,那金玉翠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四川、湖广到处都有他们的戏班,攒了很多钱财。此次他们刚到京城,就投了两千两银子建戏班,他们的戏台、服饰、道具,都要比满堂红好很多。林姑娘也知道,那些有钱大老爷,在乎的不是银子,是排场。”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个事了。”我有些烦闷,生意有赚有亏,我倒并不是太在意,只是这金玉翠出现得太突然,而且一来就这么大的势头,让我觉得有些不简单,要知道满堂红还有礼部的人关照,它要是在朝廷没有后台,断不敢这么嚣张。 周老板还在继续说,“之前林姑娘也说了,满堂红与百里曦姑娘的‘舞千阙’各自独立,各自经营,不过百里姑娘很爽快仗义,知道满堂红眼前这个难关,正月间她立刻就转了八百两银子过来,说那反正都是林姑娘的银子,满堂红有需要就先拿去用,我寻思着也该换一换满堂红那些老旧的东西,就先用了三百两。” “嗯。”我点头沉吟,“现在满堂红能动用的银子有多少?” 他想也未想地答道:“连上百里姑娘拿过来的,整好有一千八百两。还有一件事,前段时间,九爷几次派人过来,要我列明清单,他要投三千两银子进来,我想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还得林姑娘来做决定,就回绝了,九爷还为这事发了脾气。” “这事你做得对,九爷的银子不要收,他那里我去说。”之前我本是打算和九阿哥合作做生意,帮他洗黑钱的,但我一直想着等满堂红再做大一点,等到太后寿宴之后,看情况合适,再让他投钱进来,所以这事一直拖着,现在忽然冒出个金玉翠,想必他觉得我这生意要做砸了,急着要投钱帮我。不过想那金玉翠的出现不会单纯,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我更不能贸然将他拖下水。 让周老板去将最近三个月的账目拿来,继续翻看了一下,虽然收入比年前少了很多,但固定的收入还是比较稳定,只是赚得少了,支撑大半年是没有问题。我合上账本,看着他笑道:“之前我是向八爷借的一千两银子将满堂红买下来,但周老板是直接去八爷府提的银子,当时也没立什么字据吧?这近一年里,满堂红也赚回了本钱,我也得将银子还给八爷,现在周老板拟一个借据,尽快将银子送去八爷府吧。还剩下的一些银子,也别急着换戏台道具什么的,让那金玉翠嚣张吧,我们不和他们争,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休息,过一阵子再看。” “林姑娘,这怎么行?”他拿过账本,眉头紧皱,“戏班子每天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呢。现在八爷那里还一千两,百里姑娘那里还欠着八百两,一年下来满堂红竟是负债,再没生意那得关门了。既然九爷愿意……” “周老板,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打断他的话,“我刚看过最近的生意和账目,维持大半年不成问题,况且‘舞千阙’那里的银子也是我的,真撑不过去,我让曦曦转银子过来,到了太后大寿,入宫去好好唱两场戏,银子不就滚滚而来了?” 他听我说到太后大寿,似才放心了些,眉头展开,笑了起来,“林姑娘说得是,都照林姑娘的吩咐。林姑娘没其他的事,我先回账房了。” 我点了点头,他收起账本往外走去。 此刻《因缘劫》也快演完了,等散场人太多不好走,现在沐晨风和胤禩肯定是在一起,我也不方便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出了后台,打算先回宫,反正胤禩也快要去给太后请安了,有话可以在宫里说。 正走出外面的场子没多久,忽然身后一阵尖叫,“起火了,起火了。” 我还未回过神,嘈杂的人声夹着慌乱的脚步声已涌至身后。我被人群推着攘着到了路边,慌忙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站着,眼前的人都在拼命挤着往前跑,一有人跌倒,就是几十双脚从他身上踏过。奔跑声、惊呼声、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恐慌,是人类最原始的反应,逃命是最原始的本能。虽然这是一个露天的剧场,着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但所有的人还是一阵疯跑着。 我紧靠着墙站着,避免被推到人群中去,一个小男孩奋力向墙边靠来,我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挤到我身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趁机问他,“是哪里着火了?” “戏班后台起火。”他深深吸了口气,“火势好大,一下就全燃起来了。” 我顿时一呆,大惊失色,要是胤禩那时正去后台找我可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慌忙紧贴着墙,逆着人群奋力往回挤。 转过墙头,只见冲天大火熊熊燃烧。我心中更急,一边大叫,“让一让。”一边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人。 终于挤到了戏台前,戏台也烧了起来,将军府的人正在提水扑火,戏班的人在搬着还未烧起来的东西,一片混乱。 此时还留在这里的人已经不多,我到处也未看到胤禩和沐晨风,急着拉住一个提起水桶往我身边冲过的人,“沐将军在哪里?” “不知道。”他声音极大,生怕周围太吵我听不见。 “八爷呢?”我急得都快哭出来。 他还是摇头,“没看到。” 我松开他,绕到戏台后面,一阵一阵的热风迎面扑来。 “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戏班里专管戏服的马大叔朝我惊叫道,“我还以为你在后台房间,方才八爷问我你在哪,我还给他说你在里面了。” 我心中一凉,他肯定是进去找我了。我什么都无法多想,飞快地跑入通往后台那长长的甬道。 甬道里还没有燃起来,但浓烟却已涌了出来,我不停咳嗽,眼睛也睁不开,摸索着往里跑,大叫道:“胤禩……胤禩……” 空空的甬道里只听到我带着哭声的绝望的回音,我忽然好害怕,害怕还没有拥有过就要失去。 甬道尽头是一个圆厅,周围四道门内都是火光冲天,我冲入离我最近的道具间,所有东西都在燃烧,一道道的火光挡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找了一条厚厚的毯子一边用力扑打身边的火焰,一边向着里面跑去,吸入了太多烟尘,我嗓子都咳哑了,但还是用尽全力一声一声大叫道:“胤禩……” “陌儿……”终于有了一声回应,远远的,嘶哑的。 他焦急的声音从外面化妆间那个方向传来,我喜出望外,转身回跑,“胤禩,你怎么样?” “陌儿……你不要乱跑,我过来找你。”他沙哑的声音离我比之前近了。 我站着不动,这才发现手中的毯子已经完全燃了起来,火都烧到了我手上,我慌忙扑着衣袖上的火苗,未注意到身边一根木柱已经燃断,向我倒了过来。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刚迈出一步,那木柱已经重重砸在我另一只脚上,一阵剧痛直透骨心,我摔倒在地,不禁失声惨叫。 “陌儿,怎么了?”他焦急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胤禩……”我忍着痛,不想他太担心,“没……没什么。” 火光中终于出现了一条人影,他一看到我,就飞快地扑了过来,一边将他身上浸透了水的湿漉漉的毯子罩在我身上,一边紧张地问道:“方才怎么了?” “被柱子倒下来砸到脚了。”我伸手搂上他的脖子,“胤禩……”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完全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终于确定,不会再失去,不会再分开,更多的是喜极而泣,是经历了很多很多,生死一线才会有的豁然明白。终于明白,我就是想要他在身边,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可畏惧。 “陌儿乖,不要怕,没事的。”他柔声安慰着我,抱起我穿入火中。 冲出那间屋子的时候,他身上衣服和头发都燃了起来,我急着用手去拍,他放下我,轻责道:“傻丫头,别管我。” 我微微一怔,他已裹着那湿漉漉的毯子在地上一滚,身上的火苗就熄灭了,他又抱起我,往那长长的甬道奔去。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咳嗽道:“你知道里面起火了还跑进来,你就不怕……” “我只怕没有女主角和我共度此生了。”他也咳嗽了一声,轻笑道,“你剧里也说了,清清要和云升一生相守,你可不能反悔。” “胤禩……”甬道里巨大的浓烟熏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说话。”他压低声音,又轻咳了一声。 我搂紧他,将脸埋进他怀里呼吸,那里有我最向往的气息。 这场火基本上将满堂红烧了个干净,沐晨风暗中查了十多天,也未查出原因,九阿哥很气愤,直接就要找人去烧了金玉翠,还好胤禩劝服了他不要轻举妄动。钱财事小,流动资金还在,而且百里曦从舞千阙又拿了八百两银子给我,最大的问题是周老板被烧死在账房里了,少了一个最得力的人来打理戏班,我想结束掉满堂红,可是胤禩不同意,他说满堂红有我的心血在里面。九阿哥要找人接手,我坚决不让他出面,眼下还不知道这事是针对满堂红,还是针对八爷党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又信任的人,我只好让百里曦暂时代理下满堂红的生意,具体唱戏排戏的事有马大叔一些人帮忙,满堂红勉勉强强维持着,我也没太花心思在上面。 有策划太后寿宴的特许,我让百里曦暂时进了内务府掌礼司,帮着排练宫廷舞。她到长春宫帮良妃编排霓裳羽衣舞,我也到长春宫去,将《霓裳羽衣》琴谱残缺的部分补完整。皇上不在京中,胤禩也没太多事忙,几乎整日整日呆在长春宫。 这日他去陪良妃说话了,我呆在院中一边抚琴一边补写琴谱,弹来弹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能琢磨到唐明皇当时谱这一段曲的心情,补上去的与原曲总有不协调的感觉,正心情烦乱,他的身影闯入我眼帘。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介意我听到你弹琴,那我等一下再过来。”他说完转身要走。 “胤禩……”我叫住他,微微笑道:“忽然想弹琴唱歌给你听,你想不想听?” 他怔了怔,似有些不敢相信,又惊又喜,“陌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我微微垂眸,手指滑上琴弦,开口轻唱: 谁走过你的身边 留住往事一一浮现 梦的尽头谁逗留 谁挥手抹去你眉间哀愁 牵手 放手停留回眸擦肩而过 千年时空里谁为谁蹉跎 如果注定我们悲剧地走一路 谁为我们拉开序幕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悲剧地走一路,我只知道,就算结局是悲剧,我也不悔。不悔与他牵手,不悔为他停留。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中深情,似要将我融化。 我看向他深沉的眸子,嫣然一笑,继续唱到: 梦中是谁的身影 谁唤醒尘封中的心灵 梦中看到你微笑 咸咸的思念还挂在眼角 双手交错合十紧握不想错过 没有你谁能读懂我寂寞 只要此刻能够留住你的拥抱 谁还在乎天荒地老 他向我走了过来,“陌儿……”不需要言语,只要能听懂我的心,此时无语胜过千言万语。 我站起身,他紧紧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他,闭上眼,幸福的泪水就滑落在他肩头,只有幸福,没有其他。 我不要天荒地老,我只要有他的每一天。 如果做尽一切,还是不能改变结局,我也只要陪他到那个尽头。 即使只到雍正四年,那也是我们的天荒地老。 第96章 晨风番外一 记忆 即将是大婚的日子,即将与那个认识了十多年、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的珍格格成亲。 府上张灯结彩,每日都有人来道贺,我却知道,这一场婚礼一定不会举行。没有人能勉强茗珍做她不愿意的事,她一定不会嫁给我,一定会有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她疯了。 城外十里,她还在等着我,背后冲天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她满手都是鲜血,滴落一地,脖子上也有一道道血痕。 我的心不由得一紧,她的神色却平静得好似那无风的湖面,淡淡悠悠地微笑,“晨风,我可以不用嫁给你了。” “我知道。”我轻叹了一声。 她也并不惊奇,她了解我正如同我了解她。她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神色还是平淡如水,“郭络罗沭敏躲在那片坟地,小陌那丫头跑错方向了,去救她们吧。” 我站着没动,她没有打算伤害她们,那她们一定是安全的,我担心的却是她。“你不想嫁给我,可以让我再昏睡几年。” “不。”她摇了摇头,眼里是对着另一个人才会有的温柔,“胤禩现在需要你。” 我心中苦笑,她做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那个和我一样只是心疼怜惜她,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爱的男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还是忍不住轻叹,“你想过后果的。” “永远被关禁在王府小院。”她淡淡一笑,“我不在乎。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你等的那个人不是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着她的。” 我在等着她,等着那个叫孟菁的女子回来。 孟府的那个千金,从小就已名动京城,她六岁写的词赋就已让翰林院大学士赞不绝口。但那还并不是让我动心的原因。 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只是隔着那重重纱幔,看到她影影绰绰的风姿。没有听过她琴声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琴声对一个内心浮躁,随时都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是怎样一剂定心的良药。 虚幻的盛名荣光,浮华的人世百态,令我迷失,我厌倦那无休止的拉帮结派,但我又享受那万人景仰的荣耀。唯有在听着她琴声的时候,我才能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我所想要。 只是一次意外,我循着琴声,误入她抚琴的小院,她惊得匆匆离去,只留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此后我常常以军政要务为由,出入孟府,但我只是站在那院外,隔着亭心那一层一层飘飞的白纱,远远地看着在亭中抚琴的她。 她没有再躲开,只是安静地弹完一曲,再转身离去。我知道她是为我而弹,她能懂我所有的心情,化解我心中的郁结和戾气。 透过那层层轻纱,我能感觉她温柔的目光,也能感觉她的心,能弹出那么空灵的琴音的人,一定有一颗莹透无暇的心。 我从未见过她的样子,但她在我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影子。 我令人在将军府弄了一片荷塘,唯有出尘不染的荷莲,方能配她。我时常站在荷塘边,远远看着那塘中的竹亭,想象她在那里抚琴的样子,连天荷叶翻动,红莲在她身边绽放。 她没有成为我将军府的女主人,却被指婚给了八贝勒。 我知道八爷没有理由拒绝的,他本来也该纳侧福晋了,孟家小姐的才情他也听说过,虽无喜爱之心,却也并不讨厌,何况那是皇上之命。 但是他却拒绝了。 我永远记得那日他在皇上那里跪了一夜,出来的时候拍着我的肩头,只是淡淡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是君子,是那朝里朝外我见过的最君子的人了。 只是我们都忽略了,被拒婚对一个女子是怎样的奇耻大辱,而且她还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 太想得到,才会失去。如果我不是表现得太想得到,八爷也不会拒婚,我虽不能得到她,但她至少是平安的。是我害得她生死不明。 我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却再也找不到,我只是相信她还活着,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我,能再回来,那时,我不会再想着占有,只要她开心幸福,我愿意只是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守护她一生一世。 我没有见过她,我的梦里永远只是一个影子,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在我昏睡的三年里,在我醒来的日子里,始终有一个影子。 大梦三年,所有的人都说我记忆很好,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我遗忘了。我常常在书房画一种梦里才见过的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常常对着墙上那幅画,看着花海中沉睡的女子,她空白的面目让我确定,有很重要的人被我遗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雕了那种花送给林芷陌,只是鬼使神差的一瞬,我觉得那种花是属于她的。她怔怔地看着我,叫我仇诺,她的眼神令我迷惑,但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和我一样,也是在找寻什么,找寻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总是很冷淡地对她,因为我知道,她是八爷看上的人。八爷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敬重的人。我还劝她忘了仇诺,好好和八爷在一起。我隐隐有些害怕她看我的眼神,害怕我和她的记忆真是遗落在对方那里。 不想注意她,却偏偏更注意,不知何时,她也常常出现在我梦里,与原本那个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她的眼神,时常让我有一种幻觉,觉得就是隔在那层层纱幔之后孟菁温柔的眼神。 开始只觉得是一种很可怕的念头,我心中的孟菁温柔清雅,而她却总是行为古怪,张扬冒失。她不会是孟菁。 我没有想过在我假装重伤的时候,她会为我哭得死去活来。她是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她说她是孟清。有那么一瞬,我真的以为她回来了,孟菁回来了,清清回来了。可是当她叫我仇诺的时候,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不是她的仇诺,她也不是我的孟菁。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仇诺是什么人。 她回答,一个故人。 故人。我心中竟似有一点疼痛,不明所以的疼痛。 我还是常常对着书房墙上的画,想那画中女子的面容。原来那种花叫“郁金香”,我从未听说过,或许只是林芷陌信口胡说,她本就是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对她更加冷淡,刻意的冷淡。不看她,不与她说话。对她那可怕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常让我感到力不从心。想着她,觉得对不起孟菁,对不起八爷,却又不受控制地想着她,她在一点一点与我心底那个人的影子靠近,我甚至已分不清那个影子,是孟菁,还是另一个被我遗忘的人。 她被林紫寞挟持,从马背上摔下去的时候,我冲上去接住她,那是我第一次抱她,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是气息,不是味道,是一种很深很深,深到骨子里的熟悉的东西,仿似心底的烙印,一刀一刀刻上去。 我微微皱眉,她看向我的眼里似有一丝疼痛闪过,那样的眼神,再次让我迷惑。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看她,几乎没有对她笑过,只是用那刻意的冷漠来保持与她的距离,我不知道她于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只知道,靠近一定是错。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她真是孟菁。 如果她真是孟菁,那她也是已经喜欢上八爷的孟菁了,而我,又能怎么做?她回来了,却是为八爷而来,只是不知道她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会是我吗?会不会她流离在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她也遗忘了一些什么。 看到她与八爷睡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地上散落的衣服,我不知道心里是怎样酸楚的感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心痛,好像知道有什么会离我而去了,虽然还未等到我清楚那是什么,就要离我而去了。 她紧搂着八爷熟睡,我站在床边,看着她熟睡中的脸,她清晰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我眼中竟然有泪。越模糊,她越与我书房墙上画中人的样子贴合,不是样子,是那深到灵魂里的印记,是刻在灵魂上的记号。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想起了一点什么,也许记忆里被我遗忘了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可是我想不起我们有什么经过,想不起她到底是什么人。 小路子一声“沐将军”令我回过神来,她也被惊醒,在她睁眼的一瞬,我狼狈地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我总是提醒自己,她是八爷的。 三月二十,那日是我的生日,文伯要为我大肆庆祝,但我只想清静,让他简单安排下,晚上请八爷来吃个饭便是。一早四爷就让人送来贺礼,太子虽然不在京中,但也早吩咐了人送礼过来。 文素说一定要热闹一下,下午请满堂红到府上来唱戏。我听说过满堂红的名气,但是我对那些东西向来没有兴趣,只是忽然想起那满堂红幕后的大老板是林芷陌,那一刻竟然没有拒绝,让文素将他们请到了府上。 周老板让我点戏,我也不懂那些,便让他随便唱两场,我本也没有心思听戏,只是不忍拂了文素好意,那丫头什么事都围着我转,要是我不表现得很有兴致,她定又要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唱完两场,周老板忽然向我走来,笑呵呵地道:“沐将军,我们满堂红还有一出镇堂之宝,虽然不是很喜庆,但是却很特别,将军要不要看两场?” 见他那样热情,我也不好立刻拒绝,随口问道:“有何特别?” 他甚是自豪地笑了笑,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那是咱大老板自己写的剧,很有意思的。” 林芷陌还会写戏剧?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她那么能编故事的人,写不出戏剧才奇怪了。 我竟然来了兴趣,示意他演几场。 人物一出场,我就惊呆了,她写的《因缘劫》,里面的人物竟然叫仇诺和孟清,她说自己是孟清,而仇诺,她一度将我错认成仇诺。 我本已觉得被我遗忘了的人可能是她,我只是想不起我们有什么经过,看着那《因缘劫》,我却觉得那里面仇诺和孟清所发生的事,是那么惊人的熟悉。所有的台词,所有的对白,所有的上一句,我都想起了下一句。一刹那,我的世界天旋地转。像有什么冲开了心底的那道封印,一幕幕熟悉的,陌生的,遥远的画面,像是江河决堤,在我脑中快速冲泄。 我想起来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在那一刻完全被唤醒。不止是仇诺和孟清,我还想起了很多。雍正四年,她出生在一个贫苦的人家,父亲酗酒残暴,常常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将她卖给一个屠夫为妾,我带她逃走,为她找了一处地方安身,她在那里平静安乐地度过了那一世剩下的六年,二十岁,是那一世的终点。乾隆年间,她两世都投身在青楼,我为她赎身,为她寻一户好人家。第四世,嘉庆年间,她天生失明,父亲早死,继父不但随意打骂她,更对她施暴,我杀了那个男人,她抱着我哭,说要跟我走的时候,我推开了她。道光年,她出身贫寒,带着妹妹四处漂泊,卖唱为生,遇恶霸要强抢了她去,她不从失手杀了人,被丢入牢狱,等候斩刑,我疏通上下官员,将她放走…… 如此十世,她要受尽人世苦难的十世,我看着她,陪着她,守着她,可是不能爱她。 而今,重回大清盛世,第十一世,我可以爱她了,却已无法爱她了,我遗忘得太久,想起得太晚,她的心,或许她的人,都已经是八爷的了。或许有八爷爱她,也是一样,我已经习惯了能看着不能爱的那种痛苦。 我冲入书房,画下她的样子,那十世,她的样子都没有变,从此以后,陪我的只有这幅画。 我已经知道,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结果。清楚明白是一回事,可心痛是另外一回事,唯有喝醉,才能够忘记烦恼。 我真的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将她丢入荷塘的,将她救起来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那份压抑了十世的爱恋,借着酒意一瞬释放,那一刻,我只想她是我的,她本应是我的。吻着她的感觉那么熟悉,我想她回到我身边,我几乎是乞求她回到我身边。 我知道答案,可我如果不问一遍,我不会甘心。 她果然推开了我,丢下一句“结束了”的话。 我不怪她,她不知道我们的十世纠葛,她不知道我守护了她十世,她甚至不知道仇诺是不能爱她,才不爱她。如果我说出来,或许她会更痛苦,那也是我所不愿看到。 她写完了《因缘劫》,让我与八爷去看,其实我知道结局,她更主要的是想八爷看到。 临近尾声,八爷也已看到了孟清的选择,他一直沉默不语,半晌忽然问我,“真的有轮回,有前世吗?” “八爷就当那是过去吧。”我强掩了心中苦痛,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过去,重要的是珍惜眼前。日前我才听素儿说,那日八爷去了荷塘找我,后来也未留下吃饭就走了,或许八爷看到了什么,有所误会。那日我喝醉了,失手将林姑娘扔下了荷塘,救起她时,我是真的醉了,错将她当作了孟菁,才吻了她,而她呛了水神志不清,也将我当作了八爷,她一直叫着八爷的名字。” “是那样的?” 我点了点头,“林姑娘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决定了跟谁在一起就不会改,希望八爷好好珍惜,不要负她。” 他惊讶地看向我,我已起身告辞。清清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与她再也不可能。 我已守护她十世,第十一世,还是不能爱她,我愿意只在远处,默默看着她,再守护她一世。 第97章 第九十五章 天意 五月,皇上返京,静璃和玉容也回宫了,我每日仍是借着太后大寿的幌子,有事无事往长春宫跑,静璃的琵琶弹得很好,太后寿宴的时候,就打算让她弹琵琶了,曲子我也准备好了,是我最喜欢的《琵琶语》,前些日子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3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子我找了宫里的乐师,用古琴弹了,让他修改成琵琶的曲谱。 静璃对那曲子赞不绝口,每日都要弹上几遍。 这日,百里曦在良妃那里排完舞,静璃忽然说想见一见她,我便将她带了过去。 一入花厅,静璃微笑着打量她,她也没有一点扭捏不自在,落落大方地上前,低身福礼,“民女见过璃妃娘娘。” “不必多礼。”静璃伸手拉起她,面上带着随和的微笑,“这里没外人,都是好姐妹,随便坐吧。” 她也不太懂宫里的规矩,见静璃那样说了,也不推让,先在圆桌前入座,向玉容看去,面上似有惊疑之色一闪而过。我拉过玉容介绍道:“这是我还是秀女的时候结识的姐妹,叫玉容,说起来,我家跟她家还是世交。” “我叫赫舍里玉容。”玉容很大方地补充道,“小陌时常向我说起百里姑娘呢,她说百里姑娘为人仗义,大气豪爽,说我定会喜欢那样性情的人,有机会要介绍我们认识呢。” “姐姐一说起你,那说得可是天上有人间无的,我们都要嫉妒了。”静璃也入了座,笑了起来,“所以呀,我一直就想着要见一见你了,前几日见你在良妃那里忙到很晚,没方便叫你过来,今日总算见着了,果然是不凡之人。” “姐姐?”百里曦微微有些惊讶,向我看来。 “你还有所不知吧,我们三人入宫选秀的时候,感情就很好了,只是后来我点中有了册封,她们却做了宫女。不过私下我们还是好姐妹。”静璃微微一笑,“而且小陌的大哥还是我的结拜二哥,所以就更亲了。” “小陌还有大哥吗?”百里曦更惊讶地看着我,“一直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我心中苦笑,那就是作孽,我巴不得大家都忘了孟清诺,哪还敢挂在嘴边说。当下含糊笑道:“嗯,我大哥总是行踪不定,我就当他不存在了。” 静璃白了我一眼,“哪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妹妹?” 玉容轻咳了一声,打断大家讨论孟清诺,向我笑道:“小陌,你也坐着吧,我去沏茶。”她转身往偏厅去了。 就只提了这么两句孟清诺,我感觉手心都有了冷汗,挨着百里曦坐了,赶紧另起话题,“这次南巡,路上可有什么奇闻?” “皇上整日办公事,也没去哪里玩乐,能有什么见闻?”静璃说着似有些不满,微微皱眉,“都是那些刺客坏了兴致,除开路途,整日都呆在行馆,大队大队的侍卫跟进跟出,闷死了,反而还不及宫里自由。” 我吃了一惊,“后来还有刺客?” “那倒没有了。”静璃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不过有之前那一次,大家都有担心,防守就更严了,可能刺客也觉得没机会下手了吧。” “你们出巡还遇到刺客了?”百里曦惊道,“小陌就是这原因提前回京的?你都没有说过。” 我看着她关心紧张的神情,心中有些感动,笑叹了一声,“我也没出什么事,就不用说出来再让人担心了吧。”我是没什么事,但是胤禩却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这笔账我都记在叶阑宇他们头上,总有一天要和他们算账。 “查出刺客的来历了吗?”百里曦随口一问。 静璃淡淡接道:“好像是什么义火教,要反清复明的,现在朝廷正到处查处那些造反的教徒。” 百里曦轻叹了一声,“清军入关都已好多年,国泰民安也没什么不好,真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动荡。” “百里姑娘也是汉人吧?”玉容端着茶具走了过来,放在桌上,为大家倒了茶,这才坐下。 “我是汉人。”百里曦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希望满人、汉人能和平相处,战乱苦的还是百姓。” 静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向百里曦看去,赞许地笑道:“百里姑娘说得太对。” 百里曦谦虚一笑,“我这都是和小陌认识久了,从她那学的。她一个姑娘家,竟然操心国事,心怀天下,我是不敢比的。”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我道:“对了,日前你要我留意那事儿,我倒找着了一个。” 她说了半句的时候我就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在这说,可她却没什么心思,也没看懂我的眼色,直接说了出来。 静璃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是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百里曦笑了起来,“入秋就要科举考试了,小陌出了几道题,要我挂到各酒楼、茶馆、客栈,悬赏让人来答,她还要先帮朝廷审状元呢。” 玉容和静璃一听都笑了起来,静璃笑看着我,无奈摇头,“姐姐这心,路人皆知,完全就是向着八爷的。” “那也不是这样说的。”我竟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嘀咕,“有那么明显么?” “不明显,不明显。”玉容扮了个鬼脸,“我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静璃打趣地看了我一眼,又向百里曦笑道:“能答出小陌的难题,又被百里姑娘选中的,不知是怎样一个惊世奇才,我真是很好奇。” “我也很好奇,”玉容瞟着我偷笑,又催促百里曦道,“快说出来看看,那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才能?” 百里曦故意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音,“那人叫——孟清诺。” “噗。”我正在喝茶,她一句话出口,我一口茶喷了出来,喷到玉容身上。玉容也正在喝茶,听到“孟清诺”那三个字,被一口茶呛到,不停咳嗽,一边擦身上的茶水,一边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静璃更是没拿稳茶杯,茶杯掉到桌上打翻,茶水顺着桌沿流去。 百里曦吃惊地看着我们,“你们都怎么了?” 我与玉容那是惊吓,静璃除了惊讶,肯定还有激动。果然她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是说……那个人……叫……叫孟清诺?” “对啊。”百里曦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她,“你们认识?” “认识认识。”静璃激动地点着头,“他就是小陌的大哥啊,也是我的二哥。” “什么?”这下轮到百里曦震惊了,抓着我的手喜道,“竟有这么巧的事?” 巧?是有人故意和我为难吧?但是知道孟清诺的人不多啊,不可能是胤禩那么无聊吧? 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是怎么回事,静璃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忽然抓住百里曦的手,又哭又笑,“他真的在京城?他在那里?他住在哪里的?那地方好吗?干净吗?你能不能找到他?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好吗?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他是一个人,还是身边还有其他人?他是要上京赶考的吗?”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百里曦一句也答不了,只愣愣地看着她。 “静璃,”我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住她,“别这样,这是在宫里。我看这只是巧合。” “是啊,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也是有的。”玉容也帮着我附和,“或许只是巧合。” “怎么会?”静璃摇着头,“那么特别的名字,世间除了他,怎还会有第二个人?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她此刻这么激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了,只肯定地道:“不会是他啦。” “你怎知道?”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就一点也不想你大哥么?” 我怎知道?我才是如假包换的孟清诺,那个人当然是冒牌货。 她忽然用力抓着我的手,“姐姐偶尔有机会去裕亲王府,就可以出宫了,去看一看那个人好么?去看一看是不是二哥?” 她不说这话,我也是要去会一会那个人的,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冒充我的化身。我点了点头,“过几天我就去看看。” 她这才镇静下来,渐渐松开我的手。玉容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重新倒了茶,我也回座上坐下。 静璃也暂时平复了心情,收起对孟清诺的那些心事,恢复了优雅从容的微笑,向玉容看了两眼,又向我看来,“珍格格现在还疯得厉害吗?她那疯病若是好了,与沐将军的婚事是否就……?”她似顾及到玉容感受,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看那婚事或许就不了了之了吧。”我轻叹了一声,“太后是舍不得她再疯一次的。” 听我这样一说,玉容面上一喜,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静璃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向我道:“沐将军沉默少言,我看姐姐得对八爷说一声,让八爷帮帮忙才是。” 我微微一怔,这话我没法让胤禩去说吧?他知道沐晨风心里有我,怎么能让他去劝沐晨风接受玉容?我也无法去劝沐晨风,到底算我与胤禩欠他吧,我们说什么或许都是伤害。这只有玉容自己努力了。 我看着玉容,真的希望她可以勇敢,无论如何都要争取。“能得到那样一个人的爱,应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吧,如果想要得到,就不要有太多顾虑,沐将军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木讷,不解风情。格格可以那么勇敢地表达对一个人的爱,那非但不是羞耻,反而令人钦佩,未到终点,谁也不能确定结果,输的永远只是半途止步的人。” 玉容看着我,本来面上还带着一丝羞涩之色,此刻却没有了,目光一瞬变得坚定,似已明白了我的话。 她爱上的人是沐晨风,注定她的感情之路也会历尽艰辛,但如果他们也能排除万难在一起,那一定是恩爱幸福的一对。 沐晨风是我觉得亏欠的人,玉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以我所处的位置,我也无法做太多,我不应撮合,不应阻止,我只是怀着一种希望,希望似那《因缘劫》的结局,不要让故事有太多遗憾。 几日后,我见到了那个孟清诺。他三十多岁年纪,长得倒也相貌堂堂,不高不矮,略有些偏瘦,带着一丝自大狂妄的书生气。我那一套题,倒并不是要选什么惊世之才,只是要选醉心功名利禄,心很高,才学却平庸,没什么把握能考中的人。 百里曦请了他到醉云阁喝酒,我也换了男装相见。百里曦向他介绍我道:“这位林公子就是在福来客栈出那些题的人了,他很赏识孟公子的文才,想要结识孟公子呢。” 我点头微笑,“天子脚下果然藏龙卧虎,在下初到京城,只想以文会友,结识一两位知交,一见了孟兄文章,顿觉投缘,才冒昧让百里姑娘相邀,多有唐突,还望孟兄见谅。” “林兄弟客气了。”他拱了拱手,大笑道,“在下见林兄一表人才,也有一见如故之感。”他语声一顿,仔细看了我两眼,才又道,“不知林兄弟可有考取了功名?” 我垂眸叹息,“说来惭愧,在下有那心,却时运不济。” 他也叹了一声,“仕途难啊,二十余载,我也未能中一个举人,这次秋试恐怕也是无望,怕是到老也……唉……” “孟兄也不必如此悲观,看孟兄这个名字,就知孟兄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是吗?林兄弟也觉得这名字好?”他忽然有些激动,“我也觉得改了这名字之后,做什么事都顺了。” “改了名字?”我惊讶地看着他,“孟兄是说……?” “我与林兄弟投缘,也实话说吧。”他举杯浅啜了一口,哈哈笑道,“我原本叫孟元泽,前不久遇着一个算命的,他说我这名字不好,还说我这一生大事无成,都是受了名字阻碍,当时我真是心情低落,走在街上,听人说满堂红有不要钱的大戏上演,我便也跟着人群去看了,不知林兄弟有没有看过那出《因缘劫》,写那本子的人可真是奇才,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剧中那孟清和仇诺二人,我是非常喜欢,当时心念一闪,不如改名叫孟清诺,没想到这名字一改,我真是感觉做什么事都走运了。” 我完全呆住了,无语苦笑,竟然有这种事,要是静璃知道这个孟清诺是怎么产生的,肯定是欲哭无泪的感觉。 “那出剧我觉得唯一不尽人意的地方,就是孟清最后没有选择仇诺。”他面上似还有些伤感的神色,叹了一声,“可惜啊。” 我微微苦笑,“在下不才,只能想出这样的结局。没有残缺,又何来完美?只能道命运无常而已。” “什么?”他惊讶地看着我,“林兄弟是说,那《因缘劫》是你写的?” “正是。”我点头微笑,“能得孟兄看得上眼,在下不甚荣幸。” “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又激动起来,举杯道,“林兄弟,我敬你一杯,真是相见恨晚。” 我举杯与他共饮了一杯,就是他了吧,选定了。他竟然欣赏我的《因缘劫》,还因为这个剧改成了我化身的名字,这都是巧合?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那就是天意吧。那就顺天行事。 命中注定,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之上的那个人,不是别人,他叫做孟清诺。 第98章 第九十六章 余温 七月,皇上要去巡幸诸蒙古部落,我最向往的大草原,这个机会肯定不能错过了,静璃最知我心意,又向太后将我借了去。 玉容也很兴奋,沐晨风肯定是要随行的。我也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希望本没有错,我只是没想到,临行前一天,玉容从太子府哭着跑回来。她真的很勇敢了,以她对男女之情那么害羞的性格,她竟然对沐晨风表白了。之前我只是鼓励了她不要放弃,忘了提醒她不要太操之过急,也许这个时候还不合适。 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我也很难受,静璃抱着她轻声安慰,“或许沐将军就是那么慢性子,需要多一点时间吧。” “不是的,不是的。”玉容摇着头,满脸泪水,“他心里根本是有另外的人,他说他无法忘记那个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爱其他的人。” 我蓦然怔住,心一瞬痛到抽搐,紧按着胸口,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还是没有好转半分。晨风,为什么要那么固执?明已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那么绝望地念着? 转身,只一瞬,却一生。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静璃没有留意到我的痛苦,仍在安慰玉容,“是珍格格?可是小陌之前说过他不爱格格的。” “不是格格,不是格格,是另外的人。”玉容哭得声音都已嘶哑,大声道,“是孟家小姐,是兵部侍郎孟大人的千金。” “是吗?”静璃向我看来,有些惊讶和疑惑。 我微微苦笑,原来他拿孟菁当托辞。 玉容忽然向我看来,双眼又红又肿,眼眶中水光迷蒙,“小陌,你知道的?你早知道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若早知道,也不会那么傻,去对他说……对他说……” “我知道。”我轻叹了一声,“可是孟家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无法忘记又怎么样?他心里会永远装着一个人又怎么样?不表示他不会开始新的生活。时间会让很多东西淡去,曾经执著的,或许有一日只会淡然一笑。” “可是孟家小姐没有死,她没有死啊。”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得下去,“他说她还活着,他会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给自己一场迷梦,不愿醒来么? “那只是他希望她没有死,但孟菁真的已经死了,不会再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她打断我的话,眼神里带着期望。 我知道,他现在念着的人是孟清,不是孟菁,而孟清,是再也不会回去了。可是我无法对她说,只是长叹,“如果觉得辛苦,那就算了吧。” 算了吧,这些乱麻一般的纠缠,我早已斩断,其他的人和事,我无力去管。 等着那蓝天白云,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也许,谁到了那样的地方,都会看得开,看得淡,都会悟到什么才是该珍惜的。 我见到了科尔沁大草原,原来天可以蓝得那么通透,那么纯净。不似江南,天空仿佛总是蒙了一层淡淡灰纱,减淡了那份蓝色的醇厚。不似紫禁城,那里的天空总是那么小,抬眼只见高高的红墙、殿宇的飞檐。在这里,天是那么辽阔,因为辽阔,所以高远,人的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好想拥抱那飘动的流云,白得那么干净,不染烟尘。 远处的山丘,在天边连成一道道蜿蜒起伏的曲线,好似一笔浓墨,在这幅空放的画卷中铺展。 最美还是那连天碧草,随风浮动,好似水波由近及远一层一层推去。 到了这种地方,那些蒙古人、满人都是要大秀骑术的,看得我心痒痒的,我很向往能在那样的天底下纵马驰骋,逐草四方。这次出行,一定要让胤禩教会我骑马。 远远看到他,天青色的身影,端坐马上,任马慢慢走着,与一旁的沐晨风在说着什么。胤祯从他们身后纵马而过,一个漂亮的勒马转身,曾经那幅在我心底定格的画面,又浮现眼前,仿佛能看到他张扬不羁的笑容。 静璃已换了骑装,跨上一匹棕色的骏马,到场子中去骑了一圈,她骑得并不快,令人赏心悦目的是她体态的流线和那洒脱的动作,一静一动,总是相宜。没想到她弱质纤纤,一到马背上就似换了一个人,竟有那样飒爽的身姿。 她一下马,贵妃和荣妃都脱口称赞。宁古塔雪嫣也趁机笑道:“等下皇上来看到璃妃如此精湛的骑术,定要加倍宠爱了。” 静璃对她言不由衷的马屁只是淡淡一笑,返身回到蒙古包中换了旗装出来。 贵妃微微有些惊讶,“璃妃这么快就换了衣服,怎不再骑一会儿了?” 静璃轻咳了一声,“过过瘾就行了,有些累了,改日再骑吧。” 她体质还是不太好,呼吸一快就有些气喘,脸色也比之前苍白。玉容端过一杯热水来递给她,她接过喝了一口,气息慢慢匀和下来,看着玉容笑道:“你也去骑一圈儿吧。” 玉容慌忙垂了头,“奴婢……不敢。” 贵妃看了她一眼,“璃妃都开口了,你就去玩一会儿也不打紧。” 玉容低声道:“是。”微一转身抬头,忽然脸一红,似有些愣住。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这时正骑了马往我们这片跑马场缓缓过来,在他们身后不远,胤禩、胤祯和沐晨风也谈笑着,任马慢慢走着而来。 静璃笑着鼓励她,“快去吧。” 玉容也不换衣服,提起裙角,一脚踩上马蹬,只一纵身就翻上了马背,就那一个上马的动作都赢来了一片喝彩。眨眼之间,一人一马,好似离弦而出的箭,已经去得远了。我只知道她并不似静璃那样文弱,她还找武师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我肯定想象不出来她的马骑得有多好。 她对着沐晨风直直冲过去,那个速度,比当初胤祯在骁骑营纵马驰骋的时候还要快,在人前两米,马头侧转,人立而停。我看不清沐晨风的表情,但是猜想肯定是满脸震惊。他们都停了下来,应是在称赞她,过了片刻,她才打马绕过他们,骑了回来。临近人群,只是减了马速,还不等马停下,她右脚抬起跨过马背,双手在马背上一撑,纵身跳下,稳稳落地。这一阵疾驰,她只是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但是却面不改色,大气也不喘一口,我羡慕得要死,原来女子骑马也可以是那么有速度有气势的一件事。 静璃拍手笑道:“皇上说临走前要弄个马术大赛,看看我们满洲女儿和蒙古女儿谁更勇猛,看来我得让你代我出战。” 玉容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了头。 董佳丽姝刚骑完马回来,还没坐下歇口气,忽然凑了过来,“璃妃娘娘身边真是能人辈出,不如让小陌也上场露两手,让大家开开眼界。” 我不理她,静璃已帮我回绝,“小陌她不会骑马,丽贵人想开眼界,只好另找他人了。” “哪有人不会骑马?”董佳丽姝装作惊讶地笑道,“而且太后还常常夸赞小陌什么都会。” 这人今日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了,不过有静璃和贵妃在,我也不怕她找茬。 静璃还未开口,荣妃却说道:“汉人舞文弄墨倒是可以,不过骑射方面是差得远了。” 我向荣妃看去,这只是我不会骑马,不用上升到汉人的高度吧?不过我确实不会骑,也不能为民族争光了。 她也向我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这样的机会一年也就一次,可以试着学学,你看施贵人也不会,让人牵着马小跑一圈,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向场中看去,施亦婷果然由人扶着上了马,旁边一个马夫牵着缰绳。 董佳丽姝还在一边煽风,“小陌不会是连这也不敢吧?” “丽贵人,别再说了。”荣妃皱眉制止她,“小陌不会骑马,璃妃肯定会担心有意外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太后那里……” 这两人就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地演着,贵妃带着笑旁观,也不说话。静璃微微冷笑,就要开口,我暗中拉了一下她衣袖,上前道:“璃妃娘娘,奴婢也想下去试一试,只是像施贵人那样,没什么问题的。” 不就是姿势动作丑一点让人笑话嘛,想笑就笑好了,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让静璃和荣妃翻脸,虽然她现在三千宠爱在一身,但是太嚣张了也不好。 静璃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又向玉容道:“你从旁看着。” 玉容陪着我到了下面场子里,上马就是一件为难死我的事了,这草原上的马全都很壮实高大,我一只脚踏上马蹬,也不知手应该抓哪里,要怎么用力,完全不得要领,半天也爬不上去,那匹马似乎也不耐烦了,原地动来动去,它这一动,我更害怕。 玉容忍住笑,“小陌,哪有你这么痛苦的?地上的脚用力蹭一下,然后用力踩马蹬,拉紧缰绳就上去了。” 我照着她说的,她双手扶上我的腰,顺着我用力的时候往上一举,我终于狼狈地翻上了马背。马夫牵过马,她也上了旁边一匹马,慢慢跟着。 那马夫一阵小跑,我连声叫住他,“慢一点,慢一点,你走就好了。” 玉容笑弯了腰,“这和走有什么区别啊?” 那马夫放慢了步子,只是牵着马慢慢走着,坐上面还是感觉一上一下,像在坐船。 我转头看了玉容一眼,“骑马有什么诀窍,你……” 我一句话还未说完,身下的马忽然昂头嘶叫,那马夫没有拉住,它已疯了一般向前冲去,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惊声尖叫。 “小陌,马受惊了,你抓紧缰绳。”玉容追了上来,冲我大喊道,“千万别松手。” 我已经吓呆了,那风驰电掣的速度,已经让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句马受惊了,更是将我吓得半死,正常的马我都骑不了,还别说现在这马疯了。我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隐隐听到别松手几个字,我就死命抓住缰绳。 她已经拼命打马想要跟上,但我这匹马已经疯了,肯定是把全部潜能都用尽地狂奔,她怎么也追不上来,只大声叫道:“身子低一些,双腿夹紧,不要左右偏摇。” 我听清了她的话,但那上下起伏的剧烈颠动,令我头晕眼花,飞快跳动的心脏已完全超出负荷,更有那无边的恐惧,让我紧张得无法按她所说的去支配身体,我只是本能地抓住手中的缰绳。 不知道这匹马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等它精疲力尽了?或许我比它先精疲力尽。好几次,那剧烈的颠覆都让我有一种要被摔出去的错觉,我觉得它要是忽然转弯我肯定就要被甩下去。耳边风声越来越大,我只听到玉容的叫喊,知道她还一直跟在我后面,但她说什么我已一个字都听不清。 手因为太紧张太用力已有些僵硬,而且已经没什么力气,就快抓不住缰绳。 “陌儿,别松手,再坚持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胤禩的声音。 我以为是幻觉,忍不住回头看去,竟然不是幻觉,只见他与胤禛已经超过了玉容,在我后面紧追不舍,沐晨风和胤祯更要靠前,打马从左右而上,想要包抄。 只这回头一眼,身侧飞速而过的景象令我眩晕,身子一偏,就要摔下去,也是一个本能的反应,我伸手抱上马脖子,只听见身后一阵惊呼。我知道这一松手肯定掉下去了,但是手却好酸,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清清,不要怕,就快没事了。”沐晨风的声音就在我左后方不远,我听得清清楚楚。 “把身子挪正,眼睛看前面,别看地上。”他的声音沉稳低缓,让我慌乱无比的情绪瞬间安定了两分。 我脚下用力勾住马腹,慢慢将斜到一边的身子挪上马背,仍是抱着马脖子,整个身子都紧贴在马背上,五脏六腑都似要被颠出来。 “抱紧,别松手。”他的声音几乎到了我侧边。 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看,只是用力收紧手。忽然感觉身后似已多了一人,一只手环上了我的腰,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真实,“松开手,不要怕,坐起来。” 我松开手,他抱着我的手用力一拉,我就坐了起来,靠进他怀里。 “晨风……”我心中百感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清……”他语声忽然一顿,“小陌,现在没事了。” 我知道没事了,虽然马的速度一点也没减下来,但是身后有他,我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我这时才来得及大口大口地呼吸。 “快了。”他一只手还是环抱着我的腰,怕我掉下去,另一只手拉了缰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那马奔得一阵真的慢了下来,最终停下。其他的人都已追了上来。 他将我抱下马,我双腿又酸又软,根本站立不起,跌坐在地,浑身都很酸痛,骨头似已散架。 “沐将军,我送小陌回去。”玉容也看出我是没办法自己走路的,我也不会骑马,这里三个阿哥加上沐晨风,谁送我都不妥。 我被抱上玉容的马,胤禩叮嘱道:“骑慢一些。” 玉容点头应道:“是,奴婢知道。” 我这才看到我那一匹马屁股后面全是血,染透了白色的马毛,沐晨风已从马身上拔出一根手指长短粗细的银钉。 当时我身边也没什么人,除了那个马夫在侧前方牵马。那银钉应是被人从远处射来,玉容骑术那么好,即使马受惊也未必能伤了她,目标不会是她,那就是我了。是什么人要害我?让我下去骑马的人是董佳丽姝和荣妃,我们的梁子在我入宫的时候就结下了,但是一两年都相安无事,难道是现在才觉得逮着机会了? 我此刻也无法想得明白,太累太累,只想倒下睡一觉,那些事,胤禩会弄清楚的。 我伏在玉容背上,正昏昏欲睡,她忽然开口,“小陌,我方才听见沐将军叫你清清,他为何那样叫你?” 她突如其来这一问吓了我一跳,脑筋有些短路,一时竟没想出怎么回答。 她又继续问,“你曾经对我说,你本姓孟,父亲是朝中大臣,你现在想起你父亲是谁了吗?” “我……不知道。”我当初就是随口胡编,我完全没有孟菁的记忆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到底是不是她的。而且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吧,至少我现在这个灵魂与她完全无关,我也不可能去认孟轲做爹。 “你说沐将军会不会将你错认成孟家小姐了?”她迟疑着问,“或者你真是孟侍郎的女儿,你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我……想不起来。”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小红一点记忆也没留给我。 “嗯。”她沉默了片刻,“改日我再问问沐将军。” 问他吧,他惹的事他来解决,我现在只做林芷陌,只做胤禩的陌儿。 第99章 第九十七章 温泉 胤禩白日里很多时间要陪着皇上和科尔沁部的人,但是傍晚他总会带我去骑马。 那日马受惊了也没把我摔下去,事后想起那一阵风驰电掣的感觉,除开恐惧,倒是很刺激。正好有了那经历,现在马儿适当地快跑我都不觉得害怕了,克服了害怕的心理,学骑马就容易多了。 他给我挑那匹马相当温顺,很好控制。学了十多天,我基本上能独自骑着在草原上跑了,只是骑马的动作还很生硬,不太能掌握平衡,绕场转弯的时候总像要被摔下去。每当那时候,他总是很近地跟在我身边,紧张地看着我。 他每日都陪着我在马场练半个时辰骑马,然后将我抱上他的马,离开马场,离开人群,在那空旷的草原深处,任马驮着我们自己慢慢走着。 那是我每天最盼望的时刻,喜欢侧身坐在他的马上,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的呼吸,抬眼就可以看到他俊朗的面容,温柔的微笑。喜欢他双手环抱着我,温热的气息在我脸上唇间散落。 喜欢和他一起看远处的流云,一点一点,一层一层,被霞光染成金色,周围一片肃静。只有和他靠得那么近的时候,我才觉得踏实。 黄昏褪去,夜幕渐渐降临。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要回去了?” 他依依不舍地抱紧我,“还想和陌儿多呆一会儿。” “那就再晚点回去?”我越来越想黏着他,想时时刻刻都黏着他。 他轻笑了一声,“那不要回去了。” 我知道他是说笑,“不回去就不回去。” “那我们——今晚……那个……好不好?”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声音低沉,却带着极大的诱惑。 “什么?”我的心怦然一跳,莫名紧张起来,不敢抬头看他。 “我当你同意了。”他的笑声中透出一丝狡猾,一个温柔的吻已落在我眉心。 “什么?我同意什么了?”我更加心慌意乱,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同意不回去呀。”他轻轻勾起我的下巴,带笑的眸子深深望向我眼睛,手指轻滑上我的脸,“陌儿,你的脸好烫,你在想什么?” 他分明是在调戏我,但是我又不可能去反调戏他,那太危险了,绞尽脑计岔开话题,“我在想,皇上说回京之前要弄一场马术大赛,你说我能不能去参加?” “你和我在一起,想那些事做什么?” “因为你教我骑马了。”我一边想着怎么把话说圆范,一边胡扯道,“我也想给师傅争光嘛。” “哦?”他打趣地看着我,“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看着他眼里加深的笑意,我自己都说不下去,真是苍白的话题,我将脸埋进他怀里,撒娇道:“反正人家什么都没想啦。” 他笑了起来,顺着我的话给我台阶下,“你这骑马的水平,还是在我面前骑一骑就行了。” “你就那么没信心教好我?” “教好了你,我也舍不得让你去出风头。”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你在后宫得罪了人也不知道么?” 我怔了怔,他在说董佳丽姝和荣妃害我的事?“胤禩……我以后会小心的,我真的会让你省心的。” “傻丫头。”他轻叹了一声,“是我没照顾好你,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胤禩……”我伸手搂上他的脖子,仰起脸向他吻去。 他柔韧的舌尖熟练地挑开我的牙齿,放在我腰间的一只手缓缓上移,抚上我胸前那一团柔软,包覆掌中。 我身子一僵,脑中一片空白,不禁低吟出声,紧抓着他的手。 他的手放在我胸前不动,舌尖更肆意地在我口中挑逗。我紧闭了眼,他的吻是享受,更是极度的诱惑,想拒,不想拒,激|情和理智纠结着每一根神经。沉沦吧,反正也有他一起。我松开他的手,又滑上他的脖子搂紧他。 沉溺于他激烈又温柔的吻中,我都不知道他何时解开了我外衣斜襟的衣扣,探手到里衫的开襟里,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传来,我惊呼出声,全身一颤,睁开眼,猛地推开他,却忘了这是在马上,这一用力过甚,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他双手一收抱紧了我,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轻笑,“陌儿,你好敏感,这还隔着衣服,你反应都那么强烈。” 我羞得耳根发烫,脖子发烫,全身都在发烫。抓紧衣服领口,“你……你……你……”明明有话要说,却紧张得脑筋短路,完全忘了想说什么。 “陌儿乖,别乱动。”他哄小孩子般地在我耳边柔声低语,拉开我的手,继续解我外衣侧面的排扣。 我全身僵硬,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紧盯着他的手,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拉开我的外衣,薄如蝉翼的里衫透出小肚兜的鲜红,他的手从里衫下摆下面探了进去,我的声音不由控制地发颤,“胤禩……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他轻轻吻着我,手自里衫里面滑上了我后背,我感觉胸腹前的紧绷微微一松,他已拉开系在背后的肚兜带子。 “胤禩……”我紧张得呼吸急促,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阻止。 “嗯?”他轻咬我的唇,手已探入衣里,沿着小腹向上游走,比之前更为强烈的刺激好似电流向着全身散去,带着一丝莫名的快感。 “啊。”我惊叫出声,“胤禩……” 随着他手的动作,那一阵一阵的快感好似水波,在体内重重推涌,我咬紧嘴唇,可那一声声呻吟还是自齿缝中逸出。 他的呼吸也变得又急又重,“陌儿……我想……要你。” 来自身体那种从所未有的反应让我觉得莫名恐惧,不知所措地抱紧他。 忽然天边好似有白光一闪,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 我吓了一跳,更紧地抱着他,“你看你,你做坏事,老天都要让雷公劈你了。” 他的手从我衣服中滑了出来,拉过缰绳,轻笑道:“你怎知老天不是在帮我?” “去哪里?”我感觉马奔了起来。 “马上有暴雨了。”他一只手抱紧我,一只手抖动缰绳,“先找个地方避雨。”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大雨就倾盆而下。骏马在空旷的草地上疾奔,也不知要去到哪里。 前面似出现了一片小山丘,天色渐暗,有些瞧不清楚,直到近处,才看清真有一片天然的屏障,似一道拱形的屋宇,挡住了苍穹。 他抱我下马,牵着我往山丘深处走去,借着微弱的天光,穿过几排奇石,里面竟有一个大池子,周围显得很开阔,那好似一间天然形成的屋子,一排排错落的奇石好似栅门,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他生了一堆火,沉声道:“别穿着湿衣服,脱下来烤干。” 我外面的衣服已经完全淋湿,穿着极不舒服,当下也不管那么多,脱了外衣晾在一块大石上,他也脱了外面的褂子和长袍。 借着火光,这才看见那池子里的水似还冒着水气,伸手到水中,水温不冷不烫,竟是温泉。我不禁兴奋地叫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温泉。” 他拉我站起,目光一敛,面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丫头,你还没伺候过爷沐浴,不如今日……” 他眼中透露出危险的讯号,我一阵心慌,垂了头不敢看他,“那又不属于我职责范围内的事。” “以后总是要做的,”他轻声一笑,“这是妻子该做的。” 我又紧张起来,一紧张就想逃开,刚转身就被他拉进怀里,他缓缓说道:“帮我脱衣服。” 我不想理他,可是抬眼一看他的眼睛,那眸子里的温柔让我迷失,手竟不由自主地移上他亵衣的衣扣,颤抖着解开他的衣服,帮他脱下来。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他精健而结实的身子,有力的线条里,蓄满了力量。 我还没意识到自己目光的贪婪,他已轻笑道:“看够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够了么?” 我回过神,窘得不知所措,目光落在他胸膛上一道深深的疤痕上,忍不住伸手抚上去,就是我害得他被刺了那一剑,触到那疤痕,心中一痛,微微皱眉。 他抓着我的手往下移,声音无尽暧昧,“继续啊。” “你……”我羞得两颊发烫,抽出手将他一推,“你自己继续。” 他被我推得掉进池子,却拉住我的手,将我也拖了进去,温热的泉水刚好没到我胸膛以下,有一点点心闷的感觉。 他紧盯着我胸前,眼眸一凝,带着一丝迷离的光芒。 我低头一看,此刻那本就薄如蝉翼的里衫紧贴在身上,里面小肚兜的曲线完全展现,在我自己看来,都是一种诱惑,不禁害羞地伸手挡在胸前。 他一步上前,拉开我的手,将我双手环到他腰上,一手搂着我,一手探到我脖子后面解肚兜的带子,吻着我的额头柔声道:“陌儿,我们继续之前的事。” 脑子中不自觉地想起之前在马上被他抚摸的情景,想起那种莫名的感觉,既期盼,又惧怕。想点头,又羞于点头,只一动不动地任由他。 他解开我脖子上的带子,手从里衫下面探入,拉着肚兜的下摆一扯,就将肚兜脱了下来,盯着我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迷醉的柔光,更似燃起了一团火焰。 我低头一看,倒吸了一口气,此时那薄得透明的里衫紧贴着胸前。 他吻上我的唇,放在我腰上的手已隔着那层轻纱熟练地上移,我闭上眼,任身子在他的抚摸下不停轻颤。 不知是水温太高,热气上蒸,还是体内有什么被点燃,只觉得头脑晕乎晕乎的,身子在水中变得又酥又软。 他轻声低喃,“陌儿……你真好看。” “嗯?”我咬着嘴唇,微微睁眼,不知何时他已解开我里衫的衣扣,拉下半边衣服,一滴滴水珠顺着肩膀滚向胸膛。 他沿着我的脖子向下亲吻。不看到还好,看到这一幅画面,只觉心神激荡,原本身体所起的反应被加倍放大,我再也忍不住,松开紧咬的嘴唇,呻吟出声。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呼吸忽然加重,将我抱出水池,放在地上,快速脱去我们身上衣物,我羞得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他俯身压上我,在我脖子周围轻吻,一只手沿着腰间下滑。 一种会被侵犯的本能警觉令激|情褪去大半,我双腿夹紧,睁开眼惊恐地看着他。 他也感觉到我身体的一瞬紧绷,手停止了滑动,轻咬我鼻尖,“陌儿,别那么坏,别说在这个时候还想停下来。” 我没有那么坏,我也打算此时就成为他的女人,只是还是有一点害怕。 “我……”我抓着他的手,紧张地开口,“胤禩……我……我不会。” “傻丫头。”他轻笑出声,“我教你。” “嗯。”我深吸一口气,松开他的手。 他身子一侧,不再压着我,炽热的吻印在我胸前,手继续下滑。一阵比之前更强烈的奇异感觉刺激着全身每一根神经,我想在那感觉中沉沦,又想克制它,闭上眼,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身子更加僵硬紧绷。 “陌儿,别那么用力。”他柔声轻笑,分开我双腿。 我试着让身子放松,但是当他抵着我,按在我腰上的手微一用力,就要进入的时候,莫名的紧张令我退却,本能地往一边挪动身子。 他似感觉到我的反抗,扶着我腰的手一松,让我挪开,声音里压抑着一分失落,“陌儿,你是不是不愿意?” 我睁开眼,却不敢看他,怕他会很失望,缩了缩身子,低声开口,“胤禩……我……我愿意……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他好似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你的身子准备好了,我知道的。” “胤禩,我怕疼。”我抓着他的手,看向他眼睛,“会不会很疼?” “陌儿是第一次,肯定会有一点疼。”他俯下身子,温柔地吻了吻我,“我会好好对陌儿的。” “嗯。”我点着头,搂着他亲他,他头上满是汗水,肯定忍得很辛苦,但还在迁就我。 我虽然是一个来自开放的现代的人,但基本上是一个性/爱白痴,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或许经历过完全知道,也不会有这么惧怕,就是这种知道一点,又没有知道全部,是最恐惧,恐惧总是来自未知。但是我想给他,真的想给他。 身子在他的轻抚下再次变得酥软,完全放松下来,来自下腹的空虚的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弓起身子。闭紧眼,咬紧嘴唇,再痛都只有那一下,不要动,只要不动就行了,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一阵挤压撑裂的疼痛令我惨叫出声,没有想到会有那么痛,眼泪夺眶而出,伸手推他。 “陌儿……”他心疼地看着我,吻着我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好了,很快就好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他,用力抓着他肩膀。随着他慢慢退出去,那疼痛都未完全消失。 这样就完了?我怎么听说那件事痛过之后会是很快乐的享受?但是除了痛,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完了吗?”我小声问他。 “傻陌儿,还没开始呢。”他翻身坐起,轻叹了一声,“陌儿,不如我们以后再……” “为什么?”我也坐起,从后面抱住他,“胤禩,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觉得我讨厌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我真的想给你……” “我知道。我知道陌儿的心。”他回身抱我,柔声笑道,“只是陌儿现在太紧张了,也许换个时间,换个地方……” “我就要现在。”我摇着他的手,“胤禩,就现在好不好?我保证不叫了,不哭了,胤禩……”我顿了顿,小声问,“方才有进去吗?” “进去了一点,”他抱紧我,吻着我额头,“可是陌儿叫得那么惨,我就没有继续了。” “胤禩……”我怔怔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懂,你不要管我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嘛。” 他眼里的心疼之色更重,“可是我不忍心看陌儿那么痛苦的样子。” “不痛苦。”我拉起他的手放到我胸膛上,吻着他耳根,轻声低喃,“胤禩……我喜欢,真的不痛苦。” “喜欢吗?”他低声一笑,将我压倒在地上,许是之前克制了太久,他的吻,他的触碰,都比之前更激烈,他的欲/火似已完全烧到我身上,越燃烧,下腹那阵空虚的感觉越强烈,想他进入,想被他填满,但是他好像是在惩罚我之前的别扭,就是不给我,我抓着他的手无助低泣,“胤禩……胤禩……” 就在我感到身子最空最空,除了想他来占据,什么担心、紧张、惧怕的感觉都没有时,他挺身而入。 比之前更疼痛。完全被撕裂、完全被贯穿的疼痛,让我的身子紧绷到僵硬,那股空虚的感觉消失了,被炽热所填满的满足,却未能抵消一点疼痛的刺激。我咬紧嘴唇不吭一声,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他缓缓退出去,心疼地看着我,“很痛是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着头,“不痛。” “陌儿好乖。”他眼里满是温柔,“忍一忍好吗?” “嗯。”我又点了点头。 他等我身子放松下来才又重新进入,开始只是很温柔的,待我慢慢适应,才逐渐加快,越来越快。 还是很痛,但是疼痛中,却有一丝被他带上云端的快感。 激|情完全释放,他抱紧我,微微喘气,“陌儿,嫁给我。” “嗯。”我喘着气应了一声。 他喜出望外,“回京以后,我就对太后说去。” “嗯。”我微微点头。 他兴奋得笑起来,好像有什么大事放下,长长吐出口气,温柔地吻上我的唇。 第100章 第九十八章 承诺 天光渐明,我微微睁眼,身上盖着他的袍子,就在那温泉边睡了一晚。 他不知何时穿好了衣裤,背对着我熟睡。 想着夜晚里我那别扭的第一次就很懊恼,中途他都对我没耐心想要算了,我那生涩的反应,僵硬的动作,肯定也让他很不满意,他就只要了我一次,后面也再没碰我,现在也不抱着我睡觉了,肯定是对我很失望了。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委屈,忍不住抽噎起来。 他似被惊醒,忽然转身,我慌忙背过身擦眼泪。 他伸手转过我身子,“陌儿,你后悔了吗?” 我垂下眼不看他,心里难过,闭紧口不想说话。 “陌儿,我也很想娶你过门给你名分之后再要你,可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我才会……”他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地滑上我的脸,“我真的会娶你,一回京我就会向太后要你,如果你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我移开他的手,将脸转向一边。 “那你为什么哭?”他的声音充满了心疼,又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我转过头看着他,有些羞愤,但更多委屈,“是不是我夜里表现太差,满足不了你,你觉得我不好了,都不想要我了?” 他似怔了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笑了起来,“陌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有乱想,你就是这样的。”我越说越委屈,眼前一片模糊,本来羞于出口的话也脱口而出,“你只要了我一次就不再碰我了,还说不是觉得我不好了?” 他笑得更开心,“陌儿,你不痛了么?” 我咬着嘴唇瞪着他,现在下身都还有些疼痛,如果不是他对我很好,我肯定要觉得第一次纯属是受罪了。一眨眼,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 他伸手拂过我脸上的泪痕,柔声轻叹,“傻陌儿,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是怕弄疼你啊。” “那你怎么不抱着我睡觉了?”我嘟着嘴,还是瞪着他。 他的手隔在袍子之外抱紧我,轻叹了一声,“抱着这样的陌儿,忍不住又想要呐。” 我撇过脸,哼了一声,“那你从前也抱着我睡的。” “有过一次就不一样了。”他抱我的手收得更紧,在我耳边低声笑道,“知道陌儿身上哪里最敏感,一碰到就会想起陌儿夜里的反应,那还怎么忍得住?” 他那低沉又带着暧昧的声音似在引导我往那件事上想,我不禁心跳加快,掰开他的手,想要逃离他怀里,假装镇定地道:“想起让你很不满意的反应是不是?” “陌儿那么好,我怎会不满意?”他将我重新拉回怀里,手隔着衣服缓缓滑上我胸膛,轻笑道,“你再拿这些话来挑逗我,可不要怪我不懂得心疼你。” 我一颗心跳得更快,移开他的手,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好吗?可是我又不懂得伺候你,你觉得我哪里好了?” 他眼里浮现起一丝邪气的笑,“陌儿的呻吟声很好听呐,身子又那么迷人……”他忽然拉开盖在我身上的袍子,目光停在我胸前,再缓缓下移。 “胤禩……”我羞得脸颊发烫,慌忙拉起袍子遮着身子。 他的手伸入袍子里面抱我,低声轻笑,“更重要的是,我喜欢陌儿,即使陌儿反应青涩,什么也不会,我也觉得是享受。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怔了怔,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一去而空,心中顿时高兴起来,伸手抱他,“胤禩……那你现在抱着我,想不想……” “你说呢?”他咬着我的耳垂轻笑,手已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 我呻吟出声,呼吸一瞬变得急促,抓着他的手,微微闭眼,“胤禩……如果你想要,我可以……” “我知道陌儿很乖,但是现在不能要。”他抽出手,又隔着袍子抱紧我,在我耳边柔声道,“让陌儿再养几天,等伤口好了再要,陌儿也不会痛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温柔体贴让我有幸福到想哭的感觉。 “到时候——”他拉长了声音,眼神深得似要将我吸进去,柔声一笑,“你可别想一次就行了,不要到你求饶,我可不会放过你。” “胤禩……”我害羞地缩了缩身子,将头靠向他怀里。 他搂着我的肩膀,柔声问,“夜里累吗?” “不累。”我摇着头。 他笑了笑,“那还要睡吗?” 我点点头,不是想睡,是想赖在他怀里,只想赖在他怀里。 他像是知道我的心思,抱紧了我。 天已经完全亮了,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八爷,有人往这边草场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我一跳,不禁身子一颤。 他搂紧我,柔声低语,“不用怕,赫雷是我的人。”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一直守在外面?夜里就守在外面?” “嗯。”他笑着看我,“陌儿反应真快啊。” 我瞪着他,“你有预谋,根本不是什么无意走到这里,你故意带我来的?就算没有那场雨,你也会带我来这里?” “是啊,我预谋将你变成我的女人。”他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也没强迫你啊。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 我推开他,翻身坐起,“可是你一直勾引我,我怎会不愿意?” “你不是也在勾引我么?”他也坐起,伸手抱紧我,“生气了?” 我是愿意,是心甘情愿给他的,可我现在总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该生气,但忽然之间对很多事情都产生了疑问和否定,忽然之间觉得他太可怕,我原本以为这一夜就是情到深处很自然就发生的事,原来却是他刻意安排,精心计划。我不敢想象,他在和我亲热的时候,都是带着目的的。 “陌儿,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我,眼里却似掩藏了一丝害怕。 我推开他,低着头穿衣服,不想再理他。 “到底怎么了?你是觉得我骗了你的身子吗?”他抓着我的手,将我拉进怀里,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我喜欢你,才想得到你,这有什么问题?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让你嫁给我,你叫我再等两年,为什么要等两年?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是怕你还想着去皇上身边,所以我才急着要将你变成我的女人,我以为只要这样,你就再也不能去做妃子,就会嫁给我了。还有那日马受惊,是晨风救的你,我怕你们又会……”他顿了顿,松开我的手,黯然一叹,“算了,我是不够光明磊落,患得患失,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不想再嫁给我,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是我会尽到责任,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胤禩……”我看着他,心中酸楚疼痛交织,说不出话来。他是喜欢我的,是太在乎,才会这样。 “把衣服穿起来,该走了。”他又叹了一声,站起身,走向晾着我外衣的大石,帮我取衣服。 我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胤禩,我没有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你说过会娶我的,你记得要娶我。” “陌儿……”他转过身抱紧我,“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就一定会娶你。” 我抬起脸,他温热的唇覆上我的唇。 外面忽然又响起赫雷的声音,“八爷,有人骑马往这边来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推开他,抓过衣服,一边穿着,一边小声问他,“那个赫雷夜里就在外面?那他什么都听到了?” 他不急不慢地穿着衣服,“赫雷是对我最忠心的人,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不是他说不说出去的问题。”我小声嘀咕。闺房之事被人听了去,总是觉得不舒服。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主子不喜欢奴才听的事,奴才是听不见的。” “装聋作哑也不表示没往心里去。”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后再叫人偷听,我就不给你。” “以后?”他哈哈一笑,“以后在我府上,你如果需要有人在门外站岗放哨,我也不介意。” “我才不要。”我穿好衣服,回到温泉边洗脸,他也凑了过来,我拧了一方丝帕给他擦脸,本还担心夜里没回营地会有麻烦,现在也不用担心了,他都是早有预谋的,那肯定是什么事都安排好了。 走过外面一排一排错落的奇石,一个侍卫牵了马过来,那人看上去果然也很忠厚老实的样子,微垂了头,低声道:“八爷,从这山丘背后绕过去不会碰着人。” 我心中好笑,他还把这撤退的路线都看好了。 胤禩将我抱上马,向他淡淡道:“你将这里处理好。” “是。”他侧身让到一边,从始至终没向我看一眼,这让我还没觉得太尴尬,对他那股无名怨气也消了。 胤禩调转马头,从山丘背后绕过,果然在周围很大一片草场上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回到之前的跑马场,就见九阿哥打马匆匆而来,在我们面前停下,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又转向胤禩低声道:“八哥,一大早就不见你,父皇叫我来找你……” “知道了。”他打断九阿哥的话,在我耳边柔声道,“陌儿自己回璃妃那里好不好?” “嗯。”我点了点头,被九阿哥看得极不自在,慌忙跳下马,他和九阿哥一起骑马走了。 此时还很早,跑马场上除了几个马夫还没有其他什么人。一场暴雨过后,空气特别清新,我忽然很想在这样的清晨,这样干净澄明的天底下纵马驰骋一圈。 那几名马夫都认得我了,一人牵了我的马过来,咧嘴一笑,“小陌姑娘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往日我都是傍晚胤禩带我来的,今日是很早了,向他礼貌地笑了笑,“嗯,今日早晨的空气特别好。” “等一下天气就热了,这时候最合适。”他的笑容憨厚而朴实,有着和这草原一样辽阔的豁达。 他扶着我上了马,我打马向着马场远处而去。往日都有胤禩在一旁跟着,不让我骑快了,难得这时候他不在,我让马放开了跑,感受那急速的风吹在脸上,心好像要飞起来。自由是会被恋上的瘾,恋上这片地方,越来越不想离开。 纵马奔了许久,前面是另一片草场了,我侧转马头想绕一个弧线过去,却忘了我那技术尚不纯熟,此时马速不减,转弯太急,我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一偏就要从马上掉下去,心中惊恐,不禁尖叫出声。 忽然一只手在我肘间轻轻一托,我重新坐直身子,转头一看,沐晨风不知何时骑马来到了我身边。 “沐将军……”我让马停下来,对着他,我总有一种亏负的感觉,我不敢叫他仇诺,不敢叫他晨风,只有一声疏远的沐将军,或许能减轻那分负疚。 “你才学骑马,别骑那么快,很危险。”他目光很飘远,看着前方,声音很平淡,但我还是听出了那份压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关心。 “嗯,我以后会小心。”在马上坐久了腰有些痛,我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往回走。 他也下了马,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走在我身边,沉默了片刻问道:“昨天夜里,八爷对你好么?” 他问这句话让我有种莫名的心痛,这也是胤禩计划的一部分,他故意让沐晨风知道,昨天夜里我就是他的人了,真是小孩子举动。 “仇诺……”我想我应该那么叫他,也许只有面对,才能够卸下心里的负担。 “清清……”他轻声叫我的名字,叫我真正的名字,这个时空里,只有他如此叫我。我们都认出了彼此,记起了彼此,有他在,我对未来又多了一丝希望。 “仇诺,你还记得孟清最爱的历史人物吗?”我慢慢往前走,想着怎么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记得。”他眉宇间多了一分阴云,但顷刻间散了,一字一字淡淡道,“爱新觉罗胤禩。” 他知道,他记得。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记得有一次陪着你在图书馆写学期论文,你写着写着就痛哭起来,因为那个人,让你心痛了。” 他真的记得,我笑了笑,“那你现在知道我要做的事吗?” “知道。”他点了点头,语声还是很平淡,“真有机会让你回到这一段历史了,你最想做的,我知道。” “那你会帮我吗?”我知道他会,但我还是想确认一次。 “会。”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我知道,仇诺,一生一诺,一诺千金。 第101章 第九十九章 阻碍 在科尔沁部呆了二十多天,又往西去了其他几个蒙古部落,就要准备返京了。 最后,皇上真的下令举行了一场马术大赛,女子里面,玉容胜过了察哈尔部的塞乐公主,拿了“草原金花”的封号,皇上和静璃都赏了很多东西。但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只是沐晨风注视的目光。 沐晨风是赞赏她的,欣赏她的,佩服她的,只是不爱她。但对她还是很有好感,也许时间会为任何事带去转机,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留在草原上的最后一晚,胤禩要陪着皇上和那些蒙古人作别,没有时间陪我。我独自骑了马往草原深处而去。最后一次亲近那分辽远,那分宁静,不能留在这里,能带走的,只有回忆,和他最美好的回忆。静静依偎,同看流云,还有那令我一想起就面红心跳的第一次,就在这一年七月,连同那辽阔无际的草原,印在了我心底。 一阵悠扬又略带忧伤的笛声传来,《乱红》熟悉的旋律飘入耳中。 我勒马停下,有那么一瞬,我想调转马头离开。 但停得片刻,终于还是打马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没有什么比面对更需要勇气。 空旷的草原上,只有一人一马。幽淡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色,修长的背影,带着让人心碎的落寞。 哀伤的笛声,孤独的画面,令我的心一阵揪紧。跳下马,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笛声一顿。 “仇诺……”我刚出声叫他,他赫然转身,将我拉进怀里。 “最后一次,清清。”他用力抱着我,声音充满了痛楚,“让我抱你最后一次……” 我没有动,闭上眼,竟有一串热泪自眼角滑落,我知道这一次拥抱是作别,作别我们的曾经。 就要回京了,就要开始我们夺嫡的大事了,再也不会有这样淡泊无争的日子,没有自己想与不想,愿与不愿,喜欢与不喜欢,乐意与不乐意。只有必须。 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仇诺,你会后悔参与吗?” “不后悔。”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拥紧我,好似要将我嵌入到他体内去。 “答应我……”我深吸一口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保全自己。” 他默然许久,“你也要答应我,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这个时候提这样的字眼是多沉重,他是把命交到了我手里,他完全可以选历史上赢了的四爷。说不害怕是假,知道最终结果的人都会害怕,也许已经不是与四爷争,是与命运争,与天争。 “没什么大不了,”我笑了笑,“只要活过,就不虚此行了。说不定死了还能穿回现代去,你还记不记得小艾?我好想她。” “清清……”他还是紧紧抱着我,“不要随随便便地说死。”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不想与他争,“我们都会没事的,八爷一定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松开我,“回去吧,夜里天凉。” 我点了点头,微一转身,只见不远处玉容立在那里,暗淡的月光下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是她忽然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玉容……”我知道她肯定是有所误会了,立刻就要上马追去。 沐晨风拉住我,“我去向她解释。” 我看着他们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里,心里充满了不安,上一次马受惊他救我的时候叫我清清,就差点让玉容怀疑我是孟菁,现在更不知道能不能说得清了。 回去的时候,玉容已经在静璃那里了,也不知道沐晨风是怎么解释的,她一点也没往心里去,跟没事人似的,对我还是与往常一样。 就这样,作别了有着我最美好记忆的大草原。 八月末回到了京城,正好赶上秋闱,经过前面几次的接触,那个冒孟清诺之名的孟元泽已经对我非常信任,而且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自己不是能考中的料,跪求我代他科考,正中我意。那时候没身份证没照片,进考场之前验明身份就是靠提供体貌特征和履历,这外形的问题我早就拜托了百里曦,让她问问林紫寞有没有什么易容术,那些走江湖的肯定会,四书五经我都背得滚瓜烂熟,别说记他那一点履历。 考完结果下来,距离第一名解元只差了一点,孟元泽对我更加亲信,就差没将我当神一样拜了,要是收取酬金,在古代做一名枪手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 在宫里更加用功地看书,练习写八股文,准备明年春闱。太后那里更加小心的伺候,每当她忽然叫我去,我都特别紧张,不知道胤禩到底有没有向她要我,更不知道这老太太心中想法。回宫大半个月,一点动静也没有。 太后大寿临近,我每日要准备排演节目,总是在各宫房忙到很晚才回宁寿宫,晚上是没机会见着胤禩的,早晨都是很多人一起来请安,我也没机会单独问他,要是在现代,我们定是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的事业型。 九月末,离太后大寿只有七八天了,我去长春宫看良妃霓裳羽衣舞的最后一次彩排,正好胤禩下朝过来。良妃在后院练舞,他也没去打扰,只是在外面静静等着。终于有机会和他单独在一起,我很兴奋地溜出去见他,他看到我,却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开心。 “胤禩……”我看到他冷淡的样子已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上前抱他,赖在他怀里笑道,“回京一个月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从前他肯定会抱我,但此时他却一动不动,身子僵直,出乎意料地沉默着。 “胤禩?”我松开手,疑惑地看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他淡淡答了我一声。 我小心地问,“你向太后说了吗?”我并没有要催他的意思,只是想心中有数,免得在太后那里总是提心吊胆猜来猜去。 他还是只说了一句,“没有。”但淡淡语气中却似带了一丝烦闷。 “哦。”我小声应道。还是有一点失望,不过也许现在时机还不是太好,反正对我来说那也并不是件急切的事情。 “陌儿,”他第一次回避我看他的目光,轻叹了一声,迟疑道,“那件事……恐怕得过些日子再提。” “嗯。”我靠向他怀里,微微一笑,“以后再说吧。” 他的手搂上我的腰,眼里似有一丝内疚,“陌儿,我一定会向太后说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嗯。”我抱紧他。心里已隐隐觉得,也许现在困难才真正开始。 “八爷。”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我慌忙松开手,退到一边。 良妃身边的宫女绿衣低垂着头道:“娘娘已经跳完舞,在房里休息,请八爷过去。”她又抬眼看了我一眼,“娘娘让小陌也一起过去。” 我心中微惊,对良妃,我一直是又敬又畏,更多的是畏。她曾经想我嫁给胤禩,又曾经逼我离开胤禩,谈笑之中总是给人巨大的精神压力,如果她不是胤禩的母亲,我真是希望有多远避她多远。 她刚跳完舞,面色绯红,靠在软塌上休息,绿衣细心地给她捏着肩臂。胤禩在她身边坐了,柔声问,“额娘累么?” “有一点,歇一会儿就没事了。”她的笑容恬静又温柔,向我看来,“小陌,你看照今日排演的这样行了么?” “已经很好了。”我谨慎地道,“娘娘接下来几天多休息,别累着了。” 她也不再理我,转眼看着胤禩,微微皱眉,“沭敏近日怎样了?身体有好一些么?” 我心中一惊,八福晋出了什么事? 胤禩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中,轻声道:“额娘不要担心,她没什么事了。” “唉……”她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能不担心?沭敏难得怀一胎,才两个多月就这么没了。” 我心中更惊,福晋怀了孩子?但是又流产了?怀了两个多月,那是在我们去蒙古之前就怀上了。 良妃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看着胤禩摇头,语声中带着责怪,“你说你是在做什么?从前叫你纳妾你不肯,现在沭敏怀了孩子,你却忽然说要纳妾,你就非要这么急么?你就不能过几个月等她的胎稳了再提这种事?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良妃是真的很生气,从前她即使有不满也会带着笑,但她此时却是异常严肃,而且她以前也没有用这种语气对胤禩。我多少明白了,肯定是胤禩回京后说要娶我进门,福晋很不高兴,动了胎气,孩子竟没了,这种时候他肯定也不能不管福晋感受执意娶我,所以也一直没向太后提。 良妃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现在不要再想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好好对沭敏,让她养好身子,赶紧再给你怀一个。从前以为她不能生,许是她几个月前去上香祈福,感动了上苍,竟能怀上了,你呀,也得酬神还愿。” 胤禩面无表情,“额娘,我的事自己知道。” “你真知道我就不用操心了。”良妃幽幽一叹,又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张氏现在也有你的孩子是很好,但这嫡庶的差别可大了,嫡妻生的怎么也比什么妾生的高贵多了。” 我微微苦笑,她让我来,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表面她好似在说福晋生的要比张氏生的好很多,言下之意却是我与张氏并无区别,都是妾。从前我觉得她很悲哀,福晋不能生子,她就不喜欢福晋,一心要胤禩找另外的女人,只要是能生孩子的她就喜欢,现在福晋能怀上了,她的态度一下就转变了。她看重身份,看重血统,我能理解,也许身份对她真的是一道硬伤,永远无法愈合无法治疗。但是她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许只是无心,她那一句嫡妻生的比妾生的高贵得多,也是在伤胤禩。 胤禩还是面无表情,但对这个额娘的话,他向来也不正面违逆,只低声道:“额娘,我真的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良妃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脸色一沉,“你知道还打算向太后要什么宫女?从前有孟侍郎的千金你不要,裕亲王府的格格你不要,你现在要一个什么出身都没有的宫女……” “额娘,”胤禩打断她的话,沉声道,“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从前她还旁敲侧击劝我嫁给胤禩,现在又嫌弃我的出身了,这个女人真是充满了矛盾。大概从前是觉得福晋不能生孩子,胤禩又不纳妾,她急着要孙子,看出胤禩对我有些兴趣,希望我赶紧嫁了给他生孩子,现在福晋能怀上了,那是嫡妻,自然要照顾她的感受,她不喜欢的,统统不能进门。 “怎么不要说?”良妃声音大了两分,“你以为太后会答应你吗?你不要忘了之前四阿哥是怎么被太后训斥的。” 我更加震惊,难道以前胤禛还向太后要过我,只是被太后回绝了? 胤禩沉默了,那是真有那回事了。他忽然向我看来,低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是你先回去。”良妃转过脸,都不再看他,也不想再与他说话,“你回去好好陪着沭敏,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别成天来气我。我与小陌还要说太后寿宴上的事。” “额娘……” “绿衣!”良妃声音一沉,“送八爷出去。” 胤禩无奈起身,看了我一眼,终是走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了我与良妃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我对她有敬畏的心理,但此刻她说出了这些话,表明了心中想法,我却不是太害怕她了。 她坐直身子,恢复了从前的从容平静,看着我笑了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娘娘不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不过我不喜欢你还真有理由。”她还是看着我微微一笑,“从前我就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给胤禩带去麻烦,太后不会答应他,皇上也不会答应他,你懂么?” “其实奴婢也不想,只不过八爷……” “男人嘛,激|情来了的时候是那样。”她打断我的话,淡淡一笑,“不过激|情过了,就会明白什么才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皇上是那样,胤禩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一样。” 激|情?她果然也觉得自己和皇上只是一时激|情下的一个错误。 “你是聪明人,整日跟在太后身边,多少也能知道太后的心思吧。她不把你给胤禛,当然也不会把你给胤禩。她为你安排的人也不错,你就不要再有太多想法了。” 我心头一震,她在说胤祯? “太后大寿前,你还会去裕亲王府看格格吧?我有一些东西,你代我送去八福晋那里。” 她有东西给福晋不能让胤禩带回去?八爷府还有什么要等着我? 我微微苦笑,果然困难才刚刚开始。 第102章 第一百章  霓裳 十月初一,离太后大寿还有两天,我去了裕亲王府。 格格现在仍是被禁足在王府小院,但已经许久都没有装疯了,为了表示她已经好起来,她已经恢复了从前正常的言行举止。 她看到我,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太后大寿,我也想去凑热闹,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我点了点头,“其实太后也想在那一天见到格格。” “过了一年多幽禁的生活,除了太后,恐怕也没人还想得起茗珍这个人了。”她缓缓走到窗前,抬起头看外面的天空,“其实有时我又觉得,这样的平淡未必不好。” “格格要是喜欢,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也走到窗前,也许这一年她常常站在这个地方看外面,只是不知道她看着外面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失掉自由,除了一帮冷面侍卫,谁也见不到,会后悔,还是从不后悔? “喜欢?你觉得我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还很喜欢你现在这种身份,你真是看得够长远,紫禁城里,最好的地方就是太后身边了。” 我微微苦笑,“每种人都有各自的苦处,未必是外人能看得到的。” 以她的身份呆在太后身边当然好,但是我这一个低微的宫女,在太后眼里又能算什么?她不嫁沐晨风可以装疯,太后就心软了,我要是抗拒太后的指婚装疯,谁理我?一想到太后可能把我指给胤祯就心烦意乱,她身边再也不是我能呆的地方了,办完这一场寿宴,我就要立刻出宫。已经与沐晨风商量好了,寿宴结束,我就装一场大病,用那假死药病到死,死前再求太后送我回家乡安葬,伺候她两年,这么一个临死前的要求她肯定也要答应我了,棺材出了宫,后面就让沐晨风看着办了,从此林芷陌就从世间消失。待那孟元泽做了大官,我再去给他当妹妹当女儿什么的都行,胤禩要娶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该没人有意见了。 想着就快重获新生,不禁兴奋起来,只盼那一天快些到来。 格格不知道我已经魂飞万里,还在幽幽叹息,“你有什么苦?最苦就是生在帝王家。” “啊?”我回过神,有些没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事了,太后大寿,我也要精心准备一下,你也要回宫了吧?”她收回心神,转身走向墙边柜子,从中抱出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出一个极大的盒子,“帮我带给太后,你那张嘴懂得说话的。 ” 我看那件东西极大,有些迟疑,“那我等一下再来拿吧,我还先要去八爷府一趟。” “这个时候,胤禩应该是在良妃那里。”她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笑了起来,“你不会是去看郭络罗沭敏的吧?” 我点头苦笑,“良妃让我带东西去。” 她将那个大盒子重新放回柜子里,悠悠笑道:“我若是你,放下东西就走,根本不必看她做戏。” “做戏?”我吃了一惊,“做什么戏?” “八福晋真是太有意思了。”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连怀孩子这种事都能装,我若不是被太后禁足在这小院,还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我更加惊疑地看着她,“格格,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乱说么?”她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悠闲地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乱说的人可不是我,是八爷府上的李大夫。说福晋有了没了的都是他。” “格格足不出户,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福晋怀孩子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关心了。”她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捧在手里暖手。 “那格格怎知李大夫说的就是假的?”我关了窗子,未免外面的凉风对着她吹。 “人都是有弱点的。”她淡淡一笑,“李大夫会为了什么帮她作假,就会为了什么出卖她。她这么多年都没孩子,我是不会信她求神拜佛就能求来一子的。找人稍稍诱逼一下李大夫,他就什么都说了。” 我轻叹了一声,“格格知道真相又如何?还打算在太后大寿的时候去揭穿她?” 她又喝了一口茶,眼神变深了,看向我,“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有什么打算?我能不能与胤禩在一起,关键在良妃。福晋假装怀孕流产是让我震惊,但我还是理解她所作的一切,说到底我才是小三,我不能要求她容得下我,一个女人捍卫自己的爱情并没有错,如果我是她,处在她的位置,或许也会用尽手段,将最爱的男人留在自己身边。 格格逃婚抓了她,她命悬一线生死都不顾,只在乎我与胤禩有没有背叛她,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有多爱胤禩,她烧了我送给胤禩的东西,或许是傻,但是赌那一次的结果该是让她多伤心的吧,她无法阻止我和胤禩去大漠塞外,无法阻止她不能控制的事,逼于无奈没有办法,才会假装怀了孩子,那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唤胤禩回心转意。只不过格格都能知道是假,胤禩肯定也知道是假的吧。怀孕是假,流产自然也是假,可胤禩没有揭穿她,还是陪着她照料她,该也是心疼她的。 或许在那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就只能如此,我同情她,怜惜她,可我也身不由己,谁又来同情我? “格格,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淡淡开口,“那到底只是八爷府里的家事,不用闹到宫里去吧。如果格格进宫是为了做这件事,那我也只好对太后说,格格大病未愈,还不适宜在人前露面。” “我饶她的次数还少了么?”她轻哼了一声,“你放心,我向来都不屑对付她。那种事,我去揭穿她,对我也没有好处。”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又倒了一些热茶,“你说是良妃叫你去看她的?” “嗯。”我点了点头。 她眉头挑了挑,笑了起来,“她倒是聪明起来了,知道拿怀孩子这种事来讨良妃喜欢了。” 我微微一怔,忽然有些明白,她假装怀孕或许还不完全是为了让胤禩回心转意,是要让良妃为她作主,她当然知道这世上最能给胤禩施压的人就是良妃了,她怕胤禩迟早有一天要提出娶我,那只有良妃能阻止。她也真是多此一举,良妃本就不会让我进门。 格格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我都可以想象你待会儿见福晋的情形,她肯定会对你说胤禩对她有多好,知道她孩子没了有多难过内疚,不能看这一场好戏真是遗憾。” 她料得没错,我去到八爷府的时候,福晋果然是那样表演的,我只是静静看着,最后她挑衅地斜睨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话,“胤禩是爱我的。” 我点了点头,“奴婢明白,八爷是爱福晋的。” “你真的明白?”她还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似乎我的反应很出乎她意料。 “其实福晋不必说八爷近日如何陪伴照料无心政务,只一件事就知道八爷是爱福晋的。” “什么事?”她有些惊奇地问。 “福晋有没有想过八爷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淡淡道,“他宁可良妃娘娘责怪他、怪罪他,也没有说出真相,如果不爱福晋,该不会这么维护福晋了?” “你说什么?”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恐,颤声问,“是他对你说的?” “八爷什么都没对奴婢说过,奴婢觉得这个真相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我已准备离开,看着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福晋真的不需要做这么多事,除非福晋允许,否则那个人是不会进门的。” 她看着我的神情转为震惊,我已向她告退。或许这个地方真不属于我,不见着还好,要是看到他今晚在福晋房中,明晚在张氏房中,那我怎么受得了?还有那嫡庶之分,我还要事事陪着小心去应付一帮女人,当初在胤祯那里,舒舒觉罗氏还对我那么友好和善,我都觉得应付着太虚伪太累,还别说这八福晋嫡妻的身份就压死我了,最关键的是她还容不了我。一天两天能忍,能忍一辈子那就太需要功力了,一天一月,一点一滴,磕磕碰碰,我肯定会怪在胤禩头上,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消耗,爱情最终就败给了细节。那样的话,我宁愿不进这个门,不要所谓的名分,或许那样我们才能爱得久一点。 不敢去想未来,想得再远都是枉然,就像沐晨风说的那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哪还有闲工夫去争风吃醋,虚伪应付。只能顺其自然,等有一天福晋真能接受我了,那才能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 想得明白与真正大度地放下是两回事,就在甘与不甘的矛盾中度过了两日,迎来了太后的大寿。 单是那一个戏台的搭建和布置,就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没有现代的灯光技术和背景,但我也费了很多心思,尽量将那场景做得精致唯美富于变化。 太后、皇上和皇子们就坐在正对戏台的位置,左侧的座位安排给后宫妃嫔和公主,那是今晚节目的主力军,她们自己也很乐意有这样一个机会在太后皇上面前表现,席座边专门留了一条通道通往戏台后面,方便她们上场准备。右侧坐着皇子们的家眷,很多福晋、侧福晋我都还是第一次见着。人群中一眼望去,就属八福晋最醒目,和我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觉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张扬和冷傲,透出王者之花才具有的霸气。 以这一场盛宴为太后祝寿,也为我在宫里两年的日子画上句号。今夜以后,我就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人事繁复的后宫。可能是最后一次站在这红墙碧瓦围住的世界里,想起了从前很多往事,从选秀到现在,一幕一幕,酸甜苦辣,都让我永生难忘。并非全部是冰冷,是绝望,这里也有我留念的人,宁寿宫里朝夕相处的姐妹,尤其是紫芸和青鸢,想到我要病死在她们眼前,心就一阵疼痛。 我只是静静站在戏台旁边回忆和感叹,并未留意台上的表演,那些都是我安排排演的,早已看她们练过无数次,她们比我更不愿意出差错。贵妃宫里演的是一个小品,那是太后最喜欢的类型,贵妃也很满意;德妃是表演大变活人的魔术,大家都觉得很新奇;荣妃宫里来了一个喜庆的大合唱;璃妃则是琵琶独奏,每一个节目完了,台下都是经久不绝的掌声。我全都不在意,只在等最后那一场霓裳羽衣舞,所有一切,都只为那一刻。 大气磅礴的场景一变,气势恢宏的乐音响起,良妃借着藤索从台上顶端打着转缓缓飞落,台子下方一个隐蔽的风洞打开,吹起她衣带飘飞,仿似云中仙子,从天而降,只这一刹就震撼全场。 磬、筝、箫、笛、箜篌、筚簟,声声齐鸣,拉开了序曲,她翩翩落地,舞步轻移,领着一群宫女,绕着台子缓行。整个戏台有两米高,内部有一个极大的密闭铜箱,其内燃着炭火,早将空气加热。铜箱的盖子一被抽掉,台面上无数个气孔打开,热气自台下涌出,十月的夜里已经很冷,这一阵热气骤然散出,遇冷立刻形成了一片水雾,仿似袅袅轻烟在她们脚下涌动、飘升,轻盈的身影在云烟中穿梭,天上人间,迷境仙踪。 霓裳羽衣曲共三十六段,分散序、中序、曲破三个部分,所有残缺的乐谱,我都找宫里的乐师补全。自十八段中序跳完,转入曲破,乐音一变,繁音急节,跳珠撼玉,良妃的舞步也随着节奏加快,舞动的长袖似流云,变幻无方,舞裙在她轻盈的旋转下似蝶翩飞。她的舞技已与百里曦相去不远,一抬足,一甩袖,一转身,一回眸,皆是万种风情,令人沉醉。 临近曲终,乐音转慢,戏台上方飘落一片片的红枫,在她身边飞舞,落上她洁白似雪的羽衣,绝美的舞姿在火红的枫雨中舒展,渐渐沉静。 皇上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向台上。我站在台子边,正好看到他一脸痴迷陶醉的神色,我无法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双手颤抖扶起良妃,情不自禁与她一起跳完最后一段尾曲,我知道他是激动的,他醉了,醉在这漫天飞舞的红枫里,醉在这一场似梦非梦的迷境里,醉在良妃裙下。 我就要这一刻,我要他永远记得这幅画面,记得这一场盛世霓裳舞,记得这个他认为卑微的辛者库贱/妇是怎么震动震撼他的心,我要他未来的日日夜夜,一想到良妃就只会想起这一刻共舞的温柔,要他永远记得良妃是世间最惊艳优雅、绝美似仙的女子,要他永远说不出胤禩是辛者库贱/妇所生这句话。 我要他永远记得,盛世霓裳,曾动京华。 第103章 第一〇一章 烟花 太后的寿宴在良妃一曲霓裳羽衣舞中结束,所有的人许久还沉浸在方才的仙音曼舞之中。 皇上携良妃起驾长春宫,这让许多妃嫔羡红了眼,我立刻感觉到贵妃、德妃、荣妃等几十道冷冰冰的目光同时向我射来。最后这个场面谁都不知道,包括良妃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支霓裳舞,配合了全部的乐器演奏,配合了舞台的场景,最终是怎样的效果。这一晚,她就是遗落人间的天外仙子。 我并不担心这一来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所有可能的后果我事先都与她说过,她并不介意,后宫之中,贵妃、德妃不能将她怎样,她也要皇上记得她,永远记得她。我也不介意自己厚此薄彼得太明显,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反正我就要出宫了,再也不用怕后宫这些人。 今夜很快就会过去。 太后整晚都乐得合不拢嘴,夜已深,仍是兴奋得不肯回去休息,青鸢扶了她走向后宫妃嫔这边的席间,所有人都站起身,她在贵妃那一桌坐了,让大家都坐下。我也缓缓走上前去伺候。 贵妃收起瞪着我的冷厉目光,向太后笑道:“太后对今晚的寿宴满意吗?” “满意,满意。”太后呵呵笑道,“哀家实在是太高兴了,你有心了。” “太后高兴就好。”贵妃向我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都是小陌能干,臣妾也只是提供一些物事上的支持。” “小陌是很贴心,哀家一定重重有赏。”太后乐呵呵地向我看来,“小陌,哀家方才就想着要升你做五品女官。” “谢太后赏赐。”我也难得谦虚难得客套了,反正她随便赏我什么我也消受不了了。这五品与六品的差别,我看也就只是月银上多一些,在宫中吃喝不愁,银子再多也没地方花,我也并不是那什么正式的六局一司里的女官,完全就是她的专用闲人给她打杂,不存在往上爬。反而我已充分体会,在后宫里,一切虚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对主子。我确实找了个紫禁城里最好的主子,连格格都说我看得长远,老太太对我不能算差,甚至打算将我许给他的孙子,哪个宫女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说不定她自己还觉得对我太好了,简直是天大恩赐,我是不识抬举。 她今晚太兴奋,似乎不打算睡觉了,我看见离得远的有几个庶妃还偷偷掩了口打哈欠,但所有人即便困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陪着。 这时那些阿哥们陆续走了过来,来给太后贺了寿,要出宫的也该准备出宫了。 贵妃喝着茶提神,找着话题,“太后每年的寿辰上,皇上都要说一个谜语,今年皇上还没说,不如太后说一个,看谁能猜得出。” 太后想了想,忽然向我看来,提高了声音,“小陌,这事儿是你最擅长的,你来代哀家说一个。” 我吃得一惊,忽然感觉又有许多目光向我移了来,犹豫着低声道:“太后,奴婢……” “没事儿,说吧。”她向我点头,笑容亲切,“反正也是图个乐子。” 我不自觉地向胤禩看去,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一副很放心的样子,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这会难住我了。我垂着头微一沉思,这是太后大寿,肯定要说吉祥点的东西,一边想着,一边清了清嗓子,轻声吟道:“静养千年寿,重泉自隐居。不应随跛鳖,宁肯滞凡鱼。灵腹唯玄露,芳巢必翠蕖。扬花输蚌蛤,奔月恨蟾蜍。曳尾辞泥后,支床得水初。冠山期不小,铸印事宁虚。有志酬毛宝,无心畏豫且。他时清洛汭,会荐帝尧书。” 我一说完立刻又向胤禩看去,他眼里笑意更深,似还带着一丝嘉许,我暗中松了口气,也放心下来。转头向那些妃嫔看去,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地盯着我,只有施亦婷面上带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站了起来。 “我知道是什么!”十八阿哥兴奋地叫了起来,“我知道是什么。” “胤衸说那是什么?”太后向他伸出手,示意他到怀中去。 “皇祖母,”十八阿哥蹦蹦跳跳扑到太后怀里,眼珠骨碌碌一转,“谜底是乌龟,是长寿的寓意。” “胤衸好聪明。”太后将他抱到自己腿上,慈爱地搂着他。 十八阿哥向我看了一眼,明明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子,笑容也难掩天真稚气,却装得好似大人的口吻,“看不出你这小宫女还有两下子,我也让你猜一个。” 我微微苦笑,最后一晚千万别惹出什么事,他想难住我那就由得他吧,猜得出我也说不知道好了。 他在太后怀中坐直身子,看着我,收起了调皮的笑容,一脸严肃,抑扬顿挫郎朗吟道:“嗟皓丽之素鸟兮,含奇气之淑祥。薄幽林以屏处兮,荫重景之馀光。狭单巢于弱条兮,惧冲风之难当。无沙棠之逸志兮,欣六翮之不伤。伤本规之违忤,怅离群而独处。恒窜伏以穷栖,独哀鸣而戢羽。冀大纲之难结,得奋翅而远游。聆雅琴之清韵,记六翮之未流。” “说得好,说得好。”太后轻抚着他的头,连声赞道。 他得意地看着我,小孩子争强好胜之心展露无遗,“你猜不猜得出是什么?” 虽然他好似想刁难我,不过我却觉得他很可爱,小小年纪就能背出曹植的《白鹤赋》很不简单了,更难得的是那毫不虚假的心性,不掩藏,不做作,怎么想就怎么表达,或许只有小孩子才能如此。如果他能活过明年长大成|人,回想今日和一个小宫女争长短,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十六阿哥拍起手来,“十八弟很厉害啊。” “怎么样?”他更得意地看着我,“猜出来没有?” 我微垂了头,淡淡道:“奴婢愚钝,猜不出十八爷的谜。” 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未完,却见施亦婷离了席,缓缓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浅笑低吟,“承邂逅之侥幸兮,得接翼于鸾凰。同毛衣之气类兮,信休息之同行。痛美会之中绝兮,遘严灾而逢殃。共太息而祗惧兮,抑吞声而不扬。” 我无语地看着她,她将《白鹤赋》中十八阿哥未说的几句补充了出来,实在是太爱卖弄文才的一个人了,一有机会就忍不住卖弄。 “你……”十八阿哥惊疑地瞪着她,到底是小孩子,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施亦婷浅淡一笑,“十八爷所说的,正是白鹤,龟鹤齐龄,龟鹤延年,皆是长寿的意思,祝太后万寿无疆。” 太后先前脸色一暗,似有怪她唐突,但闻她此时这句话,又还是妥当,面色只一变,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 但十八阿哥却觉得没台阶下了,小嘴一嘟瞪着她,忽然眼珠子一转,似已想到要怎么捉弄她,正要开口,却听太子声音一沉,“十八弟,皇祖母也要休息了。” 我抬眼向太子望去,他的目光正落在我旁边的施亦婷身上,似有欣赏之色。我暗中留意施亦婷,她却略有娇羞地垂下了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我敏锐的八卦精神瞬间被勾起,这两人不会有那什么吧? 十八阿哥本要不依,但对太子这个皇兄却好似有着某种敬畏,便也不再多话,安静地坐在太后怀里。 贵妃却好似故意转移大家注意力,向太后笑道:“小陌和十八阿哥这两个谜都很好,不如再继续猜谜。” “好,继续,继续。”太后今日是真的很开心,竟还没有尽兴。 贵妃向静璃使了个眼色,笑了笑,“璃妃,你也说一个。” 静璃精神不是太好,心事重重的样子,被贵妃忽然叫到,似还怔了怔,但也未多想,起身向太后淡淡一笑,“臣妾没十八阿哥那样的才华,只好随便说几个字谜,献丑了。两难全,二尤泪流;梅依旧,移木有心;不羁去,挥鞭策马;友朋离,乃共婵娟。” 她一说完,我就知道了答案,心中一慌,忍不住向胤禩看去,他也已猜出了谜底,面上带着惋惜之色,似还微微叹息。 施亦婷又开始卖弄,低声沉吟,“二尤泪流,应是‘无’字;‘梅’字换木为心,那是‘悔’字;不羁去,挥鞭策马,那是‘四’字;友朋离共婵娟,那是‘月’字,连起来就是‘无悔四月’,这……又有什么寓意?”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四月,正是静璃与孟清诺初见的时候,无悔四月,那就是至今她也不悔相遇,不悔初见。 “我只会这几个字谜。”静璃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有忧伤,缓缓叹道,“并无什么意义。” “璃妃,再换一个吧。”荣妃开始刁难,“怎么也该应应今日的景。” 静璃向玉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玉容你念的书多,你来替我说一个吧。” 玉容的脸立刻一红,急向静璃摇头。 静璃不在意地笑道:“不用怕,你就随便说吧。” 玉容微一迟疑,垂着眼小声开口,“千门如昼解玲珑,放纵痴心许夜空。一瞬芳姿惊绝艳,谁知寂寞已随风?” 她这诗谜倒也不难,还很有诗意,可是一说出来,满座鸦雀无声,太后紧皱了眉头,贵妃脸色也极为难看。 董佳丽姝低声叱道:“你是怎么搞的?大好的日子你说这样的谜语,让人怎么猜?太后大寿上,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才为圆满,光有谜面不揭谜底,那是不吉利的。” 我微微一惊,转瞬有些明白,过去的人都太迷信,怕成了谶语,谁都不敢猜了让这谶语应验在自己身上,连施亦婷那么爱好卖弄的人,此刻也是紧闭了口,一言不发。 玉容慌得手足无措,一张脸涨得通红。 太后重重哼了一声,眼看整晚好心情就要毁于一刻,静璃也有些慌了,起身欲代玉容解释。 “太后,这个谜底奴婢知道。”我向静璃使了个眼色,转向太后道,“那是烟花。但凡祭祀和重大节日,也是要燃放烟花爆竹的,那是喜庆之物,也应今日之景。” “照小陌这么一说,坏事都变成好事了。”董佳丽姝微微冷笑,“烟花那么短暂的东西……” “为何要只看到烟花的短暂?”我知道她后面准没好话,赶紧打断她,“为何不看看烟花的灿烂?它在夜空绽放的时候,有什么能夺去它的光芒?好事坏事只在乎怎么看而已。” 十八阿哥惊讶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神情从最开始的取乐渐渐转为震惊。 “小陌胆子就是大,这样的谜底都敢猜。”贵妃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就不怕果真成了谶语?” “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辉煌过,精彩过,”我淡淡一笑,“纵使一语成谶,也无悔这一场盛世烟花。” “好,说得好。”贵妃笑得更有深意。 转过头,正好对上胤禩的目光,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好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他身后不远,胤禛也在看着我,晦暗不明的神色中似乎少了一分冰冷,却多了一分责怪和担忧,似乎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古人呐,就是这么迷信。 虽然我把这个谜解了,但太后还是有些不高兴,这心情一不好,就不想再玩了,面上和蔼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很晚了,都去歇着吧。” 大家立刻陆陆续续告退,太后吩咐紫芸、青鸢等人送众阿哥和妃嫔们,让我安排人送皇子家眷们。 八福晋磨磨蹭蹭走在后面,似等着我有话对我说,该来的躲不掉,避也避不了,我让秋月招呼着其他的人,向她走去。 她冷眼瞪着我,哼了一声,“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弄这场寿宴是在讨好良妃。” 我低垂着头在她旁边走着,也不解释,她要觉得我是在讨好良妃想嫁进门,我也没法让她不那么想。 “没话说了?”她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还没死心,说着不会进门的话,还做着讨好良妃的事,你安的什么心以为我不知道了?” “福晋……”我在石阶前停下,轻声一叹,“奴婢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是怎样?”她手中忽然多了一个东西,摊开手掌,厉声说道,“这个姻缘结,他老早就带在身边,我到近日才知道是你送给他的,那时候你就在勾引他了?那时候你不都准备和十四弟成亲了么?你还真是会筹谋。” 我沉默不语,怎么说都是说不清的,我当了小三是事实。 她方才这一声厉叱引得不少人回头,虽然都没听清具体说的什么,但还是有不少人停了下来似准备看热闹。 “不要脸。”她低声骂道,双手捏着那姻缘结的边沿,就要从中扳断。 “福晋,不要。”我惊得大叫,赶紧伸手抢过。我不信什么预兆不预兆,只是觉得那样东西很重要,或许因为我那一半已经被我扔了,已经有残缺有遗憾,我更不想唯一还剩着的这一半也被毁去,毕竟那是我与胤禩最初的牵联,一切都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尖声惊叫,“你想干什么?”说着抓着我的手来抢。我紧紧握着那个姻缘结不松手,就是不让她抢去。 纠缠之间,忽听一声轻叱,“闹够了没有?”胤禩已经冲到我们面前,用力将我和福晋拉开,福晋没站稳,整个人向他扑过去,他双手接住她。而他拉开我那一下太过用力,忽然松手,我不禁退了一步,刚好踩在石阶边缘,身子一偏就向下摔去,他伸手拉我已经来不及,只碰到我的衣服,我已沿着石阶滚下去。 下滚之势太疾,我想抓住周围的什么停下身子,但从肚子传来一阵剧痛令我全身痉挛,一直滚下几十梯石阶,滚上平地。 “陌儿……你怎么样?”依稀看到一人冲了过来,扶我坐起,将我抱进怀里。 “好痛……”我用手按着肚子,微微睁眼,眼前那张脸眉头紧锁,面上冷硬的线条里夹杂着紧张和惊慌。 “四爷……”我痛得声音发颤,忽然感到下身好像有什么不断流着,一个惊恐绝望的念头袭上心来,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要……不要找……”太医两个字却因为疼痛再也说不出来。 他已抱起我,不知道是往哪里跑,不知道是冲着谁大吼,“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我想开口,却感到眼前一黑,痛晕了过去。 第104章 第一〇二章 突变 我不想醒来,不敢想是什么在等着我。可我还是醒来了,全身无力,下腹还有一阵疼痛。 睁开眼,本来是火红的灯光,在我看来却带着苍白的冰凉,像极了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芒。方才那一场梦里,我几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是一场噩梦,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生?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发生? 青鸢走近床头,拉我坐起,用力摇着我的肩头,“小陌,你傻呀?你怎么可以……?你还没成亲啊。” 连她都已经控制不住激动要骂我了,那是很严重了,那样的大庭广众,那么多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太担心我紧张我才会激动,那也说明我凶多吉少了。可是我现在无法去想后果,无法去想对策,我只想着一件事,好像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那一句话,“孩子没有了吗?” “没了,没了。”她用力摇着我,“你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太后很生气?你可能会连命都没有了。” 我闭上眼,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失声痛哭。不是为我可能立刻命丧宁寿宫,是为我那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已经失去的孩子。 就是在科尔沁草原上的那一夜,距现在两个月,是我太粗心大意,我一点也没留心可能怀孕了,虽然身体也没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反应,但信期有误我却一点也未在意,我以为是从蒙古回来水土不服,加上这两个月准备科举和筹办太后寿宴太过劳累,我完全没有想过可能是怀孕。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可能会早一点实施出宫的计划,那就避过这一次意外了。可现在,什么都晚了。最后一夜,还是出了差错。 “别哭了,别哭了,快想想办法。”青鸢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如果这事没几人知道,太后或许还能网开一面,可是今日后宫所有人都在,还有宫外一干家眷,宁寿宫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你让太后颜面何存?那是决计饶不了你的。” 饶不了我,果然是一语成谶,应验得也太快了。 “青鸢,你出来一下。”外面响起紫芸的声音。 青鸢松开我,扶我躺下,低声道:“我去看看,你别怕,别胡思乱想。” 她走了出去,我躺在床上,一想到我竟然怀了胤禩的孩子,但是孩子又忽然没了,心里就好似刀割,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落满枕上。 “陌儿。”他的声音在床头响起。 好像是在最无助的时候燃起了希望,我转身坐起,扑向他怀里,泣不成声,“胤禩……” 他坐在床边,紧紧搂着我,声音低柔,却似压抑着一丝痛苦,“陌儿,现在还很痛吗?” 我摇着头,眼泪落满他衣襟,抽噎道:“胤禩……我不知道有了孩子……我真的不知道。” “陌儿,是我不好……”他将我抱得更紧,声音里那分痛苦变得更明显,一直喃喃低语,“是我不好……” 我抬起头,他眼角竟有泪花,紧锁的眉心,让我的心一阵揪痛,我伸手舒展他的眉头,“胤禩,孩子没有了,我……” “陌儿,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他打断我的话,紧握着我的手一阵轻颤,语声却急促起来,“太后很快就会问你,你就说是我强迫你的,知道吗?” “不……”我摇头看着他,不能那么说,肯定不能那么说。 “你听话!”他的声音严厉了两分,神情也更焦急,“有什么事我会应付,你就像那样说。” “不要。”我还是摇头,堂堂贝勒爷强犦太后宫里的宫女,怎么能这么说?他只是想我没事,但他肯定会被重罚,而且在皇上眼中,他该成了什么人了? “陌儿……”他一句话未完,紫芸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八爷,有人来了。” “陌儿,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的语声里听不出能让我相信的肯定,只是安慰而已。他松开我,起身而去,临到门边,又回头看我,“记住了,就那样说。” 我呆呆怔住,他已匆匆离去。 他刚一走,我就听到外面响起汪公公的声音,冰凉又冷漠,“太后让带小陌去见她。” “现在?”紫芸惊慌地问了一声。 “就是现在,她没醒就抬着她去。”汪公公的声音更加冷漠,像是带着一根根冰刺。 我穿好衣服下床,紫芸和青鸢已走了进来,青鸢叹了一声,“汪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 “别说废话了。”紫芸这时都顾不得责怪我了,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一句话还未出口就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哽咽道:“小陌……快想办法,太后真的会……会处死你。” 这个时候,她们还没有弃我而去,这就是我进宫两年最宝贵的收获了,不忍心看她们担忧难过,忽然镇定下来,“你们先出去等我。” “小陌,”青鸢惊恐地看着我,“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紫芸拉起她,“出去吧。” 我转身走向放着我所有杂物的大箱子,取出藏在里面的“醉香兰”药丸,走了出去。 这时已是半夜,通明的宫灯将整个后院照得亮如白昼,我第一次感到宁寿宫里有那么阴冷的风,好像从地狱里吹来。汪公公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地回头催促,就像是拘人魂魄的鬼差。 我小声问紫芸,“除了太后还有谁?”我害怕胤禩也在那里。 “太后让后宫的人都各自回去了。”紫芸牵着我的手一直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太后说要亲自处理。”她忽然看着我,目中满是焦急,“小陌,你一定要求太后,一定要求她放过你。” 求她?有用吗?我勉强一笑,“我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我。”我不想连累她们,不想连累任何人。 就是往日伺候众人来请安的地方,第一次觉得那么远,好像每走一步,都距灾难更近一步。 太后高高在上坐着,满脸怒容,地上有被她摔掉的茶杯,秋月正跪在那里小心收拾着。今日本是她大寿,先有玉容说出那么不吉利的诗谜,再是我出了这样的事,前面做的一切让她开心的事都白费了,她现在有想杀人的心那都是正常的。 双喜、香芩和金玉在一旁伺候,俱是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表情。小酉子等六个小太监分站了左右,手中握着棍杖,都垂了头不敢看我。 青鸢和紫芸去到太后身边,汪公公将我推倒在地,我全身无力跪在那里,本想保持冷静,但不知是外面吹入的凉风,还是心底涌上的寒意,让我全身发抖,抖个不停。 “小陌——”太后也像是在让自己冷静,语声中强压下两分怒气,“你自己说,哀家待你如何?” 我的身子又抖了一下,低垂着头小声道:“太后对奴婢很好。” “你还记不记得哀家警告过你什么?” “记得。”我的头垂得更低,“太后说谁都不可以在后宫里乱来。” “你还记得?”她冷冷哼了一声,语声里满是失望,“那你为何还要乱来?哀家白疼你一场,你完全不知自爱。” “太后……”我不敢抬头看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你说!”她的声音忽然冷厉起来,“那个人是谁?” 我又想起胤禩的话来,但是我不能那样说,无论如何都不能那样说。 “快说!”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怒火,极不耐烦地吼道,“你和谁有那苟且之事?” 我闭紧口一言不发,只听哗的一声,又一只茶碗被她摔在地上,她厉声喝道:“后宫出了如此丑事,还是出在哀家宫里的人身上,如此伤风败德,宁寿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今日不说出那个人来,哀家绝不饶你。” 我心里明白,就算她想饶我也饶不了我,她饶了我,怎么向后宫那么多人交代?她不但不能饶我,还要杀一儆百。我说不说那个人,今日都是死路一条。 “看来平日待你太好,不对你动刑,你是不肯开口了?” “太后,小陌她……”紫芸眼见太后要叫动刑,急着为我求情,却被太后打断,“你住口,没有让你说话。” 我抬头望去,紫芸满脸通红,身子也在不停发抖,看着我急使眼色。 “你到底说不说?”太后在座上扶手上重重一拍,赫然站起,双目冷光闪现,“你再不说……” “太后,奴婢也是有苦衷的。”我知道沉默肯定是不行的了,怎么也要说一个人出来,一边哭一边道:“是在随璃妃娘娘去蒙古的时候,有一日,奴婢离开营地去骑马,后来天黑了瞧不清路,心里着急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忽然就有一个喝醉酒的蒙古士兵跳了出来,奴婢已经奋力反抗,可是还是被他……发生这样的事,奴婢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奴婢……” “你住口。”她厉声打断我,“你竟然还敢编故事来欺瞒哀家,实在是处死你也不可惜。” “太后……”我心中惊恐,但还是一口咬定,“奴婢没有编故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她冷笑了一声,坐回座上,目光如电紧盯着我,“方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胤禩、胤禛和胤祯就先后来向哀家坦白了,都说那个孩子是自己的。” 我绝望了,心中惨叫,他们这到底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啊? 太后还是紧盯着我,目光不带半点温度,“哀家谅你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和他们三人都搅在一起,你就如实说,那个人是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 “都不是。”我急着摇头,“四爷他们只是想救奴婢,真的与他们无关,真的是那蒙古士兵。” “汪公公!”她似已没有耐心,声音一沉,“用刑。” 汪公公将我推倒在地,向着两旁的小太监尖声尖气地道:“刑杖二十。” 他说完之后却没人动一下,我知道小酉子他们不忍心打我,平日里我一直很关照他们,汪公公常对他们颐指气使的,我见着了都会从旁照顾。 “干什么?”太后怒喝道,“还不动手?” 小酉子他们无奈,终是举起棍子打我,虽然这比起我刚穿到这个时空在玉容家挨那顿板子轻多了,也比在毓庆宫挨那顿毒打轻多了,但我仍是受不了,咬紧牙,满头冷汗簌簌而落,抬起头,只见汪公公一手夺过小酉子手中的棍子,用力打下,尖声喝道:“你们这是在挠痒痒吗?像我这样打。” 我闭紧口,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他那每一棍打在我身上,都好似要将我灵魂打出窍。 “太后,求你饶了小陌吧。”青鸢跪在太后脚边,哭着求情,“她刚刚才流产,身子那么虚,这样打……会要了她的命的。” “太后开恩。”紫芸和秋月等人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我心里好像被什么填得满满的,暖暖的,这两年在宁寿宫没有白呆,真的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先停下。”太后示意汪公公停手,向我看来,“是胤禩还是胤禛?你给哀家一个答复,哀家就饶你不死。” 我忍着痛撑起身子,摇头道:“真的是蒙古士兵。” “继续打。”太后向汪公公道,“打到她说为止。” “皇祖母。”身后忽然响起十五公主的声音。 “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馨儿?”太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神色却无半点诧异,“这么晚你过来做什么?” 公主走上前去,轻声道:“馨儿怕气着皇祖母了,特过来瞧瞧,都已半夜过去,皇祖母先休息吧,不要生气了,有奴才犯错也不急在一时处置。 ” “如此大事必须立刻处置。”太后很坚决地道,“今日一定要审个水落石出。”她向汪公公微一示意,那棍棒又重重打在我身上。 “皇祖母……”公主惊呼出声。 “不必多说。”太后冷冷打断她。 那一刻我才忽然有些明白了,如果她真的是要审我,要我说出胤禩或胤禛其中一人,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那是有损皇家颜面的,她知道是那其中一人,至于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损了皇家颜面,此事已经张扬,他们争相承认一事迟早也会传出去,她必须给整个后宫一个交代,她更要保护她的孙子,不让人再拿此事做文章。她知道我不会说出来,所以她就是要打到我死,如果我死都不说出来,那就与他们无关了,真的不是他们了,牺牲掉我来保全皇族体面,保护胤禩或胤禛,老太太真是有苦心的。 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服下那假死药,她本就是要打死我,我现在装死肯定是不会引人多想了,只是现在联系不上沐晨风,也不知我那后事该怎么办了,料想他们还不至于鞭尸,而且过去也不流行火葬,应是会留我个全尸了,那未来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药效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心跳好像也渐渐微弱,只有意识尚还清醒。只听汪公公的声音似有些惊恐,“太后,她好像……好像已经……死了。” 我听到青鸢等人痛哭的声音,太后的声音却很平静,“汪公公,通知后宫里的人,贱婢芷陌供认与蒙古士兵发生苟且之事,经哀家查明属实,已经杖毙,尸体即刻扔出宫去。” “是。”汪公公应了一声,我感觉好似被人抬了起来,好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听到他的声音,“好了,好了,就扔这里了。” 我被放下了,一阵脚步声匆匆远去,我此刻应是在宫外了。忽然身子又被谁抱起,好像被放在了马车上,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 第105章 第一〇三章 囚禁 不知道那“醉香兰”的药效什么时候才会消失,此刻我一动也不能动,眼皮沉得完全睁不开,只听到轱辘转动的声音,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直也未停下。那么远的距离,莫不是出城了?接走我的人到底是谁?是想救我还是想怎么样?所有问题一个也想不出答案,这静谧诡异的气氛持续越久,我心中越涌上一丝惊惧。 马车终于停下来,我又被那双很有力的手抱起,感觉身子一点一点下沉,他似乎在下楼梯,接着听到一声金属撞击声,好像一道重重的闸门被拉开,他又抱着我往前走,东拐西折地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停下。 我似乎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个细微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移了过来,翻过我的身子,拉下我衣服,开始给我上药,从那双手的轻柔程度上判断,应是一名女子。想必那假死药还有一定的麻醉作用,我此刻一点也未感觉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她的手似水冰凉。 她给我上完药,脚步声就远去了,之前那人的脚步声也跟着消失,“咣”的一声,门似乎已被关上。 我心中疑云重重,好在这人还给我上药,那应是不会害我,这才让我稍稍安心了些,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将我惊醒,“两天了,那药效也该消失了吧?还没醒来?” 原来我都昏睡了两天了。那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迷迷糊糊中听得又不太真切,一时也没想起是谁。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身子很弱,烧还未退,外伤倒是小事,不过流产后,挨那样的毒打,又服‘醉香兰’那么猛烈的药,怕是要几个月才能调理好了。” 我猛然一惊,竟是林紫寞和叶阑宇的声音,是他们救了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鬼王门的杀手,还是义火教的义士,不管是什么,那都是和我扯不上关系的,他们救我肯定不会有好事。但是太后大寿那一晚的意外发生得那样突然,消息也不能放给沐晨风,连胤禩都来不及救我,他们是怎么听到风声的?他们还有人混在宫里?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那晚也安排满堂红进宫唱了两出戏,我从石阶上摔下去的时候,戏班的人在收拾戏台道具,还未出宫,满堂红自周老板死了之后一直是百里曦在打理,那么我出事的消息很可能是满堂红的人带出去告诉了百里曦,百里曦和林紫寞如果真的只是互通书信偶有来往,不可能那么快就通知人来接走我,她们的关系绝对不单纯,那百里曦也是那个组织里的人吧?或许地位还不在林紫寞之下。 想到这里,忽觉有些悲凉,所有的一切终是逃不过“利用”二字。豪爽仗义或许是她真本性,但她却也戴了面具对我,或许就因为那个组织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想要反清复明,而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多少有些用处,所以看中了我,所以林紫寞还会多次救我。 这时又想起满堂红那场离奇大火来,沐晨风暗中查了很多天也未查出头绪,胤禩和九阿哥还认为是新开的那家“金玉翠”戏班所为,现在想来,最得利的人是百里曦吧。忽然有些后怕,去年快过年那会儿,她曾对我提过,想在除夕大庆的时候,带她的“舞千阙”进宫去跳舞,我当时怕那些舞姬不懂规矩进宫惹出事,就没有同意,除夕只安排了满堂红进宫,或许是这个原因,她才向满堂红下手了,周老板一死,我一时找不到可信任可托付的人,自然会让她接手满堂红。这次太后大寿,她让满堂红排了很多戏,安排了很多人进宫,但最后我只定了两场,戏班里的新面孔我一个也没让去,说不定我这小心谨慎的本性已经不止一次救了我。要是她真在舞姬、戏子里混了杀手,在那样的场合刺杀皇上,后果真是不可想象。 忽然之间想起了这许多的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只是还差确定。竟然没想象中难过,只是有一些惋惜,对我倾出真心的人,我会还以真心,但对我有太多隐瞒的人,我也会有所保留。百里曦从一开始就太神秘,我容许她的靠近,但是要控制在我认为安全的范围以内。不过现在,我都被太后处死了弃尸宫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知道他们还图什么。 “醒了就不用再装睡着了。”林紫寞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们也正有话要和你说。” 我微微一惊,本来想偷听下他们对话,这下是不行了,可能是方才想起那些事,难免感慨激动,呼吸一乱,让她发现我醒了。 我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极暗,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床边那条人影正是林紫寞,她还是穿着紧身的劲装,蒙着黑色的面巾。叶阑宇高大的身影立于屏风之后,背对着我。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动才感到浑身疼痛难忍,只得趴下伏在床上,忍着痛道:“你们杀人都那么利索,说话也不要拐弯抹角的,到底想怎么样就直接说吧。”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们是做什么的你想必也知道一点。”林紫寞替我拉上被子,不急不慢地道,“之前让你代考科举的那个孟清诺忽然得重病死了,所以得由你代替他,一直代替下去。” “代替他做什么?”我转过头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尤为明亮。 “代替他考完科举,入朝为官,接近皇上,你乖乖听话,我们也会保你周全。”她的声音不柔不腻,虽然不带感情,却也十分动听。 “我是女子,怎么入朝为官?”我瞪着她,真想能看透她那面纱。 “你都能女扮男装代他科举,一样可以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我们的易容术不是那么容易识破的。” “那怎么一样?”我冷冷哼了一声,“考试不用说话,难道我做了官也不说话吗?” “不要紧,”她清冷的语声终于带着笑,“我们还有一种药丸,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改变声音的。只要你自己不去说破,没人能看出破绽。” 我又是一惊,这个组织还真是有不少发明,还有专门的科研机构?这也太高科技了。 她见我不说话,瞟了我一眼,“你明白了没有?” “没有。”我冷冷一笑,“那个孟元泽真是忽然病死了,还是你们给杀死了?” “那不重要。”她语声平淡,满不在乎地道,“总之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杀了他?”我忽然多了一分莫名的愤怒,如果不是我找上他,或许他们不会杀了他。 “很简单。”她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找上他,帮他谋个一官半职,只是要将他当做一个傀儡,让他在朝中帮你弄清各党派的情况,帮你铲除异己。可是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得皇上器重的,能随时知悉皇上行踪的人,我们看中了你,既然你也代他考中举人,那就让你永远代替下去。除开女子这个身份,你不是更想自己去参与么?” 我暗暗心惊,他们果然是要将刺杀进行到底的。她说得也不错,操纵一个傀儡哪有自己去做什么那样得心应手,既然他们有办法让我的女儿身不被识破,那还是可以试一试。我看着她,故作不耐烦地道:“好了,我已经明白了。” “那好。”她忽然出手捏住我的嘴,我刚要大叫,只觉一颗光滑的珠子飞入了我口中,接着一股气流压入,不由得吞了下去。 我惊恐地大叫,“你给我吃了什么?” “断魂蛊。”她松开手,淡淡道,“我们也怕被你出卖,这种蛊毒发作起来,肠穿肚烂痛苦难当,需要定时服用叶大哥才有的药物克制,你只要乖乖听我们的话,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事成之后,会为你完全解蛊,还你自由。” 我惊得浑身发抖,狠狠瞪着她,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叶阑宇忽然冷冷开口,“这里是城郊十里以外的地底,没有人会找到这里,你也不要想逃出去。”说完这句话,他们就都走了。 我被囚禁在那地牢里,三个月过去,竟已是康熙四十七年了。 这期间,我那断魂蛊发作过一次,他们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知道蛊毒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感受,那不是人所能够想象,我痛得在地上满屋子翻滚,要是还有力气,我肯定会一头撞死在墙上。 我每天都好想胤禩,不知道他怎么样,太后将我杖毙弃尸宫外,不知道他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相信我还活着,会不会到处找我?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我好想看到他,但是我知道,唯一能够看到他的机会,就是站在那朝堂之上。所以我一定要考中,没有任何退路。 我将愤恨、思念统统转换成动力,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写八股文,苦行僧一般地闭关修炼,只为破茧而出那一刻,为他华丽蜕变的那一刻。 一日刚准备睡下,林紫寞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她竟是男装打扮,头上罩了一个斗笠,斗笠边沿垂下一圈轻纱,仍是遮挡了面目。 我也懒得瞧她,背对她而卧。 她走了过来,很惊奇地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早?反正这地牢里不见天日,我也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累了就睡,睡醒又看书,已经习惯了。 我还是不理她,她摇了摇我肩头,“今日元宵节,带你去看花灯。” “你有那么好?”我微微冷笑,“想干什么就明说,我懒得猜。”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她今日好像很开心,还笑着对我说话,“你现在身子也养好了,难得今日街上热闹,带你出门透透气,我又不怕你跑了。” 我想出去都想疯了,也不再跟她虚伪,立刻翻身跳下床,催促她道:“那快些走。” 她让我也换了和她一样的打扮,头上戴了个大斗笠,这才带我出去。 走上长街,她松开我的手,低声道:“囚禁了你三个多月,我是有一些于心不忍,所以今日带你出来,这还是瞒着叶大哥的,你可当心了别给我惹乱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淡淡嘲讽,“我能给你惹什么乱子,我难道还想那蛊毒发作痛死我啊?” 她笑声如铃,“那难说,这满大街都是将军府、四爷府、八爷府的人,你就不想现身见见那些找了你三个多月的人么?” 我心头又惊又喜,他果然在找我,那林紫寞今日带我出来,是想试探我到底老不老实了?我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乱来。” 她也好似真的很放心,竟不再跟着我,自己看花灯去了。 那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他牵着我走在长街上,看盛世流火,如坠尘雾,他的眼眸他的笑,都带着令我沉醉的诱惑,看舞狮时,他不经意地搂上我的腰,我是那么希望向他紧靠;他向我索要和我一模一样的面人,狡猾地要我将自己送给他,我却毫无防备地让他占了便宜,还有猜完灯谜,他将玉簪插上我头发,温柔地叫我小娘子,我不禁面红心跳。往事一幕幕,一幕幕。泪水已沾湿衣襟。 像是想找寻、回味、重温,我顺着回忆的路径,走遍每一处地方。 尽头处,我真的看到那条熟悉的身影。 他在做他觉得很无趣的事——猜灯谜。看着他怅然的神色,我感觉心被一点一点撕裂,那么久的分别,那么长的思念,我多想冲过去抱着他,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可是我知道林紫寞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定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缓缓走上前去,他不会认得此时这样打扮的我。他只是将花灯上的谜面一张一张取下,写下谜底。 我也寻找着想猜的灯谜,走过他身边,他长长一叹,似喃喃自语,“是不是我猜完所有的灯谜,你就会出现?陌儿……你在哪里?” 我心头一震,慌忙转身,眼泪转瞬滴落手上。 我不敢再多呆,怕多呆一刻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取下四个字谜,走到兑奖那里,写下四个谜底,连起来是“见字勿念”。 像是被什么追赶着,我跑开了,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 二月的时候,到礼部参加了会试,取中会元,接着参加了一场复试。今年的殿试提前到了二月末,太和殿上,皇上亲自出题考策问,这主要是就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的问题发表见解,提出对策,于我这样一个已经知道清王朝结局的人而言,这比之前所有的考试都更简单。 等到放榜的日子,街头小巷立刻传遍,今年的金科状元是——孟清诺。 第106章 第一〇四章 修撰 谁说了状元就是八抬大轿、恢弘府邸、招做驸马、封官一品? 我被电视剧给骗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科举真的很难考,这都还多亏我在现代寒窗二十载,数理化、历史、政治、生物样样来,起/点站得高,视野开阔,上下五千年尽收眼底,唯物主义辩证思想完全掌握,再加上一年多的时间重点突击四书五经,才能够过关斩将赢得殿试入场券,还多亏了大学四年,整天没事就将那些已经过去的历史反复研究,深入分析,才能信手拈来,针砭时弊,在策问中胜出,金榜题名。 但是,这么难考的一个功名,考中之后,只是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小官而已,我失落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宫里来人送来了官服,砗磲及白色涅玻璃的顶戴,绣着鹭鸶图案的朝服,一双黑缎靴子和一串朝珠。 想要什么府邸那就是做梦了,连个集体宿舍都没有,怎么说我也是个朝廷官员了,不能再住客栈里,还好之前有远见,买了满堂红自己做生意赚了点银子,才能在西城区买了一户小小的院落。又请了几个仆人打理出来,住了进去。 林紫寞找了个小丫头来伺候我,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生得粉粉嫩嫩,瓜子脸,翦水秋瞳,看上去柔柔弱弱,但说不定却是一根指头就能取我性命的武林高手。伺候我是假,监视我才是真的。 刚住进我这寒碜的“状元府”,林紫寞就来了,仍是戴着遮了面目的斗笠,支退了我身边的丫头小玉,感觉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自顾自地整理着文书,对她爱理不理地道:“林姑娘,你若是常常以这样的装扮出入我这里,怕是会让人怀疑我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给你送药来着。”她从怀里取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服了可变为男子的声音,一粒持续一个时辰,这里面有二十粒,用完了我再给你拿。” 我放下手中的书稿,打开那瓷瓶闻了闻,淡淡清香扑鼻而来。我每日得去翰林院当差,那少说也得服三四粒,还得随时想着药效是不是快过了,真是麻烦。 收好那药瓶,我继续整理杂物,她叮嘱道:“记好我们之前说的,事成之后,自会解了你身上的蛊毒,你若是不老实,那休怪……” “怎么叫事成?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我打断她的话,终是忍不住问出来,“你们是要反清复明,还是只是受命杀人?” “反清复明?”她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什么反清复明?你不是和沐晨风那么熟识的么?他没有对你说过我们是鬼王门的人?” “你们不是义火教的?”我也顿觉惊奇地看着她,“之前在扬州那场刺杀中,死了的义火教护法不是你们的同伙?” “谁有那么不中用的同伙?”她微微冷笑,“他是他,我们是我们,只不过那件事能合作,才与他们一同行事。” 我稍稍有些明白,试探着问,“我助你们刺杀太子成功,就算事成了,对不对?” “这一次要杀的人,不是太子。”她声音一冷,一字一字道,“是皇帝。” “什么?”我惊得全身一颤,这个事情也太疯狂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她压低了声音,“知道这事儿有些难度,不然也不花这么大工夫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取得他的信任,给我们时间、地点、路线,由我们动手,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什么人让你们刺杀皇上?”我脑子里快速闪过太子,康熙死了,得利之人只有他。但是这帮人上一次还帮大阿哥刺杀太子,这一次又要为太子行刺皇上了?怎么想都觉得太诡异。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她冷淡地道,“现在是三月初,最迟月底得有行动,你也不要拖拖拉拉的。” “你以为这很容易?”我顿时火大了,冲她冷冷道,“我现在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我都见不着皇上的面,你让我怎么亲近他……” “这是你的事情。”她不由分说打断我,“你要和贝勒爷儿女情长我们也懒得管你,但是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还种着断魂蛊。” “不用你提醒。”我狠狠瞪着她。原本以为中了状元至少也有个四五品的官做,那样可以上朝,表现的机会自然多了,现在却是连康熙的面都见不着,离废太子也就只有半年多时间了,得赶紧和他搞好关系,就算他们不催我,我自己也着急了。 第一日去翰林院上任当差,掌院学士有两人,一人叫伊喇靖沛,一人叫苏成永,其下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等很多官员,另外还有许多庶吉士。苏掌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白净,一脸福相,对我很客气,很容易说话。 他领着我到翰林院各处去瞧了瞧,顺便给我讲翰林院日常的工作,至此终于接触到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高等学府了,也了解到这里的工作其实很琐碎繁杂,但是又相当讲求精细,翰林官的主要职务就有撰写祝文、册宝文、册诰文、碑文、谕祭文;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其他书史,对书史进行编辑校勘;稽查史书、录书;稽查教习宗人府宗学、觉罗学、八旗官学;稽查理藩院档案;主持科举考试;对我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在南书房轮班侍值。 要等着康熙来视察翰林院那是等到天荒地老都不可能的事,唯一能见着他的机会,就是到南书房侍值了,但是我这小小修撰怕还没那资格,或者有资格估计也排到几个月以后去了,所以一定要讨好这两个掌院学士。这里不像宁寿宫,这里人才辈出,竞争太激烈了。 初次接触,苏掌院对我印象还很不错,一则他也是汉人,二则他调看过我乡试和会试的答卷,而且也看了我在最后殿试策问中的作答,对我这个状元还是比较赏识,一开始就先让我稽查史书,做做编辑校勘的事情。 对着那一摞摞厚厚的文史,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未来三百年以后,胤禩作古,本应成为历史,历史却将他抹得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我多想史书中能留下他的痕迹。 苏掌院不会知道我的心情,关怀备至地向我讲解了具体的事宜,然后就留下我在那做事了。状元就是浮云,整日下来再没人搭理。 状元没什么可稀罕,有吸引力的是“孟清诺”三个字。冲着这三个字,就有大人物找上门来了。 我刚回到住处,让小玉准备热水沐浴,衣服还没脱完,新请的一个老仆人何伯就在外面传话,“大人,镇国大将军到访。” 我心中一喜,沐晨风终于找我来了,不敢在小玉面前表现得太激动,装作平静地道:“你让将军先等一等,我马上出来。” 说完又赶紧手忙脚乱将衣服穿好,小玉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出去。沐晨风已在厅中坐着。 四个月没看到他,忽然见到,却要将欣喜强压在心底,淡淡道:“久仰将军大名,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将军见谅。” 他站起身,神色平静,只在仔细盯着我瞧,我此刻脸上戴着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正是易容成孟元泽的样子,显然这时的样貌、声音都和最初与他相遇的那个孟清诺有很大差别,他肯定也认不出我。 我轻咳一声,“将军请坐。”又向小玉看了一眼,“小玉,快给将军上茶。” 小玉怕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沐晨风透露故意支开她,面上闪过一丝不情愿,转头对何伯低声道:“你去上茶。” 沐晨风目光一敛,似已觉察到有些奇怪,待他坐下,我才在主人的座上坐了,淡淡笑道:“不知将军今日来找下官,所为何事?”照理说我这芝麻小官根本轮不到让他看上眼,他肯定是冲着孟清诺而来。 “受八爷所托。”他紧盯着我,忽然搬出胤禩,似开始试探我的反应了,“状元爷的名字正好与八爷一位故友的名字相同。” “是吗?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我哈哈一笑,“不瞒将军,下官本名孟元泽,只因一位看相的老先生说下官那名字有碍功名,所以才改了,一改之后,果然就一举高中。” 他接过何伯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轻叹了一声,“如此说,真是弄错了。” 我一眼瞥到身旁小玉暗笑的表情,心中冷笑,我与仇诺是什么人?随便说个暗语就能相认了。我要到南书房行走,进了宫,要在宫里和沐晨风、胤禩相见,我不信她还能跟到宫里去守着我。 我站起身向沐晨风讨好笑道:“难得这么巧,往后还需要将军和贝勒爷多多提携。” 他面无表情,似有些反感,目光落在对面的空墙上,“孟大人如今是在翰林院就职?” “是的。”我点点头,“翰林院的仇丹山大人很关照下官。” 他忽然向我看来,神色没有太大变化,淡淡道:“那很好。” 仇丹山不是什么翰林院的人,是在现代仇诺父亲的名字,他应是已经有所觉察,知道我要以这种方式来向他暗示,肯定是受了人胁迫软禁。为了确保他真的能知道我是孟清,我继续很随意地说道:“翰林院的人很好相处,下官今日初次到任,就遇着了几个很有意思的庶吉士,特别是有两个叫张学友和刘德华的人,他们还唱歌庆贺下官到任。” 二十一世纪的香港天王,这已经足够了。 沐晨风似笑非笑,又好似在忍着笑,脸色一沉,站起身,“那孟大人就安心在翰林院呆着吧,既然能高中状元,想必也有些真才实学,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都是识才之人,该升任该提拔,他们自会懂得。” 他好似在回绝我让他与八爷关照的话,我也顺势说道:“是下官唐突了,升迁之事不敢劳烦将军。让将军白走一趟了,下官不是八爷那位故友。”我是希望他暂时不要对胤禩说出我是谁来,他应该也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 送走了他,今日这番对话也没有引起小玉怀疑。 我每日仍是按时到翰林院去校对文史,暗中筹谋到南书房侍值的事,几日过去,终于逮着一个机会。 第107章 第一〇五章 侍值 与我一同校勘文史的还有两人,一人叫吕宝文,三十多岁,生就一副书生相,是上一届科举考试的探花,一开始授翰林院编修一职,做事很细致,又有些才干,没多久就提升为翰林院修撰了。 另一人叫邢钰羽,只有二十多岁,为人机警圆滑,讲话有些浮夸虚伪,但和任何人都很容易打成一片。他虽然在三年前入围了科举殿试,但只以第三甲录取,赐同进士出身,初入翰林院的时候只是一个庶吉士,没有任何封官,才学虽很一般,但是就靠他那高超的交际能力,拜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欧阳乐正为老师,之后那是步步飞升,只三年时间,就提升为翰林院编修了,而且还让他跟着我与吕宝文,做的是修撰做的事。比他早五年来此的年羹尧,未来雍正皇帝的左右臂,现今都还只是一个翰林院检讨。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虽然这里的人都是文人学者,有些清高,但是谁还嫌好话难听了?其实我还很欣赏邢钰羽那圆滑的处事才能,上下都笼络得很好,这方面我是向他看齐的,能讨太后一人的喜欢不算本事,这里才是锻炼人的地方。现在我比他官高一级,他又跟着我做事,对我还是极力讨好,借着他的关系,我很快和欧阳乐正熟识了,那个侍读学士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一脸正气,个人好恶感很强,喜欢听人奉承。巴结他,主要是为了结识另一个侍读学士潘如哲,那人在翰林院呆了有三十多年,比两个掌院学士还德高望重,为人清心寡欲,比较难打动他,但是侍值南书房的事一直是由他安排,我能不能尽快去那里见着康熙,就全靠他了。 初到翰林院的时候,就从苏掌院那里了解到,入值南书房,主要是陪伴皇上赋诗撰文,写字作画,有时还秉承皇上的意旨起草诏令。后来知道这种殊荣并不是所有的翰林官都能有的,也并非按官阶轮流排班,而是选择才品兼优者入值,一段时间后更换。入值南书房对翰林官来说,不止是荣耀,更是人生转折的重大机遇,如果能得皇上赏识,升迁内阁就是指日可待的事。要说潘如哲掌握着大多数翰林官的前途,也并不为过。 每日一有时间,我就假借请教之名上他那去,他总是倚老卖老地训诫我年轻人要戒骄戒躁,几次接触,发现他为人很正派,也比较公正,对我还是很认同,但是或许正是出于对晚辈的关心爱护,他觉得我太急功近利,野心勃勃,并不把机会给我,总是提点我修身养性。我心里还真烦躁得要命,太低调没人理,展露下自己又是有野心,翰林院的人际关系丝毫不比后宫里简单,而且这里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没一个好糊弄的。 一日傍晚,回家前照常去潘大人那里听他教诲,他却不在,无意中看到桌上放着下一批入值南书房的人员名单,他已全部拟定,只等两名掌院学士批示。我从头到尾看去,果然没有我,正失望间,却赫然看到吕宝文的名字,心中顿时有了想法,也不再等潘如哲,匆匆离去。 到第三日午后,名单审定后就要公布,我故意留下吕宝文喝茶闲聊,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泻药。平日我们交情甚好,他话不多,但对人却很真诚,他是等了三年才有这一个南书房行走的机会,以他的才能,说不定不久就能迁去内阁,但是我也很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只能对不起他了。 他还并不知道自己被选去南书房侍值,此时忽然肠胃不适,就准备去向掌院大人告假回家休息,还有些过意不去地向我嘱咐,“孟大人,我许是吃错了东西,忽得痢疾,要去看大夫,这里的事,要你多多照看了。” “吕大人放心。”我心中内疚,面上表现得极为关心地道,“你好好休息,校对文史的事有我和钰羽就行了。” 他还很感激地看着我,“那辛苦孟大人了。” “哪里哪里。”我被他这感激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更加内疚,微垂了头不敢看他,低声道,“痢疾可不是小事,吕大人赶紧去看大夫吧。掌院大人那里就由我代你去说一声,你别耽误了看病。” 他一点也未怀疑我,还一个劲儿地道谢。我送他出门,心中却更难受,他是真诚待我的人,我却不得不算计他,只希望有一日,能将今日欠他的还给他。 待他走后,我立刻去了掌院苏成永那里。 苏掌院正在看书,见到我这个时候出现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书,笑呵呵地道:“清诺啊,可是有事?” 他对我第一印象就很好,我每日去到翰林院和离开翰林院的时候总会去向他道一声安,有时还要畅谈一番,他一直觉得我谦逊有礼,很赏识我,私下里总是亲切地称呼我的名字,我也是从心底里很敬重他,虽未拜师,但他却已将我当作他的门生。 “苏大人,是这样的,”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很随意地开口,“吕宝文吕大人忽染痢疾,看大夫去了,病发突然,他也未来得及向大人告假,清诺就主动过来,代他说一声。” “吕宝文?”他皱着眉叹了一声,“他可真是时运不济,这次潘学士都举荐他去南书房侍值,名单都已公布,他却怎的忽然病了?” “啊?”我故作惊讶惋惜,“怎会这样?那怎么办?” “那没办法了。”他又叹了一声,“人员已定,他一时半会儿怕也好不了,这可还差一个人了。”他忽然向我看来,目光定在我面上许久,瞧得我有些不安,他才沉吟道,“不如这次就让你去,我让潘学士重新修改名单。” 我心中暗喜,果然找苏掌院事情就成了,若是找潘如哲那老顽固,他肯定又要说为我好,不能让我那么快在仕途中迷失,让我继续修身养性之类的话。我也不敢表现得太激动,假意推辞,“苏大人,这样不妥。潘大人一直觉得清诺尚不成熟,没有资格入值南书房,今日只是事发突然,若是差一个人,清诺愿意暂时代吕大人去,待他身体一好,还是让他在南书房侍值吧。” 他听我这样一说,频频点头,目中更有赞赏之色,“潘学士是很固执,清诺才高八斗,更有圣贤品德,绝对是有资格去南书房的。我早有此意,只是考虑到你初入翰林院,还没太多表现,若是立刻安排你去南书房,恐不能令众人心服口服,也会给你招来非议,我有两次与潘学士提起,他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你只是代吕宝文侍值一日,那是没什么不妥。当初看过你四场考试的文章,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是永远留在翰林院的人,好好把握吧。” 我懂得他的意思,他将机会给我了,只要今日见着康熙,我一定会让他记得我。机会不需要太多,一次就足够。 我与其他侍值的人一起,过了乾清门,往西侧走,在乾清宫西南方向,就是南书房了。与巍峨庄严的乾清宫相比,这一排房舍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但是却十分清静。室内陈设简洁,备了很多套紫檀木桌椅和文房四宝,供人在这里写词作画。 与我们一起来的有一名侍讲学士,叫方卓玉。南书房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自然而然充当了领导,招呼我们各自入座,然后起了一个题目,让大家赋词作赋,互相交流。 临近傍晚,我也未见到康熙,据说今日太后身子不适,他一直在宁寿宫陪着太后。到晚上,只有曾经在南书房呆过的几名学士能够留值,其余的人都要出宫去。 走出南书房,我的心情已经跌落至谷底,费尽心思,抢了吕宝文的机会,结果太后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最后还是没有见到康熙。看来这个机会不该我得,就真的不是我的。 怏怏走着,准备出宫。这是第一次到乾清宫,天生路盲,找不着方向,走了半晌才发现怎么还没有到乾清门,似乎迷路了。正不知该往哪走,忽闻前面房舍中传来一个熟悉的童声。 我走近两步,屋子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不学了,不学了,你抓着我再说。” 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地道:“十八阿哥,不可以这么淘气,你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我说了不学了。”十八阿哥稚嫩的声音充满了不满,“我不喜欢你教的东西,你出去。” 我心中苦笑,敢情走到尚书房去了,那是皇子读书的地方,这十八阿哥人小脾气却还不小。虽然没有见着康熙,但眼前这个机会却不能错过了。我正准备找个借口进去,门忽然被拉开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长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侧身让过,十八阿哥已经冲到门口扮着鬼脸,嘻嘻笑道:“米师傅,慢走慢走。” 到底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天真淘气得紧,不过都已是傍晚,还逼着这么小的孩子学习,实在也很不厚道。 胤衸这时也已看到我了,笑容一僵,有些惊诧,“你是谁?” 我上前行礼,“下官孟清诺,见过十八阿哥。” “孟清诺……”他喃喃念着我的名字,嘿嘿一笑,“哦,金科状元就是你啊?” 我微微有些惊奇,“十八阿哥知道下官?” “本来不知道。”他眼珠骨碌碌一转,“不过有两次看到父皇对着你答策问的答卷,沉思不语,我好奇就向他问了你。” 我不禁有一丝欣喜,看来我在答策问中所提的一些思想观点和举措还是引起康熙思考了。心中正在暗喜,他又向我调皮地一笑,“你能当状元,那定有些本事了,你跟我进来。”说着往屋里走去。 我跟着他进去。他指着书桌上厚厚一叠纸,狡黠地笑道:“你帮我把功课做了。” 我微微苦笑,上前看了一眼他的那些功课,最面上的一张纸写着:张三家养了二十三只鸡,李四家养了三十二只鸡,问这两家总共养了多少只鸡。我又翻着第二张纸,题目是白家村有十一户人,每户人家养了十只鸡,问白家村总共有多少只鸡。 再往后看,我满头都是冷汗,基本是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也不难,但这些题目除了鸡还是鸡,换了谁都会烦死了。忽然想起康熙自己对自然科学是很有兴趣的,只是那个时代,儒家道学才是主流,他现在找了人教胤衸数学,对这个皇子还是有特别的喜爱的。 “功课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官是不会帮着做了,”我看着他淡淡一笑,“不过下官可以教十八阿哥做。 ” “你凭什么教我?”他不服气地冲我吼道,“你就是会写一些问政论道的文章,你可敢跟我比写词作赋?” “下官入南书房侍值,就正是为写词作赋来着。”我还是淡淡微笑,“此时早春入夜,不如就以春夜为题,写一首词如何?” “好。”他一口答应,想了片刻,立刻挥笔而就。 在太后大寿上,我就看出这个小孩子特别偏好文学,而且又好争强斗胜,若是不能让他心服口服,他也不会甘心让我教他,当下左手执笔,挥毫写下: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我是盗窃了清代一位有名的女词人顾太清的《早春怨·春夜》,不过那位词人是康熙以后年代的人,我也剽窃得很放心。这一写完,他瞧得眼都直了,不发一语,半晌咬牙道:“好,算你厉害。” 我还以为小孩子再怎么说也要耍耍赖,没想到他真的愿赌服输,还很有气度,心中对他又多了两分喜欢。 “那些功课我都会,只是讨厌那个老先生唠叨才不想理他。”他面上还是有着一丝不服气,斜眼瞪着我,“你能教我什么?” “还是说数学吧,十八阿哥能不能一口说出六十五乘以六十五、八十五乘以八十五、一百八十五乘以一百八十五的答案?”既然康熙喜欢自然科学,那还是从数学入手最好了。 “这……”他惊奇地看着我,“这连米师傅也不能一口说出吧?难道你能?” “下官不能,也不敢说出来了。” 他双眼放光,忽然跳起来拉住我的手,兴奋地道:“那你快教我,快教我。” 这种个位为五,十位相同的两位数乘法速算是有诀窍的,只需将十位数加一,再乘以十位,作为最后答案的高位,再在低位添一个二十五就行了,六十五乘以六十五,就是六加一,乘以六,四十二作为千位和百位,十位个位补二十五,最后就是四千二百二十五,一口就能得出答案。 这是我小学奥林匹克数学里学的,忽悠这个十八阿哥还是足够了。他很聪明,我举了两个例解释了两遍,他很快就领悟了,兴奋得又蹦又跳,“太有意思了,明天我就用这个考米师傅,他准答不出。我不要他教我。” 他哈哈笑着,目光转向门边,笑声一顿,“八哥……” 第108章 第一〇六章 谋算 他这一声“八哥”令我猛然一惊,深吸一口气,才保持了平静,缓缓转过身,胤禩淡青色的身影立于门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心又怦怦乱跳起来,硬着头皮走上前,“微臣孟清诺拜见八贝勒。” “嗯。”他语声平淡,不再理我,走进屋去。 我暗自松了口气,他一点也没认出我,连听到孟清诺三个字也没一点反应,应是日前沐晨风已经对他说过,忽然冒出的这个状元和他们以前认识的孟清诺不是同一个人。 “八哥怎么到这里来了?”胤衸一边藏着他未完成的功课,一边笑嘻嘻地问。 “刚到乾清宫给父皇请安,”他装作没看到胤衸的小动作,目光移向别处,笑了笑,“看到这边灯还亮着,就过来瞧瞧是谁还没有下学。” “八哥……”胤衸有些不好意思,又一脸无辜,“米师傅走了,没人教我。” 我暗暗好笑,小孩子真是可爱,明明是他把那老先生赶走了。 “嗯。”胤禩淡淡笑着,也不拆穿他,“饿了吧?先去吃了饭再来,八哥教你。” “好啊。”胤衸有些意外,但却似很开心,“那八哥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十八阿哥这一走,我忽然紧张起来,正准备告退,他却背对着我淡淡道:“关上门,过来。” 我怔了怔,他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对着从前那个叫林芷陌的小宫女,他没那么厉害就识破我了吧?我可还是易了容的,而且声音也变了,他怎么可能认出我? 颤抖着手关上门,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一步一步走过去,却不敢走太近,离他还有三米远停了下来。 他伫立书桌前,似在看着我之前给胤衸讲速算的草稿,仍未转身,“你很想到尚书房,是么?” “微臣不敢。”我一颗心跳得更快,那都是多久前对着他才有这种被试探的压迫感了。 “翰林院不参政,纵然到南书房行走,那也只是写诗作画而已,当不是孟大人之志。”他忽然转身看着我,面上又带着从前那种很虚无缥缈的笑容,“但是到内阁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南书房,还是尚书房,都只是孟大人进入内阁的跳板吧?” 我心头一震,只是教了十八阿哥一个速算诀窍,就被他一眼看穿了目的,他那读心术真不是一般的可怕。强压下心头惊慌,微垂了头小心答道:“今日只是意外,误入尚书房……” “无论是不是意外,十八弟定会缠着皇上招你入尚书房教他读书了。”他打断我的解释,淡淡笑道,“将来入了内阁,你又有什么打算?” “微臣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他的笑容几乎消失了,声音一沉,“那你现在想一想,你是希望我日后叫你孟大人,还是二弟呢?” 我猛然一惊,他这是挑明了问我立场,但我要打入四爷党内部,只有与他越对立,才越能得到太子和四阿哥的信任,现在还不是与他相认的时候。我故作惊奇,“二弟?不知八爷此言何意。” “忘了么?三年前的结义?”他紧盯着我的眼睛,淡淡嘲讽,“你终于肯现身了,那何不将话讲明?” “想必八爷认错人了。”我继续否认,“日前沐将军找过微臣,微臣已经讲明,微臣原名叫孟元泽,只是机缘巧合改成了孟清诺,微臣祖籍……” “不用背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一冷,打断我道,“孟元泽的那些经历,我都知道。” 我心中苦笑,他果然是查过孟元泽的,但是那个人真实存在,我只是在他死后冒充了他,而且连样子都模仿得一样,根本没什么真凭实据说我不是他。 我暗吸一口气,接着道:“既然八爷早已查证,那还有何怀疑?” “怀疑么?”他忽然笑了,“孟元泽前三次乡试,与最后一次乡试、会试、殿试比较,那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的水平,笔迹也差太多。” 我愣住了,他竟然还去调看了孟元泽从前的科考答卷?但这也不能绝对说明什么,我强装镇定地道:“人当然是要不断进步的,正因为吸取了前几次考取不中的经验教训,所以后面有所提高,有何奇怪了?” “奇怪的就是——”他拉长了声音,忽然向我走来,脸色一暗,“孟元泽敢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辩驳么?” 我不禁向后退去,心中暗叫糟了,我好像忘了进入角色,平时陌儿对他可就是耍赖、撒娇、使性子惯了,有理没理都要强争,此刻我扮演这孟元泽应当放低姿态解释才对,我怎么用那种口气和他说话了? “继续说啊。”他嘴角浮起一丝讥诮,“怎么不说了?” 我已经退到门边,这一急,更不知道说什么,只紧张地盯着他。 他没有继续逼近,在我面前一米处停下,淡淡一笑:“孟大人会不会后悔三年前游湖的时候写过一篇《盛世歌行》?与方才那首《早春怨·春夜》的笔迹可是一致的,和后面几次科考答卷上的字迹也是一致的。” 他竟然还记得我三年前用左手写字的笔迹,看来是赖不掉了,我轻咳了一声,“对,八爷没有认错人。” “现在还叫八爷么?”他脸色转冷,嘴角的淡笑也消失了。 “是,八爷。”我一点也未犹豫地答道。不能叫大哥,孟清诺的出现,就不是为了站在他的身边。 “无所谓了。”他神色平淡,声音却一冷,“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但是我要知道陌儿的下落,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我又是一愣,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孟清诺要和他作对,他可以不理不管,他只要找到我? “孟大人——”他的语气已有一些不耐烦,“我要知道陌儿在哪里。” 我回过神,一笑掩盖过心里的不安,“我还没有向八爷要人,八爷反倒问我要人了?” “你是说……你没有带走她?”他目光一敛,似想看出我话里的真假。 “没有。”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肯定地答道。 他又看着我半晌,“好,我当你所说是真的。” 还不等我松口气,他忽然又冷冷接着道:“孟大人,有句话我想说在前面,你有你所维护的人,我没有意见,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但是,你不要将陌儿牵扯进来,我们的事,我们了断。” “八爷放心。”我微微一笑,“小陌是我的妹妹,我还能对她不好么?” 他轻哼了一声,淡淡笑道:“好,我让你进内阁,看你又能做出什么来。” 我怔了怔,心中顿时又百味杂陈,这样自信的胤禩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他也太轻视我了吧?此时他已经知道我想从十八阿哥那里入手,借尚书房入内阁,应是能破坏掉的,他不会只是要向我证明他可以完全无视我?还是他心里已经设了很多的套等着我,等着我未来背后的四爷党? 猜他的心,我从来都感到很吃力。但是我不能向他坦白,若是让他知道我是谁,四阿哥那么精明的人定能看出我们演戏的破绽,只有让他完全不知道,才可能消除四阿哥的戒心。瞧着林芷陌的份上,他应该也会给我留条活路,这一点我还是很放心。 出了宫,先去了翰林院,准备拿一卷文书回家誊抄,虽然去南书房侍值,但翰林院里该做的工作却是没人帮我做的。 经过苏掌院那里,远远看到房里还透着灯光,往常这时他已经走了,我心中有些好奇,既然他还没走,那我再去感谢他一番,搞好关系不是坏事。 刚到门边听到屋内似乎有争执,我躲在外面仔细一听,才是潘学士对让我去了南书房一事很有意见,这么晚了还找着苏掌院理论。再听了片刻,那意思基本已经清楚了,他还是觉得我心术不正,太重功利,不应让我那么快去南书房,而他更欣赏年羹尧的才品,觉得就算吕宝文忽然病倒,那也该让年羹尧替补进宫。 这个潘学士,果然眼力不差,我的确是心术不正,而年羹尧,我也暗中观察了几日,的确很有才能,绝对是能出将入相的人物,原本还打算入了内阁再来对付他,没想到眼前还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提前让他出局,废掉雍正一臂。 让他们继续争执,我转身离去。回到住处,林紫寞已在等着我,还没让我坐下喝口水,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今日已经见着了皇帝,我们的事……” 她还真是消息灵通,但是她想问题也太简单了吧?我没好气地打断她,“你以为刺杀当今天子像买菜那么容易?我还没有见着他。” “怎会没见着?”她不相信地看着我,“你不是去了皇帝的书斋么?” “我是去了,可是他没来啊。”我无奈轻叹,“你别催得那么急,月底之前我一定会有所安排。” “那你记好了。”她冷冷警告我,“你若是耍什么花招,断魂蛊发作起来,可不要怪我们心狠。” 她说完起身欲走,我叫住她,“等一等,我也有条件。” 她诧异地看向我,“你说。” “我给你们时间、地点、路线,保证你们能够顺利见着皇上,但你们若是失手,追查下来,南书房的人恐怕都难逃嫌疑,你们总得给我留条后路。” 她更诧异地看着我,“你要怎样的后路?” “我知道你们这一行被抓住了通常都是服毒自尽。”我扫了她一眼,轻声一哼,“但是这一次,若有人失手被擒,他死不死我不管,但是他死之间,得招供一个地方出来,我会在那里做好布置,而你们要配合演一场戏,表明那就是你们的一个据点,我会保证你们全身而退。” 她沉默不语,似在思考我的话。 我看着她一笑,“你慢慢想,你若答应,我们就继续,否则,你不给我留后路,我也不敢帮你们做这么凶险的事。” “我做不了主。”她沉默片刻后道,“我会将你的条件向主上说了,请他定夺。” 我送她出院门,悠悠笑道:“其实等不到月底,这月中旬就差不多了,你让你那主上快些决定。” 她又疑惑地看了我半晌,匆匆走了。 第二日,吕宝文的腹泻还没好,继续在家休息,我也称病,未去翰林院,潘学士果然让年羹尧代替吕宝文去南书房侍值。 我和吕宝文病了五六日,手里的事情积压了一大堆,他病好后还要去南书房侍值,我自己的事都赶不完,更无暇做他那一部分工作,只好向潘学士要一个人来帮忙,意料之中,他叫来了年羹尧。 平日里我主要负责校对文书,而吕宝文则主要是负责录书,现在录书的事就交由年羹尧接替。 这样过了几日,宫里来人,宣我进宫,康熙终于要召见我了。 第109章 第一〇七章 护驾 乾清宫里,我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微臣孟清诺叩见皇上。” “平身。”那个声音和从前听到的一样,宏亮又威严,简短二字在空阔的乾清宫中,带着回声传入耳中,更多了一分神圣的色彩。 “谢皇上。”我站起身,目光平直地望去,几根粗大的柱子撑起高高的屋宇,人在那样大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渺小。更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袭来,这里冷肃无声,一个人时,当是最能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暖炉再多,空气也是冰冷的;屋宇再高,人心也是压抑的。任城外马乱兵荒,这里也是死一般寂静的。 但是,我还是想有朝一日,胤禩能在这里,能坐上那所有人争得你死我活的龙椅。因为只有这样,命运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殿上牌匾下,雕龙图案闪着金光,之下是同样闪着金光的宝座。那个被后世神化了的千古一帝坐在上面,从我那远远的角度看去,他的面庞都像是在反着金光。 对上他的目光,我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这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是从前看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看着我,而此时,当他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时,还是感觉到一丝紧张。 “你上前,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九五之尊专有的威严。 我暗吸一口气,平复了紧张的心情,从容走上前去,抬起头,眼眸微垂。 “果然是一表人才。”他的笑声有一种直上云霄的穿透力。 我又微微垂头,表现出谦逊的样子。 “知道朕今日为何召见你么?” 就算知道我也不敢说呀。我将头垂得更低,小声道:“微臣不知。” 他哈哈笑了一声,“你在策问中的作答,给朕的印象很深刻,治国治学正是需要这样有远见卓识的人才。” “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我倒真有些惭愧,只因是从未来回来的人,才会有那所谓的远见卓识。 “朕更是没有想到,你不但政论见解独到,文才出众,对算术还有一番造诣,你教胤衸那速算诀窍,可是自己琢磨?” “是。”我又厚颜无耻了,正色道,“生活之中,随处皆有规律,不止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就以后有机会再说了,这会儿说多了怕弄巧成拙。 他“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朕命你从即日起,进入尚书房,暂时与米鸿安一起,教胤衸算术。翰林院方面,你还是挂职在那里。” “是。”我心中大喜,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给皇子选老师是很重要、很慎重的事,我都没有经过什么考核,这么快就让我进入尚书房,虽说只是暂时,但已是很破例了。料想十八阿哥在这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其实在过去,什么都要讲规矩,按规矩行事,康熙纵是对我策问的作答相当满意,还是只授了我翰林院修撰一职,他说我有论政之才,却偏偏将我安放在翰林院这个只攻文学的地方,皆是因为一切都有规矩。而今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仕途之路,漫漫长远兮,我还将上下而求索。 接下来他随意问了我几句家里的事,表示了君王对臣子的关心,就让我回去了。 之后每日很早就进宫去,很晚才出宫。大部分时间是由一个教授汉文的张师傅讲四书五经,然后很少一部分时间才是米师傅讲算术,我基本就是给他打打杂,可以视为透明人。但是胤衸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会教他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也陪着他玩,他很听我的话,做功课也不再闹别扭。皇上每日都会来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我也只是适时适当地表现一下,加深下他对我的好感就行了。 几日后的一天戌时,和往常一样,守着胤衸做完功课,他下学走了,我继续在那帮着米师傅整理书本。 忽闻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嘈杂的人声中似夹着一两声“抓刺客”。 米师傅紧张地往里屋躲,还一个劲儿地冲我小声叫道:“小孟,快将门关好。” 我不理他,夺门而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宫里的侍卫都匆匆集结,我也紧跟在众人身后。从乾清门往乾清宫一路上都横七竖八摆着尸体,此时天已渐黑,呼呼的风吹着屋檐下的宫灯,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一不小心脚下就绊着一人。 到得乾清宫大殿,我隐身门外向内张望,只见十多名穿着紧身黑衣、蒙着面巾的刺客已经攻入殿内,阻断了东西暖阁的入口,将皇上和二十多名侍卫逼到了中间。 刺客中一人挥舞着大刀,刀光在他身周好似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以一敌五,毫无败相,看那身手,绝对是叶阑宇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也有一条熟悉的身影,轻灵的身法,游走在三名侍卫之中,长剑挑起一片剑花,挡着她的人就有一人捂着手腕退下。 其余的刺客虽然没有叶阑宇和林紫寞那么好的功夫,但是也与宫里的一等侍卫不相上下,而且他们有备而来,手中不知藏着什么,冷不防手一挥,扬起一片烟砂,又有十余名侍卫倒在地上。 这样的刺杀速度实在是太快,一路杀进来,皇宫里另外的侍卫还来不及赶来,他们已基本控制了局面。 殿内所有的侍卫都在与刺客缠斗,林紫寞瞅着空隙,刷刷三剑,逼退身前两人,纵身跃过,我知道她是冲着康熙而去,慌忙冲入殿内,穿过刀光剑影。康熙已经被逼退到墙角,人群中“护驾”的喊声充满了惊慌,拿身体挡在前面的两人都已被林紫寞斩于剑下,就在她一剑刺出的刹那,我冲了过去,挡在康熙身前,剑锋的冰凉穿透了肌肤,浸入血液。 只听“铛”的一声,肩胛下的疼痛没有加深,剑气的冰凉忽然消失,睁开眼,林紫寞的长剑已被一只银钩钩住,银钩上缠着银丝,银丝的另一端,伸向大殿外,握在沐晨风手里。 只是一眨眼工夫,他的身影已到了我面前,将林紫寞逼退。与此同时,又有几十名侍卫涌入殿内。 叶阑宇大吼一声,发狂般地挥刀乱砍,刀光过处,血点飞溅。他飞快地冲到林紫寞身边,护着他退向最近的西暖阁入口,他们似对沐晨风极为忌惮,见他出现,知道已经事败,无心恋战,忽然穿入西暖阁,依稀听到破窗声,沐晨风已追了去。 我这才想起还要装重伤,按着伤口摇摇晃晃倒下,顺便捅破衣服内藏着的血袋,顿时鲜血染红了衣服。康熙蹲下身摇着我,方才被那么多刺客围着都没有变下脸色,此刻声音却有一丝慌乱,“孟卿家,你怎样?” 我装作极为虚弱,“只要……皇上没事……就好。” “快传太医!”他冲着人群吼道,忽又紧握着我的手,“你护驾有功,朕一定重重有赏。” 这个时候说有赏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好像我死了还要追封我为烈士的感觉。不过要是没赏,我也不会冲过去挡剑了。 太医来替我把脉,说我没有大碍,伤的也不是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气血虚弱。 所有刺客,除了叶阑宇和林紫寞逃了,其余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活捉了。这一闹就到了夜深。 皇上令人送我回去。到得住处,已是子时。 “小玉,小玉。”我走入后院,高声叫她,想让她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推开门,一条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面前,还不等我看清楚,只觉肩上一阵剧痛,他已捏在我伤口之上,将我一拽一推,我被摔倒在地上。 小玉将灯点亮,我才看清摔我那人正是叶阑宇,不见林紫寞,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我挣扎着爬起,忍着伤口的疼痛,往屋内退去,声音却不禁有些发颤。 “死丫头,你竟敢算计我们。”他忽然一步上前,抓着我的头发用力一扯,将我的头往墙上撞去。 眼前金星直冒,被这重重一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伸手往头上一摸,只觉黏黏的,手在眼前,却看不出血的颜色。 “死丫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的语声好似已经疯狂,抓着我头发的手还没有松开,再次按着我的头往墙上撞。 不知是两下还是三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恶心的感觉一直压在喉头,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堂主。”小玉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梦中般恍惚,“你瞧她那身子骨,弱不禁风的,你这般打她,恐怕会打死了她。” “打死又如何?”他近乎咆哮,但抓着我头发的手却松开了。 我头痛欲裂,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他重重一脚踢在我肚子上,我失声惨叫,痛得蜷起身子,浑身抽搐。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的狠辣加诸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人。如果我今日没有死,那往后也是活在他的噩梦里。 他又提起脚,我闭上眼。却听一声尖锐的厉喝,“你在干什么?” 他的脚刚沾着我身子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能成像,只感到头上的血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一个模糊的影子移了过来,蹲下身抱我坐起,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我浑身抖个不停。她替我擦着脸上的血,冷声叫道:“小玉,倒杯热水来。” 听那声音,似乎是林紫寞的,但是她近在眼前,我却看不清她。 热水到了口边,同时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也塞了过来,我闭紧口撇过头。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了,“止痛的。” 我张开口,她喂我服了,抱我上床,一边替我止头上的血,一边厉声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讨厌我什么?我想冷笑。却听叶阑宇负气的声音,“什么?” “武力不是你这样滥用的。”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你可以一刀杀了她,但是你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你可怜她?”叶阑宇的声音也充满了愤怒,“那我们死的那些弟兄们就该死了?” “你问清楚了吗?”林紫寞大声道,“你问清楚了是她出卖我们的?” “问?我向谁去问?”叶阑宇比她更大声,“本来已经可以得手了,沐晨风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还不是她和沐晨风串通好了设局让我们钻?” 林紫寞扶我坐起,轻声道:“现在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服了她那止痛药,此刻已经好受多了,但头仍然很晕,闭着眼,微微冷笑,“这能怪我么?你们整日监视我,我都没机会和他相认,我怎会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出现?” “谁知道你们在宫里有没有相认?”叶阑宇冷哼道。 “我是在尚书房,那是他能出入的地方么?”我还是冷笑,“你们今日进宫见识了,那是能到处乱走的么?” “你不是一直在监视沐晨风的动静吗?”林紫寞也微微冷笑,“你怎会不知道,她进宫的这几天,沐晨风都没有出过将军府?她们怎么密谋?怎么合计?” “这……”叶阑宇一时语塞,默不作声。 “那我来告诉你。”林紫寞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这几日沐晨风旧疾复发,在将军府修养,连早朝都没有上,是皇上关心他,才召他觐见。今晚只是凑巧,是意外。” “凑巧?有那么巧?”叶阑宇哈哈大笑,“谁告诉你的?沐晨风?” “是他。” “你相信他说的。” “我相信。” “你为什么相信他?” “我就相信。” “你是不是疯了?”叶阑宇气得大叫,“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场了?” “我没有忘,我只是就事论事。”林紫寞冷声哼道,“今夜失手,你拦下追兵让我先走,但是至太和门的时候,我又被大批侍卫围住,是他假借与我动手放我走了,他没有打算杀我们,如果今夜真是他计划谋算,他不会放我们走。” 到这一刻,我的眼泪才流下来,晨风,果然还是他算无遗漏,他知道我的处境,知道他们会找我麻烦,才会去放走林紫寞,或者他对林紫寞也是同情的。 “就因为交手几次,放你几次,你对他动情了,是不是?”叶阑宇的语声里克制着强烈的醋意,“你竟然讨厌我,欣赏他?” “我和他是敌人,但是我也欣赏他。”林紫寞冷淡地说道,“欣赏他有所为,有所不为,欣赏他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胸襟。他从来不会仗着武力欺压弱小,他不是打不过你,他只是放你生路,有能力杀人不算什么,难的是有能力杀人却不杀,我就是欣赏他。” 我怔住了,这是林紫寞评价沐晨风的话? 叶阑宇似也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你疯了,你真的已经疯了。” “我是疯了,跟着你疯了那么久。”林紫寞似乎笑了,笑声有些凄凉,“他今日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那个男人真的爱你,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身陷险境。” “寞儿……”叶阑宇的声音软了下来,“他是在挑拨我们。” “也许是,也许不是。”她起身往门口走,声音冷淡,“该回去复命了。” 他们走后,我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因为我护驾有功,康熙升我为内阁侍读学士,从四品官员,即日就上任了。 第110章 第一〇八章 审问 虽然现在还是没资格上朝,但已经迈出政治生涯的第一步了。 那时候京官与地方官员无论品级,都可以通过奏折向皇上奏陈事务,一来这样很快捷,二来也便于保密。但同时,仍保留了明朝的题本制度,中央与地方上下沟通的正式公务文书,仍要走内阁的途径。 凡地方各级军政衙门官员及盛京五部上呈的题本,一般由通政使司检阅了以后转送内阁,而中央六部及在京各衙门上呈的题本,则直接上交内阁。 题本到了内阁,若是汉文题本,先要译了满文,贴在汉文之后,再送到汉票签处拟写供皇上批阅选择的处理意见。这时是由侍读学士校阅汉文,内阁学士拟写汉文草签,再送满票签处,同样拟写满文草签后,将满汉合璧草签呈大学士总校。校定草签后,发还满、汉票签处缮写满汉合璧的正签。再送批本处进行登记,之后送内奏事处接收。 我初到内阁,还只是一个侍读学士,只能做校阅题本的工作,还没资格拟写处理意见。但是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先了解国情才是最重要的,每日我都能看到从全国各处,包括中央发来的题奏,知道全国上下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过去没电视、没广播、没网络,内阁这个地方相当于新闻中心了。而且我也很虚心地跟着我那上司学习,看他是怎么拟写票签的。 每天我会将所校阅题本的大致内容都记录下来,回住处后拟写奏折,主要是将全国各处重要的事归纳总结,做一简要汇报,再发表下自己的意见,上呈皇上批阅。新闻最重要的是时效性,内阁的那些流程实在是太繁琐太慢了,一个题本要翻译,校阅,写草签,再校阅,再写正签,最后登记发送,都猴年马月去了。而且一个题本废话连篇还只说一件事,效率也太低。 从康熙每日批复我的奏折看,他对我的工作能力相当满意,批复完了之后总跟着几句赞扬。 如此几日,我再次破格晋升了,被提拔为内阁学士。二十天,由从六品官变为从二品,官服还没穿脏又换新的了,坐着火箭飞升的感觉可太好了。对有备而来的人而言,差的只是机遇。我很感激翰林院的苏掌院,他给了我那个机会。他知道我会脱颖而出,但是他也想不到我会升得那么快,那么快就与他并列立于朝堂之上了。 在那里看到的,就少不了叱咤风云的人物了。对我这个考了二十年都没考中举人,却忽然高中状元,从翰林院修撰,至内阁侍读,一路飞升至内阁学士的人,大家惊叹之余,却更多猜疑。不知是将我视为神话一般景仰,还是把我当做怪物一般避让,两日下来,竟无一人与我亲近,连从前很赏识我的苏掌院,也似疏远了,也许我的升迁速度令他觉得害怕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已经感觉到许多道观望的目光。 现在虽然已经入了内阁,但康熙也没说撤了我尚书房的差事,所以办完内阁的公事,我也会去尚书房辅导胤衸的功课。 上一次的刺杀令康熙大为恼火,已经令刑部尚书扎库塔大人严审抓住的刺客,而令武英殿大学士马齐彻查行刺一事是否与义火教有关,责令要将党羽一网打尽。但是刑部用尽办法,也不能从那些刺客口中探得一点消息,而马齐这一边也毫无进展。康熙每次来尚书房的时候总是心烦意乱,我知他心烦何事,但这种可能惹火烧身的事,他不找我,我也不可能去主动为他分忧。我只是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让他对我更加信任,他迟早会找我。 果然,一日刚准备离开尚书房出宫去,太监李德全走了来,对我恭恭敬敬的,“孟大人,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往乾清宫去。” 我也客客气气地对他,“好的,李公公请。” 他提着宫灯,领着我往前走。 第一次站在乾清宫的大殿,觉得冷,高处不胜寒的冷。第二次站在乾清宫,觉得乱,满眼厮杀的乱。这是第三次,又站在那空阔的屋子里,看着那一身华丽,面容却已明显衰老的康熙皇帝,竟已没有任何感觉。 我向他跪拜行礼,他的声音仍很宏亮,但又似带着一丝疲惫,“平身,赐坐。” 我慌忙道:“谢皇上。”站起身,在李公公给我安排的座上小心坐了。 他向李德全微微挥了挥手,李德全便退了出去。 “孟卿家的伤可有好些?”他关心地问。因为觉得历史上的他对胤禩太绝情,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对他排斥,但他这句话,我感觉还是真心的,那种关怀的语气让我觉得有一丝温暖,五十多岁的老人的关怀,普通的关怀,与君臣无关。不知道胤禩是不是特别想听到这样的语声,只是父亲的声音,与君臣无关。 我起身答道:“谢皇上关心,托皇上鸿福,微臣的伤已经好了。”我中那一剑本就只是皮外伤,真正的重伤是被叶阑宇打那一顿。 “嗯。”他笑着点头,“坐吧。” 他的笑容让我放松了些,回身坐下。 “知道朕为何召见你吗?”和第一次召见我的时候一样,又是这样的问话。 “微臣不知。”我也还是装傻,不能表现出这一切都是在我预料之中。 “日前刺客行刺的事,至今仍未查出头绪。”他轻叹了一声,“那帮贼人一日不铲除,朕也一日不得安心。” “贼人?皇上是说逃掉的刺客?”我继续装傻。 “不止。”他声音一沉,“朕怀疑是一帮想要反清复明的人,而且朕更有另一种担心,就怕不是反清复明。” “皇上的意思是……”我装作不敢猜测,顿住口不说。 “所以这件事若是查不清楚,朕是寝食难安。”他也没有明说出来,但令他寝食难安的事,当然就是比反清复明更可怕的皇子谋刺他。 当皇帝真是累,防外人不说,还要防自己的儿子,那一刻我竟有些同情他。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林紫寞他们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照理说皇上一死,就是太子继位,唯一得利之人只有他,想不怀疑他都难,只怕康熙也是有这种怀疑的。连儿子都怀疑,这世上哪还有他可以信的人?终日惴惴不安,实在憋不住了,竟找我商谈,而今对我实在是很信任的。我心中明白这样的信任来自哪里,不是我治国治学的才能,是我命都不要地为他挡剑,就算我也不可靠,但是也没比我更可靠的人了。 “马大人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算是宽慰他道。 “哼!”他微微冷哼,“查了几日,一点进展也没有,真不知他是在干什么。” “刺客行事老练,部署周密,要彻查清楚,恐怕也需时日。”马大人是八爷党,我还是要帮他说话。 他又叹了一声,似很烦恼,“孟卿家可愿为朕分忧?” “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我顿了顿,为难地叹了口气,“但是此事微臣也应是被审之人,实在不能受命审理此案。” “孟卿家何出此言?”他诧异地看着我。 “微臣以为,第一次进宫的人,莫说要躲过侍卫哨卡,就算无人阻他,他也未必能找到皇上住在哪。好比微臣第一次到南书房侍值,本要出宫,却走错了路,走去了尚书房。就算刺客不似微臣这般不中用,但他们如何能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在乾清宫,什么时候在宁寿宫,什么时候在南书房,什么时候在尚书房?为何能那么准确一路杀至乾清宫?” “孟卿家真是说到了朕的心里。”他兴奋地一拍桌子,“朕也觉得一定有熟知宫里情形的人暗中相助刺客。”他微一沉吟,继续道:“能够熟知朕起居规律的,那都是朕身边极为亲信之人,这……”我猜他多半又怀疑到自己那些儿子了。 “也未必是亲信之人。”我淡淡笑道,“好比微臣在尚书房呆了几日,大致也知道皇上哪个时候会到尚书房了,而且乾清宫离南书房和尚书房并不远。” 他默然片刻,忽然高声道:“来人。” 李德全一直在外候着,此刻慌忙进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去通知马齐,即日开审近日到南书房、尚书房待值之人,还有翰林院相关人等,让太子、郡王、贝勒都去听审。” 我心中苦笑,他让这些成年儿子都去听审,那是不单怀疑太子,也怀疑是其他的人陷害太子,想从他们听审的反应中寻找端倪,果然是老谋深算。不过这事铁定与胤禩无关,我也放心得很,同时我倒也想看看太子对审理刺客一事的反应。 大审当日,我被带去了武英殿,大学士马齐坐大殿上方,左侧一排座位依次坐着太子、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和胤禩。 右侧座位则是安排给所有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有受审的官员,包括最近这批在南书房侍值的人、翰林院两大掌院、侍读学士潘如哲,还有我和年羹尧这两个代值的人。 因为人太多,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座位,在这里面,我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官位最高,都是从二品,而我是内阁的人,所以将首座安排给我,苏掌院坐我旁边。 抬眼正好看到太子和大阿哥,他两人神色都有些紧张,我暗暗好笑,太子自己肯定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他嫌疑最大,他是最想今日审一个人出来,好洗脱他的嫌疑。而大阿哥紧张,估计是因为曾经找过林紫寞他们行刺太子,怕把当初的事审出来。不过这次的事也难说和他没有关系。 胤禛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峻面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五阿哥和七阿哥显得有些无聊,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无辜,似乎不知道把他们叫来做什么。 还是最喜欢看胤禩,一副无所谓的看戏表情,笑得云淡风轻。 马齐主持审理,从所有安排去南书房侍值的人开始,然后是代值的年羹尧,再之后是潘学士和翰林院两大掌院,从一早到下午,中途吃了饭立刻接着审。审年羹尧的时候,我留意到胤禛神色有一些变化,虽然这个时候的年羹尧还不太起眼,也不知是否已经暗投了他,但年家所属的佐领是他的人,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在京为官二十多年,虽然为人低调,却是他为数不多的在朝门人,几年前告老辞官,或许他已经将眼光放在了其儿子年羹尧身上。 马齐审案相当认真,让每一个人都详细交代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干了什么,连上茅房这样的事也不放过,一一记录在案,几十个人,吃喝拉撒的废话占了大半,七阿哥甚至在堂上睡着了。到酉时的时候,只剩下我还没有审了,太子紧张了一整天,此时已经很疲倦了,而且审到此时也没觉得谁有问题,他就更担心紧张。 我看出马齐有些为难,主动站出去道:“下官与马大人都是内阁的人,理应避嫌,不如由太子及众郡王贝勒一起审理。”内阁有三殿三阁,他是武英殿大学士,与我并不同殿,也不是我的直属上司,但到底都是内阁的人,未免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还是避讳一下为好。 他也很赞同我的提议,点头道:“好。就请太子主持审理。” 太子怔了怔,好似比马齐更为难,我也看出他的矛盾,自从索额图没了,他的势力弱了许多,一直很想网罗朝中得力的王公大臣,而今我很得康熙看重,他心底是想拉拢我的,只是不敢表现得太快太明显,而今要他审我,却是给了他一个大难题,若是草草了事,又怕自己谋刺的嫌疑更大,若是审得严了,又怕我心怀怨恨,不肯投他。我心中暗笑,当皇帝的不容易,当太子的也不容易啊。 他沉默片刻,声音柔和,“那孟大人也交代一下每日行踪吧。” 这算是很不得罪人的问题了,前面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也照实交代。末了他又转向大阿哥,“大哥,你有什么问题?” 大阿哥对我,和他是同样的心理,也问得无伤大雅,“孟大人到南书房只有一日?” 我点头微笑,“是。” 太子又转向三阿哥,“三弟?”他真是会做人,让每个阿哥都来审我一遍。 三阿哥想了想,“孟大人本是在南书房,怎又去了尚书房?” 这个问题有一点杀伤力,我还是从容答道:“微臣第一次进宫,不熟悉路,本是要出宫,却走错了方向。”这也表明我是一个路盲,那是不太可能向刺客透露路线了。 轮到胤禛,他眼里的光芒带着点点寒意,淡淡问了一句,“刺客行刺的时候,孟大人怎会到了乾清宫?” “当时微臣在尚书房帮米师傅整理文书,忽然听到有侍卫喊抓刺客,微臣担心皇上安危,所以跟着侍卫去了。” 五阿哥和七阿哥都没有问题问我,到胤禩了。 他看着我淡淡一笑,深黑的眼眸里潜藏了巨大的威胁,我的心猛然一跳。 第111章 第一〇九章 陷害 胤禩没有问我,却转向苏成永道,“苏大人,去南书房侍值的人是由谁安排的?” “是由潘如哲潘学士拟定人员,微臣与靖沛大人共同审定。”苏成永站起身答道。 “那潘大人是根据什么来确定去南书房的人?”胤禩又向潘如哲问道。 “凡才品优秀的翰林官,均可被推荐去南书房侍值。”潘如哲也站起身,谨慎答道。 “是吗?”胤禩看着他,淡淡笑容中却似另有深意,“孟大人刚到翰林院,潘大人就能看出他非凡的才品了,潘大人可真是有识人慧眼。”他这话听似赞扬,实则却带着一丝嘲讽,不知是针对潘如哲,还是针对我更多。 “微臣并没有推荐孟大人前去南书房。”潘如哲摇头否认。 胤禩笑了笑,忽然看向我,“那孟大人倒要说一说是怎么去到南书房的了?” 我暗暗心惊,他先前问苏成永,问潘如哲,就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话,他果然是在针对我,而且审我的第一个问题就一针见血。 不过我自信一切设计还是没留下破绽,从容答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日微臣还是翰林院修撰,与另一位修撰吕大人共事,那日午时饭后,吕大人忽说吃错东西肚子不舒服,急着去看大夫,让微臣代他去向苏掌院说一声,微臣到了苏掌院那里才得知吕大人已被推荐去南书房侍值,苏掌院本是要让潘学士修改名单,推荐微臣,但微臣自认为初到翰林院,没有资格入值南书房,因此拒绝了,但是苏掌院说入值之人要立刻进宫,当时少了一人,而他觉得微臣才品尚可,代吕大人侍值一日并无不妥,因此让微臣代吕大人去了南书房。” 我这一番解释并无夸大,是照实而说,就算苏成永、潘如哲、吕宝文这些人在场,也没人能说我所言不对。只是隐去了我前一日偷看潘如哲拟定名单和对吕宝文下药的事实,这样说来,我就完全是无辜的,是吕宝文让我帮他请假,正好遇上换人入值南书房,苏成永非要让我代他,那能怪我什么事? 马齐向吕宝文求证,“吕大人,是这样的吗?” 吕宝文立刻垂首说道:“是如孟大人所言。他是代下官侍值了一日。” 胤禩继续问,“吕大人先前说自己病了好几日,病好后才入值南书房,这之前都是由人代值,那为何孟大人只代了一日,之后又换成年大人了?” 这个问题好像该由翰林院的掌院回答更合适,但他却看着我,我只得继续解释,“因为微臣从南书房回来,与吕大人一样,也病了几日,应是同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微臣也没法去南书房了,微臣也是病好回翰林院才知此后一直是由年大人代值。” “那是由谁决定换成年大人的?”胤禩声音一沉,面上仍是带着淡淡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却好似升起一丝寒意。 “年大人入翰林院多年,德才兼备,是微臣推荐他。”潘如哲好似还有一些自豪地说道。 我有些糊涂了,胤禩好像又不是在针对我,实在不明白他今日问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方才已经审过年大人了。”胤禛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暗,“八弟还有何疑问?” “没问题了。”胤禩淡淡一笑。 我猛然一惊,难道年羹尧果然已经暗中投了胤禛?所以胤禩绕来绕去问了半天,让我费尽口舌解释了半天,其实是想将年羹尧拉出台来?他是在针对年羹尧? 潘如哲一直赏识年羹尧,老是压制我,说我功利心太重,其实我在他面前不知有多谦虚淡泊,我就纳闷他怎么火眼精金能把我看透了,现在想通了,他觉得提拔年羹尧的时机成熟了,但是我忽然出现,怕我抢了年羹尧的机会。这么说来,那从不显山露水的潘学士也是四爷党了,不然没可能那么关照年羹尧,翰林院有才能的人多着。再一想,年羹尧在翰林院多年,却未能出头,从他的才干说,多少有些不公平,而且他还得潘如哲照顾,那个老先生在翰林院德高望重,能盖过他的人,只有掌院学士,那么两大掌院中,必有一人是八爷党。 苏掌院在我升官前后态度微妙的转变,并非无因。或许一开始他赏识我,是打算将我拉拢为八爷党,所以给我机会栽培我,他肯定也想不到我只去了一次南书房,就连续晋升,与他平起平坐了,很有可能那日在尚书房遇到胤禩,之后胤禩找过他,让他不用再在我身上下工夫,他已知道连胤禩出面都没能拉拢我,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同路人了,所以同立于朝堂之上,他才会对我惧怕和疏远。忽然之间,好像想通了很多事,也理清了一些关系,心中大喜。 太子对着我笑了笑,神情还有些过意不去,好像表示他是很相信我的,但是没办法还是要审我这半天。我也对他回以一笑,表示我对他还是有好感的,只等他开口,我肯定就投靠他了。 他看向马齐,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马大人,今日就审到这里吧。” 马齐点头,正要准备退堂,忽然殿外急冲冲走入一人,跪拜行了礼,手中托着一个盒子,双手举过头顶,“马大人,刑部有重要物件呈上。” 刑部来了消息,看样子一个时辰内完不了,我回到座上坐下,等着继续开审。 马齐令人将那盒子呈上,打开一看,脸色大变。太子紧张地问,“何事?” 马齐定了定神,又仔细验了盒子里的东西,这才说道:“是与刺客联络的书信,上面写了行刺的时间和地点,还有各道门侍卫换班时间、人数,另外还附了一张地形图……” “快拿来我看看。”太子顿时激动了,还不等马齐说完,已起身向他走去,几乎是抢过盒子里的书信看起来。 马齐向刑部来的那人问道:“此等物件从何而来?” “今日有一名刺客终于受不住酷刑,招供了他们组织藏身的据点,尚书大人立刻通知了领侍卫内大臣多雷大人,多雷大人令人前往围剿,果然发现大量刺客,而那日逃掉的两名刺客也在其中。一番厮杀,刺客逃掉了,但却在那地方找到了这些东西。” 多雷这个名字好似有些熟悉,我想了片刻,终于想起来,应是叫哈尔吉多雷,曾在那次胤禩的家宴上听九阿哥提起过,以前是沐晨风的部下,经他提携,入了上三旗,到了皇帝身边,我当时还在猜这哈尔吉多雷到底坐到了多高的位置,原来竟是领侍卫内大臣,那是正一品官员。 太子此刻异常激动,拿着书信的手竟有些颤抖,向马齐道:“物证已在,今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大阿哥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失望不自然。这让我又有些看不透了,那所谓的物证是我让林紫寞藏在那里的,而且她也很守信,在官兵查处那地方的时候现身表明那就是他们藏身的据点。物证是我伪造,若真是太子密谋行刺,当不会留下什么证据,那他忽然听到有了这物证,应该是惊奇,或带一些心虚害怕,但他却很激动,感觉好像是终于可以洗刷自己冤情般的激动,难道他真是无辜的?而大阿哥的失望又是为什么呢?太子没嫌疑了,所以他失望? 未等我多想,马齐已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既然皇上下令审查入值南书房的翰林官,正好此时所有人都在,那就验一验各人笔迹……” 太子此刻只想抓一个人出来洗脱他的嫌疑,不等马齐说完,又激动地道:“所有人都写下这句话,‘戊子年三月十六戌时,乾清宫,由西华门入,经熙和门、太和门,后至乾清门’,平日怎么写,现在就怎么写,再将名字署上。” 立刻有人备了纸笔,所有人依次上前将太子念那句话写了下来,交给马齐。马齐处事极为慎重,令所有阿哥一起校验笔迹,将众人方才所写与刑部呈上的书信一一对比。 我耐心等着,忽然众阿哥的目光都向年羹尧看去,太子冷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你。” 年羹尧有些没回过神,左右看了看,太子厉声喝道:“年羹尧,你从实招来。” 年羹尧吓了一跳,倒也好定力,立刻恢复了镇定,“微臣不知所犯何罪。” “你自己看。”太子将刑部呈上的书信向他用力一扔。 他自地上捡起,展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太子向胤祉和胤禛看了一眼,轻哼一声,“三弟和四弟的书法都很不错,你们说那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胤祉沉默不语,表示默认。胤禛神色大变,却也无法否认。 那笔迹并不是我模仿的,而是描摹,当日他暂时接替吕宝文的职务录写史书,我是自那书中将物证上要写的每一个字找出来,临摹写下,便是他自己看了,也会觉得那是他的笔迹。 他忽然跪下,大声叫道:“微臣冤枉,请太子明察。” “冤枉?”太子冷笑,“如何冤枉你了?”恐怕太子这几日一直受康熙冷眼,一口怨气憋了太久,此刻全要发泄在他身上。 “微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微臣真的……真的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 “马大人,”太子沉声道,“事已很清楚,你看如何处理?” “马大人,”胤禛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开口道,“事关重大,一定要查清楚,既然他呼冤枉,不妨再听听他解释。” “马大人,”潘如哲也起身道,“年大人一向品行端正,当不至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马大人,”胤禩淡淡一笑,“行刺皇上那是死罪,量一个小小的翰林官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真的要查清楚。”言下之意,是要把他背后的后台也查出来。 无论年羹尧是主谋还是从犯,都已经必死无疑了,我也不妨装下好人,卖胤禛人情,“马大人,或许年大人真有冤情,不应单凭一纸书信就定他死罪。” 众人一口一句马大人,马齐为难至极,迟疑道:“这……那年羹尧如何解释这书信?” “一定是有人冒充微臣笔迹,陷害微臣。”年羹尧自知解释很苍白,口里说着一定,语气却一点也不肯定。 太子重重哼了一声,“那你说是何人冒充陷害了?” 潘如哲忽然站了出来,“这应该从能接触到年大人笔迹的人查起。”这老先生真是看不清形势地强出头。这事就算拿到康熙那里,他也会信眼见为实的证据,而不是什么不知是何人的陷害,坐到君王那个位置了,就一定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年羹尧被推上断头台已是定局,想保他的人反而是在自找麻烦。还是胤禛沉得住气,竟未再为年羹尧说一句话。 胤禩却说话了,“那就查一查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年大人的笔迹。” 潘如哲的目光在众翰林官面上一一扫过,每说一个名字,那人都是惊慌发颤。最后他目光却在我身上停了下来,沉声道:“还有孟大人。”因为苏掌院曾经赏识我,他已将我视为了八爷党,此时保年羹尧心切,竟针对起我来。 果然一个时辰完不了,又将潘如哲所提到的翰林官都审了一遍,太子已极不耐烦,催促马齐道:“完全是浪费时间,谁也不像会陷害年羹尧。”太子的脾气还是有些暴躁,其实这时他的嫌疑基本已经没有了,不管是年羹尧伏法,还是陷害年羹尧的人伏法,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但他却将几日受康熙的气都发到这里,认定自己受气都是因为年羹尧,真是恨不得立刻斩了他。想来年羹尧应是胤禛自己私下培植的人,太子并不知道他是胤禛的人。胤禛表面拥护太子,其实却另有私心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时更不敢对太子说那是自己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责令马齐将年羹尧定罪。看着这场面,我心里真是乐死了。 还不等我高兴,潘如哲却将矛头指向了我,“还有孟大人未受审,孟大人初到翰林院,本无资格进入南书房,但苏大人却让他去了南书房,此后他也借着刺客行刺一事平步青云,要说嫌疑,孟大人的嫌疑最大。”眼看救不了年羹尧了,他竟疯了咬我一口,还把苏掌院扯了进来,看样子是要与八爷党来一场火拼了。 我向胤禩看去,他仍是淡淡微笑,“如此说来,孟大人真的很有嫌疑。” 好混乱,我好像被四爷党和八爷党夹在了中间,潘如哲以为我是八爷党,此时已不惜与我翻脸对立,胤禩却以为我是四爷和太子一方,也不让我好过。原来还没有成功卧底进去之前就是这么尴尬的处境。 潘如哲继续道:“孟大人进过宫,到过南书房和尚书房,熟知宫中地形和皇上起居,又接触过年大人笔迹……” “荒谬!”我在座椅扶手上重重一拍,赫然站起,打断他道,“潘大人如此污蔑本官,真不知是何居心。照潘大人所怀疑,是本官要谋刺皇上,再陷害年羹尧了?既然本官要谋刺皇上,为何还要为皇上挡剑阻止刺杀?若说本官为了升官发财,冒的风险是不是也太大了?再说陷害一事,本官与年羹尧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他?若说要为刺杀找一替死鬼,本官找吕大人不是更容易?潘大人要弄清楚了,陷害年羹尧得有几个条件同时满足,其一,本官真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其二,他要能进宫,才有熟知地势的可能。而安排他去南书房的是本官么?本官有提过,有说让他代值么?反而,安排他去南书房的却是潘大人。其三,还要能获得他的笔迹。吕大人入宫侍值,无人接替他翰林院的事务,本官有向翰林院各位大人要过年羹尧来帮忙么?反而,又是潘大人让年羹尧来代吕大人录书。那本官是不是应该觉得,这一切都是潘大人刻意布局,只为今日如此污蔑陷害本官?”我怒气冲冲地转向马齐道:“马大人,潘大人的怀疑毫无逻辑,完全是含血喷人,请马大人为下官主持公道。” “潘大人所言的确是毫无道理。”马齐点头道,“来人,将年羹尧收押,听候刑部发落。” 听到这句话,我也放心了,此刺杀一事真是一箭三雕,既让我获取了康熙的信任,飞黄腾达,又除掉了四爷未来夺嫡极强的后盾年羹尧,还让太子与四爷的关系产生了裂痕,就算挨了叶阑宇一顿毒打,也值了。 胤禩淡淡道:“此事还没完,必还有宫中侍卫与年羹尧勾结,他才能知道每道门侍卫换班这些事。” 此事是没完,一等侍卫隆科多,下一个就是你。 第112章 第一一〇章 人鱼 原本年羹尧明年就会迁内阁了,之后会升四川巡抚、四川总督、川陕总督,坐镇一方。而隆科多,现在虽为一等侍卫,但三年后却会升九门提督,再之后升理藩院尚书,兼九门提督职务。若要逼宫夺位,搞定了九门提督这个人,就成功了大半,这一职都是皇帝最为亲信的人担任。康熙驾崩前,隆科多是除皇子外唯一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臣,他在助胤禛继位时起了关键性作用。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四爷党,但还是及早除去稳妥。 刺杀一案还未结束,年羹尧交由刑部继续严审。而这时,胤禛上奏,在湖州长兴县发现朱三太子踪迹。我借着内阁的方便,也查阅以往的题本,知道义火教和天地会曾经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在全国各地展开反清复明的活动。康熙任命我为钦差大臣,让我与胤禛即日前往长兴县,定要将朱三太子缉拿归案。 这要去湖州,是我没想到的,忽然记起沐晨风曾说过,朝廷一直命胤禛在查鬼王门这个组织,他此时抛出朱三太子并非没有原因。想必年羹尧犯案一事,也让他十分紧张,担心查出年羹尧与自己暗中有关系,会遭连累,所以先留后路,奏禀鬼王门受命于朱三太子,将刺杀一事往反清复明上引导,即使年羹尧与刺客勾结,那也是反清复明,与夺嫡争储谋窜皇位无关。若是反清复明,那就不会是他胤禛所指使了。这一招还真是高明。 湖州地处浙江北部,北濒太湖。我们离京,一路南下,先到了太湖。 这次出门在外,他仍是化身顾公子,而随行的官员侍卫都做随从仆人打扮,也未惊动沿途的地方官,没有了繁文缛节的应酬,正是一次轻松的散心之旅。 如果这次江南之行是和胤禩一起,那该多好。一路上我都暗自惋惜,将要打入四爷党内部做卧底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真的对着他的时候,只有种想逃开的念头,根本没有勇气去接近他。他总是眼神很深地看我,话也不多。 夜里的太湖,别有一番美丽。游船上陆续升起灯火,倒映湖中,湖面的火光随波摇曳闪烁,与漫天星光交相辉映。 胤禛让随行的人都回客栈,却留下我,邀我夜游太湖。虽然内心极不情愿,却还要装作很高兴,欣然答应。 他早已包下了一艘画舫,停在远处,周围都无船只,很清静。我们乘了一叶小舟过去,临近湖心,风忽然大了,湖面波浪翻动,我一只脚已经抬起正要跨上画舫,小舟一阵轻晃,我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他在我肘间轻轻一扶,低声道:“小心。”说完他已绕过我,先上了画舫,向我伸出手来。 我微一犹豫,还是将手放到他手上。他稳稳握着我的手,我稍一借力,跳上画舫,立刻抽出手来,小声道:“谢四爷。”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上船头,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近在咫尺,却觉得那么遥远,孤身一人的遥远。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要再往湖深处去吗?那里灯火更美。” “不用了。”我微微摇头轻笑,“镜花水月的东西,只适合远观,走近了,却不再是眼前所看到的了。” 他怔了怔,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孟大人话中好似总带着禅机。” 我能懂什么禅机?在太后那里天天抄佛经,却根本不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哪像他那么会做功夫,时常与得道禅僧参研佛法,在人前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大阿哥行事急躁,胤禩锋芒太露,谁都没他隐藏得好。我淡淡一笑,“四爷淡泊随性,深通佛学,我是班门弄斧,倒教四爷见笑了。” 虽然我也并无嘲讽之意,但他对我这句话却好似有些敏感,微微皱眉,默不作声,转过头,继续看远处沉沉浮浮的灯火。 我走上前去,也静静看着远处,等着他开口,他今晚肯定有话要对我说。 片刻沉默后,他忽然在船头坐了下来,令人拿来鱼竿。 我无奈苦笑,真是沉闷的夜,沉闷的人。百无聊赖,也在他身边坐下来,闭目养神。 他忽然开口问,“陌儿现在好吗?” “啊?”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看着他,他神色平静,手里稳稳握着鱼竿,一眼不眨地盯着湖面。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低沉的声音中似还有一丝无奈,“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我怔住了,心中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是在试探我?他到底知道多少了? “你也不知道吗?”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她不是你妹妹吗?不是你带走她的?” 我更加惊恐,这个事情没几人知晓,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不完全是试探,他已经算是肯定了,我也无法再否认,只好点头道:“是,我送她回家乡了,以后也不会再回京城。” “不再回来了……”他面上冷硬的线条在夜色中淡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失落,又转头望向深黑的湖面,半晌问,“是她自己的意思吗?” 我冷笑了一声,“这个地方留给她的只是遍体鳞伤的伤痕,四爷觉得她还会留恋么?她不过是充当了四爷和八爷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发生那样的事是很给太后丢脸,但念在从前尽心服侍她两年的份上,最多将她赶出宫,可以留她性命,为什么要处死她,四爷当是最清楚原因。” “我现在是清楚了。”他长叹了一声,“越想紧抓住不放,越会失去。争到最后,竟然是毁掉。从前是我执念太深,放不下,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一晚,抱着她坐在湖里,她给我讲故事,我的内心从未有过那样的宁静,我是真的很想往后的每个夜晚,她都能在我身边,像那时那样,给我讲故事,我会相信,故事里面的美好。只是没想到,我越向太后要她,和八弟争得越厉害,最后太后竟不惜处死她来平息争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鱼竿也开始颤动。 “她有向四爷讲过人鱼的故事吗?”我装作不知情地问。 “没有。”他摇了摇头,又看了我一眼,“有何特别?” “倒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我淡淡问道,“四爷想不想听?” “你讲。”他点了点头。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海的女儿》来,“从前在深海里,住着美丽的人鱼公主……” 小的时候看不懂悲剧,也不懂爱情,不能明白美人鱼为什么会化为海里的泡沫。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情窦初开,再看那个从前没有看懂的童话,竟泪流满面。海里的人鱼爱上了陆地上的王子,在一次风暴中救了他。甘心用动听的声音交换,将鱼尾变为人身,去到他身边,但是他却以为是邻国的公主救了自己,将要娶那位公主为妻。美人鱼无法言语,无法让他知道他深深念着的人是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爱上别人。若得不到他的爱,她的灵魂就将消失。她的姐姐为她向巫婆求来了施了魔法的匕首,只要刺入王子的心脏,她就能够得到救赎,重新回到海里,过从前一样无忧无虑、万千宠爱的日子。 “美丽的人鱼看着王子搂着他的新娘熟睡,只是吻了吻他,将匕首扔入海里。”而今说着故事的结局,我的心仍是带着一丝触痛,“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海面的时候,美人鱼化作了海里一团七彩的泡沫。” 从前不懂,因为不懂,所以喜欢白雪公主的幸福,憧憬灰姑娘的幸运,却独独未曾怜惜美人鱼的深情。后来懂了,这世上可以有很多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却绝不会有太多的美人鱼。 我转头看向他,他面上有一丝动容,良久才问,“那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可是并不是美好的结局。” “那是她最喜欢的故事。”我淡淡笑道,“放手,未必是不爱,反而是深爱,才可以做到成全。” “只因是深爱……才可以成全……”他喃喃重复着,似陷入了沉思。 “四爷就当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放下吧。”我希望他放下,我没有想过那一晚说过的话,他会记在心上,会真的想我每一晚都陪着他,给他讲故事。他的内心不能宁静,那是因为他有所求,他想得到的是天下,自然不会有平凡人简单的快乐。就算有一个人每晚陪着他,也不可能让他放弃天下,他的心,永远也不可能宁静。 “我是该放下。”他拉动了一下鱼竿,似有鱼上钩,他起身拉起鱼竿,果然另一头鱼钩上有一条小鱼在挣扎,自空中甩出一串水珠。他将小鱼取下,轻轻抛入了湖里,长叹了一声,“离开紫禁城,她会过得比从前好,我会放下。” “四爷……”我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再也说不出话。 “你入朝为官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又在船头坐下,放下了鱼竿。 终于问到关键的事了,他竟然知道了林芷陌是孟清诺的妹妹这件事,只怕我说什么他都会怀疑。但是他都问了,我只能微笑回答,“当然是为了功名,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是吗?”他面上也没有不相信的神色,不在意地问,“有了功名又如何?” “当初入京科考,的确是想高中,想飞黄腾达,好保护小陌。”我淡然一笑,“只是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太重要的意义了。” “既然如此,陌儿出事以后,你怎不带她远走高飞照顾她?为何还要再入官场?”他神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中却已充满了怀疑。 我脸色沉了下来,“我虽与小陌聚少离多,但我知道她一直是很听话的孩子,绝对不会做失德之事,是谁毁了她一生?我还不能心有怨恨?” “你想报仇?”他脸色一变,震惊的语声中好似隐藏了一丝极难觉察的欣喜。 “那也只是一时激愤。”我轻叹了一声,“当时是被气愤冲昏了头,想着一定要为小陌讨一个公道。可是真的平步青云了,才发现紫禁城不适合小陌,同样也不适合我。” “为何如此觉得?”他侧过脸看我,带着探究的眼神。 “紫禁城的人事太过复杂,难以看得明了。”我又叹了一声,“我已打算办完朱三太子一案,就向皇上辞官还乡。” “可惜了。”他感叹了一声,却也未再多说什么。直接投向他定会引他疑心,本还想以退为进,不料他实在是太谨慎小心,我这一退倒更难进了,看来还是借太子那里下手更容易。 又是一阵沉默,前面忽然缓缓驶来一艘画舫,正对着我们而来,在距我们船头两丈处停了下来。 船舱的门帘被掀起一角,胤禩的笑声传了出来,“四哥,孟大人……” 第113章 第一一一章 同行 我一惊之下,门帘已被拉起,一条修长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缓缓走上船头。灯笼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他柔和的面目,虽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到他嘴角浅笑,淡淡从容。 我慌忙站起身,心中疑惑,还是躬身作了一礼,“八爷。” 胤禛也站起身,面上神色不变,“八弟怎么来了?” 对面的画舫缓缓从侧边移近,船舷相接,胤禩一边走上我们的船,一边笑道:“父皇让我来和四哥一起查朱三太子一案。” 胤禛还是神色不变,好似一点也不惊奇,点了点头,“到舱里再说。” 我随他们走入船舱,关上舱门,舱内幽幽的熏香变得浓烈了几分。室内分了三个隔间,最外面是一间小厅,靠墙放着一张琴台,一具白玉古琴放于上面,由一张淡紫色的轻纱罩着,两边各摆着一个紫檀花架,墙上挂了一幅墨竹图,笔墨浓淡相宜,层次突出。画中的竹子,秀颀柔韧,又不失刚硬。厅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雕花椅子。整个小厅空间并不大,但摆设布局十分合理,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他们对着坐了,我在另一方坐下。桌上茶壶口还冒着些许热气,我先给胤禛倒了茶,他目光落在青绿的茶水上看了一眼,又瞧着胤禩,沉声问道:“八弟打算要如何查朱三太子一案?” 胤禩也看着他,仍是淡淡微笑,“两年前,明朱三太子是躲在湖州长兴县,不过后来,早已逃往山东汶上县避难了,明日得折往山东一行。” 胤禛脸色微变,“八弟倒很清楚?” “四哥还不是一样清楚。”胤禩笑了笑,“太湖的景致的确是很美,四哥明知道朱慈焕早已不在湖州,还到湖州来。” 他这一说,倒好似胤禛是为了到太湖来欣赏风景,才胡乱编了个朱三太子的事出来。我心中微惊,给他倒茶的手也不觉一抖,倒了一些茶水到下面的碟子中。我慌忙要重新给他倒一碗,他却装作没看见,不在意地接了过去,继续看着胤禛道:“四哥好似并不想朱三太子被抓住,是么?” “大明已亡,纵然留着朱慈焕的血脉,也成不了什么事。”胤禛轻叹了一声,“八弟既然如此清楚朱慈焕的踪迹,那也该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了?” 我只知道明崇祯皇帝有七个儿子,朱慈焕排行第五,只因前面有一个早夭的,他又与四皇子朱慈炤同岁,所以就以朱三太子相称,我在内阁留存的题本中也看到早些年义火教和天地会都有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反清复明,可是历史上,那朱三太子好似又是无辜的,就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朱慈焕在大明亡了以后曾改名王士元,入赘浙江余姚胡家,生有六儿三女,四明山一案以后,他曾带着妻儿躲到宁波慈溪县,后又化名何诚躲到镇海县。两年前先后逃往湖州长兴县和山东汶上县避难。”胤禩语声一顿,也叹了口气,“四哥也知道,他这一生,基本上是在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根本也没那工夫谋反举事。” “八弟既是同情那个大明朝的皇族后裔,又何苦向父皇奏请抓捕他?”胤禛挖苦道。 胤禩假意听不出他话中的挖苦,眼眸微微一垂,目光落在茶碗上,拿起碗盖轻拂水面浮起的茶叶,淡淡笑道:“最先提出朱三太子一事的人可不是我。” 胤禛轻哼了一声,“我说到湖州来,找不到那个人,自然回京就不了了之了。” “那不提起,没这回事不是更好?”胤禩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笑道,“还是四哥太会享受了,丢下京中那么多政务不处理,却到江南来游山玩水,找一个明知不在这里的人,到时无功而返也不在意。” “那与八弟何干?” 胤禛的语气已不是太好,我担心他们会吵起来,慌忙插话道:“既然现在皇上已经命四爷、八爷来查办此事,那还是商谈要如何做此事吧。” “还能怎么做此事?”胤禛冷冷哼了一声,“八弟不是想置朱慈焕于死地么?那明日就折往山东汶上县,将朱慈焕抓捕回京。” “我想置他于死地?”胤禩微微冷笑,“四哥何出此言?” 眼看这两人说话的气氛越来越不妙,我赶紧接口打圆场道:“这都是皇上……” “八弟若是也想外出办差,自可奏请来协助我与孟大人,犯不着将朱慈焕真正的藏身之所说出来吧?”胤禛打断我的话,看着胤禩的脸色忽然一冷,“八弟还说不是想治死他?” 我多少有些听明白了,因为年羹尧犯事,胤禛担心会连累到自己,因此抛出朱三太子来解围,想将行刺一事转移到反清复明上去,但是他可能也是同情朱慈焕的,知道他很无辜,并不想真的抓了他,所以明知道他现在躲在山东,却向皇上奏禀他两年前的藏身之处,受命到湖州来,到时查找不到人,也只能返京不了了之,算是放过朱慈焕了。但胤禩忽然到来,还让我们前往山东抓捕朱慈焕,他定以为是胤禩奏陈他不报实情,而且想治死朱慈焕邀功,所以难以控制有些气愤。 胤禩先前脸色有一瞬冰冷,但很快恢复如常,面上又带着淡淡笑容,不急不慢地道:“四哥这可错怪我了。将朱慈焕真正藏身之所说出来的人可不是我,我也不想出来办这趟差事,但是父皇之命,我也没有办法。” “不是你?”胤禛控制了情绪,沉声问,“那是谁?” “是二哥。”胤禩看着他,轻叹了一声,“是他奏陈朱慈焕躲在山东,让父皇派他前往抓捕,父皇道他政务太繁忙,未允他外出,却让我来通知你们,然后一起往山东办案。” “是二哥?”胤禛惊诧地看着他,微微皱眉,手里转动着茶碗盖,似在沉思。 原来想请功的人是太子,胤禩也并不愿意来抓捕朱慈焕,如果他真的牺牲无辜的朱慈焕来换取皇上的信任重用,我可能心里会有一点不舒服,但是不会怪他,我接受他做的所有事,从我们走上夺嫡这条路,就不再是善良的人了。但是知道他此次前来也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心里像是有什么放下,忽然变得开心起来。 “这都是一场误会。”我抓住机会插口道,“既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既然四爷、八爷都无心抓捕朱慈焕,那往山东一行,也当是游览风光好了,到时回京,就说查找多日都无他的消息,他已逃往别处去了吧。” “那要问八弟的意思。”胤禛如此说,已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四哥不反对,我自然也没有意见。”胤禩淡淡一笑。 “真是难得,八弟与我竟有意见一致的时候。”胤禛笑了起来,大笑。极少看到他笑,若他这样开怀地笑了,那一定是发自内心。 胤禩也笑了,“四哥这样说,倒好似我总是与四哥作对一般。” 我也想笑,却是苦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天生是兄弟,也天生是敌人。也许此时的相对大笑,在他们这一生中都为数不多。也许这一刻,他们选择暂时忘记自己皇子的身份,只是普通的人,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兄弟。 他们今日还会同情这个大明皇室的后裔,或许从这个大明皇子身上,他们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同为皇子的可怜与悲哀。很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只能祈祷,来生勿入帝王家。 我向胤禛看去,他的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他是真的为这个八弟终于也真心赞同了他一回而高兴。胤禩的笑,也不再虚无缥缈,是那么真真切切。 只有我,看着胤禛,心酸微笑着。他今日能放过朱慈焕,放过这个大明王朝的皇子,他日却为什么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放过?此时的他,能不能想到以后的满手血腥?或许做了皇帝,手握生杀大权的时候,心自然就冷硬了,受多了朝拜,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神,少了顾忌,多了放纵,任心里住着的那个魔一点一点吞噬人之初的天真和纯善。 做了皇帝,那就是连一点威胁到自己的人都容不下。就像现在,朱慈焕对康熙都已经毫无威胁了,他仍是要赶尽杀绝。 那就是—— 帝王。 如若有一天,历史真的改写了,命运真的改变了,胤禩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会不会也变得陌生?我无法想象。 夜深了,画舫往岸上靠去。 因为是微服出访,没有住沿途的行馆,回到客栈,和衣躺在床上,出门在外,也没小玉照看我,我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不敢取下人皮面具。 还未睡得很沉,外面忽然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叩门声。我惊得坐起,移到门边,小声问,“是谁?” 外面好像是小路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孟大人,爷说想见您,让奴才带您去。” 一听是胤禩要见我,顿时一阵紧张,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拉开门,小路子垂着头在外面等着。 我还以为是去胤禩的房间,他却带我走出了客栈,走过长街,转过两个街头,在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 “就这里面,孟大人请。”他推开门,让在一边。 我走了进去,穿过一条弯来折去的窄窄过道,掀开几重厚厚的帘子,前面是一间堂子,左右各有一个浅水水池,冒着热气。我继续往里走,再掀开一重厚厚的布帘,前面是一间更大的堂子,一个更大的水池升起腾腾水雾。 胤禩向我走来,眼里带笑,还带着让我看不透的阴影。 我小心问道:“八爷找我来有什么事?”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带着调笑的口吻问。 “什么地方?”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澡堂。”他淡淡说道,眼里的笑意更深,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澡堂?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第114章 第一一二章 澡堂 再往后退就是厚厚的紫绒帘子了,我心中紧张至极,想看着他又不敢看他,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八爷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在我面前三尺处停下,轻声笑道:“我一路追到这里,路途奔波劳累,只想舒舒服服泡一个澡放松一下,客栈里条件不好,所以包下了这个澡堂,想请孟大人一起……” 一起?我吓了一跳,慌忙摇手打断他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近日身子不适,怕着凉了,八爷自己泡吧,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想逃走。 “等一等。”他声音一沉,“谁说没事了?我正是有话要和你说。” 我停住转身,更加紧张地看着他,“那八爷赶紧说吧。” “你好像很怕我?”他上前了一步,眼神带着无形的压迫,嘴角却浮起一丝嘲弄的轻笑,“我有那么可怕?你不是很放心我看在陌儿的份上,不会对你怎样么?” “我不怕八爷。”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阵心烦意乱,心里想推开他,却不敢动一下,强装轻松,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怕?八爷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我却怕你骗我,你对我有太多隐瞒,我也不放心对你说真心话。”他眼里凌人的光芒消失了,却弥漫了笑意,忽然伸手解起衣扣来,淡淡悠悠笑道,“听说人在赤膊相见的时候,就会比较容易卸下防备,坦诚相待,所以,我也准备和孟大人……” “不……不需要吧。”我颤声打断他。赤膊相见?太夸张了。他这是在试探我?难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需要,这很重要。”他很认真地说道,已经脱下外面月牙白的袍子,继续解亵衣的衣扣,眼眸深深地盯着我,眼神带着极度的诱惑。 我倒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在科尔沁草原的那一晚,不禁心跳加快。我想移开目光,可眼睛却有些不受大脑支配,只紧盯着他的手。他赤着上身站在我面前,身体柔韧有力的线条映入眼帘,我只感到两颊烧烫,还好戴着人皮面具,不然定是面红耳赤,丢人至极。 “好看么?”他轻笑出声,眼神转瞬变得温柔而暧昧。 他不可能对着一个男人如此,肯定是怀疑我了,才要这般试探我。我不觉呼吸加快,一紧张更不知该怎么办,干咳两声,“八爷……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不是说了要赤膊相对,坦诚相待么?”他一脸坏笑,眼里带着一丝邪气,忽然拉起我走到热气腾腾的水池边,紧盯着我胸前,似笑非笑,“你将衣服脱了,我们一边泡澡,一边细说。” 我越来越心慌,挣脱他的手,退了一步,冷冷瞪着他,“八爷,你……” “你放心,”他笑着打断我,“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你还怕我吃了你?” “可……可是……”我越是被动退让,他越怀疑我,步步紧逼,我顿时也有些气恼,将心一横,狠狠瞪着他,“可是我对男人有兴趣,我怕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吃了八爷。” “那也无所谓。”他大笑起来,忽然伸手拉我。 我用力挣扎,大叫道:“八爷想干什么?” 他忽然松手,我往后一退,一脚踏空,向后倒去,只惊叫了一声,已扑通落水。因是横着倒下,一时踩不着底,心中一慌,手脚不住扑腾,更难以站立。忽觉背后有什么托了我一下,身子缓缓直起,刚踩着地,一双手已环上了我的腰。 我睁开眼,他已吻上我的唇,比这一池春水更温柔地吻着。刹那恍惚,让我有些忘了身在何处,更忘了我此时还是孟清诺。只是好久没有他的拥抱,没有他的亲吻,这一刻,像是有什么勾起了长久的渴望,我也忘情地吻着他。张开口,他柔韧的舌尖灵巧地探入我唇齿之间,带着淡淡甘甜。 忽听小路子的声音,“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禩松开了我,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小路子跪在进门处,不停磕着头,“奴才听到惊叫声,担心八爷有事,奴才该死,奴才……” “好了。”胤禩强压下面上气恼之色,沉声道,“出去!没叫你不许进来。” “是,是。”小路子掀起背后的帘子,慌忙退了出去。 本来我们也没看到他,他完全可以悄悄退出去,但估计是看到胤禩搂着一个男人亲吻,这场面太刺激,将他吓傻了,他才为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跪在那里,连声认错。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胤禩眉宇间仍有一丝气恼之色,还在为被小路子突如其来打断而生气。 “嗯,笑八爷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了。”我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道。 “哦?”他满不在意地一笑,“是什么?” “八爷喜欢男人。”想着小路子那惊慌恐惧的神情,我又忍不住笑起来。 “如果那个男人是孟大人,我不介意喜欢男人。”他忽然又搂紧了我,眼里邪气弥漫。 我伸手推他,触到他结实而有弹性的胸膛,羞得急忙缩手,他却紧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膛上,低声轻笑,“孟大人不是也喜欢男人么?” “我……”我忽然感到喉咙一紧,暗叫糟了,那么不凑巧,变声的药药效已经过了,一句话未说出来,已不敢再开口。 “你怎么了?”他眼眸里满是调笑的意味,淡淡道,“孟大人都看过我了,也让我看看你。” 他伸手来解我衣扣,我慌忙挡开他,最痛苦的事就是想说话却不能说。 “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笑越来越讨厌,我咬紧嘴唇瞪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和他保持在安全的距离。 “逗你还真有意思。”他轻声笑道,“不过不想和你再玩下去。” “陌儿——”他忽然叫我的名字,轻叹了一声,“别再玩了。” 我还是瞪着他,心里生着闷气,看样子他今晚叫我来并不是为了试探我,是为了揭穿我的,他肯定在今晚之前就识破我了,还装傻作弄我那么久。 “陌儿,我们分开了那么久,你怎么还忍心不和我相认?”他神色一黯,语气竟有些委屈。 我轻哼了一声,恢复了本来的声音,“谁让你那么讨厌,什么都知道?就不认你。” 他见我语声带笑,面上一喜,上前将我抱进怀里,取下我面上的面具,在我耳边轻声道,“陌儿乖,春宵苦短,别再使小性子了?” “什么啊?”我羞得将头埋进他怀里。 “你知道我说什么的。”他柔声轻笑,伸手解我衣扣。 “这样不好。”我有些担心地道,“我们出来久了,四爷会起疑的。” “管他的。”他语声一沉,似有些生气,“他能邀你夜游太湖,我就不能邀你来澡堂啊?” 这小醋坛子又在吃醋了,我忍住笑,“万一他真的起疑了……” “说了不管他了。”他三两下脱掉我的袍子和亵衣,冷冷道,“我又不怕他,陌儿本来就是我的。” 他是不怕他,但这可能会坏了我的计划,我无奈轻叹了一声,他怎么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解着我束胸的带子,皱起了眉头,“怎么勒得这么紧,不痛么?” 当然要勒紧了,我现在可是在女扮男装,谁让小红的身体发育得那么好,放到现代可也有个c罩杯,更主要是形状很好,很挺很集中。 他解开最后一根带子,那块束胸的围布就往下掉落,他的呼吸忽然加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抱起我,走出水池,走向右侧重重紫纱遮掩着的小屋。里面放着一张精致的象牙床,从顶上吊下淡紫色的轻纱帷帐,带着童话般的梦幻,浪漫而温馨。 我揭起纱帐,他将我放到床上,那张床柔软得睡上去就不想起来。我将头发散开,拉过旁边金丝缎面的薄被,遮着一丝不挂的身子,看着他道:“你又是有预谋的?” “嗯。”他也上了床,拉开我身上的被子,俯身压上我,低声道,“我每天都好想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你怎么能那么狠心的?现身了都不与我相认?” “胤禩,我……”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急着打断我的话,喃喃低语,“可是我不想陌儿为我做那么多事,我只想每天都能像现在这样。”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 “等一下。”我微微喘息,抓住他的手。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陌儿。”他无奈苦笑,“还等什么?” “等我先算一算日子。”我仍是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算日子?”他诧异地看着我,“算什么日子?” 当然是算安全期了,我现在可是朝廷官员,要是再怀了孩子,那这欺君之罪可受不起。 “嗯,今天可以。”我默算片刻,松开了他的手。 他忍不住笑了,“做这事还要选黄道吉日?那一年才多少天?” 我懒得与他解释,也解释不清,小声嘀咕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啦?” 他轻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还等不及了?”话音落,他已将吻印上我的身体。 我原本只是想应付一下,赶紧完事好回客栈,免得出来久了胤禛真会起疑。但是同赴云雨的激|情,却像是罂粟,令人上瘾,一次一次,欲罢不能,直到又累又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醒来他还在睡,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均匀的呼吸落在我耳边,面上带着宁静满足的微笑。喜欢看他眉心舒展的样子,想每一天睁开眼,就看到他安静地睡在身边。 我微微转头,帐外红烛快要燃尽,还说早些回客栈,这时恐怕都快天亮了,这下胤禛准要起疑了。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这么任性地缠着我,该不会就是故意要让胤禛疑心的?他不想我做那么多事,不想我去到胤禛身边,这一来,孟大人和他在澡堂呆了一夜,就算没有什么暧昧不清的事,也定有勾结了,那还怎么能再打入四爷党?他就是要逼我放弃吧?不能去卧底了,那孟清诺的身份也没有意义了。他今夜预谋的事可不只是和我上床那么简单,果然还是他的心最深。不过除去年羹尧和隆科多,孟清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忍不住想作弄他一下,用肘撑起身子,将头发发梢轻轻扫向他脖子,再往上在他耳鼻间轻扫,他未睁眼,懒懒开口,“陌儿,你是不是要淘气?” “就淘气,你要怎样?”我继续把弄着头发。 他忽然睁眼,一把抓住我的手,猛一翻身,将我按倒在身下,轻笑道:“你想我怎样?” 我挣开他的手,搂上他的脖子,娇声道:“胤禩,我饿了……” “我喂你。”他眨眼一笑,放在我腰间的手不安分地移上我胸膛。 “不是说这个。”我拉开他的手,瞪着他道,“我肚子饿了。” “现在还有些早,再等一下就回客栈吃东西好不好?”他微一侧身,不再压着我。 我点了点头,蜷在他怀里,闭了眼睡回笼觉。 他收紧手搂着我,柔声问,“陌儿,夜里很累吗?” “你还说?”我哼了一声,闭着眼不看他,“你就顾着自己快活,要了一次又一次,都不心疼我。” “我怎不心疼你了?”他失笑道,“你后来说不要了,我不是就让你睡了么?” 我睁开眼瞪着他,他还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好啦,辛苦陌儿了。”他在我额头温柔地一吻,岔开话题,“这世上真有孟清诺这个人吗?” “怎么没有?”我故意板着脸,“难道我不是人?” “一直都是你假扮的?当初和我结拜的人也是你?我们早在宫外就认识了,是吗?”他抱紧我,长叹了一声,“陌儿,你怎么能这么坏?为什么一直都不和我相认?我曾经还以为他是你喜欢的人,你故意以兄妹做掩饰……”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他还真的吃过孟清诺的醋。 “还笑?”他微微皱眉。 “那你怎么知道孟大人是我的?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一晚上。 “你中了状元,我让晨风来找过你,他回来竟对我说这个状元就是孟元泽,不是我们一早认识的孟清诺,我就开始怀疑了。”他眼里光芒闪烁,淡淡笑道,“从前的孟元泽和现在的孟清诺差那么远,晨风竟然不怀疑,那就可疑了。然后到刺杀的事发生,我就完全确定孟大人是我的陌儿了。” 刺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也太早了,他也太厉害了吧?我不相信地问,“怎么确定了?” “从你到南书房,再到尚书房,后来刺杀护驾,晨风又刚好出现救你,太多的巧合,那就不是巧合,是刻意安排了。而你一个人肯定安排不了,侍卫巡逻路线,换班时间,晨风最清楚,显然他一直在帮你。”他轻叹了一声,“我想不出晨风会为了什么人,竟对我有所隐瞒,除非那个人是陌儿。” 他这语气,虽是无奈叹息,却还带着淡淡醋意,就不知他在吃我的醋还是吃沐晨风的醋了。 “朝野上很残酷,一有什么事就是抄家灭门,我不要陌儿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他忽然翻身压上我,好像是要掩盖害怕的情绪,激烈地吻着我。 “胤禩……”我娇声喘息,他却不让我说话。 “陌儿,答应我。”他用力抓着我的手,“不要去到四哥身边,不要再做孟清诺。” 果然,他要终结我光辉的仕途生涯。和他在澡堂睡这一夜,我哪还可能去到胤禛身边?我微微苦笑,点了点头。 他喜出望外,“等你恢复女儿身,我就娶你好不好?” “可是……”我有些迟疑,“太后和皇上会同意吗?” “林芷陌和孟清诺都将从世间消失,你只是兵部侍郎孟轲失而复得的千金孟菁,你原本就该是我的,皇上会同意的。”他神情很肯定,语气也很坚定。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无论是不是,我都会让孟轲认你的。”他有一些兴奋的看着我,“那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娶你过门了。” 看着他一脸喜悦,我也开心起来,他安排得真好。我抱紧他,“胤禩,我也好想那一天快些来。” “嗯。”他埋下头吻我。 缠绵之间,小路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天快亮了。” 第115章 第一一三章 暗斗 回到客栈,胤禛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不知道夜里我们外出了。不过我却知道,要以孟清诺的身份去到他身边已是不可能了。 接着我们一起去了山东,在汶上县逗留了数日,途中相处还是很自然和谐,到四月中旬的时候,返回了京城。 一回京,我就找了个借口去将军府找沐晨风,反正已放弃了去做卧底,也不用避着谁了。 许久没见文素那丫头,出落得更加水灵灵的了,她带我往荷塘走去,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将军常常都在荷塘的竹亭里。” 我心中暗笑,她还将我当做生人那般客气,这将军府我可是轻车熟路的。 到了荷塘边,沐晨风早已看到了我,从竹亭迎了过来,向文素道:“素儿,找人去将司马兄弟请到府上来。” 文素点头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司马兄弟?”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是什么人?” “从前八爷找的那两个苗人,为我解清余毒的。你身上的断魂蛊,他们也能解。” 我心中大喜,他办事真是让人放心,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那我以后再不用怕叶阑宇了。但还是有些好奇,向他问道:“可是叶阑宇还说那蛊毒只有他才能解。” “说到养蛊用毒,司马兄弟才是正宗的南苗幻蛊门传人,叶阑宇曾在苗疆呆过一段时间,用来害我的孽天幻蛊是他偷取的,其实他本人懂得并不多。”他在说着当年被叶阑宇暗算的事还是神色平淡,无恨也无怨。 我“哦”了一声,正打算换一个话题,他忽然问道:“你怎么直接来找我了?不怕他们监视你了?” “我一直都不是怕他们,是怕四爷看到我们交往密切就不好了。”之前我与他联系都很隐蔽,从未见面,更无交谈,最初在翰林院,我要他帮忙行刺一事,就一句话:行刺、时间、地点、路线、交接、活口。当然不能以明文写出来,我在《诗经》中找到每一个字所在的位置,以三个数字表示一个字,三个数分别是那个字在诗经中的页数、列数、行数,这样就将一句话翻译成了一串数字,那是最原始的密码学。他在翰林院安插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庶吉士,传递我们之间的密文,即使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能懂那些数字的意思,因为知道母本是诗经的只有我们两人。我中了毒,受叶阑宇他们监视这些事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知道的。 “你现在不怕四爷看到我们有来往了?”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担心。 “胤禩不要我再扮孟清诺了……”我微一迟疑,还是说道,“他让我嫁给他。” 他眼神一黯,忽然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很好……都安排好了吗?” “嗯,快了吧。他说让兵部侍郎孟大人认我做女儿。” “也好。”他淡淡说这两字,却重重叹了一声。 “晨风……” “真的很好。”他打断我,神色平淡,“我本就不放心你入朝为官,朝中的事有我和八爷就行了,你就安心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每天开开心心,不要想那么多,我也是知道历史的人,不会让悲剧再重演,不会再让你……”他没再说下去,转身望着荷塘远处。 “谢谢你,晨风。”我想不出能说什么,只一个谢字太轻了。 他声音里好像带着一丝笑,“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要说的,虽然什么语言都很轻,但还是要说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孟清诺的身份?”他仍是背对着我,很关心地问。 “年羹尧和隆科多怎样了?”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他最想问的事了。若是这两人不除,我也安不下心。 “年羹尧在狱中服毒自尽了。”他转身看着我,神情严肃,“也不枉你费那么多心思。” “你亲眼见他服毒自尽了?”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不放心地问。 “我没有亲见,刑部尚书齐世武奏称他畏罪自杀了。”他知道我担心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瞧过他的尸体,也让人验过,的确是服毒。” “那他的尸体呢?”我好像是太谨慎太小心了,但一想到他未来坐上川陕总督的位置,牵制胤祯的大军,我就半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亲眼见着入棺掩埋的。”他轻叹了一声,“你若是不放心,我让人暗中再将他挖出来瞧清楚。” “好,那找人挖出来。”我才不管什么掘人坟墓缺德不缺德,他本没罪,而且也不像会自杀的人。 “那好,我会安排。”他无奈摇头,似没有想到我还真的这么坚持。 “隆科多呢?”我继续问。 “抄年羹尧的家的时候,我将你伪造的他写给隆科多的书信放在了那里,让人搜了出来,虽然你那信中没明说是感谢隆科多什么事,但皇上还是疑心他相助行刺一事,已将他发配边陲,永远禁止回到京城。”他轻叹了一声,“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朝中大臣还有不少为他求情,皇上也不能处死他,你既是要陷害,怎不在信中将事情写明了?” “不能写明了。”我摇头道,“年羹尧和隆科多没什么往来,若是写明勾结串通谋刺,反而惹人怀疑是栽赃嫁祸,说不定就有保他的大臣要奏请严查。就是要这样一封不明所以的道谢信,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足够让皇上疑心就行了。什么是帝王?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他绝对容不了隆科多,你看就算有人求情,他还是将他充军了。他回不到京城,那还能有什么作用?” “你这一说,倒是很有道理。”他忽然笑了,“你还真是深知帝王之心。” “那是,看得多了嘛。”我也有些得意,“你看开国之初的皇帝,哪一个简单了?” “若是这样,你还想八爷做皇帝吗?”他定定看着我,眼里却好似带着忧伤,是看不到我会幸福的忧伤。 我的心猛然一震,那日在太湖上,我看着胤禛心酸微笑,我也害怕胤禩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会变得陌生,会不再是我现在喜欢的这个胤禩。 “你想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想,我想他做皇帝。”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要他活着。” “我明白……我明白了。”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了,“清清,我也要你活着。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 我怔了怔,泪湿眼眶,忽觉这条道路走得好辛酸,我们都只是为了要活下来,至于活下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已无暇多顾了。 “朱三太子已交由刑部审判定罪,皇上下令于后日将他凌迟处死,还有他的几个儿子,也将一并被处死。”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明日朝上,皇上肯定要加赏你和八爷了。” “什么?”我惊叫道,“你说朱慈焕被抓回京了?” “怎么了?”他诧异地看着我,“是八爷的人将他提前押返回京了,你不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脑中一片混乱,我不相信胤禩会那样出尔反尔,竟瞒着我和胤禛暗中做这件事,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叫道,“胤禩不会那样做的,肯定是你弄错了。” “清清……”他心疼地看着我,轻叹了一声,“明日上了朝,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弄错了。” “不会的。”我不停摇着头,“胤禩不是那样的人,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我转身就走,他忽然拉住我,“他一回京就被皇上叫进宫了,你不知道吗?你现在要去哪里问他?” 我停下脚,转过身,有些无助地看着他,“晨风……” “没事的,清清。”他松开我的手,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安抚,“你先给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去八爷府上找他。” 我将那日在太湖画舫上大家都同意放过朱慈焕的事说了,他微一沉吟,叹了一声,“若不是八爷做的,那就是四爷了,这一招借刀杀人真够狠的。” “什么借刀杀人?”我顿时紧张起来,“胤禩会有危险吗?” “朝廷一直让四爷在查鬼王门,我想他一定知道叶阑宇这个人。”他缓缓说了这一句,又似陷入了沉思。 “那又怎么了?你也知道那个人,我们都知道那个人啊。”我急着催促他,“到底有什么问题,你快说啊。” “叶阑宇是鬼王门的头号杀手,但同时也是义火教的教主,这一点就不是人人都知道了,但四爷查他多时,一定是清楚的,而且……”他面色忽然凝重了两分,“而且,据我所知,叶阑宇还是明末的大将军,隐姓埋名保护皇子出逃。一方面他以朱三太子的名义组织教众,早些年多次在各地举事,另一方面,他也安排人暗中保护朱慈焕,四明山一案,也是在他的掩护下,朱慈焕才逃到了宁波。近些年,他加入了鬼王门,主要也看中了鬼王门高手如云,而且是任何生意都不拒,包括取天子首级。我想这些事,四爷都是知道的。” “你是说四爷暗中抓了朱慈焕及他的儿子,然后让胤禩的人先带回京?”我忽然想起离开太湖那日,胤禩买了很多当地的特产,让一批人先带回京献给太后和皇上,而到了山东没几日,胤禛也让一批人带了东西回京,说不定就是在那时候,那些人实际是暗中去抓了朱慈焕,返京途中遇到之前胤禩遣回的人,就假传是胤禩让他们带了朱慈焕进京,所以皇上会认为胤禩立了大功,要加赏他。但这一来,可是和叶阑宇结仇了,叶阑宇杀人如麻,而且又在暗处,胤禩怎么能防他? 我越想越害怕,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那怎么办?晨风……怎么办?” “清清,你先冷静一下。”他声音一沉,“不要太担心,等我问过八爷再说。” “不用问,一定是那样的,是四爷借刀杀人,他……他肯定知道我的身份了。他肯定生气了。”我不敢想象,说不定胤禩还故意在澡堂留下蛛丝马迹让他知道我是谁,他本就不要我再扮孟清诺,他就是要让胤禛知道我是他的人。那胤禛也不难猜想我入朝是为了帮他对付自己了,那年羹尧的事,他也能想到是我在搞鬼了。 “你不能再扮孟清诺了。”他面上带着一丝担忧之色,“今日司马兄弟就可以解了你的蛊毒,你也不用再受叶阑宇他们威胁,你恢复了女儿身,先在我府上……” “先别说我的事。”我打断他道,“叶阑宇所能知道的就是胤禩的人抓捕了朱慈焕回京,然后皇上论功加赏胤禩,怎么也不可能向他解释得清是四爷借刀杀人之计。眼下最好是让朱慈焕活着,既放过了那个无辜的可怜人,又不至于和叶阑宇结下深仇大恨。你说行刑当日,叶阑宇会劫法场吗?” “肯定会。”他点了点头,作为对手和仇人,他只怕是最了解叶阑宇的人。 “那能不能让他劫走?” “这……”他有些迟疑,“我只能尽量安排,四爷肯定也会暗中部署的。” 我知道这令他很为难,更可能会连累他,这一刻我才终于体会,谁有妇人之仁,谁就是输家。只有心狠手辣,才能走到最后。朱慈焕是很无辜,但是我更要保全胤禩和沐晨风,就当那是他的命,我救不了他,历史上他本也是被康熙凌迟处死的,他的兄弟,他的儿子,都被赶尽杀绝,可是有谁会在意?康熙仍是被后世称颂的一代仁君。 “叶阑宇劫法场的时候……”我顿了片刻,终于冷声道,“那就不要让他再活着。”既然他会对胤禩构成威胁,那就一定要除去他。 他微微一怔,轻叹了一声,“那林紫寞呢?她从来都是和叶阑宇一起。” 林紫寞?我还是心软了,无论叶阑宇是打我杀我,她都是护着我的,乱世桃花逐水流,到底是该怪谁怨谁? “如果可以,放她走吧。”我淡淡说了这一句,眼泪夺眶而出,不想在他面前掩饰,我不想做那样嗜血无情的人,但是已经回不到最初了,这是我仅存的一点良知。 未到行刑那一天,朱慈焕已在刑部被秘密处死,胤禛也太小心了,他还怕我会让沐晨风在刑场助叶阑宇劫走朱慈焕,真到行刑那一天,康熙是下令将另一名死囚推出去冒充,引那些反清复明的刺客前来好一网打尽。叶阑宇似乎已经得到消息,并没有来劫法场。 很快沐晨风带来了这世上最坏的消息,隆科多在发配途中遭遇山贼,连同押送他的官兵被杀死,尸体不翼而飞。年羹尧的棺材被挖了出来,里面已是一堆白骨,但显然不是他。 朱慈焕死了,叶阑宇活着,隆科多和年羹尧消失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也还活着。 第116章 第一一四章 复仇 我的蛊毒解了,但是日子并没有好过,我不敢回住处,暂时住在沐晨风府上。每日和他一起上朝,然后在内阁处理完公事,他会在宫门口安排人接我回去。将军府每晚都不得安宁,叶阑宇大有不杀了我誓不罢休的意思。 他是忠心耿耿的大明将军,朱三太子死了,他是将这笔血债算到了我和胤禩头上。相对来说宫里还安全些,胤禩和沐晨风也让我继续扮孟清诺,白天呆在内阁,晚上回将军府有沐晨风保护,这样几日过去,还算有惊无险,他们已在暗中部署,要将叶阑宇除去。 一日晌午过后,太子来文华殿找我,说是皇上让我同他出宫办点差事。自朱三太子一事之后,康熙对我是更加信任重用,也有让我辅助太子的意思,虽然这时候出宫不太安全,但想到太子也是有护卫的,稍稍放心了些,跟着他出了宫。各乘了一顶轿子,往顺天府衙而去。 行到途中,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打斗声,刚掀开帘子,一串血珠向我飞来,打在我脸上,前面两名轿夫软软倒下。叶阑宇手握明晃晃的大刀直直向我砍来,忽然一名侍卫从后面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腰,拉着他退开两步,接着就有七八名侍卫将他团团围住。我慌忙钻出轿子,太子将我拉到一边,紧张地问,“孟大人,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一颗心猛跳,方才那寒气逼人的刀锋映入眼帘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自己完了,眼见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叶阑宇已杀红了眼,也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只亡命地挥舞着大刀。 太子瞧向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惊恐,显然已认出他就是曾经行刺过自己的人,急忙拉起我往回跑,另有三四名侍卫护在我们身后。 忽然长街尽头传来一声马嘶,马蹄声响,瞬间已到面前,还未看清马上的人,她已弯下身伸出手,我只感到手腕一紧,已被她拉上马,马鞭一扬,逼退了面前的侍卫,太子焦急的一声“孟大人”被远远甩在身后。 带走我的人是林紫寞,虽然她还是蒙着面巾,但她着紧身劲装的身形我已十分熟悉。骏马飞驰,将我带出了城,带到乡间一间破旧的废屋里。我以为她是救我的,但是很快就发现我错了,她将我推倒在地上,声音带着极度的阴冷,“你的贝勒爷很快就会来陪你。” 我心中一凉,这一次她是帮叶阑宇的。 叶阑宇很快追了来,狠狠瞪着地上的我,倒过刀柄向我头上砸落,似乎杀我之前还打算毒打我一顿。林紫寞忽然伸手拦住了他,冷哼道:“你现在打死了她,还怎么逼胤禩就范?” “他们今日都得死。” “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了么?”林紫寞推得他退了一步,冷冷道,“你要杀她,一刀给个痛快。” “痛快?”叶阑宇有些疯狂地大笑,“那个狗皇帝是如何处死咱太子的?是凌迟!一刀一刀,怎不痛快?” “那不关我的事。”我急着解释,“你那太子不是我抓的,也不是八爷抓的……” “你住口!”他厉声打断我,“你说的话谁能相信?上一次行刺失败就是你搞的鬼,你和沐晨风肯定有串通。” “你真的弄错了。”我知道他不会相信,但还是极力澄清,“抓捕朱慈焕的是四爷,他想……” 他忽然抬脚向我踢来,我一句话说不下去,慌忙爬开。林紫寞冷冷瞪了他一眼,他毫不在意地转过脸,沉声问,“你真留下线索给那胤禩和沐晨风了?他们怎么还没来?” “你不相信我?”林紫寞秀眉一挑,眼里已有怒火。 “不是。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冲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那帮人追来了,你带她先走。” 若是胤禩来了,他应当很兴奋,但听这语气却不像,难道是太子带人追来了?还不等我多想,林紫寞已经将我拖出了屋子,丢上马背,紧接着她自己也上了马,打马而去。我回头望去,叶阑宇已和四五条人影激斗在一起,那些人也都穿着黑色劲装,倒好似是他们自己人,正奇怪间,他背上已中了一刀,大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痛苦。 林紫寞忽然调转马头,冲了回去,飞身下马,抽出手中宝剑,唰唰两剑,将围着叶阑宇的其中两人引了过去,冷声道:“鲁堂主,韦堂主,都是自己人,为何要兵刃相向?” “自己人?”其中一人冷笑道,“主上已将姓叶的逐出鬼王门,你可是也想和他一样?” 我果然看得不错,他们都是鬼王门的人,虽然对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感到好奇,但是想到逃命要紧,我又不敢留下偷听,赶紧打马溜走。却听座下骏马一声惨嘶,向前跪倒,叶阑宇竟狠心地一刀砍断马的前蹄,我被摔在地上,往前滚出两丈远,直摔得我晕头转向。 “主上为什么要将他逐出鬼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鬼王门?总得有个理由。 ”林紫寞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大声质问。 “不但将他逐出鬼王门,还令我们提他首级复命。”一人格开她长剑,冷冷一笑,“他敢伤害八贝勒,那就得死。” 我怔住了,那主上是向着胤禩的人?那之前行刺太子和康熙的事,难道是胤禩的意思?我已经完全糊涂了,要说胤禩行刺太子还是有可能,但那一次不是大阿哥干的吗?沐晨风都说了是大阿哥了。难道还另有隐情?难道不是大阿哥行刺太子想嫁祸给胤禩,而是反过来,是胤禩行刺太子要嫁祸给大阿哥,结果被我好心做坏事给破坏了?这都是怎么混乱的一回事? 完全理不清头绪,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趁叶阑宇被三人围住,顾不得管我,我赶紧爬起来,往回城的方向跑,忽然好像有一条黑影自我头上跃过,叶阑宇已出现在我面前,快得我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只觉肩头一痛,他已一刀砍在我肩上,若不是一名黑衣人挥剑架住,我的左手肯定被他砍了下来,尽管如此还是血流如注,痛得我出了一头冷汗。 他实在是太凶残,和林紫寞以二敌五也不像会落败,趁现在还有人缠着他,再不跑就没机会了。我也顾不得疼痛,伸手按住不停冒着血的伤口,奋力往前跑。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转瞬已至我身前,竟是太子带了人来救我,转眼一看,他身边竟是胤禛。我有刹那迷惘,林紫寞明明是要用我引胤禩来,为何来救我的不是胤禩和沐晨风,却是胤禛和太子? 他们跳下马,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来扶我,胤禛还是生硬地开口,“孟大人……” “谢太子。”我低声道,抓住了太子的手,他扶我上了马车,令人拿来伤药,竟准备亲自给我处理伤口。 我慌忙道:“微臣自己来就行了。” 他温和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退出了马车,我感到车身调了头,往前驶去。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我感到头晕眼花,半边身子都已发麻。这时车帘忽然被掀起,胤禛钻了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往一旁挪开了些,转过头盯着车窗的帘子,就是不看他。 “你……怎么样?”他好似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伤口要不要紧?让我看看……” “我怎样?”我微微冷笑,“我好得很。没被你害死,让你失望了。” “你……”他声音一冷,重重呼了口气,好像是强压下心中怒气,语声也软了,“陌儿,你为何总是这样对我?” 我埋了头弄着手中纱布,他一把抓了过去,“让我来。” “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伸手抢那纱布,却感到身子乏力,头晕得更厉害,软软倒向车壁。 他伸手抱过我身子,脸色大变。我挣扎着推他,他低吼了一声,“别乱动。”忽然抓着我衣服领口用力扯开。 我挣扎得更厉害,大叫道:“你干什么?你走开!” 他忽然将我按倒在座上,继续扯开我里面的衣服,怒视着我,轻喝道:“叫你别乱动。” 我两只手都被他紧紧抓住,只好用脚又蹬又踢,他全然不顾,拉下我衣服,俯身压上我,冰冷的唇移上我肩头。 我急得哭出来,“不要碰我,你滚开!” 他将我的手抓得更紧,不让我动一下,冰冷的唇落在我肩头伤口一阵吮吸,侧过头将口里的血吐了,我侧过脸看了一眼伤口,顿时怔住,伤口带着暗紫之色,叶阑宇的刀上竟淬了毒?难怪我会头晕眼花。 他继续替我吸毒,一口接一口,我哭得更厉害,“我不要你假惺惺……我死了也不要你管。” 他抬起眼看着我,眸子里黯淡无光,“你就那么恨我吗?” “我恨你。”我泪眼朦胧地瞪着他,“叶阑宇要是伤害了胤禩,我一辈子都恨你。” “那你就恨我好了。”他自嘲地轻笑,似在喃喃自语,“能被你一辈子恨着,也是不错。” “你……”我想再说什么,可头脑越来越不清醒,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却已不在马车上,而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空气中散着淡淡的熏香,周围的一切摆设都十分陌生,从未见过。 他走了过来,脸色苍白,脚下也有些虚浮,似乎帮我吸毒的时候自己也有一些中毒。 “这是哪里?”我挣扎着坐起,似乎睡了很久,变声的药效又过了,此时已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我府上。”他已走到床边,淡淡道。 我这才看到身上已换了干净的女装,一摸脸上,人皮面具也没有了,心中一惊。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许久没看到了。”他像是看出我的心思,怕我多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衣服是我叫府上丫头换的。” “反正你怎样我都不会领情。”我冷哼了一声,下了床。 “我知道。”他不在意地伸手扶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走来他的贴身太监,“爷,八爷来了,在外堂等你。” 第117章 第一一五章 还击 胤禛去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和胤禩都说了些什么,然后让胤禩将我带走了。马车往将军府而去。 他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开始解我的衣扣。我软软靠在他身上,也没什么力气阻止他,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看看你的伤口,我才放心。”他拉下我肩头衣服,淡淡说道。 我好像想错了,不禁有些脸红,还好他的心思都在检查我的伤口上,也没注意到我那羞人的想法。我慌忙找个问题岔过去,“你和四爷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公事。”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替我穿好衣服,虽然脸上仍是带着笑,但笑容却不似往常那样,好似只是在掩盖重重心事。 我也不再问,只是紧紧抱着他,将头靠向他怀里。想可以永远这样抱着,从没有那么害怕过失去,总觉得老天是厚待我的,可是离废太子的日子越近,我就越害怕,怕无论怎么做也躲不过一劫,那样我肯定会绝望。 “陌儿,怎么了?”他好像感觉到我内心的不安,收紧了手抱我。 “没什么。”我也以同样的一句话回答他。我无从说起,也无法说起。因为朱三太子而和叶阑宇结仇并不是让我最担心的事,我相信沐晨风很快就会解决掉他,反而是年羹尧和隆科多诈死,隐身暗处,最让我感到恐惧。一路至此,我已经精疲力尽,不知道下一步还能怎么走了。 “不是叫你白天都呆在宫里吗?出宫干什么?”他语声中带着一丝责怪,但更多的是心疼。 “皇上叫我和太子外出办点事。”我有些委屈地小声道。 他轻叹了一声,“陌儿,再等几日就好了,晨风很快会查到叶阑宇的藏身之地,他活不过很久了。” “可能还不需要沐将军动手吧。”我笑了笑,抬眼看他,“他们窝里斗呢,鬼王门的人现在正追杀他。” “是吗?”他有些惊奇。 我点了点头,“你认识那个组织的主人吗?” “我怎会认识?”他失笑道,“你以为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我都认识么?” “可是好奇怪,那人好似认得你,他命人追杀叶阑宇的原因就是不让他害你。” “竟有这样的事?”他更加诧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宇间笼了一层阴云,皱眉不语。 “怎么了?”他这样的神情让我莫名担心,紧握住他的手,“胤禩,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眉间阴云散尽,淡淡笑道,“我会让晨风查清楚的。” 他神色的转变还是让我有些不安,直觉那鬼王门的主上真的是和他有关系的,他或许知道什么,只是不愿告诉我,我们还是各自都有秘密。 “现在满堂红还是百里曦在打理。”他忽然说了这一句。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这时怎会说起这个事,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过问满堂红了,生死大事都忙不转,哪还有精力写剧本经营戏班?好似现在生意很惨淡,这京城唱戏的生意都被金玉翠垄断了,当初我还想把满堂红打造成京城第一皇家戏苑,方便九阿哥洗黑钱,现在能在夹缝中生存下去都不错了。 我带着一丝试探轻声问,“怎么了?” “还记得你第一次遇到她和四哥的情形么?” 我又吃了一惊,他现在说的事太跳跃了,我完全弄不清有什么关联,一边猜想一边说道:“记得,她刚到醉云阁挂牌不久,四爷是以顾公子的身份到醉云阁喝花酒。” 他轻笑了一声,“你看他像是会去喝花酒的人么?” “不像。”我摇摇头。其实后来和他接触了几次,觉得他还是很谨慎守礼的人,一直没想通我第一次遇到他的地方怎么会是青楼。 “他应是得到一些消息去查鬼王门的,百里曦和叶阑宇一样,都是鬼王门的人。”他看了我一眼,“你也早有怀疑吧?” “嗯。”我点了点头。不过我都是在被太后杖毙出宫的时候,叶阑宇接走我,我才确定百里曦是和他们有关系的。 他有些好笑地叹了一声,“在青楼那日,你还抢了百里曦的风头,四哥定将你当作要查的人了。” 我恍然大悟,微微苦笑,难怪他会千金买下我,我跑了之后还到处找我,不过他也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弄错了,早知道百里曦才是鬼王门的人。 “金玉翠敢贸然到京城来开戏班,你猜背后是得了谁的支持?”他笑着问我。 我怎么猜得出来?他说的事好像越来越有关联了,这背后一定隐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可是我却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把它们串联起来,沉吟片刻道:“满堂红还有礼部暗中关照,金玉翠敢忽然来抢生意,那这背后的人,至少也是能和礼部的尚书大人平起平坐的吧?是工部尚书陈大人?” “不是。”他摇头轻笑,“你忘了年羹尧是怎么被放走的了?” “刑部尚书齐世武?”我有些明白了,那本是太子的人,不过现在太子党和四爷党的人基本是共享的,除了胤禛暗中私自培植的年羹尧。说年羹尧服毒自尽的就是这齐世武,他是太子和胤禛的人没什么疑问,但我还是想不出这背后与戏班有关的阴谋。 “陌儿的脑筋什么时候转得这么慢了?”他在我额头轻轻一点,笑道,“礼部不会没来由地关照满堂红,二哥和四哥当是能猜到满堂红和我有些关系,忽然找来金玉翠,好像是要将满堂红逼出京城,实则是要让九弟投银子进来和金玉翠抗衡,虽然那个时候百里曦还没掌管满堂红,但她的舞千阙和满堂红却是在一个名下,舞千阙就是鬼王门的掩护,你说要是查出九弟投银子养着鬼王门,那是什么后果?” 我惊得全身一颤,这才是惊天大阴谋,天大的毒计,矛头直指向九阿哥,我陷害年羹尧那点伎俩拿来一比,简直让人发笑。想好好做生意,却交友不慎,识人不明,竟将好好的事和杀手组织扯上关系。唯一庆幸是那时候周老板没有收九阿哥的银子,先给我说了。我这想起还有些后怕地道:“还好九爷没有将银子投进来。” “那倒没什么可担心。”他淡淡一笑,“当时是我故意让他几次找周老板谈投银子的事,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二哥他们的反应,当然不会真的投进去。” 我怔住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是风云暗涌交起手来?可是我却全然不知,他今日说起这个事,我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场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的游戏。 “胤禩……”我在他怀里不停颤抖,忽然好害怕,害怕那种完全看不到硝烟,看不到预兆,却致命的争斗,剑拔弩张,谁都停不下手,一撤手,对方的利剑就会刺过来。 “傻陌儿,你乖乖嫁给我就好了。”他抱紧了我,轻叹了一声,“那些事上,我不会吃亏的。” 他是没有吃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目,我真的还没看到比他更精明的人,但是最后是怎么败了的?是输在哪里? “你那时候就知道百里曦是鬼王门的人了?”我在他温柔的怀抱里终于平静下来。 “嗯。你怪我没告诉你吗?”他沉沉的气息散在我头顶发间,抱着我的手一紧,“我怕陌儿会难过。我知道陌儿是最重情谊的女子,将百里曦当作朋友,若是知道她……” “也不是很难过。”我抬起头看着他,“这世上,只有胤禩才是最重要的,胤禩……” “嗯?”他眼里盛满深情,仿似月下碧波,泛着柔和而明亮的清辉。 我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向他吻去。只是想用那忘却一切的激|情来冲淡内心的不安,什么也不要想,只要这一刻可以忘记那些残酷的斗争。 还是在害怕,只是新开一家金玉翠戏班,就隐藏着杀人于无形的阴谋,好似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沾上就尸骨无存,这才是他们的游戏,他们的战场,正如他说的,动辄就操家灭门,后宫的那些小打小闹,简直没法放到一起比较。我真的帮不上他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刀林剑雨之中前行,我想帮他躲过,可我却根本看不见,更不知道暗箭会从哪里射来。 他与我激吻片刻,微微喘了口气,“陌儿,你……” 我又吻上他,不要他说话,不想说话,不想再想那些让我恐惧的阴谋诡计。 他轻轻推开我,沉声道:“陌儿,听我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短暂的逃避被一瞬拉回现实,他严肃的神情让我不安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还要留着满堂红让百里曦来打理么?” 他的打算我从来都猜不透,只好摇了摇头。 “一是要让二哥他们觉得我还不知道百里曦的身份,二是我也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们想陷害九弟,我怎能让他们好过了?”他淡淡说道,“刑部尚书齐世武和工部尚书陈平表面是同一政党,其实私下为敛财的事结怨很深,当时金玉翠入京也是陈平推荐给太子的,但是太子委任齐世武操纵那戏班之后,齐世武倒是借着它大发横财,陈平却没分到一点好处,早就眼红得不行。你看着吧,过不了几日,工部尚书陈大人就会以涉嫌经营舞千阙训练杀手密谋行刺的罪名被处死,舞千阙也会被朝廷给端了。” 他没具体说,但我多少也明白了,当初太子他们想逼九阿哥投钱在满堂红借机陷害他,这下胤禩肯定是利用了陈平和齐世武关系不合,诱使他投资在满堂红上与齐世武竞争,这还真是以牙还牙。想那齐世武在太子二废的时候死得很惨,康熙主要是因为太子而恼他,但也找了个贪污受贿的罪名,确实查出他敛财不少。 我还有些疑惑地道:“陈平是四爷的人,他怎会不知道满堂红背后的百里曦是鬼王门的?怎还会往陷阱里钻?” 他笑了笑,“朝廷让四哥查鬼王门,他一直隐瞒了百里曦未报,让人知道了那是何居心?陈平与他只是关系交好,又不是什么推心置腹之人,他敢将查到百里曦的身份随便对陈平说么?” 这下我是完全明白了,几番斗来斗去,太子他们想害胤禟未能得逞,胤禩却先将太子在吏部的左侍郎布尼嵩除掉了,然后借骁骑营一事,将太子那一旗的都统阿尔布鹤腾弄走了,现在是对和胤禛关系密切的工部尚书动手了,胤禛将年羹尧和隆科多转到了暗处,不过躲着藏着,没在那个位置,再有能力也发挥不出作用,现在弄了个叶阑宇出来找麻烦,但沐晨风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几个回合下来,损失最大的是太子,胤禛也受到一定牵制,倒是胤禩无甚痛痒。 他给我说这些事,是想我对他有信心,他看出我心里在害怕,在担心。我对他是有信心的,但是对历史上的那个结局,我也没办法不害怕。 接下来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工部尚书陈平被斩了。舞千阙被朝廷围剿了,有二十多人被杀,但其中并没有百里曦,据负责查办此事的官员说,她不但没在舞千阙,也早就离开了醉云阁,她好似从这世上消失了。林紫寞和叶阑宇也未再出现。 接二连三发生与杀手刺客有关的事,康熙已经大为恼怒,加上日前我与太子出宫遇刺,我还受了伤,太子认出刺客是当初南巡途中行刺他的人,康熙更是怒火冲天,交由我严查当时南巡的刺杀案。其实他不交给我,我也准备奏请彻查,因为这或许是我还能以孟清诺的身份为胤禩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第118章 第一一六章 故地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康熙遣退了所有的人,还不等我行礼,已大手一挥,“免了。孟卿家暗查多日,可是有结果了?” 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虽然还想努力地保持神清气朗,但已见疲老,多日的猜疑、紧张、忧虑,已让他显得有些憔悴。我不禁要想,他早些把皇位传给太子,自己去做太上皇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自己图得安乐,也没有什么九龙夺嫡的悲剧。权力果然是毒品,不容人理智清醒,不到死的一天,不得解脱。 我看着他,正色道:“微臣暗中已经向所有有关的人查证过,南巡途中行刺太子的其中两人正是前些日子伤了微臣的刺客,男子叫叶阑宇,曾是明末的大将军,也是义火教的首领,正是因为朱三太子被处死,他才向微臣寻仇。南巡时,叶阑宇和另一名女刺客是混在前锋营的侍卫之中进到行馆后院,顶替了原本该轮值的两名侍卫,而其余的几十名刺客则是在行馆外聚合,伺机而动。” 现在不知道胤禩和鬼王门的主上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便扯出鬼王门来,反正不管是勾结什么样的刺客都是他容不了的。 “原本该轮值的两人是谁?”他沉声问。 “只是前锋营的普通侍卫,一人叫额尔吉云常,一人叫唐焕。” “这两人,曾经还是朕跟前的一等侍卫。”他好似印象很深,冷冷哼了一声,“果然是和沐晨风有关。” 我暗暗心惊,他对沐晨风始终还是心结难了,觉得对他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怎不想一想,沐晨风在京城随便一招就是千人人马,对紫禁城九门防卫又那么熟悉,若真有逼宫谋反之心,早就将这皇位夺了。对他忠心不二,出生入死,却换来几年前的一场暗杀,不能不谓心寒,若不是清太祖的免死金牌挂在将军府,恐怕他真会找个欲加之罪将沐晨风斩了。明明是对他毫无异心的臣子,他却始终信不过,这是沐晨风的悲哀,更是他的悲哀。 这样一个结,我未必能解,但他说到“果然”,果然他对南巡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和沐晨风有关,说不定对胤禩的态度也会有影响,这种藏在心里的不信任,最为可怕,当对一个人不信任,有防备了,那对他做任何事都会有多余的猜忌,南巡的事,我绝对不能让胤禩来背黑锅。 “微臣以为那次的事与沐将军无关。”我继续道,“据微臣查审,前锋营首领鄂济沧乐说额尔吉云常和唐焕是故意擅离职守,可能暗中受人指使,这不难让人联想到沐将军,而那两人却指称是鄂济沧乐将他们调离,双方各执一词,都有可能。所以微臣继续向旁人查证,竟意外了解到一个事实。” “是什么?”他急迫地追问。 “微臣令人将璃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玉容带到文华殿暗审,据她所说,事发当日下午,与她同房的一名宫女看到直郡王怒斥额尔吉云常和唐焕二人,意为他们不守军纪,要让鄂济沧乐将他们调去马房,而微臣向唐焕所在护卫队的其他人那里询问,均说他没有什么违纪的行为。所以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直郡王、鄂济沧乐、沐将军、唐焕,可能互有冲突,互有偏袒,他们的话都是出于自身的利益立场,不能尽信,但微臣相信玉容的话应是客观真实的,直郡王的确怒斥唐焕二人不守军纪,无论是真的违纪,还是郡王爷有所误会,他们都是被调走的,这与鄂济沧乐所说擅离职守不符,所以鄂济沧乐是在说谎。” 他皱起了眉头,微微点头,似觉得我所言有理。 我继续道:“鄂济沧乐说谎,是想掩饰自己将他们调离的事实,若真是违纪,该调就调,该罚就罚,为何要遮遮掩掩?这不免让人起疑,他所谓的唐焕二人受人指使擅离职守故意让刺客顶替混入,就更像是刻意的嫁祸陷害。若没做亏心事,何须找替死鬼?由于刺客或死或逃,也无对证,微臣也只能查到这里,只能列出其中疑点,并无真凭实据。鄂济沧乐在第三次出征噶尔丹的时候也有功劳,皇上不妨以大局为重,再查下去,只会害大于利。” 他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不语。 点出噶尔丹,他也不难想到大阿哥与鄂济沧乐在那次出征中结下的友好关系了,疑点已经指向他们,我也不用表现得太针对了,只要他了解到那次的事与沐晨风和胤禩无关就行了。至于大阿哥,他应该能想到他谋刺太子是何居心了。 “孟卿家说得很对,朕还需再行考虑,你回去吧。”他沉默片刻后道。 我告退离开。 五月初,鄂济沧乐被罢官,意外死于自己府上。我被赐封太子少傅,升正二品,兼以前内阁的职务,并赐少傅府。 没过两日,太后身边的太监汪福荣忽然来府上找我,宣我立刻进宫。 随汪公公走在宁寿宫里,满眼皆是熟悉的草木,熟悉的人。那是我呆了两年的地方,得意失意,都是从那里开始。 我本来不便去后院,但太后身体不好,汪公公只能将我带去她的寝室。室内的一切都没有变,清淡的檀香,让人内心无比宁静。 太后似乎病重,都无法至厅中相见,我在卧房外隔着一层淡黄|色的纱帘,跪拜行礼,“微臣孟清诺叩见太后。” 里面许久才传出声音,“起来吧。”从前老太太润朗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有些沙哑虚弱,好似缠绵病榻多日,毫无精神。 我起身道:“谢太后。” 里面又没了声响,我不安地等待着,不知道她忽然召见我会有什么事。又过了许久,里面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青鸢惊慌的声音道:“太后,您躺着。”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也可以想象她病痛之苦了,心中顿时想起她往日慈和,竟忘了她下令打死我时的绝情。 又过了片刻咳嗽声才停止,她的声音也更虚弱,“孟大人,哀家也听说了你,你护驾有功,又才识过人,朝廷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咳……”她一句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比之前更厉害,带着一丝声带撕裂的破响。 我慌忙说道:“请太后保重,微臣一定竭尽全力为朝廷、为皇上效命。” “嗯。”她缓过一口气,又咳了两声,“你告诉哀家,小陌现在在哪里?” 我惊得全身一颤,她也知道林芷陌是孟清诺妹妹这个事了?她一来就这么肯定地问我下落,那一定是听说了什么,我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怕她知道我还活着,会不放过我。这一迟疑,竟未答话。 她似猜出我心中疑虑,声音提高了两分,“你放心,哀家不会再为难她。” “她在老家。”我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可是苏州家里?但哀家派人去了林府找过,她却并未回家。” 我暗暗心惊,这老太太对我还真有那么深的怨念?竟然还令人去苏州找我?她就当我已经死了眼不见为净不行吗?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心中害怕,跪下道:“小陌从小疏于教导,做出那样失德之事,令宁寿宫蒙羞,更有负太后厚爱,但恳请太后念她年幼无知,已经悔悟,饶她死罪吧。” “哀家早已饶她死罪……咳咳……”她又咳嗽起来,一句话再难说得下去。 “太后,”在我一旁的汪公公跪下道,“让奴才替您说吧。” “嗯。”太后一边咳嗽一边应允了。 “孟大人,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汪公公对着我跪着,低垂着头道,“当日太后并没打算真的处死小陌,只因发生那样的事,太后也要给后宫一个交代,更不能让四爷、八爷搅到这事里来,因此暗中令奴才在行刑的时候下重手打晕她,谎称她已被杖毙。太后只是想将她赶出宫,也好让后宫里平息了这件事,事后太后还令奴才出宫找她探望她的伤势,却没想到再也找不到她。太后时常念着,还病了一场……” “孟大人,”太后打断他的话,轻咳道,“你现在可以说她在哪里了?”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令我震惊,没想到太后真的是疼爱我的,还以为我是靠那假死药逃过一劫,原来她根本就打算放过我,她也是出于无奈,赶我出宫已经是对我仁慈了。 “孟大人还有什么顾虑?”她又问道。 我眼眶顿时有些湿润,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始胡编,“小陌她在微臣老家乡下的老宅。太后定也知道微臣与她从小并未在一起生活,发生这样的事,她怕牵连到家人,因此不敢回林府,是在微臣的宅子住着。” “你让她回京,”她继续道,“哀家想见她。” “这……”我愣住了,我不会那么悲剧地再由孟清诺换回林芷陌吧? “这半年,哀家身边少了她,什么都不习惯了。”她声音弱了两分,本来病重,说了这么久,似已很累了,轻叹了一声,“只有她会为哀家抄写佛经,给哀家讲故事,讲笑话,什么烦忧的事她都能解决得妥妥当当,她就是哀家最贴心的小棉袄儿,最惹人疼的开心果,哀家真是后悔将她赶出宫去,你让她回来,哀家想她回来。” 我再次愣住了,原来我可以成为她生活里的一种习惯?当习惯不在,那是很难受的吧?她都不介意我给她丢脸了。 “孟大人?”汪公公小声提醒我回话。 我好似想起一个借口,立刻道:“可是小陌她不知自爱,在宫中已是……” “汪福荣,”她打断我,直接向汪公公道,“传哀家的话,从前的事,谁要是敢再提起,哀家绝不轻饶。” “是。”汪公公大声应道。 “孟大人……”太后等着我答话。 “那微臣回去就修书给她,让她即日进京。”我暗叹了一声,也只有先答应着她了,至于后面的事,只能出去了和胤禩商量后再说了。 “好。”她语气变得有些兴奋,许是有些激动,又大咳起来。 “太后,”青鸢细声道,“您该休息了。” “哀家今日听到小陌安好的消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病也似去了一半。” 我埋着头,拼命忍住,眼泪才没有掉下来。我的安危还能成为她牵挂的事?那我是幸运的吧?她对我真的是有着祖母般的疼爱的,从最初我得罪了十五公主开始,她就是纵容我的,或许将我当作对过世的十二公主的思念寄托,给我的夸赞是最多的,赏我的东西是最好的,不管哪个妃子要为难我,她都是维护我的,我在她几个孙子里夹缠不清,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到最后,我出了那样的事,让她颜面扫地,她还是放我生路的。 曾经有过恨,恨她将我当作调节政治平衡的牺牲品,是我将自己看高了,我如何能左右影响胤禛和胤禩的天下之争?有没有我,他们都会争下去,斗下去;是我将自己看低了,我不相信她会真的心疼我,所以不相信她要将我许给胤祯,只是单纯地想将她最喜爱的人给我。 现在我宁愿相信了,没有那么多的目的和灰暗,仅是因为她疼我,所以将她觉得最好的都给我。是我的心过于敏感多疑,遇事往坏的方面想得太多,所以难以快乐。或许她看准了看对了,我内心向往的是平淡宁静的一生厮守,那不是胤禩能够给我。只是她不知道,我更有沉淀了前世今生的爱,无法割舍。 青鸢送我出去,她还是那样温顺恬静,只是眉眼间的笑少了,愁多了。淡淡愁绪萦绕在她明亮的眸子里,遮挡了清莹的光芒。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孟大人,你一定要让小陌回来。她不在,宁寿宫就好像少了什么。” 好傻的丫头,地球少了谁都会照样转,我本是不以为然,可却一瞬哽咽。也许我毫无意识地在这个地方留下了痕迹,并不是我所以为的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我想起了她在太后盛怒之时为我求情,那份情义,我会一生珍藏。 她继续说,“太后将小陌赶出宫,第二日就让汪公公去看她,她以为小陌一定会在八爷府,哪知八爷也到处找她,才知出了意外,太后这一急,病了一场,又时常念着她,说宁寿宫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她那么有灵气的人,常常后悔自己将她罚得太重,以致她生死不明,这病情反反复复,到现在也未好。太后今日从大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精神真是比往日好了很多,如果她能回来,太后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我可不想再回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但只能先应付着道,“小陌很听我的话,她若知道太后这么疼她,一定也很想回来。” 她眼里的愁绪散了,带着期盼的笑容道:“那就拜托孟大人了。” 我点点头。她将我送出宁寿宫就告退回去了,我继续往外廷去,转过一道宫墙,两条人影忽然出现在面前,正是静璃和玉容,她们猛然一惊,我也吓了一跳。 静璃激动得满脸通红,紧抓着玉容的手不停发抖,怯怯叫了一声,“二哥。” 我心中苦笑,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第119章 第一一七章 孽债 看着静璃又羞又怯的样子,我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容机灵地冲我眨眼,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孟大人刚从太后那来吗?璃妃娘娘正要去看望太后。” 我微微苦笑,她这是在给我机会装不认识静璃,虽然我现在的样子与初见那时并不一样,但静璃肯定是确定了我的身份了,她那一声“二哥”都已出口,我要是还装得下去,那不要脸的功夫真可算是登峰造极。 “三妹。”我看着她笑道,“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么?”虽然这是一段孽缘,一笔孽债,难以断,难以还,但总是要面对的。 她怔了怔,手抖得更厉害,松开玉容道:“你先去前面等我。” 玉容看着我苦笑了一下,从我身边走过,往前面去了。 后宫是非之地,不能多呆,我也赶紧直奔主题,“小陌是我妹妹这件事,是你告诉太后的?” “嗯。”她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看我,吞吞吐吐地道,“静璃知道太后很想小陌,而且……而且静璃也好想见二哥,所以……所以对太后说了,太后知道后一定会召见二哥,静璃每日都来陪着太后,就是想有一日能遇着二哥。” 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就将我卖给太后了。但是她对我情深款款,我也没法怪她什么,只好无奈轻叹,“三妹往日对小陌的照顾……” “那都是应该的,二哥不要客气。”她不等我言谢,已打断我的话道,“只是后来那事发生得太突然,未料到太后竟要将她……” “小陌现在很好,三妹也不用太挂心。”我也打断她道,“小陌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三妹的恩情,我们兄妹都铭记于心,但只怕这一生也无法回报。” “二哥快别这么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垂了头,低声道,“静璃不求任何回报,只要小陌平安,二哥开心就好。” 一个女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本应觉得很肉麻很别扭,但我此刻却只感到心虚,我这是害了一个多好的人啊? “静璃很高兴自己没有看错。”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害羞地垂了眸子,“二哥果然是人中龙凤,静璃从未后悔。” 她这是要对我表白吗?我更加心虚,手心里全是冷汗,轻咳两声,“三妹而今得蒙圣宠,还身负家族的荣耀……” “二哥是嫌弃静璃吗?”她不让我再说下去,抬起眼看着我,眼眸里却已是水雾迷蒙。 我心中一慌,急忙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二哥嫌弃静璃也是应该的。”她一眨眼,两行泪珠顺腮滚落,幽幽一叹,“静璃已不是完璧之身,自知配不上二哥,二哥理应和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携手一生。” “不是的……”我急着解释。 她又浅浅一笑,“二哥不用再多说了,其实静璃并未奢求,也从未奢求,只是想二哥好。静璃自己这一生,已经没什么可期望。” 她的眼泪,她的叹息,她的浅笑,已经要将我折磨成内伤了。 “静璃,你听我说。”我沉声道,“你为小陌做那么大的牺牲,我心里只有感激。我只是担心你,你的身份不容许走错一步,知道吗?” “二哥……”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却难掩喜悦地笑道,“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不会。”我摇了摇头。 “是了,二哥是最懂得疼惜女子的人,怎会和一般的男人一样?”她似在喃喃自语,“我怎能把二哥想得和其他男人一样?” 我暗暗苦笑,她又紧盯着我,用力咬着嘴唇,半晌垂了眼小声问,“二哥真的不介意静璃已是皇上的人?” “不介意。”我好像只能这么说了,虽然她是谁的人和我完全没什么关系,但总不能说介意。 她更开心了,妩媚一笑,带着一丝娇羞,“只要二哥不嫌弃,静璃愿意不要荣华富贵,不理家族荣耀,一生一世陪在二哥身边。” “什么?”我惊叫起来,“你是皇妃,我是朝臣,那怎么可以……” “可以的,二哥,你不要担心,一定可以的。”她说得信心十足。 我疑惑地看着她,“静璃,你可千万别胡来。” “不是胡来。”她朝我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二哥高中状元的时候,我曾找人打探过,可是传回二哥的画像却并不是当日初见的样子,我以为只是人名巧合,也就算了,可是短短一月,二哥就从翰林院升迁内阁,我觉得只有二哥才有那样的才能,所以去问大哥,他也承认了,但他却劝我绝了念想。我一想,当初初见那时,二哥婉拒大哥入朝为官,想必是因为政党对立的缘故。” 我干咳两声,实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继续小声道:“静璃也不是耳聋目盲之人,多少还是看得出一点端倪,因为和贵妃熟识,太子的人事我基本都知道,而且太子还极力想拉拢二哥,显然二哥还不是他的人,那极有可能暗中是帮四爷的了,所以我找到四爷试探,他果然承认了。” 我心中苦笑,胤禛是怎样的人?哪是她能试探的?原来自以为聪明的人还不止我一个。 “静璃不理什么结拜之义,二哥是帮谁的,静璃就帮谁。”她神色坚定地看着我,“静璃也投向了四爷,只有一个条件,他日他登上帝位的时候,能放静璃出宫,与二哥长相厮守。” 我惊呆了,她投靠胤禛了?还和他谈了条件,助他夺得天下,就放她出宫?而她最终的目的还是因为我? 苍天,我欲哭无泪了,我为了胤禩争天下,她却为了我,帮胤禛争天下。这是怎样一个混乱的局面?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静璃,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我急道,“我是帮大哥的,你怎么能去相助四爷?” “二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不想我卷入进来,但是我真的不怕。”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坚定,“你不用骗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骗我,你不是八爷一方的,你是不想我加入进来才那么说,但是你真的不用担心。 ” “我不是……” 我还要继续解释,玉容忽然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打断了我的话,低声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静璃还很镇定,看着我道:“二哥,静璃要先走了,总之二哥的事,就是静璃的事,二哥要帮的人,就是静璃要帮的人。我们一定可以在宫外相见的。” “静璃……”我还欲再说什么,她已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看来她去试探胤禛,倒反被胤禛洗脑了,这下我说什么她都不信,她比我还自以为是,这就是我欠下的孽债,有什么报应我都不能怨谁。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孟清诺永久消失了。 可我还是舍不得这个身份,尤其是太子被废的日子临近,我更想留在康熙身边,真有什么未知的事情发生,我至少还可以为胤禩说话。 就这样拖着,通常上午在文华殿处理内阁的事,下午在毓庆宫陪着太子,这太子少傅只是虚衔,并没什么实际的事,他倒是喜欢以朝中大事和各项治国的举措和我探讨,我也没什么保留地对他,反正他没有皇帝命,我也用不着防着他,反而倾出真心,让他对我更加信任。 有时胤禛来找他,也一起谈谈军政大事,开始我还很害怕,但他却从来没有要揭穿我的意思,我也就继续安心地做着孟清诺。 一日我们正在谈论现在户籍制度的问题,太子忽然有事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胤禛两人。我立刻沉默下来,他也很沉默,不发一语,只是一直盯着我看。 我开始还瞪着他,但被他那目光看得越来越不自在,只好垂了头看地面,但还是感觉他那灼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我面上。他就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个神态,好像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仿佛是对着一具雕塑,那雕塑虽然不动一下,却带着令我战栗的寒气。 我终于忍不住再次瞪着他,问道:“怎么不说话?” “等着你问。”他神色不变,眼眸深深地看着我。 “你怎么不揭穿我?”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阴谋,我还不至于会那么自恋地以为他不揭穿我是不想我被欺君之罪处死。 “为什么要揭穿你?”他淡淡反问,“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很好?”我惊讶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我知道你什么秘密?又把你暗中拉拢的人给除掉了?” “我若揭穿你,孟清诺就会消失,是吗?”他看着我的眼神一黯,“无论你再以什么身份出现,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离我这么近,是吗?” “你……?”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敢去想他那话里的意思。 “我不介意你以任何目的来接近我,只要你肯来接近我,哪怕每次都要借着二哥,你才肯和我说话,我都觉得很满足。”他认真的眼神带着灼人的光,淡淡说了这一句,忽然起身向我走来。 我也站起身,不安地向后退去。 他在我面前站定,忽然拉住我的手,柔声道:“你就以孟清诺的身份留在我身边,好吗?你愿意呆多久都行,我绝对不会揭穿你,不会伤害你。我只是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心里是恨我、想害我,我都不介意。” 我抽出手,又往后退了一步,心情一阵起伏。从未听过他这么温柔的语气,而且他的话也让我觉得心酸难受,看着他摇头,“不……” “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他有些急了,他已经将姿态放得很低,可能这一生都没有这样软语对人,我这样的拒绝定是激怒了他。他忽然面色一变,眉宇间好似蓄积了雷霆闪电,暴躁地冲我吼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哪一点对你不好了?你为什么从始至终都对我怀着敌意?” 我被他这忽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但还是瞪着他,冷冷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明白。”他上前两步,双手用力捏着我肩头,猛一摇我,“你说啊!” 他好似已经忍了我很久,这时终于情绪失控地发作出来,我肩头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咬紧嘴唇忍着痛,但眼泪却开始在眼里打转,他好似猛然想起什么,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浮现一丝后悔之色,胸膛还是剧烈起伏着。 “你真想知道?”我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若是不要这天下,我就永远留在你身边,你可以吗?” 他震惊地看着我,好似完全没料到我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沉默片刻,目光自我面上移开,“我不可以。” 我就知道他不可以,看着他微微冷笑,“既然如此,你也没把我看得有多重要,我不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想不通放不下的?” “难道八弟可以为了你不要这天下?”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他可不可以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愿意跟着他,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又怎么样?你以为还能改变什么?”我不想利用他的感情,不想欠他,既然不可避免斗争,那就将话说明,堂堂正正决一胜负,无论输赢,都无愧于心。 他脸色发白,薄而冷毅的嘴唇紧抿,握着拳头的手一阵颤抖,眼光渐渐冰冷,“你已经铁了心不会后悔,是吗?” “是。”我肯定地答复他,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我和他的一段孽缘,是时候了断,就在今日了断。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颤抖,面容一阵抽动,眼里最后一点闪烁的光芒也被寒气冻结,看着我用了最冰冷的语气道:“从今以后,你于我什么也不是了,你……好自为之。” 我看着他脚步踉跄地冲出屋子,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各种复杂的心情交织,但更多的是安心了,无论以后是我欠他,还是他欠我,至少欠的都不是感情了。深吸一口气,举步往外走去。 毓庆宫门口,只见玉容冲沐晨风哭诉着什么,我刚快步上前,她已掩面转身狂奔而去。 第120章 第一一八章 风起 沐晨风回头看了我一眼,“出宫吗?” 他总是这种不带情绪的语气和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向他走去,沉声问,“玉容怎么了?你和他说什么了?” “应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与我并肩往出宫的方向走,神色淡淡,看着前方,虽然一如往常,但我还是隐约感到他对我有一些不满。 “怎么了?和我有关?”我诧异地问。 “没什么。”他轻叹了一声,“我只是对她说了,她是很好的女子,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怎么对她说这话?”我惊叫道,“你……你为什么要拒绝?她有什么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四爷?”他冷冷反问。 我怔住了,他果然是对我有些怨气,还不等我解释,他已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本来从来都淡漠不惊的眼里此刻却弥漫着寒气,声音也冷冰冰的,“我有纠缠过你,妨碍过你么?你用得着将我推给别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顿时满腹委屈,我只是想他给玉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点希望,我只是想有一个人对他好。但是在他看来,果然成了伤害。我果然一厢情愿了,我自己很明白,既然不可能,就应当决然拒绝,那才是真正地不伤害对方,可我还是为玉容感到可惜。 “晨风,我……” “算了。”他打断我,“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我心头一震,意思是他已经回绝死了?就像我和胤禛那样,从此陌路天涯,一刀两断? 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一路无语地跟在他旁边,他沉默良久,语声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叶阑宇已经死了。” “死了?”虽然知道那是迟早的事,但还是微微有些吃惊,“你杀死他了?” “不是我。”他盯着远处的目光一瞬变得深远,“他是被鬼王门的人追杀。” “那林紫寞呢?”对那个虽然利用我,但却多次护着我的人,我并不想她出事,想到她总是跟叶阑宇在一起,心中隐隐有些担心,问出口,却又害怕听答案。 “我救走她了,她没事。”他淡淡说道,“你曾经说的,如果可以,就放她一条生路。” 我心中好像有一块大石落下,顿时松了口气。他面上闪过一丝担忧,声音一沉,“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就结束你孟清诺的身份。” “能不能再等等?”我还是舍不得,没了这个身份,我还怎么能呆在康熙身边? “你还想等过了废太子么?”他轻叹了一声,“那你自己对八爷说吧。” “对他说?他肯定不同意了。”我有些泄气,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新月初升,朦胧的浅淡光泽晕染了周围的云层,也好像我此刻的心情,黯淡灰蒙。 “那你就听他的话,别再搅进来。” “好吧。”我无奈长叹了一声,“若真出了张明德的事,你让人到内阁来查,我在那里留了东西。还有百官保奏立胤禩为太子的事,你一定要阻止。” “我知道。”他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忽又问道,“那直郡王和凌普呢?” “大阿哥不用理他,南巡刺杀的事我已对皇上说明,你看皇上将鄂济沧乐罢官,接着暗中弄死,就知道他已看出大阿哥心怀不轨了,毕竟是皇长子,留了情面,不过处死他在前锋营的爪牙已是在警告他,他现在说什么话,皇上都会觉得他另有居心。至于凌普的事,我自己对胤禩说。” “那好。”他长长叹了一声,神情却半点也未放松下来。 我笑了笑,“是不是有即将要打一场仗的感觉?”战功显赫、纵横沙场的他,肯定从来未畏惧过厮杀和战乱,说不定每一次决战千里,他还是兴奋的,但是眼前这一场仗,没有烽烟,没有血腥,却关系到最后惨痛的结局,除了沉重,再无其他的心情。 他却笑了笑,“清清,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完成。” “晨风……”我感激地看着他,庆幸有他,在这里,我才不是孤身一人,才可以在每一次绝望的时候变得坚强,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在守护着我前行,我才可以坚定执著、无所畏惧地走下去。 他仍是将我送回少傅府,然后离开。 我洗了澡,换回女装,觉得今日有些累,饭也未吃,早早上床睡觉了。迷迷糊糊之间,忽然感到有一个人钻入了我的被窝,黑暗之中,我惊得大叫,他却伸手捂上我的口,在我耳边轻笑道:“陌儿,是我呐。” 我拉开他的手,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想我的陌儿就来了啊。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他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笑道,“你都不想我的么?” “嗯……想……”我的身子在他的抚摸下变得燥热起来,断断续续呻吟,“胤禩……今天不要……好吗?” “怎么了?”他的手停在我胸膛上,黑暗之中只看到他眼里一道明亮的光。 “我……不舒服。”我撒了个谎,今天不是安全期,现在正是风云变幻关键时刻,没嫁给他之前我可不能再怀上孩子。 他的手从我亵衣中滑了出去,抚上我额头,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了?让大夫来瞧瞧……” “不用,不用。”我立刻打断他,“睡一觉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反应有些过,他忽然沉默了,手从我额头上移开,本来紧挨着我的身子也往一边挪开了些。半晌道:“陌儿,你是不愿意吗?” “不是的,胤禩……”不知道他又想到哪里去了,我正要解释,他却叹了一声。 “你心里一直是在怪我吗?答应了娶你,可是到现在……” “你别乱想啦。”我打断他的话,将心一横,摸索着解他的衣扣,低声道,“你想要就要好了。”他胡思乱想的本事不在我之下,这个时候我更不想他不开心,太子即将被废,要是他因为要娶我弄出些什么差错,那后果不堪设想,大不了我去向静璃要她那紧急避孕药了。 他拉开我的手,将头侧向床边,语声中好似带着一丝赌气的味道,“我不会勉强陌儿。” 果然在生气,我心里大叫他小气鬼,但还是笑着哄他,“没有勉强啦,是我想要,我想要,好不好?” 他终于笑起来,翻过身抱我,只是安安分分地抱着我,柔声道:“我可以等,等陌儿嫁给我。” 听着他温柔的语声,忽然觉得内心好宁静,先前和沐晨风说完话时所有的压抑和沉重都不知不觉消散了,在他怀里静静沉默,感受他的呼吸和气息,感受风雨来袭之前最后的安宁。 黑暗之中什么都瞧不见,他却一下就吻上我的唇,轻轻触碰,“我已和孟侍郎说好了,过几日带你见他。” “他认我吗?”我心中一喜,抑制不了兴奋地道,“我真的可以成为孟菁吗?” “嗯。”他简短应了一声,但却十分肯定,我更加放心了,他忽然又道,“但是你还要先回宫去。” “为什么?”我心头一紧,那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太后既已知道你还活着,你也答应她要进京,总得要有个了断。”他的声音更温柔了,好似要让我放宽心,“而且四哥也知道你的身份,就算孟清诺消失,他也必不会死心,但若大家都看到林芷陌也消失了,那往后就再没什么牵联纠缠了。” 他说得也好似很有道理,即使我以孟菁的身份嫁给他,总不可能永远不见人,若是太后和胤禛看到我,那肯定就知道我是林芷陌了,到时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事来,但是孟清诺消失后,让林芷陌再假死一次,那我就真的可以脱胎换骨成为孟菁了,即使他们以后看到我,那也只是人有相似而已,肯定不会将我当成已经死去的小陌了。 “可是……”一想到要回宫,我还是很害怕,这个时候,我不能留在康熙身边为他说话,就想留在他身边,有什么变故还可以帮他想想办法,就算真的改变不了什么,能在他最失意的时候陪着他,那也是好的。就怕回到后宫,听不到消息,看不到人,那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怎么熬? “不用害怕。”他柔声安慰我,“太后那么喜欢你,你回宫里应是没人敢为难你,而且这段日子不会很长。” “嗯。”我收紧了手抱他,“现在已是六月初了,过些日子皇上就要去热河行宫避暑,然后沿途巡幸,八月又有围场行猎,恐怕要九月才回京了,你也要跟着去吗?” 他轻笑了一声,“你舍不得我走啊?” 我想着要怎么交代他在太子一废时要注意的事,默不作声。就我所知道的,他在一废中受到牵连主要有四件事,一是大阿哥夺嫡失败,向康熙推荐他,并说张明德为他相面有大贵之相,令康熙很反感,觉得他有异心。不过我已经向康熙说明南巡行刺一事,他应是对大阿哥没什么信任了,应该能看出这是大阿哥挑拨,不会太迁怒胤禩。第二是胤禩奉命查太子奶公凌普一事,康熙认为他没有严查,敷衍了事,妄播虚名,恩泽更胜于自己,结党谋私,要将他锁拿,最后因为胤祯冒死求情才作罢,但这事对他打击还是很大。第三是查出张明德不单是相面,还言太子甚恶,要邀约绿林好汉谋划行刺,胤禩只当是无稽狂言,将他赶走,但康熙却责他如此大事都不上奏,因此革他贝勒。第四就是文武大臣保奏他为太子,这是令康熙深深恐惧的事,沐晨风在一干武将中威信过高,他容不下,同样,他也不可能容得了胤禩的威信超过他。 如果那个时候我还能是孟清诺,一切问题都好办,可是现在,却感觉一切都无法控制。而且,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是未知的。 他见我始终沉默,不理他的话,终于忍不住凑上嘴唇在我眉间轻轻一吻,笑道:“我也舍不得陌儿。放心吧,皇上要出去那么久,京中有很多事务需处理,我应是要留在京中的。” “胤禩……”我想了想,开口道,“要是以后有什么人要给你看相算命,你别去相信。” 他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相信算命的人么?” 我也笑了,却有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是啊,他怎么可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他得到的一切,从来都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从来都不是靠什么天命,命运只给了他一个辛者库的母亲,他怎么可能相信那所谓的天命? “怎么忽然说这个?”他有些惊奇地问我。 “前些日子在内阁看各地传来的题本,到处都有那些妖言惑众的人谋反作乱,皇上很厌恶这些人,你若是遇到这样的人,一定抓了他别轻饶知道么?” “孟大人,”他在我鼻尖轻轻一咬,笑道,“你是不是做官做得太投入了?你现在可是和我睡在一起,能不能不要想朝廷的事?” 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反正张明德的事我已经帮他写了题本藏在内阁了,到时真的事发,沐晨风知道怎么做,但是凌普的事,我还是要再和他沟通一下,想了想道:“我日前和皇上闲谈,他对太子的奶公凌普贪污受贿一事很生气,若是让你查他,你可千万要认真查清楚了,别让皇上失望。” “你是不是还要说这些事?”他一只手忽然探入我亵衣之内,绕到背后解开了肚兜的带子,顺势拉下肚兜,扔到一边,然后翻身压上我,语声带着一丝坏笑,“我可是有办法让你只想着我的。” “我是想着你,我这都是在为你着想。”我无力地申辩,身体又在他的抚摸下有了反应。 “那些事不要你操心,”他的手越来越讨厌,低声笑道,“你想着怎么在床上把我伺候好就行了。” 他总是一下就触到我最敏感的地方,轻易地就将我挑逗起来,当我们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突如其来的情/欲好似火山爆发,我想推开他,却抓紧他的肩头,等着他占有。 趁着还有最后一点理智,我开口道:“要是有一天,太子被废了,你可要多为他说些好话……” “陌儿,你还真是顽固。”他好似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用力地进入我。 我咬着嘴唇哼了一声,那不适的感觉很快消失,他又温柔起来。 “你为太子说些好话,皇上也会……”在他身体的带动下,我那未说完的字句,已转为情动难耐的呻吟。 第121章 第一一九章 云涌 义火教为叶阑宇复仇,将孟清诺杀死在府上,再一把火烧了少傅府,孟清诺就这样从世上消失了。我在将军府呆了一段时间,算着林芷陌收到书信再来京中的行程,七月初的时候,重回了宁寿宫。 在太后面前,少不得要认错一番,再装作死了亲哥哥伤心欲绝的样子,老太太心疼得不行,身份转换这一关算是过了。她的病并没有因为我回来而好转,只是清醒的时候,有我陪着她给她讲笑话、讲故事,她的精神就稍好些,但一日中很多时候都是在卧床昏睡,来请安的人,也多是来通报一下,如果太后没说要特别召见,也就自行走了。 离开这后宫快有一年,人事变化并没有多大,那些人还是带着面具行走,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这次皇上出行没有带上静璃,因为那时候孟清诺刚死,她受的打击太大,大病一场。虽然我这样做,对她来说有些残忍,但她那本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早一些打碎或许也是好事。现在她好像已经从苦痛中走出来了,但不知她是否真的想通,现在对我比从前还要好,好像将我当做了孟清诺在这世上生命的延续。 她每天来宁寿宫的时间特别长,太后也很喜欢她,有时阿哥们来请安太后也未必要见,但她一来,太后若是醒着,必让她留下说一会儿话。她的温柔得体,的确是很讨封建主子喜欢的。 七月末的一天,傍晚时候天仍是很热,太后留下她一起用了晚膳,待天凉了,才让我送她出宁寿宫。 我与她慢慢往外走,遇到施亦婷施贵人来请安,她对静璃很随意地行了礼,静璃点头微笑,也无多余的话,我们各自走了。我想起施亦婷曾经还叫我防着静璃,说她是贵妃的人,但现在看来,她自己倒好似与静璃很亲近了。 在静璃面前,我也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你肯定知道施贵人从前心里对你有很大不满,是么?” “是啊。”她也毫不掩饰地笑道,“不过,我若是愿意,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怨,何况,我和她还并没有什么仇怨,从前她只是太清高,觉得我从荣妃那里跳到贵妃那里,看不起我这墙头草罢了。她现在也该意识到,清高这东西就不是后宫里该有的。” “从前没有仇怨,很快就有了吧?”我淡淡一笑,“你也不会无缘无故理那样清高的人。是为了帮四爷夺天下,是么?” “姐姐真是厉害,一眼就看透了。”她笑了笑,声音压低了道,“虽然二哥现在已经不在了,但那是他生前遗愿,我也一定要帮他完成。” “我哥并不是四爷的门客。”我可不想未来多她这样一个敌手,试图再解释道,“他其实……”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你喜欢的是八爷,不过没关系的,无论怎样我都将你当做好姐姐。”她不让我继续说下去,笑着打断我。 我微微苦笑,看样子是无法解释了,只有哪天再冒孟清诺之名写封遗书来说明他是八爷党卧底了。 “姐姐是怎么看出我对施亦婷有目的的?”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有大用的棋子是拿来搏杀的,好比你之于贵妃,没什么用处的棋子是拿来牺牲的,好比施亦婷之于你。”我已经可以很冷漠地说这样的话了,果然从朝野历练回来,境界又高了一层。 “有道理。”她笑得很自然,丝毫没有介意我说她是棋子。 “施亦婷唯一的用处,就是她与太子相互有倾慕之意。”我笑叹了一声,“太后大寿那日,你也注意到了吧?她背了那首《白鹤赋》,太子与她暗中眉目传情。而且十八阿哥要找她的麻烦,太子还出面解围了。” “原来姐姐也注意到了。”她双眸一亮,放慢了脚步。 “不过那也未必是有什么j/情。”我淡淡说道,“也许只是倾慕对方的才华,施贵人倒也真是有些才情。而且,太子也不是那么胡作非为的人,相信他还不至于打皇上后宫的主意。也许两人只是知己的情谊,这深宫之中,要遇到一个令自己欣赏的人是多不容易。” “定要有苟且之事才叫j/情么?”她笑了起来,“以他二人的身份,就算是倾慕,是欣赏,那也是不行的。何况,已经有这基础了,要造些不清白的事出来还不容易?” 我微微一笑,表示赞同她的话。她不知道历史上有废太子这回事,她要帮胤禛得天下,首先是要除掉太子,所以她想到了这么毒的一招。 “姐姐是同情施亦婷么?”她停下脚,认真地看着我,“姐姐打算向她揭穿?” “我早已不是那同情心泛滥的人了。”我淡淡笑道。滛/乱后宫这罪名成立,太子怕是要被一废到底,都没二立二废的可能了,我何必去阻止?生存不下来的人,纵是能救她一次,也不能救她一世。何况那是对胤禩有利的事,我就没理由去阻止,既然选定了阵营,那就不要再妄想着博爱。 她好似知道我并不会阻止,很放心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到出宁寿宫的时候,正好遇到胤禛来给太后请安,她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打过照面就匆匆走了。 自从我跟胤禛决然说清楚以后,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领着他去见太后。 他不快不慢地走着,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声音有些陌生,“还回宫来做什么?” “太后让我回来。”我小声道。看着他冷暗的脸色,心中渐升起一阵寒意。 “太后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他的目光还是远远地钉在一个地方,冷笑了一声,“是八弟的意思吧?” “那和四爷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他每次说起胤禩时的语气,顿时有些来气,埋着头往前走,加快了步子,想快些结束这段同行的路程。 “你的事,是与我无关。”他的声音一冷,也快步往前走,之后便不再说话。 到了后院,我如释重负,暗暗吐出口气,准备向他告退。他看了我一眼,好似有些欲言又止,终还是丢下一句话,“对人别那么天真。”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说谁?” 他不再理我,留给我满脑子疑问,举步向太后房里走去。 我回想着他那神态语气,不像有什么恶意,好像是真心提醒我什么。我又将身边的人挨个儿想了一遍,也没想出谁会对我不好,只当他是随意一句提醒,没有特别所指,想是他也知道这后宫险恶,其实不想我回来的吧?我也只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假死一次,从今往后,这紫禁城的人事就再与我无关了。 前些日子刚过完中元节,又临近中秋,逢年过节事情特别多,太后又病着,紫芸和青鸢特别忙,我也想帮着她们分担一点,出了宫,或许再也难以相见,往日恩情,恐怕也无以回报,我只想好好珍惜最后与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天,等帮她们忙完中秋,我就好出宫去,正好就赶上废太子。 这个想法我还没有对胤禩说,他不知道废太子的事,还打算等皇上回京,他去向孟轲家提亲了以后再让我出宫。 转眼已是八月初十,宫里准备了很多月饼。太后让我挑了最好的给胤祥和太子的家眷送去,因为他们随皇上在外围猎,今年的中秋也不能与自己的妻儿团圆,太后便让我送月饼去算是慰问。宫外的大阿哥和三阿哥那里,就让汪公公送去。 我很快备了清单,准备好月饼,临出门时,觉得有一阵头晕,还好青鸢扶着我才没有跌倒,这几日太后病情加重,我几乎是整日整夜在她身边伺候,没怎么合眼,想是没有休息好,又加上之前有些伤风感冒,这时觉得特别难受。 青鸢扶我到屋里坐下,轻叹了一声,“瞧你这么卖命的,还是歇一歇吧,毓庆宫那里我帮你送过去。” “这……不太好吧。”我有些迟疑,她还要准备宫里的窗花剪纸,本也是一大堆事忙不完。 “有什么不好?”她笑叹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她做事比我细致多了,我哪能不放心?只是有些过意不去,“那我帮你剪窗花吧?” “随你。”她笑了笑,“最好歇着什么都别做,那么费神干什么?我先走了,送完月饼就回来。” “嗯。”我点点头,看着她出了门。 剪了一会儿纸,实在是又累又困,到床上去躺了一会儿,本来只是打算小憩片刻,哪知这一睡就睡得不知天日,还是紫芸来摇醒我。 我微微睁了睁眼,还不是很清醒,模模糊糊看见是她,又闭了眼,“芸姐,好困啊,没事让我再睡一会儿。” “我倒是没什么事。”她将我拉得坐起,在我耳边大声道,“玉容神色匆匆地来找你,好像有大事。” “玉容?”我顿时清醒了许多,揉了揉眼,“她找我有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她撇了撇嘴,“她又不会对我说。” 我急忙跳下床,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还真是睡得……”她无奈瞪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叹了一声,“快到傍晚了,我都吃过饭了。” “傍晚?”我转眼看到桌上才剪了一半的窗花,急道,“遭了,我怎么就睡了那么久?事情也没帮青鸢做完,她现在在太后那里伺候吗?” “嗬,我说呢。”她轻笑了一声,“那丫头竟也有偷懒的时候,叫你帮着做事,怎么看都像是弄反了。一天都没见她人影儿,不知道到哪儿偷懒去了。” “她还没回来?”我顿时感到不妙,着急起来。 “回来?”她吃惊地看着我,“她去哪里了?” “她一早就帮我去毓庆宫送月饼,到现在也没回来吗?”我更加着急,披起外衣就要往外走。 “她去毓庆宫了?”她更加吃惊,“难怪我今日没见着她。但送月饼也早该回来了吧?” “芸姐,你快在宁寿宫找找,问问有没有人看到。我去看看玉容就来。”我也顾不得头发还有些凌乱,匆匆出了门。 玉容已一脸焦急地在前院等着我,一看到我就急着冲过来,“小陌,大事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我看着她这紧张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青鸢出事了。”她拉起我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你快跟我去毓庆宫救人,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一听顿时傻眼了,果然是在毓庆宫出事了,但是只是送个月饼会出什么事呢?我想不出来,脑筋有片刻停止转动,被她拉着走出几步,忽然停下道:“我去对太后说。青鸢是宁寿宫的人,又是太后身边……” “别说这些了,”她打断我,“你忘了我们之前在毓庆宫受的那顿毒打了么?你也是太后身边的人,可她们还是下毒手了。太后现在重病着,难道还能像上一次亲临毓庆宫?这次的事,好像真是青鸢的错,是死罪啊,贵妃都到毓庆宫去了,说不准会怎么对青鸢,现在静璃正拖着贵妃,让我偷偷来通知你,你赶紧去毓庆宫,就传是太后的懿旨,要将青鸢带回宁寿宫候审。太后现在迷糊着,贵妃也不敢来对质,总之先将青鸢要回来。” 我一听也有道理,现在太后未必醒着,我那只是先斩后奏,也算不得假传懿旨,太后若是醒着,也必是要亲自处理青鸢的事,不会容许其他人随随便便处置她,事后她也不会怪我。现在情势危急,也只好先去了再说。 我当下不再耽搁,跟着她往毓庆宫跑去。 第122章 第一二〇章 毒计 见过贵妃以后,她倒并没刁难我,也同意我将青鸢带走,只是要一个解释。我被带往关押着青鸢的西阁楼,静璃正提着篮子从里面出来,将我拉到一边,避开了周围的人,我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低声道:“我大致从贵妃那里了解过,但她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太子妃所说,好像毓庆宫里死了几个宫女,是吃了青鸢带来的月饼,因此太子妃怀疑是青鸢下毒,将她关起来审问,但她却什么也不肯说。” “她们动刑了么?”我想起了自己当初犯在太子妃手里,担心青鸢也受了那皮肉之苦。 “这倒没有。”她摇了摇头,“事情没弄清楚,那是太后身边的人,她们也有顾忌,我与贵妃说了许久,她也并没有偏袒太子妃的意思,觉得青鸢可能是被冤枉了,但她也要一个说法,才好给太子妃交代,可青鸢一句话都不肯说。我方才进去劝了她好久,她也不解释,我看她是对我不信任,或许你的话她会听。” “嗯。”我点了点头,“我去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去吧。”她将手中的篮子交给我,里面有几样饭菜和一壶清水,她叹了一声,“她好像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你好好劝她,真是冤枉的,说出来,贵妃不做主我也不依。” “我知道了。”我提着饭篮进到阁楼,青鸢蜷缩在角落里,手脚都被铁链绑着,我目光快速在她面上、手上扫过,确信她没受过刑,这才松了口气。 她见到我立刻就哭了起来,我抱着她柔声安慰,“不用怕,没事的,到底怎么了你对我说。” 她仍是呜呜呜呜地哭着,我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她好像很害怕,眼里满是恐惧,身子抖个不停。 我也不急着逼她,让她平静一下,她紧抓着我的手,眼里的恐惧更深,又好像很焦急很忧虑,好像有千言万语恨不能对我说似的。 她这样的神情让我有一些疑惑,倒了一碗水给她,继续安抚她紧张的情绪,轻声道:“我来带你走的,真的不用怕,贵妃已经同意我带你走,你只要说是怎么回事,无论她们信不信,我都会带你走。” 她点了点头,好像听进了我的话,接过水喝了一口,似乎很艰难地咽下,摊开我的手掌,伸出一根指头在我掌上写写划划。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心中涌上一阵惊惧,急叫道,“她们对你怎么了?” 她指着喉咙,咿咿呀呀却发不出声,眼泪又流满一脸。我又惊又怒,她们竟弄哑了她?哪是她不肯说话?她们就是要让她无法说话。一股悲愤之情直冲脑门,我几乎无法控制地站起,就要冲出去找那些人,她却拖住我的脚,拼命摇着头,眼里又是哀求又是焦急。 我转身蹲下,强忍了愤怒,将手摊开伸向她,“你说,是谁?” 她忍着眼泪,用指头在我掌心先划了三横,再加上一竖。 “王?”我忽然想起太子的妻妾中是有一个姓王的,急着问她,“是王氏?” 她摇头,神情更急了,忽然拉起衣袖,指着手上的银镯子。 “镯子?镯子怎么了?”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停摇头,又拉出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我完全无从猜起,只有她指什么我问什么,可惜她会写的字太少,不能通过写字来表达。 她急得面色通红,挥舞着手,指了指外面,又指着屋里。 “什么意思?”我也更急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由我来引导她。我握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沉声道:“你先别急,告诉我,害你的有几个人?” 她伸出三根指头。 “三个是吗?”我待她点头确认后继续问,“是毓庆宫的人吗?” 她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头,又伸出两根指头,摇了摇头。 “有一个是毓庆宫的人,是吗?”我紧接着确认她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 “是太子妃吗?”我继续问。 她用力摇头,又开始激动起来,好像我这样问太慢了,她又要急着表达起来。 “是毓庆宫的主子?”我开始缩小范围,毓庆宫的主子就那么几个。 她还是摇头。意思是宫女或太监?这范围就大了,有哪些宫女我都不知道,还是先问另一条线,“不是毓庆宫的那两人里有贵妃吗?” 她摇头,又指着屋外,然后挥舞着手,好像要将我驱赶出去的样子。 指着屋外,意思是那个人就在外面?赶我走,要我离去。璃!她是想说那个人是静璃!她先前指了外面又指里面,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表达那个“璃”字,就用“里”谐音。她最开始在我手上写的王字正是“璃”的一半,她只会写那一半。这个念头一闪,我心头涌上无边恐惧,这时才想起胤禛提醒我的那句话来,叫我对人别太天真,那时候他是暗指的静璃?我不禁失声惊叫道:“是静璃吗?是她吗?” 她忽然用力掐着脖子,很痛苦的样子,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眼珠圆瞪,口中不断吐着白沫。 我惊得呆了,大叫道:“青鸢,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她用力抓着我的手,瞳孔忽然放大了,身子抽搐了两下变得僵直,手从我手上滑落下去。 “青鸢!”我用力摇着她,她两眼还是圆睁,只是眼里已再无光芒。 这时,门忽然开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被拖了出去,也不知道周围都有些什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都有些什么人,她们说了什么。我眼前只有青鸢临死前痛苦的样子。 一直沉浸在恐惧和难过之中,无法出声,更无法去思考这是怎么一场阴谋,锥心之痛,让我感到天旋地转,一阵窒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一盆凉水将我泼醒,我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座大殿上,也许是惇本殿。贵妃高高在上坐着,左侧是静璃,右侧是太子妃和太子的一干妾室,唐氏和裴嬛面上都带着恶毒的笑容,往日我还与她们修缮了关系,但那只是表面的,一旦我有什么事,她们比谁都落井下石。殿内还有很多太监和宫女,我几乎都不认识,不知道要害青鸢的人在不在其中。 “林芷陌,你从实招来。”贵妃冷厉的声音从远处压了过来。 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这就是一场阴谋,一个陷阱。可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事?还连累了青鸢,连累了我在宫里最亲的姐妹。我想着她早晨还活生生的,要我歇着,她帮我去送月饼,我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让她走入了绝路,怎么也想不到早晨听到的就是她最后的声音,见到的就是她最后的笑容。一想到片刻之前,她死在我面前,依稀还能感觉她留在我手腕上的力度,可是却已是阴阳两隔。我只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听不见本宫说话么?”贵妃再次厉声道,“可是青鸢负责送月饼一事?你老实回答。” 青鸢已经死了,总不能让她死都带着冤屈。我努力控制着悲愤的心情,垂着头道:“是奴婢负责。” “那为何又是青鸢送来?”她的问题明显是在引导我入套。 可我只能如实答道:“奴婢今日不舒服,所以让她代送。” “意思是送来的月饼是你准备的?”她的圈套已经更加明显。 “是。”我承认道。 “那事情已经很清楚。”她的声音又冷了两分,“那些月饼是送给毓庆宫的主子的,你在其中下毒,竟让青鸢来做待罪羊羔,好在是被几个宫女误食了,主子们没事,事情败了,你竟然还杀人灭口,将青鸢也毒杀了。” “奴婢没有做过。”我怎么也不会承认。我怎么会害青鸢?我多希望没有让她帮我送月饼来毓庆宫,多想这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还想抵赖?”她冷冷道,“已经查出来你给青鸢的饭菜里下了毒,她是被你毒死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婢只有一句话要说。”这里不是讲理申辩的地方,我也无需和她们辩解,抬起头看着她道,“太后曾经说,除了她和皇上,谁也不能处置奴婢。” “小寻子,”她忽然提高声音叫道,“你说说方才将这事报给太后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中一个小太监站了出来,跪下道:“奴才去宁寿宫报告了小陌毒杀青鸢一事,太后当时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咳了很多血,之后昏迷不醒。” “你听到了?”贵妃冲我冷冷笑道,“太后都被气得病倒,还怎么来处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又快回京,本宫掌着后宫,总不能任由这事不管,既然太后现在不能处置你,那本宫只好暂时先代为处理,就将你即刻发往辛者库服役,待太后病好了,再由她来审理此事。” “辛者库”三个字传入耳中,我有一刻失神,好像有什么烙印被打在身上了。 “贵妃娘娘,”静璃忽然开口,像是为我求情,软语道,“还是要听一听小陌怎么解释,她还并没有承认,怎可定罪?” 我将那份恨强压了下来,目光垂在地面上,她一定没有想到青鸢死前已经指出她来,她还在惺惺作态。 “她当然不会承认。”贵妃口气强硬,好似早已与她合串,“但事实已经很明显,由不得她不认。来人,将她带走!” 我就那样被人带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心情去弄清楚那是怎样一个地方,没有心情去了解周围是一些什么人,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浣衣局里没日没夜地洗衣服,我一刻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青鸢临死前悲凉无助、哀怨绝望的眼神,那让我的心狠狠揪痛,痛到哭不出、叫不出。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相信那个温顺善良、对我情深意重的女子就那样走了,而且走得那么凄惨。我总是想起她曾经叫我教她读书写字,可我老是没太上心,觉得那不是太必须,如果我多教她一些,她就可以写出害她的人。我总是想起病重时她为我煎药,守着我彻夜不眠,紫芸和我闹别扭,她从来都护着我,我时常偷懒,事情都是她帮我做,太后要打死我时,是她第一个跪下求情。我没心没肺,没为她做过任何事,没有回报她一点,还害死了她。 我总是自责,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让她去毓庆宫,她就不会遭遇不幸,是我害死了她。 一静下来就会想到她,一想到她就心如刀割,我无法让自己平静片刻,我不停地洗衣服,洗完一遍又一遍,只是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停下来我会宁愿在那种难受的感觉中死去。 我其实已经与死了没有多大差别,不知道日子过了多久,不知道已是秋去冬来,我仍是穿着一件单衣,手整日泡在冷水中,已完全冻烂,我浑然不觉,也许只有这种自虐,才可以让我在清醒和麻木的折磨之间感到自己还活着。 有一个人,时常在我面前站着,带着可怜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她好像是在开解我,虽然她对我一无所知。她的话,我完全听不进去,只记着了一句话,她说她曾经是容妃。 容妃?影视剧里因为干政被打入冷宫的容妃?还真有这个人?不过那也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对她说过一个字,到这以后,我就再没开口说过话。看别人的痛苦可以看得很理智,可只有当痛苦降临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痛的时候不需要理智,只需要麻醉。 深冬里,来了第一个来看我的人——静璃。 第123章 第一二一章 葬心 “几个月不见,姐姐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她的声音还是温柔动听,只是在我听来却有一种刺痛耳膜的尖锐。 我埋着头洗衣服,不想说话。原来已经几个月过去,我不敢照镜子,我知道现在这副样子会令自己都害怕。忽然想起容妃好似对我说过,“你这样自暴自弃,只会让害你的人更得意。” 看样子静璃是很得意,但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愿意得意就得意好了,我愿意自暴自弃那也是我的事,为什么还要撑下去?我放弃了,她们就放过我了,再也不会有无辜的人被我连累,我不想再斗下去。 “贵妃说不用理你,你现在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我本还不信,那可不是我认识的林芷陌。”她悠悠叹了一声,“可是现在看来,我还高估了你。” 我仍是洗着衣服,手下没有停半分,她终于不再在我面前作戏,恶心的感觉好了一点,我竟愿意和她说话了,只是一开口,那声音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为什么要害死青鸢?” “你可别胡说。”她笑了笑,“害死青鸢的人是你,是你将有毒的水倒给她喝。” 我的心又开始抽痛,是我喂她水喝,真的是我亲手杀死了她,她紧握我手腕的力度还依然清晰,我好似还能感觉手腕上残留的那丝冰凉。 “为什么要害死她?”我还是问同样的话。 她朝我走近了两步,我垂着头也能看到她的脚尖。 “为什么?”她的笑声带着一丝阴冷,比这大寒冬里的风还冷,“你毁了我心中最爱的人,我怎么能放过你,二哥?” 果然,她知道了我就是孟清诺的秘密,我随时都在等着这一天的报应,她要怎么对付我,我都不能有怨言。但是,她伤害的却是青鸢。 我拽着衣服的手紧握成拳,压抑了很久的愤怒终于在那一刻爆发,抬起头瞪着她,几乎是嘶声吼道:“是我对不起你,你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害死青鸢?” 她神色平静,好似还带着一丝轻蔑,“我本没打算害死她,只能怪她自己运气不好,听到了不该听的事。” “什么事?她听到了什么?”我仍是愤怒地瞪着她。 “忘了么?我打算算计施亦婷的事,我还打算将你拖下水,只有让八爷和太子都靠边站,我的目的才算达到啊。”她笑得花枝招展,可声音却好似毒蛇吐信般恐怖,“我也很厌恶这肮脏恶心的紫禁城,厌恶你这样虚伪狡诈的人,你和八爷把我骗得有多苦?现在我不是为了任何人,就为了我自己,也要你们偿还!” 偿还?我是该偿还,可青鸢一条命,又该谁来偿还? “你一定没有想明白,我还是告诉你,青鸢是怎么为你而死的。”她还是带着最优雅动人的笑容,声音低了两分,“她到毓庆宫来,无意中听到了我的秘密,我将她打晕了藏起来,然后在她带来的月饼里下了毒,随便找了几个宫女来吃,为了让她有口难言,我还毒哑了她。当然还需要利用玉容将你请来,才算大功告成,姐妹情深,你真是一点也没让我失望。” 她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尖刀一般扎在我心上,我不应当觉得震惊,她从来就是那么冷绝无情,可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以将任何人的生命都随便践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正是因为她那时的翻脸无情,才逼得我拉出孟清诺保命,可是却也成为她今日疯狂报复的原因。 “你不奇怪你的八爷怎么到现在也没来看过你吗?”她继续笑道。 一说到胤禩,我却再也无法冷静,赫然站起,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厉声道:“你又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是他做了什么。”她嘻嘻一笑,“你毒杀青鸢那么大的事,他借着身为内务府大总管的方便当然要救你,可是青鸢都被烧成了灰,连验尸查证都不可能,他怎么能救你?当然只好弄虚作假。贵妃留着你不死,就是要让他犯错,帮太子除掉他,怎会让他得逞了?这后宫里,还是女人的天下。所以这事一闹大,加上其他几件事他又做得不好,皇上一气之下,已经革了他贝勒,不许他再进宫……” “革了他贝勒”那几个字传入耳中,我只感到天旋地转,跌坐在地,她后面再说什么我都已听不进去。 还是躲不过吗?竟是因为我?就算改变了起因,还是改变不了结局? “很心痛么?”她的笑声甜腻如蜜,伸手在我脸上抚过,冰凉麻木的也许不止是被风吹冻的脸,更有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我竟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看到她又尖又长的假指甲上带出一滴血。她好似还不解恨,端起我身旁洗衣服的水,从我头上淋下,悠然笑道,“你千万不要死了,我想看你如此活着。” 可是,我却好想死去。我的存在,就是负累,是胤禩的负累,是所有会被我牵连的人的负累。 静璃走了以后,我只看到容妃朝我跑了过来,接住我软软倒下的身子,我想说让我死了算了,可是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大病了一场,病得人事不知,亦不知冬去春来。那段日子,记忆几乎空白,空白到仿佛没有经历。很多时候有一点点知觉,都是感觉自己刚刚死了一回。 有一天,好像回光返照,头脑竟一瞬清醒,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我床头近乎咆哮,“你们要是治不好她,我要你们人头落地。” 接着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四爷息怒,臣等一定竭尽全力,只不过……现在是她自己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念。” 四爷?那是胤禛?他的声音我都忘记了。如果这一场病没有夺去我的命,能够夺去我的记忆,那也是好的。 又听胤禛冷喝道:“少和我说这些,我只要她好起来。”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是,是,臣等一定尽力。只不过……风寒本已很严重,而她还忧思郁结,就更是雪上加霜,恐怕……” 太医的意思是我没有什么活的希望了?真是太好了,我终于有一种快要解脱的感觉,只希望他们不要尽力救我更好。 这回光返照的一刻刚过,胤禛再说什么我都已听不清了,混沌、灰蒙、就是全部。 又有一天,我又被救活了回来,只听胤祯的声音竟带着哭腔,“陌儿,你闻到梅花香了吗?我从宁寿宫花园里摘来的,你最喜欢的梅花……” 我鼻子不通,根本闻不到任何味道,可是他的话,却让我的心深深一痛。 “那一年冬天,我看到人与梅花相辉映的一幕,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是你让我明白,有些花生来就是盛开在严冬里,严寒只能磨炼它的意志,让它更美更香,却夺不走它的志节。现在正是最冷寒冬,为什么你不能让我看到它绽放?” 那一年冬天,宁寿宫的梅花开得很美,我依稀还能记得伸出手,仰起脸,闭上了双眼,任纷纷扬扬的大雪亲吻着眉目的感觉,感觉那冰凉的雪花在我掌心融化,聆听那天地无声的静谧之中,微弱却坚定,低哑却无所畏惧的花开的声音。那一刻,我是那么地想像梅花一样,冲破磨砺地绽放,为我坚持的人生,为我想要守护的人,勇敢地绽放。 我想要守护的人,在哪里? 我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我想听胤祯再多说一些,想他给我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可是我又昏睡了过去。 太医们真的是用心在救我,我终于还是一天一天清醒了,在我昏迷的时候,始终没有听到那个最熟悉,最想听到的声音。因为他被革了贝勒,还不许他再进宫。 我继续没日没夜地洗衣服,以此来忘记那些一想到就心痛如绞的人。 胤祯来看我,我继续装病,不想面对任何人,如果可以,我想逃避一辈子。我已经害死了青鸢,连累了胤禩,也许我从这世上消失了最好。 我不想说话,写了一封信交给他,让他出去带给胤禩。 第二天,他和胤禟一起来了,胤禟一冲过来就飞起一脚踢翻了我面前的水盆,指着我破口大骂,“你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八哥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写那些无情的话对他?你……” 胤祯生怕他伤害到我,急忙拉着他退开。 我捡起水盆,将大木桶里的水注满盆子,又开始清洗衣物,蓬乱的头发遮着我的眼,我也不想看到他们。 胤禟虽被胤祯拉得退开,但还是冲着我大骂,“婊/子都没你这么无情无义……” “九哥!”胤祯厉声打断他,“不许你这么说陌儿。” “怎么不能说?”胤禟好似更愤怒了,“你没有看到么?八哥看到她那封信时是什么样子?当时就掀了桌子,还叫我们都滚。我这一生都没见过他那么情绪失控,都是这个女人……” 胤祯转向我低声道:“陌儿,你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以替八哥解释。” 没有误会,不需要解释。就是胤禟骂我的那样,是我无情无义地想与他了断,我说他空许承诺,就连娶我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我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他也没本事救我,连看我一眼都不行,他根本给不了我幸福,我要找真正能够保护我的人。所有没心没肺的话我都说了,他如果能看出我自私薄凉的本性,彻底离我远些,就是最明智的决定。 他总是为我做错很多事,走错很多路,我真的不能再拖累他,一废已经败了,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再输。 我只是埋着头洗衣服,任他们怎么说怎么骂,我也不回应一声,更不看他们一眼。 胤祯担心胤禟越说越气愤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我,连哄带劝将他拉走了。 没过几日,沐晨风又来了。我仍是坐在矮凳上洗那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 我以为他也是来说胤禩的事,他却只是在我旁边蹲下身,伸手拂开遮挡了我面目的头发,看着我的眼睛,几乎是带着乞求地叹息,“清清,你振作起来好吗?” 那一句话让我鼻子一酸,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可是我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心也早已掏空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得太久,我已经不想再清醒。 他的手轻抚上我的脸,我看到他眼里深深凝结的心疼,他的声音不再似从前平静,“这伤是怎么回事?你都不管它吗?” 我撇过脸,埋了头继续洗衣服,也许在现代,我是患上了深度抑郁症,对着谁都不想说话,不想理任何人。 他拉起我的手,包覆在他掌心,“没有冻伤药吗?” 从他手里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到有一些温暖,可是再温暖也传不到我的心。我抽出手继续伸入水里清洗衣服,看习惯了那血肉模糊的手,也不再觉得恶心和可怕了。 “八爷的事,对不起,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歉疚,没有再说下去。 失败了,还是失败了,我早已知道,我们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得了。具体的经过,具体的变故,我已经不想再知道。 “还没有到最后,你不会放弃的,是吗?”他的语气是期望听到我肯定的回答,但是我没有任何回答。 “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他终于忍不住低吼起来,“你要什么时候才肯醒一醒?” 什么时候?我永远也不想清醒,一旦清醒,我就会想起青鸢,就会痛不欲生。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她死前的眼神。 他走了,无可奈何地走了。 天气渐渐转暖,我手上的冻伤终是开始恢复。可是有些伤口,永远也不可能愈合。 第124章 第一二二章 新生 不知何时,墙角的花开了,我才知道冬天已经过去了。 一日,胤禛来看我,暗青色的袍子在阳光下也略显阴沉。我只看了他一眼,继续埋了头洗衣服。 “你往日对我就没有话说,现在是更不可能开口和我说话了?不过没关系,你听我说就行了。”他语气淡淡,缓缓说道,“我知道青鸢的死,让你很难受,但是你若是以为这样消沉下去,就不会再有人受你所累,你就错了,玉容……” 我紧捂着耳朵,不要听。听不到,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难过。 他上前两步,蹲下身,拉开我的手,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你以为放弃了,她们就平安了?她们只会因为你的退缩被折磨得更惨,因为再没人能护着她们。如果你真的想那些人有好日子过,那就站起来。玉容现在……” “不要说!”我摇着头,嘶哑着嗓子开口,“求你不要说……” “玉容已经被许配给贵妃身边的老太监,那个老太监最喜欢将人剥光了拿鞭子抽……”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我用力挣扎着,两只手腕却被他牢牢紧拽着。 “我说不说,那些事都在发生着。”他淡淡道。 我以为眼泪早已流干了,心早已痛死了,可那一刻,心好痛,我冲他哭叫着,“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他的手微一用力,将我拉进怀里,“我想从前的陌儿回来,即使对着我说会恨我一辈子的话,也不会有此时看到她这个样子这么让人心痛。” 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也不愿瞧见。 青鸢死后,我常常抽噎啜泣到昏死过去,但是没有大哭过。知道玉容消息这一刻,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哭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终于宣泄出来,我才知道,我还有恨,那像一把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 为仇恨而活的人是可悲的,但是有仇不报的人,更可悲。 长久以来,没人敢给我说玉容的事。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胤禛。 他离开的时候,我起身叫住他,“四爷……” 他停下了脚,转身看着我。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浑浑噩噩活得不知天日,只知现在应是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了。 “申时……”他顿了顿,好似想起我问的应是日期,又接着道,“三月十三。” “三月十三……”我喃喃道,“快到皇上的寿辰了。” “嗯。”他低声道,“还有几日。” “我想见沐将军。”我知道他还是没有像当日说的那样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我知道这一次,他会帮我。 “好。”他什么也没多问,点了点头,“还有事吗?” “没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有一句话埋进心底。 谢谢你,胤禛。 我推开了容妃的房门,她正在画一幅山水画,笔下一顿,诧异地看着我。 “你想再成为皇上的宠妃吗?”我开门见山地问,没有人会甘愿就此冷落,何况她的内心一直不甘平庸。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小心防备又略带疑惑地问,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我开口说话。 “你只说想,还是不想?” 她沉默片刻,终于回答我道:“想。” “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的。”我承诺了这一句。 她不太相信地看着我,莞尔一笑,“你可以?你自己还……” 我打断她道:“我哥是去年的科考状元,一个月之内,由翰林院修撰,升为内阁学士,封太子少傅,我不敢说有我哥的本事,但至少差得也不太远。” 她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分震惊,仔细盯着我良久,点头笑道:“我相信你,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些人对你那么紧张,也知你必定不简单。” 我只是淡然一笑。之后,我知道了她的故事。 和我猜得大差不差,她相貌姣好,不施脂粉也容光照人,婉然得体,善解人意,又精于书画,尤其是水墨丹青,这样的条件,曾经必是很受宠的妃子,而她与康熙也真有过一段浪漫缠绵的往事。说起被冷落的原因,她有些长吁短叹,至今无法释怀,只因当时进言要提防太子和索额图结党谋私,康熙哪能由得后宫参政,从此冷落了她。我想康熙是容不得一个妇人比他更有远见,而且那时还太宠信太子,觉得她针对了太子,所以将她打入冷宫,不知后来他在处死索额图的时候,是如何回想容妃的,又或许,他早已忘记了那个女子。 因为和太子过不去,失宠后,贵妃借机谋害她,将她弄到了辛者库,要她永远也不能再翻身。如此说来,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 第二天,我见到了沐晨风。他看到我开始给手上的冻伤上药包扎,面上的愁色终是散了,舒展的眉宇间又透出从前的清逸之气。 “废太子是怎么回事?果真是十八阿哥的死引发的?”我一边往手上涂药膏,一边问他。想到胤衸那么可爱一个孩子早夭,心中还是有些惋惜。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知道了。”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缓缓说道,“这次巡幸途中,大阿哥就向皇上奏言太子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凌普敲诈勒索等暴行,皇上将信将疑,但对太子已很是不满,到八月行围,途中十八阿哥病重,太子漠不关心,皇上就更生气,但还是隐忍不发,九月初,十八阿哥大病不治去了,这对皇上是很大的打击,加上似乎有人密报了什么,终是忍无可忍,将太子废了,回京后幽禁在咸安宫。” “密报了什么?”我将手上的药膏揉散,淡淡问。 “应该就是史上的帐殿夜警吧。”他轻叹了一声,“你知道皇上对我素有戒心,是不会让我在他营帐周围护卫的,有了南巡刺杀的事,他对大阿哥也是不放心的,所以让十三阿哥和大阿哥一起领人护卫,他们都有可能看到太子夜夜逼近营帐向内窥视的事,我猜想皇上对大阿哥的话一直有所质疑和保留,如果只是他一人密奏,皇上未必相信,很可能十三阿哥也奏了一本,所以皇上才深信不疑了。他一直是四爷的左右手,不可能错过这么好一个扳倒太子的机会,回京后他也被圈禁起来,若是什么事也没做过,断不会如此对他。” “嗯。”我点了点头,往手上缠着绷带,淡淡问,“其他的人是怎么被牵连的?” “太子被废,大阿哥利令智昏,竟然奏请皇上杀了太子,这令皇上十分恼怒,痛斥了他,他自己争储无望,又拉出张明德相面的事,推荐八爷,后来,三爷还揭发他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来往,用巫术镇魇太子,皇上已革了他的爵位,将他终身幽禁。” “他是活该。”想到他几次暗害胤禩,我就恨不得对他的处罚再重些。 “皇上倒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迁怒到八爷,只不过……”他拉过我的手,帮我将绷带系上结,轻叹了一声,住口不说了。 “你说吧,我没事的。”我收拾着桌上的药膏和纱布,平淡地说道。 “九月初,皇上让八爷署内务府总管事,他……”他迟疑着,还是没往下说。 “这事跳过吧。”我已听静璃说过他为救我倍受连累,我也不想再听具体的经过,后宫里,都是贵妃和静璃的人,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攻城略地。心疼他为我做的一切,但还是要装作不在意地道,“你就说凌普、张明德的事吧。” “因为他在青鸢一案中弄虚作假,被贵妃向皇上揭发了,皇上对他就已很不满,而在查太子奶公凌普的时候,他严查了,皇上却认为他故意针对太子,借此向贵妃报复,要将他锁拿,九爷和十四爷前去阻谏,更激怒了皇上,险些要杀十四爷,幸得五爷劝阻,皇上还是将十四爷重打二十大板才作罢。” 我微微苦笑,他查得松了,那是敷衍了事,妄播虚名,查得严了,那是针对太子,妄蓄大志,不管前面怎么改,都改不了被锁拿的结局,连胤祯被杖责的经过也是与史上所记一模一样。 “张明德胡言乱语,要谋刺太子一事,皇上可是责胤禩知情不报?”我继续问。 “青鸢和凌普的事,皇上就已经很恼他,张明德一案,更是无尽苛责。”他叹了一声,接着道,“张明德那样的小人物,八爷哪会把他看在眼里?哪可能指望他去谋刺太子?只当他无知狂言,将他赶走了。” “那时皇上不在京中,上奏可以走内阁的途径,我之前已经帮他拟了题本,奏禀张明德一事,放在内阁……” “是的,我也让八爷说了有向内阁题奏,也找到了那个题本,而且大学士还拟了签文。”他又叹了一声,“但是皇上后来又责他如此大事,却只题奏,竟未将张明德扣留,大怒之下革了他贝勒。” 我看着他,心中难过,良久问,“晨风,你说如果没有出青鸢的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清清,与你无关。”他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心疼地看着我,“其实是,你没有看到皇上恼他的根源所在,你以为是凌普、张明德那些事导致了结局,以为改变了那些事,就可以改变结局,其实是因为根源没有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总是有各种理由怪责他的。” “根源?”我也有试着去寻那根源,可是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看透那帝王之心。 “张明德就一无知术士,谁都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皇上却借此大做文章,先责八爷不奏,查出有奏后,又责八爷放走了张明德,他是对人不对事,再明显不过了。”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担忧,看着我,“清清,真的与你无关,你不要胡思乱想,就算没有出你和青鸢的事,我想今日也是如此结局。” 那就是要找到皇上针对他的根源了?就好像皇上也断不可能因为十八阿哥的死就废了太子,就算十八阿哥活下来,也不会改变太子终究被废的命运。事件所引发的必然,是因为根源存在的必然。 我好似有一些懂了,我总是在舍近求远地绕弯,除掉年羹尧、帮他避过一废的牵连,都是在枝枝叶叶上做功夫,其实主导一切的,是那埋在地底的、看不见的根源。 “太子已经被复立了吧?”我沉默片刻后问。 他点了点头,“前几日已经复立了太子,而且皇上还封三爷、四爷、五爷为亲王,七爷、十爷为郡王,九爷、十二爷、十四爷封了贝子。” 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太子一废一立,大阿哥被夺爵幽禁,十三阿哥被关了,其他的人都加封了,无过即是功,十阿哥都封了郡王,如果胤禩没有经此起落,也该封个郡王吧?可惜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我终是没能在他身边陪着他。二废,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想见皇上。”我已决定在二废前改变那个根源。 “在这里?”他有些惊奇地看着我。 “在这里。”我肯定地道,“在他大寿那一天。” “他平时都不可能来这里,更何况是大寿的时候?” “所以需要你帮我。”我向他微微一笑,“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默然片刻,语气一如从前的坚定,“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 我等着那一天,半年蹉跎,行尸走肉一般,但我终是没有死在这里。一经醒来,好似彻悟。如果仁慈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从此后,就做这世上罪恶之人。 第125章 第一二三章 祝寿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十八,夜黑无风。 我将一个个写满“寿”字的孔明灯拿到浣衣局晾晒衣服的空院里,点燃下面的油灯,随着灯罩内热空气的膨胀,一盏盏明灯缓缓升起,不甚整齐地悬在漆黑的天幕中,好似明亮的星光,点缀起夜空。 容妃继续在几个空白的灯上写着,这几天也辛苦她了,虽然九十九个孔明灯是沐晨风找人编扎的,但每个灯上写满九十九个“寿”字,却基本是她完成了。 放完所有的孔明灯,她开始跪在一个蒲团上,虔诚地焚香祷告,我则在一旁,弹响了幽幽的琴音。 这一刻的夜晚是祥和的,听着她低声吟诵经文的声音,内心好似有一瞬宁静,在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之后,经历了多少的愤恨痛楚之后,终于有这片刻的平静。 我随意地抚弄着琴弦,曲不成调,只是将往日内心的凌乱都化作此刻一泓清潭的波澜不惊,偶有涟漪,也很快褪去。 她诵完一小段佛经,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紧张地问,“你说皇上真的会来吗?” “会。”我按下琴弦,淡淡一笑,“你别急,从皇上祝寿的地方走到这里来还有很远的距离呢。” 她面上浮现一丝担忧的神色,“可是那么远,皇上怎么能看到我们放上去的灯?” “知道孔明灯的由来吗?”我又拨动了琴弦,只是随便活动着手指,冻伤未愈,仍是缠着纱布,十指连心,每动一下,关节都传来一丝钻心的痛。 “相传是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所发明,孔明灯因此得名。” “不错。当日诸葛亮被司马懿围困于平阳,无法派兵出城求救。他算准风向,制成会升空的灯笼,带出消息,之后脱险。”我笑了笑,“愁城坐困,我们也可以效仿诸葛先生,离开这座愁城。” “可是诸葛孔明是何等奇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精,他能测算风向,你也可以吗?”她还是一脸不放心地看着我。 “我可以。”我不想与她解释太多,我当然没诸葛亮那么神奇,所以才要借助沐晨风,这些孔明灯不会飘到皇上那里,但是可以由他巡视这一片地方的时候将刚刚升空的灯笼射下来,交到皇上那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看到这为他祈福祝寿的孔明灯,他应该会想知道这放灯的是什么人,而且保险起见,我还写了一篇千字《帝妃赋》,署以清诺、芷陌合作之名,让沐晨风装作是在灯上所系,交到他手里,就算不能吸引他亲自前来,他也应是会派人来召见。 算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开始弹起了《胡笳十八拍》,就是当日选秀之时引来众阿哥围观的那一曲。不需要刻意去体会蔡文姬流落塞外边弹边唱时凄凉的心情,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浮沉起落之后,也许我的心比她痛得更深,念得更深,我仿佛不是在弹琴,是在将所有沉淀的爱怨嗔痴悲喜痛恨完全倾泻。当日那一曲只能让单纯率直的玉容落泪,而此时,却已让饱经沧桑、看透世情的容妃泪湿眼眶。 她拿丝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你可是有很想念的人。” “嗯。”我点了点头。 我最想念的人,胤禩,这一曲,我为他而弹,他曾说等着听当日那一曲胡笳十八拍,我始终欠着他,恐怕以后也再无机会为他抚琴。 往事一幕幕,温馨、缠绵、纷然、凌乱,绝恋…… 我眼角已经瞥到小院里来了人,但是没有一人出声,直到我一曲弹完,又死静了片刻,忽然“啪啪啪”响起几声拍手声,我装作惊慌地循声望去,只见康熙和一众阿哥、妃嫔们都已进到了小院内。 我赶紧跪下行礼,容妃转身看着康熙,已是激动得泪流满面,跪下颤声道:“臣妾不知皇上驾临……” “容妃,是你?”康熙上前拉起她,面上好似也带着一丝激动之色,又或许更多的是感动。一个被自己遗忘多年的人,竟还记着自己的寿辰,写下九十九盏寿灯向上天祈福。当初因何冷落她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弱水三千,一瓢就知冷暖。 “寿灯都是你为朕而做的?”康熙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轻颤。 容妃微垂了眸子,又欲跪下道:“每年今日,臣妾都准备了这万寿灯,向上天祈福,只愿皇上福寿无疆,恩泽万世。不想今日竟惊扰了皇上,臣妾罪该万死……” 演技派!绝对是演技派。我心中暗笑,康熙已扶着她手,打断她叹道:“是朕亏欠了你。”恐怕他当日处死索额图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待了容妃,只不过放不下脸面,加上后宫貌美的女子又多,过段日子就算了。 容妃羞答答地微微垂头,泪水闪烁,“皇上还记得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臣妾每年都有为皇上准备寿礼,本以为有生之年都无法献给皇上……” “朕现在来了。”他伸手擦着容妃面上的泪水,“你有什么要送给朕的?” “请皇上随臣妾来。” 康熙跟着她去了她住的屋子。 万寿灯和琴声只是为了把他引来,至于能不能回心转意,就看容妃的了。我们所准备的每一年的寿礼都是他最喜欢的、最能勾起与容妃往昔回忆的东西,而且在那屋子里,容妃画了他的画像,我将栀子的果实煮沸,加红茶水,配以适量花青调和,用以涂染纸绢,再燃烧木柴,用烟熏纸绢,使其变旧。作画用的墨中加黛青调色,画好后再用香灰掩泽,使画像看上去已有些年头,更能表示容妃多年痴心,多年相思。 我不敢肯定他是一个念旧的人,但是从他念着过世的皇后对太子一再宠爱容忍,从良妃一曲霓裳舞就能让他痴迷沉醉,我想他是一个忆起旧情时还是会动情的人。 我写的那篇《帝妃赋》,当然不忘将他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将容妃写得淡然贤惠,更将他们曾经那段温情描绘得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帮助容妃倒是其次,我也怕她过河拆桥,不可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要是她不能打动康熙,又或者她能离开这里了却不带我走,我可不能只为他人做嫁衣。 我现在能打动康熙的旧情,就是孟清诺了。 可恨他们走的时候也不叫我起来,我仍是跪在地上。为弹方才那复杂的琴曲,伤口又有磨破,雪白的纱布下隐隐有血透出。 贵妃向我走来,面上不知是惊是气,有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4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恼怒地道:“又是你在搞鬼,你还真有本事,竟然到了这地方都还能见着皇上。 ” 我垂头笑道:“那要感谢贵妃娘娘手下留情,只是将奴婢弄来这里,奴婢一直感念娘娘大恩,寻思着一定要出去报答娘娘,娘娘对奴婢的教诲,奴婢一刻也不敢忘记。” “你……”她哼了一声,“那本宫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报答本宫。你能不能走出浣衣局还是问题。” “没有把握,奴婢也不敢惊动了娘娘。”我仍是垂着头,温顺地道。 这时,在她脚边忽然多了一双脚,黑色的靴子在明亮的宫灯下反着白光。只听太子的声音道:“方才那一曲是你所弹?” 他明明都已经看到了,还明知故问,看样子是想起了当日在秀女营的情景,他这问话倒更像是想确认当初弹那胡笳十八拍的人也是我。 “是,奴婢只是思兄情切,不想惊扰了太子爷……” “你有兄长?”他随口一问。 “奴婢的大哥曾经还是太子的少傅,可惜他……”我语声哽咽,装做难过得说不下去。 “你是孟大人的妹妹?”他语声中充满了惊疑。 “是,孟清诺是奴婢的大哥。” “什么?”他和贵妃同时惊呼出声。接着他立刻道,“你起来说话。” “谢太子。”我站起身,目光在他身后的人面上淡淡一扫,孟清诺是我哥这句话不止是让他和贵妃震惊了,除了胤禩、胤禛、沐晨风、静璃少数知情的人,其他的人都震惊了,胤祯张大了口看着我,面上的表情古怪之极,惊中带着喜,喜中又带着疑。 静璃的脸在夜色下变得惨白,眼中满是恨意。但是我不介意了,最快接近康熙、得到他信任的方法就是借助孟清诺了,而今孟清诺已死,更是无从对证,他的一切事我最清楚,根本没人能说他不是我哥。 “你的手怎么了?”太子盯着我的手,“弹琴伤着的?” 我已经痛到麻木,不在意地将手缩进衣袖,淡淡道:“只是有些冻伤,现在已快好了。” 他或许是看在孟清诺的面子上对我有此关心,毕竟我做太子少傅的时候,还是与他密切接触过一段时间,他对孟清诺一直赏识信任有加。 康熙和容妃回来了,从容妃的神色上看,她应该是搞定康熙了。而且她倒没有过河拆桥,还将我的事都对康熙说了。 “好一篇《帝妃赋》,写得好,写得好。”康熙连声称赞,看着我道,“睹物思人,可惜孟卿家……”他长叹了一声,面上浮起一丝惋惜难过之色。孟清诺能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才识是其次,最主要是为他冒死挡剑。我也深深清楚,能打动人的,永远不是才,而是情。是对他有一份救命的恩情,我今天才能沾我那大哥的光。 “容妃已对朕说了你的冤屈,这事交给内务府再重新审查,你继续跟着容妃小心伺候。”他又转向贵妃道,“容妃要搬回后宫,你看哪里合适,好生安排。” 贵妃目光瞟向我,深深恨了一眼,随即向康熙笑道:“臣妾的钟粹宫还有几间大的房舍空着,可以让人立刻收拾出来。” 和敌人就是要靠得越近越好,她有歪心思,我也正是求之不得。 如此插曲就此过去。辛者库、浣衣局,我想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夜深,寿宴结束,康熙留下容妃侍寝,我一个人回钟粹宫去。 “陌儿。”身后传来胤禩的声音,我脚下一顿,他已接着说道,“我有话和你说。” 我转过身,我说那大半年的日日夜夜没有想过他那肯定是假的,我想他来看我,可是他从未来过。我知道他是受到牵连,无法来看我,我连怨着他都没有理由。他瘦了,与我心里的那个样子不一样了。这半年的大起大落,好似在他面容上也留下了痕迹,虽然一切过去,可是他的眼眸、他的笑容里,都隐了一道伤。从前的自信和张扬淡了,或许此刻没有那么耀眼的锋芒,于他也是人生的一种成长。 “八爷有什么话要说?”我微微垂眼不看他。 “你不能再留在宫里。”他的语气很坚决。 “不。”我也很坚决地摇头,“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要继续留在宫里。” “你还有什么事?”他有些生气地道,“你先出宫去,青鸢的仇,我会……” “那是我的事。”我低声打断他。 他更加生气,“就算你借容妃离开浣衣局了,助她得宠了,你也只是一个宫女,在贵妃宫里……” “我当然不会只是一个宫女。”我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我再也不会做任人宰割的宫女。” “你想干什么?”他脸色微变,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你可是还想着做妃子?”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满不在乎地问。 他面色一冷,轻哼了一声,“我不会让你胡来。” “我要胡来,八爷管得了么?”我也轻哼了一声。 他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冷冷一笑,“那就试试看我管不管得了。”他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刚睡醒,一个老公公捧着一个红绒锦盒而来,“小陌,这是巴尔思王子送给你的见面礼。” 我半晌没有回过神,巴尔思王子?什么人?见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哪里来的见面礼? 第126章 第一二四章 钟情 我疑惑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黑不黑、灰不灰、形态丑陋的石头。 我一瞬愣住,怀疑这是谁的恶作剧,这么漂亮的盒子,里面送人的东西不是什么金,也该是什么玉,哪有人拿这么丑的一块石头当见面礼?当下合上盒子,向那才分来伺候容妃的老太监徐正旺问道:“徐公公,你方才说那巴尔思王子是什么人?” 他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那什么卫拉赫蒙古一个部族的小王子,这次是皇上邀请他来京。” 卫拉赫?我脑筋里开始搜寻所知的蒙古部族,忽然想起一个接近的,脱口问道:“是卫拉特吧?” “对,对。”他好像也忽然反应过来,“是卫拉特。” 我微微有些惊讶,漠南蒙古是与清政府比较亲和的,往年巡幸塞外也是去漠南蒙古的时候多,漠北蒙古也有一些部族与清政府有贸易往来,但是此时西部的卫拉特蒙古却并未臣服于清王朝,康熙一直采取武力征服和政治招降的手段,但始终难有结果,这宫中的老太监连卫拉特的名字都弄不清楚,大概很少有使者来过。这次康熙竟邀请这位来自卫拉特的王子,想必也是出于政治和谈的目的。虽然不明白那巴尔思王子为什么要送我东西,但如果能搞定他,达成康熙的政治愿望,那他对我定会多几分信任,接近他也就更容易了。 想到这里,我竟有些开心起来,向徐正旺道:“徐公公,麻烦你向巴尔思王子说一声,多谢他厚礼相赠,我很喜欢那份礼物。” 我先前还爱理不理,这时又热情起来,他对我这前后转变的态度有些迷茫,疑惑地看了我几眼,还是没说什么地走了。 我一边梳着头,一边想着下一步的计划,忽然又来了一名小太监,我曾在乾清宫中见过,似是康熙身边的人,他来说康熙和容妃在御花园赏花,让我立刻随他过去。我心中一喜,现在只愁没有机会接近康熙,一点也不像从前还有些怕见他了。 我让那小太监在外面稍等,我很快地换了衣服,梳好头发,再在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紫纱,遮挡住被静璃划破的脸,昨晚在浣衣局,天色暗黑,我又披散着头发,还没人注意到我的脸,但现在可不能那副样子见人了。 收拾妥当,随那小太监出了门,往钟粹宫外走,迎面遇着贵妃身边的老太监曹德光,一想到胤禛对我说的他那变态的嗜好我就心中发毛,深吸口气,平复下恶心的感觉,上前对着他福了一礼,“曹公公。” “小陌啊,”他满脸得意之色,阴阳怪气地道,“这么急着去哪儿呀?” “皇上让奴婢去御花园。”我仍是对他表现得极为恭敬,“曹公公贵人事忙,奴婢不敢多耽误您,但是……”我将他拉到一边,取下耳环和头上朱钗,交到他手里,压低了声音,“这些小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公公日后多多关照。” 在宫里呆了几年,我也很清楚像他这样的太监俸银并不多,时常是将主子赏的一些东西托人带出去变卖,我那些珠宝首饰都是太后赏的,他也是识货的人,眼里放光,一边塞进口袋,一边板着脸道:“你而今有容妃关照,本公公可关照不了你。” 我继续取着头上珠花,往日太后倒是赏了我很多东西,我基本是拿来做人情送给宁寿宫的姐妹了,自己留下一些也是放在宁寿宫里,现在给他的还是青鸢出事那日我戴在身上的,本没几样,他还贪得无厌,我心中冒火,却要忍着,将所有的饰物交到他手里,陪笑道:“公公不顾奴婢无所谓,但是玉容……还望公公……” 他面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顺势拉着我的手,布满老茧的手已伸入我衣袖内,滑上我的手臂,我感到仿佛被冰冷的毒蛇咬了一口,正要抽手,他却更紧地拽着我,面上垂涎欲滴的神情令我恶心到想吐,但随之而出的一句话却让我半点也不敢再动,“玉容嘛……倒也细皮嫩肉,但是比起你,还是有所不及……你知道吗,本公公最喜欢看到那滑如锦缎的皮肤上溅起血花了……”他的手继续向着我肘上滑去,摩挲着细嫩的手臂内侧。 我想哭,猛一咬嘴唇,“公公要怎么样才肯放过玉容?” “你来代替她,或许贵妃娘娘就不会再让本公公将她折磨到死了。” 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我猛地抽出手,但面上还是保持了先前的笑容,“奴婢从前在宁寿宫的时候,常听汪公公说,曹公公嗜赌,但总是运气不好,前前后后欠了他近一百两银子了……” “咳……”他假意咳嗽打断我,“本公公还要去贵妃娘娘那里伺候,你的事以后再说。” “奴婢很快就说完了,”我挡着他去路,笑道,“公公也知道汪公公那人,一激动起来什么话都说,而且声音又大,宫里禁赌,若让人知道公公不但赌钱,还输给汪公公一百两,那事情可不好收拾了。” “你……”他额头青筋冒起,顿时暴跳如雷,“你敢威胁本公公?” “奴婢怎敢?公公如今还是玉容的夫君,奴婢也不敢让公公受什么委屈将气发在她身上啊。”我淡淡笑道,“一百两银子就能堵汪公公的口,公公意下如何?只是善待玉容几日,也不会让公公无法向贵妃娘娘交代。” 他恼怒地看着我,半晌猛一跺脚,“好,本公公今日就要那一百两。” “没问题。”我向他笑道,“奴婢晚上就将银子拿给公公。” 他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我回头一看那名来领我去御花园的小太监,他神情古怪,眼里好似还带着一丝厌恶鄙夷,面上又有些等得不耐烦的神色。 我当着他贿赂曹德光,也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多说,只沉默着随他往御花园而去。 临近御花园,旁边一条道上的绿柳后面走出两人,我身边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打千儿,“奴才见过巴尔思王子、钱大人。” 我猛地一惊,这就见着那传说中的王子了?我还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呆得一下,也赶紧上前福礼道:“奴婢见过巴尔思王子、钱大人。” 不知那王子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懂,还半蹲在那里,礼部侍郎钱相如却已向我们道:“王子让你们起来。” 我站直身子,这才仔细向那王子瞧去,古铜的肤色,窄瘦的脸型,斜飞的眉毛,狭长的眼眶,深邃的眸子,挺直的鼻梁,性感的嘴唇,凑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张轮廓分明、精致完美的皮囊色相。我的呼吸为之一顿,这世上竟有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我以为沐晨风和胤禩就已经是极致了,原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忽然像个花痴一般盯着他看,直到旁边的小太监暗中碰了碰我,我才回过神来,还好蒙着面纱,没让人看到我那丢人的表情。 钱大人和孟清诺很熟,但却不认得我,而那巴尔思王子,好似也不认得我,他们就那样走了。我满肚子狐疑,早晨那所谓的王子送来的见面礼更显得诡异了。 匆匆去到御花园,原来他们也是去那里的,比我们走得快,已经先到了,更没想到的是胤禩和太子竟也在那里。 胤禩看着我,似笑非笑,他那样的神情,让我隐隐觉得有阴谋。可是不管怎样,我也做不出在他眼皮底下勾引他爹的事了,之前的大好心情立刻消失殆尽,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康熙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为何蒙着面纱?” “奴婢脸上有伤,恐吓着了人。”我低着头小声道。 “让朕瞧瞧。”他的声音天然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只得取下面纱,但还是微垂了头。当日静璃划破我的脸,伤口本已很深,加上我一直没管过,现在仍有一道细细的疤,估计疤掉了以后也得留一道印,注定是破相了,不过我本来也不是倾国倾城,难过得几天就想开了。 忽听康熙叫道:“李德全,去将宫里的活肤生肌露拿来。”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看他,容妃向我使着眼色,低声道:“还不快谢皇上。” 我赶紧跪下谢恩。他大手一挥,大笑道:“起来吧。” 我刚站起,就听那王子叽叽咕咕嚷了起来,瞧他那神情好似有些激动,声音也很有磁性,但就是听不懂他说什么。 胤禩已笑着向我解释,“巴尔思王子是在问你,昨晚在浣衣局弹琴的人可就是你?” 我心中一惊,原来昨晚他也到过浣衣局,见着了我弹琴,方才在路上遇着,我蒙着面他才未认出我。这王子也真是的,连我是什么人也没弄清楚,随随便便送什么礼? 我微微苦笑,“昨晚是奴婢失礼了。”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汉语,没人翻译,他竟满意地对我点了点头。 康熙仍是大笑道:“巴尔思,你看朕这花园如何?”原来康熙是邀这王子来赏花的,也更是要向他展示大清天子的荣尊,语声中明显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 巴尔思倒也不卑不亢,神色平和,四下里望了一眼,很从容地答道:“很美。” 原来他会说汉语,先前还装特别,我正要暗瞪他一眼,他已转头向我看来,微微一笑。那笑也太迷人了,仿似那淳淳美酒,带着甘甜和熏醉的味道。 我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被外表所迷惑,无视他的勾引,目光一转,胤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慢慢地,眼里浮起一丝笑意。 康熙向我笑道:“方才和容妃赏花,她说太静了想听曲子,朕想起昨日你那一曲琴音,好似还萦绕耳边,宫中乐师也无此技艺。” 我看着他淡淡一笑,“音律一事,重在以心为之,以情动之,情到深处,纵是残垣碎瓦发声,也能催人泪下,倒不在乎技巧要多么高明。” “说得好。”他脱口赞道,“好一个以心为之,以情动之。你此时再抚一曲给朕听听。” 他指着一旁石砌的案几,我这才看到上面已经放了一具墨色的古琴,琴弦根根闪亮,反着耀眼的阳光。 我无法推却,何况这本也是一个讨好的机会,当下在琴前跪坐下,拉了拉衣袖,被纱布缠得跟个粽子似的手轻按上琴弦。忽然心念一闪,想到这蒙古王子也在场,最好是弹首也能讨好他的曲子,脑中不觉浮现出良妃和胤禩曾经唱过的那一支蒙古歌,当时深深打动我心的一曲,也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虽只听良妃用陶埙吹奏过两次,但应是能弹得出来。 我一边调弦,一边默默回想,然后拨动了琴弦。我已看到巴尔思满脸惊讶之色,随着琴声,他竟轻声唱和起来。他好似沉醉,我想起良妃吹埙、胤禩唱和的情景,也已沉醉。 这一日之后,他隔三岔五地让人送东西给我,不过都是各种各样丑陋的石头,我全然不懂那些石头有什么意义,找了个大箱子将它们都扔在里面。我还发现,总是能在各种场合遇到他,他受邀来京,都是礼部负责安排,礼部尚书与胤禩那么熟识,让我无法不想到这背后是他在作怪。 终于有一日忍不住找到他质问,“八爷到底想干什么?” 他仍是似笑非笑,“你喜欢巴尔思王子么?” 我狠狠瞪着他,默不作声。他笑了起来,“知不知道你收到的那些石头是做什么用的?” “是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那是占卦石。”他笑着解释,“我教巴尔思占卦,他很信这一学说。” “你教他?你会么?”我没好气地瞪着他。 “我不会,不过只要他信就行了。”他淡淡一笑,“皇上寿宴结束之后,我给他算了一卦,他认定你就是他携手一生的人。” 我总算明白了,我就知道自己没那令人一见钟情的特质,果然是他在暗中搞鬼,忍不住冲他嚷道:“什么命中注定携手一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还是淡淡笑道:“他已经邀请皇上下月巡幸他的部落,到时你就知道我想怎么样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我心底涌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转眼即是下一月。 第127章 第一二五章 联姻 第一次踏上了漠西蒙古的土地,这里的人又有“林中百姓”之称,与从前去的哪些蒙古部族有所不同,这里有大草原,更有大片茂密的森林。 此次巡幸带了大批的军队,虽然巴尔思王子所在的土尔扈特部落有与清王朝停止战乱、贸易通商的意思,但卫拉特的其他部落与清政府却仍是敌对。康熙此次出巡还是冒了一定的风险,不过不入虎|岤焉得虎子,他也是有着迫切解决漠西蒙古问题的决心,先拉拢了土尔扈特部,之后再武力扩张还是政治招降都要容易得多了,这一次和谈,他也是不惜代价的。 土尔扈特的首领阿思兰,是一个红光满面、很健谈的老人,总是声如洪钟地大笑,热情豪爽,即使已经老迈,也不失草原男儿的本色。巴尔思排行第七,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是阿思兰最小、也最喜爱的儿子,而且也是最文武兼备的一个人。在京中,他温文儒雅,大方得体,一回到家乡,就和他的名字一样,猛虎归山,举手投足间,俱显王者之气。 白日里,康熙主要是随他们参观,了解这里的民风,借机政治和谈,太子和胤禩也一直在旁陪着,那些是男人们的事,后宫女眷则是骑骑马,散散步,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帐篷里呆着。晚上,草原上燃起篝火,歌舞升平,直至夜深。 我一直跟在容妃身边伺候,现在皇上对她的宠爱已经胜过了静璃,真不知该说他喜新厌旧,还是念旧。有她关照,我暂时还是安全的。 巴尔思有时也会邀请我去看他骑马、摔跤、射箭之类的,还要让我也去参与,骑马还勉强可以,其他的事我毫无兴趣,而且摔跤,那也太野蛮了,射箭更是折磨,我连弓都拉不动。 他倒并不笑我,还很有耐心地要教我,想到还肩负说服他降清的重任,我只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表现得乐在其中。 几日下来,手背上的冻伤还没全好,手心又全是拉弓拉出的伤口,我一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草地上,缠着纱布,心里委屈,眼泪忍不住就往下掉。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慌忙擦干眼泪,他已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拉过我的手,帮我缠着纱布,轻叹了一声,“你那么勉强自己做什么?” “还不都是八爷害的。”我撇过头不看他,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八爷去给他算什么命,占什么卦,他会找上我?” “你怎不说自己对他也……”他忽然顿住口,语气一冷,“你不喜欢,不会说‘不’么?” “八爷真是矛盾。”我呵呵一笑,“八爷不是想撮合我们么?现在又要让我说‘不’了?八爷到底想怎么样?” “想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他伸手将我的脸转过来,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反应,语气却带着一丝酸涩,“你对他不是也很动心的么?” 他这一说我就来气了,冷冷笑道:“是啊,单是看王子那张脸,我就已经心跳无法控制了。” “是么?”他冷哼了一声,“那不更好?你就留在这里和他完婚好了。” “你……”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反正你也不打算和我在一起了,我也省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看着心烦。” “你真是莫名其妙。”我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跑去。 我好像找到一个甩开他的理由,其实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那个人应是我吧?以为自己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惜一切代价要报仇,可是冷静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才明白,仇要报,但更重要的是接近康熙,改变他的命运。走出这一步,我就知道再无法回头,甚至连停下来难过流泪的时间都不会再有。 在浣衣局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子里,我想起了一些事,一些穿越的时候被我遗忘了的事。想起了在现代我常做的那个梦,梦里关于魂灵契约的两句对话和男子清淡坚定的声音,让我有从沉睡中苏醒的感觉。 我不禁想,若无因果,为何会有如此执念的梦魇?又为何会有这一场穿越?也许是赴前世的约,也许是还前世的债,也许我欠了谁。我不知道十世守护是什么意思,如果梦里的男子真是与我有关系,真是用灵魂为契,换与我重逢,那我的穿越,就是以他的灵魂为赌注,无论他是谁,我都要还他。 “不求宿命能改,只要能再爱她一次,劫灭亦无悔。”那个人,是胤禩吧?我感觉是他。我不要他劫灭,我一定要改变他的宿命。 心乱如麻地跑回营地,斜地里冲出来一匹骏马,险些撞上我,我慌忙后退,那匹马从我面前奔过,带起一阵劲风。马上无人,也没有任何马具,它就自由地在草场上跑跑停停,快时好似飞翔,慢时又极尽优雅,我心中暗赞,真是一匹神骏的良驹。正目不转睛欣赏着,一人骑着马已到了我面前,正是巴尔思的二姐塔娜。 她停住马,向我咧嘴一笑,“方才那匹马如何?” 我对马没什么研究,但从它那高大俊美的外形上也看得出那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当下笑道:“很神勇的一匹良驹。” 她向我伸出手,“上来,我带你去瞧瞧。” 塔娜这姑娘比巴尔思还大着几岁,早已到了嫁人的年龄,但是一般的人她看不上,她有着男子豪爽大气的个性,一心要找个像她父亲一样伟大的英雄,时到今日也未嫁,阿思兰对这个女儿也极为宠爱,什么都由着她,这让我感到,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满清皇室的公主,不过都是和亲的牺牲品。 我被她拉上马,坐在她身后,她打马疾驰,提高了声音盖过风声,“你方才看到的那匹马叫‘疾风’,是匹母马,和它一起送来的一匹公马叫‘烈火’,那么烈的马,只有巴尔思才能驯服。” “巴尔思王子是很英勇。”我口里赞着,心下却不以为然,说到驯马,没人比沐晨风更厉害,那时还假扮孟清诺呆在将军府躲叶阑宇,时常都有人送马来府上,驯不服的马都交给他,他还教了我很多驯马的诀窍,虽然有些危险,但有他在旁边,再疯的马我都敢骑上去试,而今长时间赛马我不行,那和体力有关,可驯马我却是很有心得的,而且照他教的方法,马累趴下了人也不会很累。我这时对那“疾风”来了兴趣,想象着一定要将它骑在身下。 去到另一片草场,前方围了很多人,见到塔娜,都散开了一条道。 “烈火”和“疾风”是邻部落才送来的两匹好马,此刻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巴尔思,他刚驯服了“烈火”,喝彩声此起彼伏。我这才看到康熙和阿思兰都在,胤禩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康熙觉得在这个时候大清也不能输了势头,要求“疾风”就让清王朝挑人来驯服,本来他找沐晨风就万无一失了,他却错误估计了“疾风”,还想让满洲女儿都能随便制服那就更长脸面了。 还是由好几个蒙古大汉拽着才将马鞍、马辔这些马具套在“疾风”身上,先前就换了骑装的公主、妃嫔们轮番上阵,很多还未爬上马背,就被掀在地上,爬上马背的也没坚持多久,就让人护着扶下来。 康熙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经过这一折腾,“疾风”越来越暴躁,许久无人敢再上前去。 我拉了拉塔娜的衣袖,小声道:“二公主,能和你换下衣服么?” 我知她那不拘小节的性子必会答应,果然她二话没说就拉起我进了最近的一个蒙古包,让人守在外面,我们快速换了衣服。她满脸笑容,“可别太逞强,我都没什么把握对‘疾风’。” 我当然不能给沐晨风这个名师丢脸了,当我一身劲装出现在“疾风”面前时,巴尔思最先变了脸色,从“烈火”上跳下来,向我走来,低声道:“这太危险了……” “巴尔思可不要小看我了。”我向他嫣然一笑,他一直不要我称呼他王子,巴尔思是老虎的意思,他很喜欢我叫他名字。 他眼眸一凝,狭长的眼显得更迷人了,一脸不放心地神色,还要再说什么,我已经踩上马蹬,用最快的速度翻上了马背。他也立刻跨上“烈火”,在我身边保护着。我转头一瞥,只见胤禩对沐晨风耳语了一番,沐晨风就走入了驯马场,离我很近站定,立刻有人将他的马也牵了来。 “疾风”此刻已狂躁至极,忽然冲开拦在它周围的铁链,就要疾奔而去,巴尔思一声“小心”出口,已打马追上来。我一慌神,不知何时沐晨风已纵马拦在“疾风”之前。 我抓紧缰绳控制着马辔,可不能由着它跑起来,速度一上去我极有可能被摔下来,它开始左右甩动身子,又时而人立,想将我甩下去,我记着沐晨风教我的方法,夹紧马腹,根据它摆动的方向调整缰绳的拉扯角度,随时调节重心保持平衡,这样僵持不下,它又开始狂奔,我稍稍放松,也不太刺激它,只是抓紧缰绳适当控制它的速度,巴尔思和沐晨风在我左右不离寸步。 有沐晨风在身边,我没那么紧张了,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他也会救我。 就这样过了很久,“疾风”应是用尽了方法也没将我甩下去,我感觉它在我身下变得越来越温顺,不知是累了还是服了,我试探地驱它疾奔,它本已疲累却很听话地加快了速度,我调转马头它也不再与我闹别扭,一路骑回去,它都安安分分的,不再左右晃动,最后在康熙面前一个漂亮的勒马停下,它温驯地站立,不动半分。 这次风头出够了,我竟然在马背上为汉人争了一口气。其他人什么表情我都顾不得去看了,转头向胤禩看去,可是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巴尔思显得很兴奋,要我陪着他往远处草场而去,“烈火”、“疾风”并驾齐驱,我也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他不似往日那么多话,不知在偷着乐什么,到临近傍晚我们才回去。 夜里有些累,容妃让我留在帐里休息,我便没去篝火晚会,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我,“小陌,睡了吗?” 睁开眼,见塔娜站在床边,我慌忙起身,问道:“二公主有什么事吗?” “没事,想和你聊聊。”她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瞧,瞧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才眨了眨眼,笑道:“巴尔思从小就和我最亲,有什么话都对我说,这次他外出回来,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儿,一问他,他也不瞒我,我们最信奉神灵的旨意,若你真是她命定的人,我们也很乐意接受你。我和父亲还没见过你这么文静清秀的人儿,可喜欢你了,可巴尔思那脑筋却不开窍,二姐也不怕实话对你说,他之前真是一点也不喜欢你,他还是喜欢精于骑射的草原姑娘。” 我微微苦笑,原来他是奉了神灵的旨意,才耐着性子和我接近。 “他很犹豫,一直没对父亲说,不过,”她话锋一转,“今日你驯服了‘疾风’,他忽然开窍了,觉得你才是可以与他般配的人,晚饭的时候,他向父亲说了要娶你,我看夜里就会向你们皇帝提亲呢。姐姐就是还想问一句,你喜欢巴尔思吗?” 我心中惨叫,我耐着性子和他接近,只是想借机劝说他降清,哪想得到他还真信什么算命啊,我出那风头去驯服“疾风”也是想博康熙好感,怎么就让他开窍了?这完全不是我想的那局面,一时有些懵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却以为我是害羞,笑了笑,“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汉家女儿都是腼腆害羞的,歇着吧。” 我又失眠了,想了一夜,决定一早还是得去和巴尔思说清楚,可是还不等我找到他,更大的惊吓却来了,李德全来宣旨,康熙赐我和硕端慧公主封号,嫁给巴尔思做他那第十三个妾。 公主?和亲?远嫁?蛮荒之地?第十三个妾?我已经要疯了,我怎么就成了紫禁城里比妃子还悲剧的那一类人? 第128章 第一二六章 至亲 一觉醒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忽然有了自己单独的帐篷,容妃还将一个刚跟着她的宫女婉儿给了我,塔娜不止是将我视作上宾,更是把我当做了她的自家人,还找了几个蒙古侍女来伺候我。 容妃看着小宫女给我换衣服、梳头,好似在看着装扮她要待嫁的女儿,一张嘴乐得合不拢。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何时,脸上那道疤已经很淡了,稍打一层薄薄的粉便遮盖了看不见。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那句话真是一点不假,我感觉自己好似变了一个人。 婉儿给我梳头的当儿,我已想得明白,这都是胤禩的安排,他说了要阻止我去做妃子,他还真让我做了比妃子还惨的人。不过他是迁就我的,知道我想报仇,费尽心思给我弄了这么好一个身份。和硕端慧公主,又是一个历史上没有的人,我会如何消失,已经不介意了。 容妃待婉儿帮我收拾妥当后将她遣退,仔细看着我,满意地点着头,“不错,真是好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垂了头,低声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觉得这种事太不可思议了,就算巴尔思他们提亲,那将我嫁了就是了,也没必要封我个公主,我连一点爱新觉罗的血统都没有。 她温柔地笑了笑,“我知你疑惑什么,要皇上将一个宫女送来和亲,这让土尔扈特部族上下脸面都挂不住吧?巴尔思王子是很喜欢你,他虽不介意,但这可不只是他个人的事,阿思兰已在双方贸易方面作了很大让步,而且还允许清军驻军,只是要一个体面,皇上怎能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理?收你做义女,赐一个封,还不用真的嫁他一个女儿,阿思兰也高兴了,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皆大欢喜?胤禩定也是看到了康熙不惜一切代价要收服漠西蒙古的野心,才会走这一步,说不定他还整日游说巴尔思提亲呢。这一来,事情还真是按照他的想法在发展。 我看着容妃,淡淡一笑,“皆大欢喜,娘娘欢喜么?我能有这样一个赐封,娘娘也应是出了力的。” “小陌是明白人,也瞒不了你。”她帮我理了理白色的领巾,“我看着皇上迟疑不决,也有向他献策赐你一个封号,做公主总比做宫女好呀。” 我心中冷笑,她那如意算盘我是看透了,我在她身边伺候,她还怕我勾引了皇上,以后多一个人跟她争宠,现在我和她没什么利益冲突了,而且我身份上去了,帮着她对付贵妃就更容易了,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也该嫁来这偏远的地方了,从此没个知她根底的人留在宫里,比杀我灭口还省事。 果然在后宫里,就只有利用与被利用这一种关系。 我装作不知她的心思,打扮好后跟她去见康熙,又陪着阿思兰一家子去林中狩猎。到晚上,草原上燃起了篝火,人们又载歌载舞起来。我呆了一会儿,借口有些累,离开了草场,悄悄去了胤禩的营帐,这一日都未见着他,心里总似记挂着什么。 小路子在帐外见着我,微微一愣便上前打千儿,“奴才见过公主,公主……” “起来起来,”我赶紧打断他,低声问,“八爷在吗?” 他点了点头,“在里面。” 我也不等他进去通报,轻手轻脚地走入了帐里。胤禩正在案前专心写着什么,看了我一眼,放下笔,将写着的东西叠好,封入了信封。 我走上前去,向着他嘻嘻一笑,“八哥,在写什么呢?” 他脸色一沉,眼里好似闪过一丝气恼之色,目光又回到信封上,竟不理我。 我扯着他的衣袖,嗲声嗲气撒娇道:“八哥哥,干嘛不理人?” “不许这样叫。”他板着脸,想装得很严厉,可语声中却已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温柔。 “这还不都是你一手造成,你生我什么气?”我忍住笑,也板起脸道,“你把我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举目无亲,我还没怪你呢。” “你想得美。”他忽然抓着我的手用力一拉,我就坐进他怀里,他阴厉的眸子近在咫尺,寒光闪烁,狠狠道,“你想嫁我还不允许呢。” “你不允许有什么用?”我装作无辜地道,“皇上都下旨了,已经将我许配他人了。” “那又怎么样?”他冷冷一笑,“这联姻大事,又不是说嫁立刻就嫁了,还要回京准备嫁妆、仪仗,怎么说也是一年半载以后的事了。” 我已经完全确定了,他就是怕我真去做了妃子,才利用巴尔思出此下策,现在我成了一个山寨公主,还是许到漠西蒙古来和亲,我于康熙是有很重大的政治意义,他也放心我和他老爹接近,而且这一来,也不是贵妃、静璃随便安个名目就能将我弄死了,我呆在后宫里,他多少也可以放心些。一年半载,什么仇都该报了,那时就可以假死出宫去,他为我设想得太好了。 我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不看他那冷冷的脸色,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你老是安排我和巴尔思王子在一起,就不怕我真的喜欢上他,坚持要嫁来这里了?” 他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现在这么黏着我,我觉得你喜欢的还是我。” 我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你这么有信心,那还生什么气,吃什么醋?” “你还说?”他轻捏着我的下巴转过我的头,眸子里星星点点的光投进我眼里,微微皱眉,“你每次看他那眼神,是让人很生气。” 还真是在吃醋,我嘻嘻笑道:“我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是那个样子,谁叫你不找个长得丑的人来……” “陌儿,”他打断我,神色忽然严肃了两分,“报完仇,一定要出宫去。” 我怔了怔,我还想一直在康熙身边呆着,让他平安度过往后一切劫难。 “你还想怎么样?”他见我不说话,脸色更加暗沉。 “嗯,好。”还是先答应他吧,现在说以后的事也说不一定。 “这才乖。”他终于笑了起来,带着一点放宽了心的轻松。 确定了他并不是真的将我推给了巴尔思,我心里好像也有一块大石落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块大石落下了,他是宠我的,我想做的事,他都成全我。 赖在他怀里片刻,恋恋不舍直起身子,低声道:“我偷偷来找你的,不能呆久了……” “嗯。”他点了点头,柔声道,“快些回去吧,白天狩猎那么累,早些休息。” 他那温柔的关心让我觉得心里一阵暖暖的,起身回自己的帐篷,婉儿和珠儿异口同声,“奴婢伺候公主就寝吧。” 我点了点头,她们帮我把头发解散了,取下头上那些重重的东西,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脱去漂亮的马甲、旗袍和鞋子,只穿了轻薄的短衫长裤,赤脚踩在厚厚软软的毯子上,打发她们道:“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有事再叫你们。” 她们都乖巧地退下了,出巡在外宫女太监都是随主子的,也没多余的人,婉儿是容妃给我的,虽然那小女孩入宫才几个月,一副懵懂单纯的样子,不过我对容妃已有戒心,对她也就多了提防,珠儿是德妃给我的,已经跟了她几年,她忽然送个人到我身边来,我是更不放心,不过见面礼我没少给她们,我一向都是慷他人之慨做人情。 一边脱下里衫,一边向床边走去,忽然床帐背后窜出来一条人影,我吓了一跳,衣衫掉在地上,一声惊叫还未叫得出,他已经伸手捂上我的口,低声道:“陌儿,是我。” 他另一只手停在我后腰,我紧贴着他的身子,抬起眼,正好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眸子,顿时又惊又喜。他松开捂着我口的手,我轻吸了口气,“胤祯,你怎么来了?”本来一废刚过,康熙是见不得他对胤禩那梁山泊义气的,怕他们和胤禟、胤俄聚在一起会闹出事,不敢将胤禩留在京中,也不让他来塞外,但这时他却出现在我面前。 “我偷偷跟来的。”他低声说了这一句,目光微垂,忽然搂着我腰的手一阵轻颤,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呼吸也加重了。 我微微垂眼,见他那呆住的目光正停在我那被双峰高高撑起的水蓝色肚兜上,顿时也羞得面红耳赤,慌忙推开他,捡起掉在脚边的衣衫,背着他穿起来。 他只是片刻恍惚,待我转身时,已恢复了平静,但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目光四处游移,“陌儿,那两个宫女叫你公主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看清他身上满是泥污,袍子缺了一块,袖子刮破了还有血迹,鞋边儿磨破了,脸上也脏兮兮的,心中一酸,心疼起来。虽然他只是淡淡一句“偷偷跟来”,但这路途上没一个人伺候,还要藏着躲着,其中艰辛真不知他这个从小被娇惯的人怎么受过来的。 我将他推到床帐后面,低声叮嘱,“先呆着别出来。”待他藏好,我去了外面叫婉儿珠儿准备热水给我沐浴。 两个宫女手脚十分麻利,还加上四个蒙古少女,很快准备好一切,婉儿拉开一扇折叠的屏风围在木桶周围,往水里洒了香香的花瓣,试了水温,甜甜一笑,“奴婢伺候公主沐浴吧。” 我摇了摇手,“我不习惯有人看着,你们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了,好了我会叫你们。” 她们互相望了一眼,有些惊奇,但还是垂着头告退了。 胤祯从床帐后走出来,又心急地问,“陌儿,你怎么成了公主了?” “待会儿再说。”我也不答他,一边挽起衣袖,一边小声道,“把衣服脱了。” “什么?”他长大了口看着我,一副以为自己听错的表情。 我将他拖到屏风背后,心疼地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快别穿着脏衣服了,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他“哦”了一声,这才开始解衣扣。我从桶里舀了一小盆水,他在桶里泡澡,我则蹲在一旁帮他将里衣里裤洗了。不等他再问,我已将怎么当了公主的事说了出来。 他一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烤着衣服,笑道:“从前要你做我弟弟你不乐意,你要当哥哥,现在如你所愿了,十四哥哥。” 他笑了一声,但那笑声中却好似掩着一丝苦涩。我假意听不出来,将衣服翻了一面继续烤着,问他道:“你今日才到这里?” “嗯。”他声音很低沉,或许是想起了途中过的那些苦日子,半晌才道,“不敢跟得太近了,两日前就到了这个部落,一直没找到机会接近你们的营地。” 他没有细说,我还是能想象,他偷偷跟着来要是被人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我轻叹了一声,“这样多危险,你怎么就……” “太子被废了又立,现在朝中局势动乱,我一定要让八哥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满不在乎地道,“我不怕有什么危险。” 我暗叹口气,心中感慨,听沐晨风说,康熙要将胤禩锁拿的时候,也是他拼死阻谏,现在又冒这么大的险,受这么多的苦,就为来给胤禩通报朝里的局势,他对胤禩这份心、这份情,就算是亲生弟兄也未必能够如此。 我将衣服挂在炉子旁边,起身看向他,“以后别这样了,你八哥该会担心你。” 他微垂了眼,默不作声。 我将丝帕浸在水里,拧干了,擦着他面上的泥污,他顺从地闭上眼,一动不动。本来很英俊阳光的一张脸,此刻却消瘦暗黑了,我隐隐心疼,手放得更轻了,低声问,“你见过胤禩了吗?” “还没有。”他睁开眼,“我刚刚无意中躲来这里,没想到竟是陌儿的帐篷,更没想到陌儿如今竟已是和亲的公主……” 他的手从水里抬起,捧起水洗脸,我这才看到他手臂上有几道血痕,急抓过他的手问,“怎么伤的?” 他不在乎地笑了笑,“今晚打算去找八哥的,行藏被发现了,我就往林子里跑,不过他们以为我是贼,没叫侍卫,只放狗来追我,被狗给抓伤的。” “还有哪里伤着了?”我替他擦洗着手上伤口,“谁放狗追你?” “曹德光那阉人,以为放两条狗就能奈何爷?”他轻蔑地笑了笑,“我将他的狗都杀了。” 曹德光这死太监,竟敢伤害我的胤祯,连上玉容的账,我定要让他有命来没命回去。 胤祯抽出手,“我没事的,陌儿不要担心。” 我“嗯”了一声,递了浴布给他,“衣服还有些润,你暂时裹这个睡吧,就在我这里呆着,别出去乱走,我明天帮你安排见胤禩。” 他点了点头。 可能是这许多天都没有安稳地睡过,夜里他睡得特别沉,看着他安静的睡容,听着那均匀的呼吸,我对未来好似又多了一丝信心和勇气,不止是为胤禩,还为了他,我也不能够退却。 第129章 第一二七章 前奏 清晨醒来,他已经穿好了亵衣亵裤睡在我旁边,眼睛睁得铜铃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瞧,见我醒了,嘻嘻一笑,“陌儿真能睡,都日上三竿了。” 我还是很困,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哪里知道,我夜里几乎没睡,怕他那伤口感染发烧,一直守着他。 他坐起身来,有些迟疑地道:“白天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我留在这里怕会给陌儿惹来麻烦,我还是躲到林子里去,等天黑再去找八哥。” 我也坐起,一边穿着外衣,一边道:“就因为来往人多,你才更不能出去,就安心在我这儿吧,你要是怕闷,我今日称病呆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他面上一喜,但立刻又黯然叹道:“还是不要了,别让贵妃、璃妃挑你毛病。”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婉儿的声音,“公主……曹公公奉贵妃娘娘之命送解暑汤来。” 他来得正好,我正愁她们不找事,赶紧让胤祯在床帐后藏好,向他轻声笑道:“曹德光来了,看我怎么替你出气。” 婉儿以为我还未醒,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公主……” 我向着外面道:“让曹公公等一等,你们进来吧。” 她和珠儿一起走了进来,一人上前帮我穿那复杂的衣服,一人则打水伺候我洗漱,之后帮我梳头又弄了大半天,我故意磨磨蹭蹭,让那曹德光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才让他进来。 他上前打千儿行礼后,将汤罐高举过头,尖着嗓子道:“公主夜里早早退场,今早又迟迟未起来,贵妃娘娘担心公主是昨日狩猎中暑了,娘娘关心公主身体,特命奴才送来解暑汤。” 我向珠儿微一示意,她已接过汤罐放到桌上,我心里揣摩着贵妃的用意,向曹德光道:“公公先起来吧,我起床才服了治手伤的药,一个时辰内不能进食,劳烦公公代我谢过贵妃娘娘。” 他站起身,连连点头,并没有坚持要我喝的意思,看样子问题不在汤里。但他也没有立刻告退,而是四下里暗暗偷望。 我往手上涂着药膏,看了他一眼,“公公可是要看着我喝了解暑汤才能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 “奴才不敢。”他慌忙摇头,忽然指着靠近帐篷边上的一个衣柜,大惊小怪地道,“公主如今是金枝玉叶,怎能用这么粗陋的柜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猛地拉开衣柜,目光在柜子里扫了一圈,才解释道,“这柜子又小又潮,不能再用,贵妃娘娘说了,这不是宫里,恐没人将公主照顾周到,让奴才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换的,娘娘会尽快让人换了。” 我心中冷笑,她对我有这么好?明摆着怀疑我藏人了。想必她昨日听说了有可疑人物在营地附近出现,她当然不会像曹德光一样蠢,以为只是贼,虽然未必能想到是胤祯,但很可能怀疑是对太子不利的人,加上我昨晚老早就寝,清早又迟迟未起,她更觉得我行为可疑,怎么也要找个借口来我这里查上一查。 我趁着没人注意,将塔娜送给我的羊脂露在手上抹了厚厚一层,向曹德光笑道:“那可要麻烦公公看仔细了,我就觉得这些东西都又老又旧,真是全换了最好。” 他连声应着,已打开衣柜旁的大箱子,那里面全是巴尔思送给我的东西,其中最名贵的当属一件白玉雕成的老虎,从他出生就跟着他,算是他的命运石了,他是作为联姻之礼送给我。 曹德光已经被那满箱子的金银玉石晃花了眼,傻傻愣愣的,竟忘了本是要找被我藏着的人来着。我暗暗好笑,走过去在那玉虎上面摸了两把,淡淡笑道:“公公跟在贵妃娘娘身边,自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不知公公觉得这只白玉老虎如何呢?” 他双眼放光,想伸手去摸,又有些敬畏不敢碰的样子,我转过身,故意不去看他,又问了一句,“公公估摸这玉石有多重呢?” 话音刚落,只听哗的一声,回头一看,那玉虎已在地上碎成几块。他愣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婉儿和珠儿也是大惊失色,吓呆在原地。 我装作很愤怒的样子,“曹德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摔了巴尔思王子联姻之礼,你是何居心?” 他慌忙跪下,浑身打着哆嗦,“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有意的,只因那玉石太滑,奴才……奴才没有拿稳……” “没有拿稳?谁让你碰了?”我转向珠儿道,“去叫人来,将这狗奴才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珠儿不敢多言,飞快奔出去。片刻之后,曹德光被拖走了,外面立刻响起他杀猪般的惨叫。我装作很伤心的样子,捡起那摔碎的玉虎,暗中用衣袖将那上面的羊脂露抹得干干净净。婉儿还不住地安慰我,“公主,别难过了,这是曹公公犯错,王子定不会怪你的。” 谁理他怪不怪我,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珠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公主,贵妃娘娘来了。” 别说是她来了,就算是康熙来了我也不怕,我现在才知道,主子要治死一个奴才真是太容易了,好在从前我是找了太后这么一个靠山,不然,我恐怕也早被那些妃子弄死了。 来的还不止是贵妃,容妃、德妃、璃妃、荣妃、嫣嫔、施贵人、丽贵人都来凑热闹了。曹德光的刑还没受完,哀声连天地求饶,想到他加在玉容身上的折磨,这二十大板实在是便宜了他。 贵妃怒气冲冲,厉声喝道:“住手。” 侍卫们停了手,曹德光尖声哭喊着,“娘娘……娘娘……” 贵妃向我逼近两步,冷冷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是不是……” “娘娘怎知我没看主人?”我打断她,淡淡笑道,“我正是看着主人打的。娘娘不用吓唬我,曹公公说娘娘关心我,不止送来解暑汤,还想将我帐里不合适的东西都换掉,衣柜、箱子老旧,一眼看去该换就换,需要打开来瞧么?还是曹公公是在找某一样东西?刚好他什么不摔,偏偏摔了巴尔思王子送的联姻玉虎,那是何居心?可是希望联姻不成?要说他一个奴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那敢问娘娘,是谁借了他胆子?” “你……”她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原本只是想让曹德光来看看我这里有没有藏人,哪知却出了摔碎玉虎的事,这让她措手不及,有些不知如何应付。 “如果娘娘觉得我冤枉了这个奴才,那娘娘就为他主持公道好了。” 她脸色极其难看,冲曹德光怒喝道:“你说,那什么玉虎是不是你打碎的?” 曹德光趴在地上,摸着被打的屁股,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颤声道:“是奴才,但奴才真是一时手滑……奴才……” “岂有此理,谁让你乱碰东西的?”她本想来冲我兴师问罪,却问到自己奴才身上,面上已有些挂不住。 静璃站出来道:“曹公公一向做事把细,当不会如此冒失,他说手滑,娘娘当要看看是不是那玉虎真的很滑了。” “不用看。”贵妃狠狠瞪了我一眼,“就算当时很滑,被这一摔,难道还会滑么?” 我微微一笑,她倒是明白人,知道踩了我的套,我肯定也毁尸灭迹了。这时只有哑巴吃黄连地冲曹德光狠狠道:“你这狗奴才,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端慧公主已经对你从轻发落,你还不知谢恩。”她转向那几名侍卫道,“给我狠狠打,再加二十大板。” 曹德光又开始杀猪般地惨叫,连声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这板子打在曹德光身上,虽然也不会痛在她心上,但这么多人看着,总有打在她面上的感觉,她看着我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仇恨。再看静璃、施亦婷和宁古塔雪嫣,也是一脸恨意,倒是其余的人,面上不笑,眼里却都在暗笑。 这一场风波随着曹德光挨完打也结束了,他由贵妃带走,围在我帐前的人也很快散了。 回到帐篷,胤祯小心地从床后面钻出来,一脸担忧,“陌儿,我都听到了,你何必那样收拾曹德光?我不要你给我出气,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现在得罪了贵妃,往后……” “可不是我想得罪她,是她先得罪我的。”我满不在乎地笑道,“而且也不全是为你出气啦,我就是要挑起事端,等着她们来对付我。” 她们不找事,我还真懒得去想点子陷害谁,但若是她们对我下手,将计就计就轻松多了,而且当一个人处于积极进攻的状态,防备难免弱了,越容易让人有机可乘。 “陌儿……”他还是一脸忧色,想说什么,可终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很担心我,但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退了,她们也不会放过我,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会遭殃,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现在后宫的太子党,就是贵妃、璃妃、嫣嫔和施贵人为首,雪嫣是死心塌地向着贵妃的,静璃却另有私心,还打算造施亦婷和太子的谣,借此助胤禛,贵妃还没看到她的狼子野心,施亦婷就更可悲,还将想害死自己的人当朋友。很多人都相信太子被废了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朝堂上各党派都先针对太子,后宫里也是先针对贵妃,现在大阿哥也没戏了,荣妃多少也会为自己的三阿哥考虑了,德妃想必没有指望胤禛,但是希望却是放在胤祯身上。一废之后,朝堂动乱了,后宫同样动乱了。 巴尔思也知道了今日摔了玉虎的事,以为我会很不开心,邀了我去骑马散心,现在那匹“疾风”成了我的专属之物,有这匹神驹,和他那些妻妾赛马我就再没输过,他更加觉得我是和他天造地设一对的那个人。之后陪着康熙和阿思兰去狩猎,终于有机会见着了胤禩。 傍晚才回营地,向胤祯说了见胤禩的地点和方法,换了一身衣服,塔娜就来拉我去篝火宴了。 一整晚我都心神不宁,担心胤祯会被人发现,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坐了一会儿借口不舒服就离席了,一路往他们约着见面的地方走去,那是在草场深处,黑漆漆的,也没什么人巡逻。胤祯藏身在高高的草丛之后,警惕地四处张望,见着我,面上惊喜担忧交织,微微皱眉,“陌儿,这里很危险,你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过来瞧瞧。”我四下里看了一眼,“胤禩呢?” “八哥还没有来。”他神色有些焦急,但还是将语声放平缓了道,“想是有事耽搁了。” “嗯。”我点了点头,“太子对他也盯得很紧,我陪你在这里等他。” 他本是要反对,但见我一脸坚决,只好无奈叹了一声,就地坐了下来,点起一截蜡烛,随手扯了一根草叶,缠在指尖编弄,两三下竟编了一只蚱蜢,举起一晃,嘻嘻笑道:“像么?” “怎么编的?”我顿时来了兴趣,也扯了一根草叶,在他身边坐下,催促道,“快教教我。” 他嘿嘿一笑,耐心教起我来,看他编着容易,但草叶到自己手中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不对不对,该从另一边穿出来。”他纠正着我,又返回到上一步。 我反复摆弄着,但他总说不对,笑了起来,“陌儿真笨,小孩子都会玩。” 我瞪了他一眼,“你就是小孩子。” 他的笑容像黑夜里的繁星一样灿烂,手把手教起我来,我们玩得正开心,沐晨风忽然从草丛后面冒了出来,月光照亮他一边脸,他看着我低声道:“八爷快来了,他让我送你回去。” “咦?”胤祯奇道,“八哥怎么知道陌儿在这里?” “你八哥是人精,你还不知道么?”我笑着站起身,跟着沐晨风走了。 回到帐篷,婉儿伺候我梳洗了,我让她去外面守着。拿了一本诗集随便翻看,等着胤祯回来。 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我心中一紧,快步走出帐篷,向守在门边的婉儿问道:“什么事那么吵?” “奴婢也不知道。”她神色有些慌张,“好多人向着这边来了。” “你继续在这守着,不要让人进来了。”我返身走进帐篷,胤祯已从帐篷背面交合处的缝隙钻了进来。 “怎么了?”我急着问他。这时外面的吵嚷声已经更近了。 “被人发现了。”他按着左臂的指间不断有血渗出,低声道,“太子带人追来,他们射箭,被箭擦伤了。” 我将他往床上推去,压低声音,“到床上去,他们应该不敢来搜我这里。” 我抓起梳妆台前的小刀,在手心猛地一划,忍着痛拿纱布缠了,刚脱下外衣,钻进被窝,放下床帐,就听婉儿高声道:“公主已经就寝,太子不能这样进去。” “走开!”只听太子一声轻喝,透过朦胧的纱帐,他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 第130章 第一二八章 交锋 我装作刚刚才醒,迷迷糊糊叫道:“婉儿,什么事那么吵?” 不等婉儿答话,太子已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小陌,不用再装了,赶紧将人交出来。” “什么人?”我坐起身,隔着那朦胧纱帐看他,“太子要我交出谁来?” 他冷哼了一声,向着身后的侍卫一挥手,“给我搜!” 立刻便有人翻箱倒柜到处搜起来。我忍着怒气,冷冷道:“二哥,这半夜三更,你带人到我这里来胡闹,连个理由也没有么?” “理由?”他冷笑了一声,“我怀疑你藏着十四弟。” “十四哥哥?”我笑了起来,“他不是在京城么?二哥在哪里见着他了?这么荒唐的事,闹出去可就成笑话了。” “我就是在这外围草场看到他,他一路跑到这里就不见了,你敢说没有藏着他?”他的声音冷了两分,又往前逼近一步。 “外面草场那么黑,二哥真的看清楚了?” “这……”他有些迟疑,好似并不十分肯定。 “我瞧清楚了。”外面忽然响起静璃的声音,接着她已走入帐内,容妃、德妃、荣妃也先后走了进来,隔着一层纱帐,也看不清她们面上的表情。 我冷冷问,“璃妃瞧见什么了?” “瞧见你私会十四阿哥。”她好似很有捉j在床的把握,竟提高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席之后我一直跟着你,看见你去到外围草场见十四阿哥。” “所以璃妃就叫了二哥去抓人是么?”我微微冷笑,“这么说,二哥也只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亲眼看见。如果这只是璃妃造谣中伤,二哥可要承担后果?” “这……”太子又有片刻迟疑,一时没有做声。 “荒谬。”德妃语声里充满了怒气,“璃妃,话可没你这么乱说的,胤祯远在京中,你要编造,好歹也编一个像样的。” 这时,太子跟前的侍卫上前低声道:“太子爷,搜过了,没有。” 太子重重哼了一声,似有些气恼,但又有些不甘心,站在那里没有动。 “还有床上没有搜。”静璃提醒道。 那名侍卫微一犹豫,向我床前走来。 “放肆。”我厉声喝退他,向太子冷冷道,“二哥,你就由着你的人胡来吗?我好端端地在帐中睡觉,你带人来搜我闺房已经很过分了,我还可以体谅你捉贼心切,不与你计较。可是皇上已将我许给巴尔思王子,而今我身未着衣,你若是敢让人拉开帷帐搜我,我只好请皇上主持公道。” 太子似也觉得不妥,迟迟没有说话。 “你还敢请皇上主持公道?”静璃笑了起来,“是想让皇上看到你和十四阿哥在床上么?”她此刻说话已经丝毫不留余地,真是跟踪了我见着了胤祯,才敢如此确定。 德妃却已经无法再保持一贯的优雅,怒喝道,“佟家静璃,你可要小心些说话。” 这时,靠近我床前的侍卫忽然低声向太子叫道:“爷,你看!床边有血迹,那人被我们射伤,应该就是躲在床上。” 我不等太子细想,已抢着道:“那是我削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手。” “有那么巧?”他淡淡轻嘲。 我沉声道:“二哥,你确定要找的人是十四哥哥吗?你若确定是他,为何还不顾兄弟之情射伤他呢?” “这……那人鬼鬼祟祟,我以为是刺客,当然要拿下他了。”他微一迟疑,已经改了口。 “那二哥的意思到底是我将十四哥哥藏在床上,还是我将刺客藏在了床上?” “你让我一搜便知。”他的语气已有些暴躁,似没什么耐心了,或许听了静璃的话,他也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一般。 “胡闹!”随着一声轻喝,贵妃已走入了帐内,不冷不热地道,“公主是不是清白之身,那还不好说,但她到底是未嫁闺女,还许给了巴尔思王子和亲,你们怎么可以带一帮男人来搜她?” 我心中一惊,她明着在责怪太子,言下之意却是她可以来搜我。果然,她微微一顿,又接着道:“十四阿哥远在京中,没看清楚怎可乱说?但对形迹可疑的刺客,当然要拿下了。既然有人看到那人跑入了公主的帐篷,为了公主的安全,当然也要将这个人捉住了。” 她倒是比太子弯转得多了,我微微笑道:“娘娘说得对,而今你们搜也搜过了,也证实了刺客没在这里……” “公主肩负着和亲的重任,自是不能有一点差池,还是搜仔细的好。”她打断我的话,也笑道,“本宫掌管后宫,也有照顾好公主的责任,一定要确保刺客没在这里。” “娘娘还要如何确定?”我也有些不想再周旋,冷冷道,“娘娘可是还要搜我的床?刺客有没有在我床上,难道我会不知道么?难道我会不顾自己安危么?还是娘娘觉得我窝藏刺客?” “本宫没有觉得什么,只是为了公主着想。”她向着太子道,“你们先出去。” 太子对贵妃也很信任放心,不再说什么,领着侍卫出去了。 贵妃向我床边走来,笑道:“公主还是下床来,让大家瞧瞧清楚,不就没误会了?” “你总得让我把衣服穿起来。” “婉儿。”她高声唤道,“还不快伺候公主穿衣。” 婉儿不敢违抗,抱着衣服钻进床帐,看着我手上已被鲜血浸透的白纱,大惊失色,“奴婢先给公主止血。”她慌忙拿了外伤药,帮我清洗了伤口,涂上药,仔细包扎。 贵妃冷冷淡淡地笑道:“公主这伤可伤得真够匆忙,割伤了手连药都来不及上。” “我以为只是小伤,用不着上药那么麻烦,不可以吗?”我冷声一哼,慢吞吞地穿着衣服。 她开始还耐着性子,后来也不耐烦了,“今日本宫是非搜这里不可,你拖延时间也没有用。” 婉儿刚帮我穿好袍子,她就上前一步,一把拉开了床帐,静璃和德妃也立刻移了过来。我咬着嘴唇,抓紧被子,装作镇定地道:“看到了?这床上哪有藏人?” 这时被子里的人却似因为害怕动了一下,我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抓着被子的手也不免一抖。 “公主现在已经穿好衣服了,那就拉开被子瞧瞧。”静璃紧盯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一副胸有成竹看好戏的表情。 德妃也紧盯着我,好似比我还紧张,猛吸口气道:“这床上一眼望去就藏不了人,我看刺客或许早已逃走了。” “把被子拉开。”贵妃不理她说什么,仍是向我冷冷道。 我手抖得更厉害,声音也有些发颤,“娘娘先前说刺客藏身在床帐内,现在已经看过没有了,却又说藏在被子里,难道我还能赤着身子和刺客睡在一起么?娘娘如此毁我清白……” “拉开!”她声音一冷,不耐烦地打断我。 “如果被子里没有娘娘所谓的刺客,那又如何?”我仍然坚持不松口,但声音听来却已有些害怕心虚。 “如果没有,本宫自会还你清白。”她向静璃一示意,静璃已抓住被子一角,猛地一扯。 被子被拉了开来,众人全都脸色大变,德妃长长松了口气,静璃和贵妃面上却满是震惊之色。床上只得珠儿蜷着身子睡在我旁边,浑身发抖,此外再无任何人。 “这是怎么回事?”贵妃微一回过神来,大声吼道,“怎么是你这奴才?” “那娘娘以为是谁?”我走下床,戏谑道:“是刺客,还是十四阿哥?娘娘打算如何还我清白?” 珠儿颤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扑通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道:“娘娘息怒,奴婢也不敢的,奴婢受了风寒夜里有些发烧,公主关心奴婢,让奴婢和她睡,好照顾奴婢……” “岂有此理。”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已经找不到可以怪责的了,“你是个奴才,要公主照顾你?” 珠儿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娘娘何必为难她?是我坚持让她睡在我这里。”我梳理着头发,微微冷笑,“娘娘以为岔开话题事情就可以平息了?娘娘打算如何还我公道?” 她重重哼了一声,向静璃道:“我们走。” 我假意将她们送到门口,太子见了贵妃那脸色,也知道无所收获,只得怏怏走了。 德妃待人都散了,低声问我,“胤祯真的来了?” “娘娘放心,他没事。” “他们真射伤了他?”她仍是一脸紧张,目中满是担忧。 “只是一点擦伤。” “他现在在哪里?”她还是不放心地问。 “这个我不能对娘娘说。” “你……”她面上浮现一丝怒气,“他是我儿子,难道你还怕我害他不成?” “我当然知道娘娘不会害他,”我淡淡笑道,“但是我怕娘娘忍不住想见他,反而暴露了他的所在。” “这……”她面上怒气消减了一些,但却狠狠道,“你最好不要再弄出什么事来,如果胤祯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说完又瞪了我一眼,才转身走了。 这件事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了,让珠儿去叫了巴尔思来,我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被人说我藏了男人在床上,还带那么多人来搜,我哪还有脸嫁给他,索性也不活了,抽出他的佩刀要自杀,珠儿目瞪口呆地看我表演,已经被我这演技深深折服。 这一来,巴尔思也愤怒了,要阿思兰出面做主,这给康熙一施压,贵妃便罩不住这漏子了,只得牺牲掉静璃,加上德妃不依,容妃从旁煽风点火,静璃又早失了宠爱,这时康熙对她只有厌恶,但还留了一些情面,将她降为了贵人。 第二日,胤祯呆在我帐篷里还一直止不住笑。 我帮他擦洗手臂上的伤口,换药包扎,白了他两眼,叹道:“我没看到你扮宫女逃出去的样子真是遗憾。” 他将脸一板,小声道:“以后别说我扮宫女的事。” 我扑哧一笑,“怪你八哥去,他出的馊主意。” “倒不是馊主意。”他一脸钦佩崇拜之色,“多亏了八哥妙计,现在太子、贵妃在皇上面前日子难过了,静璃就更不能把你怎样了。” 他说得倒也不错,这次都是胤禩的主意,曹德光被我打了一顿,她们一心想要灭我的气焰,静璃还以为我被她跟踪,其实是我离席的时候故意去她面前鬼鬼祟祟晃了一转,让她跟着我。那一路都有沐晨风的暗哨,太子也根本不可能真的抓到胤祯。之后我还要表现得很紧张,让她们相信胤祯就藏在床上,只要她们闹下去,我就更可以闹下去。 “你现在已把朝里的消息送到了,留在这里还是太危险,德妃也很担心你,胤禩安排你什么时候走?”我替他包好伤口,放下衣袖。 “今晚就走。”他好似有些舍不得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婉儿的声音,“公主……” 我赶紧让胤祯藏好,冲外面道:“进来。” 婉儿端着一个瓷壶走了进来,甜甜一笑,“八爷让人送来,说是阿思兰领主赏的琼脂露,让人拿来给公主尝尝。” 我点了点头,“放下,出去吧。” 她刚走出去,胤祯就跳了出来,兴奋地道:“八哥真是够义气,有好东西也不忘了我们。”他立刻就要倒出来喝。 “等等。”我拦下他,一把抓过那瓷壶,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低声道,“不是胤禩让人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惊奇地看着我,“你和八哥有暗号?” “嗯。”我点头笑道,“有暗号。你先去躲着。” 待他藏好,我将珠儿叫了进来,那是对德妃很忠心的人,自然也是对胤祯忠心,我将那瓷壶递给她,低声叮嘱,“拿去让那几个蒙古侍女瞧瞧这琼脂露有没有什么问题,别明着问,放机灵些。” 她立刻会意出去了,片刻后进来低声道:“听桑若说这里面好像有曼罗草的味道。” “曼罗草是做什么的?”我接着追问。 她的脸忽然红了,有些害羞地道:“她之前在马场做事,曼罗草是喂给马吃用来催|情的,这种东西也只有在马场呆过的人才知道。” 我愕然呆住,她们还真是不死心,认定胤祯在我这里,又不敢像夜里那样贸然来搜,就想这种下三滥的点子,要不是我与胤禩早约定了暗号,这次还真要糟了。 我转动着那瓷壶,心中已有打算。 第131章 第一二九章 覆没 珠儿小心翼翼地问,“公主,现在要怎么办?奴婢拿去倒了吧。” “倒了多可惜。”我沉思片刻,一脸严肃地对她道,“你去找曹公公,就说他日前送来的解暑汤很有用,让他再给我送来,然后去请巴尔思王子过来。” 她低头应了一声,“公主还有何吩咐?” “没了,”我挥了挥手,“叫婉儿进来,我有话问她。” 婉儿走了进来,见我神色不好,有些害怕地低垂着头,身子一阵颤抖。 我敲着那瓷壶的盖子,沉声问道:“你说是八爷让人送来,那八爷是让谁送来的?” “奴婢也不认识。”她头垂得更低,小声道,“奴婢才入宫不久,只是在容妃娘娘身边伺候了一段日子,也不认识八爷身边的人,他说是奉八爷的命令,奴婢就没有多问。” 瞧她也不像是在说谎,贵妃那帮人也只能利用她不识人,要是东西交到珠儿手上,珠儿必定会怀疑。我也没什么可责怪她的,见她一副被吓着的样子,放轻了语气,“你去找沐将军,让他问问这附近巡逻的侍卫,方才都有些什么人在周围出现过,你去认一认送琼脂露来的人是谁。” 她不敢多问,匆匆告退出去了。我向躲在床帐后面的胤祯道:“等下这里有事发生,你去胤禩那里避一避,路上小心些。” “我不去。”他从纱帐后走出来,冷着脸色,“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让巴尔思喝那琼脂露是么?要是他发作起来,对你……” “傻弟弟,”我忍不住好笑道:“我可能让他对我怎样么?你别在那瞎想,快走了。” “你真的要小心……”他还要再啰嗦,我已将他从帐篷背面的缝隙推了出去。 片刻后,婉儿回来了,这次做对了事情还有些兴奋,一脸喜色,“公主,奴婢方才和沐将军暗中认过人了,原来那是嫣嫔身边的小太监。” 宁古塔雪嫣?我心中冷笑,贵妃还真是狡猾,始终是让下面的人送死,之前静璃已经被降成贵人了,这次嫣嫔也得玩完了,我顿时也有些兴奋起来。 不一会儿,巴尔思就来了,我假意找着话题和他闲聊,直到曹公公来。他挨了那四十大板,现在走路都还一瘸一拐,明明对我心怀怨恨,还不敢表现出半分,始终陪着笑。瞧他这副样子,我心里就觉得痛快。 趁他们没注意,我往汤罐里加了一些琼脂露,摇匀后,盛了两碗出来,向巴尔思笑道:“前几日我身体不舒服有些中暑,贵妃送这解暑汤来,我喝了很有效,巴尔思整天在烈日下面骑马狩猎,更要多喝一些。” 他礼貌地接过我递给他的碗,为了表示他很喜欢我的关心,还一口喝干了。 我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碗,装作要喝的样子,珠儿很是时候地走了进来,“公主,德妃娘娘请您去她那里一趟。” 我心中暗赞她的机灵,放下碗,有些过意不去地看着巴尔思,“不知德妃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我还是先去一下,巴尔思就在这里等我吧,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我又向婉儿道:“你在这里小心伺候王子。” 交代完,我才走了出去,珠儿冲我眨了眨眼,我向她低声道:“看着些,别让婉儿吃亏。” 她小声道:“奴婢知道。” 我让人牵来“疾风”,骑着往德妃那里去晃了一圈儿,给她说了胤祯晚上就要离开这里的消息,然后才慢慢回自己的帐篷,远远看见外面围了很多人,一片混乱。 我装作毫不知情,纵马过去,众人见我来了,都散开一条道,但看我的眼光都有些尴尬,我下马走入帐篷,只见巴尔思靠在床边,赤着上身,鼻子上捂了张湿巾,张着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重重喘气。 塔娜也来了,抱着巴尔思,在他胸前和背上来回拍打,面上既是心疼又是愤怒。婉儿衣衫不整,蹲在床边哭泣。 我暂时不管婉儿,上前问塔娜,“二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过头瞪了我一眼,“你还问?你拿什么给巴尔思吃了?” 巴尔思微微喘气,“二姐,不关小陌的事。” 我装作委屈地道:“我想到巴尔思整日在外面骑马狩猎,担心他中暑,所以让曹公公送解暑汤来。” 她神色缓和了一些,知道拿我发气也没什么道理,但心疼弟弟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咬了咬牙,转向巴尔思,“让人先扶你回去,二姐会查个清楚。” 巴尔思摇了摇头,用力呼了两口气,“我还没有向小陌解释……我……” 这时,珠儿已故意引了先前在马场呆过的蒙古侍女桑若进来伺候,桑若警觉地端起那解暑汤闻了闻,快步走到塔娜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塔娜顿时脸色大变,大声喝道:“来人!” 立刻有几名蒙古士兵冲了进来,塔娜指着曹德光,怒道:“将这奴才拿下。” 曹德光大呼冤枉,却已被人拖了出去。 我心中暗笑,面上却装得一脸茫然,问塔娜道:“曹公公做错什么了?” “他竟然将曼罗草下在汤中,那是……那是给畜生催|情的。”饶是她不拘小节,也有些羞于出口,不知是羞是愤,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平静了些,拉着我的手,有些歉意,“巴尔思不是有意侵犯那小宫女,他……他也无法控制,你不要怪他。他现在吸了醉兰汁,暂时被麻醉,你在这守着他一下,他不会伤害你。我要去找你们皇帝,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赫然站起,松开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我向珠儿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跟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来回报,曹公公已经被康熙处死了。 我微微冷笑,事情还没有完,待塔娜回来,我假意好奇地问桑若,“你怎么知道那汤中有曼罗草?” 她解释道:“奴婢曾在马场呆过,很熟悉那种味道,一闻就知道。” “什么味道?”我继续追问。 “有一点淡淡幽幽的甘香,夹着一些奶香。”她解释得有些吃力,“很难形容,但奴婢闻着就知道。” 我惊讶地叫起来,“你说的不是琼脂露的味道吗?” “琼脂露无色无味。”塔娜插口道。 我向珠儿看了一眼,“你去将八爷送来那琼脂露拿来。” 她微微一笑,转身去拿了装有琼脂露的瓷壶,我让她递给桑若,“你闻闻看。” “没错。”桑若肯定地点了点头,“这里面加了曼罗草。” 我脸色微变,酝酿了一下,扑到巴尔思怀里哭了起来,泣不成声道:“巴尔思,都是我害了你,我……八爷说那琼脂露是阿思兰赏的,我以为是好东西,就加在解暑汤里了,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仍是大口大口喘着气,很痛苦的样子,软软抬手拍了拍我肩头,“小陌,没事的,不关你的事。” “岂有此理。”塔娜一听还有这一回事,已经怒不可遏,“死了一个奴才,现在又来一个八贝勒,真是看我们好欺负么?”她进来还未来得及坐下歇口气,又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这事把胤禩扯进来,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贵妃她们除了害我和巴尔思,还多了一个陷害胤禩的罪名,她们本以为我听说是胤禩送琼脂露来就会放心地和胤祯喝了,然后就好等着捉j了,现在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们预料。 接二连三出这种事,而且这次还伤害了巴尔思,阿思兰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大有翻脸的态度,康熙也大为恼怒,对这后宫的人如此不识大体已经不甚其烦,暴怒之下,将与她们勾结的马场之人五马分尸,宁古塔雪嫣被逐出后宫,康熙心里还是知道这些事和贵妃有关,考虑她是六宫之首,还是大局为重没有动她,但却迁怒到静璃身上,将她又由贵人贬为了庶妃。太子也因此大受连累,此后许多天,狩猎都不再让他参与。 这一次塞外之行,丝毫没有上一次的惬意,就在无尽惊悸的交锋中度过了数月。 回到京中,我将玉容要到了身边。珠儿虽然很能干,但她知道我在塞外的太多事,而且还要防着德妃对付我,我也不可能让她留在宫中,回京不久我就弄了些事将她撵出宫了。 每日去给太后请安,她身体还是没什么起色,头脑愈发不清醒。但在那里,我却见到了珍格格,她已住到宁寿宫中。看到我,面上还是带着那温柔如春风的笑容,淡淡道:“小陌,我们又见面了。” 我对她还是有着一丝畏惧,“格格进宫来做什么?”我有些明知故问。 她也看出我明知故问,笑了笑,“嫣嫔被赶了,璃妃被贬了,贵妃也失宠了,听说没人能奈何端慧公主,我不信,想来瞧瞧。” 听着她这话,我背脊冒起一股寒意,贵妃党又加入了她 不过宫斗已经不是重点,我的目标只在康熙身上。 入秋的时候,她已帮静璃重回到妃子的位置。 年后二月,康熙巡幸五台山,后宫的烽火才暂时消停了片刻,内务府开始大肆筹办和亲的东西,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要嫁去遥远的土尔扈特。 四月,静璃陷害施亦婷与太子有染,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康熙还是有所轻信,将施亦婷贬为庶妃,对太子更加不满。 五月,查明所谓有染一事只是静璃刻意陷害,再联想到她在塞外诬陷我与胤祯的事,康熙对她扰乱后宫、挑拨离间皇子与他关系这点已经恼怒至极,再无半分情义,下令将她处死。想到她从前于我总算有过恩惠,我出面为她求情,这才留了她一命,她被永远关入大牢,严加看守。施亦婷重新升为贵人。 六月,董佳丽姝受格格教唆,暗投了贵妃,后又令人在我寝宫藏装有她生辰八字的小棺材,装疯卖傻诬陷我魇镇她,我替换掉她的生辰八字,反演了一场魇镇戏,从此她在后宫消失。 七月,查出丽贵人的魇镇案是受施亦婷指使,这个对太子一往情深,定要与我死拼到底的施贵人再次被打入冷宫。 八月,容妃怀子。 九月,容妃陷害贵妃用红花害她流产,毒害皇族子嗣罪名不小,贵妃被废,逐出宫中。 十月,容妃遭人检举收买太医假装怀子,陷害贵妃,欺君罔上,被处死。 整整一年,后宫的战火终于停止,总算清净了,但朝中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康熙五十年的大年初一,我开始整理所有琐碎的东西。新的一年还是会带给人希望,我的希望就在宫外——孟府。 玉容陪在我身边,静静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开口,“小陌,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对付格格?” 我继续整理闲时写的书稿,良久说道:“格格是朋友,我不会对付她。” “朋友?”她的语声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醋意,“没错,这一年后宫那么多人倒台,都是你们联手干的,但她未必把你当朋友,利用完之后,难保不对付你。” 我默不作声,她又继续道:“你相信她?” 我还是不回答。但是我相信她,相信她是爱胤禩的人,真正爱胤禩的人。她与我不一样,她对静璃、贵妃并无仇怨,根本没必要进宫搅这一趟浑水,她进宫,只是为我而来,为帮我保护我而来。她假意与我为敌,先帮静璃重新封了妃子,接着给我造了些麻烦,都只是为了取得她们的信任。因为有她,所有事情才进行得那么顺利,甚至连董佳丽姝、施亦婷、容妃这些没什么紧要的人,她也一一除去了。 “玉容,”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看着她,“我始终还记得我们进宫前的那些日子,我想回到那个时候,你说还有可能吗?” “可以回去吗?”她笑了笑,微微垂眼,“你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 我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一直将你当作最好的姐妹,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 “我不太明白。你相信格格也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她笑得有些勉强,忽然岔开话题,“你今日说话好奇怪,是不是近日休息得不好?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还要去乾清宫陪皇上下棋么?该走了,可不能让皇上等你。” 我终是忍住了余下的话,站起身,她替我拿了斗篷。 出塞和亲的日子临近,我已打算诈死出宫,但就在这时,宗人府来人将我带走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真正的林芷陌还活着,而且出现了。 第132章 第一三〇章 身份 看着面前真正的林芷陌,还有林老爷和夫人叶氏,以及他们早先的丫头、下人,我有种大梦一场、不胜恍惚的感觉。 这一场恶毒的玩笑,让我笑到想哭,哭到发笑,宗人府审了我们三天,他们全家上下都说我是假的,我一句抵赖也没有,我已经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冰冷的牢房里,我与林芷陌关在一起,林老爷和夫人被关在另外的地方。 我靠在墙角,缩作一团,浑身都在发抖,我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惊,是怒,是愤,还是恨,抑或是好笑。真的很好笑,有谁能想到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由我顶替的人,现在又活生生地出现了呢?而且他们还一家人连同下人一起出现,将从前一切都推翻,林家小姐不是病死了,是被我挟持了,林家老爷被逼无奈才认我,而这一切,皆因为我要顶替她入宫,我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这的确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从顶替她开始,就一直处在这个阴谋之中。 “怎么不说话?”她向我移近。 我大笑,“你觉得我对你还有什么好说?” “你觉得是我在害你?”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无辜,甚至更有我害了她的意思。 我是愤怒的,我已经忍了很久,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赫然站起向她扑去,揪住她的领口,厉声道:“百里曦,我什么时候挟持了你?你要串通那么多人来诬陷我?” 她缓缓抓住我的手腕,微一用力,我只感到半边身子一麻,不禁松开手来,她将我推倒在地,冷漠地道:“不要再叫我百里曦,我是林芷陌,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你真是林芷陌?”我还是难以相信,这种离奇的事,让我怎么能相信? “还记得你初见我时的情景么?”她在我对面不远处坐了下来,淡淡悠悠地道,“当你说你是林芷陌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我才知道顶替我的人是你,未免你疑心我的反应,我很快用林紫寞岔过去,我还打算帮你离开青楼,因为你还得代替我进宫去选秀。” “而今我已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了,你还是把实话都说了,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我相信她是林芷陌了,我已经绝望了,甚至是让我辩解、抵赖,我都不知道能怎么说了。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她好似想了片刻,一直沉默,良久才轻叹了一声,“在我十岁那年,遇到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他从一群恶贼手中救下我。其实那时候的叶阑宇不是你后来看到的那样,那时的他真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是后来杀戮太多,他是大明将军,有反清复明的重任,看到清军如何残暴地镇压那些义士,他痛恨满人,恨不得杀尽天下满人,一个人有了恨,就难免变得凶残了。” “林紫寞也是你?”我插口问道。 “那时候他在苏杭一带组织义军,我常常背着爹娘和他见面,他教我习武,后来我也加入了义火教。”她顿了顿,神色平和,似乎对那段过往很满足,半晌才又道,“我不想进宫,不想一辈子被锁在那红墙之中,我只想跟着他,即使是浪迹一生。所以上京选秀的时候,我留下一封信,让家人当我已死,跟他私奔了。那时他已加入了鬼王门,主上要他上京,所以我们一起去了京城,他带我也加入了鬼王门,我用了林紫寞的名字。主上让我隐身青楼,帮他们传递各路消息,所以我又化名百里曦,栖身醉云阁。” 我大笑起来,原来林芷陌不是在上京途中病死了,是和叶阑宇私奔了。 “后来在京中我爹知道了我的事,但是他无论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最后还是他妥协了。”她又叹了一声,“他知道我所做的事是朝廷容不得的,我也怕有一天自己被抓到会连累他们,所以我们都觉得找个人顶替我进宫最好,其实我更希望有一个人能代我尽孝。” 原来林老爷那一场大病不是死了女儿难过得的,是因为女儿跟人私奔给气病的。他们的想法倒是很好,要是找的是真正的小红,要么就落选出宫,要么就有名无名地呆在后宫,总之那就是林芷陌,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杀手会和他们有关系。可惜他们找的是个穿越来的人,一心要反抗被安排的命运,就有了后面一切不平常的事。这世上果然没什么平白无故的好事,我以为百里曦因为我与林紫寞同名对我好,以为林紫寞看在百里曦的份上对我好,原来一切只是因为百里曦就是林紫寞,更是林芷陌,而我刚好是顶替林芷陌的人。要是我在事情抖出来之前变为孟菁,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惜还是晚了,晚了一步。 “你是要为叶阑宇报仇么?”我冷笑起来,“你不惜和我同归于尽,也不顾虑你爹娘了?” “你以为是我想么?”她脸色一沉,语气比我更愤怒,“谁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是你的身份被人抖出来,朝廷抓了我爹娘,我不现身就要斩了他们,你说我能怎么做?” 我愣住了,竟然不是她找上门,那会是什么人密告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冒名顶替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连胤禩都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 “赫舍里家的人知不知道你还活着?”我想到了和林家关系最好的玉容家。 “他们不知道。”她很肯定地道,“我爹娘对任何人都说我已经死了。” “你爹娘送我进宫选秀,那就是欺君之罪,你说什么我挟持你、他们被逼无奈有什么用?你以为这样皇上就会从轻发落了?” “那也总比说真相要好。”她还说得很理直气壮,“你的欺君之罪也是定了,多背一件罪又怎么了?还有雍亲王、八贝勒、沐将军这些人在,他们也不会让你有事。” 她似乎说得有理,不管是何种欺君,我都是欺君了。这一次,谁都救不了我。 其实我不是怕死,我知道一切都有代价,因为这一场冒名顶替,我与胤禩相知相恋,我不会后悔。到今天,我已经觉得很累很累,软弱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也许死对我来说是解脱,如果要我眼睁睁看着做尽一切都无法改变结局,我没有那个勇气看到他死在胤禛手里,我宁愿先走一步。 一个对死早就有心里准备的人,并不畏惧死亡,只是现在走还早了些,还会不甘心。 “你的主上到底是谁?”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还想在死前弄明白。 “我也没见过。”她只说了这一句就闭目静坐,再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她被人带出去了,之后再没回来。我软软睡在冰凉的地面,被从前那算命的说准了,我要做林芷陌就在劫难逃,早已知道祸之所伏,却总是带着侥幸,这一天的到来不过是迟早,我开始相信命了,一路反抗至今,我都没能逃出命运的捉弄。 牢中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思维也渐渐停顿,只是睁着眼,看着那斑驳潮湿的地面,直到面前出现一双绣花鞋,红色鞋面,银色花边。 我微微转头,目光往上移去,玉容焦急紧张的神情在屋顶深灰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恐怖。 她扶我坐起,带着责怪又着急的口吻,“我早说过格格不是好人,你不听我的,现在可怎么办?” 我背靠着墙,闭上眼,默不作声。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她摇着我的手,“难道就这样认了?” “可以不认吗?”如果我真是林老爷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可能如此害我?我就是冒名顶替的,这根本由不得我不认。 “总要想想办法。”她急着道,“我去求八爷,让他一定要救你。” 我睁开眼,静静看着她良久,淡淡道:“我的确做错了一件事,只能怪我自己,如果这一次我没有死,我想我不会再错第二次,很遗憾,我们不能再做姐妹,你走吧。” 她怔了怔,“你不会有事的,我会等着你出来,我们还可以再做姐妹的,我去求格格……” “你走吧。”我打断她,“让我静一静。” 她的表情一瞬僵住,起身走到门边,忽又回头,“你一定要小心格格,若她来看你,你一定不要吃她带的东西,她真的不是好人。” 我闭上眼,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 格格真的带着吃的来看我了。我从未见过她此刻这样的神色,面上平静如水,眼里却是风云万千,无从分辨那些掩藏、挣扎的情感。 “有什么话要说?”她沉默着看了我很久,终于开口道。 “能给我纸笔吗?”我也沉默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转身离去,片刻后给我带来了宣纸和笔墨,然后走到一边去静静等我。 长长一卷数千字,我可能写了好几个时辰,她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耐心等我写完,淡淡问,“遗言吗?你没有想过求生吗?” “你觉得我还有生机吗?”我卷着纸卷,手却在轻颤。 “没有。”她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没有。”我惨然一笑,“你若见着胤禩,让他别管我了,不要惹皇上生气。” “你觉得他会不管你?” “也许……会的吧。”如果我现在死了,就不用再管我了。 她拎着饭篮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盛了一碗粥递给我,“知道你现在也没心情吃东西,喝些粥吧。” 我伸手接过,手又开始轻颤,看着她道:“我们在后宫里干那些事,并非无人知道,你……小心些吧。” “我知道。”她满不在乎地道,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我垂眼看着碗里的稀粥,良久猛一咬牙道:“先下手为强,除掉玉容吧。” 她冷哼了一声,“之前我说除掉她,你要对她手下留情,现在你相信了?她根本不会回头,你有今天是你活该。” “是我活该。”我端起碗,明明心中还有恨,有憾,却只能认了。可我还是有太多放不下,良久问,“胤禩现在好吗?” “出了宫他几乎一直在兵部侍郎孟轲那里,不知道想干什么。他还有找宗人府的人,想私下探问林家上下,不过被我暗中阻止了。”她眼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忧伤,“皇上暂时还没对他怎样,但是我不知道可以阻止他多久。” 我微微苦笑,太子一废的时候,康熙就对他诸多不满,现在关系刚刚修缮,我怎能再连累他? “还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她语气放轻了,好像是要满足我最后的遗愿。 “如果你可以,就用你能想到的一切方法,让胤禩忘了我吧。”我将碗就到口边。 “等一等。”她忽然抢过我手里的碗,“你知道粥里有毒吧?”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看着她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会为了胤禩这么做。” “你知道还喝?”她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更复杂了。 “你希望我死了,他就不会再因为要救我而冲撞皇上。”想到他会为我求情而惹怒康熙,心里就一阵一阵揪痛,痛得声音也仿似在撕扯,“同样,我也是那样希望。” “我可以让你死,可是我没有办法让他忘了你。”她将碗里的粥倒回罐子里,面上已多了两道泪痕,“他会一生遗憾,那不是我希望的。” “格格……”我怔怔地看着她,她是爱胤禩的,真正爱胤禩的,绝望痛苦,却依然坚定。 “我已经想到办法救你了。”她忽然无比严肃地看着我,“不到最后,不要放弃。” 她起身走了,我呆呆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没过多久,李德全来了,他竟然还叫我公主,然后带着我去见康熙。 第133章 第一三一章 情深 乾清宫中,康熙高坐在龙椅上,身上罩着一层阴影,面容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两道冷厉的目光。 大殿之上还有所有成年皇子以及宗人府审我的人。看样子康熙是要亲自审我了。 我跪在他面前,等待着该来的风暴,风暴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陌啊,”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和平时无异,“朕现在该叫你什么?” “奴婢叫小红。”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是谁,可世事往往很可笑,越不可相信的,就越是真实的。 我说了自己的名字,就看到所有人面上都浮现出错愕的表情,胤禩焦急地瞪着我,我垂下目光不敢看他,无法想象我要被赐死在他面前他会怎样。 “小红……”康熙沉声轻吟,叹了一声,“这几日,朕常常想起两年来你在朕身边,为朕分忧解愁,朕疼你甚至胜过了自己亲生的公主,可最后怎么却是这个样子?” 我低垂着头,无言以对。他此刻的语声还是让我感觉到一些温暖,和这近两年时间里一样。他对我的慈爱,连那些小阿哥都要嫉妒,除开睡觉,我在乾清宫比在自己寝宫呆的时间还要多,陪着他下棋解闷,为他唱歌弹琴,他和传教士探讨自然科学,我也不忘参合,他政事上有所烦心,我也总是借孟清诺的名为他分忧,他累了倦了,我给他推拿按摩,很多时候,我真有当他是父亲的错觉,被他捧在手心的感觉很好,我只是无法明白,他可以将爱分给我这样一个外人,为什么不能多给胤禩一些。 “朕真的很舍不得处死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的声音里好似真的隐有一丝心痛,良久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这一众皇兄都为你求情,朕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皇上还相信奴婢的话吗?”我并没有抱希望,为什么欺君会是死罪,因为那触犯的是天子的威严。 “你先说来听听。”他的声音沉了两分,“还有人揭发孟清诺也是你,你不但顶替林芷陌进宫选秀,还以孟清诺的身份混入朝堂,这可也是真的?” 一次欺君是死罪,两次欺君也不可能让我死两次,没什么不能认了,原来一个人死前真的特别想说真话。 我抬起头,看着他隐入阴影里的脸,缓缓说道,“奴婢本是赫舍里家的丫头,六年前,正值选秀时候,有一日夫人将奴婢叫去,说林家小姐在来京选秀途中病故,林老爷一家很伤心,想认一个女儿,代林芷陌入宫选秀,光耀门楣,林家与赫舍里家是世交,夫人就向林老爷推荐奴婢,奴婢不想一辈子只作一个丫头,也想进皇宫看看,皇上举世英名,奴婢更想一瞻风采,所以就答应了顶替林芷陌,入宫被太后看中,在宁寿宫当了一名宫女。后来奴婢犯了大错,被太后赶出宫。正好那时遇到孟元泽,以文论交,他总是称赞奴婢文才学识,又感叹奴婢是女儿身,不能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这让奴婢有所心动,也想一展抱负,所以女扮男装,借了孟元泽的履历参加科举,之后得蒙皇上赏识,步步高升。但是朱三太子被杀之后,叶阑宇一直向奴婢寻仇,而那时太后又想让奴婢回她身边,所以奴婢索性一把火烧了太傅府,作成孟清诺已死的假象,以此摆脱叶阑宇的追杀,之后再以林芷陌的身份回到宫中。奴婢自知罪无可恕,没有什么可解释了,只是死前还有一些话想要说。” “你说。” “恳请皇上念在奴婢两年尽心服侍的情分上,无论奴婢所言令皇上多么生气,都请皇上让奴婢说完。” “好,你说。”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我看着他阴暗的脸,深吸一口气,说道:“皇上常常与西方来的传教士探讨西学,也曾让十八阿哥学习算术,西学有值得借鉴的东西,更主要的是在自然生活之中有指导实践的意义,如果皇上将学习算术、天文、历法、地理、水利、气象、农业等作为国策,加入科举选拔人才,一定会极大提升国力;四书五经儒家学说,有着千年文化底蕴,教导为人处世,规范人之德行,有一定积极的作用,可以在科举中适当保留,但形式不应太过死板,看一个人的思想见解,主要是看他言之内容,而不是苛求言之形式,这样也更能选拔出言之有物的人才;科举三年一次,时间久名额少,阻碍了人才的吸纳,皇上可在全国各地多设书院,鼓励人进学,改科举每年一次;现在官官满员,并非朝廷不缺人才,而是捐官之害,平复三藩,远征葛尔丹,国库空虚,捐官是可以暂时缓解国库的压力,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捐官降低了仕途的门槛,使得多少有财无能之人高居官位,同时又滋养了大量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皇上施行仁政,是万民之福,但对中饱私囊的贪官,就是应当严惩,杀一儆百;皇上有满汉一家的心愿,汉人也是皇上的子民,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暴民,大多数的人只是想安居乐业,哪里有压迫哪里才有反抗,只要皇上善待他们,谁也不愿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而选择流血动乱,皇上所担心的反清复明自不复存在……” 我就这样一条一条说下去,从教育说到吏治、经济、军事、外交,将我从一个后来人所看到的满清王朝方方面面的弊端都一一指了出来,我知道说的有些东西很不现实,如果人人都有知识文化了,还何以进行愚民统治?谁还信君权神授?可是我即将死去,就算是垂死挣扎,我还是希望他多少听进去一些,能站在一个国家的高度,而不只是站在一个民族、一个统治阶层的狭隘位置考虑。 我真傻,连胤禩的命运都改变不了,还妄想改变泱泱中华的命运。可这是我死前最后的话,是我穿越一场最想说的话,恐怕过了这一刻,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后面所说的东西已经严重触及到统治阶层的利益,但是君无戏言,他还是忍着气一直没有打断我,其他人却是震惊、紧张、不屑、漠然各种神色都有。 末了,我从袖中取出之前在牢里写好的纸卷,双手举起道:“奴婢方才所说的问题,也都有具体实施的举措,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适当采纳,奴婢死也无憾了。” 他向李德全看了一眼,“呈上来。” 李德全将我写的谏书呈上,他并未展开来看,只是放在一边,眼中锐利的光直直射向我,声音一沉,“你有胆子说这样的言论,怎就不能将你的身份如实道来?”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我迎上他眼中锐利的光。 “句句属实?”他冷笑,向众人看了一眼,“你们谁相信一个丫头出身能考中状元?能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这都不能信,那我要说自己来自三百年后那就更没人能信了。我低垂了头,叹了一声,“奴婢知道赫舍里家和林家都会否认,如果奴婢要编造,应该编一个能自圆其说的故事,但是奴婢只能如此说,因为这就是事实。” “一派胡言。”他拍案而起,“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想清楚。”他忽然高声叫道:“来人!将她带下去。” 我又被带回了牢中,这次换了一间牢房,里面还有一张小床,虽然很窄很简陋,但还算干净,被子也是新的,一日三餐都很不错。 我只能通过吃了几顿饭来判断,又过了几天了。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胤禩叫我,我以为在做梦,继续熟睡。睡到自然醒,睁开眼,顿时愣住了,他竟真的在我床边。 “怎么不叫醒我?”我坐起身。 他披了一件衣服在我身上,笑了笑,“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吵醒你。这几日睡得好吗?” 他此时的笑容特别温柔,我本已做好了死的心理准备,可这时却一瞬舍不得了,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他这么温柔的样子。 我垂下眸子,缓缓抚着光滑的被面儿,低声问,“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吧?” 他拉过我的手,轻轻一握,“我不要陌儿受苦。” 我一点苦也没受,一点也不像在坐牢,能吃能睡,但是他却好似消瘦了很多,本来很有神的眼睛也深深陷下去。 他握着我的手一紧,“那日皇上让你解释,你怎么不解释就认了?就算你编得多离谱没人相信,也不能认,知道吗?你认了,皇上就算想放过你,都没法向天下人交代,你不是存心要让他赐死你么?” “胤禩……”我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比他了解他的父亲,我知道康熙会觉得处死我了很可惜,但是还是会处死我,无论我如何解释,都是一样的结果。 “你知道?”他眉头皱了起来,眉心的那条纹线不知何时变深了许多。 我抽出手,抚上他眉间,抚平他紧锁的眉宇,淡淡一笑,“不要老是皱着眉头,会长皱纹的,我以后不能再在你身边……” “不要说……”他抓紧我的手,声音竟开始轻颤,“不许你胡说。” “胤禩,”我暗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良妃身体不好,你要多陪陪她,皇上交给你的事,要好好做,没事就去陪着良妃,不要惹皇上生气,她会担心你。”我无法对他说出良妃将不久于人世,只是希望他和良妃都不要留下遗憾。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皇上对太子已经很不满意,过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收拾耿额、齐世武这些拥护太子的人了,你不要掺和进去,免得被连累。”我仔细想着未来都有些什么事要交代他的,这时必须都得说了,“皇上很痛恨结党营私,你不要表现出和朝中王公大臣关系太好了。” “陌儿……”他看着我的眼神中掩藏了一丝害怕,似乎感觉出我是在说生命里最后一段话。 “我现在说的事很重要,你可都要记着了。”我继续道,“太子已经失了皇上的心,肯定会再被废掉,你不用针对太子,若有可能,为他说说话,皇上还会觉得你重手足之情,四爷看似淡泊,却很有野心,你不妨也学学他怎么在皇上面前表现得无欲无求。年羹尧和隆科多这两个人必定还活着,他们都是四爷的人,你要重点提防,尤其是不能让隆科多做那步兵统领。三年后你若是想送皇上老鹰这类活物,一定要亲自送去,不要让人有机可乘,弄些死的东西来陷害你……” “陌儿……”他终是忍不住打断我道,“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有何重要的?” 他总是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顿时急了,冲他大吼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似乎被我这么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我,一时无语。 “胤祯是你的好兄弟。他好便也是你好。”我不理会他的情绪,继续说道,“他一直对行军作战很有兴趣,又常和沐将军探讨,几年之后他肯定也能做一个抚远大将军,出征立立军功也是好的,但是无论如何,十年后的这个时候一定要留在京中,皇上年事已高,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遗诏传位给四爷,你们也不要考虑什么忠义名节了,唐太宗弑兄逼宫,照样是一代明君,胤祯兵权在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朝中文武大臣由你和沐将军稳着,就拥他做皇帝吧,总之不能让皇位落在四爷手中。这是最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记着了。” 他看着我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顿时静了。 静了很久,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垂了眼低声道,“福晋很爱你,她是会陪你一生的人。你以后将心思都放回她身上吧。” 他的手抖了一下,紧握成拳,却因为太用力抖得更厉害。 “格格也是真正爱你的人……” “那你呢?”他打断我的话,带着一丝逼问的意味。 我,也是爱你的,可是无法再爱你。 我沉默许久,低声开口,“我一直爱自己比较多……” “陌儿……”他用力抓着我的手,将我揽入怀中,“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放弃好吗?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以为死都不怕了,不会怕分离,但在他怀里的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可以不放弃,谁又愿意放弃? 第134章 第一三二章 缘浅 几日后,我又被带去了乾清宫,还是当日的那些人。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我都已经认了罪了,还要让我解释什么。 “小陌……”康熙叫了这一声,嘎然顿住,又改口道,“小红,这几日你可都想清楚了?” “奴婢早就已经想清楚了。” “那好。”他点了点头,“你现在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怎么顶替了真正的林芷陌进宫?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无奈叹了一声,“事实就是像奴婢上次对皇上说的那样,奴婢是赫舍里家的丫头……” “你还是要这般说?”他重重一拍面前的桌子,冷厉的声音仿似利箭刺穿空气,“你还是不愿说出幕后指使之人?” 我怔住了,原来他迟迟不处死我,是以为我受人指使,想我交代那个人出来? “你说,还是不说?”他的声音更沉了,再也不像那一日还带着一丝柔和,还让我能想起这两年里的温暖,这时的他才是真正的君王,只有冷绝和威严。 我低垂着头,微微苦笑,“奴婢已经全部都交代了。” “好,好。”他好似完全愤怒了,“既然你全部都自己认了,朕就成全你,赐你三尺白绫。来人!” “父皇……”胤禩忽然站了出来,上前跪下道,“也许小陌所言真是事实……” “你休要多言!”康熙厉声打断他,“朕给她机会交代主谋,是她自己不肯说,无论她是自愿还是被迫,她都罪在欺君,朕要处死她也不为过。” “父皇,”胤祯也上前跪下,急着道,“也许真相就是小陌说的这样,是林家和赫舍里家合谋诬陷她,她……” “她若是冤枉的,为何不辩驳?”康熙冷冷一哼,“她明明不是林芷陌,却用这个身份混入宫中,就凭这一点,她也是死罪。” “求父皇看在这两年……” “你住口!”康熙赫然站起,大怒道,“你再敢为她多说一个字,朕连你一并处置。” 我心中一急,却半点办法也没有,这时一名太监已经托着三尺白绫向我走来,立刻又有两名侍卫架住我手,要将我拖下去。 胤禩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样心疼绝望的眼神,仿似烧红的烙铁按在我心尖,生生疼痛。我从未在他的声音里听到过那样的害怕,他颤声向康熙道:“父皇……求您再给小陌一次解释的机会……” “来人!”康熙绕过面前的桌子,指着他,向躬身入内的两名侍卫冷声道,“将他押下去。” “皇上……”我惊叫出声,就在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胤禛忽然站了出来。 他跪在我前面,抬起眼正好看到他挺直的背和微颤的双肩。“父皇,八弟和十四弟说得不错,可能小陌并没说谎……” “胤禛,”康熙厉声喝道,“你可是也要与他们一样?” 就在这时,李公公忽然从殿外走入,上前道:“皇上,兵部侍郎孟轲孟大人在外求见。” 我微微一怔,对这个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名未见其人的孟轲,我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从前我时常做梦都梦见他认我作女儿,我只是想借他换一个身份,好嫁给胤禩,但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想他和我扯上关系,更不敢想小红真的就是孟菁。相认后就是诀别,那对任何人都太残忍。 康熙沉吟不语,半晌才道:“让他进来。” 孟轲被带了进来,在我旁边跪下叩首行礼,“微臣叩见皇上。” 康熙也未让他起来,不耐烦地道:“有何事快速说来。” “微臣罪该万死。”他身子伏得很低,还有轻微颤抖,片刻后才又道,“微臣教女无方,以致她闯下弥天大祸,求皇上念她年幼无知,饶了她吧。” 我心中一惊,他竟是为我求情来着?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现在这身体到底是不是孟菁的,如果不是,他岂不是白白被我连累? “你那幼女也不过十岁左右,深待闺阁,能闯出什么大祸来?”康熙有些诧异,此刻审我如此大事,见他却来扯家事,更加不耐烦了。 他稍稍抬起身子,转头向我看了一眼,只是短暂的一眼,我无法读懂他复杂的眼神,他已低垂了头,颤声道:“微臣所说的不是小女,是微臣失散多年的大女儿。” “清清?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康熙惊奇地问。 “微臣也一直以为她不在了。”他忽然又看了我一眼,埋低头道,“微臣近日才知道她还活着,她就是皇上此刻正在审的小陌。” 他这句话出口,除了胤禩,所有人都震惊了,我也惊得呆住,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说出来了。大殿里许久没有一点声响,安静得令人窒息。 康熙脸色一沉,一直停在我面上的目光移向他,沉吟道:“清清小的时候,朕召见过她,她十三岁入宫选秀,朕将她许给胤禩,那时她长得并不像此刻的样子。” “女大十八变,现在又过去十余年,自然有所变化,但微臣不会认错的。”他虽然一直低着头,但语声却十分肯定。 “是吗?”康熙又转向我,深冷如刀的眼光仿似要将我穿透。 “不是的。”我摇着头,“奴婢不认识孟大人,奴婢就是小红。” “小红?哪有这样的名字?”康熙声音一冷,“你姓什么?” 我一瞬怔住,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去弄清楚过,小红姓什么,连赫舍里家的老爷夫人都未必知道。“奴婢姓仇。”不及多想,我又借用了仇诺的姓。 “你是哪里人?”他继续逼问。 “奴婢祖籍……”我拼命回想所了解的小红的身世,只记得她是赫舍里老爷去杭州走访亲友时买下,迟疑了一下立刻接道,“杭州府。” “那你说两句家乡话让朕听听。” 我顿时傻眼了,若要我说粤语还能勉强说几句,但江浙一带的话是我觉得最难听得懂的方言了,我一点都不会,只得低声道:“奴婢忘记了。” “忘记了?那你父母姓甚名谁,又是什么人?” 本来编故事是我的强项,但一和身世有关,我就特别心虚。 “这些事还需要想么?”他见我没有立刻作答,冷冷一笑,“难道你也忘记了?” “奴婢父母过世得早,所以才被赫舍里家收留做丫头,从前的事奴婢真的不记得了。”反正我都是死罪难逃,还想那么多解释做什么,爱信就信,不信我也编不出什么能让人信服的谎言。 “皇上,”孟轲继续道,“清清出走之后,生死不明,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在她后腰之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淡红胎记,小陌是不是清清,皇上一验便知。” 康熙向李德全微一示意,我便被带下去验身,片刻后又被重新带回大殿。李德全高声道:“皇上,经奴才查验,真如孟大人所说。”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更加震惊。康熙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好啊,孟轲,终于父女团聚了。” 我心底泛起阵阵凉意,他真的将这一切都算到孟轲头上了?我急着道:“皇上,不是的,奴婢今日才第一次见孟大人。” “原来你是孟菁。”他冰冷的目光射向我,“那朕倒是相信你有这个本事混入朝堂了。” 孟轲磕着头道:“小女见识短浅,求皇上……” “她见识短浅?”康熙带着一丝嘲弄笑道,“朕看你也没她那样的见识。”他忽然向我走近两步,冷冷道,“你现在还不老实交代?” “奴婢所言都是真的……” 他不待我再说下去,厉声打断道:“来人!将她再押下去,等候发落。” “皇上……”我不知他会怎么处置孟轲,急得大叫,却被两名侍卫拉起,拖出了乾清宫。 重新回到之前的牢房,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静,我本已是劫数难逃,如今还要再连累孟轲一家,怎么也无法安心。 胡思乱想中又过了几日,狱卒走了进来,将我带出了大牢。 我被带出了宫,宫外停着一顶软轿,一名轿夫见我出来,躬身行了一礼,拉开了轿帘。 “上去吧。”狱卒在我身后低声道。 “这是去哪里?”我回头看着他,他冷漠地转身,跨入了宫门。 “小姐,上轿吧。”那名轿夫仍是弯着身子,恭恭敬敬地扶着轿帘,轻声道,“老爷令奴才接小姐回家。” “老爷?”我惊奇地看着他,“孟大人?” “是。”他点了点头。 我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康熙怎么会放过我的?不但不处死我,还让我回家?孟轲怎么看也没那么大本事,竟能救下我。我被带回牢中的时候,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路上,我想破了脑袋也未能想通,轿子停下我也未注意,直到轿帘又被拉开,一名中年女子向我弯腰伸出手来,“小姐,到家了。” 我由她扶着下了轿,走入孟府。这个梦里面梦了许多次的地方,这时真的置身其中,更仿似梦里恍惚。 跨过火盆,一名中年妇人和一个小女孩迎了出来,那妇人柳眉杏眼,面染桃红,穿着粉白的旗装,艳丽而清新,小女孩肤白如雪,发上系着玫红的头绳,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定定看向她,她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往妇人身后躲了躲,偷眼望着我。 领我入内的中年女子松开我的手,低声道:“那是夫人,快叫娘啊。” 我怔在原地,这一切太像是一场梦,我一时还无法适应。孟夫人已快步冲了过来,泪流满面地抱着我,“清清,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除了茫然和错愕,再无其他的反应。她又哭又笑片刻,擦了擦眼泪,回头叫那小女孩儿,“琳琳,快叫姐姐。” 孟琳走上前来,脆生生地叫道:“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眼睛忽然湿润了,无论这多么不真实,但我来到这个时空六年,第一次感到有了亲人的温暖。 中年女子再次催促我,“那是你娘亲。” “不要紧,不要紧。”孟夫人伸出双手抚上我的脸,“娘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什么都不记得了,等你想起了,再叫娘也不迟。” “孟大人呢?”我还是彷如过客,生硬地称呼孟轲。 她怔了怔,又抹了抹眼泪,“他去了八爷府上。孩子你在牢中苦了多日,现在好了,没事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我刚走出两步,就听她对那中年女子交代道:“虽然有些匆忙,但孟府嫁女,嫁妆一定不能马虎了,这几日让下人们辛苦些。” 我心念一闪,孟琳才十岁,孟府嫁女不可能是嫁她,我急顿住脚,转身问,“什么嫁妆?” 孟夫人眼眶又有些红了,顿了顿道:“你刚回来又要嫁出去,娘也很舍不得,但没有办法,娘一定会给你准备得体体面面的。” “我要嫁给谁?”我一颗心猛跳了起来,是胤禩吗?是他吗?我期待从她口中说出那两个字。 她却开口道:“沐将军。” 仿佛一把大锤重重砸在我心上,眼前一黑。 “陌儿……”模糊的声音自梦中传来。 我微微睁眼,看到他的一刻,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胤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是晨风?” 他紧紧抱着我,全身都在发抖,但声音却压抑得无比平静,“将军府有太祖皇上所赐的免死金牌,那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方法。” “我不要。”我摇着头,声音竟已哭得嘶哑,“是他的主意?他怎么可以那样?” “是我的主意。”他将我更紧地拥进怀里,声音也开始轻颤,“只有这样……才可以救你。” “我不要。”我头摇得更厉害,“你怎么可以不问过我,就将我嫁了?你说过会娶我的,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嫁的。” “陌儿……”他的声音好似带着一丝心痛,“就当是我负了你,我们终是……无缘。” “我不嫁,我不嫁。”我用力推他挣扎着。 他双手收紧似要将我嵌入他身体,下颌抵在我肩窝,不让我动弹,声音低得可怕,“我也一直爱自己比较多。你若死了,我不知道会有多痛苦,不想那么痛苦,所以我要你平安无事。” 我一瞬哽咽,无法再出声。 “你想走了一了百了,可是我不要你走。不在乎你怎么活着,只要你活着。”他的声音更低,“我就是这么自私。” “不……”我还是摇头。他从未说过爱我,可是这一刻,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爱我的人。因为爱,所以不要厮守,只要活着。 他微微松手,看着我淡淡一笑,“还记得下棋愿赌服输么?你还欠我一件事。” 我只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答应我,嫁给晨风,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我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泪水又涌上眼眶,遮挡了他的面目,我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他温热的唇轻覆上我的唇。 闭上眼,眼帘上,一片冰凉。他的泪,点点滴落。 卷三:情执情苦(家宅篇) 第135章 第一三三章 出阁 此后数日,我再也未看到胤禩。我被软禁在孟府,出嫁以前不能出孟府半步。 我想学格格那样,绝食上吊,或者装疯,可是当我想明白这一切根本无济于事的时候,耳边只有一句话,胤禩让我好好活下去,不在乎我是快乐或是痛苦,只要看到我活着。 康熙根本不在意我是死是活,他在意的只是将军府那一块免死金牌,这才是他留着我欲杀不杀的目的。 想通了,看透了,这就是一局赢不了的死棋,我是棋子,沐晨风是棋子,胤禩也是。 孟府上下都对我陪着小心,孟夫人总是偷偷落泪,孟轲总是无语叹息,还有我那小妹,总是找着借口,默默跟在我身边。我什么人都不想理,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可我还是要活着,要为想我活着的人活下去。 所有的事我都不关心,将军府何时送来了聘礼、择定了何日成婚、孟府又准备了些什么嫁妆、何时送了嫁妆过去,我全然不知。 我任人摆布着,穿上嫁衣。孟夫人红着双眼看着我,将下人都遣退了。 “清清,”她温柔地叫我,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娘终于看到你出嫁了,清清穿上嫁衣的样子好漂亮。” 我茫然无神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娘知道你不开心。”她轻叹了一声,“但是沐将军真的很好,你在外流落多年,他什么也不问……你从前对他不是也很有好感吗?娘看得出来。” 原来孟菁是喜欢沐晨风的,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她。而且沐晨风也不是孟菁喜欢的那个沐晨风,而是仇诺了。 “清清,你自己要想得开。”她轻握着我的手,“你爹、八爷和沐将军花了很大工夫才救下你,你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有一瞬动容,我何时把什么看得比命还重要了?从前我不一直都只打算做胤禩一世红颜,默默守护他吗?那当然要活着。 果然,给过希望之后就会有奢望,有过开始之后才会舍不得,现在的我,经历的越多,却越看不淡。若在从前,今日不是最好的结果?我仍是可以和沐晨风助他夺嫡,又不参与他的生活,不会连累他。 可是我爱过了,深爱过,再也没有那样的洒脱。 “清清,”她又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娘只要你平平安安……从今以后,你嫁作人妇,要知道收敛……就算你现在喜欢的不是沐将军,但嫁过去是正妻,也好过给人做妾,你以后就会明白那嫡庶的区别……我们家和将军府离得也不远,如果你真的过得不开心,你就回家来看看,我想沐将军也不会反对……” 她就一句一句交代着,我只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这时孟琳的丫头白柔走了进来,向我们福了一礼,“夫人,小姐,将军府的人已经来迎亲了,老爷让奴婢来看看小姐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孟夫人点了点头,苦涩地笑道,“清清,不要错过了吉时。” 我坐着未动,看着镜中的自己,耳边反复响着胤禩那句话,“答应我,嫁给晨风,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我答应了他要好好对自己,可现在镜中的我却好憔悴,胭脂再浓也掩不过脸色的苍白,我恐怕是这世上最丑的新娘子。 “清清,你要记着,”孟夫人拉我起来,牵着我往门外走,沉声道,“活着就有希望。” 这句话好像重重一鞭子抽在我那昏睡的灵魂上,我猛然惊醒,那些给了我希望的人,我却摆出一副他们欠了我的样子,只想着自己解脱,我才好自私。活着就有希望,还有二废,还有死鹰事件,还有康熙驾崩重重关卡,我还能亲自守着胤禩,那就是希望,我还有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娘……”我感激地看着她,那一声娘也脱口而出,就算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那也是我的再生父母。 “你……你……叫我什么?”她激动得双唇发颤,眼泪一瞬夺眶而出。 “娘,你放心吧。”我伸手抱了抱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也抱紧我,忽然痛哭起来,“清清……娘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我转头看了白柔一眼,她侧身捂着嘴,也抽噎起来。我安慰孟夫人片刻,又去与孟轲拜别,孟琳一直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那孩子特别黏我,虽然我没怎么对她说过话。后来还是孟轲将她拉开了,我才拿了苹果上了喜轿。 只听到一路上敲锣打鼓,越喜庆的声音,越让我感到心凉如水。这一路并没有多远,但我却觉得走了很久,轿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道:“将军,您拿好这弓,对着轿帘射三箭。” 沐晨风的箭术自不会有丝毫偏差,只听到“笃笃笃”三声闷响,然后我被喜娘牵下了轿子。头上罩着盖头,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到周围的说笑声很热闹,就算沐晨风想低调行事,老管家文伯也不会让镇国将军的大婚场面冷清了。 孟琳将白柔给了我做陪嫁丫头,此时我由白柔和喜娘扶着,她们让我往哪就往哪,让我跨什么我就抬脚,就这样被送入了洞房。喜娘扶我坐到床上,我手中翻弄着苹果,淡淡道:“你们出去吧。” “还要等着将军行合卺礼。”喜娘坚持不肯走。 “行了。”我扯下盖头,不耐烦地道,“他还要招呼宾客,不知等多久去了,你先出去,他来了再叫你。” 喜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白柔知道我对这门亲事一肚子的气,怕喜娘惹我翻了脸,慌忙拉了她一把,“先出去吧。” 她们走到门边,我忽然道:“叫文伯来见我。” 喜娘更加惊奇,白柔已推着她走了出去。 我将苹果和盖头放在床边,这才看到床上放了许多红枣和桂圆,床头放着挑盖头的秤,还有行那合卺之礼的酒杯。 孟夫人之前那句话有如醍醐灌顶,让我顿时彻悟,就算痛苦绝望,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活着就有希望,我也要胤禩活着,长相厮守是奢望,我只要他活着。 片刻之后,文伯走了进来,看着我一脸喜色,“夫人,您找老奴来有何吩咐?” 从前我也是将军府的常客,他一直看出沐晨风对我不错,今日我做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他似乎相当满意,那一声夫人叫得自然又亲切。 “今日都来了些什么人?”我还是忍住了没有直接问胤禩来没有。 “现在还早,还有很多人没到,”他很自豪地一笑,“朝中王公大臣自然都要请,还有很多将士,都是从前老将军和将军的旧部,即使没有请,他们也是要来凑热闹的。现在前院都用来摆酒席了,可地方还是小了,往荷塘去的道上也添了许多桌。” 我心中暗叹,这一来康熙怕是又要看沐晨风不顺眼了,但别人来道贺也是一番心意,总不能将人赶了,我想了想,又问他道:“待客的房舍够吗?多备一些车马,要是有喝醉的,能送的就送回去,不方便或来不及送的,就留在府上休息,让府里家将都提防着些,别让人借酒闹事,让皇上抓了把柄。” “是,夫人说得是。”他笑道,“西院的厢房早些天都全部收拾出来了,不过看今日来的这些人还是有些超出预料,已安排人再将东院的几间房腾出来。” “嗯。”我点了点头,开口问最重要的事,“府上的那块免死金牌还在吗?” 他顿时有些迟疑,为难地看着我。 “你老实说吧,我不会对将军说这事。”看他那不敢说的神情,我已多少猜到了。 他低垂了头,长叹了一声,“那块金牌……将军已让皇上收回去了。” 我心中一痛,果然没猜错,他是用那块金牌换我的命。我就知道这暗中肯定是有交易,不然康熙哪能轻易放过我?可这老j巨猾的皇帝还不能表现出自己意在拿回那块免死金牌,还要将我嫁给沐晨风,让世人以为因我是将军府的人,受那金牌庇护才免了死罪。 “夫人还有何吩咐?”他见我呆呆不语,试探着小心问道。 “等下还有闹新房这些事吗?”我也不太懂,之前在孟府有人来教我成亲和婚后的事,我也没心情听。 “本来是有的,将军有很多出生入死的朋友,又都不拘小节,听说夫人还封过和硕端慧公主,都想借机看一看。”他笑了笑,“不过将军怕委屈了夫人,早已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夫人。” “嗯,没事了。”我起身道,“你下去吧。” 待他退下后,我开始整理床铺,将那些桂圆红枣都捡起来收好,然后和衣睡到床上等沐晨风。 心中有事,睡得不沉,轻微的推门声将我惊醒了,只见他与喜娘一起走了进来。 第136章 第一三四章 洞房 喜娘见我睡眼朦胧地坐起,大惊失色,惊叫道:“这怎么可以?”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沐晨风示意她出去。 她却唠唠叨叨不肯走,“要行过合卺礼之后才算礼成,才可以圆房,圆房要在子时以前,若错过了这个时间,就要等到第二日,切不可乱了阴阳之气……” “知道了。”沐晨风还保持着耐心,我却已经不耐烦地向她瞪去,她口里不知嘀咕着什么,终于退了出去。 沐晨风向我走来,看了一眼床头的秤和酒杯,又看着我,“那些就不需要了吧?” 他是看出我不想行那合卺之礼的,我觉得很亏欠他,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埋了头捏弄着衣角,小声问,“你今日喝了很多酒吗?头痛吗?” “没什么事。”他将床头的东西都收拾了,转身看了我一眼,“你今日定也累了,早些睡吧。” “你呢?”我下了床走向他,“你还不睡吗?” “我去书房睡。”他转身往门边走。 “等一下。”我伸手拉住他,轻叹了一声,“今日这府上肯定有皇上的耳目,你我是皇上指婚,新婚之夜你就去书房睡,这事传到皇上那里,他又有借口作难你。” “清清,”他转过身,凝目看着我,“皇上一直都对我心有芥蒂,但也没能把我怎样,你不用担心,太祖皇上的免死金牌,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我心中一酸,他果然会骗我说免死金牌还在将军府,没了这道保护,他就是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掉入万丈寒潭。 “那也不必去书房睡。”我白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怕你会觉得不舒服。”他眼神一黯,目光移向别处,“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八爷。我不会趁人之危,你真的不用觉得有什么,我们只是多了一个都不在意的名分,和从前并没有分别。” “儿女情长之事,我以后也不会再多想。”我拉着他的衣袖,走向床边,“我现在就想着怎么能让他度过那些劫难,让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你还会帮我的,是吗?” “当然了。”他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行了,我们自己更不能先有事,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应付皇上,不能让他抓住任何把柄。”我松开手,淡淡道,“睡觉吧。” “清清?”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边解着那复杂的嫁衣,一边道:“这床那么大,一人一半,都还比从前学校寝室的床宽,或者你愿意,你就睡地上,总之以后别说去书房睡的事,就算被下人知道也是不好,传到皇上耳中,就认为你是故意抵触他给你安排的婚事。” 他应了一声,站着不动。我脱了外面的衣裙,穿着短衫长裤钻到被窝里,靠里面床沿睡了。 过了很久,他熄了灯。我未感觉到床上有动静,轻唤了一声,“晨风……” 他的声音自床面以下传来,“我睡地上。” “那让文素再拿一床被子进来。”我担心他夜里受凉,起身准备下床去叫文素。 “很晚了,她也睡了,明天再说吧。”他低声道,“没事的,从前在外行军作战,比这条件差多了。” 见他那样说了,我也不再坚持,重新睡下,心中却还是有所挂念,憋了很久,实在忍不住问道:“今日都来了些什么人?” 他知道我的心思,直接答我,“八爷没有来。” 早料到了他不会来,不来是好事,不看到,就不会心痛吧。 “不过他有派人送来贺礼。”他又补充了一句。 “是什么?”我心中一痛,他还送礼贺我大婚?那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一尊玉佛。”他顿了顿,“有特别的意义吗?” “没有。”我微微苦笑。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会送我有特别意义的东西?恐怕他也根本没那心思,这玉佛定也是让管家安排的。 “留在府上的人多吗?”我换了一个话题。 “多。一些是喝醉了的,还有很多留下准备闹明日的宴席。”他又顿了顿,“四爷今日醉得很厉害。” “是吗?送他回去了吗?”我装作事不关己淡淡问。 “本是要送他回王府,但是他闹着不肯走。”他长声叹息,“还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他肯定醉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送他去厢房休息他还直嚷着要见你,他还说……”他顿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他说什么?”我等了半晌,终还是控制不了那好奇心。 “他说他会等你戴上‘血胭脂’。” “他真是醉得很厉害。”我笑叹了一声,“一觉睡醒应是会忘了那些醉话。” “是醉话。”他淡淡道,“但也是心里最真的话。” “晨风……”我不想再说胤禛,又换话题道,“和土尔扈特和亲的事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本该将我送去和亲了。” “肯定免不了交战了。”他轻描淡写地道,“和亲公主嫁给了大清的将军,这事也瞒不了。” “皇上会让你出征吗?”我脑中闪过极恐怖的念头,不禁打了个寒颤。康熙实在是太可怕了,先是利用我收回了清太祖给将军府的免死金牌,接着将我嫁给沐晨风掩饰他的用心,也更挑起巴尔思的仇恨,必定向清王朝开战,那时再让晨风出征,败了,难免死罪加身,胜了,也解决了漠西蒙古一件大事。招降漠西蒙古是他一大政治野心,除掉沐晨风这个威胁是他长久的心愿,这一来总得了一桩心事。 “不用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他沉默良久,淡淡说道,“就算败了,还有祖上的免死金牌庇护,不会有事的。” 我忽然很想哭,都是因为我,他才会陷入今天这样的境地,不想我愧疚担心,他还拿那已经没有的金牌来骗我。 我忍着眼泪,也沉默了很久,问道:“明日我们还要做什么呢?” “那些人我去应付就行了。”黑暗之中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特别给人安全感,“你就在后院随便做什么吧。” “我陪着你吧,让皇上的耳目也看一看,我们很听从他的安排。” “清清……你不用那么委屈。”他的声音低沉了两分。 “不委屈,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当然要和你一起分担。”我努力让自己说得很平静,可内心却无法平静。他用免死金牌换我,也等于是拿他的命换我,他因为我才站在那随时可能塌陷的薄冰之上,我也一定会陪着他,站在他身边。 “清清……”他的声音却不平静了。 “睡了吧,我困了。”我笑了笑,“晚安。” “晚安。”他柔声道。过了很久,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听他喃喃轻叹,“从前……仇诺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每天对你说晚安。” 我一瞬怔住,泪湿眼眶,许多深埋心底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又开始浮动了。 一夜辗转,醒来他已经起来了,走向床边,隔着大红喜帐轻声问,“睡得好吗?” “嗯。”我揉了揉惺忪睡眼,用力伸展了身子,坐了起来,他已让文素和白柔进来伺候。 穿戴整齐,用过早饭,他去应酬宾客,我则找了文伯带我在将军府到处转转,顺便向他了解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他说得很详细,我也从中学到很多东西。他带我去东院的仓库看,迎面正好遇到胤禛走出厢房,看到我顿时怔住。 我也有一瞬愣住,但立刻回过神,让文伯先去仓库等我,我则向他走去,礼貌地笑道:“昨日招呼不周,四爷现在好些了吗?我让人再送解酒茶来。” “不用了。”他冷着脸色瞪着我,一脸苍白,眼窝深陷,眼中血丝密布,似是一夜无眠。 不过听他说话应是已经酒醒了,我稍稍放心了些,又笑道:“四爷要回府上了吗?我让人安排马车。” “你很想我走么?”他的眼光一瞬变冷,紧抿了嘴唇,半晌道,“看你新婚好似很愉快。” “新婚都不愉快,那还有什么时候愉快?”我淡淡一笑,“我只是比四爷更懂得如何接受现实,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也不是‘已失去’,而是眼前能够珍惜的幸福。” “你倒是很想得开。”他微微冷笑。 “四爷何必想不开?四爷娇妻如云,何必再等永远不会戴上‘血胭脂’的人?” “我高兴,那是我的事。”他冷冷一哼,从我身旁走过,我转过身,他孤傲倔强的背影,刺得我双目一痛,渐渐远去。 片刻恍惚,竟忘了文伯还在仓库等我,转身出了东院,准备去陪着沐晨风,刚走过荷塘,远远瞧见胤祯的身影立于湖心竹亭之上。这地方介于前后院之间,更偏向后院,几乎算是沐晨风的专属之地,通常府上的人都不会去那竹亭。 他似在等人,我有些好奇,走了过去。 第137章 第一三五章 失声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微微一怔,“陌儿……” “你怎么在这里?”我有些诧异地问,他若是来赴宴,不应出现在这里。 “我来找沐将军。”他微一迟疑,还是接着说道,“昨日我只来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想来给他解释一下,昨晚我要陪着八哥,所以……” “胤禩怎么了?”我本不想问,可心里还是想着他,终是忍不住问出来。 “也没什么。”他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笑道,“我们昨晚在九哥那里喝酒,从前也经常那样的,八哥只是比平常喝得多一点,没有喝醉。” 他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说谎都不会。我轻叹了一声,认真地看着他,“胤祯,你还将我当外人么?你来找晨风有什么事,实话对我说吧。” 他震惊地看着我片刻,微微垂了眼,“朝堂的事,八哥不让我跟你说。” “以后我与你八哥面都不见了,你还怕我向他出卖你?” 他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消息差不多确定了,皇上要让沐将军出征土尔扈特。” “什么时候?”我平静地问。出征的事,我和沐晨风都想到了,康熙若是不让他出征那才奇怪了。 “时间还没有确定,不过太子那边的人都在积极上奏,恐怕就是这个月了。” 现在是三月,离太子党倒台还早,而且现在康熙肯定要开始对付沐晨风,他的估计应该没有错,我想了想道:“晨风出征的事,皇上心中早有打算,也不是谁能左右,太子的人爱怎么就让他们怎么吧,你让胤禩不要卷进来,他去对皇上说什么也没有用,反而惹皇上多心就不好了。”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接着道,“陌儿,你放心吧,我会对皇上说,让他派我出征,就算他一定要让沐将军去,我也一定会努力让他同意我也跟去,我会从旁照应,不让沐将军有事的。” 我有些欣慰地笑了,他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很多事他都明白了,也看出我与沐晨风的这一场大婚不过是康熙的政治阴谋。 这时,文素忽然匆匆而来,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总算找到你了,皇上让李公公来贺,在前院等着。”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胤祯也脸色大变,不祥的预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真是来贺,应当昨日来,此刻让李公公来,必定不是好事了。 我们立刻赶了过去,这时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在前院,分列左右,沐晨风站在中间,面前的李公公手中端着一个金色托盘,上面铺着一层红绸,其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一只酒杯。 毒酒?我脑中闪过这个字眼,全身一颤,冲过去紧抓住沐晨风的手,害怕地道:“晨风……什么事?”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害怕,向李公公道:“清清现在来了,公公可以说是什么事了。” 李德全向我走近一步,端着托盘的手纹丝不动,高声道:“皇上赐一等镇国将军夫人琼脂蜜酒,以贺大婚。” 我一听不是让沐晨风喝的,顿时松了口气,沐晨风一听是让我喝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紧张地问,“那是什么?” 李德全也毫不掩饰,口中硬生生迸出两个字,“哑药。” “什么?”沐晨风脸色大变,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惊呼声,我也惊得呆住,康熙竟要毒哑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茫然四望,皆是不解、愤怒、隐忍、同情的目光。胤禛的脸色比之前见他那时还要惨白,双眼血红地盯着李公公手上的毒酒。 沐晨风将我拉到身后,微微冷笑,“皇上赐哑药,这算什么祝贺?” 李德全神色不变,看着我道:“孟菁欺君罔上,罪大恶极,皇上看在将军份上,已经从轻发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上成全将军和夫人大婚之好,令奴才于第二日才送来毒酒,已是大恩。” “荒谬!”沐晨风一脸怒气,“我要见皇上。” “将军何必为难奴才?”李德全又走近一步,微微躬身,将托盘高举过头,“奴才只等着回去复命。” “不行……”沐晨风眼神冷得可怕,我担心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急忙拉着他退了一步,向李德全道:“李公公,能等我片刻吗?” 李德全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夫人请。” 我拉着沐晨风退到一边,他的手抖得厉害,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愤怒恐惧的样子,低声轻叹,“晨风,你还不明白吗?皇上是在试探你呐,你若抗旨,今日宾客之中又有你从前旧部,皇上定以聚众造反之罪治你了,他现在是找不出你什么毛病才这样逼你,你若和李公公冲撞起来,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他眼眸里寒光闪闪,可触到我的目光时却一瞬黯淡了下来,“我明白。可我怎么能让你喝那毒酒?” “晨风,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不想你有事。”我抓着他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你现在一定不能得罪了皇上,日前我说了很多他不爱听的话,他现在要让我永远不能说话,也是有理的。” “清清……”他心疼地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喝那毒酒的。” “那你想怎么样?你想让皇上借机处死你吗?”我顿时有些急了,担心他真会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怎么也要先见了皇上再说。”他脸色阴沉,眉宇间似已有杀气隐现。 “见了他又如何?”我更加急了,也顾不得对文伯说过不提金牌的事,脱口说道,“免死金牌的事,你不要再骗我,我都知道了。他是什么目的,我们都清楚,他就是要逼你抗旨再以此为由处置你,你见了他还能与他理论么?你只会人头落地。” “可是……” “你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他的话,凝目看着他,“晨风,我将一生都交给你照顾,你若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办?你就想将我丢下不管了吗?” 他忽然怔住了,呆呆看着我,眼眸里黯淡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我不想他难过,勉强笑道:“只是不能说话了,但是我还可以写字啊,还可以听到你说话,我只害怕……你不在我身边陪着我,你娶我是要让我好好活着,我都可以为你而活,你怎么能丢下我?” “清清……”他的手一阵颤抖,忽然用力将我拉入怀中,哽咽的声音仿似带着刺痛在我耳边轻颤,“不要喝那毒酒……我不会让你喝的……” 我知道他是不会让我受一点伤害的,知道他可以为了我和任何人拼命,包括那个人是皇上。但是,我也不想他受到伤害。 “那好。”我推开他,垂了眼轻叹,“反正你去找皇上闹也活不了了,你死了我还要一辈子守寡,不如也跟你一起去了。毒酒我不喝了,我们就在这里自刎以谢天下,也还落得一段佳话。” “不……”他猛地摇头,又将我揽入怀中,声音里带着无法形容的痛苦,“清清,不要这样……” “晨风,只是哑药,没什么的,”我继续宽慰他,“你将眼睛一闭,不要看,那一刻就过去了。还记得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吗?有一次学生会组织去k歌,你来晚了没有听到我唱,我说以后单独唱给你听,可是一直没有以后,我现在唱给你听。” 他还是摇头,“如果这是最后一首歌,我不要听。” “因为这是最后,我想将最后留给你。”我轻轻推开他,转身向白柔走去,让她拿了我的琴来。 调好琴弦,心无所想地弹响了铮铮琴音,目光自众人面上转过,停在沐晨风身上,微微一笑,有感轻唱: 红尘路旁,一任风飘荡,白首岂相知,黯然怀伤。半杯残酒数尽迁流尘事昭彰,半局死棋看透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目繁华心酸尝。绿绮寂寥弦清响,悲歌谁唱,梦断琴殇。 曲终,弦断。我微微一怔,指尖一道细红的伤口涌出一滴血来。 沐晨风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拉起我的手,将割破的手指放入口中。 “没事的。”我抽出手来,笑叹道,“把琴十余载,从未断过弦,或许今日是天意吧。” 我起身向李公公走去,他端着毒酒的手抬高了两分,我轻叹了一声,问道:“公公可以私下里让我喝这杯酒吗?” 他一脸正色,朗声道:“皇上赐酒,要夫人当着众人饮下以示谢恩。” 我微微苦笑,康熙真是够狠,他还要沐晨风的朋友、部下亲眼看着,看着他们拥戴的大将军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他要让世人都知道,谁也不能违逆他,因为他是神,他是天。 心中悲凉,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失掉声音之前,我有最后几句话,恳请公公带给皇上。” 他好似怔了怔,垂眼道:“夫人请讲。” “清清自知一切祸因都是为人不知收敛,口舌惹事,心里明白,却总是管不住这张嘴,嫁入将军府,也一直担心会为将军府招罪,现在皇上要废了清清声音,是不想清清再惹祸,让将军府上下得保宁静平安,清清本也不想再因嘴罹罪,连累他人,多谢皇上成全。” 他躬着身子,低垂了头,“夫人的话,奴才会一字不差地带给皇上。” 我稳稳拿起酒杯,向众人看去,胤祯埋着头,双肩猛颤,胤禛死盯着我,不知是我眼中有泪,还是他眼中有泪,我已经望不进他眼眸深处。 还好,胤禩没有来,即使事后他也会知道,但是不用亲眼看到这一幕,许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垂怜了。 不敢看沐晨风,闭上眼,举杯仰头饮下。 第138章 第一三六章 养病 病痛中过去了半年。九月,天气渐渐开始转凉了,屋子里挂上了厚厚的紫绒帘子,代替了漂亮的珠帘。 这半年,晨风找了很多人来治我的嗓子,想让我能恢复说话,服下毒酒后的三个月,我每天要喝十几次药,因为有两个江南名医说前三个月是治疗的最佳时机,有望治愈,但是要加大服药的量。那些药物有些像癌症的化疗,治着喉咙的同时,却将我的身体折磨得不成|人样。那三个月我几乎没有下过床,大部分时间是处于昏迷的状态,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进去。后面三个月,药服得没那么勤了,但身子已经很虚了,受不得热,受不得凉,也几乎整日关在屋子里,将军府上下将我当国宝一般供养。 其实我反而看淡了,并不强求能治好,习惯了不说话,有时觉得不能说话也挺好的,从前就是说得太多,听得太少,错过了很多动听的声音。当有人失去眼睛的时候,才会用心去看世界,会比有眼睛的人看得更深刻。 不知是我乖乖服下毒酒让康熙很满意,还是他有另外的想法,竟然一直都未提过让晨风出征的事,而是派使臣去土尔扈特和谈。 这半年见过胤祯几次,他常来找晨风切磋武艺,谈行军作战方面的事,有时傍晚我去荷塘散步,如果他们聊得晚,就能碰见。 但是我没有见过胤禩,好像自我嫁给晨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将军府。不见也好,见面只是徒增悲伤,他选择遗忘,那是好事。 月上枝梢,白柔将荷塘竹亭的灯笼一盏一盏点亮,文素将琴在案几上摆好。近一个月大补,身子好了些,晨风也允许我适当出屋子来,但是让这两个丫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不能说话,就将所思尽付瑶琴,想起从前许多痴傻,到头来只是繁华一梦,心心念念想的人,却已经将我遗忘。 三两声,凌乱不成曲。万千烦闷,重重按下琴弦,呆呆望着洒满月光的水面,摇曳的银波仿似他眼里的清辉,刺得心中隐隐作痛,呼吸一瞬急促,忍不住咳了起来,展开捂着口的丝帕,上面又是点点鲜红。 文素惊得脸色发白,急道:“夫人回房去休息吧。” 白柔赶紧将拿在手上的披风给我披上,也是一脸愁色,“夫人身体刚有一点起色,别在外面呆久了,受了凉就麻烦了。”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紧张,我这身子自己清楚,那两个名医治了我半年,我倒觉得没什么好转,只是喉咙不像一开始那样火烧似地疼痛了,但是一咳还是会咳出血来,好多次我都想让晨风不要给我治了,那就是活受罪,又没有一点用,但是每当他一脸疼惜地问我好些了吗,我总是不忍打碎他的希望,总是笑着点头,看到他放心的样子,我又觉得受什么罪都是值得的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拨动了琴弦,这样的夜色里,适合什么都不想,只是嗅着那晚风中的清香,独自沉醉。 身后木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本来脚下无声,故意踩得重了让我们听到,文素和白柔都转身恭声道:“将军。” 我站起身,他已走到我面前,替我将披风拉紧了些,柔声道:“起风了,别在外面呆了。” 我回避他似水温柔的目光,点了点头,和他回了房,文素端来每日最后一道药,伺候我服了,告退道:“将军、夫人早些歇着,奴婢退下了。” 晨风留了一盏灯,替我盖好被子,然后在我身边睡下。上上个月天还很热,我夜里睡着了打被子着了凉,病情反复了半个月,钟大夫只能先治我的伤风,这又耽误了治喉咙的伤。自那以后,晨风就睡到了床上,小心照顾着我。 就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轻握着我的手,低声道:“清清,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我睁开眼,转头看着他,他背着光的面目罩着一层阴影,好似考虑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马上要离开一段时间……皇上让我出征土尔扈特。” 我猛然一惊,这一天还是来了,提心吊胆半年,果然还是躲不过。一时焦急担忧,呼吸急促,又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口的手上满是鲜血,枕边也落上了血点。 他急得扶我坐起,拿丝帕擦着我脸上的血迹,又去端水给我洗了手,我靠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口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他紧锁着眉头,“钟大夫说了你这病要静养,不能激动了,咳出血来又会加重伤势,平日朝堂里的事我都不敢对你说,现在这事瞒不了,才只得说了,从前南征北战,这又不是第一次,你就不要多担心了。” 真正打仗,我自是一点也不担心,我就怕康熙背后暗算他,他好似看出我的心思,放缓了声音道:“之前没有对你说过,其实和谈的事早就失败了,和土尔扈特已经开战近四个月,皇上是让舒穆禄将军率军出战,巴尔思军训严谨,部下人人骁勇善战,又是以逸待劳,舒穆禄将军大老远赶去,人马疲惫,连吃败仗,皇上这才急了,所以让我赶去支援。你放心吧,皇上现在还是想赢这一仗,不会暗中对我下手。而且,统帅仍是舒穆禄将军,就算败一两阵,也是他担着后果。” 听他这样一说,我稍稍放心了些,示意他让我下床。我走到桌边,拿了纸笔,开始给巴尔思写信。他替我披上厚厚的衣服,在一旁静静看我写着,良久轻叹道:“能停战当然最好,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胜了,也会有无数的将士牺牲。” 我与巴尔思接触过一段时间,也很了解他,他是将部族人民的安定放在第一位,并不想以战争解决问题,这次开战,应该也是他父兄的意思居多。虽然我说的未必有用,但是那个部族的人热情善良,我也不想他们饱受战乱,还是要试一试。 封好信交给他,他扶着我上床,柔声道:“别多想了,睡吧。我现在找亲信的人将信立刻送出去。若是不用交战,我肯定还能赶回来陪你过新年。”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替我盖好被子,转身出去了。 这一夜我都睡得不太安稳,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些血腥厮杀、人马翻腾的场面,很早就醒了,他已不在身边。 这时也睡不着了,穿了衣服起来,简单梳了头,准备去练武场找他。途经厨房,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顺风传了过来,不禁有些感慨,我从来不知道,文素这么早就在给我煎药了。 径直走过去,门半掩着,里面却是钟大夫的声音响起,“若不是病情反反复复,夫人早已能够说话。” 又听与他一起的苗大夫长叹道:“那有什么办法?都说了不能让夫人太激动,一咳嗽就前功尽弃,听那两个丫头说起夫人常常咳出血来,那真是急死人,想来夫人是有什么心病,平日都没让她和谁接触,根本也无人刺激到她。” 这二人是在说我的病,我也很想听听他们私下到底是不是真觉得我有救,当下也不推门进去了,隐身在门后,只听钟大夫沉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再拖得半月,就是华佗在世,她也不能好了,我看只能下猛药了。” 苗大夫惊呼了一声,“你可是要加那味药?万万使不得。此事重大,怎么也得问过八爷再说。” 我微微一惊,为何是问过胤禩?难道他们是胤禩找来的? 又听钟大夫叹道:“我看八爷也不会反对,加了那味药,不出十日夫人就能痊愈,只不过……对以后怀孩子有影响,但是你看将军和夫人成婚半年,也没见夫人怀上,说不定她本就怀不上。再说了她能怀上也是怀的将军的孩子,又不是给八爷生,我看八爷不会在意的。” 我又惊又怒,强压下心头火气,忍住了没有冲进去。却听苗大夫道:“你糊涂啊,你觉得八爷为什么要对夫人这么好?你看不出来八爷有多紧张她?” 钟大夫压低了声音,“难道他们……?” “别在这说三道四的,心里知道就行了。”苗大夫打断他道,“你说那药一定得问过八爷,反正八爷就快来了,你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又是一惊,胤禩等下要来? 钟大夫又道:“我也是觉得奇怪,你说将军每天都这么早去练武场,而八爷又每日都半夜刚过这个时候来,守着夫人要醒的时候他又走,他明明是关心夫人的,却又从来不与夫人见面……” 我已经惊得呆住,他再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我今日醒得早了,那要多久才会知道这个秘密? 恍惚间只听苗大夫叹道:“夫人不见八爷都是这样了,见着了一难过激动,那她还怎么能好?我看八爷也是怕她心情变化影响病情,才避而不见吧。” 原来竟是这样?我还怨他这半年一次也未来看过我,怪他就那么无情将我忘了,原来他一直都在。 一阵心情激荡,大咳起来,屋内的人听到动静都疾奔了出来,苗大夫惊慌地叫道:“夫人……” 我只感到喉头一甜,眼前渐渐模糊,融于黑暗。 醒来这一天已经过去,晨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八爷很想你好起来。”他应是已知道我晕过去的来龙去脉了,胤禩也一定知道半夜里的事了。 那一天以后,胤禩是真的再也没有来过将军府,晨风还是出征了,带着三万兵马,往土尔扈特而去。 一日,文素拿着一张帖子而来,面有忧色,“四福晋派人送来的,雍亲王第四子满月,请夫人去喝满月酒,现在将军不在府上,夫人身子又不太好,还是不要去吧。” 我看着那帖子,暗暗思忖,办满月也是很平常的事,虽然和四福晋从来也没什么往来,但我现在是将军夫人了,她可能是出于礼节才请了我,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既然请了,我若找借口不去,又显得很失礼。 文素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要去吗?” 我点了点头,反正无事,那就去看看,我已经不能说话了,总不会再招来祸事。 第139章 第一三七章 满月 去到雍亲王府,我才发现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四福晋并没有请多少人,倒像是他们自己家人的宴席。 我去的时候离开席还早,由人领着入了座看戏,接着有人呈上几个红鸡蛋和米酒。我让白柔将鸡蛋收起来,因为不能喝酒,就只是沾了沾嘴唇意思意思。这时也未见着四福晋,是李氏在招呼客人,众人看我的眼光也都奇奇怪怪的,我还听到有人低声议论我哑了之类的话,白柔担心我会生气激动又加重病情,刚入座就在我耳边小声问,“夫人,这好像是王爷家宴,你来似乎不太合适,要不奴婢去向四福晋赔个罪,夫人先回府吧?”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旁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往心里去,若无其事地专心看起戏来。 过了片刻,一个丫头快步走来,向我行了礼道:“福晋想和夫人单独说一会儿话,夫人请。” 白柔顿时一脸紧张,扶着我的手不觉一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就在这里等我,我则随那小丫头走了。 四福晋今日打扮得很漂亮,新绿的旗装,套着米白的小马甲,头上珠花闪闪,艳丽又不失庄重。我刚进屋,她就很热情地迎了上来,牵过我的手,拉着我到椅子前坐下,她则在案几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向领我进来的丫头道:“玉珠,外面风冷,去将窗子关上。”接着转向我笑道:“小陌,听爷说你现在身子虚得很,受不得凉,你若是觉得冷,我让人再添一个炉子。” 我笑着摇头,意思是不用麻烦了。这时先前在屋子内的丫头端了茶上来,给福晋的是一碗普洱,端给我的则是一碗雪梨汤。 福晋让她退下,向我笑道:“我特意让人炖了雪梨,清肺润喉,你喝这个最好了。” 我微微颔首表示谢意,她还真是周到,但就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了。我一边喝着雪梨汤,一边等着她说正事。 她端起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又放下,淡淡然看了我一眼,“爷今日外面有些事要办,会回来得晚一些,宴席完了之后你再多坐一会儿,晚了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我怔了怔,听她这意思,满月酒只是幌子,胤禛要见我才是真的? 若还能说话,我肯定又脱口问出来了,但她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眼神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不是爷要见你,他还不知道我今日请了你来,是我的意思。”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端了碗继续喝雪梨汤,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只是短短接触,我已感觉到这个四福晋不简单,暗中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幽幽一叹,“我与他多年夫妻,他对你是何心思,我还是看得出来,明白人就说明白话,你也不要装傻否认,你还是知道他对你如何的?” 这时候就体现了不能说话的好处了,她说什么我都不必作答,只埋了头继续喝水。 “从前你是宫女也好,公主也罢,他每日入宫请安都还能见着你。现在他一时不习惯我也能理解……”她又叹了一声,“你嫁给沐将军,他还常往将军府跑,要是哪一日回来心情特别好,我猜想也是见着了你的缘故。” 我更加疑惑了,这个四福晋到底打算怎么样?往日我也听说胤禛常来找晨风,但只是军政上的事,难道因为现在晨风出征了,他不方便再来将军府,福晋为了让他能见到我,就用了办满月酒这事将我请到他府上来?难道是现在钮祜禄氏生下了弘历,很得胤禛喜欢,她怕失了他的心,就做些让他高兴的事来讨好他?这个女人的举动实在是太难以理解。 “我们一介女流,目光短浅,参不到政事上去,不像小陌你,还出入过朝堂。”她笑了笑,接着道,“沐将军出征未归,将军府只得一些下人,怎么照顾得好你?他与爷交情非浅,不如你就住到王府里来,也方便我好照顾你。” 我惊疑地看着她,她在表现她的度量,还想我住进雍王府?这怎么可能?就算将军府无人,我也可以回娘家去,怎么也没道理住进四爷府,她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现在朝中局势紧张,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忙。看着他整日心烦气躁,皇上还责难他,你说我这做妻子的多心疼。”她话里又退了一步道,“将军府清幽怡人,让你来我们这真委屈了你,没关系,以后我常去将军府陪着你,就不怕下人照顾不周了。” 我有些明白了,她前面做那么多铺垫,这句话才是真正目的。这个四福晋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女人所有嫉妒、狭隘的毛病她都没有,或者有也掩藏了,我先还以为她如此对我是为了和钮祜禄氏争宠,我真是小看了她。她要常来将军府看我没什么不妥,我也难以拒绝,她在将军府呆着,胤禛当然有理由来府上了,她觉得胤禛见着了我就会心情大好,不会心烦气躁,在这局势紧张的关键时刻不至于犯错惹怒皇上。一帝一后,果然不能小觑了,胤禛背后的这个女人的确有过人之处。其实有妻如此,还夫复何求? 她见我没有反对,满意地笑了,拉起我的手道:“走,出去看戏吧。” 我随她走出屋子,她又快速返身回房,拿了件披风给我披上,微微责怪道:“入秋天凉了,你身子不好怎还穿得这么单薄?屋子里还好,出了门可要多穿些,你府上的丫头真是不懂事。” 她言下之意,就是更应该到府上去照顾我了。我微微一笑,跟着她往前走。出了这进院子,她忽然停下道:“我还要去看看小弘历,我让玉珠带你先过去。” 我点了点头,她叫来玉珠,折入了旁边的院子。我们继续顺着小径往前院去,走了片刻,忽听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玉珠,去哪里?” 玉珠转身恭声道:“回大人,福晋让奴婢带将军夫人去戏台那里。” 我转身一看,惊得退了一步,眼前这人竟是在发配路上诈死的隆科多,他竟藏在胤禛府上。 他看着我冷笑了一下,向玉珠道:“我有一把匕首不见了,你去帮我找找,我也正要去看戏,我带夫人过去。” 玉珠也未多想,答应着去了,他支退玉珠后,向我一步一步逼近,眼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随着他的大笑而扭曲,从前还算好看的面目此时显得特别狰狞。 我心中害怕,向后退去。他好似盯着十拿九稳的猎物,目中带着轻视和戏谑,大笑道:“孟大人,别来无恙啊。”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孟清诺,知道当初他和年羹尧都是被我陷害的。 我后面已经无路可退,背紧贴着石墙,惊恐地看着他。他继续逼近两步,恶心的刀疤就在我眼前一尺处晃动,嘲笑道:“对了,我还忘了你已经不能说话了。皇上英明,废了你这张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嘴,看你还有何能耐?” 我侧过头避让着他口沫横飞,他又狞笑道:“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已经见过皇上,禀明所有冤屈,皇上已经明白你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所做一切,都是受八爷指使……” 我一直知道他还活着,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出现,但这一刻,才是我觉得最恐惧的时候,他竟然已经见了康熙,还将所有事都推到了胤禩头上?可我现在却不能为胤禩辩白半句,心中又急又悲,气血上涌,咽喉一痛,咳出一口血来。 他让开一步,看着我哈哈大笑,“你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日吧,孟大人?” 我不停地咳嗽,一想到胤禩就心痛如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越是急促地吸气,咳得越厉害,丝帕已经被咳出的鲜血染透,喉咙好似撕裂,接着又出现火烧似的疼痛,就与刚服下毒酒那时一样。他近在耳边的狂笑和咒骂声变得模糊不清,轻微的耳鸣让我有阵阵恶心的感觉,跑出两步却被他拉住,他猛一用力,将我推向墙边,恶狠狠地道:“我脸上这道疤就是拜你所赐,这三年我一直清清楚楚记得你,接下来,你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我靠在墙上,只感到头晕眼花,身子一软,顺着墙滑倒在地,每咳一声,地上就多一滩血,他仍是指着我骂骂咧咧,这时忽听一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话音落,我抬起头,胤禛已经出现在面前,蹲下身扶住我,眼眸里满是惊慌,急问道:“陌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竟忘了我根本无法回答他,问出后才似想起这一点,转头对隆科多怒目而视,“你怎么把她弄来这里的?” “这……”隆科多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有些没回过神,迟疑了一下才道,“奴才也不知道,要问福晋了。” 我侧过头又咳了两声,他这才看到地上的血迹,更加惊慌,抱起我匆匆往后院而去,冲隆科多大吼道:“还不快叫大夫。” 隆科多无奈,只得叫了人去请大夫,自己则跟在我们身边。胤禛对他似有极大的怒气,一脸阴霾,冷声道:“回头我再与你算账。” 隆科多无辜轻叹,“奴才一直感念四爷救命之恩,但四爷也知道我与她的仇怨……” “她欠你的,我代她还。”胤禛厉声打断他。 这句话让我的心猛然一跳,忍不住咳,一口鲜血吐在他身上,我慌忙用衣袖去擦,他却更加抱紧了我,柔声道:“没关系,陌儿千万不要有事。” 他喃喃低语,又好似在祈祷,我被抱到他的房里,他将我放到床上,一直紧抓着我的手,片刻后大夫来了,我一直咳得厉害,他也没有办法,不知道包了什么药汁在丝帕,捂在我口鼻之上,我只感到头脑昏昏沉沉,渐渐失去了知觉。 第140章 第一三八章 牵连 醒来已经回到将军府,钟大夫亲自给我煎了药,从他那暗暗摇头叹息的神情,我多少也猜到了,经今日这一事,我要痊愈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但他对胤禛还是说我没有大碍。 胤禛扶我靠在床头,他自己在床沿坐了,垂眼盯着我放在被子外的手,半晌轻叹,“喉咙还很痛吗?” 其实这时咽口水都痛得要命,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想他太自责。 他却仍是自责道:“我不知道你今日会到我府上,如果我知道,肯定早一些回来了,也不会让你遇着隆科多。” 这就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今日是他给儿子办满月,本来很喜气,却出了这桩事,倒是我扫了他的兴。不过确定了隆科多还活着,而且知道他是藏在哪里,心里反而踏实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的。”他忽然轻握住我的手,很认真地给我保证。 我淡淡一笑,抽出手来。隆科多要找我报仇,要如何对我,我根本不介意,我更愿意冤有头债有主,他明知道陷害年羹尧和隆科多的事与胤禩无关,却指使隆科多在康熙面前将所有事都说到胤禩头上,他到底是想保护我,还是想害胤禩,那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你在担心八弟?”他的脸色冷了两分,眉宇间多了一丝气闷之色。 我将目光转向床里,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一直紧盯着我,沉默许久长叹了一声,“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没什么好形象,你也不要气不要多想了,先将自己的病养好吧。” 我这时才体会到这病的好处,忽然发觉,对着他的时候,我真希望永远都不能说话。他一直默默无语地坐在那,似在生着闷气,直到四福晋差人来叫他回去给弘历祝满月,他才走了。 此后,四福晋果然每日都来看我,还差不多是要到傍晚吃饭的时候来,伉俪情深,他办完白日里的事也会来陪着福晋,我只得留下他们吃饭,然后夜深再送走他们。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深秋,一天比一天冷了,晨风不在,将军府冷冷清清,没一个可以交流的人,寂寞得可怕,而应付四福晋和胤禛又更是头痛,思来想去还是回娘家算了。一日,正让文伯准备一些礼,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孟府住几天,文素忽然从外面匆匆而来,神色紧张地道:“八爷府上来人,八福晋请夫人去一趟,现在轿子就停在外面,似乎很急。” 我吃了一惊,现在我都嫁给晨风了,她应该没什么可与我计较了,忽然急着找我,想必真是有要紧事。我也不多耽搁,让文素跟着,立刻去了八爷府。 蔻儿领着我去后院,还未到房间前,老远就听到福晋的声音,“都怪你,你现在可害死胤禩了,你说怎么办?你快给我想办法!” 我心头一震,她在和谁说话?谁要将胤禩害死了?这一急又有些想咳,快步往传来声音的侧屋走去,又听福晋大声道:“什么结党营私?他结了什么党营了什么私?你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谁让你去告状?他指使了你什么?你快给我说清楚!” 我暗暗心惊,又说到结党营私的事,那事态真的很严重了,福晋也真是管不住她这大嗓门,又是在家里,她就更不顾忌,这种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传出去,又可以大做文章了。 我三两步走到门边,蔻儿就要叩门通报,我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再等一等。这时走得近了才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极其小声,似乎还带着一丝过意不去,“敏敏,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舅舅也不是存心故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日这样……” 我又吃了一惊,这人是福晋的舅舅?那就是安亲王的儿子了。可这安亲王也是个风流鬼,有几十个儿女,一时也猜不出他是谁。福晋这性子就是一点也收不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先前听她对这人大吼大叫还以为是在和下人说话,原来却是她舅舅。 她的声音比之前还大了两分,“你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这一状到底是告太子还是害胤禩?他平日里对你也不差,你怎么对得起他?” 那人还是陪着小心,很理亏地道:“我真没想到,我没提八爷半句,可皇上要说我是受八爷指使,我能有什么办法?” 福晋哼了一声,“你说实话,胤禩到底有没有叫你做过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没有。上一次废太子的时候,八爷被牵连,皇上指责你,还顺带责了我,你怕我连累他,不是不许我再找他么?这两年我有事需要他帮忙都没再找过他。这次我只是告发太子请人喝酒,是皇上想多了。” 福晋还是很大声,但声音里却似带着一丝哭腔,“我不管,你弄出的事来,你去向皇上解释清楚。” 那人无奈叹了一声,“敏敏,你对我撒赖有什么用?我本就没提过八爷,皇上定要如此说,我能解释什么?” 福晋道:“怎么不能解释?太子请人喝酒关你什么事?你要去告他,你安的什么心,你对皇上说清楚。” 那人还是她的长辈,被她这一番数落呼喝,即使先前理亏心虚,这时也有些生气了,吼了回去,“我安什么心了?你说我安什么心了?” 福晋却啜泣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心里不平衡,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十五舅奉诏袭了爵位,你只封了个镇国公,你心里就觉得憋屈。到前年十五舅去世,你又来劲了,哪知却是华玘表哥袭爵,你又空欢喜一场,心里不舒服,老想到处惹事,现在十五舅治丧期间,他的都统迓图去太子那里喝酒,你就好似逮着个天大的机会,你想收拾迓图,借此曝十五舅的家丑,那你便告他治丧期间有伤风化好了,你去告太子干什么?你告太子请人喝酒也罢了,你又告托合齐、齐世武等人贪赃做什么?你告的都是太子的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是胤禩的妻舅,又与他同属正蓝旗,皇上怎能不多想?怎不认为你是派性作怪,是受胤禩指使?你就为了自己那点小小的私心,莫名其妙去告那么多人,你……胤禩这次被你害惨了。” 我猛然一惊,听到这里总算弄明白了,这人是胤禩的妻舅,封镇国公,那是安亲王的儿子经希没错了,福晋口里的十五舅就是袭了爵的玛尔珲,听福晋说他们这段家事,才知他们还有这么多纠葛。 经希被福晋说中,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日这样,先前我就只是告迓图,可皇上没理会,我才想着将事情弄大。” 福晋忽然哭了起来,“你倒真是将事情弄大了,看看你告的那些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还有十几名八旗都统、副都统。托合齐是太子奶公凌普的朋友,耿额是索额图的家奴,皇上当然不能不理了,对太子的人那是重处,可胤禩毫不知情也要受这牵连,皇上让他昨日进宫,到现在也没回来,又没一点消息……” 我倒抽了口凉气,听她提到这些人,我才想起这就是史上有名的结党会饮,我只知太子党在这次事件中受到重挫,齐世武还死得很惨,却不知道胤禩还被牵连了。她哭得说不下去,我却急了,这经希实在是太可恶了,只是因为他的一点私人恩怨,想借收拾迓图向玛尔珲家报复,却将事情弄成了这局面,康熙已认定了这是政党间的斗争,就算他这时交代实话康熙也不可能相信了。 我深吸了口气忍着咳嗽,向蔻儿微一示意,她扬起手轻叩了门,高声道:“福晋,将军夫人来了。” “快请。”福晋立刻说道。 蔻儿推开了门,扶着我跨入门槛。经希神色有些尴尬,看了我一眼,向福晋低声道:“我先走了。” 福晋背转身擦着眼泪,片刻才转身道:“舅舅慢走。” 经希走了以后,她拉着我坐下,眼眶儿哭得红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微微侧过头向蔻儿道:“快上茶。” 蔻儿端茶上来,我酒茶都不能沾,只能放到一边,颔首微笑表示了谢意。 她挥手让蔻儿退下,又拭了拭眼角,才向我看来,勉强笑道:“方才你都听到了?” 敢情她也知道自己说话声音很大,我点了点头,她有些急切地道:“胤禩什么事都瞒着我,九弟十弟也听他的话,什么都不对我说,上一次太子被废他就险些被锁拿,还革了爵,这次皇上又说他结党营私针对太子,别有居心,不知道又要怎么对他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找你来,你一直主意挺多的,又在皇上身边呆过两年,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见皇上解释清楚。” 我吃了一惊,她恨声道:“经希就是胆小,惹出事来又不敢向皇上解释。” 她都直呼经希名字了,肯定对这舅舅气恨交加,但是以她的身份立场,又是妇人干政,去向康熙解释,只会适得其反,我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冲动。 她见我不答应她,顿时急了,又大声道:“胤禩往日对你不好吗?就算你嫁给沐将军,他都还是……还是……,现在他有事了,你都不肯帮他……” 我还是摇头,心有万千言语却无法说出口。她转过头不看我,沉默了一阵,声音也小了,“我知道怨不得人,都是我不好,什么都是我连累他,上一次太子被废,皇上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又没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怎么没有子嗣了?不是还有一子一女吗?我知道皇上就是责他没有嫡子,是我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他生个孩子。皇上又说他畏妻,还将我十五舅舅也拉出来指责,意在说他还与我娘家的人结党了,其实根本就没有的事,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说我霸道、善妒……”她越说越委屈难过,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是不喜欢茗珍,可我也没说不让她进门,是胤禩自己要拒婚,那孟家小姐,我就更是没说一句反对的话,我怎么就霸道了?他在外面和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心里是不舒服,可我也没干涉过,那年你们塞外归来,他说要娶你,我是假装怀孕流产,但那是良妃不想你进门,才让我那么做阻止他向太后要你,又不是我的主意,我怎么就成了妒妇了?” 我暗暗叹息,胤禩和我在一起,她心里不高兴,看我不顺眼,那是最正常的反应,她也从不掩饰,比起四福晋句句虚伪若无其事地帮胤禛制造机会见我,我倒觉得这样舒服得多。 这些话好似在她心中积压已久,此刻再也不能佯装骄傲,越哭越伤心,“我总是连累他……如果我劝他纳妾,能给他生个孩子,不和娘家的人往来……皇上也许就不会对他那么多意见了……” 我也无法开口安慰,只能静静陪着她。 傍晚回府,写了封信,让人送去裕亲王府给格格的亲信克塔。 第141章 第一三九章 探视 此后,我住回了孟府,主要是方便向孟轲了解朝里的动静,他好像真将我当做了他的女儿,百般疼爱。 这几个月,有坏消息,也有不太坏的消息。最坏的事,莫过于托合齐被革了职,由隆科多顶了他步军统领的位置。耿额、齐世武等人因会饮一事,陆陆续续被判了罪,太子党就快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我还是没能说服巴尔思休战,康熙五十一年的新年,晨风仍在和漠西蒙古的军队交战,没能赶回来。不过这个新年有我那再生父母和小妹在身边,终于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格格常通过克塔与我通宫里的消息,上次我将经希告发太子结党会饮的内幕告诉了她,她想办法让太后知道了,有太后出面,康熙这次没有将胤禩革爵锁拿什么的,只不过心里还是有根刺,一直耿耿于怀,许多事都不再交给他,又时有责骂,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好在这一年半载有格格陪在太后身边,老太太的病有些起色,神智还算清明,没让康熙弄出什么父子悲剧。 二月末的一天,我正在屋子里教孟琳弹琴,宫里忽然来了人,太后召我进宫。 去到熟悉的宁寿宫,紫芸来领我进去,再见时已是凝眸无语。临近太后寝宫,她忽然停下了,转过头看着我片刻,眼眶一红,轻叹道:“你可都改好了吧?” 我微微一怔,一时激动,也泪湿眼眶,喜欢她这种当我还是小宫女时的口气,那时她总是责怪我太招摇太卖弄,总是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泼冷水糗我,可那都是为我好,只是到今日我才体会到责有多切,关心就有多深。 我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我都改了,就算我不愿意,康熙也让我不能再不知死活地说话了。 她苦笑了一下,“对你来说,不能说话或许是福不是祸吧。”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我随她去见了太后,上前跪下。 太后迟迟没有叫我起来,一直盯着我看,气恨爱怜各种情愫在眼里变换交织,良久拍着大腿长叹,“你这孩子……唉……让哀家说你什么好呢?” 我微垂了头,她又连叹了几声,“你起来吧。” 我站起身,她揉了揉太阳|岤,摇着头道:“这一年,哀家一想起你就生气,你怎么就那么大胆子,竟敢做那些欺君罔上的事?哀家和皇帝都是白疼你一场。” 即使我现在能说话也只有听着,她又继续说着,语声里仍带着气怨,“这宁寿宫里到处都有你的影子,哀家一看到你从前抄的佛经就气得头疼,本都叫人一把火烧了,又舍不得,让人锁起来,可这大冷天的还遭了虫蚁鼠害,哀家觉得是不是上天在暗示你出了什么事,这几日都不得安心,只好召你进宫来瞧瞧。” 我心中暗叹,那虫蚁鼠害定是格格的手笔了,前几日听说良妃病重,我想入宫看看她,便让格格想办法。 太后长叹了一声,“你是把哀家气得没有法子了,可得知皇帝赐你哑药,哀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哀家就更是气得要命,只有你那张嘴最能讨哀家欢心了,他竟然让你不能再说话,哀家足足半月没有理他。” 我一瞬错愕地看着她,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流过,我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难得她还会为了我生康熙的气,我也没白伺候她那么多年了。 “不过你也不能怪皇帝。”她从软塌上站起,向我走来,轻叹道,“他若是不处罚你,他的威严何在?” 他对我所做的事,天知道是为了他的威严,还是为了对付晨风。我心下不以为然,但还是忙着点头,表示我一点也不敢怪他。 太后走到我面前,仔细地看着我,目中带着慈爱柔和的光,“果然瘦了,哀家知道你这一年一直生着大病,真是教人心疼,你现在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哀家心里一直有气,不想见到你,可今日见着,气好似全消了,许你以后时常进宫来吧,哀家想看着你。” 我扶她走回软塌前坐下,像从前那样给她捶着肩背,她满意地闭着眼,良久长叹,“还是只有你最贴心啊,可惜……你不能再给哀家讲故事了,唉……” 我已经习惯了,真能说话我现在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伺候她用了午膳,格格来陪着她说了片刻话,她仍是有午睡的习惯,我们正准备告退,她看着格格道:“你可是又要去看良妃?” 格格微微笑道:“太后午睡醒来,茗珍定已回来了。” “她近日如何?”太后微微皱眉,“还是不肯服药?” 格格神色一黯,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那心性,哀家明白。”太后冷哼了一声,忽又向我看来,叹了口气,“小陌,你也去看看吧。” 这正是我的目的,有时我真的无法分辨只是巧合,还是精明的老太太什么都看穿了故意成全。但无论是什么,我对她都还是满怀感激。 长春宫比从前更冷清,好似头顶上的天都要比别处更低更昏暗,万物都沉默,死一般的寂静,一走入那里心里就莫名地压抑。 良妃倚靠在床头,一脸苍白,未施脂粉,目光无神地不知散落在何处,但即便带着这样的病容,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倾国倾城。 我暗叹一声,随着绿衣走过去,绿衣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娘娘,镇国将军夫人来看您了。” 她半晌才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很久才有了焦点,眼神淡漠,语气似惊非惊,“是你啊?你来做什么?” 我将专门带来的药枕呈给她,之前听格格说她睡得不好,总是整夜失眠,我就让人做了这药枕,两边的竹方上镶嵌了上好的软玉,可以吸湿活血,枕内装有一些宁神镇静的香花和药材,很能帮助睡眠。 她只是瞟了一眼,让绿衣收起来,似乎也不打算用,漠然地道:“你可以走了。” 我呆呆站着,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可以不走,就在这时,格格忽然走了进来,温柔一笑道:“娘娘,小陌好不容易才进宫来看你,让她多坐一会儿吧,八爷这个时候不会来,不会遇着她的。” 我暗暗苦笑,良妃对我定还是有着怨恨的,觉得从前都是我连累了胤禩。 她未再说什么,将头转向床里,这时另一个宫女红萼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紫檀托盘,上前道:“娘娘,之前的药凉了,奴婢换了热的来,皇上还让御膳房炖了莲子汤,益气清肺,娘娘先服药,然后再……” “倒掉!”良妃仍是将脸对着床里,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冷冷道,“全都倒掉。” 绿衣有些惊愕,接过汤碗,端上前道:“娘娘觉得药苦了,不如先喝莲子汤吧,这是皇上……” “叫你倒掉,听不见么?”良妃转头斜睨着她,“还是如今我说的话,已经不起作用了?” “奴婢不敢,娘娘息怒。”绿衣脸色发白,吓得跪下道,“只是难得皇上一番心意……” “他的心意?”良妃冷笑着打断她,“她对我母子倒真是有心了,我这将死之人受不起。” 绿衣端着汤碗的手不停颤抖,格格忽然接了过去,递向红萼,假愠道:“这汤都凉了,怎么能喝?先端下去。” 红萼惶恐地上前接过,格格又端了托盘上的药碗,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宫女埋着头退下了,格格端着药走向床边,轻叹道:“娘娘对皇上不满,可何必在下人面前发作出来?后宫是非多……” “我这一生,盛宠失落都经过,什么荣辱早看淡了,皇上又如何?所有人都争相讨好他,可我不稀罕,这世上,只有胤禩对我最重要。”良妃恨声道,“他都那样对胤禩了,我还怕他做什么?大不了赐我三尺白绫。” “皇上还是念着娘娘的,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格格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匙药递向她口边,低声道,“娘娘心里怨着皇上,可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娘娘不服药,病情加重,心疼的不是皇上,是八爷。” “死不过是刹那一时的事。”良妃扭转头,仍是不喝药,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若真撒手去了,倒也好了,皇上再不必因为曾经宠幸了一个辛者库的罪人而感到丢脸,从此他也没什么好轻贱胤禩了。” 她这话里没有半点自轻,只是带着无尽愤恨。虽是一句讥讽,可我还是听出来了,心高气傲的她不会说什么服软的话,可她还是觉得因为自己低贱的出身,连累了胤禩,她觉得自己死了,康熙就不会再因为她的出身而对胤禩不公了。 “死的确只是刹那一时的事。”格格收回药匙,轻叹道,“可娘娘真去了,留给八爷的遗憾却是一世,娘娘又怎么忍心?” 良妃似有动容,双肩一颤,手指紧握,良久轻笑了一声,“是不忍心,但那也好过看着他永世受我连累。” 指甲扎进掌心,有一丝疼痛,可更心痛。或许我不该来,我只能看着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 格格无奈起身,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看着我微微苦笑。 绿衣又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八爷来看您了。” “让他走。”良妃一直淡漠的语声里忽然多了两分激动,“我不见他。” 绿衣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格格眉头紧皱,终是忍不住道:“八爷每日来,娘娘为何都不见?既然他于你是最重要的人,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他?” “我不见他……”良妃摇着头,神情恍惚,喃喃道,“我累他如此,还有何面目见他……我不见他……”忽然一声大咳,吐出一口鲜血。 格格惊得疾扑过去,大叫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我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胤禩已不在外厅,我一直追出长春宫,正好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第142章 第一四〇章 二废 有了太后的允许,我偶尔也进宫去,一半时间陪她,一半时间去探望良妃。 听格格说,胤禩还是每日都去长春宫,但良妃始终不见他,有几次我去长春宫遇着胤禟和胤祯,他们都是胤禩叫来照顾良妃的,胤禟看上去话不多,总是待人冷冷的,但良妃还很是听他的话,开始间或地服药,病未好转,但一直控制着没有加重了。 五月的时候,晨风终于回来了。 巴尔思联合了漠西蒙古十几个部落,皇上却只让他带了三万兵马,赶往边境的时候,舒穆禄率的大军已经损失惨重,溃不成军,还好他及时赶到,就这三万人马,和巴尔思的十万大军交战大半年,最后没有胜,也没有败,巴尔思提出休战,因为是战和,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康熙对此很不满意,认为和即是败,他一回京,就将他由一等镇国将军降为三等,没过几日,又以他汇报不详为由,将他再降为辅国将军。 他称病呆在府上闭门不出,我也不敢再进宫,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几个月。 九月,太子再次被废,良妃的病忽然加重了,我猜想是太子被废康熙多少迁怒到胤禩,良妃这一气又不肯服药只求一死。顾不得想那么多,匆匆入宫去见太后。 太后将我单独留在屋子里,看了我几眼,柔和的神色忽然一冷,“哀家许你可以进宫,你来陪着哀家,哀家很高兴。但你若是有其他想法,趁早绝了念头。” 我在她面前跪下,定定地看着她,她知道我有什么想法,知道我想求她再帮胤禩一次。 “你……”她皱眉看着我,良久道,“起来,死了这条心。” 我跪着不起,仍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她脸色威严得可怕,沉声道:“哀家也觉得沐将军冤枉,换了谁,恐怕都早已溃败,但作为国之大将,被授予兵权委以重任,不能凯旋,皇帝要做这样的处置也不能说是不对,你明白么?”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康熙做一切事都会找到理由的,就算大家都看出那只是借口。他对晨风如此,对胤禩也是一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嫡子都是他的一大错事。 “你应是明白的。从古至今,治国哪有不玩弄权术的?这天下事,家事,最清楚的那个人始终还是皇帝。就算有冤假错案、不公对待,那也始终都围绕着‘平衡’二字。” “平衡”二字?我心中冷笑,这我也明白,j臣忠臣不相上下,相互牵制,那也是一种治国之道。但他只是为了所谓的平衡,一再牺牲胤禩,那又怎配为人父亲? 她继续说道,“皇帝也曾对哀家说过,当初重新立了太子,也是逼不得已,因为太子一废,这朝野上下就动乱了,无奈只得复立胤礽,而今看来,这样做丝毫没有缓解矛盾反而加剧了矛盾,这一次可以说胤礽自己不争气,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她顿住口没有说出来,良久叹了一声。 她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太子也是无辜的,也是牺牲品,康熙复立他是逼不得已,复立当时就已后悔,说不定早想废掉他消除朝中结党政斗,只是借了这次会饮一事安了个结党谋反的罪名,就算太子有那胆子也不至于那么蠢,稳稳坐着储君之位,未来不久就能做皇帝,怎会犯傻去策划谋反?齐世武受贿几千两,也不是什么该受极刑的大数目,康熙肯定心知肚明,只是因为托合齐、耿额、齐世武和那些八旗都统、副都统等手握重兵的人聚在一起,让他感到恐惧了。 “你以为是哀家去说了,皇帝才知道经希告发太子的隐情么?” 我微微苦笑,康熙果然早知道经希是出于私心,还强说他是受了胤禩指使,又是那冠冕堂皇的为了大局,为了平衡么?那我真的懂了。太子不能再纵容,灭了他的势,接着自然该打压胤禩了。 可悲的是,福晋还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胤禩,没有生孩子,没有劝他纳妾,没有和娘家不相往来。良妃也觉得是自己低微的出身连累了他,甚至只求一死。就连晨风心里都一直埋着愧疚,觉得康熙是对当年暗杀一事被他暗中阻止而对他心生忌恨,我曾经也以为是我所做的一切事,陷他于这样的境地。可是越来越看得透彻,所有指责都那么苍白无力,没有人比康熙更清楚真相却抹杀真相,我们这些人有什么与天斗的本事?不过如蝼蚁,被这天下帝君随随便便就能捏死。我们谁能连累谁? 胤禩不是错在什么具体的事,不是错在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不是错在有一个出身辛者库的额娘,也不是错在破坏了什么政治平衡。他只是错在是康熙的儿子。太子也和他一样的错,出身高贵又如何?深受喜爱又如何?康熙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和皇权,一旦有一丁点可能威胁到他,就是被废被圈禁的命。 这一切,根源只在那个千古一帝。不信任自己的臣子,容不得自己的儿子,总是怀疑臣子要谋反,皇子要篡位,他们越能干,他越心存忌惮,说穿了就是他不自信。 这一次,才明白真正的敌人是康熙,那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走出宁寿宫,心情跌落至谷底,我早该想到,太后固然心疼孙子,但症结在她的皇儿,她又能如何干涉? 恍惚间竟走错了方向,直到有侍卫向我走来才发现,正准备折回,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几名宗人府的人和一群侍卫领着晨风走过太和门,正往午门方向走去。 午门?斩首? 那一刻,本就濒临绝望的情绪彻底崩溃,无法想象这就是最后一眼,什么都无法多想,发足向太和门跑去。 他刚好转过太和门,没有看到我,而在一边巡逻的侍卫已经冲上来抓住我,一人冷喝道:“什么人?” 我奋力挣扎着,却被牢牢拽住,眼看他的背影往午门方向越去越远,我急得大叫:“晨风!” 喉咙撕裂的疼痛让我一惊,我竟然可以说话了?忍着痛,更加用力地沙哑着嗓子一声一声大叫,“晨风……” 他终于听到了,转过头,太远了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见拦他的几名侍卫很快被打翻在地,他已飞快地向我奔来,转瞬到了面前,向抓着我的侍卫怒道:“放开她。” 那些侍卫有片刻迟疑,但还是松开了我。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好害怕会在这一刻以后失去他。 “清清,你可以说话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他语声中的一丝欣喜,颤声道:“晨风……你是要去午门?” 他似猜到我在担心什么,轻笑了一声,“放心,不是要斩我,你先回家去,我很快就回来了。” “真的?”我搂着他不放,不相信地问。 “真的。”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拉开我的手,低声道,“回去等我。” 我还是不肯走,这时宗人府有一人走了过来,沉声道:“将军,犯人行刑在即……” “知道了。”他打断了那人,向我柔声道:“清清,真的没事,你先回去。” 听宗人府那人的话,似乎所斩的真是另有其人,我稍稍放心了些,回到将军府,让钟大夫给我检查嗓子,他又开了方子,让白柔找苗大夫抓药。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能说话了,轻声问他,“我是真的好了么?” 他神色凝重,皱眉沉思了片刻道:“夫人早该好了,可能因为喉咙一直隐痛,所以没有试着说话。” 我点了点头,一直觉得喉咙很痛,以为没有好,又习惯了不说话,几乎都忘了人活着还有说话这件事。 钟大夫还是一脸忧色,“不过夫人没有完全恢复,方才看来伤势又有加重,这几个月夫人还是要坚持服药,尽量少言。” 我又点了点头,他转身退出去了。 焦急地等着晨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回来了,我急着问,“你怎么进宫了?被斩的是谁?” “蒙古镶蓝旗的副都统,查出他一些谋反的事。”他神色有些阴郁,似不愿多说,简单地道,“从前远征葛尔丹的时候,他是我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副将,我是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装作随便问道:“真的谋反了?” “哪有那么多谋反?”他微微冷笑,“他是太子的人,因废太子被牵连的。” 我越发觉得事情严重,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可也是因为他曾是老将军的旧部而被牵连了?不然,为何宗人府的人会跟着你?” 他知道瞒不过我,轻叹了一声,“是让宗人府的人查我,又想扯些事到我头上给我安个罪名,不过太子结党谋反的时候,我还在和巴尔思打仗,这次还赖不着我,你不用担心。” 我暗暗心惊,这时反而有些庆幸这一年他不在京中这是非之地了,不然太子二废,那么多都统、副都统遭殃,肯定能把他牵扯进去了。 本以为避过一劫了,可是没过几天,将军府的祸事还是来了,康熙责他打伤宫内侍卫,大闹午门,而我擅自入宫,侍卫拦我还反抗,总之我们夫妻俩十恶不赦了,他被彻底革了爵,成为闲散宗室。再一次领悟了康熙的平衡之道,太子被废了,肯定不能再让另一个皇太子出头,打压胤禩之前,必须解决晨风。 “革了爵就革了爵吧,你让胤禩千万别去和皇上纠缠。”我叹了口气道,“说不定他就是在引胤禩犯错。” “这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我让文伯来见我,向他问道:“现在停了俸禄,将军府上下那么多人,能维持下去么?” 他面有难色,长叹道:“城郊外我们自己还有一个田庄,口粮没有问题,但是……其他开支还是不小……” “行了,”我示意他不用再详细地说下去,向晨风道,“剩余的积蓄拿大半出来,再向九爷借些银子,找个信得过的人在江南开赌场吧。” “那倒是好主意。”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向文伯笑道,“我们就开赌场。” 我继续道:“官府那里一定要打通,当地的恶霸、大财主那也要给些好处,可以和他们八二分成,七三也行,有银子一起赚,放债盯着人放,穷苦人家的就不用考虑了,开赌场肯定是要庄家赢,背后作假的手段要高明,玩法上当然要和其他赌场有区别,我们就独家推梭哈,最刺激的赌法。” “什么‘梭哈’?”文伯惊讶地看着我。 “具体的事我改日与你细说吧。”晨风接过话,看了我一眼,心疼地道,“钟大夫让你少言,你别太操心了。” 一个月后,我们先后在苏杭开了两家地下赌场,一个月的收入比他半年将军俸禄还多,这事上我真没操心,仇诺懂的比我多得多。 十一月底,良妃终因病重不治大去了。 第143章 第一四一章 家祭 中元节临近,府上众人都开始忙着准备祭祀的事。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心烦气躁,见不得那些香烛元宝。 独自在荷塘竹亭抚琴,本想让心静下来,却越来越烦乱,简单一曲古琴吟也弹错好几处地方,心中生气,重重按下琴弦,古琴发出“嗡”的一声。 “你可是想起良妃了?”身后响起晨风的声音,他还是脚下无声。 我微微一惊,站起转身看了他一眼,有些内疚地低垂了头。嫁给他两年半时间,可我心里还是只有胤禩,我想起良妃了,中元节家家都要祭祀,不知道胤禩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肯定是很想念良妃的,我一想象着那种绝望的思念心就会痛。 “你想见八爷吗?”他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我想见,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见?有什么身份陪着他祭拜良妃?这半年我都没见过他,只知道良妃死了以后,他大病了一场,整日哀思,也无心朝政,或许是康熙在良妃死了以后终于念起她的好,又或者这样消沉的胤禩正合他意,废太子以后终是手下留情,没对他怎样。我所知只有这些,他是怎么度过良妃去后的每一天,我不敢问,也不敢听。 “想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在胤禩最需要人陪着的时候,我不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那我又何必再出现? “不想。”我摇着头,可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瞬涌了出来。 他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一晚,他一直没有回房,我让文素去书房叫他,片刻后文素回来道:“将军说有很多事要处理,会忙到夜深,让夫人早些休息,他今晚就在书房睡了。” 他现在只是个闲散宗室,朝里朝外都没他的事,根本没什么事需要处理,我知道,他终于还是生我的气了,心里有一点点难过,又好像没有资格难过,半晌道:“书房里恐有很多蚊虫,你多拿些干艾草去点着熏一熏。” “是,奴婢知道了。”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大概也看出我和晨风在闹什么矛盾,忍不住问道,“夫人和将军没什么吧?” “没事,你下去吧。”我心中又莫名烦乱起来,待她退下,上了床睡觉,一夜翻转,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醒来已近午时,文素和白柔早已等在外面伺候我梳洗。 “将军在哪里?”我一边修着眉,一边向文素问道。 “将军一早就离开府上了。”她有些迟疑,埋低了头小声道,“他没说去哪里,只说有要紧事要离京几日,会在中元节赶回来和夫人一起祭祖。”她顿了顿,声音更小,“将军又说,夫人可以回孟府去住几日,他还备了一些礼,想让夫人带给孟大人。” 我顿时怔住,他是在让我去见胤禩?他离京了,我回孟府了,这期间我若去了八爷府,将军府的人不知道,我们都不会难堪,胤禩也不至于太尴尬。可是他这种带着牺牲的放逐让我觉得很难受。 很难受,但还是想见胤禩。 我终于还是去了八爷府,走在那偌大的府邸,只见四处白灯笼高挂,素布悬垂,心情不自觉沉重起来。 福晋假装瞧不见我,让蔻儿带我去书房。书房也大变了,不是我从前见过的那样,三面挂满了良妃的画像,书桌上放着一个陶埙。那个陶埙我认得,是他从前专门让宫里乐师做来送给良妃的,那时良妃吹着埙、他唱着蒙古歌的情景忽然出现在眼前,眨眼已是隔世恍惚。此刻这个埙旧了很多,上面的漆有些剥落,他一定时常拿在手里,时常对着它想起那时合奏的情景。 “八爷人呢?”我问蔻儿道,“福晋不是说他在书房么?” “往日这个时候都在的。”她开了窗户,往外张望了一眼道,“可能是去小阿哥那里了,这几日小阿哥病了,久不见好,张夫人还说是冲撞了鬼神,想请人来作法,爷可生气了。” 她说得不清不楚,我也没想明白,奇怪地问,“八爷气什么?” 她吐了吐舌头,“爷一直感觉良妃娘娘没有走,就在这周围,哪能容那些道士来请神驱鬼惊动娘娘了?” 我“哦”了一声,终于懂了,念至深,就是如此吧。 “奴婢去向爷说一声夫人来了吧?”她征求我意见地问。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让他多陪着小阿哥吧,我在这里等他就好了。” “那奴婢先退下了。”她向我福了一礼,转身出了书房。 我仔细看起那些画像来,他并不擅长书画,但是只是几笔简单的线条,就将良妃的音容笑貌传神地勾勒出来了,就算是技艺精湛的老画师也未必能做到,只有将一个人刻在心上,才能不见她时也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落笔后,不带铅华,依然绝美。 我一幅接一幅看着,移步到了书架边,那里还放着一卷画轴,他似乎常常展开来看,外表看去也很旧了。我好奇地打开,顿时如遭雷击,呆在原地,画上画的竟是我?就和我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样。 得知他将我深埋心底的一刻,他却从我心底被彻底唤醒,我颤抖着手合上画卷,像逃离什么似的匆匆跑出书房,跑出八爷府,一路哭着跑回孟府。我们念着对方又如何?终是无力改变现状,终是没有结果。 中元节还是到了,我回了将军府,晨风也回来了。祭祀完后,他带我去祠堂,那里供着他祖先的灵位。 我这才第一次知道他显赫的家世。他的曾祖是铁帽子郑亲王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同母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也就是努尔哈赤的侄子,是当年随努尔哈赤一同开国打江山的人,那块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金牌,也是在那时交到济尔哈朗手中,因为是对军功的最高嘉奖,晨风的祖父虽然没有袭爵,但他们祖孙三人都是一朝武将,所以金牌世代保留在了将军府。 不过如今,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了。郑亲王再厉害,也插手不到康熙朝。连太子都那么悲惨,何况晨风只是太祖旁支未袭爵的子孙。自古都说文人气节高,志不可移,其实我觉得武将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些与他出生入死过的人,受他连累被调职降职从无怨言,而今他被革爵什么都不是了,依然那么多人尊敬他心服他,那就是康熙眼里他致命的大错。自那金牌没有了以后,我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不知道哪一日就是终点。 傍晚用过饭后,胤禟派人来找他,他便出去了。我独自去荷塘坐了一会儿,回房却见房中多了一座神龛,里面供着一尊观音,我叫来文伯,问他道:“这是将军说摆在这里的?” 他呵呵一笑,“这是老奴从大觉寺请来的,夫人早晚虔心拜一拜,一定可以早日怀上孩子。” 果然这个问题还是来了,我默不作声,他又接着道:“夫人应该也知道了,老将军是独子,到将军这里已是两代单传,若是无后,那是对祖先大不敬,所以老奴才自作主张,请了这送子观音。” “文伯有心了。”我敷衍他道,“我以后一定多拜一拜。” “夫人现在喉咙的伤已经痊愈,那些药也都停了,是时候养一养身子,给将军添个孩子了。” 他是将军府的家奴,从老将军那里就很得看重,晨风也当他半个长辈,没有将他视为下人。他这话还是说得很委婉,就是语气有些硬,可能是我心虚,总感觉另有所指,当初我伤重那半年,胤禩总往将军府跑,连钟大夫都看出我们关系很奇怪,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 夜里晨风回来,也看到那个神龛,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直沉默不语。 终于还是我开口问道:“文伯说你是两代单传了,让我给你生个孩子,你说怎么办呢?” 他还是沉默,半晌道:“你不想生就不生,有什么怎么办的?” 我微微一怔,他这口气一点也不好,我顿时也满腹委屈,“当初……” “当初是我求皇上用金牌换你,”他打断我的话,忽然激动起来,“你心里想着谁,我没有怨过。但是你需不需要总在我面前提醒我你爱着八爷?” 我怔怔地看着他,“晨风,我没有……” “行了。”他再次打断我,“很晚了,你早些睡,我去书房了。”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后数日,他都在书房睡。当着我没人敢说什么,但我知道,背地里早有人传开了,说将军和夫人感情不和,婚后无子,将军已准备纳妾等等,甚至还有说晨风要休了我。 这些讹传,一些出自将军府,一些来自宫里。 中元节格格也回府祭祀,在王府住了几日,进宫之前来找了我。我和她坐在荷塘竹亭的围栏上,聊着一些很轻松的事。末了她忽然笑道:“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我知道短暂的轻松之后肯定是沉重的话题了,仍是望着远处的天,只是自由早已变得遥不可及。 “你和晨风圆房了吗?”她笑问道,“可别是让我猜中了,你们成亲两年还没圆过房?” 我顿时沉默,那是最让我无言以对的问题。 “你真是孟菁吗?”她侧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我轻叹了一声,“也许吧。” “外面传什么我不信。”她手抓着围栏,悬着的双腿前后晃动着,良久道,“但我知道晨风对你是认真的。” 我微微苦笑,她知道晨风对孟菁是喜爱的,但是她不会知道仇诺对孟清是如何的。 “不过那是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她看着远处,忽然正色道,“但是有一件事,并不是谣传,晨风很快会纳妾了。” “是吗?”我有些吃惊,又有些难过,并不是难过他要纳妾,只是难过这样的事是由格格来对我说的。 “你不介意的?”她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还是苦笑,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介意?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要娶谁?” 她从围栏上缓缓下地,一字一字道:“玉——子——容。” 第144章 第一四二章 纳妾 玉子容就是赫舍里玉容,她还真是要嫁给晨风了。 最近文伯总是忙忙碌碌,又好似故意避开我,我装作不在意,心下却已猜到他是在准备聘礼一类的东西,我不是能给将军府留后的人,他现在也不待见我了。 我对晨风也是一肚子气,他娶谁不好,偏要娶我的仇人,还做得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当我瞎了还是死了?有本事就瞒我一辈子,成婚的时候也当我是透明。越想越是气,叫来白柔道:“帮我收拾东西。” 白柔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声问,“夫人收拾东西做什么?” “回家去。”我没好气地大声道。 她难得见我发火,这时有些被吓到了,不敢再多问,匆匆忙忙收拾衣物。 许是我方才一时激动,声音有些大,被院子里修剪花枝的下人听到,这事又传了出去,文素慌慌张张跑来,急着道:“夫人这是在干什么呀?” “瞧不见么?”我对她也没什么好脾气,她跟在晨风身边伺候,不可能不知道纳妾这些事,此刻还装傻,我更是气不打一处,冷冷道,“你来得正好,我现在要回孟府,你让文伯安排马车。” “夫人别这样,”她急得脸色发白,“将军不在府上,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行吗?” “他有话就让他到孟府来对我说。”我冷哼了一声,向白柔道,“别愣着,赶紧收拾。” “夫人……”文素忽然跪下了,恳求地道,“夫人再等一等,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我看着她一脸恳切,不禁有些心软,看了白柔一眼,没叫她停下,也没再催促她。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晨风的声音,“素儿,你先起来。”随着声音,他已走到屋内。 文素站起身,又惊又喜地道:“将军,你可回来了,夫人她……” “知道了,你先下去。”他又向白柔看了一眼,声音一沉,“你也出去。” 文素拉起白柔退下了,又小心关上门。 “你在下人面前闹什么?”他阴暗的脸色中带着一丝严厉,“纳妾是我的决定,你为难文素做什么?” “你的决定?你是准备接她进门的时候才告诉我你的决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的气,冷冷看着他,又有些委屈,“不管我心里想着谁,嫁给你以后我没做什么失礼于你的事,但是你对我就不能有一点尊重么?”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他微微皱眉,“你不想行合卺礼,我就将仪式都省了,你不想圆房,我也没碰过你,你想见八爷,我都由着你了,我还要怎么尊重你?是不是要我亲自将你送到八爷身边去,才叫尊重你了?” 我怔了怔,他这样说了,我们根本不是夫妻,只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各自生活的人,他没有干涉过我,我当然也不能过问他。 “你至少应该对我说一声,”我语气软了,先前那股无名火好似顷刻间消失了,但还是有些气闷,“你娶谁不好?你明知玉容她……” “想说她和你有过节是么?你就没想过可能错怪了她么?”他淡淡道,“你对八爷执著我无话可说,我没有怨过,只能说是我自己不好。但是你又打算怎么做呢?人生还有那么长,我们三人就要永远那么同床异梦下去了?”他顿了顿,神色一黯,终于还是说道,“清清……你可能永远无法体会我对着你的心情,但我是真的觉得很累了……对不起。” 我再次怔住了,他轻叹了一声,“你执意要回孟府,我也不拦你。中秋的时候,我就会娶玉容过门,如果你不愿意见着,可以回孟府和家人团圆。”他转身出去。 我跌坐在床沿,呆呆的,许久才哭出来。他说得没错,我又打算怎么做呢?我们这样耗下去,没有未来,都没有未来。 片刻后,白柔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我慌忙侧过身擦眼泪,她待我整理好了才上前,看着那收拾了一半的衣物道:“夫人还要回去吗?” “不了。”我摇了摇头,“把东西重新整理好吧。” 我说回娘家也是一时之气,现在满京城恐怕都知道他要纳妾的事,我更不能这个时候回去,不然孟夫人又要以为我受了委屈,不知要流多少眼泪了。 中秋的时候我也没回家,只是让人带了书信给孟轲,向他们问安。 没看到晨风当日娶我是什么样的情形,但这次他纳妾的排场估计也不会比我差了。府上到处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西院布置了新房,还扩了六间,和正后院差不多大了,玉容以后就住那里。这些都无所谓,我不计较,只要她从此安分,我也可以不追究以前的事。 天色渐黑,我正准备睡下,白柔轻叩房门,试探着低声问,“夫人?” “进来。”我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走出卧房。 她关上外间的门,轻声道:“方才二夫人院里的丫鬟兰羽来说,二夫人请夫人去她房里一叙。” 我心中顿觉烦闷,语气也有些冷硬,“你去对二夫人说,今日是她大喜之日,不宜惹事。” 她怔了怔,不知我和玉容从前的恩怨,定以为我只是吃醋生气,不敢多言,垂头道:“是,奴婢这就去转告夫人的话。” 她转身走到门边,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犯不着把她拉进斗争,立刻叫住她,“等一等,你就说我已经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她又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夫人还有何吩咐?” “将军呢?”我有些不放心地问。 “在陪着宾客喝酒,不过估计快结束了。”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有话忍住了没有说。我知道她的意思,行合卺礼、圆房什么的还要讲究时辰,也不会和宾客闹到太晚。 “没事了,你下去吧。”我返身走回卧房,继续睡觉,可总有心事,一夜都睡得不沉。 没过几日,不知康熙又哪根筋没对了,重新复了晨风一等镇国将军的爵位,将军府上下人人皆喜,只有我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凶险要接踵来了。 天气一天一天转冷,我有许久没有走出我住那院子。坐在秋千上打发时光,白柔轻轻推着秋千,默然无语地陪着我。 一条绿影一闪,兰羽已飞快地跨过院门,脚步轻盈地向我们走来,临近敷衍地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夫人。”还不等我开口,她已站直身子上前一步,面色冷淡地道:“将军说夫人身体不好,怎不在房里,还出来吹风了?” 敢情我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还碍着谁的眼了?不过她只是个奴才,我也懒得计较,示意白柔停下秋千,淡淡道:“你来有何事?” 她这才打开手中锦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们夫人托人从江南带来一些好的刺绣,吩咐打赏下人,白柔姐也选一选吧。” 白柔站着不动,也没看一眼,她顿时有些尴尬,我向白柔笑道:“二夫人一番心意,你看着有合意的就谢过二夫人。” 白柔见我这样说了,脸上仍有些忿忿之色,但还是伸手自那锦盒中随便拿了一条丝绢,将脸侧向一边福了福。 兰羽脸色一沉,也不向我告退,转身走了。刚走出院门,白柔就呸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真是欺人太甚了。” 我拿过她手中丝帕仔细看了一眼,递给她笑道:“小心收着,这是宫中贡品,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那也没什么。”她嘟着嘴,还是有些气愤地道,“二夫人总是用这一招收买人心,昨日打赏银,今日送刺绣,不知明日又干什么,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现在都围着她转,她这算什么?那些拿人手短的也特别讨厌,夫人从前也没待薄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帮着二夫人乱嚼舌根。” “由人家说吧。”我笑道,“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说多了,说烦了,自然就不说了。” “夫人怎就一点也不生气?”她不解地看着我,“那些人说得多难听,说夫人在外面有男人,所以受将军冷落,这怎能当做没事?夫人就是脾气太好,长了那些人的势。” 她要是知道静璃和贵妃今日的下场,肯定不会再觉得我脾气好,只不过当人生的追求降低到活着就满足的程度,那也没什么不能淡定了。 “将军也太无情了,贪新忘旧,”她还是一脸忿色,喋喋不休道,“自从娶了那二夫人,这一个多月从来没来过夫人这里。主人什么脸色,下人就什么脸色,那些人越来越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也都是有将军撑腰。” 我还是笑了笑,“柔儿,别说将军的不是,我们的事,你不明白的。”我知道他不是无情,也许他真的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忘记我,我无法体会他对着我的痛苦,但是如果他不见我会有一刻轻松和快乐,我宁愿他不见我,所以我也避免他遇着我,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连最爱的荷塘也不去了。 “只有夫人才这么好,这个时候还为他说话。”她轻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下午的时候,孟府来人,说孟琳很想我,孟夫人问能不能让她到将军府上来住一段时间,我知道她们是关心我的,找了这么好一个理由,孟夫人肯定是听到些风声,知道我在将军府备受冷落,所以让孟琳来陪着我,顺便也让她看看我是不是真如传言里说的过得那么糟。 我让白柔去对晨风说了我想接孟琳来府上住十天半月,他立刻同意了,傍晚的时候就让文伯去将孟琳接了来。 文伯对我还是有着表面的客气,叮嘱了院里的奴仆要好好伺候,这才离去。孟琳带来的丫鬟洁儿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她的东西,白柔则去弄了些点心来。 孟琳斯文地吃着糕点,问我道:“姐姐,我听娘说将军府那片荷塘从前是沐将军专门为你建的,是真的吗?” 这我听文伯说过,是他为孟菁建的,但不知这鬼丫头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事,淡淡笑道:“是的吧,怎么了?” “我刚从那里经过,好好的现在为什么要拆了?”她眼里闪着疑惑的光。 “谁说要拆了?”我微微吃了一惊,向白柔看去,“怎么回事?” 白柔叹了一声,“二夫人说入秋塘里满是落叶残枝,不好看,又弄得水挺脏,所以准备填平了另做他用。真不懂将军怎么想的,竟然由着她,毁了那么美的一片荷塘。” “姐姐……”孟琳担忧地看着我,小声问,“那个新过门的小妾真的欺着你吗?” 我还是很心疼那片荷塘,当时真有冲动要去找玉容,但一想到现在非常时期,还不明白康熙打算怎样,我也不能在将军府里闹事,弄得家宅不宁他又有话说,当下忍了气笑道:“傻琳琳,哪有嫡妻被庶人欺着的道理,别胡思乱想,定是有些误会,姐姐明日找将军问问。” 她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找晨风。 第145章 第一四三章 有喜 快到卯时,府上还没什么人活动,我提着灯笼穿过后院的碎石小径,往练武场而去。途经荷塘,果然瞧见周围已经围了起来,透过栅栏的空隙,依稀可见荷塘边上堆满了土石,水面浮着残叶,一幅杂乱的景象。 我不忍多看,快步走过。练武场四周灯火通明,我远远驻足,瞧着晨风。还是那干净又炫目的一袭白衣,翻飞的身影,漫天的剑光,让我有片刻的失神,如果来到这个时空早一刻相认,或许我们都不会有现在这样痛苦。 目光一直被他占据,许久才看到文素在一旁陪着。这日一直刮着冷风,文素也没有加衣服,还只穿着两件单衣,这时打了一个喷嚏。他立刻停下,还剑入鞘,走向旁边的武器架,拿起挂在上面的一件白羽披风给她披上,太远了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觉得他为她系着颈上丝带的动作特别温柔,眼前一瞬模糊,又想起了那时胤禩为我系上披风的情景,若非那一刻动心动情,或许此时依然能如过客般潇洒从容。 文素蹲身福礼,他一把拉住她,又拂了拂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准备悄悄离去,转眼瞧见侧前方玉容的身影,灯光直照着她惨白的脸,她转身摔手而去的刹那,我看到她面上嫉恨的阴云。 这时文素忽然向我这边看来,好似看到了我,很快晨风转身向我走来。这下也不能调头走了,只能站在那里等着他。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声音还是如往常,沉稳中带着一丝温柔,“清清,你怎么来了?” “琳琳踢被子把我弄醒了,睡不着就出来随便走走。”我撒了个谎,忽然不想再提荷塘的事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地方,那里也不会被玉容弄成那副样子,有时太执念反而导致失去,我早已什么都看淡了,让她进了门,连夫君都给了她,还何必死守着一片荷塘? 他拿过我手里的灯笼,牵着我往回走,柔声道:“我让文伯再搭一架床,你和琳琳还是可以聊到很晚,她又不会影响到你休息……” “不用麻烦了,她也住不了几天。”我断然回绝。他此刻的温柔让我不知所措,不明白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更害怕我今日的出现会让他再陷入痛苦。 “清清……”他握着我的手一紧,顿了半晌才道:“我要离京一段时间,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找周副将。” 我吃了一惊,立刻想起康熙复他爵位的事来,心中顿时涌上强烈的不安,急道:“皇上又让你出征?” “不是。”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轻松,“只是外出办点差事,快的话半个月就能回来。” “那你自己当心些。”我叹了一声,也不再多问。 途经荷塘,我只当瞧不见,片刻也没有停,他一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将我送回房,然后走了。 孟琳已经醒了,洁儿正在给她梳头,白柔接过我脱下的披风,一脸喜色,“好久不见将军来这里了,他回心转意了?” “别多事。”我假瞪了她一眼,暗中指了指孟琳,示意她别在我这妹妹面前乱说话。 她顿时警悟,慌忙补救道:“奴婢这记性真不好,竟忘了将军前日才来了。” 我暗暗苦笑,她不补这一句还好,明显的欲盖弥彰,孟琳那鬼丫头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但却装作不知,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姐姐,将军府好漂亮,我想到处看看,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吗?” “嗯。”我点了点头,“你姐夫都让你将这里当自己家了,当然哪里都能去了。” 洁儿替她梳好了头发,她自己往脸上蘸了些水粉,轻轻拍着,我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拿了小剪子和刀片儿,笑道:“让姐姐给你画。” 她乖巧地转过脸,惊讶地看着我手里的工具,又有些害怕。我仔细端详她的脸片刻,开始给她修眉,白柔看惯了我化妆还不觉得好奇,洁儿却张大了口,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姐姐,”孟琳紧张得一动不动,嘴也不敢张大了道,“可以将我画得和你一样好看吗?” “琳琳天生丽质,比姐姐好看多了。”我笑着吹去她眉头的断眉渣,拿干净的大刷子扫了扫,继续修眉尾,忽然想起她快到选秀的年龄了,淡淡道,“再过一年,琳琳就要入宫选秀了,可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想过。”她有些无助地看着我,“我不想选秀,能不能不选秀?” “当然不能了,”我失笑道,“琳琳有旗籍,年龄到了必须入宫选秀的。” “可是姐姐也没有选秀呀?还嫁入了将军府。”她漆黑的眼眸里又多了一丝疑惑。 “姐姐也参加了选秀,只是落选了,没有选中妃子。”我给她修完眉,用粉扑蘸了湿粉,在她脸上打了薄薄的一层底。 “怎么可能?”她惊叫道,“姐姐这么好看,怎么可能落选?” 我拿小棉棒蘸了黛青粉,在掌心晕开,让她闭了眼,轻轻地描着眼线,笑道:“等你学会了姐姐这套化妆的技巧,就知道人怎么可以变美变丑,自然知道怎么让自己落选了。琳琳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的人生,姐姐在宫里呆了六年,可谓见得多了,就算是一世盛宠,也不及找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平平淡淡相守一世。” “姐姐?”她睁开眼,惊疑地看着我,“姐夫是姐姐要找的那个人吗?娘也说过他从前对姐姐一片痴心,常去我们府上听姐姐弹琴,可他真的娶到姐姐了,却一点也不懂得珍惜,衣不如新,人也如此,我不想进宫,也不想嫁人,男人都会变的。” “琳琳……”我拂下她的眼帘,继续画着眼线,叹了一声,“你姐夫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是你姐姐无福珍惜,是姐姐对不起他。” “什么?”她又睁开眼,奇道,“姐姐怎么对不起他了?就是没生孩子吗?” 我笑了起来,将胭脂和干粉调了,用大刷子蘸了扫在她两颊,淡淡道:“琳琳还小,很多事要等你长大了以后,爱过,经历过,才会明白。有些遗憾,只是错在时间,错不在人。” “是吗?”她显然不懂,睁大了眼睛看我。 我再替她夹了睫毛,轻笑道:“好了,自己看一看。” 她转过头盯着镜子,顿时怔住,半晌惊道:“这还是我吗?姐姐是怎么做的?真的要教我。” “你是我妹妹,我不教你教谁?”我笑道,“我不知道还能看着琳琳多久,你进宫以前,我会把什么都教给你,无论你想要怎样的生活,我都会帮你。” “姐……”她忽然扑进我怀里,全身轻颤,“姐姐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好像姐姐会离开似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如果一切都不可改变,我最多也只活到雍正四年,还有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抱紧我,抬起脸,更加害怕地问,“姐姐不会离开我们的?” “不会的。”我笑了笑,让她宽心道,“姐姐不会离开琳琳的。” 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展颜一笑,可爱的小酒窝浮上脸庞。 天亮以后晨风就走了。荷塘的围栏拆了,那些用来填池塘的土石被拉走了,水面的脏物也都清理了,荷塘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知道,晨风是了解我的,虽然我什么都没说,他还是猜到了我一大早去找他的原因。那是不是说明,我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未觉欣慰,却只是感到心更痛了。 半个月过去,他还未回来,我不禁有些担心,但前几日找人去问胤禟和胤祯,他们都说没什么事,让我放心,还说月底就会回来了。我怕是他们串通了骗我,又回了趟孟府问孟轲,到他也说没事,我才稍稍放心了些。 一回将军府就见文素跪在西院门口,大冷天的还在当风的口儿,冻得直哆嗦,我急忙走上前问她道:“素儿,你这是干什么?” 她嘴唇都冷得发紫了,打着冷颤道:“奴婢做错事,二夫人罚奴婢在这里跪着。” 我微微皱眉,“你先起来。” “奴婢不敢。”她低垂了头,又打了个冷颤。 “我让你起来就起来,”我沉声道,“到底做错什么?” 她的脚似有些冻麻,半晌才站起来,还往旁一偏,我忙拉住她,她感激地看着我,低声道:“谢夫人。” “说吧,什么事?”我继续问。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无辜地叹了一声,“奴婢明明记得大夫说加三碗水煎药,前一次沸了的不要,可煎好了端给二夫人,大夫却说药不对,说要等沸三次药性才出来,许是奴婢一时大意听错了吧。” “她吃什么药?”我微微冷笑,这种在后宫都淘汰了手段她还拿到将军府上来使。 “安胎药。”她小心答道。 “安胎药?”我吃了一惊,“她有身孕了?” “有了,”她点点头,面上还有些喜色,“大夫说有近两个月身孕了,这下将军终于要有后了。”她说完忽然意识到不该在我面前说这话,一慌张,脸竟红了,惴惴不安地道,“奴婢不是说夫人您……” “行了。”我打断她,“下去歇着,拿热水泡一泡脚,二夫人有兰羽伺候,不用你跟前跟后。” “是,多谢夫人。”她向我福了一礼,这才退下。 我一脚踏入西院大门,径直向着正屋走去。院里的奴仆神色各异地看着我,似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向我行礼,一人匆匆跑去正屋大门,伏在门上低声说着什么,片刻后兰羽从里面出来,满脸假笑地迎上来,“原来是夫人来了,夫人真是难得上西院来……” 我冷眼看着她,打断她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她似怔了怔,我已绕过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146章 第一四四章 家规 玉容在床上躺着,丫头可意小心陪在一边,见我进来,低垂着头整理被子一角,一副忙得抽不出身给我行礼的样子。 我心中冷笑,也不太在意,可能之前我是表现得脾气太好了,人都是照着软柿子捏,而且外人看到的确实是晨风不理我了,恐怕都将那些谣言听进去了,觉得我红杏出墙,晨风甚至会休了我。 玉容假装很久才看到我,惊讶地道:“夫人怎的来了?”她说着急忙坐起,可意一个劲儿地道:“二夫人当心,大夫说要卧床养胎。” 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也顺着她的意道:“那就躺着吧。” “那怎么行?”她慢吞吞地下床,向可意道:“快替我更衣,夫人难得来一次,怎能失礼了?” 可意拉开衣柜,转头问道:“夫人要穿哪一件?”她这时竟将前面那个“二”字也省了。 “红色的。”玉容径直走过去,抓起一件大红色的旗装。 可意终还是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也觉得她一个妾要穿大红不妥,而且还当着我的面穿,更是有些害怕,不敢替她更衣。 她向我悠悠一笑,“大夫说我体质不好,这头一胎一定要小心了,应多着鲜红的衣物带带喜。” 我快要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向可意冷声道:“你退下。” 她一怔,犹豫了片刻还是退下了。 玉容面有愠色,“哼”了一声,“怎么这时摆起夫人的架子来了?你什么出身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就是个爹娘都不知是谁的野丫头,也配做镇国将军的夫人?” “玉容……” 我还想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她却冷冷打断我道:“你可以叫我子容。” “玉子容?”我戏谑地笑道,“怎么连名字都改了?” “赫舍里玉容有着嫁给太监那么耻辱的经历,我当然不会是她。”她将大红的旗装穿在了身上,走到床前坐下。 “换了名字也换不了心。”我淡淡轻嘲。 “这我当然不能和你比了,”她大笑起来,“你用过的名字比我多哪里去了。” “我今日不是来和你说这些。”我其实早已对她失望了,从她向康熙密告我的身份,我就对自己说,如果那一劫我大难不死,一定不能再对她手软,可她提到嫁给太监这件事,我还是内疚了,可能是我累得她受了那么多非人的虐待,她的心才会渐渐黑暗扭曲,对我也才有了这么深的怨恨。 “那你是要说什么?”她冷笑着问。 “那日文素陪着晨风在练武场练剑,天冷晨风将披风给她披了,那是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你不要想歪了。而且文素打小就跟着他伺候他,他对她不同于一般的下人,多些关心也是正常的,不要该不该嫉妒的都容不下。” 她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那日我也在场,半晌道:“你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文素真是弄错了药被罚跪,还是你故意找事,你心里清楚,她是文伯的孙女儿,晨风一直敬重文伯,当他是长辈,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就这样算了。” “你说算了就算了?你叫我还要看一个丫头的面子?”她面上怒色加重,赫然站起,“我就要说是她弄错了药,你有什么证据说不是?” “我不想与你废话,你给我听好了。”我声音一沉,也不想再与她多纠缠,冷冷道,“你不是今日第一次认识我,该知道我的脾气,你不想自讨没趣颜面扫地就给我安分些。不然,我赶你出将军府。”说完,我也不理她惊怒的神色,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警告多少有些作用,接下来几日她倒没怎么为难文素。月底的时候,胤祯派人来给我说,晨风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过几日就到,让我不要再担心。我这时才真的安心了。想起月底该去钱庄查户头的账,现在文伯一心只围着玉容母子,我也懒得找他,亲自去了钱庄。 回到府上,却不见了孟琳,问了院里几个奴仆都说没有瞧见,我不禁着急起来,立刻找了白柔来问。 白柔低垂着头,小声道:“二小姐回孟府去了。” 我这才发现她的那些东西都收拾不见了,心中疑云重重,追问道:“怎么忽然就回去了?什么事那么急?都不等我回来说一声。” 白柔还是垂着头,低声道:“二小姐说打扰夫人这么多天,又想家,该回去了。但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奴婢瞧见二小姐好似哭过,脸上好像还有红印……” “岂有此理,谁打她了?”我顿时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这府上的人真是当我已经死了么?竟然敢对孟琳动手。 “奴婢那时去仓房领下月院里的物资,没有看着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说着说着语声里也多了一丝愤然,“这府上有那胆子的估计也只有二夫人。” 我也猜到是她,我还以为她听了我的警告安分做人了,原来她却是变本加厉欺到孟琳头上,这口气我还真是忍不下去。 “夫人消消气。”她过来扶着我道,“二小姐不敢对夫人说,自己悄悄走了,也是不想夫人生气。” 这也是我更气的原因,那个傻妹妹定是以为我现在被玉容欺着,有委屈也不敢给我说,不想我去冲撞了玉容,但我要是连她受了气都不理,还怎配让她叫我一声姐? 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想了想道:“去找西院的赵朋、将军府侍卫总领巴颜恒、内宅总管事乌苏琏、驻府兵马司副将周之南,叫这些人来见我,我倒要人瞧瞧清楚了,谁才是这将军府的主人。” 白柔面有惊讶之色,好似不认识我似的,说不定在她心里,我就一直是个软柿子受气包。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将军一生几次大劫几番沉浮,但还有那么多的人舍命跟随,你以为是靠赏银财物收买的吗?你可见那些人里有道我是非的?” 她怔了怔,好似一下明白了,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夫人交代的事。” 第二日,我让文伯将各院里大小管事和奴仆都召集起来,文伯不知道我的意图,不敢怠慢,很快将人通知到了,我让白柔去请玉容,她却姗姗来迟,还排场极大,十余人前后簇拥着抬着软椅进来,她一直神情倨傲地半倚在软椅靠背上,竟不站起与我见礼。 我也不急不忙,待大厅里安静下来,向文伯看了一眼,缓缓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看近日越来越有人不将老祖宗的规矩当一回事,文总管还是有必要把将军府的家法详细道来,让大家都好生记着。” 文伯怔了怔,这才意识到我今日要清理门户了,有些惊恐地看着我,半晌叹了一声,转向众人,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条一条背诵家法。 气氛顿时肃穆凝重起来,众人先前不以为意的神色中渐渐参杂了一丝害怕。玉容果然不耐烦地道:“这是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么?” 我不理会她,向文伯道:“继续说。” 文伯无奈,只得继续背诵。玉容却已按捺不住,大声道:“没空陪你疯,我身子不适,需要卧床养胎。” 我向站在一旁的钟大夫道:“二夫人身子不适,你去替她把把脉,真有什么不妥,许她躺着。” 钟大夫向玉容走去,刚迈出两步,玉容却厉声喝道:“我有自己的大夫,不用他多事。” 我暗暗冷笑,向文伯道:“那就不用理她,继续说你的。” 文伯紧皱着眉头,苦着脸将家法背完了,我点头笑道:“很好,要是人人都记得像文总管这么清楚,那就最好了。”不等他松口气,我又沉声道:“文总管,你说说看,我有没有资格主持清理这后宅里的人事?” 他面上愁色更重,但还是正色道:“夫人是皇上亲册的嫡夫人,当然有此资格。” 我笑了笑,向内宅总管事乌苏琏道:“乌苏先生,那就劳烦你了。” 乌苏琏早已准备好,一脸严肃,沉声道:“何业私用珍稀药材却从未登记,而且多次采购鹿血私配药物也不留任何配药单;每次为二夫人诊脉安胎的处方都未交与第二人复审,更未上交本管事备查;以保胎为由误导二夫人着鲜红衣物更是大逆不道。错责有三,以家法论,当罚三十杖。兰羽经常以财物贿赂收买人心,败坏家风;四下散布谣言,诋毁夫人名节。错责有二,以家法论,当罚二十杖。二夫人……” “住口!”玉容赫然站起,勃然大怒,“你还敢道我的不是了?” “你以为没人敢处置你么?”我冷冷接过话,“到此刻,你都还穿着大红旗装,如此逾越,不知礼数,就这一点,打你二十大板也不为过。” “夫人……”文伯急道,“二夫人也是太在意腹中骨肉,才会听信何业的话着红辟邪,夫人重罚何业便是,二夫人怀着将军的骨肉,无论如何也不能杖责。” 我知道他其实是对将军府忠心不二的人,就因为太紧张那两代单传的问题,明知玉容有什么不对也顺着她意。我淡淡笑道:“文总管毋须激动,我还没有说完。将军外出未归,文素算我房里的丫头,二夫人要罚她之前是不是也应该对我说明缘由?孟琳是将军让文总管请来在府上做客,就算摘府上几朵梅花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错了那也自有我这个姐姐教导,还轮不到二夫人动手。二夫人处处逾越挑衅,真把自己看作了这当家的,全然不守礼数,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杖责可免,但要掌嘴十个以示惩戒。” “林芷陌,你开什么玩笑?”玉容大笑道,“你与晨风成亲近三年都没有圆过房,你算他什么妻子?你有什么资格处罚我?” 她这话一出口,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所有人面上都有惊疑之色。我仍是镇定地道:“算上你此刻造谣生事,掌嘴二十,立刻行刑。” 文伯手下的人都没有动,我院里家仆上前拉兰羽时,却被西院里的奴仆推攘开。我早料到是这样的情形,向侍卫总领巴颜恒道:“动手。” 巴颜恒大声道:“来人!”厅外立刻涌进来十几名巡府侍卫,那些家仆哪是对手,很快被推开,何业和兰羽被拖了出去,惨叫声立刻响起。 玉容顿时慌了,向文伯看去,叫道:“文总管……” 文伯一挥手,他的人便挡在玉容面前,侍卫们对他还是有所顾忌,一时不敢妄动,玉容得意地看着我冷笑起来。 我向门外道:“周将军——” 驻府兵马司的副将周之南闻声立刻走了进来,我指了指玉容,淡淡道:“二夫人的刑,就由周将军来执行。” 周之南环顾四周,高举一块玄铁牌,面色威严,“以将军之令行刑,若有违令者,一律交兵马司处置。”话音落,门外立刻走入十余名兵马司的将领。 文伯一惊,这时也不敢再护着玉容,无奈长叹了一声。 周之南一个耳光过去,玉容的脸就肿了起来,我站起身,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淡淡笑道:“你们都记好了,将军府可不是几个趋炎附势的下人搬弄是非的地方,有我在一日,只能是我说了算。” 第147章 第一四五章 离魂 没过几日,听文素说玉容的孩子掉了,文伯将账算到了我头上,对我更多不满,晨风一回府上,他就开始唠叨我的不是。晨风知道我拿玉容开刀立威的事后,没太大的反应,也没再追究,这事就那样过去了。 元宵的时候,我回孟府看望家人,本安排好让文伯晚上来接我,但都快到子时,仍是没人来,我只好坐孟府的轿子回去,到了将军府,大门紧闭,白柔叫了半天门,才有个小厮出来开了门,我一肚子气又不好对他发作,知道是文伯故意收拾我,只好忍了。 往后院去的一段路一片漆黑,白柔扶着我,慢慢探着路。还不说今日元宵家家户户都要点灯到天明,就算是平常,将军府也不可能跟个坟地似的连盏灯也没有,我知道文伯就是倚老卖老存心给我找麻烦,一气之下只想快些找他来说清楚,脚下加快,踢着一块大石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白柔抓紧我的手,急着道:“夫人慢些,奴婢去提盏灯笼来,夫人先在这里等一等。” 我心想也好,便叮嘱道:“那你小心些。” 她摸着黑去了,我站在原地等她。旁边的荷塘已经结了冰,冰层不厚,反着淡淡月光,从冰上吹来的风冷得刺骨,我拉紧了披风,对着手哈了几口热气,将手缩到兔绒织成的袖套中。但只这样站得片刻还是冷得手脚发麻。 忽然身后有了一点光亮,我喜道:“怎么这么快?” 正回头间,却见兰羽一张惨白的脸上浮起阴冷怨毒的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恐怖。我吓得退了一步,意识到不妙拔腿就跑,可她却更快,将手里灯笼一扔,两三步追上我,将我推入池塘。 我重重摔在薄薄的冰层上,只听“咔”的几声,冰层碎裂,我顿时落入水中。她已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棍向我挥来,我手脚都已僵硬,好不容易扶着碎冰避开,一口冰水呛入喉中,大咳起来。 她一棍接一棍向我打来,我往远处躲,她却步步紧逼,终于还是被她一棍击在头上,眼前的景象和意识一起模糊,好似沉入了水底,分不清是肺难受还是头难受,分不清是冷还是痛,只有黑暗,无边蔓延。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将我惊醒,睁开眼,身周迷雾轻飘,黑色的水在脚下潺潺流动。我此刻竟在一叶小舟之上,面前一条青灰的身影静立船头,压低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目。 我四处张望,迷雾渐浓,水面也似没有尽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我觉得无比恐惧,往后退到船尾,与他保持了最远的距离,小心地问:“你是谁?” “收魂侍者。”他死气沉沉的声音冷漠得不似人类能够发出。 “什么?”我惊叫道,“你是什么?” “收魂侍者。”他重复了一遍,更加冷漠地道,“人死之后,我就会将他的魂魄接到地府,你也可以叫我接引侍者。” “你说我已经死了?”我更加惊恐,看着自己的双手,是比往日更白,甚至白得有些透明。 “生人的魂魄来不了这里,你当然是死了。”他还是冷冷淡淡,不急不缓地道。 “我死了?我怎么就死了?”我喃喃自语。不敢相信,我还要守着胤禩,就算只到雍正四年,我也要守着他,我怎么能这么早就死了? “有生就有死,有何奇怪?”他背转身,声音更加冷漠,“何去何从,自有定数,不必惊慌。” “那我要去哪里?” “见过冥王,自会发落,为人为畜,六道轮回。”他指了一下水面,道,“你也可以现在就跳入忘川河,千年以后你能带着记忆轮回。” 我看着那深黑却透明的流水,其下无数魂灵被铜蛇铁狗撕咬,发出声声惨叫。不少魂灵奋力爬出水面,围在小舟周围,却不敢靠近。 “我不能就这样回人间去了吗?”我心有不甘地问。 “回去你也只是一具孤魂野鬼,没人能看见你,没人能听见你说话,你就是一团透明的空气,回去又能做什么?”他冷冷一笑,“而且你不知道人界入口,也根本回不去。” “我真的只能等冥王发落了?”我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已懒得再答我。 小舟继续在那无边无际的水面行驶,忽然天空一道亮光闪过,一声炸雷,震得小舟都似乎颤动了,水下的魂灵开始不安地攒动起来。 “怎么了?”我惊道。 “在此不要妄动。”他冷冷说了这一句,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他一走,四面的魂灵饿狼般向我扑来,我惊得大叫,忽然头顶撑开了一把青纱骨伞,打着旋儿飘落,沿着伞的骨脉射出道道金光,扑过来的恶灵都迅速躲避,退了开去。收魂侍者的声音自天顶传来,“呆在伞下。” 我乖乖地躲在伞下,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恶灵,一动也不敢动。忽然船底传来一个轻细的声音,“喂,姑娘……” 我吃了一惊,趴在船舷朝水下张望,那个声音又已响起,“我在船底,你看不到我。” “你……你是谁?”我颤声问,却直觉这个灵魂对我没有恶意。 “我是孟菁。” 我更加吃惊,“你怎么知道我?” “你忘了?小红死的时候,你看到那个离体的魂魄就是我,我也看到你附到那个身体上。”她的声音低了两分,“我们早就见过了。” “是……是吗?”我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声音竟有些发颤,“你……你怎么还没轮回?” “我心愿未了,你能帮帮我吗?”她带着一丝恳求问。 “你要我怎么帮你?”我犹疑着问,我此刻都自身难保,不知何去何从,实在想不出能帮她什么。 “我想回人间去,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你想见谁?” “晨风。”她的声音忽然温柔了,“我和他许多遗憾,今生不能相守,我只求能再见他一眼。” 我顿时怔住,好痴的女子,可是晨风的身体现在住的却是仇诺的灵魂,不再是她念着的那个晨风了啊。 “我只是看他一眼,看过我就会回这里,你不肯帮我吗?” 我心念一闪,她只是想看看他,灵魂换了样子却还是没变,那还是能满足她的心愿,我立刻答应,“好,但是只有收魂侍者知道人间入口,你怎么回去?” “我知道入口。”她轻声道,“你将伞收起来,等我上船你再撑开,就不怕这沿途恶灵了。” “真的可以回去?”我顿时激动了,我也想回去,就算回到人间只是孤魂野鬼,我也想再看胤禩一眼,只要再看他一眼。 “你一收伞我就上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的声音自船底往旁边移了去。 我紧张地握着伞柄,用力一收一撑,她已飞快地攀上船舷,翻身躲到伞下,周围的怨灵刚扑上来,又纷纷退回躲避那伞下射出的金光。 “你没事吧?”我看到她好似也有被金光射中,有些不安地问。 “没事。”她轻轻喘了几口气,湿漉漉的头发耷在脸上,遮住了秀美的面目。 “这船要怎么划?”我看那舟上也没有船桨,先前也没瞧出收魂侍者是怎么让这船动起来的。 “这船不是靠手划,是靠意念的。”她淡淡回答,“你是新魂,使不动这船的,交给我吧。”她说着,船已飞快地往回驶去。 我坐在伞下,不敢看水里和周围的怨灵,微微抬头望天,道:“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 “问吧。”她在我身边坐下,目视着前方。 “既然你爱着晨风,八爷拒婚不正是成全你和晨风吗?你为什么还要负气出走?” “其实不是那样的,是我不好,因为我那时听说老将军有向裕亲王提亲的意思,以为他和珍格格有什么,所以一时气愤就走了,后来我到了杭州,丫头追来说明了原委,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是我误会了他,本已打算回京,却遭了不幸,从此什么都不记得了,到小红被打死,我离开那个身体的时候,才想起我原本是谁,才知道……”她顿了顿,长叹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永生的遗憾,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我不禁苦笑,原来和胤禩拒婚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谁都想不到事情是这个样子,她的确是太遗憾了,换了我,恐怕也想圆一个心愿,就算不能再相守,也想再看着他,说一句,真的爱过。 船越驶越快,渐渐能看到岸边了,她仍是死盯着前方,沉声道:“上岸后,正前方有三条道,中间那条就是通往人间的入口,这一路上会有很多游魂,它们会噬咬吞吃魂魄,新魂若无收魂侍者带领,肯定会被瓜分干净,不过我们有这骨伞保护,不用怕。” 我跟着她上了岸,撑着伞一直走到人间的入口前,那是一道透明的闪着七彩光芒的拱门。 我迫不及待穿过去,七彩的光忽然加强,刺得两眼一痛,我急忙闭眼,片刻后试着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却已出现在将军府的荷塘前,顾不得激动,急忙往后院跑去,一路上真的没人能看到我,我叫他们也无人搭理,这不禁让我深深恐惧起来,我只能如空气一般,什么也不能影响地存在着了? 正难过着,听到房间里好似有声音,我穿门而入,顿时怔住,晨风和胤禩一脸凝重,都紧锁着眉,一言不发。卧房里传来白柔哭哭啼啼的声音,“夫人……你醒醒……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走开了。” 这时钟大夫和苗大夫从里面出来,晨风和胤禩都急着抢上去,同时问,“怎么样?” 钟大夫摇了摇头,“夫人头上伤势极重,呛水过多,加上寒气入体,恐怕……” “不过用了那支百年老参,夫人又时有脉象,只是……”苗大夫接过话说了一半,也顿住不说。我却奇了,时有脉象,那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胤禩急道:“到底是怎么样?” 钟大夫嗫嗫道:“还未诊得明白。” “那就继续去诊得明白为止。”晨风又急又怒,冲他吼道。 两个大夫对视一眼,微微苦笑,又匆匆走入卧房。 “在你府上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胤禩难掩怒气,向晨风质问道。 “文伯说清清会在孟府留宿,我若知道她要回来,肯定会让人接她。”晨风眉宇间满是内疚和自责。 “根本是另外一回事。”胤禩脸色仍很难看,冷冷道,“我说你最不该就是纳玉容为妾,不然哪有今日的事?” “玉容是皇上赐婚,由不得我。”晨风无奈叹道。 “你也根本没有拒绝。”胤禩哼了一声。 晨风苦笑了一下,“别说皇上只是让我纳妾,就算是要我去死,我也不会拒绝。我若抗旨,就会连累清清……” 我顿时怔住,拼命忍着,眼泪还是滴落在手上,顺着指尖滑落,着地消失不见。如此羁绊,我们是谁累了谁? 抬起眼,却见孟菁出现在门边,泪痕闪闪,对着我笑了笑,往卧房走去,紧接着只听白柔惊喜地大叫:“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我冲入卧房,正好看到孟菁的魂完全覆上那个身体。 第148章 第一四六章 十世 胤禩和晨风也冲了进来,所有人都是满脸喜色,只有我顿时懵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孟菁的魂上了孟菁的身,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就那么老实都不试一试能不能还阳?现在却已经晚了,我试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试着再进入她的身体,可是却只能透明地穿过她。 忽然心念闪动,她都能还魂,那我去找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是不是也能还魂了?不管那身体是个什么身份,我也得先变成|人再说。这样想着,我立刻跑出将军府,在城中到处游荡,看有没有哪家哪户在办丧事。几日下来,倒遇着几家死了人的,可到我发现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入棺了,灵堂设得好好的,还贴着符文,我也无法靠近。这条路是不行了,我又去义庄等着,这里送来的尸体基本都是客死异乡无人认领又或无钱安葬的,说不定能碰碰运气。 又等了几天,终于有人送来了一具女尸,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就是长得有些难看,不过也没法再挑剔了,我迫不及待躺到她身上去,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一点反应,我又翻过身,对着她覆上去,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笑呵呵地道:“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呀?” 我惊得跳起,循声望去,只见斜前方的一口棺材上坐着一个老者,一身黑色的麻布衣服,束了条腰带,没有剃头,额前头发乱蓬蓬地散开,胡须垂到了胸前。 “你……你是人是鬼?”我试探着小声问。 “能和你说话,当然是鬼了。”他哈哈大笑,“而且还是一个老鬼,我是明朝的鬼。” 我是觉得他的装束很奇怪,忍不住问道:“老伯怎么不去投胎?” “做人苦,何必再投胎?”他还是笑呵呵的,只不过那看破一切的语气配合着苍老沙哑的声音,还是让人觉得淡淡悲凉。 “老伯懂得定很多了,”我虚心地问,“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还魂呢?” “你想还魂?难怪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这具尸体又不是你的,你哪能还魂?活人的魂魄是不可以离体的,除非是收魂侍者拘走了你。” “对,就是他抓走我的。”我连连点头,“可是我不想投胎,就逃出来了。” 他仔细盯着我瞧起来,似乎对我来了兴趣,捋着胡须道:“你要想还魂,除非是找到自己的身体,不然就只能让阎王老儿给你一个还魂书,你才能投在其他人身上。” “可是我的身体被别的魂占了,我回不去,那怎么办?” “不可能。”他肯定地道,“除非她有阎王老儿的还魂书,不然不可能占你的身体。” “那本是她的身体,后来我又用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她回去了,我就没着落了。”我觉得这事情有些复杂,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明白。 “那就是你之前有还魂书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没有。”我摇头道,“我没见过阎王,他没给我什么书。” “所谓还魂书,只是在你的灵魂上打一个记号,你可以附身在他指定的身体上借尸还魂,而不一定要用自己的身体。”他还是笑着看我,“不过阎王老儿很吝啬的,不可能随便给人还魂书,除非是你和他签了什么出卖魂灵的契约。” “没有。”我还是摇头,“我真不知道这些。” “那就是有人为你签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深了,慢慢捋着胡须,半晌道,“小丫头,过来让我摸一摸。” “摸什么?”我吃了一惊,他不是要占我便宜吧? “你现在只是个徒有其形的魂魄,有什么便宜可占?”他竟看穿了我的心思,哈哈大笑起来。 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走上前去,小心问道:“那要怎么摸?” 他伸出手,轻握着我的手腕,闭上眼,再无其他的动作,良久睁眼道:“果然不是一般的灵魂。” “那我是什么?”我收回手,好奇地问。 他神秘地一笑,“小丫头,你这魂魄是被阎王老儿打过记号的,你是应他的契约而来,契约未解之前,他是不会不管你的,我劝你尽快去找他,不过,就算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你的。” “什么呀?老伯,你再说清楚些。”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契约,我全然不懂。 “天机不可泄露。”他说了这一句,大笑着走了。我追出去,他却如一阵烟消失了。 我整日在将军府和八爷府游荡,偶尔也去四爷府探听下胤禛的政治机密,可是他府上到处是神佛,很多地方我都去不了。想去皇宫偷窥康熙就更不可能了,还没靠近那真龙之身,就要被他身周的龙焰烧化了。做人苦,做鬼更苦。 终于有一日,收魂侍者找来了,没有一句废话,声音还是冷得可怕,“跟我走。” 我忽然想起那个明朝老鬼的话,也许我应该跟他走,怎么也比现在当一团空气强。但是我又有些不放心,试探问道:“你先说我跟你回去了到底何去何从?” “一切听阎君定夺。”他冷峻的声音不容我讨价还价。 但我还是道:“那你再等我片刻。” 他没再说话,也没有要强抓我走的意思。 我穿过胤禩书房的门,向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这三个月的夜里,我总是在这里静静陪着他,听着他吹陶埙,听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隔着一个世界,静默相守。 他又展开我的画像看着,紧锁的眉头,痴迷的眼神,眉宇间苦怨流转,手指在画中我的脸上轻轻抚过,喃喃道:“陌儿,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轻声道,“我也好想你。”如果他能听到我说话,那该多好。 他面上痛楚之色加重,眼中好似有一层水光闪动,痴笑道:“你还是爱上晨风了,是吗?你怀了他的孩子……” “那是孟菁,不是我。” “你放下了,是吗?”他苦笑了一下,“只有我……还一直痴妄而已。” “胤禩……我要走了。”我走上前,抓着他的手,“我会回来找你。那时候,我可以让你知道你要的答案。” “你不一定能回来。”收魂侍者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静立良久,恋恋不舍地转身,随着他走了。 忘川尽头,威严的森罗殿里,我看到了老鬼口里吝啬的阎王老儿,让我吃惊的是,孟菁也被抓了来。 阎王翻着生死簿,看了我一眼道:“上一次收魂侍者拘错了魂,你阳寿未尽,本王许你即刻还阳。” 我吃了一惊,本还以为要费翻唇舌苦求他,没想到竟是他弄错了,之前的担忧顿时一扫而尽,转头看了孟菁一眼,忽又有些不安,小心问阎王道:“那她呢?” “她人寿已尽,早该入世轮回,却逃出地府私自还魂,触犯天条,当罚她在冥界服役三百年,方可重新轮回。” “三百年?可她也只是太想见一个人,阎君就不能网开一面吗?”我为她求情道。 “讲人情是人间才有的事,本王这里只有王法。”阎王冰冷无情地道。 “可王法……” 我还要继续说,却被孟菁打断了,“小陌,不要再说了,三百年换这三个月,我觉得很值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再见晨风,这一百日,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弥补一段遗憾,我已经觉得很满足。”她晶莹的泪珠挂在透明白皙的脸庞,眼里却是笑,“就算是用更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交换。” “是吗?”我看着她悲喜交加的泪水,好似有一点体会她的心情了,或许还是有不舍的,但她说得也对,不是人人都能还魂续缘的,有些遗憾,就算不能变为圆满,只要一起经过了,也算是对得起自己,没有虚此一行。 “小陌,我求你,”她忽然抓着我的手跪下了,“求你,一定把那个孩子生下来,那是我和晨风的联系……” 收魂侍者拉开她,将她带了下去,她转回头,一直叫着我,“小陌,求你了……” 我怔怔看着她去得远了,连着声音一同消失。收魂侍者独自回来,对我冷冰冰地道:“走了,送你还阳。” “等一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向阎王问道,“我明明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为什么会回到清朝去?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投身在别人的身体上?” “有人想与你重逢。”他只短短说了这一句,便合上生死簿,闭目不语。 “谁?”我心中一惊,不禁紧张起来,果然如那老鬼说的,有人拿自己的灵魂签了契约让我回来吗? 他睁开眼,朝着碧青的墙面微一挥手,那上面就出现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好似放电影般地,一幕幕回放重现。 虽然已经是魂魄了,仍然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万箭穿心的疼痛,一些沉睡的记忆,正一点一点苏醒,软软倒地,终是晕了过去。 醒来睁开眼,却已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旁晨风的呼吸声均匀而轻缓。我稍稍一动,他便惊醒了,紧张地给我掖着被子,柔声笑道:“怎么醒了?” 我呆呆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还是那些在森罗殿墙面上看到的画面,我看到了我的前世,再前世,如此十世。 “怎么了?”他急着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晨风……”我紧咬着嘴唇看着他,良久问,“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什么?”他微微一惊,但还是笑道,“清清,怎么最近说话总是古古怪怪的?” 他只是觉得我说话古怪,还不知道这几个月是孟菁的魂在这个身体里,我也不打算说出来,只是问道:“你对我那么好,值得吗?” “值得。”他撑起身子,轻轻抱了我,笑道,“而且清清终于肯接受我,我已经觉得很满足。” “晨风……”我也觉得很满足,能够被一个人那样爱着,那要怎样的幸运? 他眼眸里柔光闪烁,缓缓俯下脸,我没有躲开,唇齿轻咬之间,他的手已经滑入我的衣服,从腰际滑上胸膛。 我顿时心跳加快,有些不安地抓住他的手,我还是没有准备好,忽然想到一个绝好的理由,拉开他的手道:“别伤着宝宝了。” “三个多月胎已经稳了,我会很小心,保证不压着他。”他眨着眼,又轻轻吻着我,“前几日不是也没事吗?” “还是等宝宝生下来再说吧。”我心虚地推开他,“一生还长着,你还怕我跑了吗?” “我真的怕。”他握着我的手颤了一下。 “傻子。”我轻笑出声,“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这一生,我都会陪着你。” 我知道,纵然如此,一世相守,也还不了那十世深情。我只能像孟菁那样感恩和庆幸,庆幸有一个灵魂,守护了我十世。 第149章 第一四七章 选秀 春末夏初,又开始三年一度的选秀了。和我那时一样,孟琳通过了初选,住进了储秀宫,等候一个月后皇上太后钦点。 自从太后听格格说我怀了孩子,常常让汪公公送些东西到将军府上来,我也正好找到机会时常进宫去陪她解闷,顺便帮孟琳做做宣传。我说过,无论她想要怎样的生活,我都会帮她,当然康熙那里也不能怠慢了,虽然心里对他又恨又怕,但为了孟琳的将来,我还是要硬着头皮和他搞好关系,我知他对我也是各种复杂的心情,忆着我伺候他那两年,就心疼爱怜,想到我欺君罔上,就气恨交织,说到赐我哑药,又后悔惋惜,只不过他忆着我的好的时候居多,我还总能讨些好去。 按照惯例,总有一日,后宫的妃嫔要去秀女营打赏些东西,顺便再给各自阵营物色几个有潜力的人选。格格也事先通知了我,我先去太后那里坐了一会儿,伺候了她午睡,就和格格慢慢往储秀宫去了。 格格一路侧着头看了我几眼,忽然笑问道:“你怎么想通了?” 我知道她是说我有了晨风孩子这件事,当然也不可能给她解释另一个人的魂上身,而且也没有必要,淡淡一笑道:“其实格格也应该想通才是,执念太深,只会伤人伤己。” “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她轻笑道,“不然你似乎比我执念还深。” 是有一场离奇的事发生,让我知道了前世今生来龙去脉,更加让我觉得,冥冥之中,也许一切都早已有了安排,我只是回到这里,将当年的一幕幕再重新经历一次。 “算了,还是不说那些。”她悠悠笑道,“孟琳选个秀,我看你比自己选秀还紧张。” 我轻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我入宫那时,除了玉容谁也不认识,什么都要靠自己,每日提心吊胆,要防着暗算,还要自谋出路,我那时多想有谁来帮我,我可不想琳琳再受这些罪。” “不经些磨难,你能活到今日?”她有些不以为然,“没有谁能保护谁一生一世,她若要留在宫里,就要自己学着生存,不能靠你这个姐姐一辈子。” 我顿时一怔,停下脚来。她说得也没错,我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还怎能给谁担保? “走吧。”她拉了我一把,微微一笑,“去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她姐姐当年的本事。” “你不会弄了什么事吧?”我感觉她话中有话,紧张地问。 “这后宫里几时能清净?还何须我去捣事?”她带着一丝嘲讽地笑道,“这一届的秀女,比你那时嚣张多了。” 我微微一惊,想到孟琳未来的日子,不禁又开始担忧起来。 去到储秀宫,那些妃嫔都早已到了,在院子里坐着喝茶,顺便看着那些秀女训练。午后的阳光有些强烈,妃嫔们坐在大伞下倒还怡然自得,时不时交头接耳说笑一番。 我绕过正院,找李嬷嬷来带我去从前我住过的屋子,她竟还记得清清楚楚,看来我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很深刻。 “这一届的秀女还听话吧?”我随口一问,想从她这里听一些消息。 “个个资质都还不错,什么都一教就会。”她陪着笑道。 “资质不错?都懂得如何贿赂你吧?”格格带着淡淡嘲讽笑道,“你定也收了不少好处了?” “不敢不敢。”她吓得连连摇头。 “我们又不是内务府来查办你,你怕什么?”格格瞟了她一眼,眼里满是不屑,“说吧,你觉得谁的资质最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不敢想得太久,很快堆起一张笑脸道:“有个叫孟琳的秀女不错,长得好看,女红什么都好,还弹得一手好琴,今日各位妃嫔娘娘来瞧了也对她很满意。” “哦?”我微微有些吃惊,当日我欺君罔上的事康熙还是压了下来,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他也没有收回我的赐封,外人所知,我还是以端慧公主的身份嫁给晨风的,这刻薄势利的李嬷嬷只是在储秀宫服侍的老宫女,应该还不知道我和孟家的关系,这时也不会故意来讨好我。 “李嬷嬷将她说得这般好,她给了你很多好处么?”格格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她,笑道,“其他资质不错的人比她差了很多?” “奴婢真不敢胡说。”她苦着脸看着格格,“孟琳小主真没给过奴婢半点好处,但是人人都知道她来头不小,这也不是奴婢能乱说的。” “她怎么来头不小了?”我更加惊奇,不知孟琳弄了些什么事,她进宫前我已经再三叮嘱她做人要低调了。 “她是兵部侍郎的千金呐。”李嬷嬷神秘兮兮地道。 她这又敬又畏的反应我还是想得明白,过去自身如何只是一个方面,重点还是拼家世。除开皇亲国戚,孟琳这条件还是不错,和当年的佟佳静璃差不多,各院部侍郎和各省总督都是正二品官员,但她肯定也不是身份最特别的人。 格格面上的笑容淡了,斜睨了李嬷嬷一眼,“行了,她的家世是不错,不过你这么势利的人,没给你点甜头,你最多只是不敢得罪她,还不至于这么卖力地夸赞她,我说得对吧?” 李嬷嬷也可谓是练就了一张铜墙铁壁的老脸,听格格这么直白说了,还是面不改色,干咳了一声,陪笑道:“是,格格说得是。不过孟琳小主真没找过奴婢,是雍亲王和十四爷时常来叮嘱奴婢要细心照顾她,还有十七爷,无事常往这里来看她。虽然奴婢也有些没明白,但不敢多事、不敢怠慢呀。” 我又吃了一惊,原来是胤禛他们在关照她,但却不知十七阿哥又是怎么回事,正要问时,李嬷嬷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八爷和沐将军,也派人来嘱咐过储秀宫里伺候的人。奴婢在这里服侍三十年,看了那么多届秀女,还真没谁有这么大来头的。” 格格看着我调侃地一笑,“单从样貌来看,孟琳和你还真有八九分相似,难怪了。” 我微微苦笑,有那么多人护着她,看来我真是不必无谓担心了,忽然想起我当年选秀的情景,虽然苦忧掺杂,但那时胤祯的一句保护我,真是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不禁想到,此时的十七阿哥于孟琳,就是那时的胤祯之于我吗?那我也应该为她高兴,我来到这个时空第一份感动,就是胤祯对我说,“陌儿,我会保护你。” 这下我又放心了不少,秀女营这里她是不会受什么委屈了,我只需要把太后那里笼络好就行。再坐了一会儿,茶已经凉了,我向格格笑道:“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我们走了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匆匆跑来一个小宫女,一边跑一边着急叫道:“李嬷嬷,大事不好了,孟琳小主又闯祸了。” 我心头一震,又闯祸了?意思是还不止一次了? 李嬷嬷叱责道:“大呼小叫什么?没看到格格和将军夫人在这里么?” 那小宫女脸色一变,慌忙要给我们行礼,我立刻道:“快说,出了什么事了?” 她向李嬷嬷看了一眼,还是向我们福了一礼道:“有人向德妃娘娘检举了孟琳小主和十七爷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现在陈贵人要德妃娘娘主持公道,定要将孟琳小主赶出宫去呢。” 自贵妃下台以后,德妃在后宫算是比较德高望重的了,现在明里没封她什么后宫之首,但康熙也基本是将后宫交给她,这些莫须有的事捅去她那里,倒真不是小事了,我心里着急,但还是镇定地问道:“陈贵人又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格格白了我一眼,“你这也忘了,庶妃陈氏是十七阿哥的额娘,母凭子贵,现在封了贵人,十七阿哥和秀女牵扯不清,你说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恍然大悟,这真像那时的佟佳静璃向贵妃造谣我与胤祯有染,德妃也是很紧张地一定要贵妃主持公道,最后死了一个得月才罢休,现在这陈贵人当然也紧张自己的儿子。 “那去看看吧。”我站起身来,秋月立刻过来扶了我。 走去正院,我也不急着上前,只在墙边拐角处站定,远远看着院中,向那小宫女问道:“你来的时候,德妃娘娘怎么说?” “德妃娘娘本不想理,但证据确凿,而且陈贵人又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得将事情审清楚了。” 我又想起胤祯来,说不定他还早向德妃打过招呼,让她关照孟琳呢,所以她一开始也不想理会,只是现在事情似乎闹大了。我一直看着院中的动静,继续问道:“秀女未待皇上点选之前和皇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事可乱说不得,是何人检举?又有何确凿的证据?” “是瓜尔佳皖茜,她和孟琳小主一直不和,从入宫那日两人就有争执。”那小宫女挠了挠头,又有些茫然疑惑地道,“奴婢只知她将孟琳小主的丝帕呈给了德妃娘娘,说那上面是什么藏头诗,是写给十七爷的情话。” “藏头诗?”我微微冷笑,“还真是有学问。” 李嬷嬷脸色一变,陪着笑道:“孟琳小主出身书香门第,她父亲又是朝廷二品文官,从小耳濡目染……” “我不是说她。”我冷冷打断她,问道,“那瓜尔佳皖茜是什么来头?” “哦,她呀,没什么来头,父亲在一个驿丞署里办差。”李嬷嬷说得极为不屑,一脸势利的表情。 格格笑道:“只是在驿站打杂的,当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了,她能识字都不错了,藏头诗也不会出自她之手了。” 这个皖茜扮演的只是当年得月那一角色,扮演佟佳静璃的那一人还隐身在背后,我心里大致有了底,向李嬷嬷笑问道:“孟琳平日都和谁关系比较好?” 李嬷嬷一张脸都笑烂了,“孟琳小主为人谦和,知书达理,和谁关系都很不错……” “别说这些没用的。”格格眼里满是嘲弄,瞪了她一眼,“说五个人出来。” 李嬷嬷想不也想,立刻说了五个人的名字,而且不等我问,又详细地将这五个人的身家背景都补充说了。 “过去瞧热闹吧。”格格嫣然一笑,似已成竹在胸,向院中走去。 我由秋月扶着缓缓走在后面,忽见胤禛、胤祯和十七阿哥胤礼匆匆走入院中。 第150章 第一四八章 进宫 德妃对胤禛还是没有好脸色,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问,“你没事做吗?来这里干什么?” 胤禛对她也是一贯的冷淡,微微颔首道:“我和十四弟来给额娘请安。” 此时正午刚过,若是请早安,那太晚了,若是请晚安,又太早了,但他将胤祯拉在一起说了,德妃本来一脸冷色,却忽然笑了起来,看着胤祯道:“用过午膳了吧?怎不多休息下就急着进宫来?” 我暗暗一叹,这偏心眼儿的母亲,实在是只有她才做得出来。 胤禛更加冷漠地退在一边,却有意无意向孟琳看去,孟琳此时跪在地上,本一直低着头,但自他来了以后,目光就一直没从他面上移开。胤祯已上前向德妃作礼道:“想着额娘,当然就进宫来了。”他说话是要比胤禛好听多了,德妃更加高兴,竟似忘了还在审孟琳的事了。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他们这时也看到我了,面上都浮起一丝惊讶之色,孟琳张开口,似将一声“姐”强忍住了没叫出来,但脸却一红,不敢再看胤禛,将头埋了下去。 德妃温然一笑,“小陌,你怎么也来了?” 我松开秋月的手,上前两步,向她蹲身福礼道:“清清见过德妃娘娘……” 她忽然站起,一把拉起我,笑道:“你大着肚子,就不用这么多礼了,快坐下。”旁边一个贵人立刻将位子让给我了,德妃拉着我坐下。我心里暗笑,这个老妖精果然有本事混到今日这个地位,她也算是知我根底的人了,看着我在后宫起落沉浮,到现在还能得太后康熙喜欢,对我也早没有从前对立的敌意了,看来今日孟琳这事她也应会给我面子。在场的秀女却多是一脸惊疑地看着我,那表情真像是看着给康熙怀了龙子的宠妃,羡慕又妒忌。 我也不在意,看着德妃客气地道:“多谢娘娘。” 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关心问道:“小陌这孩子怀了多久了?” “快五个月了。”我微笑回答。 她拉着我的手,又仔细看着我的肚子,笑道:“看上去却像是有六个月了,莫不是怀的一双?” “若是一双,那可好了,晨风说最好是一儿一女,一次生出来,免得我辛苦两次,他连男孩儿女孩儿的名字都想好了。”我说着手就不自觉地抚上肚子,笑道,“不过哪有那么好运气?都是他整日让我不停地吃东西,我长得太胖了而已。” “那有什么?能吃是好事。”她笑着拍了拍我的手,“瞧你,说着要给沐将军生孩子了就这么幸福的样子。” 我现在是觉得很幸福,有一个爱了我十世的人,无论换了谁,都会觉得幸福。目光一转,正好对上胤禛冷冽的目光,虽然寒气逼人,却又似带着黯然的伤,盯着我片刻,转过头去。 我与德妃客套完,一时无人说话,陈贵人好似找到了机会,插口道:“娘娘,方才的事……” 德妃斜睨了她一眼,她立刻住口不说,只是着急地盯着胤礼,向他使着眼色。 德妃展开手中丝帕看了很久,似故意让我看完上面的题诗,然后才向孟琳问道:“这丝帕可是你的?” “是。”孟琳看了我一眼,脸更红了,急着道,“可是之前上面没有绣字的。” 德妃缓缓道:“可是与你相熟的几个人都说那是你的笔迹。” 我也看到了丝帕上的绣字,的确是照着孟琳的笔迹绣上去的,而且果真是一首藏头情诗。孟琳无辜地看着我,似想说与她无关,又好似觉得惹了事被我撞上,怕我失望生气,不敢多说一个字。 一时又无人说话,胤祯看着德妃一脸严肃,有些担忧地道:“额娘……” 德妃用眼色打断了他,向我看来,笑道:“小陌,你看这事是怎样的?” “每一届选秀都会有这样的事,娘娘也都见怪不怪了。”我笑着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丝帕,“这又不是在十七阿哥身上找到,能说明什么?再说这诗,不过是从一些有名的词里挑选句章拼凑,我看许是孟琳小主无聊,将喜欢的词句绣在一起,要说藏头也勉强得很。” “皇上常说小陌是最有学问的人,既然小陌这样说了,那定是这样错不了了。”德妃果然很给我面子,还搬出康熙来顺着我的话就要将这事了结了。 哪知孟琳却急着道:“不是的,我真没绣什么诗词,真不是这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一直看着胤禛,倒好似是在向他解释一般。我不觉一怔,当然知道她是冤枉的,定是那些表面与她交好的人,诱她写字作词,再从中取她笔迹,绣了首狗屁不通的藏头诗,就像我当初陷害年羹尧一样的手段,字迹千真万确,年羹尧百口莫辩,现在孟琳也是如此,丝帕是她的,字迹也是她的,要说那不是她绣的还真有些难。 德妃也是一怔,本都已经不追究了,哪知她还不依起来。 胤禛一脸漠然,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移向远处,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更加急了,向德妃道:“恳请娘娘明察,那上面的诗真不知是谁绣上去的。” 我轻咳一声,眼光在她身上一敛,沉声道:“娘娘已经不追究了,别再多事,这种吟风诵月的东西日后少写。” 她愣愣地看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半晌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地道:“姐,连你也不相信我?” 她这一声“姐”出口,不少妃嫔和秀女的脸色都变了,有惊讶的,有怀疑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幸灾乐祸准备看笑话的。 就在这时,李德全忽然穿入了内院,匆匆向德妃行了礼,又看着我笑道:“公主果然在这儿,皇上已经念叨了许久,知道公主今儿进宫,未时一到就让奴才去宁寿宫请公主,哪知却扑了个空。” 他这话音一落,那些秀女看我的表情又发生了变化,我这一度讲究低调的人也不免有了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看着李德全笑道:“真是难为李公公了,我正准备去见皇上呢。” 他来得很是时候,我向孟琳看了一眼,淡淡道:“你真是觉得那么委屈,就跟我去见皇上好了,你有天大的冤屈,皇上也会主持公道。” 一听说要捅去康熙那里,孟琳却似有些怕了,低垂了头不敢答话,而跪在一旁的另一名秀女瓜尔佳皖茜却急着道:“皖茜忽然想起,孟琳的字不是这样的,或许真是有其他的人绣上去的。” 我心中冷笑,这个皖茜倒是不笨,还很会见风使舵,见了德妃和李德全对我的态度,又听说了康熙对我重视,知道今日有我在,她是绝对动不了孟琳半分的,说不定更怕孟琳跟着我去见了康熙,被康熙看中。 德妃嘴角也挂起了一丝冷笑,悠悠道:“既然如此,这点小事就不用惊动皇上了,你二人都起来吧。”待她们站起退回人群中,德妃又拿起桌上锦绒盒中一柄金边儿紫纱双面绣团扇,随手摇了摇,向我看来,笑道:“一点误会折腾了这么久,连正事还没办,我之前瞧着孟琳也很喜欢,人长得好看,又温柔乖巧,今日这扇子就送给她,小陌觉得如何?” “她还差得远。”我向那一群秀女看去,淡淡道:“娘娘不介意送给戴佳瑾涟吧?” 德妃一怔,随即会意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团扇,向着人群中道:“戴佳瑾涟,你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名清丽淡雅的女子,有些疑惑但更多惊喜地看着我们,很快面色恢复了如水平淡,盈盈上前,带着娇羞地福下身去。 “不错,天生丽质,温然得体,一看就是有些学问的人。”我盯着她微微一笑,“想与你聊聊,不过我现在要立刻去见皇上,不如你也随我一起吧。” 她抬眼看着我,水灵清透的眼里更多惊喜,良久才回过神道:“多谢夫人。” 我缓缓站起,向德妃告了退,李德全走在前面,戴佳瑾涟献殷勤地扶着我慢慢走在后面,路过胤禛身边,他仍是看着远处,低声一叹,“九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微微一惊,转过脸看他,他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转身而去。 去到乾清宫,康熙正闭目半躺在一张软塌上,一人给他捶着腿,一人替他捏着肩颈的|岤位,他时不时皱眉叫道:“重一点,再过去一点。” 李德全正要上前通报,我笑着拦下他,轻手轻脚走去康熙身后,示意给他按摩的那名小太监退下,我接着在他双肩处按捏起来。他仍是闭着眼,满意地点着头,“对了,这就对了。” 片刻后,他长长吐出口气,放松地道:“行了,也只有清清这双手才有这么舒服。” 我愣了愣,他已睁开眼,坐直身子,双脚自塌上移开,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脸慈爱地向我看来。我慌忙跪下行礼,他却一把托在我肘间,笑道:“免了,赐坐。” 一旁的小太监立刻搬了张椅子到我面前,李德全小心扶着我坐下。他仔细看了我几眼,沉声笑道:“看着你现在气色不错,朕也放心了。” “托皇上鸿福。”我微微一笑,谨慎答道。 “你可还在怨着朕?” 我顿时吓了一跳,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我,我不免紧张起来,轻咳了一声,强作镇定地道:“从前是清清胆大妄为,皇上赐哑药,那也是不想清清再胡乱说话惹事闯祸,清清绝不敢心存怨恨……” “朕不是说这个。”他目光一敛,眼里柔和的笑在一点一点减少,“朕让晨风纳玉容为妾,你心里是在怪朕的,是不是?” 我怔了怔,还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事,慌忙否认道:“皇上这么做一定有皇上的理由,清清不敢有丝毫不满。” “哼,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口是心非。”他冷冷哼了一声,“以为朕不知道么?若不是孟琳选秀,你会入宫来?你现在对着朕,处处陪着小心,朕有那么可怕吗?” 我心中暗叫完了,什么都被他看穿了,恐怕越解释否认越惹他生气,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没话说了?”他冷冷一笑,“朕就知道你会乱想,你将朕想成了什么样的人?没事折腾你与晨风很有意思么?朕将玉容嫁入将军府,可不是让她来欺着你的,你还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谁能欺着谁,朕心里还是有数的,朕将她交给你,任你处置,你还怨起朕来了?” 我完全傻眼了,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康熙会有这么好的时候,难以相信,心中琢磨着他是不是又试探我来着,当下不敢答话。 “你也别再琢磨了。”他又看穿了我,哈哈一笑,“来陪朕下一盘棋。” 立刻有小太监端上了棋具,我暗暗擦了擦额头冷汗,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是太准确了。下到中盘,我一颗紧张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一局下完已快到傍晚,我如释重负,悄悄嘱咐了戴佳瑾涟几句,便留下她,告退出宫去。 一出宫门,只听头顶上传来一个苍老又顽皮的声音,“小丫头。” 我抬头一看,那个明朝老鬼正悬在空中,笑眯眯地看着我。 第151章 第一四九章 过往 “老伯,我怎么能看得见你?”我抬头看着他,有些兴奋地问。 “我摸过你这小丫头的魂,以后你都能看到我的。”他轻飘飘地从空中落地,捋着胡须哈哈一笑,目光一转,笑意更浓。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军府上来接我的几个轿夫和下人都张大了口看着我,面上满是惊疑之色,似乎是我对着空气叫老伯将他们吓到了。我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你们先在这等我片刻。” 说完我远远走去一边,老鬼也跟着过来,哈哈笑道:“我没说错吧,阎王老儿果然会让你还魂的。” “可我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我低声道,“我在他那里看到了自雍正四年往后的十世轮回,可也没看到有你说的什么契约,而且我想知道那十世再之前的事。”十世再之前就是康熙年间,或许那才是一切结果的原因,那才是我最想知道的。 “雍正?是什么?”他摸着头,奇怪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他最多只知道现在康熙五十三年以前的事,心知与他解释不清,直接忽略了道:“老伯,你懂得的事那么多,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再见阎王?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他。” “这个……”他稍一迟疑,哈哈笑道,“活人怎能去到地府?你只能找神婆,将你的魂请出来,才可能去到那里。” “神婆是什么人?”我急着问道,“去哪里找她?” “那就是将灵魂卖给了阎王老儿的一类人,他们可以在人间和冥界来去自如,道行高的也可以招魂请神。”他将胡须缠在指尖沉思了片刻,笑了笑,“我倒是知道一个很灵的神婆,只不过,你确信要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么?前世今生自然是有因有果,不知道,你还能有所期待。” “可是我想知道,”我恳切地看着他道,“那真的很重要。” “那好。”他正要说时,忽然看着我身后,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畏惧的神情在近乎透明的脸上凝固,掉头就跑。 我转过头,只见远处一顶软轿缓缓而来,太远了也看不清,我一心想着神婆的事,也顾不得向将军府上的人交代一声,追那老鬼而去,一直跑过城墙拐角,他才停了下来。 我喘着气问道:“方才怎么了?” “那轿子……”他面上仍还带着又敬又畏的神色,半晌才长叹了口气,“那气息,鬼魂靠近是很难受的。” “什么气息?”我追问道。 “轿中的人,是心宿帝星下凡转世历劫。”他说了这一句,面上敬畏的表情更甚。 “什么?”我更加被弄糊涂了,急着问,“你再说得清楚些。” “天上的星,分为二十八宿,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方各七宿。”他详细解释道,“而东方青龙七宿之第五宿——心宿,正是龙心所在,其星有三,最亮的乃是心宿帝星。” 古时天文我也有所了解,知道二十八星宿,但他此刻说的东西还是太不可思议,我疑惑地问道:“你说方才轿子里的人是天上的星下凡转世?” “正是。”他一脸正色,我还从未见他如此严肃的样子。忽然天空中一道惊雷炸响,他吓得跳了起来,打着自己的嘴道,“叫你多嘴,泄露天机,各位大神小神,有怪莫怪。”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拔腿就跑。 “喂,你别走。”我在后面追出两步,他却似一阵烟,消失不见了。 “夫人,你在和谁说话?”身后一名侍卫抢上,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怔了怔,心虚地道:“没……没有。你……有什么事?” 他抱拳垂首道:“恐怕很快会有暴雨,夫人若是没什么事,快些回府吧。”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哦。 ”我回过神,随他走回宫门前,上了轿子,忽然想起什么,向众人问道:“方才进宫的人……是谁?” “是八爷进宫请安。”那名侍卫顿了顿,又接着道,“他看到夫人的轿子在这里,他还说……夫人不必躲着不见,若不想遇着,他以后可以绕道。” 我心中一痛,低声道:“起轿回府。”放下轿帘,将那些让人难受的话也隔在风中。 回到府上,我满脑子还是老鬼的话。他说的事,我将信将疑,倒不是觉得鬼怪玄说荒诞,连穿越、轮回、还魂这些事都是有的,什么心宿帝星下凡也不是没可能,我只是觉得奇怪,若说鬼魂受不得那样的气息,可我魂魄离体的时候,还天天陪在胤禩身边,也没觉得半点难受。太多的疑问,日夜困扰着我,让人去找京中神婆,也总是找来些骗子。 这样心烦气躁地过了几日,孟府有人捎信来,说孟琳有事要见我。 我急急匆匆进了宫,孟琳见着我却不似往日那般亲昵,生冷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质问,“姐,那日你带戴佳瑾涟去见皇上,可她后来却一直没回来,我托人到处打听,才知道她被皇上逐出宫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静静看着她,还真没想到她会为一个戴佳瑾涟发我的脾气,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怎么?急着叫我进宫,就是兴师问罪来着?” 她这才意识到态度不对,脸顿时红了,声音也小了两分,“姐姐,瑾涟是我在宫中最好的姐妹,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好的姐妹?”我微微冷笑,“最好的姐妹会拿与皇子有染这种事来陷害你?” “不是的,不是她,她和其他秀女不一样,她从来不想争什么。”她忽然很激动地大声道,“她不会做那样的事,你根本没有和她接触过,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和她细细慢慢地接触,后宫里,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我轻叹了一声,“琳琳,你对人太单纯了,出宫去吧,姐姐不知道可以保护你多久。” “我不要!”她愤怒地瞪着我,大声道,“谁要你保护?我就知道瑾涟的事一定是你搞的鬼,你故意教她犯了皇上的忌,是不是?” “我是教她怎么取悦皇上。”我淡淡一笑,“她若真像你说的那么淡泊无欲,应该没事才对。” “她怎会是你的对手?”她双眼一红,嘲讽道,“我到近日才知道,我的姐姐是怎样一个阴险毒辣的人……” “够了!”我冷冷打断她,“你姐姐从来没说过自己伟大高尚,那样的人,在后宫活不下去。如果你还执意认为你是对的我是错的,那你继续。” “姐……”她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垂了眼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自己交朋友,自己过日子,姐姐不要什么事都插手好吗?自从瑾涟被赶出宫,所有的人都在背地里骂我,说我卑鄙,和我好的人也都怕了我,不敢再与我来往。我知道她们不是怕我,是怕我那个曾经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的姐姐,她们怕还没到皇上点选的那一天,就和贵妃、璃妃一样的命运。” “你想在这里交朋友?”我苦笑着看了她一眼,“好,随你。”我站起身往屋外走去,喃喃一叹,“还是珍格格看得准,经历必须是自己的,才会成长。你的事,我也懒得再管。” 回到府上,我还觉得心里堵了一块石头,索性真不过问她了,反正还有那么多人照顾她,也不需我担心。 半个月后,秀女点选开始,她被太后要去做了宫女,宁寿宫里有紫芸、秋月这些好姐妹,我是更放心了。 一日入宫去给太后讲故事,老太太精神出奇的好,还留下我用了晚膳,见天色不早,才让紫芸送我出去。 “好久没去过宁寿宫花园后面的小湖了。”我向紫芸笑道,“我想去看看。” “嗯,现在落日西下,正是最美的时候。”她伸手扶着我,往花园缓缓走去。 穿过前园,转过一道青篱,一条静立的人影立刻映入眼帘,那熟悉的背影,让我的心怦然猛跳,即使已经将他深埋在心底,可是他的一个影子、一句消息仍会牵扯我的心。我停下脚,指节紧握,想上前,又想转身,心中纷乱至极,紫芸似看出我的犹豫,高声叫道:“八爷。” 我微微一惊,他已转过身来,看到我似乎怔了怔,紫芸上前福了一礼道,“八爷吉祥,奴婢还要去太后那里伺候,奴婢先告退了。”不待胤禩说话,她已匆匆退下。 我暗暗吸了口气,走上前去,明知故问道:“你来给太后请安吗?” 他眼眸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睛,却没有说话,良久目光移向我的肚子,淡淡道:“你现在身怀六甲,还是不要常往宫里跑。” 这一句极为普通的关心,许多人都对我说过,但听他说出来,我却觉得特别难受,抑或是我始终觉得亏负,半晌才控制住情绪,淡淡一笑道:“那日在宫门口,我不是故意避着不见,真的不是那样。” 他定是早就来了,听说我在太后那里,才打算等我走了再去请安,避免和我遇着,他定以为我不想见到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或许还能对他解释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就当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和他多说几句话,多听听他的声音,我都觉得很满足。 他转过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只是忽然想去看看花园后面的小湖,所以晚些去请安。” 我想什么他都知道,只是这一句欲盖弥彰的掩饰,还是很明显地说明他在避着我。我追上前去,轻声道:“我也是想去看看那个小湖。” 余晖下的湖面像是镀了一层金光,朦胧又清晰的记忆在斜阳铺撒的金纱下层层推开,我依稀还能看到弈棋的那一刻,他任我耍赖,宠溺的眼神比那霞光包裹的云朵还要温暖,他在这里第一次吻我的感觉至今都还让我心跳不已。原来,我想来这里并非毫无意识,我想记着想起那些回忆,因为今天,我们只有回忆了。 他盯着天边的晚霞,不发一语,我们就那样静静默默地并肩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回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我还想去木桥看看,以前我常在那里喂鱼。”我又找到了看鱼那么好的借口,只是想再站在那桥上,站在他第一次吻我的桥上,当只剩回忆的时候,对回忆就特别的贪婪,总想时时刻刻忆着、抓着、紧握着。 他和我一起过去,绕过湖边的凉亭,眼前一幕却让我们都惊得呆住。 古朴的木桥上,胤禛和孟琳紧紧抱在一起亲吻。 第152章 第一五〇章 替代 小桥、流水、斜阳、余辉,若换两个人,这浪漫迷幻的景象定会让我想起那时与胤禩的第一次拥吻,但眼前却是这两个人,除了震惊,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我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知道什么样的场合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出现,但那一刻,却有些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走过去。 胤禛听到脚步声,稍稍松开孟琳,转头向我看来,顿时神情比我还震惊,继而尴尬地看向别处。孟琳这时也看到我了,本就通红的脸蛋儿红得更加厉害,猛地推开胤禛,退了一步,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看我一眼。 我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僵持了片刻,胤禩已走上前来,微微笑道:“四哥给皇祖母请安了吗?” “还没有。”胤禛仍有些尴尬,似没有想到他也在这里。 “那我们一起过去吧,再晚些皇祖母该要休息了。”胤禩很是时候给他解了围,也给了我和孟琳单独说话的机会。 胤禛点了点头,又向我看了一眼,和胤禩一起走了。 孟琳面上红潮未褪,不好意思地抬起眼,迟疑着走上前来,伸手扶了我,小声道:“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打算永远瞒着我了,是不是?”我极力控制着情绪,深吸了口气道:“你说,你什么时候和四爷搅在一起的?” “我才到储秀宫的时候,他常叫人照顾我,对我很好,我……”她害羞地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去。 “难怪你说要到宁寿宫做宫女,那时候你就动心了是不是?”我没好气地冲她叫道,“你想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他了?” “姐,我就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一直不敢跟你提起。”她轻叹了一声,“我知道姐夫和八爷交好,他和姐夫政治上有所对立,但那是男人们的事,我们何必插手?我喜欢他,也将你当最亲的人,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冲突……” “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打断她道,“你给我出宫去,以后不许再想着他。” “不!”她甩开我的手,一张脸涨得通红,死死瞪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干嘛什么都要管?是,你有本事,皇上太后都喜欢你,你说让我做宫女,我就能做宫女,你要叫我出宫去,太后定也让我出宫去,但你若这样做了,我以后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 “你……”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小孩子叛逆起来还真是要气死人,可能是我的口气太强硬,越发激起了她逆反的心理,我试着平静了片刻,和颜悦色道:“姐姐不是什么都要管,姐姐只是担心你,你与四爷没有结果的,你何必误了自己?” “为什么没有结果?”她脸上怒气消了些,但仍很激动地大声道,“就算没有结果,我也愿意。” “你……”我再次不知道说什么了,良久才冷静下来,柔声道,“琳琳,你还小,很多事不明白,男人对一个人好,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这我明白,”她冷冷看了我一眼,打断我道,“他对我好,都是因为你,这些我都明白。” 我怔住了,她忽然拉起我的手,勉强笑了笑,“姐姐,你真的喜欢姐夫吗?” 我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微一迟疑,她又已接着道:“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只是想可以看到他,陪着他,做尽一切都为了他,不介意他是不是已有妻妾,不介意是不是能有名分,甚至不介意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喜欢他,可以是与他无关的一件事。” 我睁大眼看着她,彻底呆住,再也不能说她是错的,因为我对胤禩的感情,就是如她所说。 “所以姐姐完全不用担心我,”她又勉强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我还在想着反对的理由,良久叹道,“可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很苦,就算你不介意,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姐姐暂时不要让爹娘知道了,行吗?”她恳求地看着我。 “那要瞒多久?”我沉声问道,“又或是你打算偷偷摸摸一辈子?” “不用瞒多久。”她见我没有直接反对,面上一喜,亲热地挽着我的手,笑道,“他说很快会向太后要了我去。” “他这样跟你说的?”我不相信地道,“他刚刚才娶了年氏为侧福晋,不可能马上又娶你,皇上不会指婚,而且,他也不会不考虑新婚夫人的感受。” “他没说要娶我。”她神色有些黯淡,垂了眼避开我的目光道,“我也听娘说了,年家和我们家有过节。他现在刚娶了年羹尧的妹妹,自然不会立刻娶我。” “那他要你去做什么?侍妾?”我大吃一惊,急道,“琳琳,你别傻了,爹是朝廷二品官员,他的女儿,随便找一个人家也是要做嫡妻的,就算是高攀了皇亲国戚,也会有一个侧室的名分,怎么可能让你去做侍妾?” “姐,我不是说了吗?”她紧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在乎什么名分,而且他也没说不给我名分,侍妾若生了孩子,还是可以册封成侧福晋的。” 我怔住了,她是这样打算的?先进雍亲王府为奴为婢,给胤禛生个孩子,再等着他给申请个侧福晋的名分?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关键是因为我当初陷害年羹尧的事,年家和孟家结下深仇大恨,现在年羹尧已平了反,升任四川巡抚,很得康熙看重。年氏嫁进四爷府是侧福晋,她却只是个丫头,心思又单纯,指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而胤禛娶年氏,说不定也有政治联姻的目的,他还要靠年羹尧给他夺天下,自然不能冷落了年氏,若那年氏真是黑了心要整治孟琳,他肯定也是护着年氏的。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口中迸出两个字,“不行。” “姐!”她对我怒目而视,又甩开我的手,忿忿道,“你为什么就不让我好?” “我这就是为你好。”我的语气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强硬起来,“天下男人那么多,你选谁不行?为什么偏是他?他有什么好?” “他有什么好?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怔怔地看着我,眼里不知是惊还是怒,又似还夹杂着悲伤和失望,半晌道,“他有什么好,你不清楚吗?他对你不够好吗?他那么喜欢你,你都嫁给姐夫几年了,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我震惊得退了一步,声音也有些发颤,“谁……谁对你说的?” “没有人对我说过什么。”她神情索然地看着我,苦笑道,“是我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感觉到的,他什么都藏在心里,一直很痛苦,我感觉得到。他对着我总是喜怒无常,迷失的时候,他才有难得的片刻开心,一旦清醒,他又会很懊悔地推开我,我知道,他只是将我当做你的影子,其实他心里很苦……” “不要再说了。”我厉声打断她,“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原来姐姐也只是自欺欺人。”她看着我笑了,“不闻不见,就能当什么事也没有吧。” “既然你什么都清楚,还这样跟着他有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的他,让我特别心疼。”她捂在心口的手收紧,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手背,嘴角的笑容刹那间破碎,“我不介意做你的替身……不介意他心里真正想着谁,只要他看着我的时候会开心,我的心就没那么痛了。” “琳琳……”我惊得又退了一步,孽缘,这就是孽缘吗? “我就是心疼他,也为他不值。”她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掉落,嘴角却仍是带着笑,“姐姐,你真的不值得他爱着。” 我微微苦笑,“是,不值得。” “姐,你成全我好吧?”她擦了擦眼泪,忽然上前两步,抓着我的手道,“其实我从小就是活在你的影子里,因为你不在了,我才来到这个世上,六岁就名动京城的孟家千金,说的是你,不是我,爹娘看我的眼神,也总是让我感觉他们是在看你,我一直都很好奇我的姐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直到你再次出现,我终于知道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你那样。在储秀宫,那么多人关照我,我心里很清楚,都是因为你。你有的我都没有,既然你不要四爷,不能爱他,那就让给我,让我爱他,好不好?” 我顿时怔住,无法想象我的存在给她的人生造成了多大的困扰,无论我在与不在,她都无法活出自己,那是怎样的悲哀? 她抓着我的手紧紧一握,乞求地看着我,“姐?” 我沉默片刻道:“今日的事太突然,我还要再想一想。” “那你暂时不会对爹说了?”她顿时喜出望外。 我点了点头,这事对孟轲说了也没什么用,她都深陷成这样,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打算回去与晨风商量下再说。 “姐,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她挽着我的手,向来时的路走去。 临出宁寿宫,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姐,有件事我想代四爷向姐夫解释一下。” “什么事?”我诧异地问道。 “就是姐夫要出征土尔扈特的事。”她迟疑了一下,仔细盯着我的反应道,“只因边防告急,巴尔思的军队十分强悍,三日就拿下两个城,除了姐夫,无人有把握救这个急收复失地,四爷也是担心国家社稷,才奏请皇上派姐夫出兵,这一去恐怕又要好几个月,姐姐临盆在即,孩子出生的时候姐夫也不能在姐姐身边,四爷也很过意不去。” 我大吃一惊,“晨风又要出征?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怔了怔,“原来姐夫还没有对姐姐说吗?那他可能是怕姐姐担心……” 我心头一震,一种不祥的感觉忽然袭来,顾不得与她多说,匆匆出宫回将军府去。 第153章 第一五一章 坟冢 晨风深夜才回来,我通过铜镜看着他,轻声问:“怎么这么晚?” 他微微一惊,快步向我走来,奇道:“清清,怎么还没睡?往日你不是很早就困了么?” “想着事情哪睡得着?”我继续对着铜镜梳那已经梳了千百遍的头发,也未回头看他。 他低了身子,双手从身后轻轻环上我的肚子,下颌抵在我肩窝,笑道:“操心什么事呢?你不睡我儿子还要休息呀。” “你知道是儿子?”我瞪了镜中的他一眼。 “女儿也一样。”他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你还没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放下梳子,转过头看着他。 “有些事情。”他含糊笑道,“以后你困了早些睡,不用等我。” “出征的事?”我移开他的手,站起身来。 “你知道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笑道,“我和胤祯谈出征的事谈得晚了,以后不会了。” 我哼了一声,“你们一个个什么事都瞒着我。” “我也是不想你担心。”他将我抱在怀里,轻笑道,“你看,你一知道了又会胡思乱想,觉也睡不着了,哪敢让你知道?” “纸还能包住火了?迟早都会知道。”我还是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一想到康熙曾经派人暗杀他,心里就涌起一阵寒意,而今没了免死金牌,明着也能取他性命,想着不禁身子一颤,害怕地道,“我们都老老实实没做什么让皇上看不顺眼的事了,他这次让你出征……” “这次没事的,不用担心。”他在我额头吻了吻,似很轻松地道,“上一次和巴尔思打了大半年,其实我们都早想收兵,他也根本不想大战,只是迫于父兄的命令,回京后这两年,我一直和他暗通书信,这一次是漠西蒙古另外几个部族挑唆,他的父亲阿思兰自上一次战和就大病不起,想在自己有生之年战胜清王朝,加上其他几个领主挑拨,就有了这次的战乱。不过,不会持续很久,阿思兰已时日无多,我们甚至不用真的交战,只要守住几个月,由巴尔思继承了土尔扈特领主之位,战事自然就消了。” “这是巴尔思信中说的?”我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巴尔思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他笑了笑道,“而且这两年交往,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妥,若真是处心积虑,也等不了两年这么久吧?这两年相安无事,都是他一直在劝阻阿思兰。” “打仗的事我不担心,我知道你不想打仗伤及将士百姓,但我不想你有事,就算你与巴尔思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必要时候也不要理会那么多,你一定要战胜回来,不然,我怕皇上他……” “这我知道。”他忽然将我横抱起来,放到床上,笑道,“其实现在阿思兰不久于人世,巴尔思几个兄弟为争领主之位早已内讧,都无心战事,土尔扈特很快会有政变,那时我助巴尔思上位,他也答应清军驻兵,而且年年进贡,这样不动什么干戈,百姓免受战乱,我也算战胜回来,在皇上那能有交代。” “那就好。”我这才放心了。 他脱了外衣睡到床上,手轻轻抚在我肚子上,似有些歉疚地道:“倒是你最让我放心不下,宝宝出世的时候,我也不能在你身边……” “我知道照顾自己。”我轻握着他的手,笑了笑道,“睡了吧,好困了。” 他“嗯”了一声,替我盖好被子,也侧身睡了。 这一夜一直睡得不好,奇奇怪怪的梦一个接一个,醒来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没过几日,八月末,晨风还是出征了。我整日忧心忡忡,隔三岔五找人去问胤祯他的消息,又让周将军盯紧前线战报,盼他的信都盼得望眼欲穿了,到十月终于听说收复了那两个城,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一直无暇过问孟琳的事,到我想起的时候,才知她已经被胤禛要去了亲王府,这下想管也管不了了,开始还能常找四福晋坐坐聊聊,让她照顾下孟琳,到后来怀着宝宝实在是太辛苦了,他已经长到很大,一直顶着肋骨,我什么都不想吃,可又要像完成任务一样的比从前吃得更多,而且一到下午腿脚就肿胀得厉害,鞋都穿不进去,总是很累很困的感觉,什么事都无心再管。 一日午睡,又被噩梦惊醒,文素打水来替我擦洗身上的汗,白柔慌慌张张地进来,小声道:“方才二夫人和兰羽从外面回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夫人可要多提防着她们。” 玉容也是引得我极度不安的因素,虽然自我给了她点颜色以后,她一直没敢再惹我,但现在晨风不在府上,她要是在我生孩子的时候弄些什么事,我还真没法应付,既然康熙也说了是将她交给我任我处置,管那是真是假,先将她赶走再说,总不能让她有半点可能威胁到我和宝宝。 我慢慢穿着衣服,向文素道:“带二夫人去空翠苑后面等我,再通知周将军安排人在周围守着。” 文素微微一惊,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低头出去了。穿戴整齐,白柔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扶着我出了房门。 苑里栽种的都是常青植物,虽已临近深秋,仍是一片葱绿,带着雨后甘冽的清香。踏上苑后空阔的空地,只见玉容已到了那里,正立在中央一座坟冢前,不知她是惊是怕,身子在风中彷如弱柳一般轻颤。 我让白柔停下,自己缓缓过去,走到坟冢前,地面擦洗得一尘不染,没有一点杂草和青苔,甚至能映出人的影子。 玉容微微侧身看着我,满脸惊恐之色,颤声问,“这是谁的墓?” “你不识字么?”我看了一眼墓碑,那上面的刻痕深沉有力,历经几年风雨仍是清晰如昨。 “青鸢?”她更加惊恐地看着我,“她的墓怎会在这里?” “拜你与佟佳静璃所赐,她早已尸骨无存。”我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墓碑前,“这是我为她建的衣冠冢。” “你……你想怎么样?”她对我一向桀骜的眼神这时却已被恐惧取代。 我看着墓碑良久,淡淡道:“青鸢死的时候,对我说了三个害她的人。” “什么?”她失声叫道,“她不是哑了吗?她还能说话?” “她不能说话,但她还是用自己的方法告诉了我。”我冷冷看着她,双拳紧握,半晌才压下心头的悲愤和怒火,缓缓说道,“害她的人有三个,佟佳静璃,这一生只能在大牢高墙里终老了,毓庆宫被你们收买的那个宫女,现在应该已经投胎重新做人了,还剩一个你,你想怎样赎罪呢?” “你……你……怎么会知道是我?”她惊得退了一步,眼里满是惊惧和疑惑。 我心里漫延着一阵难言的疼痛,指节握得更紧,良久才道:“她对我说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可惜她识字不多,将‘玉’字写成了‘王’字,我开始还以为是太子的妾室王氏,她指着镯子比划我都未能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我才懂了,她想说的是银镯上镶嵌的玉,也是赫舍里玉容的玉。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也不难猜,无非是听到了你们的秘密,她不是多嘴之人,甚至很怕事,你们一定要她死,那是因为知道她一定会说出那个秘密,那个你们打算害我的秘密。” 她震惊地看着我,半晌问,“那你什么时候懂的?” “很久以后。因为我一直不敢也不想怀疑你。”我轻叹了一声,定定看着她片刻,沉声道,“四年前,后宫那一系列的人事变故,你跟在我身边,暗中却与静璃做了多少害我的事,我想骗自己都骗不了,如果不是反利用了你,静璃、贵妃、董佳丽姝那些人还不至于输得那么快。” “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新年吗?”我淡淡道,“后宫从未有过的清净,我已准备出宫去,我还对你说,我始终记着我们进宫前的那些日子,想回到那个时候,我一直将你当作最好的姐妹,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你还记得么?” “记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给了你机会,可是你不准备回头,还向皇上密告了我的身份,其实到今天,我都不想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一些疯狂,“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虚伪、自私、阴险、恶毒……” “你可以将我当做世上最丑恶的人。”我冷冷打断她,淡然地道,“但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觉得我抢了晨风,但是如果不是你揭穿我的身份,晨风也不会娶我,我现在也已嫁给胤禩了,如果你要怨,还是该怨自己。连累你嫁给老太监,受他折磨,我也不想,我只能让他、贵妃、静璃所有有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但这还是不能弥补你,你要恨我,我也只能认了。你说得也不错,我自私,所以将军府有我没你。今日你在青鸢坟前磕头认错,我就让你活着离开将军府,否则……” 我顿住口,也不想将那绝情的话说出来,她却大笑了起来,“你敢对我怎样?我和晨风是皇上赐婚……” “少拿皇上和晨风来压我,”我打断她,冷冷笑道,“从前你那些怀孕流产的事我都懒得来揭穿你,晨风有没有把你当回事我清楚得很,至于皇上,他若要追究,我自会给他解释,但是今日,我非赶你出府不可。” “你……”她震惊又愤怒地瞪着我,却又因为害怕,全身都在发抖。 我也不再理会她,向缓缓走过来的周将军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白柔来说玉容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府上,至于她去了哪里,再无人知道。 尽管赶走了她,我心中还是极度不安,离宝宝出世的日子越近,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越强烈,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对,但越是忧虑越难以冷静地思考,整日都在担心害怕,我似乎有严重的产前抑郁了。 每日我都去祠堂后面的佛堂诵经祈祷,前面几十年我都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现在,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我的心有片刻安定。 在蒲团上跪得久了,本就肿胀的双腿更是麻木得没有知觉,白柔和文素两人合力才将我扶了起来,忽然感到后颈一凉,似有水滴落在颈上,顺着背脊流下去,我伸手到颈后一摸,顿时大惊,指尖竟是殷红的血,黏糊又冰冷。 白柔吓得尖声惊叫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向上看去,两只乌鸦一动不动地趴在屋顶横梁上,身下的一段木梁被染成红色,梁上悬着的血珠开始一颗一颗掉落。 第154章 第一五二章 预兆 侍卫总领巴颜恒听到白柔的惊叫声,立刻率人冲入屋内,看到屋梁上那两只乌鸦,也是脸色大变,但很快镇定下来,吩咐人搭梯子上去查看。不多时,文伯也听到消息,带人赶了过来。 白柔紧紧扶着我的手,担忧地道:“夫人先回房休息吧,这里有文总管。” 我看着地上那一滩死鸦的血,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重重压着,快要喘不过气,由她们扶着回了房,文素端来参茶给我压惊,许久过去,仍是心有余悸。一直说服自己死鸦凶兆什么的都是迷信,可还是信了,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坐立不安地熬到晚上,文伯终于来了。 他一看到我就急匆匆地道:“夫人放心,已经查清楚了,那死鸦是二夫人收买胡全干的,胡全负责打扫佛堂附近,是他清早在祠堂后面偷偷抓了两只黑鸦,弄死了藏在佛堂屋梁上。” “你真查清楚了?”我不相信地道,“祠堂后的黑鸦是神物,胡全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文伯继续解释道:“他是见钱眼开,收了二夫人许多好处,就什么都不顾了。” “不是的,”我摇着头,仍是不相信地看着他,“二夫人早就不在将军府了,怎么指使他干这事?” “真是这样的,”他着急地道,“夫人相信老奴吧,胡全自己都招认了,二夫人离开之前就吩咐他了,就是要他在夫人临产之前弄些事来吓夫人,夫人千万当心自己身子,别往心里去,这都是二夫人的诡计,不是什么凶兆。” 他不说“凶兆”二字还好,他这一说我更觉得是那么回事,心中越发慌乱,我本不是迷信多疑的人,但自晨风出征以后,我总是心神不宁,没有一夜睡得安稳,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阴谋,担心他躲不过这一次康熙的暗害。我宁可相信那死鸦就是一种预兆,一个告警,我真的希望有某种神灵的力量,能给我一些指引,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了。 文伯皱眉看着我,摇头轻叹,“老奴也知道夫人怀着孩子很辛苦,心慌焦虑都是正常的,但是……” “不要说了,你不明白的。”我心烦地打断他,“去叫周将军来。” “已经很晚了……”他疑惑地看着我,但见我冷着一张脸,又不好多说什么,叹了一声出去了。 片刻后,周之南跟着他进来,躬身抱拳道:“末将见过夫人。” “今日有将军的消息吗?”我急着开口问道。 他微微一惊,摇头道:“没有。”见我不安地站起来,他又慌忙笑道:“将军一切都好,前几日夫人不是才收到将军的信了么?” “前几日收到,可离他写信的时候都又是二十多天了,我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是不是怀着孩子对心理多少有些影响,我一急就忍不住想对人发脾气,这时将气全冲着他发了。 他怔了怔,还是陪着笑,“末将一定盯紧前线来的消息……” “算了,没你的事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真是恨死了这古代的通信手段了,可又没有一点办法。 屋内几人都面面相觑,良久还是文伯开口道:“夫人不要想太多,早些歇着吧。”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被我忽略了,我还要再去看看。”我像有强迫症似的,也不理会他们,匆匆往屋外走。 去到书房,我又开始翻箱倒柜,自晨风走了以后,这地方就被我翻了不下一百次,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全都默不作声地退在一旁。一个时辰过去,再一次一无所获,失望地坐在椅子上,心中觉得特别恐惧无助,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文素顿时慌了,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试着问道:“夫人到底要找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找吧。” 找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找的应该是个什么,总想找到一些可疑的东西,可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文伯眉头的几道皱纹合成了一道,忧心忡忡地道:“夫人累了,快回房休息吧,这样对孩子不好。” 白柔一脸愁容,在文伯耳边低声道:“看来夫人真是被那两只死鸦给吓着了,认定那是预示将军有事的凶兆,不如我们请个神婆来驱驱邪,让她安心。” 她说得极小声,但我还是听到了。神婆?我竟然忘了那么重要的事。我要找一个可以带我去地府见阎王的神婆,如果这个时空的一切,都是十世以前那个康熙盛世的重复,只要知道那一个康熙五十三年的事,我就知道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总比我在这胡乱猜测的好。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也不觉得双腿肿胀麻木了,飞快地走出屋去。 文素紧跟着追上来扶着我,吓得面无人色,叫道:“夫人又要去哪里?” “快备马车。”我回头看了文伯一眼,急着道,“我要去城郊义庄。” “义庄?”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疯了,但却拿我没有办法。 月黑风高,幽冷的义庄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呜鸣,凄清冷怨,好似鬼哭。周将军带着十多名护卫在前面开路,伸手不见五指的义庄顿时变得灯火通明,即便如此,文素和白柔还是浑身打着哆嗦,大气也不敢出,一边走还一边作揖,口中不知嘀嘀咕咕什么。 破落的屋宇里,横七竖八摆放着十余口棺材,还有没来得及入棺的,就由一床破草席随意裹着,丢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想找那明朝老鬼告诉我去哪找灵验的神婆,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我第一次遇着他就是在这义庄,希望他就是安家在这里,但四下里看了片刻也没见一个鬼影子,担心是来的人太多吓到了他,立刻向众人道:“你们都出去。” 文伯一脸紧张,摇头道:“夫人安危要紧,夫人要找谁,吩咐我们就行了。” “我在这里等人,你们在这儿他都不敢出来,你们若不放心,去外面守着便是。”我拿了一个灯笼,催促道,“快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又不敢多说什么,留下两个灯笼在墙边照亮,都缓缓退了出去。 我在一口棺材上坐下来,将灯笼立在一边,等至半夜,手脚都已冰凉,仍未看到那老鬼的影子,心中失望之极,但又不甘心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文伯的声音响起,“八爷,老奴该死,这么晚还派人将您请来,但夫人现在这个样子,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她想将军都想得疯了,半夜三更跑到这种地方来,一直在里面喃喃自语不知说什么,八爷您看她是不是中邪了……” “别胡说。”胤禩打断他,推开那扇破旧的门,快步向我走过来。 “胤禩……”一看到他,真有万般苦涌上心来,堵在喉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陌儿,怎么了?”他眼里的心疼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着我。 一眨眼,已是泪流满面,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看着他,咬着嘴唇默然无声地哭着。一直以来,我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个人,因为知道结局,所以拼命改变结局,却又一次一次看着一切依旧,无能为力。因为只知道结局,不知道过程,不知道晨风是怎么被历史抹去,自那免死金牌没有以后,这三年我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出征以后,我每晚都做噩梦,害怕这一次就是尽头,无怪将军府上的人都认为我疯了,我真的已经离崩溃不远了,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忧虑什么,我只能藏着对未来的恐惧,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这一次,再也装不下去,我都将希望寄托在神灵鬼怪身上了,只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 他将我从棺材上抱下地,惊惶无措地擦着我面上的泪水,急道:“陌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胤禩……我好怕……”我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终于说出来,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 他身子一阵轻颤,微微侧了身,小心翼翼地抱着我,避免挤着我的肚子,柔声道:“陌儿,没事的,有我在,不用怕。” 我却哭得更厉害,压抑得太久,藏着的那些恐惧就像是心间的大石,越来越重,此时好似找到一个出口宣泄,只想抱着一个亲近的人痛哭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的人痛哭一场。 他只是静静抱着我,听着我的哭声小了,渐渐转为啜泣,才低声道:“陌儿是担心晨风吗?皇上那里我一直有留意,应该没事的。” “真的吗?”我抬起眼看着他,这是几个月来我听到的最宽心的话,终于有人知道我的所有忧虑都是来自康熙,而不是晨风百战不殆的沙场。 他背光的脸色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眸子明亮清晰,轻声道:“这场战事来得突然,皇上现在只想着尽快战胜,先后派了三批大军增援,他现在应是没有其他的心思。” 我还有另外的担忧,小声道:“可晨风出征的事是四爷奏请的,晨风一直不肯帮他,他会不会借机……” “这次的事也不全是他促成,三日丢四城,那种情况下,满朝文武都奏陈让晨风挂帅。”他继续宽慰我道,“四爷也只是随着众人的意思,国事当前,实在没什么理由不派晨风出征。” “晨风也是这样说,他还说这两年一直有和巴尔思暗通书信,战事也不用担心,可我找遍了书房上下,也没发现一封这样的信,也不知他是不是骗我的。”说到这里,我又有些委屈得想哭。 “傻丫头,这种东西自是看过就烧掉,难道还留着被指为通敌罪证?”他摇头轻笑,“你是太紧张了,很正常的事都被你想得可疑了。” 也许他说得对,但就是一切都太正常,太有合理的解释,我才越发觉得可疑,总觉得不该是那样的。 “你方才说什么?”我恍然警悟,颤声道,“三日丢了四城?不是两城吗?”我清楚记得孟琳对我说的是两城,而且这两城晨风来信说已收复了。 “两城是谎报,后来才知是四城。”他轻叹了一声,“若是两城,晨风现在都该回京了。” “这么说边关告急的时候损失已经很惨重,若他真和巴尔思一直来往,事先怎会一点都不知道?那就是巴尔思有什么隐瞒?”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晨风对我说要出征的那一晚我就隐隐觉得信有问题,可到处都找不到那些信,我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到这时我终于找到可疑的地方了,心中大急。 他却仍是很有理由地解释道:“这事我也起疑,问过胤祯,他说开战前巴尔思有信来,途中却出了问题,晚了很久,送到的时候晨风已经出征了,信就交到他手里,巴尔思一早就有说开战的时间和路线。” “胤祯?”我激动地抓着他的手,大叫道,“带我去见胤祯,我现在就要见他。” “现在?”他微微一惊,但不忍看我这个样子,还是和我一起去了胤祯府上。 谢天谢地,胤祯只是小心藏着那封信还没有烧掉,我只看了一眼,顿觉眼前一阵眩晕。 那书信,竟不是巴尔思亲手所写。 第155章 第一五三章 魂归 “这不是巴尔思写的。” 当我说出这句话,他们脸色都变了,胤祯半晌才回过神,“怎么会?这是巴尔思的笔迹。” 只是模仿,模仿得很像,但是以我对书法的研究和对巴尔思的认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那只是形似神不似的模仿。真的是有阴谋!而且还是蓄谋两年那么久的阴谋。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将军府,只知道胤禩一直在我耳边说,叫我不要担心,他会处理。我精神恍惚地下了马车,才发现天已蒙蒙亮,他陪着我一夜没睡,这时又要进宫去请安了。 我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这一刻变得好没有安全感。他也没有急着走,将我送回后院屋中,向文素问道:“请了稳婆了吗?” 文素一怔,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才十一月初,还有一个月夫人才临盆,现在就请稳婆太早……” “先请到府上有什么打紧?”胤禩打断她道,“去请两个来。” “是,奴婢这就去。”文素说完退下了。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怕我现在情绪这样不稳定,随时可能早产。 “现在都十一月了吗?”我有些恍惚,整日忧心过度,不觉日子已飞快地过去,忽然想到良妃的祭日快到了,历史上那可怕的死鹰事件常常像恶魔一般缠杂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不禁浑身抖了一下,颤声问,“你可是要去热河了?” “你知道了?”他微微有些诧异,“是要随皇上去热河一带巡视,可能年底才会回来,但晨风的事,我会一直留意的。” “良妃娘娘的祭日快到了……”我想着该怎么对他说,要他时刻呆在康熙身边不去祭拜良妃似有些不可能,迟疑了片刻才又接着道,“你要去祭拜,不能随侍皇上身边也一定要亲自对皇上说明缘由,免得他不高兴。” 他怔了怔,良久“嗯”了一声,轻笑道:“陌儿,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事要操心?你现在多想想自己,吃好睡好就行了。” “你若是想送给皇上什么东西,也一定要亲自送去,就算是最亲信的人,也不要假他之手,知道么?”我继续叮嘱他道。 他又“嗯”了一声,奇怪地看着我,笑叹了一声,“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想那么多,现在上床睡一觉,我得进宫去了。” 我觉得事关重大,那两句提醒恐不够明白,想了想又道:“这几日我总是做一个噩梦,梦到你和皇上前往热河巡视,正是良妃娘娘的祭日,你去祭奠娘娘,只派了太监去向皇上说明缘由,而且还让他带了两只猎鹰去给皇上狩猎,哪知送到的时候鹰却死了,皇上很生气,说你是诅咒他……” “傻丫头,那只是梦。”他笑了起来。 “不是梦,是真的。”我着急地道,“那个梦很真实,我每日都梦到。而且那也不是没可能发生,隆科多现在是步军统领,随时跟在皇上左右,他暗中做手脚的机会很多,而且他们还可以收买你找的太监,现在太子和大阿哥都大势去了,若你因为这个事激怒了皇上,最得利的就是四爷,他们真有可能借机害你的。”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似将我的话听进去了,良久道:“陌儿,我自己知道小心的,总之我答应你,要送什么都亲自送去,这你该放心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长久以来压着的一块大石好似移开了些,可看着他到了门边,就要一脚踏出去的时候,那背影却似在我眼前一黯,强烈又奇怪的预感再次作祟,好似诀别般的难受让我忍不住冲过去大喊道:“胤禩……” 他回转身,我已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胤禩……不要走……” “陌儿……”他身子微微一颤,伸手轻抚我的头发,默然不语。 我抬起眼看着他,几乎乞求地道,“不要去热河……我怕……” “皇上已经定了随行的人,不去不行。”他柔声安慰我道,“没事的,我会小心的。” 我看着他良久,终于还是缓缓松开手,他的背影再次黯淡地消失在视线里。 白柔走了进来,准备替我更衣道:“夫人整夜未休息,先睡一会儿吧。” 我此刻哪还睡得着,找来周之南,对他说了巴尔思书信有假的事,他也急得不知所措,在屋内来回踱来踱去,不住喃喃道:“这么说将军可能会有危险?这可怎么办?” 虽然拿四个城给敌军,借敌方之手除掉自己的大将这种荒唐事不太像是康熙能做的,胤禩和胤祯都已安排了最快的信使和信鸽,要将消息传到前线去,但我始终担心这事和康熙有关,怕信使会被收买被监视,现在只有周之南是最信得过的人,我沉思良久,说道:“周将军,你乔装出将军府,尽快将消息亲自带去给晨风。” 他立刻点头,但随即又犹豫道:“可是末将答应将军一定要照顾好夫人。” “将军府还有那么多人,我能出什么事?”我脸色一沉,严肃地看着他道,“但是晨风现在却还不知道巴尔思是敌人,随时可能遭受暗算,你快些去……”我顿了顿,想到说康熙的不是是要掉头的,但此时形势危急,必须要说得明白,迟疑片刻接着道,“事关重大,你要小心行藏,不要被皇上的人盯上了。” 他微微一惊,随即似已领悟,咬牙道:“末将这就动身,无论如何,也要将消息送到将军那里,夫人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急匆匆地走了。 此后,我整日整日地在佛堂诵经祈祷,一切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指望老天能开一次眼了。 临近良妃的祭日,我让白柔去准备香烛元宝等祭祀的东西,她半晌未动,为难地看着我,“夫人怀着孩子,办这事恐不太吉利,文伯不会允许的,夫人还有半月就要生了,这时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奴婢担当不起啊。” “你去准备吧,文伯那里我会去说。”我有些疲倦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不就是生个孩子,别看得多大不了个事,该做的还是要做。” 我借一个梦将死鹰事件向胤禩透露了,可那又如何?他还是会在那一天去祭拜良妃,纵然不会再有死鹰,但他始终没有随侍康熙身边,还是会被想害他的人有机可趁,可那又能怎么办?人伦孝道,该做的还是要做。 大祭那日,漫天飘着雪,星星点点挡着灰蒙的天空。 我跪坐在佛堂前焚香祭拜,一张一张烧着纸钱,看着灰烬被风吹散,喃喃祷告,“良妃娘娘,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胤禩度过这次劫难,也请保佑晨风,让他平安归来。” “夫人,天太冷了,进屋去吧。”白柔见我烧完纸钱,上前扶我起来,文素整理着祭祀的东西。 我冻得浑身僵硬,使不上力,刚站起脚下一软,白柔一个人扶不住我,惊叫了一声,我已跌坐在地上。她一直拉着我,这一下跌得并不重,文素惊慌地几步上前帮她扶我。 我刚一站起,便感觉下身有什么缓缓流出,心中一惊,担心是破水了,不免紧张地道:“去叫稳婆,我可能快要生了。” “啊?”她们都大惊失色,文素慌忙将自己的披风取下铺在地上,向白柔叫道:“快扶夫人躺着,我马上去叫人来。” 我也担心羊水很快流尽宝宝会有危险,小心躺到地上,文素很快叫来人将我抬到躺椅上,急匆匆地抬回屋里,两个稳婆早已等在那里,将我弄上床,一人七手八脚地脱我衣服,一人检查了片刻道:“没事,离生还早,拿软垫来将夫人臀下垫高,保着羊水。” 听她这么说了,我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半分,身子垫高了极不舒服,我又不敢乱动,保持着一个姿势,这样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肚子隐隐作痛,但不厉害,想着其他的事就忽略了。到午时,白柔端来吃的,这时阵痛加剧了,频率不高,大概几分钟一次,但痛的时候很要命,稳婆叫我多吃些东西,照我这情形,还要撑到半夜去。 我一听要这样痛到半夜,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趁着那不痛的间隙吃东西。越到后来阵痛越频繁,差不多一分钟一次,还好宝宝心疼我,没有折磨我到半夜,子时的时候,宫口终于开了,稳婆固定住我的身子,沉声道:“夫人可以生了,痛的时候就用力,用力的时候尽量不要大叫,那样会浪费力气。” 但我哪还顾得了那么多?那样痛法哪还能忍得住不叫?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都快要痛死了,可宝宝还是不肯出来,渐渐地,我被疼痛折磨了近十个时辰的神智不是那么清醒了,人影在我面前晃动都似带着残影,我就看着人端着水盆慌慌张张地跑进跑出,稳婆的话语也带着嗡嗡的重音,“不行了,生不出来。夫人,你快用力!”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东西渐渐模糊,稳婆的声音也渐渐小了,“生得太久,失血过多,恐怕早就没力气了。” 身体已经痛得麻木了,可心还在痛,宝宝为什么不肯出来?是不是他也在怕一出生就会没有了爹?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风吹得远去,没有什么知觉,眼皮沉沉地阖上,忽然头顶一个清晰的声音唤着我,“清清……”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一定是幻觉,我怎么会看到仇诺了?他心疼忧伤的眼眸近在咫尺,白得透明的脸色带着不真实的浮光。 我身子一瞬变得轻了,也完全不痛了,轻盈地跳下床,回头却见我仍是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白柔和文素扑在我身上痛哭。 我怔住了,我又死了? “清清,我不能再在你身边了。”仇诺眼里的忧伤更甚,“你要好好活下去。” 仇诺?为什么是仇诺的样子?他也是魂魄?已经离开了晨风的身子?那晨风…… 我不敢再想下去,拼命摇着头,不是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的幻觉。 “清清,不要难过,我很快就可以回现代去了?” “什么?”我冲过去抱住他,大叫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在打仗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清清,我要走了。”他伸出手,手心中缓缓蓄积起一道蓝光,光线越来越强,刺得我睁不开眼,只听见他柔声道:“我会留下一魂陪着你。” 我猛地睁眼,眼前的强光绕作一道弧线,在我手腕上缠绕一圈,光芒消失,手上已多了一个镯子,玉质般润泽,透着淡蓝的幽光。 “不!”我摇着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想要取下镯子,他的灵魂却紧紧在我手上咬合,触手生温。 “人有三魂七魄,命魂常在身,天地二魂可以离体。”他平静地看着我,眼眸的光却在一瞬黯淡,声音里满是痛苦,“清清,我舍不得你……” “不!”我还是摇头,紧紧抱着他,痛哭失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轻轻推开我,走向床边,手伸向我的身体,在我肚子上缓缓压过,我又有了痛的感觉,一声婴儿的啼哭将我唤醒,睁开眼却已回到床上,他的魂魄化作九道玄光四处消散,沉重低缓的声音在空气中渐渐隐去,“对不起,我无法再守着你……” 第156章 第一五四章 合魂 “恭喜夫人,是个儿子。”稳婆喜气的声音似厉针刺痛我的耳膜,我茫然地盯着床顶纱帐,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对我撕裂的伤口进行清洗上药。 我没有死,孩子也出生了,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梦吗?只是梦,不是真的。 我颤抖的指尖移向手腕,摸到那个镯子,触手生温,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不是梦,真的不是梦,晨风真的走了,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守护着我了。 “夫人怎么了?”白柔惊慌地握紧我的手,急道,“是太痛了吗?” 我只是哭,不理会所有的人,她们将宝宝抱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心思看上一眼,眼前只有最后仇诺魂飞魄散的景象。他骗我的,天魂抽出,他却魂飞魄散了,再也无法投胎重生,他都是骗我的,他根本无法再回现代去。最后那句话,我听得出他很难过,可在那一刻,他难过的都不是自己如何了,而是难过无法再守着我了。 我几度哭得晕了过去,但最后还是醒来,睁开眼又是那让人心碎的一幕浮现。 晨风有后了,所有人都是开心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我要死要活是为什么,看来他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我挣扎着坐起,呆呆地盯着手腕上淡蓝的镯子,眼泪一颗一颗掉在上面,那镯子渐渐炽热起来,我惊喜得大叫,“晨风,你感觉得到吗?” “夫人,将军很快就会知道你为他生下儿子了。”白柔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文伯已经让人送信去了。” 我怔了怔,大笑起来,他当然知道,最后是他帮了我一把,宝宝才平安出世,他还要我好好活下去,但是他,却不能再陪着我们母子了。 文素瞪了白柔一眼,低声道:“由着夫人吧,别说话了。” “孩子呢?”我目光仍定在那漂亮的镯子上,哑着嗓子问。 白柔吃了一惊,向文素看去,不敢再答话。文素小心翼翼地道:“奶娘抱去了,现在睡得正香呢,夫人不要担心。” “孩子名叫思诺,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你们都记着,如果我不在了……” “按照家谱,孩子不是云字辈吗?将军之前也说过如果是儿子,就叫云翔,夫人忘了吗?”白柔奇怪地看着我。 文素皱眉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这么多嘴干什么?”她又转向我,小心地道:“夫人母子平安,别说那样的话了。” “我若不在了……”我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夫人……”她们都脸色大变,惊得跪下。 “起来。”我淡淡道,“去请一个神婆来。” “夫人想做什么……”白柔问出一半,文素使眼色制止了她,低声道,“你看着夫人,我这就去请。” 许久过去,文素终于带了一个神婆来,我吩咐她和白柔去外面守着,只留下那老妇在屋内。 老妇人看着我笑了笑,满脸的皱纹更深了。我轻轻摸着手上的镯子,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听说你们这一类人可以请魂招神,也能出入冥界。” “是的。”她笑着点头,“老身正是为夫人而来,老身已经知道夫人的事。” “你知道?”我微微一惊。 “知道。”她又点了点头,“夫人见过一个大明的老鬼吧?他对老身说过夫人想去地府。” “那你可以帮我吗?”我轻抚着手下的镯子,心间一阵揪紧的疼痛,紧张地等着她回答。 她未再说话,只是在地上跪下,向着四方叩了头,口中念念有词。许久过去,屋内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床帐猎猎作响,我有气无力地倒下,感觉身子又轻了,缓缓飘于空中,她仍是闭着眼,摇头晃脑喃喃自语,不多时在她前方的墙面上忽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洞里往外冒着丝丝白气,片刻屋内已是水雾弥漫。 “可以了吗?”我问她道。 她睁开眼,长声一叹,“老身将活人灵魂招出,已违天道,不敢再入冥界,不能陪夫人走这一遭。生人的魂魄无接引侍者带领,会被沿途的游魂瓜分干净的,夫人三思,现在还魂还来得及,但夫人执意进去,一切就看夫人造化了。” 我见过那些凶狠的恶灵,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再入冥界,低声道:“多谢你了。” 我头也不回地冲入漆黑的洞口,越往里走光线越强,到了闪着七彩光的门前,穿过去真的是熟悉的冥界了,可奇怪的是,沿途的恶灵竟似很害怕我,纷纷避让。我绕着忘川河一直不停地往前跑,忽然青光闪现,面前多了三名鬼差,当中一人冷喝道:“站住!没有接引侍者带领,任何鬼魂不得靠近森罗殿。” 我吓了一跳,不禁退了一步,左侧一人奇怪地打量着我,低声道:“那是活人的魂魄,怎会出现在这里?” 右侧的人听他这样说了,也仔细地盯着我看,奇道:“生人的魂魄竟能走到这里?竟没被那些恶鬼游魂瓜分?” “看她手上!”当中的鬼差惊叫了一声,拉着身旁两人猛退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惊惧,“那……那是……心宿帝星的天魂!” “什么?”我吃了一惊,这明明是仇诺的天魂,怎么又成了心宿帝星的天魂了?上一次老鬼说胤禩才是心宿下凡,鬼差的话顿时将我弄糊涂了,但从他们害怕的神情,我又隐隐觉得他们所言不假,连鬼差都怕我手上的镯子,更别说沿途的怨灵了,那仇诺的魂魄真是有所特别的? 为首的鬼差很快恢复了镇定,向其中两人道:“你们在这看着她,我去禀报阎君。” 我焦急地等在那里,心中越来越多疑问,只想立刻见到阎王问个清楚。许久过后,那名鬼差才和接引侍者一起来了。 接引侍者看了我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走吧,随我去见阎君。” 我跟在他身后,走入了森罗殿,一见阎王就迫不及待地问,“仇诺去了哪里?” 阎王面上青光一闪,目光定在我手腕的镯子上,高深莫测地一笑,“原来他将天魂给了你,这真是天意。” “什么?”我急问道,“什么天意?”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朝着青灰的墙上挥了挥手,墙面顿时出现了一团水纹,漫漫泱泱扩散,水纹中心出现了仇诺魂飞魄散的那一幕景象,我吓得捂紧眼,尖叫道:“不要。” “你不是想知道他魂归何处么?”他低沉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里传来回声。 我拿下手睁眼一看,仇诺的两魂七魄化作九道玄光消散,却在另一处汇聚,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而那个人,竟是胤禩。 “怎……怎会这样?”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睁大眼想看得再清楚些,那个人却真是胤禩。 “天魂抽出化作神器,可以挡灾避煞,逢凶化吉。但借尸还魂,需得三魂七魄完整,缺一不可。”他沉声道,“他将天魂给了你,保你平安,却无法再借尸还魂,只能回本体合魂。” “什么?”我越发不明白,惊道,“他与胤禩合魂?什么意思?” 他的手一挥,水纹中又换了另一番景象:胤禩伸出手,在一面写满符文的墙上按下指印。 “你现在看到的,是十世前的雍正四年,他与本王签订契约,遵照契约,本王送你十世轮回,再将你送回大清,与他重逢。” 我已经完全懵了,真有老鬼所说的契约?还是胤禩为我签下的?我怔怔看着水纹中他黯然模糊的身影,泪流不止,颤声问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契约的内容是什么?” 阎王的声音冷淡无情,“本王不能透露。” 他这样说,我心里的恐惧更加剧了,瞪着他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要与他签契约?” 他诡异地笑了笑,“他是心宿帝星下凡,他的灵魂很特别,本王想得到,但那契约也绝对公平。”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却盯着我手上的镯子,目中隐隐闪现一丝贪婪。我害怕地将手背到身后,退了一步。 他接着道:“天上仙星下凡,其灵魂可以一分为二,化作两份完全一样的三魂七魄,胤禩与本王签订契约,之后魂分为二,其一陪你十世轮回,最后一世投身为仇诺,而另一半魂魄就留在本体内,在此等你十世归来。现在你都明白了?” “不明白。”我越来越不明白,猛摇着头,“如果仇诺的魂魄只是胤禩一分为二的,为什么重新回来的时候你不让他合魂?为什么要让他投身在晨风身上?你说他们的魂魄是一模一样的,可他们却完全不一样。” “十世尽头,你与仇诺重回大清,本王本是要让你们合魂重生的,但合魂比较复杂,需要本王亲自施法,但就在那时,天帝急召本王,所以只好让接引侍者随便找了两具刚刚气绝的尸体,令你们借尸还魂,他找的两人正好是沐晨风和孟菁。” 随便找的?我看向接引侍者,他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情感涌动,似同情,似抱歉。晨风和孟菁是他随便找的两个人?是随便还是存心?是凑巧还是刻意?我已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是因为他的这个随便的选择,将我们玩弄得那么惨。 阎王向我走近几步,缓缓道:“沐晨风与胤禩身上的确是一模一样的灵魂,你觉得他们不一样,只是因为沐晨风多了十世记忆,自然所思所言所行都会不一样,魂分的一刻,记忆清空,一个灵魂不会知道另一个灵魂是谁,从此各自经历,纵使相对,也无法相认。你也是如此。” “我?”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又开始发抖,“你是说我也是被一分为二的灵魂?在这个时空也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灵魂?她是谁?十世以前我到底是谁?” 他看着我良久,沉声道:“你这十世那么苦,只因挫骨扬灰之人,必要历经十世苦难。” “挫骨扬灰?”我颤声道,“你说我是挫骨扬灰死的?我……我是……八福晋?” 他铁青着脸,勾起一丝冷漠的笑,“十世以前,你是八福晋。但你现在带着他人的天魂,本王无法让你们合魂。” 我摸着手上的镯子,微微的热气暖着掌心,忽然心中一痛,黯然问道:“那他没了天魂,能合魂吗?” “普通人抽出天魂,那是魂飞魄散了,他不知道自己魂魄的来历,竟然抽出天魂来保护你,甘愿魂飞魄散。”他看着我良久,笑得更加诡异,“但他不是普通的灵魂,还有一次合魂的机会。只可惜,天魂是记忆之依托,如此一来,胤禩得不到这十世记忆,而且你多了一魂,也无法合魂重生,只能继续回她人的身体。所以本王就说,这一定是天意。”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天意?天意! 他忽然高声道,“接引侍者,即刻送她回去。” 我呆呆的被接引侍者拖走了,穿过人界入口,回到屋中,四下里却一片火海,孟菁的身体已被烧焦,冒着浓烟。 第157章 第一五五章 三祭 火光在我身边跳窜,眼睁睁看着孟菁的身体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接引侍者将我带回冥府,等候阎王另作安排。我是应契约而来,契约未解,我就要永远这样借尸还魂下去。 十多日后,阎王终于为我找了新的寄主,接引侍者领着我重回人间,长街上灯火渐亮,他缓缓在前,穿行于人群之中,往雍亲王府而去。 孟琳面色发黑,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我知道,那已只是一具躯壳。来这之前,我已在冥府看到她走过奈何桥的魂魄,阎王的生死簿上清楚写着她的阳寿不超过十四年,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阎王说“天意”二字时的大笑。如果上天让她来到这个世上,只是为完成那一纸与她无关的契约,那真的很可笑。 接引侍者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青黑的脸,沉声道:“时辰到了,你可以借她还魂了。” 我不情愿地往后退去,却被他挥手一推,一瞬之间有了实实在在的感觉,床板冰冰凉凉的寒气直透背心,此时意识还无法完全支配身体,想睁眼却睁不开,也无法动半分,只能继续那样躺着。 没过多久,忽闻房门被推开了,几个步调不一的脚步声响起,有快有慢地移了过来。只听四福晋的声音吩咐道:“替她换上干净衣服。”紧接着就有几双手在我身上动来动去,利落地给我换了衣服。 四福晋又道:“她是中毒而死,面上的青黑之色也擦不去,只好多用些胭脂水粉掩盖,王嬷嬷,你多费些心,将她画好看些。” 王嬷嬷应了一声,开始在我脸上涂抹起来,化完妆,又往我头上插着什么。 这时忽听远处传来胤禛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话音落,他的脚步声已飞快地移到了床前。 福晋解释道:“琳儿已去了多时,现在正是吉时,也是时候敛了她,让她入土为安。” “什么入土为安?谁让你给她换这素衣?我要她像往日穿得漂漂亮亮。”胤禛仍是愤怒地吼道,“她还没有死,你们谁也不许碰她。” 福晋低声道:“你们先下去。”待下人都退下后,她才又轻声道,“胤禛,别这样,琳儿真的已经不在了。你纵然让人找了这寒玉为床,每日又加冰浸化,但也仅仅只能延缓数日,寒冬一过,又将如何?尸身会烂掉的……” “不需你多言,我会想办法做成一口冰棺。” “你也说了是冰棺,若你觉得她没死,为何要入棺?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不会再醒过来……” “我要可以看到她!” “你想看的不是她,是小陌,她仅仅是长得像小陌,但你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小陌已经在大火中尸骨无存……” “所以我更要留着她,不能让她也……” “小陌留在你心里不就够了吗?”福晋打断他的话,哽咽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涩,“你我多年夫妻,我怎会不了解你?现在八弟出事了,正是你等待多年最好的时机,正是该你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你怎能在这时候放着大事不做,整日就想着保住一具尸体?” “不要再说了。”胤禛厉声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这后宅里的事才是你该管的,但是我才离开一个月,你就弄出这种事。” 听到福晋说胤禩出事了,我心中急得不行,真想立刻坐起来向他们问清楚,可偏偏仍是无法动一下。又听福晋说道:“孟琳的死,你知道与我无关的。” 胤禛沉默半晌,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出去。” 还未听到福晋离去的声音,却听到有脚步声移了进来,离床约有一丈处停下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爷,年夫人为孟琳挑好了入棺的衣服,让奴婢拿来为她换上。” 福晋之前让人替我换了素衣,就遭胤禛一番怒喝,我猜想他这时准又要吼人了,哪知他却半晌无言,良久放柔了语气,“她有心了,你先放下吧。” 他对年氏果然是不同的,也不知福晋心里是何感受,但语气仍很平静地道,“胤禛,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我也知道。” 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天下,我也知道。看来这年氏定也仗着年羹尧这一关系,让福晋受了很多委屈,但福晋还是很以大局为重的一个人,只是轻叹了一声,接着脚步声远去。 四下里忽然静了,许久一只冰凉的手抓起了我的手,用力握着我的指尖,胤禛的声音在离我很近的上方响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 他一句话还未完,外面又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王爷,隆科多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他松开了我的手,似往一旁移开了两步。 隆科多也不讲什么繁文缛节,直接道:“四爷怎还在这里?大事不好了,朝中许多文武大臣都进宫为八爷说情,要是皇上耳根子一软,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不用紧张。”胤禛的声音十分镇定,“他找越多的人为他说情,皇上就越不会心软。” “四爷如此肯定?”隆科多还是很急地道,“沐将军阵亡,朝里都起了不小的动乱,加上八爷这事……” “你还看不出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么?”胤禛打断他,不急不慢地道,“边防告急,三日丢四城,却谎报两城,那可是密报,直接奏到皇上那里,你说谁有胆子谎报?皇上一早就知道丢了四城,却一点都不急,还说如此小事不需晨风出征。” “是了,皇上就是要等百官奏请,再勉为其难答应沐将军挂帅,这一来,也就不是他让沐将军去送死了?” “不但如此,先谎称丢两城,不必将重兵交给晨风,等晨风到了那里,才发现丢了四城,皇上立刻急了,先后派三批大军增援,表现得他很紧张,但路途遥远,援兵未到时,双方兵力相差悬殊,晨风也只能苦守,一直夺不回另两城。” “四爷一早就看出是皇上要置沐将军于死地了?” “一早只是怀疑,战败有可能,但我还不相信晨风这样就死了。” “如果皇上真打算要他死,战败一样可以治他死罪。” “那不一样,若以战败处死晨风,定有很多人不服。将军阵前亡,那是最安服人心,也最适合晨风的结局。你瞧着吧,过不了几日,皇上一定会追封他一个镇国公,或者更高的爵位,自然也收服人心了。” “四爷料事如神,定是那样的。” “比起皇上,那算什么?我也是听说晨风阵亡的时候才想明白所有的事。” “四爷觉得是怎样的?” “巴尔思的军队再怎么强大,我们的防卫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三日丢四城,除非是大开城门拱手让给他人。” “四爷的意思是皇上暗中与巴尔思协定,让四城给他们,条件是除掉沐将军?” “听说晨风是卷入土尔扈特政变,帮巴尔思夺位而被暗算的,这样我就能想通了。他觉得帮巴尔思上位能停止干戈,想必他们私下有交往,皇上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拿四城为条件,让巴尔思除掉他。他信任巴尔思,所以才遭了暗算,不然阵前交战,他绝不会死在巴尔思手下的。” “皇上牺牲四个城,让敌军除掉我们的大将军?这可能吗?” “晨风在朝中影响不小,要他死只能借刀杀人,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除掉他么?”胤禛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何况,那四个城现在不是都收复了么?他苦战多日都拿不下那两个城,死后不出三日就攻下了,而那时三批援军还未到,你说是怎么回事?皇上一开始就没打算真让四个城,早就有伏兵的。” “啊?”隆科多惊叹了一声,良久又道,“皇上才是最厉害的人。沐将军是受皇上算计,那是只能含冤了,可惜八爷却看不出缘由,将军阵亡的消息传到热河,他竟要查清这件事,难怪皇上对他没好脸色,将他怒斥一顿赶走了。” “他不是看不出缘由,反而正是对皇上起疑了,才会去问皇上。”胤禛轻叹了一声,“也难怪,死的是晨风,他就算明知会被皇上大骂一顿,也不会不理不问的。至于皇上对他没好脸色,倒不完全因为这件事,皇上对他没好脸色,那是由来已久,只是始终没找到理由发作。” “所以四爷才要奴才趁他被赶走安排一些事,及时地为皇上制造一个理由?” “洞悉皇上的心思才最重要,这次皇上下了狠心除掉晨风,也意味着准备打压他了。你收买人以他之名送死鹰给皇上,做得很好。这么明显的陷害,皇上怎会看不出来?但还是对他大发雷霆,怒火中烧,你就该放心了,这只是做了顺应皇上意思的事,无论多少人求情,皇上都不会理会的,反而越多人求情,皇上对他火气越大。” “那是奴才多虑了。”隆科多哈哈笑起来,“沐将军头七,又是良妃和将军夫人的祭日,七日三祭,加上这次死鹰事件的打击,八爷还真是惨呐。” 胤禛的声音忽然一冷,“没你什么事,你可以回去了。” “奴才不该再提将军夫人,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四爷也应当放下,不要忘了大事。” “还要你来教我吗?”胤禛的声音更冷。 “奴才不敢,奴才告退了。”一阵脚步声去得远了。 这一番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我耳中,比身下的寒玉还要冰冷,直浸透心里。晨风的死,果然和康熙有关,死鹰事件,也还是发生了,怎么都无法避,就算不是因为祭拜良妃不在场,也会因为其他事不在场,就算不是他叫人送鹰去,也会有人送鹰去,就算没有这一次机会,还会有下一次机会,总之康熙只是缺少一个冲他发作的理由,这个理由总会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会有人顺应圣心制造的。 还好我此刻不能动,不然真不知如何能控制那悲愤的情绪。一心想着怎么能离开四爷府,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眼皮跳了两下,终于能睁开眼了。 第158章 第一五六章 一舞 一梦初醒,我成了孟琳,只恨我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不长,难以模仿得像她,只是循规蹈矩,沉默少言,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这样过去了十多日。好在白日里胤禛都不在,不用对着他。我死而复生,他对我更加紧张,怕我再有半点闪失,我想回家看看爹娘他也不让,这亲王府就好似囚笼一般,困着我哪也去不了。 靠在床上心烦意乱地绣着花,绞尽脑计想离开的法子,手被针扎了几次,也没想出什么万全之策,索性去找福晋笼络下感情,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5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时走不了,只能向她寻个庇护,也好让未来日子好过些,不至于再莫名其妙死一次。 避开年氏的人,悄悄去到正后院找福晋,正要叩门,却听里面王嬷嬷的声音道:“福晋可想清楚了?真打算安排那孟琳侍寝?”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我蓦然呆住,杵在那里进退不是,一股凉意直窜入心底。 福晋的声音极小,隐约听见她道:“你知我心里纵是不愿意,也没有法子,那是迟早的事,既然终有那一天,还不如我主动些。” 王嬷嬷道:“福晋是不想年氏一人独宠尊大,可也不必再造一个年氏出来吧?” “爷的心思只有我才明白。”福晋叹了口气,“尤其是孟琳中毒之后,他是什么样子,你也瞧着了,可那丫头不知怎么回事,大难不死醒来却似变了个人。” 我猛地一惊,果然装得不像,福晋已经起疑,而且最近胤禛瞧我的神情也越来越奇怪,这地方再也呆不下去了,一定要想办法尽快离开。 又听王嬷嬷道:“听福晋这样说起,奴婢也发觉有些不对,她从前傻乎乎的,老是被年氏欺负,现在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年氏近两次害她还吃了暗亏。” 福晋低声道:“她对爷的态度也大变了,我瞧着她真是越来越像小陌。” 王嬷嬷惊叫了一声,急道:“福晋快别这样想,没有鬼上身这样的事。她被年氏害得差点死了,可爷对年氏没有半点责怪,反而更加宠爱,想来是很寒心,所以才对爷疏远冷淡了。这话要说起来,奴婢也为福晋不值,明明是那年氏心狠手辣,爷却不分青红皂白,对福晋大发脾气,福晋也不解释,何必替别人背黑锅?” 福晋叹了一声,“解释什么?你以为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其实我还有些高兴,他纵容年氏,那也是做给年羹尧看的,说明他不会为了一个孟琳坏了天下大事,我明白他心里装着的不是任何女人,还吃谁的醋?所以,什么年氏、孟琳、小陌,统统都无所谓了。他的心思我最了解,就当是弥补和小陌一段遗憾,也出于对孟琳的保护,他想要给孟琳一个名分,但是又不想年氏有话说,所以这事还只能我来出面安排,年氏纵是对我心有忌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王嬷嬷轻叹了一声,“福晋对王爷,真是好得没话说,可王爷却……” 福晋幽幽一叹,“男人嘛,总是对得不到的心心念念,他若得到了小陌,恐怕今天也不是这个样子,可惜,小陌却在他还没有得到的时候死了,没有人能和死人争宠的。我已经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再往后,她们也没什么要紧的话了,我听得片刻,手脚都冻僵了,福晋已打算让我侍寝,那是不必再找她寻什么庇护了,趁她们没发现我,我又悄悄溜回自己房中,这下心里更急了,冥思苦想着脱身之法。 午后,胤禛回府了,在书房写折子,福晋让我和她一起送点心过去,然后留下我在那里伺候。 给他倒了茶,我就退到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到胤禩府上去。孟琳是胤禛向太后要去的,要找老太太重新分配也不太可能,总不能让老太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而且这已是太后的意思,要改变那是只能皇上下旨了。想到要去求那个害死晨风的人,心中就涌上一股难以克制的愤慨,握紧的拳头一阵轻颤。但那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我现在连回家见父母都不行,更不要说进宫见康熙了。 想得正出神,忽听胤禛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微微一惊,慌忙低着头道:“没……没想什么。” “还说没有?”他已走到我面前,轻轻拉起我的手,掰开我紧握的指尖,低声道,“想什么生气的事了?” 我抽出手,退了一步,仍是垂着头,默不作声。我知道最可恨的是康熙,但就算他害胤禩只是顺应康熙的意思,我还是无法原谅他。 他轻叹了一声,“琳琳,你近日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对我不理不睬?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想伪装,想揣摩着孟琳的心情与他周旋,但是始终做不到。每当我打算挤出一丝笑容的时候,总是想起他现在以及将来对胤禩做的那些事来,嘴角只是微微抽动,又恢复一脸木然。 “为什么?”他忽然用力抓住我双肩,大声道,“这是为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住了讥诮,淡淡道:“现在和从前不同,未必是现在的问题,也可能是从前错了。” “你说什么?”他满眼震惊地看着我,手上因激动更加用力,“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我立刻意识到这话的语气和内容完全就是小陌一贯对他的风格,未免他疑心,只好赔礼道:“奴婢自中毒以后,时常神志不清,方才说错话了。” 他松开手,退了一步,身子微微一颤,“这些日子,你要么不和我说话,一说话就这样子,还三天两头说想回家,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说话也是怕说多错多,我也实在不知道孟琳往日是怎么对他说话的,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称呼他和自称,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当下福了一礼,“四爷还有正事,奴婢先告退了。”不待他同意,我匆匆转身往门边逃去。 “陌儿,是你回来了吗?”他疑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脚下一顿,心中暗叫这下完了,还是被看出来。只这一停顿,他已追到我身前,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是你吗?” 逃不掉,那只能先发制人了。我试着酝酿了一下情绪,瞬间爆发出来,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叫道:“你那么想我姐姐回来吗?可是她已经死了,怎么回来?我是和从前不同了,因为我已经忍够了,你知不知道做别人的影子是什么感受?你总是把我当做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从前我还可以怀着幻想自欺欺人,想着总有一天可以打动你,让你对着我的时候,想到的就是我,而不是她,但是现在,我觉得一直以来是我太傻了,我不想再……” “不要再说了。”他忽然将我拉进怀里,低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是琳琳,你不是她。” 我止住哭,心下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是过去了。 他抱着我的手一紧,柔声笑道:“琳琳的好,我都记着。” 我怔了怔,他眼里的光愈渐炽热,面上冷硬的线条也变得柔和,缓缓俯下脸来。 第二关试探?我的心猛跳了起来,睁大了眼死盯着他,也许我应该闭上眼顺从一回,这一关也就过去了,但是当他冰凉的唇触到我双唇时,我却好似被一道惊雷炸醒,飞快地侧过脸去。 他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你是想说,从前都是勉强的?” 我心里一慌,推开他退了一步,小声道:“我……现在不想。” “算了,”他轻叹了一声,“你下去吧。” 我已无暇去分析他到底信没信我是孟琳,像逃什么似的逃离了书房,躲回自己的屋子里。 临近傍晚的时候,福晋和王嬷嬷来了,福晋说我余毒未清,应多休养,怕我和另外的丫鬟同住一起休息得不好,便令人将东边小院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王嬷嬷领着我去我的新居,还让人准备了热水让我沐浴。 这下是真要侍寝了?我客客气气地谢过王嬷嬷,打发她走,待水凉透,将心一横,脱了衣服跳进去。寒冬腊月泡在那冷水里,冻得我牙齿直打架,打喷嚏打得眼泪长流,我还怕这样病得不严重,未将身上的水擦干,裹了一件单衣,打开窗子吹了半个时辰的风。 到晚上胤禛来的时候,我已经发烧烧晕了脑子,只迷迷糊糊听见他说了一句,“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你大可不必这样糟蹋自己。” 此后他让我搬回了之前的屋子,借着这场大病,我又闹着想回家,他仍是不允,但是却心软了一点,接孟夫人来看了我一次。 转眼元宵到了,宫里有盛宴,他带着我进宫去。许久没见过这样多的人了,和当年我还在宫里为太后策划那场寿宴时一样,后宫妃嫔、皇子家眷都到了,不过,却也有许多的人再不复见。太子和大阿哥是不会来了,我到处找着胤禩的影子,却也未见着,心中微微一痛,因为那一只死鹰,康熙那样绝情地怒骂了他,还断绝父子关系,他当然是不会再来了。 夜深,晚宴临近尾声,我悄悄溜去舞台后面,换好登台的衣服,当气势恢宏的霓裳羽衣曲响起,我借着藤索从台上顶端打着转缓缓飞落,在涌动的水雾中轻舞穿行。 临近曲终,乐音转慢,戏台上方飘落一片片洁白的轻羽,在我身边似雪纷飞。 康熙缓缓走上台子,向我走来。 这一刻,他应是忆起良妃了,忆起了当年,盛世霓裳,曾动京华。 第159章 第一五七章 入府 我被康熙带去了乾清宫,他坐在龙椅上看着我,似回忆起了许多事,久久不发一语。 我跪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多少漫长的等待都经过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到胤禩身边去。还要多谢胤禛心软了,让孟夫人来看我,才能将一切计划带给珍格格。 良久,康熙长叹了一声,“茗珍操办今日这盛宴是很不错,不过当年太后大寿,清清办那一场寿宴比今日更热闹……那傻丫头……”他忽然顿住了,面上满是懊悔之色,重重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道:“那傻丫头……她怎么就那么傻?晨风是晨风,她是她,当初她犯下那样的欺君之罪,朕都放过她了,这一次朕也不会因为晨风而降罪于她,她为何就自杀了?” 将军府后院那一场大火,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我殉情自杀,这样也好,就让康熙再多一分愧疚。我微垂了头道:“姐姐为何要自杀,已在遗书中写得清清楚楚了。” “遗书?”他大惊道,“她还有遗书留下?在哪里?” 我伸手到袖中,一边取出书信一边道:“这封手书,是姐姐在沐将军出征的时候写下的,应是她最后绝笔。” “快快呈上!”他激动得站起身,向一旁的李德全道,“快!” 李德全从我手中接过书信,再躬身呈给他,他颤抖着手展开。这封信我写了十多天,反复推敲修改,到昨日才最终定稿誊抄,字字血泪,要是不能让他动容,我真枉读了几十年书。 他看了半晌,跌坐在龙椅上,老泪纵横,喃喃道:“朕错了吗……错了吗?” 我缩进衣袖的手用力握紧,强压下心里的愤慨。遗书中写得清楚,晨风出征的时候就已知道了前行无归,但仍然遵君之命赴死,而我不求苟活,也愿意以死明志,我们从无谋反之心。 他看向我,那一瞬好似又老了十多岁,不知是哭是笑,“你说,朕错了吗?” “皇上没有错。”也许他真不算错,他只是太爱自己,爱这人人之上的帝位,如果晨风还在,如果他真传位给胤禛,那一天,最后底线的那一天,我们一定会逼宫夺位,我不介意什么千古骂名,历史会为胜者歌颂,输了的人才是千古骂名。可惜一切已晚,没有先下手为强,我才是最错的那个人。 他似乎又将遗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长叹道:“你姐姐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她求朕将你许配给胤禩。” 我垂了头默不作声,此刻他对良妃、胤禩、晨风、孟清皆是怀着遗憾、心虚、亏欠、愧疚之情,孟清求他将妹妹赐给胤禩这个遗愿,会让他有弥补过错的心安,他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他紧接着道:“清清的心思朕懂得,朕一直懂得,朕都知道。她与胤禩,也算是朕生生拆散,朕一定会满足她这遗愿。不过,胤禩孝期未满,不宜在此时办红事,待到今年年底,朕就赐婚。” 我的心砰然跳了一下,但现在才年初,我实在不想再等了,急着道:“奴婢也很想达成姐姐的心愿,现在姐姐不在了,奴婢愿意代姐姐服侍八爷身边,不求名分。”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那封遗书上,良久道:“那朕将你分去胤禩府上服侍,待年底再让你们完婚。” 虽然对这一刻的结果几乎十拿九稳,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还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十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借口让我教人跳霓裳羽衣舞,将我留在宫中数日。孟琳是太后给胤禛的,他当然也不能在元宵当天就将我弄去胤禩府上,先留我在乾清宫伺候,做好了太后的工作,然后再找了个理由,我这才去八爷府了。 走在熟悉的院落,感觉却和以往都不同,终于那是家的感觉。 见了福晋,她随便问了我几句宫里的情况,蔻儿便端了一碗药进来,她让蔻儿放下道:“去将百里姑娘请过来。” 我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她也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盯着我看,我心中不安起来,试探问道:“福晋身子不适么?” 她皱了皱眉,“这是爷的药。” 我大吃一惊,急问道:“八爷怎么了?” “怎么了?”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丝怨愤道,“忧思郁结,病了。” 我也无暇去想她对我的怨恨从何而来,仍是着急地道:“严重吗?” “命都差点没了,你说严不严重?”她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我真是弄不懂皇上想怎么样。” 我微微一惊,难道康熙又做了什么?忍不住问道:“皇上怎么了?” “他不就是不让爷好过么?”她面上气恨之色加重,看了我一眼,似又将话忍住了,“你就是他派来监视我们的,对不对?那你可要看清楚了,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安分的地方?这些话我就这样说了,你要去宫中告密尽管去。” 我又吃了一惊,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福晋误会了,其实我是……” 我正想向她原原本本交代我是谁,蔻儿却高声道:“福晋,百里姑娘来了。” 我往门边望去,百里曦莲步轻点,飘然走了进来,看着我微微一笑。福晋遣退蔻儿,向百里曦笑道:“那血蛊还要再种多少次?” “三次。”百里曦从袖中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倒在药汁中,拿羹匙轻轻搅匀。 我听到血蛊二字已隐约觉得不好,再看到她将那不知是什么的粉末下在胤禩的药中,更加惊恐,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没人理我,百里曦将一只瓷瓶递给福晋,沉声道:“装满它。” 福晋接过,手微微一颤,很快捋起衣袖,拿起桌上的匕首,在雪白的手上划了一刀,鲜血涌出,我惊得大叫,“你这是干什么?” 她咬牙忍着痛,将鲜血接到瓷瓶中,我冲过去想要制止,这才发现她手臂上已有十多道新旧刀痕。 百里曦帮她包扎着伤口,淡淡看了我一眼,“种血蛊者需以自己的血养蛊虫,三十日不可间断。方才你看到的白色粉末就是血蛊的毒粉。” “什么?”我不相信地看着她们,向福晋嘶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胤禩?” “我是救他。”她放下衣袖,神色一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百里曦收好瓷瓶,向我淡淡道:“你不应该怪福晋,当日沐将军阵亡的消息传到热河,八爷就悲恸不已,随后又遭人拿死鹰陷害,被皇上怒斥拘禁,回京途中染病不起,刚回京,又听闻将军夫人自杀的消息,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忧思郁结,不吃不睡,使得病情加重,药石不灵,福晋无奈之下,才寻偏门,找到我种血蛊施救。” 我蓦然呆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事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胤禩病得差点死了的那段日子,该是多痛苦?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你在这里正好,有些事要对你说清楚。”百里曦继续道,“血蛊对人体无害,只是让他忘掉那些忆最深、痛最深的人和事,只有这样,他才能从痛苦中走出来,所以现在,他已经忘了良妃、沐将军和你姐姐。”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连毒虫都知道,这世上最苦,莫过于情执情苦?遗忘或许真是疗伤的良药,但是要亲情、友情、爱情一样也不能留,才能活着,那忆着的痛该是有多深? 我呆呆地看着药碗,眼前渐渐模糊,泪水滑落脸颊,一片冰凉。 百里曦又补充道:“血蛊一年之后自会解开,事情过去一年,会容易接受许多,那时八爷应没那么难过了。但是血蛊未解之前,他若想起了和那些人的往事,种血蛊和被种血蛊的人都会死。” 我心中大骇,福晋冷哼了一声,看着我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真不知皇上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安排你到我们府上来。我不会让你去服侍爷的,你就到张氏院中去伺候,还有,府上任何人都不能提良妃娘娘、沐将军和你姐姐,你给我记好了。不要以为你是皇上叫来的,我就不敢动你,你要不守规矩,我有的是办法赶你走。” “福晋放心,奴婢一定循规蹈矩。”我不会走,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一年而已,仅仅只是他不再记得我了,但我还能看到他,那就够了。 “等下蔻儿来带你过去。”福晋丢下这句话,端了药走出去。 百里曦看着我笑了笑,“孟清……” 我吃了一惊,“你叫我什么?” 她又笑了笑,“我每晚潜入四爷府教你跳霓裳羽衣舞,怎会不知道你是谁?” “我还忘了谢谢你,我能来到这里,多亏了你和格格。” “不用谢我,我只是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她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可惜我不能帮你太多。” “从前的事……” “从前没能和你做朋友,真是遗憾。”她的笑容有些凄凉,良久一叹,“不过我心里常想,如果不是身份立场的束缚,我们定是很好的朋友。” 我看着她笑了,“其实我也常那样想。” 百里曦,怎样一个豪爽仗义的青楼女子,林紫寞,怎样一个有情有义的黑道杀手,林芷陌,我冒名顶替的富家千金,和这样一个人有一段故事,那是缘分。 她清逸的背影飘然而去,蔻儿走了进来,领着我去西院见张氏。 第160章 第一五八章 相见 张氏手忙脚乱不知在忙什么,桌子上堆满了书卷账簿之类的东西,地上到处扔着写废的纸团。 我上前给她行礼她也极不耐烦,看也未看我一眼,道:“你先在一边等着。” 我垂首退到一边,来这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不管给我什么气受都要忍着,不能让福晋有理由赶走我。蔻儿向我笑道:“我先去福晋那里了,你在这里,主子有什么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走她,弯腰收拾地上的废纸,房里还有两个丫鬟,见我没事找事都对视着偷笑起来。 张氏放下笔,瞟了我一眼,“福晋已对我说了你的来历,我房里本不缺丫鬟,但福晋要让你来跟着我,你往后就在我身边服侍吧。”她又指了指那两个丫鬟道:“这是宝晴和宝彤,你有什么不懂的她们会教你。” 不待我应一声,她又接着道:“我也听说了你之前是在雍亲王府专门伺候四爷的,亲王府下人多,可能许多事都不劳你动手,不过我这里就不同了,像打扫院落这些粗重的活儿你也得分担着做。” “是,奴婢知道了。”我知她是刁难我,故意将“亲王府”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大有将我视作j细的意思。 她向身边一个丫鬟看了一眼,笑道:“宝晴,你带她去毛氏那里见礼。” 我福礼退下,跟着宝晴走出正屋。毛氏也住在西院里,与张氏一排屋子正对着,她倒是比较淡然无争的样子,不似张氏那样飞扬跋扈的,只专心绣着花,没什么话和我说。她屋子里也有两个丫鬟,巧雪生得极其娇媚,嘴也甜,和宝晴感情很好,巧黎就比较内向,总是低着头怕见人的样子。 与毛氏房里的人一一见过,我就回张氏那里,她让我去福晋那里问今日能不能让弘旺来西院这里用午膳,我知她想儿子是没错,不过弘旺是福晋在带,我第一天来就去问这话准是找骂,一边想着要怎么办,一边磨磨蹭蹭往福晋那里去。 正欲叩门时,却听见里面有胤禩的声音,我顿时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思想斗争了片刻,终是缩了手。还是不见吧,要是他见着我想起什么来,后果不堪设想。 转身欲走,却听见他问道:“孟琳是今日来府上?怎么还没到?” 福晋笑道:“到了,一早就来了,我已经让她去张氏那里伺候。” 胤禩咳嗽了一声,“怎不让她来见我?” 福晋娇嗔道:“只是来个丫头,我还不能安排么?张氏前些日子给我说,宝晴要请假回老家,得走一个月,她那里缺个丫头,我想着这一来正好,就将孟琳给她了。爷可是不高兴了?” 胤禩笑叹了一声,“没有,反正都在我府上,迟早都得见着,是不是?” 福晋轻叹道:“瞒不过你,是了,我不想他到你身边,这一次你被四哥的人害那么惨,她是四哥的人,忽然来我们府上,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你得离她远些。” 胤禩笑道:“离远了,怎么看得出她有什么居心?她若真是四哥和皇上安排到我身边有所图谋,反过来利用岂不更好?” 我打了个寒颤,他要怀疑我是j细,我又不能向他解释我是谁,这可怎么办? 这会儿更不敢呆在外面偷听了,悄悄溜回西院,张氏问我福晋如何说,我只好胡乱撒了个谎道:“少爷在尚书房念书,中午留在宫中。” 她虽有些失落,但好在没有起疑。 临近午时,娟儿忽然过来传话道:“爷今日要来这里用午膳。” 张氏先是一惊,接着大喜道:“真的吗?爷上一次过来吃饭可都是七年前旺儿出生那时了。”她的情绪激动得有些不受控制,忽然冲我急道:“快,将屋子收拾干净,好好准备一下。” 我只好装模作样将纤尘不染的屋子又收拾了一遍,没过多时,娟儿就来说胤禩来了,张氏指着偏厅向我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一边儿呆着去。” 我暗叹口气,走入偏厅,帮宝晴准备洗手的热水。 只听外面胤禩沉声道:“府上新来那个丫头呢?沭敏说已经给了你?” 张氏陪笑道:“是,在妾身房里,妾身怕她新来不懂规矩,所以没让她来伺候爷。” 又听胤禩道:“让她出来。” 我听得清楚,不等张氏叫我,端着水盆出去,低垂了头道:“奴婢见过八爷。” “你是孟琳?”他入了座,抬起眼紧盯着我看了半晌,笑道,“真是孟琳?” 我微微一惊,不明白他问话的深意,低声道:“是,奴婢叫孟琳。” 他又盯着我看了片刻,伸出手来。我慌忙弯腰将水盆放在案上,替他挽起衣袖,他伸手到水中,一边洗手一边道:“令尊大人日前对我说很喜欢府上两盆水仙,想要去放他房中,你也许久没回过家了吧?不如你顺便带回去。” 我点头应道:“好。”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伸手到我面前,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我有些心慌地替他擦干手,端了水下去。 午膳后他便走了,我心不在焉收拾着,不多时,娟儿又来了,说胤禩要见我,我顿时一惊,他不会真是要将我当做j细反过来利用吧? 惴惴不安地去到书房,四下一望,墙上良妃的那些画像都已取下了,从前书桌上放着的那个陶埙也不见了。 他正在练字,我上前行了礼,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那么多礼做什么?” 他那样的表情让我更加不安起来,也不知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慌忙埋低了头,担心他真的想起我来。 他轻声笑道:“你过来,瞧瞧我写这字如何?” 我暗吸口气,一步一步走过去,往书桌上看了一眼,他写的正是杨慎的《临江仙》,当看到那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时,心却隐隐作痛起来,也不知他写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含糊答道:“八爷写得很好。” 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我笑道:“我忽然忘了下半阙了,你接着写完它。” 我迟疑着接过笔,心里隐隐觉得他这是在给我下套,他真将我当做对他图谋不轨的坏人了? “怎么了?”他沉声一问,“不会写?” “不是。”我不敢多想,慌忙在纸上写下下半段词。 他轻声低吟,“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吟罢忽然拿过我手中的笔,放在一边,笑道,“模仿得不错,单从笔迹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 我猛地一惊,本还暗自庆幸孟琳来将军府住那段时间,我也有和她弹琴写字,很了解她的笔迹,以我对书法的掌握,模仿不是难事,哪知还是被他看穿了。 他眼里笑意更浓,紧盯着我道:“‘月’字是孟夫人的闺名,孟琳所有手迹之中,‘月’字都故意少了一横,以示避讳;孟轲对水仙过敏,绝不会向我要水仙去,这些你都不知道么?” 我惊恐地看着他,孟家的事我哪里清楚,他真是在给我下套?这么容易就被他试出我不是孟琳了? 我正想着是要解释还是抵赖,他却抓着我的手用力一拉,心神恍惚间站立不稳,跌坐在他怀里,还不等我稍作思考,他已吻上我的唇,熟悉的温柔瞬间刺激着每一根神经,我身子一僵,睁大了眼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什么状况。 “玩够了么?”他稍稍松开我,带着一丝赌气的口吻,“你这小坏蛋,是不是到现在还不肯认我?” “八爷?”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把我当成孟清了?忽然想到那血蛊一事,猛然一惊,就要推开他站起。 他搂着我的手一紧,黯然叹道:“陌儿,借尸还魂会失忆么?” “什么?”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连这都看出来了? “你费那么多心思来到我府上,你是记得我的,对不对?”他神色更加黯淡,“为什么不认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瞧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试探我,我更加疑惑道:“你……你不是忘了我了吗?” “谁说我忘了你了?”他脸色一沉,“沭敏对你说的?” “不是。”我慌忙摇头,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那血蛊是假,福晋手上的伤痕却是真,而且她们说得煞有介事,可胤禩好像又半点都没忘了我,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时还真想不明白,胤禩或许还不知道福晋种血蛊的事,我也不宜在此时说出来,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向百里曦问清楚最好。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我还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不是把我当做四爷派来的j细,打着坏主意对付我吧?我真的是陌儿,你可不要算计我。” “傻丫头。”他失笑道,“你不是担心这个才不敢接近我吧?我当然知道你是陌儿,我等你到我身边都等了好久了,哪知你一来还装不认识气我。”他顿了顿道:“虽然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因为晨风死了,自杀殉情,但我知道你不会什么都不对我说一声就那样走了,所以我暗中让人查出是玉容潜回将军府放火,而且还找到了死里逃生的神婆,她对我说了你找她做的事,还说你一定会借另一个人的身体还魂。我一直等着,你若回来,一定会来找我对不对?” “谁说了我一定要回来找你?”我轻轻推开他,撇过头道,“我没地方可去么?” 他轻握着我的手,笑了笑,接着道:“没过多久,我又听说孟琳死而复生的消息,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回来了,所以我就去深入了解了一下孟家的事。” “怎么?”我白了他一眼,哼声道,“为了揭穿我?” 他抱紧我,笑道:“再没过多久,你就进宫了,还跳了我额娘曾经跳的那支舞,接着见了皇上,然后就从四哥府上来了我这里,我若还想不到你是陌儿,那就真是没脑子了。” 我笑道:“你厉害,什么都想得到,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认你。” “也不是什么都能想到,你是怎么说服皇上让你到我府上来,我就没想通。” 我搂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我不好意思说,你先猜一猜。” 他低声沉吟,“你不会对他说了你是陌儿吧?” “当然不是了。”我在他耳垂狠狠一咬,“我有那么笨么?我只是让他知道,陌儿的遗愿就是将妹妹嫁给你了,他答应了,还说等你孝期一满就赐婚,但是先让我来监视你,看你有没有想着其他的女人。” 他怔了许久,忽然激动地抱紧我,大喜道:“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答应了?” 我哼了一声,“求婚这种事本该是你做的,现在还要我来做,这是你人生的污点,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陌儿……我……” 我第一次见他这种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触动。 “怎么哭了?”他慌张地伸手拭着我脸上的泪水。 “高兴啊。”我喜极而泣,“胤禩……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分开了?” “嗯,不会再分开了。”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第161章 第一五九章 血蛊 康熙寿辰将至,我准备绣一幅骏马图送给他,胤禩知道府上有胤禛的人监视着,不想在我们成亲之前节外生枝,我也不想有人对我们的关系生疑,便不去他身边伺候了,继续留在张氏那里,白日里做些她吩咐的事,夜里赶着绣那幅骏马图。 宝晴和宝彤不值夜的时候睡得特别早,我们住一个屋子,我与她们的小套间只有一个镂空的隔断,不想影响她们休息,我总是将灯火调到微微亮,她们也从不知我夜里在做什么。 一日,绣到三更,眼睛又累又疼,正准备小睡一会儿,忽听一个声音叫我,循声望去,百里曦正站在窗边,含笑看着我,皎洁的月光将她照得好似透明。 我怕惊醒了宝彤,轻手轻脚地穿过她的小间,推开门出去,百里曦走到院墙边一棵大树下向我招手。月光渗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落下明暗不一的光影。 我匆匆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很多事想问你呢。” 她淡淡一笑,似已知道我要说什么,不待我问,已缓缓说道:“你和八爷一见面,就会知道血蛊的事是假的了。不过现在事情已成,我也不必再瞒着你,之前我对你说下在八爷药中的血蛊毒粉,其实只是普通的糖粉。” 我顿觉疑惑,奇道:“可福晋以血养蛊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假的?” 她微微摇头,“我并未用她的血去养蛊虫,不过她是不知情的。八爷回京闻你噩讯,的确是大病不起,她很担心,四处求医,是我对她说了种血蛊这个法子,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后来八爷寻到将军府大火中死里逃生的神婆,知道你会还魂回来,所以病才去了,不过福晋却不知道这些事,还一直以为是血蛊生效八爷的病才好了。” 我更加疑惑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问道:“你为什么要骗她?你取她那么多血不是种血蛊,又是做什么?” 她没有答我,却抬起头看树梢上的残月,良久轻叹了一声,“你知道沐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我不知道,也不敢去问,虽然我已知道他的归处,知道前世今生,但还是害怕想象他死前一幕。 她又叹了一声,接着道:“他死的时候,我在他身边。” “什么?”我大吃一惊。 “你冒名顶替我的事被揭发出来以后,皇上明说从轻发落,将我们一家驱逐关外,其实却派人在途中追杀我们,是沐将军暗中救下我一家,而且找人护送我们出关,我在那里呆了三年,直到边关战乱,阿思兰率军屠城,我本打算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听说朝廷已令沐将军出兵应战,所以就留在那里等他,希望能有机会帮上忙,也好还他恩情。”她看了我一眼,平淡的声音多了一些起伏,“乱云岗,千人围攻他,我赶去救他。其实到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对能和他死在一起竟是心怀满足的。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他,不是叶阑宇,可能我这一生又会是另一番样子。” “你说什么?”我惊疑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甚至能隐隐透过她看到她身后的树影。 “你想得不错。”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他死的那一天,我也和他一起死了。” “那你现在……?”我睁大了眼睛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怎还能看到你?” “我现在是鬼差,想现身就能让人看到了。” 我心头一惊,暗暗抽了口凉气,那时每夜到胤禛府上教我跳霓裳羽衣的已是她的魂魄?我还以为是她武功高强,守卫森严的雍亲王府也无人发现她潜入,原来却是人鬼殊途。 “你怎么做了鬼差?”我有些不解,忽然想起孟菁,不禁忧心起来,难道她也是和孟菁一样,犯了什么错事,不能轮回投胎? “我以在冥府服役三百年,换在人世多逗留两月时日,现在时限将到,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她深黑的眼眸闪着光,淡淡一笑,“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她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在冥府知道了晨风、八爷和你前世今生的事,唯独看不到那份契约,但准不是什么好事,晨风与八爷已经合魂,我希望这一世他能平安幸福,他现在需要你。”她顿了顿,伸出手来,一道红光自她掌心射出,缠绕到我的手腕上,与那淡蓝的镯子并在一起。她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缓缓说道:“用血蛊骗八福晋,取她的血,是为了炼这聚魂血石,现在已经炼成,她的魂魄会通过这血石一点一点回到你体内与你合魂,一年之后,你们就完全合二为一了。” 我大吃一惊,追上两步,急道:“那她……?” “保重。”她说了这两个字就完全消失了,树下空空荡荡,只是风中残留了一丝余香。 夜深露重,我在院子里转了许久,希望她还能再出现,周围一切似罩着不真实的朦胧,让我觉得彷如梦中,恍惚间回屋,不小心踢到一根凳子,宝彤被惊醒了,警觉地翻了身,惊道:“什么人?” 我慌忙低声道:“是我,对不起吵醒你了,没事继续睡吧。”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继续睡熟了。我回到床前,收拾放在床头的骏马图,抬起腕正好看到手上多了一个血红的镯子,紧贴着肌肤,像是生在手上,带着温温的热度,这似乎不是作梦了,这个聚魂血石真的可以帮我合魂,那我就会有八福晋的记忆了?但这却是百里曦用三百年奴役换来的,我终是欠她许多,而且也无机会还清了。 这一夜想着心事又失眠了,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一睡便睡过了头,直到宝晴将我摇醒,在我耳边大声道:“还睡?主子要见你。” 被她这大嗓门一吼,我顿时清醒了,慌忙翻身穿衣服,无意中见她一脸鄙夷厌恶地看着我,不觉怔了怔,问道:“宝晴姐,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转身往门边走,“你快些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些来了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可别连累了我们。” 我心中大奇,想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正要叫住她细问,她却已走出了屋子,我只好匆匆穿戴好去见张氏。 正屋厅中,宝晴和宝彤都跪在那里,张氏一脸怒气坐在椅上,一见我赫然站起,冷冷道:“怎么这么晚?是不是还要谁来服侍你起床?” 我暗叫糟了,这下被抓到错处了,虽然最后胤禩肯定不会让谁罚我,但这样明显的袒护定会让人起疑,我也不想惊动他,服个软赔个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行了,当下在宝晴旁边跪了,一脸悔意道:“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你不敢?”她哼了一声,冷笑道,“我看你胆子还真不小,竟然在府中偷窃,你要是将东西交出来,我就罚你跪一日夜,不再追究了,你若不拿出来,我只好将你交给福晋家法处置。” 我心中大惊,原来还不是说我懒散怠慢,竟是偷窃那么严重的事,这如何能认?当下否认道:“奴婢没有做过。” “你还不认?”她猛跺了跺脚,指着我大声道,“这房里就只有你、宝晴、宝彤三人伺候,她二人都喊冤枉,那不是你是谁?我也不是爱计较的人,若是寻常东西便也算了,但你偷什么不好,竟偷爷送给我的金钗,你非得拿出来不可。” 我怔了怔,看她那副焦急心痛的神情,不像是做戏诬赖我,可能胤禩也不太送她东西,所以她会将一支钗子看得如此珍贵,但我也实在拿不出她所说的东西,只能继续解释道:“奴婢真的没有做过,主子不见了东西,未必就是房里伺候的人干的……” “你就是说是毛氏的人干的了?”她打断我道,“这院里就这么点人,不是我房里的人,就是她房里的人。”她忽然走到宝彤身边,急着道:“你去将毛氏请过来,今日我一定要将这事查清楚。” 宝彤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转身奔出屋子,片刻后,毛氏便带着巧雪和巧黎两个丫头过来了。毛氏问明了情况,还是一副淡然无争的样子,温和地道:“姐姐不见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找着才行,姐姐有什么话尽管问巧雪她们。” 巧雪福了一礼,毫不在意地笑道:“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府上的东西,何况奴婢从未进过这里,更未见过那支金钗,还请主子明察。” 毛氏好似很信任她,替她说道:“巧雪跟了我很久,一直很安分守己,又能干听话,我平时也没少给她赏赐,定不会是她干的。”张氏正欲问巧黎,毛氏又接着道:“巧黎这孩子就更不敢了,姐姐瞧她平日与人说话都害怕,哪里敢偷东西?想必有些误会。” 这一来,张氏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用手指重重戳着我额头道:“还说不是你,不是你是谁?” 我心中暗骂,为何其他的人一句否认就不是她们干的了,我也说同样的话,怎么就一定是我? “看你好似还很不服气的样子?”她又在我头上一戳,“这些丫头都跟着我们许多年了,一直手脚干干净净,只有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不比你在亲王府拿的月钱多,你便生了偷窃之心?” 说到月钱,我还真是一文钱都没有领到,先前还以为因我是新来,错过了领钱的日子,月钱已放完得等下一月,但前两日无意中听到宝晴和宝彤谈话,似也在抱怨月钱的事,但未听得清楚,不知是发晚了还是发少了,总之是不怎么高兴。这时一提月钱,我倒有了些猜疑,莫不是真有人因钱不够用而偷东西? 张氏见我不说话,更加来气,大声道:“你们别以为不承认就没事,全都给我跪在这里,不将东西拿出来就别想起来。” 我暗叹口气,看来她真是气得没什么法子了。宝彤忽然向我怒目而视道:“你别连累人了,拿出来吧。” “什么?”我吃惊地看着她,还未料到她也将我看成小偷了。 她向张氏低声道:“是孟琳干的,昨日夜里她不在房里睡觉,鬼鬼祟祟出去不知干什么,回来的时候还碰翻了凳子。” “深更半夜能干什么?”张氏一脸怒色,冲我喝道,“你还敢抵赖?你说!你不是偷东西,半夜里出去做什么?” 我怔了怔,这还真没法解释我是去见百里曦的鬼魂了,只得叹道:“奴婢夜里口渴,只是起来倒水喝,不小心碰倒了凳子,但奴婢并未出屋子。”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将你交给福晋……”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却听见外面胤禩的声音响起,“什么事要去烦福晋?” 第162章 第一六〇章 誓言 张氏脸色一变,慌忙迎了出去,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慌,声音竟有一丝颤抖,“爷来得突然,妾身未曾相迎……” “自己家里,就别说这些了。”胤禩柔声打断她,人已进到屋内,目光四下一扫,便在我面上定了下来。 张氏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将他请到座上坐下,又吩咐站着的巧雪倒茶,这才妩媚一笑,“爷不是去了九爷那里吗?今日不留下用午膳吗?” 胤禩又看了我两眼,目光才移开,淡淡笑道:“他府上有客,我不便留在那里。正好他这几日弄了点珍稀的东西,定要我挑些去,我便带回来了。你瞧这支金簪喜不喜欢?”他说着从衣袋中掏出一支嵌了翡翠宝石的簪子来,簪头用镂空的金箔雕成,造型别致,散着柔和的光泽。 张氏双眼一亮,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张大了口,半晌才似回过神,颤抖着手接过,连声道:“喜欢……喜欢……” “喜欢就好。”胤禩笑了笑,又拿了个莹润通透的玉镯子出来,递给毛氏道:“这是给你的。” “妾身也有?”毛氏一惊,一向淡然的面上也浮现了一丝不由控制的欣喜,连忙接过。 瞧她们这受宠若惊的样子,我心中暗叹,想必往日有什么赏赐,他也是打发管事送来,恐怕亲自来这西院的时候是少之又少。 他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我,似笑非笑,这时才转回先前的问题,向张氏道:“这跪一屋子人是在做什么?下人做错一点事,训斥一下就行了,福晋这些日子很是操劳,就不要什么事都去烦她了。” “是,妾身知道了。”张氏点了点头,片刻后好似仍不甘心,又说道,“可是……府上若有人偷窃,那是品性不端,可不是小事。” “偷窃?”胤禩又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你说谁偷窃?” 张氏指着我道:“肯定是孟琳了,她偷了爷送给妾身的金钗却不承认。” 胤禩脸色暗了两分,看向她的眼睛中竟似闪过一道寒光,沉声道:“你若将她人赃并获倒也罢了,无凭无据的这话传出去那就是说孟侍郎教女无方了?他现在隔三岔五参我的不是,你可是嫌我们矛盾还不够深?” 张氏一愣,微垂了头不敢再做声。胤禩又向宝晴、宝彤看了一眼,道:“都起来退下吧,近日府上让人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这事待查清楚再说。” 我与她们匆匆退下,刚到门边,只听张氏娇声道:“也快晌午了,爷就留在这里用午膳可好?福晋也说了今日会让旺儿过来。” 未听到胤禩回答,但料想是点头了,立刻听张氏笑道:“妾身马上让人准备。” 宝晴和宝彤被她留下来伺候,没我什么事,我便和毛氏的人一起退出去了。 午后,正打算赶绣那幅骏马图,娟儿忽然来说胤禩让贺总管审府上失窃的事,西院里大小丫头奴仆都已被叫去问过话了,这会儿轮到我,让我快些去书房。 我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多问,立刻去了书房,一进门,哪里见什么贺总管?只有胤禩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笑,他还真是会找掩人耳目的借口见我。转身关上门,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抱了起来。 我顺势搂上他的脖子,轻声笑道:“不是说贺总管要审人么?” “其他的人都已经做做样子审过了。”他一本正经地眨眼笑道,“还剩你,我要亲自来好好地审。” “那你不必审了。”我侧过头故意不去看他,哼了一声道,“就是我干的,谁让你送东西给张氏、毛氏这些人,都不送给我,你瞧着,我还要去偷。” 他哈哈笑起来,走自软榻边,将我轻轻放在上面,托在我膝弯儿处的手微微一翻,抚上我的膝盖,柔声问,“跪了多久?疼吗?” 我怔了怔,他眼里闪着清澄明净的光辉,心疼又带着宠溺的眼神让我全身一暖,一时心神激荡竟忘了答话。 他已拉起我的裤管儿,在我膝头上轻揉起来,虽然痒痒索索,但还很是舒服,我也任由着他,笑道:“你来得那么及时,我没跪多久呢,就是不知九爷会不会因为我抢了他的八哥,怪罪我呢。” 他笑叹了一声,“今日十弟和十四弟也在那里,我说府上有事要回去,他们还真是说了许久废话。” 我一出事他就赶了回来,不用问也知道这西院有他的耳目了,他还编些理由送东西给张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是想让她不要再对丢了金钗的事耿耿于怀日后为难我,就不知那小偷儿到底是谁了,忍不住问道:“你让贺总管问话,可问出什么来?” “只是随便问问,我不也只是想见你么?”他说着凑到我面上亲了一下,笑看着我。 虽然他说得自然,但我知道他对什么事都是心中有数的,这时不说出那个人来,并不是他不知道,只是不想再追究而已,我也不再多问,装作不知,岔开话题道:“你说我爹参奏你,可是真的?” “是我与他说好的。”他轻叹了一声,“晨风的死,让我什么都看明白了。” 他明白了?明白了康熙为什么要像今日这样对他? “你后悔一早没有像四爷那样韬光养晦吗?”我轻按住他的手,看着他问道。 “韬光养晦?”他带着淡淡自嘲地笑道,“韬光养晦,最后好事会轮到我吗?” 我不敢看他眼里的那抹伤,垂下眼去。答案也许真的是不会。若他只是平庸无能的一个人,自是不会受到群臣拥戴,但这样一个人,也不会被康熙看中指为继承人了。证明自己,有什么错?若他不争取,好事怎么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一颤,低声道:“那现在……” “会没事的。”他翻过手掌,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淡淡道,“现在我称病不理朝政上的事,也不与朝中的人见面来往,皇上倒是巴不得我这样,过段时间,他就该消气了。晨风去了以后,朝中武将和兵部的人事变动极大,你爹现在有希望升任兵部尚书,也不能受我连累,还是和我撇清关系的好。” 他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从他平淡的神色上,我也看不出他是在安慰我,还是真的能够这么冷静理智地看淡这一切,亲生父亲这样对自己,换了谁,都会有心灰意冷的感觉吧。 我将头靠在他肩头上,轻声道:“嗯,会没事的。” “陌儿……”他伸手搂着我的腰,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我耳边,低声道,“如果以后……” 他顿了顿,似难以说得下去,我却难得一次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搂紧了他,淡淡笑道:“胤禩,你还不知道,在我的家乡,男女成亲的时候,通常要说一句誓词。” “什么誓词?”他有些好奇地问。 我抬起眼,凝眸看着他,缓缓说道:“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我都愿意和你终生相伴,不离不弃。” 他的身子一阵轻颤,清澄的眼变得朦胧起来,半晌才恢复了平静,奇道:“你的家乡?不就是京中?哪有这习俗?” 我说的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事,当然和他解释不清楚,干脆说道:“有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要不信,就当是我自创的好了。” “陌儿……”他忽然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我好想现在就和你成亲。”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了。”我依偎进他怀里,轻声笑道,“总之我这小无赖就是赖定你了,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你还真是小无赖没错,明知我舍不得才说这话。”他假意板了板脸,似还带着幽幽怨气道,“你要是真这么黏我,怎不来我身边伺候?” 他这话还提醒了我要在人前保持低调,慌忙推开他跳下软榻道:“爷已经审了奴婢很久了,再审下去,恐怕府上的人都要将奴婢当做最有嫌疑的人了。” “你——”他赫然站起,眉头一轩,似恼非恼地瞪着我,又一副对我束手无策的神情。 我就喜欢看他这般宠我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抱住他,撅起嘴在他双唇上轻轻一点,正要退开,却觉腰间一紧,他的手已环在我腰上,微一用力,我整个身子就紧紧贴向他,他眼里弥漫起一丝诱惑的邪气,笑道:“将爷挑逗起来就想走么?” 我的手顺势滑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轻咬他温热的双唇,忽听门外小路子的声音响起,“爷,您在吗?” 他并不理会,只是温柔地吻着我,小路子轻叩了门,又问了一声。 我推开他,低声道:“万一有要紧事呢。” 他面色一沉,不耐烦地冲门外道:“进来,什么事?” 小路子推门进来,只瞄了我一眼,立刻注意到胤禩不悦的神色,不敢多瞧,埋低了头道:“九爷让人来问爷的事办完了没有,他和十爷、十四爷还在等着爷过去。” 我向胤禩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奴婢先告退了。” 他一脸惋惜之色,无奈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我瞧着他那神情,忍着笑退了出去。 第163章 第一六一章 停俸 此后数日,胤禩也未再到西院来,我仍是在张氏房中小心翼翼地伺候,终于知道她总是手忙脚乱地写写画画是在干什么了。胤禩回京后大病一场,福晋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日夜忧心,也无暇再管府上的事,张氏便自告奋勇要分担一些,她自幼念过一些书,识得几个字,还真的操管起内宅里大小事务来,不过做得很是勉强,看着她错漏百出,我真是恨不得能快些嫁进门来。 三月初的一日,我去贺总管那里拿了家书,刚回到西院,忽见一条人影快速地对穿过院子,潜入张氏的房中。看那身形,不像是宝晴姐妹,她那慌张的举止让我心下生疑,折转身,也往张氏房中走去。 那人影径直去了卧房,我隐身在厚厚的隔帘背后,微微拉起帘子向里望去,顿时一惊。那人竟是毛氏房里的丫头巧黎,平日总是害羞地低垂着头,说话都不敢说大声了,这时她却有胆子翻起张氏的梳妆台来。 我也不立刻冲进去阻止,只见她翻出前几日胤禩送给张氏的簪子,拿丝帕小心包好,藏在腰间,又慌慌张张将翻乱的东西复原。出门撞见我,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是你。”我有意无意瞟向她腰间。 她吓得手足无措,浑身发抖,忽然抓住我的手,哀求道:“小琳,求你不要说出来,不然我一定会被赶出府去。” 我抽出手道:“你既知道后果严重,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娘病重,急需一笔钱医治,可是上个月我就没有领到月钱,这个月的又被克扣下来,大夫说,我娘的病若再拖几日,便是神仙也难救……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忽然跪下道,“小琳,求求你,不要告发我。” “你先起来。”我拉起她,沉声道,“你偷府上东西去卖,怎么也是你不对,快些将东西还回去,上一次你偷金钗,想必爷是怜你孝心,才未作追究,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么?” “什么?”她满脸惊恐,颤声道,“爷已经知道了?” “这府上有什么事能瞒着他?”我催促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些将簪子放回去,筹钱的事我再帮你想办法。” 她听我这样一说,面上又惊又喜,随即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小琳,你真的肯帮我?” 我点点头,担心再耽搁得片刻就会有人来了,急忙将她推回屋里,她终于还是将金簪放了回去。此时院中无人,我拉着她悄悄从侧厅出去,走至院角的老槐树下,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的事我便当做没瞧见,但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我从家中带了一些珠宝首饰来,也没什么用,等下拿给你,你去换了银子给你娘治病吧。” 她先是一愣,随即感激得热泪盈眶,又要给我跪下,我急托住她手,低声道:“别这样,让人瞧着该要生疑了。” 她抹了抹眼角眼泪,紧抓着我的手,哽咽道:“小琳,你对我的大恩真不知如何报答了,以后我……” “有什么大恩?”我打断她,不在意地道,“我知道你一向老实,也不是故意要偷东西,人这一生,谁不会遇到一两件束手无策的急事呐,你也别往心里去了,重要的是治好你娘的病。月钱的事,慢慢再说。” “嗯。”她点了点头,抓着我的手更紧了紧,半晌道:“小琳,上次我险些连累了你,还好你没什么事,不然我真不会安心了,没想到你还肯帮我,我真是……”她一时激动,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片刻,她才止了眼泪,我让她原地等我,返身回房找了两对头钗和珠花、两副耳坠、一条银链子,用丝帕包好,拿出去给她。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小心揣在身上,又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小声道:“你给我这许多东西,自己的月钱可够用么?”不待我说话,她又似恍然明白,自言自语道,“是了,你领到的月钱定很多的。” 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的月钱该是多少,上月一文没有,这个月她不说起,我也不知道已过了领月钱的时间了,真不知她为何会觉得我的月钱多,忍不住问道:“府上是什么时候领月钱?向谁领去?” 她吃了一惊,不相信地看着我,半晌张大了口道:“小琳,你可别说你还没领过月钱吧?” 我点了点头,轻叹道:“真没领过。” 她更加奇怪地看着我,满脸疑惑不解的神情,凑近我低声道:“每月初三放月钱,你上个月也没有吗?看来现在府上真是日子难过了,我还以为只是缩减了我们房中的开支,没想到你也没有。” 这下倒是我吃惊了,“谁说府上日子难过要缩减开支了?” 她害怕地垂了眼,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只是声音更小了道:“那是正月里的事,那时你还未到府上来,难怪不知道了,爷之前惹怒了皇上,皇上下令停了爷的俸禄,府上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了,所有分配开支都要重新计算,这些事都是你主子负责在做呢。各房主子们的不变,但丫头奴仆都要节衣缩食,我和巧雪的月银都缩了五成,西院还遣散了十多个家仆,正院遣走的人就更多了,现在一人都要干几个人干的事。” 我隐隐心焦起来,忽然少了几千两银子的年俸,要维持这么大座府邸的人员和开支,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日康熙对晨风革爵停俸,我便已体会到那缺钱的难处了,虽说后来开赌场赚了,但前期筹备时还是向胤禟借了许多银子才度过难关,想来现在胤禩府上各项基本的开支,也都还靠胤禟拿了银子进来,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以钱生钱才行。 她还以为我是为自己的月钱会打折扣而忧虑,安慰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放月钱的事是你们主子在安排,对自己房里的人定会多照顾些的,真正克扣得厉害的便是我们这样的人。” 我知她有所误会,但也懒得解释,淡淡道:“现在府上是面临难关,大家也就不要想太多私利了,从前日子好的时候,爷也没有亏待过谁。” “那是。”她立刻点头道,“爷对下人真是很好的,所以现在要大家节衣缩食,也都理解,没人有怨言。” “能理解固然好,这一缩减,本来领到手的都已经够少了,还扣住不发,那便是不对了,这样几次,谁都会心生怨愤。”我现在对那张氏就已是一肚子气了,她果然不干好事,还老是添乱,就算是要节省开支,也没她这样做的。 她好似被我的话吓了一跳,急忙示意我小声,一脸忧色道:“小琳,你可不能说主子的不是,要是让人听到就麻烦了。” 我心想也对,发那张氏的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当下点头道:“嗯,我以后会小心说话了,你先去换银子给你娘治病吧。” 她又对着我千恩万谢,这才走了。 回到房中,思来想去,要应付眼前难关这么重大的事,还是只能去找福晋商量。之前和晨风在江南经营的地下赌坊虽然早已停了,但银子已全部转了出来,我一直存着,就怕日后会有急用。 仔细计算过后,找了一天合适的时候去找福晋。刚走到屋子外,便听到张氏略带委屈的声音,“福晋,妾身真的是尽心尽力在做事,您可不要听信他人搬弄是非啊。” 只听福晋咳嗽了几声,声音也不似往常那般中气十足,虚弱中却不减怒气,“这些日子,我身子不适,你说要帮着打理府上的事务,我也无暇多管,现在府上乌烟瘴气,怨声载道的,你便是这样尽心尽力的?” “福晋真的冤枉妾身了。”张氏急叫道,“妾身做每一件事都是为府上考虑,皇上现在停了爷的俸禄……” “你住口。”福晋厉声打断她道,“九爷不是拿了许多银子出来么?我就不信还不够发几个下人的月钱,缩减大半就不说了,一连两个月扣住不发,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让人家怎么看八爷府?” 张氏颤声解释道:“福晋,府上日子是不如从前了,谁让爷惹怒了皇上呢,现在只是停俸,还不知以后会有什么事,九爷的银子总不能养我们一辈子,是要为以后多打算。” 福晋怒喝道:“你这是什么话?如今日子只是差了一些,可也没差你什么,你还在怨受了爷连累了?” 张氏惊慌地道:“妾身绝不敢这样想,只不过旁人都知道爷现在失了圣心,将来……” 福晋似已气极,喘着气打断她道:“你给我出去。” 里面忽然响起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我正在想要不要回避,门已被拉开了,张氏一张脸涨得通红地出现在我面前,先是一怔,随即满含怨恨地瞪着我,狠狠道:“原来是你在福晋面前乱嚼舌根。” 我还未说出一个字,她已重重推开我,气冲冲地走了。不知为什么,福晋对我好似还比对她客气,此时看了我一眼,敛了怒气道:“你来干什么?” 我低声说道:“奴婢想与福晋说几句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又咳嗽了几声,半晌道:“进来吧,你被扣下的月钱,我会让贺总管拿给你。” 我这才迈进门槛,反手关上门,向前走上两步,微微笑道:“奴婢来不是要说月钱的事,奴婢在府上有吃有住,过得很好,皆因福晋和八爷对下人关怀备至,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拿月钱来烦福晋?” “别捡这些嘴甜的话说,我对你也没什么关怀。”她斜睨了我一眼,冷淡地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我向她走过去,一边掏出半块玉佩,一边缓缓道:“皇上停了八爷俸禄,想来只是一时之气,过些日子父子修好了,自会恢复俸禄,福晋也不必太担心,八爷在朝中人脉极广,虽不全靠钱财,但也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九爷的银子在这上面就用去不少了,这段时间,府上开支周转暂时是会有些困难。”我瞧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递上玉佩道:“福晋可以拿这个信物去金福钱庄提钱,算来有接近两千两银子,加上九爷那里余下的,差不多能当八爷一年俸银了,这一年府上正常开支应是没有问题的。” 她并不伸手来接,诧异地看着我,“这是你的?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我将玉佩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淡淡道:“这是奴婢的姐姐存下的,当日是福晋借银子给她开了满堂红戏班,这些银子都是那时赚的,连本金在内,现在姐姐不在了,想来她也是希望将这些银子连本带利还给福晋的。” 她还是诧异地看着我,良久目光才移向那半块玉佩,皱着眉,似在思索。 我知道她不会对胤禩提起小陌,自然会将这笔银子的来源掩盖过去,不会让胤禩知道,见她终于收好了玉佩,我也放心下来,向她告了退。 第164章 第一六二章 冷暖 张氏以为是我向福晋密告了她克扣下人月钱的事,接下来的日子看我更加不顺眼,常找些借口罚我去做粗重的活儿。她这人,自以为是,爱占便宜,一点小事就唠叨个不停,又常得意忘形,毛病很多,但是心不狠不坏,见多了后宫的人事手段以后,我真要觉得她可以算是难得的好人了。 转眼快到端午节,我将清洗干净的菖蒲、艾叶挂在院坝里晾晒,巧黎也过来帮忙。午后有阵阵微风,艾草的淡淡清香夹杂在风里,空气似也变得更加宁静。 她一边挑着形状好的艾叶捆扎成束,一边低声问道:“小琳,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主子?怎么这种事也让你来做?” “谁做都是一样。”我不在意地笑道,“说不定主子是想让我多沾沾神草,去去晦气。” 她怔了怔,扑哧一笑,“你还真是想得通。我可就觉得奇了,你出身那么好,你爹还是朝廷大官,怎么你会到我们府上来做个丫头?” 我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后、皇上一句话,什么于情不合的事都有可能了。”未免她缠着这问题不放,我很快岔开话题道:“这几个月,你领到月钱了吗?” “领到了。”她有些兴奋地点着头,“还恢复了从前那么多,听说是福晋从娘家那边凑了些银子来解府上当前的急,福晋待下人真是好。” “福晋是很好。”我含糊着附和了一声,继续往我想套的话上问,“你和巧雪是亲姐妹吗?看上去长得不像。” “你真逗。”她笑了起来,“小雪生得那么美,我哪有她十分之一,怎会是亲姐妹?她比我早到府上两年,我们这样的人,来做丫头,是不能再有自己的名字了,若你不是孟大人的千金,恐怕也得被取个宝什么的名字了。” “原来她还比你早到府上。”我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那她月钱比你多了很多了?” “这倒不是。”她也低声道,“月钱按等级发放,府上有规定的,她和我一样。” “可是我瞧她用的东西都很名贵似的。”背地里说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更加小声。前两天本是去找巧黎,正好碰见巧雪在屋子里悄悄打扮,穿金戴银涂脂抹粉还吓了我一跳,晃眼一看,她身上随便一件珠宝也不是一个普通丫头买得起,我怀疑她要不是像我这样家里有钱,就定是有另外的收入,若她是胤禛安插在府上的j细,胤禛会付她很高的报酬就能解释了。 “她生得乖巧,又会说话,很讨主子喜欢。”巧黎一点也不奇怪地道,“主子常常赏她很多东西,你说那些名贵的金玉首饰,都是主子给她的。” “原来是这样?”我顿觉自己想多了,看来那毛氏还真是清心寡欲,连女人最难以抗拒的珍珠宝石,都随便送给丫头了。 还准备再向她问一些巧雪的事,却见张氏从正屋里走了出来,跳着脚叫道:“叫你做一点事,一不看着你你就偷懒,这些草叶不能晒得太透,你赶紧扎好挂到所有的门上去。不只是西院,整个府上你都得挂上。” 巧黎冲我吐了吐舌头,无限同情。我无奈地去找了推车,将大捆大捆的菖蒲和艾叶放在上面,推着重重的车往正院去。一直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忙得差不多了,只剩胤禩的书房外面还没有挂了,想着要是他在那里就好了,正好装装可怜,让他给我按摩按摩。 越想越美,脚步也轻快起来,抱了两束艾叶往门边走去,屋里有声响,他果然在里面,我正要推门进去给他个惊喜,却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八爷,这些东西您收回去吧,你想下官做的事,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曹大人?”胤禩的声音冷冷淡淡,似带着一丝讥诮,“是无能为力,还是你不愿意?” 那个声音干笑了一声,“八爷想想看,季大人是为您说话才惹怒了皇上,被革职交与吏部调查,结果查出来,也确是与您亲厚,难逃结党之嫌,他都已被关入大牢,等候刑部发落,那是没什么希望了,您不为他出头,反让下官疏通吏部翻案,那不是让下官也背个结党的罪名么?再说了,兵部大换人,吏部也受了些影响,换了一个尚书,下官在吏部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说不上话,和这新来的尚书更是不熟,哪能劝说他重审季大人?” 胤禩的声音冷了两分,“就是说你怎么也不肯帮这个忙了?” 那曹大人又干笑了一声,“八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也怪不得下官,季大人冒死进谏,为你求情,是何样下场?下官可不想步他后尘。八爷久未上朝,恐怕许多事变了都还不知道,皇上是要拿季大人杀一儆百,那是怎么也不会让他活着的,八爷想救他,下官可以带话给他,他承你这份情,想必去也去得安心了。下官也是念八爷曾经提携照顾之情,才将话说明了,现在朝中似下官这般怕被牵连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许多人无脸来见八爷说清楚而已。” 胤禩冷笑道:“曹大人这么识时务,那定是上了一艘新船了?” 曹大人嘿嘿干笑,“下官只想寻个安稳的靠山,明哲保身,安度晚年。” “那好。”里面响起胤禩轻松的笑声,“那就提前祝曹大人安安稳稳寿终正寝了。” 他这话说得奇怪,那曹大人可能是懵了,一时没说出话来,却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好聚好散,八爷如此想得开那是最好了。” 胤禩还是笑道:“恪缮大人也是怕被我牵连了?” “那倒不是。”那个声音还有些理直气壮,“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八爷也是懂得这道理的。昔日八爷得势时是很风光,多少人蜂拥而来投靠,还不是想跟着八爷日后有好日子,但是现在,谁都能看出死鹰事件中八爷是冤枉的,皇上那么英明,自然也能看出,可他还顺势惩治八爷,严处往日跟八爷的人,明眼人都知道,八爷是失了圣心,这一失势,恐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之日,有人要像奴才这样另攀高枝,八爷也要想得开才是。” 这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还把自己卑劣的行径与俊杰比对,实在是太气人了。 不知胤禩是不是很生气,半晌没有说话,却听胤禟的声音冷冷响起,“恪缮大人的道理是没错,无利不聚,不过人也不能忘了一个‘信’字。” 只一刹那,胤禟冷而简短的话,竟让我热泪上涌,历史上说他是毒蛇九,可一路看过来,再往后看,我却觉得他是最重情重义的人,胤禩失势的时候,他没有离弃,雍正那么折辱他,他也没有背叛,到他被害死的一刻,都还是不后悔跟着胤禩。没有把“利”字看得重要,何来富可敌国的九爷?或许此时胤禩失势,他还是能看到利,看到希望,还是愿意投注在胤禩身上,可是到胤禛登基,到他被那般迫害,还有何利? 从前我想不明白九爷这个人,现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我却赫然明白了,他其实不是将“利”看得最重要,而是将“信”放在第一,那个“信”,是信义,是信任。 许久,起伏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只听那恪缮不以为然地笑道:“九爷高义,奴才只能瞻仰,却效仿不来,从前奴才也帮你们做了许多事,双方只是各取好处……” “好你个恪缮。”胤禟打断他,冷冰冰的声音里似夹着一丝愤慨,“当初你那独子犯事,你来求八哥保他项上人头,现在你父子高官进爵,香火延续,是受了谁的恩惠?若没有八哥,你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而今一点风吹草动,你便要来和八哥撇清关系,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他似乎气极,声音发颤,再也说不下去。 却听胤禩笑道:“算了,九弟,人各有志。” 那恪缮被胤禟一番怒骂,好似有些过意不去了,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气壮,“八爷的恩惠,奴才不敢忘记,只是奴才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跟皇上作对,现在是皇上不让你好……” “行了。”胤禩淡淡道,“我都明白,你们走吧。” 我微微一惊,未料到胤禩竟这般好说话,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慌忙转身,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刚跑出一步,却被拖在地上的艾叶缠住了脚,慌乱之下,扑地摔倒。 “什么人?”里面响起胤禟一声冷厉的喝声,门随之被拉开。 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灰,上前福礼道:“九爷吉祥,端午将至,奴婢是来挂艾叶的,府上四处都已挂好,只剩……” 他狭长的眼睛透着冰魄一般的寒气,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句话竟说不下去。那两个穿着深蓝袍子的官员神色极不自然地对望了一眼,都匆匆告退,像逃什么似的快速出了院子。 胤禟脸色一沉,看着胤禩道:“八哥,她……” “我知道处理。”胤禩看向我的眼中隐去了笑意,向胤禟沉声道,“你去送曹风柏一程。” 料想他口里这曹风柏就是先前那曹大人了,可送他出去这种事也不需要劳驾九阿哥吧,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我还在胡乱猜想,胤禟已冷冷看了我一眼,大迈步走了。 忽然腕间一紧,我已被胤禩拉进了书房,看着他那没有一点笑容的脸色,我只好撒着娇从实交代道:“好胤禩,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不该偷听你们说话,可我真是无意碰上的,其实那些话,听一听也没什么要紧吧?我……” “谁在说你偷听的事了?”他还是沉着脸,拈着粘在我身上的草叶。 我恍然明白,他又在心疼我被张氏欺负了,顿时松了口气,扑进他怀里笑道:“这是我主动揽着做的,许久没见你了,人家也想找个借口来见你嘛。” 他抱紧我,轻叹了一声,“你到我身边来伺候不就行了?” “不行。”我摇着头道,“还在四爷府那段日子,胤禛就怀疑我不是孟琳了,你府上肯定有他安排的眼线……” “他知道了你是谁又怎么样?”他口气竟有一丝暴躁,“他还能冲到我府上来抢人?你那么怕他干什么?难道我保护不了你么?” 我怔住了,他说到哪里去了?我顿时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安安稳稳等着皇上赐婚。” 他忽然推开我,怒气冲冲地喘着气,瞧那神情,却像是在气自己更多,我立刻明白了,上前握着他轻颤的拳头,柔声道:“你是在生曹大人他们的气么?人情冷暖,是那样的,不可能人人都像九爷和晨风那样。” 他撇过头,冷冷道:“我不会和死人生气。” 我猛然一惊,他让胤禟送曹风柏一程的意思是送他归西?难怪他要提前祝他寿终正寝了。 “他知道我太多事,留他不得。”他沉默良久,解释了这一句,忽然将我抱进怀里,有些懊悔地道,“陌儿,对不起,我刚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刚才……” “我就喜欢这样的胤禩呀。 ”我抬起眼,看着他笑道,“我希望胤禩对着我的时候,不需要一点伪装,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把脾气发出来。” 他似一怔,手指滑上我的脸,眼里终于有了笑意,温暖的感觉直透心底。 第165章 第一六三章 父子 转眼又要到中元节了,我要回家祭祀,向福晋告了假,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便回孟府去了。 孟老爷和夫人看上去又衰老了很多,因为我的死,他们终日郁郁不欢,夫人常常以泪洗面,我也无法对他们说我还活着死的是妹妹,只好找机会从旁安慰开导。 忙了几日,祭祀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夫人坚持要亲自清点,我和洁儿在旁边陪着。她眼睛大概有些老花了,将清单拿得很远,仍是看得很吃力。我隐隐有些心酸,拿过她手里的单子,轻声道:“娘,我念给您听,您点东西便好了。” 她长叹了一声,叮嘱道:“那你仔细些,别漏掉了什么,特别是后面那一列,都是清清生前最喜欢的。” 我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眼泪来,拼命忍住,控制了语调,一项一项念起来。当念到百花干果时,却未在祭品中找到,她顿时急了,跺着脚道:“我就说下人做事不放心,那是你姐姐最爱吃的,她小的时候念书不认真,老爷责怪她,她赌气就躲起来,谁也不理,老爷每次都亲自去买她最喜欢的百花干果,要这样哄她她才肯理人……” 她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我看着心里也极难受,扶她到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娘,不用急,我马上出去买,还有几日时间呢。” “你知不知道在哪里买啊?”她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抹着泪长声叹道,“清清只认那一家的干果,你不要再弄错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我让洁儿留下陪着她,匆匆出了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揪紧的心才没那么疼痛了。才到孟府的时候,我便已经感觉到夫人是很爱孟菁的,也许真像孟琳说的那样,她只是作为孟菁的影子存在,从来都没能真的替代过她。 买好干果,又称了夫人爱吃的蜜饯,准备回府去。刚转过街角,忽然被人一撞,退了两步才站稳,定睛一看,却是弘旺,他惊奇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向后面挥手道:“快走。” 我这才看到弘时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敢情他们是在这大街小巷里赛跑?他们这会儿不该是在尚书房念书么? 弘时看到我似有些心虚,埋了头从我身边走过,我叫住他们,“两位少爷,等一等。” 弘旺撒腿就跑,可我这身体到底大着他好几岁,很快就追到他,抓着他的手道:“弘旺少爷,今日不用念书吗?” “你管我?”他用力挣开我,却又被我扯住衣服,似已恼怒,一脚踢向我,大叫道:“放开我。” 他这一脚踢得可真够狠,估计我膝盖已经青了一块,我松开他,弯腰揉着膝盖,他转身就走,我咬牙忍着痛道:“你为何没去念书,自己向你阿玛说去。” 他顿住脚,回头怒瞪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就走。 胤禩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虽是张氏所生,但福晋带在身边,视如己出,是将他宠坏了,人不大,脾气却大,可惜我现在也没什么身份立场去管教他,只好看着他这样走了。 忽然身后响起弘时的声音,“你没事吧?”他说着已伸过手来扶我。 我直起身子,暗中动了动膝关节,知是没什么大碍,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收回手,看了我两眼,又看向别处,欲言又止,良久才道:“你在八叔府上还好吧?” 我点了点头,道:“谢弘时少爷关心,我很好。” “当真?”他眼里闪过一丝不相信的神色,随即掩盖了,转身道,“你没事我先走了。” 我叫住他问道:“回宫还是回家?” 他却沉默了,肩头一阵起伏,袖管也有一丝颤动。 “若你觉得无处可去,那去我家里坐坐吧。”我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道,“许久没见你,想和你说说话呢。” 他犹豫了片刻,仍是背对着我,低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才往前走了。 回到孟府,我让洁儿将干果、蜜饯拿去给夫人,自己则领了他去外书房,那地方很清静,往常孟轲有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只是这几日我回家,也喜欢呆在书房,他才去得少了,算是将书房让给我用了。 给弘时倒了一碗清茶,递给他笑道:“我们府上没你喜欢喝的那种茶,这是我爹爱喝的,你凑合着解解渴……” “无所谓了。”他接过茶,仰头一口喝了,重重放下,新嫩稚气的面上似还带着一丝怨气道,“现在还那么多穷讲究干什么?我也没那个命配得上。” 我知他这气也不是冲我发的,又将茶倒上,装作不太在意地道:“怎么没去念书?不怕你阿玛生气了?” 他微微冷笑,“他现在哪还会管我?有了那个小的,他也再不用看我生气了。” 果然呐,又是为胤禛宠着弘历心里不舒服,还在雍亲王府那时,我也看见几次他们父子闹矛盾,胤禛是对他要求很严格,但是倒说不上故意偏心眼儿针对他,只能说没什么耐心去和一个小孩子沟通吧,也忘了去体会这个小孩子的感受。 我淡淡笑道:“怎么?从前四爷管着你,你不高兴,现在不管你,你好似也有怨的?” “我有什么怨的?”他还是微微冷笑,“我现在别提多自在了。” 我盯着他瞧了两眼,他这心口不一的样子哪里瞒得过我?忽然想起了他的未来,同情心又开始泛滥,到底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童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不该背负那么多的压力,也不该如他这般早熟沉默。他被我瞧得有些心虚,撇过头,端起茶碗故作自然地喝起茶来。 我和他隔着一张椅子坐下,试着像往常那样安慰他,“你弘历弟弟还小嘛,想想你三四岁的时候,四爷不是将你当宝贝一样疼?等他再大一点,会淘气了,四爷也会严厉地管教他,你何必那么计较?” 他默然不语,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放下茶碗,手却紧握成拳。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你要说四爷不喜欢你,故意为难你、针对你,那是没有的事,如果你真要觉得运气不好,生不逢时,那也不假,谁叫你出生那年,他唯一的嫡子夭折了呢?他当然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对你严格要求近于苛刻,也是望子成龙心切,尤其是几年前,你弘昀哥哥也不幸去世,你可算是王爷的独子,他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那有什么稀奇?”他的手握得更紧,“不是很快就有弘历了?” 我笑了笑道:“你排行那么靠前,肯定还会有弟弟妹妹的,难道以后都这样自怨自艾了?王爷是缺乏一点耐心,你哪里做得不好,责骂就来了,不过他对你要求严,也是因为对你寄予的期望高……” “可是我做不到他想的那样。”他打断我,忽然变得激动了,“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我额娘也要受我连累,我就是一无是处。” 我看着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似急似气,不禁有些心疼他。其实我看到的,他已经很懂事有礼了,学业也不差,只能说胤禛要求太高了吧,又或许正是这样,他小小年纪就藏了太多心事,处处小心谨慎,没有小孩子应有的天真,所以也难讨康熙喜欢,如此胤禛就更恨他不成才。但我却旁观得很清楚,在雍亲王府,他是最让我觉得亲切的人,有好几次年氏想整我,还是他解了围去。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拿绢帕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珠,笑道:“弘时少爷很好呐,李侧福晋也以你为傲呢。” 他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额娘是侧福晋,弘历的母亲是什么?可我额娘还要受她脸色,都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我轻叹了一声道,“那是大人们的事,你能影响什么?福晋偶尔还会受受年侧福晋的气呢,难道是因为福晋的孩子没了?你还小,大人们的事很复杂,不是你能明白的。” 他抬眼斜睨着我,嘴角终于有了一丝上扬,“说得你好像很大似的,你不也只比我大几岁而已。” “是,是,我也不明白他们的事。”我看着他笑道,“你不黑着脸,那就是没事了?” “嗯。”他长长吐出口气,笑道,“这些话说出来,一下就舒服了。” 我含笑点头,他忽然正色看着我,问道:“你还会回我们府上来吗?” 我微微一惊,转身走回先前的椅子上坐下,笑问道:“怎么了?” “我……”他紧张地看着我,有些迟疑,半晌才接着道,“从前你在府上,我心里难受还可以找你说说话,现在……”他又沉默了,良久重复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他似有些失望,片刻后笑了笑,道:“也好,那地方,我都不想呆,何况是你。” 不待我劝慰两句,他又一脸忧色地看着我道:“你心地那么好,去哪里都会被欺负了,你也不用骗我,看弘旺对你拳打脚踢的,也知道你在八叔府上过得不好,要是阿玛知道了,又……” 弘旺今天踢我这一脚纯属意外,我在胤禩府上可没挨过打,急忙打断他解释道:“不是的,我在八爷府上吃得好住得好,活儿都很少干,你可千万别去对你阿玛说什么。” “我对他说什么?”他撇撇嘴道,“你几时见他要和我说话来着?” 那倒是,胤禛对他说话的内容永远只有那几样,书背得不好,字写得不好,骑射练得不好。 他坐得片刻,茶已经凉了,问我要茶。我坐着不动,笑道:“还不想回家?我可不敢留你久了,要是你阿玛来找我要人,那怎么办?” 他扁着嘴,将茶碗递向我,也不说话,我无奈只得起身去给他换了热茶,叹道:“今日就随便你了,以后念书的时候可不要偷跑了,更别带着弘旺少爷逃学。”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那你只能去对你那弘旺少爷说了,他以后都不去宫里念书了,今日还是他拉我走的。” 我大吃一惊,原本还以为只是小孩子贪玩,逃个一次学没什么打紧,没想到似还有其他事发生,急问道:“怎么回事?” “也难怪他生气,我见了也很生气。”他放下茶碗,拳头又一瞬握紧,面上带着一丝不平之色,哼声道:“一点小事,和二十叔起了些争执,二十叔就取笑他,说八叔是辛者库之后,不忠不孝,他一气就打了二十叔两拳,拉我走了。” 我完全怔住,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事,只怪康熙太能生了,那二十阿哥胤袆辈分高着一辈,年龄却比弘时还小,本是小孩子口没遮拦胡说,弘旺却也是个小孩子火爆脾气,难怪会动手了。 我不禁长声一叹,若康熙对胤禩念一点父子之情,胤袆也必不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弘时侧过脸看着我,试探问道:“弘旺打架的事,你要对八叔说吗?”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并没做错什么,是我错怪他了。福晋将他教得很好,胤禩有一个好儿子。 第166章 第一六肆章 赐婚 中元节的时候,我还去了将军府祭拜。乱云岗,晨风遭千人围攻,与百里曦双双坠崖,尸骨无存,将军府后山坟冢也只是埋着他的衣物和葬品。 在他墓碑前站了许久,康熙果然像胤禛料想的那样,封了他镇国公安抚人心。 想到往昔种种,不禁伤怀,直到傍晚,文素叫我去用膳,我才收起心情,随她走了。 晚膳后,我让孙嬷嬷抱了思诺来,那本是我的亲生儿子,此刻却只能以姨娘的身份相认,我几乎每日夜里都梦着他、念着他,多想能将他带在身边抚养,可是我却无法时时看到他,更无法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从孙嬷嬷手中接过他,他闭着眼沉沉睡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小嘴儿微微张合。 不知是悲是喜,只看着他那可爱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从生下他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一次抱他,那小小的身子,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我的心却沉重得难以呼吸。 孙嬷嬷哀声一叹,“云诺真是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父母,没兄弟姐妹就不说了,可叹将军也是单传,他连个叔叔伯伯也没有,而今恐怕就和你这姨娘是最亲的人了。” 她这一说,我更伤心,我将他带来这个世上,却没想到会让他如此孤苦。 孙嬷嬷也是真心疼他,见我流泪,也忍不住哭了两声,“可喜诺儿很乖,从来不哭不闹,好似他也知道自己命苦,更要坚强。” “我不会让他受苦。”我在他粉嫩的脸蛋儿上轻轻一吻,柔声道,“诺儿,在这世上,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还有……” 还有我这个亲娘! 我想将他带回孟府住几日,孟轲和夫人也很想念外孙儿。去找文伯商谈,他开始不同意,怕诺儿还小,抱出去有什么闪失,可后来还是被我说动了,叮嘱了文素、白柔、孙嬷嬷一起随我回孟府。 途经八爷府,却见外面有宫里的人,我心中一紧,猜不到会是什么事,匆匆入内,将文素等人在西院我住的小屋内安顿好,立刻去找福晋打探消息。 福晋半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受与我合魂的影响,这半年她几乎一直卧病在床,气色一天差似一天,胤禩找了许多大夫,也未诊出病因,只是服些汤药拖着。见我进屋,她也没什么精神,懒懒地倚在床头,问道:“你不是回家祭祖么?怎的来了?” “已经祭祀完。”我小心道,“方才从外面经过,见有宫里的人,不知他们来可是有事?” “不知道。”她强掩了担忧,又好似说服安慰自己道,“皇上召了爷进宫,应是叙叙家常而已。” 我心头一震,这个时候天已入夜,无事怕不会急召进宫去,福晋定也是担心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让她更担心的话来,只好宽慰道:“应是没事的,福晋多加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她挥了挥手,我出了房门,遂走回西院住处,打算等着胤禩回来问过无事再回孟府。 可这一等却等了一个时辰,天已完全黑了,他仍是没有回来,福晋派了人进宫打听消息也没个回音。而这时,本来一直熟睡的诺儿却哇哇哭了起来,我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只好交给孙嬷嬷抱着,急问道:“是不是饿了?” “不是。”她摇了摇头,伸手到包着他的小被子中,皱眉道,“也未尿湿,诺儿向来很乖,不会哭闹的。” “那是怎么了?”我对带孩子一点经验也没有,害怕地道,“难道是病了?” 文素也急了,将他抱过去,一边来回走着,一边轻哼了曲子哄他,可丝毫无用,他越哭越厉害,咳起嗽来。 “一定是病了。”我再难镇定,就要冲出去找府上的大夫,却撞见张氏推门进来。 “你在干什么?吵死人了。”她推了我一掌,跺着脚怒喝道,“可是嫌府上还不够乱?哪里来的野孩子?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我忍着气赔礼道:“奴婢该死,扰了主子清静……” “你是该死。”她打断我道,“现在爷被叫进宫去了,所有人都担心得不行,你还来添乱,你这死丫头,滚外面罚跪去。” 我仍是忍着气,垂了头道:“主子息怒,过了这时,主子要怎么罚奴婢都行,但现在小孩子突染疾病,需得先请李大夫来看过……” “谁家的孩子?”她推开我向文素走去,冷冷道,“病死了又如何?哭哭哭,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小子,死了更好。”她说着竟伸手向诺儿打去。 “住手。”我冲过去拉开她,厉声喝道,“你敢动他一下,我绝不会放过你。” “什么?”她震惊地看着我,似没想到我会这样和她说话。 诺儿哭得厉害,已开始抽搐,我心中慌乱,顾不得再和她纠缠,从文素手中抱过诺儿,急往外跑。 她好似反应过来,大吼道:“你可是反了?你给我站住。来人!抓住她!” 文素和白柔帮我拦着张氏的人,和他们扭做一团。我只感觉诺儿好似没什么哭的力气了,吓得六神无主,只抱紧了他往府外跑,离这最近的药房也要走两条街,我想用府上的马车,可管事却不理我,情况危急,我什么都无法再想,只一路疾奔。 拐角处忽听一声马嘶,我险些撞上一辆马车,还好驾车之人及时勒马,我本能地侧身护着诺儿,被那车头挂在手臂上。 “什么事?”只听胤禛的声音传了来,车厢随即被打开了,一旁的随从将灯举高,他见是我,顿时愣住,立刻跳下马车,急问道:“你没事吧?” 我一心只在诺儿身上,又急又怕,脱口道:“诺儿病了,我……” “上车再说。”他将我扶上车,向车夫道,“去找大夫!” 马车飞快疾驰,他伸手抚上我脸颊,柔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侧头避开,见他手上水光闪闪,才发现方才我害怕诺儿会有事,竟急得落了一脸泪水。 他伸手抱诺儿,低声道:“让我看看。” 我已经没什么主意了,让他抱去,又急得哭了,“怎么办?他先前哭得很厉害,现在都没声音了。” 他小心抱着,仔细看了两眼,轻声道:“想是有些发烧,不是什么大病,很快大夫看过就好了。” 他这话也不能让我放心多少,可在我最无助的这个时候,有他出现帮我,却也让我慌乱的心有了一丝安定。 大夫诊断之后道:“现在早晚天气虽然渐渐转凉,但白日仍很炎热,傍晚时地热未褪,不宜抱着孩子出门,受了热又很快受凉,所以会发病了,不过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 直到这一刻,我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下了,诺儿服了药,到子时的时候已经退烧了,睡得很安稳。胤禛一直陪着我们,这时道:“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低声道:“多谢四爷。” 他默然不语,上了马车,抱过诺儿道:“你累了这许久,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点了点头,靠在车窗边闭眼睡了,担惊受怕一晚,好似心力都殆尽了,这一睡醒竟已日上三竿。 微微睁眼,明晃晃的光线从窗外透入,似还听到几声虫鸣鸟叫。柔软的床,丝滑的粉色锦被,幽幽檀香,让我觉得好似做梦一般,诺儿睡在我身旁,呼吸均匀。 “你醒了?”胤禛的声音从床头传来。 我猛然一惊,全然醒了,坐起身,环顾了四周,急问他道:“这是哪里?” 他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缓缓道:“绿蕉小筑,你最喜欢的地方。” “什么?”我更加惊恐,跳下床奔至窗口,向外望去。 庭院中整齐地种着一排芭蕉,边上有几株翠竹,一张竹藤摇椅摆在绿荫之下,微微晃动,秋千的藤索上爬着金色的野花,在绿色藤蔓的配衬下,光彩夺目。而整个小筑竟是在湖心之上,周围水色漫漫,碧波无垠,粼光之下似还能看到各色的小鱼穿梭,一动一静,皆是美至极致。 我怔怔瞧着窗外,脑筋有一瞬停止运转,眼前不真实的景象仿似梦境,流连那梦境之美,不愿醒来。 “喜欢吗?”他的声音打碎了梦幻迷彩一般的空气,“你一定会喜欢,这都是按照你想象中的样子建的。你说过的话,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也做到了。” 我微微一惊,我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些东西?难道是孟琳?这是孟琳想与他长相厮守的地方? 他继续说道:“这里一切都是按你说的那样布置,外面有一道穿湖的长廊,在那里看夕阳最好了。屋子上还有一座无顶阁楼,蕉叶环绕,夜里可以躺在那里看星空……” “四爷,你弄错了。”我打断他,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我哪里弄错了?”他柔声一笑,“若我记错了,你说哪里不合意,我立刻让人改了。” 我无奈一叹,转身看着他道:“这地方到底在哪里?四爷是想将我永远关在这里了?” 他神色一黯,良久看向窗外道:“你为何觉得我是要关着你?不是你说若能在这么美的地方与我厮守,要你做一切都愿意吗?” 我脸色微变,果然是孟琳和他有这些往事。他见我不语,黯然叹道:“这是城郊一个隐蔽的山谷里,外人不易找到。” 我暗暗心惊,强作镇定道:“四爷想与我隐居山林?四爷能放下外面的一切?” “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我会时时来看你……” “这算什么?”我打断他冷笑道,“既然四爷有不能放下的抱负,那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些无聊的事?” “昨天夜里……我就坐在这里想了一夜。”他忽然放缓了语声,凝目盯着我。 我大吃一惊,问道:“四爷想什么?” “我就这样看着你和云诺,问我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还是凝眸看着我,声音更缓,“有那么一会儿,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想听着你讲故事,那样让我觉得内心很宁静,我还想你给我生孩子,想你们母子睡在我身旁,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我微微一笑,已然明白,淡淡道:“可四爷想要什么,最后的答案一定不是这些。” “其实……”他顿了片刻,目光又移向窗外,轻叹道,“我是都想要,但如果只能选其一,我只好放弃你。我想八弟也是同样的选择,你不会比天下更重要。不过他运气比我好,你不会逼他选。” 他忽然沉默了,许久目光又回到我面上,脸色一瞬阴暗了,“昨日皇上召八弟进宫,是说赐婚的事,要将你许配给他,你有何想法?” 我的心怦然一跳,禁不住喜形于色。 他微微苦笑,“也好,我也再不必心烦了。” “四爷……” “其实我已经有答案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承认。”他忽然起身向我走来,面容一阵抽动,一字一字道:“你是陌儿,是不是?” “是。”我淡淡道,今日他是要与我了断,也没必要再否认。 “你已知道我的选择,该你选了。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待你。”他面上没有挽留之色,只是带着知道答案的落寞,半晌绝然道,“你选择走出这里,我们就恩断义绝。” 我走回床前,抱起诺儿,推门走了出去。 第167章 第一六五章 大婚 没过几日,康熙赐婚了,我回到孟府准备成亲。 所有的事我都不用操心,等待让人既兴奋又不安,日子就在我忐忑的心情中一天一天过去,终于到了腊月间出阁的吉日。 当听到迎亲的人已到孟府的消息,我竟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人只会对自己在意的人和事紧张,我在意这场婚事,在意这场嫁给我最爱之人的婚事,从元宵夜康熙答应我赐婚的那时开始,我就一直紧张地期盼着。 拜别了孟轲和夫人,带上苹果,由洁儿扶上了喜轿,轿帘放下,我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一路鼓乐,人声喧哗,我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牢牢攥着那个苹果,垂眼一看,它光滑的表皮上已被我的指甲按出了深深的划痕。虽然外面一直敲锣打鼓,也无异动,但我仍是害怕会像之前坐胤禛的马车那样,被拉到另一个地方,不时地问轿外的洁儿有没有走错路。 直到轿子停下,射了轿帘,我仍是恍恍惚惚如坠梦里,从盖头下方看去,只见一双如老树枯皮的手伸了过来,不知为何不是洁儿,我心中大惊,想往旁边躲,却被她紧紧拉住,拖出了轿子,周围一瞬肃静,什么都看不见让我心生恐惧,忍不住就要伸手揭了挡眼的盖头。 只听一声“使不得”,那树皮般的手拽住了我衣袖,随即一个声音笑道:“新娘子还真是心急,快送去洞房。” 紧接着便有两双手分别扶在我左右手肘,拉着我往前走去。听不到胤禩的声音,我心里总是不安,磨磨蹭蹭不肯走,扶我的人也有些急了,暗中用力架着我往前拖,这一来我心中更加害怕,正要挣开她们,却听胤祯的声音道:“八哥,我们先过去了,可别忘了来和兄弟多喝两杯。” 听到他在这里,我才长长松了口气,顺从地由人扶着走了。 迈过门槛,入了新房,我迫不及待地要揭盖头,却又被那只手阻住,一个声音轻责道:“姑娘,你怎么不听呢,这是要等爷来揭的。” 我被她按在床上坐下,她的脚就停在我旁边,似不准备走,我不安地问道:“这里……这里是八爷府吗?” 那个声音又惊又气,“姑娘,你要嫁的人是八爷,这里当然是八爷府,你还想这是哪里?” 听她这样说了,我也没有安心多少,又问道:“洁儿呢?怎么不让她陪着我?” “谁知道?”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一到府上她便闹肚子疼,等她方便完自会来的。” “那八爷什么时候来?”我恐怕真是史上最心急的新娘,晚一刻见他心里都不踏实。 “我说姑娘,你消停会儿吧,哪那么多问题?”那人无奈一叹,“先歇着,夜里有你辛苦的。” 我顿住口,想着她说夜里的事,脸颊竟是一热。 等着盼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直守着我的那人道了声“八爷吉祥”,随即退了出去,门又被关上。 轻微的脚步声向我移了过来,我一颗心又开始怦怦狂跳,只见笔直的秤杆从旁伸进了盖头,向上一挑,盖头便被揭开,胤禩正一身吉服,含笑看着我。 我赫然站起,扑进他怀里,委屈地道:“你先前怎就不来和我说句话?人家可担惊受怕了大半日。” 他轻握了我的手,有些惊奇地笑道:“你怕什么?” “蒙着头什么都看不见,我怕被抬去了其他地方呢。” “傻丫头,你想上错轿,我还不让呢。”他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开心,“难怪你下了轿不肯走,我还在想这丫头该不会在新婚之日还要闹些别扭?” “你还笑?”我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 他转身去取了两只酒杯,拿在手里向我走来,灼热的目光定定落在我面上,缓缓说道:“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我都愿意娶陌儿为妻,终生相伴,不离不弃。”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泪流满面,只怔怔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将一只酒杯放到我手里,也有些激动地道:“你家乡的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吧?” 我点了点头,他托起我的手,笑道:“行过合卺之礼,我们就是夫妻了。” 我颤抖着手举杯,喝过合卺酒,掷杯于床下,他将我揽进怀里,良久哽咽道:“我终于娶到陌儿了,还记得在塞外那时,陌儿答应嫁给我,我就一直盼着这一日,没想到波折不断,一盼就是八年。” “八年好啊。”我一边哭一边笑道,“八年里,我们期待过、等待过、忍耐过、坚持过,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他抱紧我,吻上我的额头、我的脸,吻去那些涩中带甜的泪水。 我轻咬着嘴唇,低声道:“行过合卺礼,是不是该圆房了?” 他坏坏一笑,“陌儿想圆房,那就圆房了。”说着脱去外衣,又伸手解我衣扣。 我忍着笑,等着看他脱去我衣服时的表情。亵衣底下,并无肚兜,而是我照着现代比基尼的样式裁剪的胸衣,配着腰间系带的同色三角小裤。 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两眼直直盯着我。我微微侧身,故意换了个姿势,娇声笑道:“看够了么?很冷呀。” 他低声一笑,抱我上床,俯身压了下来,手指不安分地从罩杯边沿探入。 “等一等,”我呻吟了一声,拉开他的手道,“我还有句话要说。” 他笑道:“什么话?” 我咬着他鼻尖,轻哼道:“以后可不许你再进其他女人的房门,你那些妻妾的也不行。”说完这话,我自己却是一愣,哑然失笑,原来是我为八福晋在历史上挣了个妒妇的名声。 他撑起身子,目光闪动,“笑什么?” “我在想……几百年以后,人家要说我是妒妇呢。” “是吗?”他哈哈笑起来,又俯身压上我,吻着我双唇笑道,“那后人有没有说我只爱你一个?” “有啊。”我抱紧他,微微喘了口气道,“他们说,我们是整个大清皇室中,唯一与别人活得不一样的一对。” “那当然了。”他凝目看着我良久,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因为陌儿是与众不同的。” “不是。”我摇了摇头,却有幸福满足的泪水一瞬涌了出来,流着泪笑道,“那是因为……胤禩是独一无二的。” 他微微一怔,伸手抚着我脸上的泪痕,“傻丫头,好好的又哭什么?” “伤心难过可以忍着不哭,但幸福的眼泪,怎么能控制?”我抓着他的手,一瞬哽咽,“我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你,爱一次不够,还有机会再爱一次。” “什么再爱一次?”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他忘记了,是他签下契约,我才能穿越,再回到这里,即使什么也不能改变,只是再重新经历一次,我也满怀感激。 “再爱一次……就是再爱一次啦。”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勾住他脖子,在他颈上轻轻一咬,笑道:“我现在可是借孟琳还魂,难道还不算再一次和你在一起?” 他又是一怔,放在我腰上的手用力收紧,心疼地看着我,“陌儿,真的有冥府?那地方……你害怕吗?” “害怕啊。”我点了点头,身子不由得一颤。 他搂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似恨不得将我嵌进他的身子,柔声道:“我不会再让陌儿有事。若真有那地方,以后我要陪着陌儿一起去。” “别说傻话。”我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我是害怕再也不能回来,不能再守着你了。” 他的手稍稍松开,半晌问:“那地方……是什么样子?” “那地方,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魂魄入世轮回,需得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生前种种,否则只能跳入忘川河,在河底受尽千年折磨,才能带着生前的记忆轮回。” 他眼中的清光有一瞬迷离朦胧,抱着我微一翻身,黯然轻叹,“千年……那么久么?” 是很久,原来生生世世结发如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伏在他身上,将头靠向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低声道:“胤禩,如果……我还有来生,一定要记得你,要再来找你。” “傻陌儿……何必不忘?”他的声音竟似有些哽咽,手指带着一丝轻颤沿着我背脊向上滑去,用力拥紧我。 我抬起头,一只手肘撑在床上,另一只手伸向他额头,抚开他微皱的眉心,嗔道:“说了多少次了,皱太多眉头会有皱纹的,可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不会老,现在你都大着我近二十岁了……” “那是你变小了。”他一笑,眉头就展了开来,轻声道,“是不是正合你心意?红颜都是悲老的。” “倒也不是。”我摇头轻笑,“我的心意,就是和胤禩一起变老,我希望到我们白发苍苍的那一天,还能手牵着手……我想有那一天。” “傻丫头,当然会有了。”他握紧我的手,眨眼笑道,“只要你不怕当妒妇,我就只牵着你的手,这一生都不会放开。” 我微微一怔,不是怕他会牵别人的手,只是怕我们没有变老的那一天,恨不能一夜之间白头,大概就是我这样的心情。 他拉下我的身子,让我紧贴着他,柔声道:“陌儿,别去想那么多以后。” 他果然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我点了点头,只是珍惜现在都怕来不及,真不应该每日都去担忧,就算劫数难逃,我也已赚了一世——有他再爱我一次的一世。 “那是不是该想现在?”我看了一眼帐外的红烛,咬着嘴唇瞟向他,低声道,“听说圆房不能过了吉时,不然就只能等明日……” 他失笑道,“你等不及了?” “我才没有。”瞧着他那坏坏的笑容,我只觉得两颊发烫,撑起身子就要挪开,却被他牢牢抓住。 他的目光移向我胸前,面上坏笑更甚,道:“你这样子还真是诱人。” 我埋首一看,不觉一怔,孟琳本没孟菁那么好的身材,只不过此刻俯着身子,一只手承力夹紧,胸前半覆着的薄薄红纱胸衣便已绷紧,看上去还很是丰满。我挣出手抚上他眼帘,轻笑道:“真的诱到你了么?” 他哈哈一笑,任由我蒙着眼睛,摸索着拉掉我后背和脖子上的系带,这才拉开我的手,忽然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笑道:“谁教你穿成这样来勾引我的?” 这个谁还能教我?我伸手解着他的亵衣,轻笑道:“我整日整日地想怎么可以勾引你,就这样自己想到了。” “小滑头,不说是不是?”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一拧,顺着我脖子下滑,顺势拿掉已被解开的胸衣,再滑向腰间,轻轻拉掉小裤的系带,我顿时紧张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呼吸也重了两分,放缓了动作,柔声慰我道:“陌儿乖,不要怕。” 我将身子迎向他,轻哼道:“换个身子年轻十年也不是什么好事,还要再疼一次。” 他的手更加温柔,眼里的点点清辉散成一片,吻着我,笑了起来。 贯穿的疼痛,又让我落了一枕眼泪。 红绡帐暖,半夜缠绵,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168章 第一六六章 吃醋 清晨,洁儿和娟儿已等在外间伺候,我赖在胤禩怀中不肯起来。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笑道:“小懒虫,你还要进宫请安,晚了被阿玛责怪可不要怨我没叫你。” “就怨你。”我蜷了蜷身子,将他缠得更紧,闭着眼去咬他耳朵,“谁让你夜里那么卖力?我现在好困,眼都睁不开,怎么去请安?” “眼都睁不开,还这么好精神来咬我?”他笑了一声,手指按上我眼帘,往上轻轻掰开,笑道,“别耍赖了,请完安回来再玩好不好?” “才不要和你玩。”我移开他的手,背过身继续睡。 他从后面环抱了我,在我耳边柔声笑道:“那我进宫对阿玛说你病了,不能去请安,好不好?” 这理由也太假了,我不答他,又在他怀里赖了片刻,拉开他的手,翻身坐起,仍是闭着眼,撒娇笑道:“好了,起来啦,你给我穿衣服。” “你还使唤起爷来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假愠,随即笑了起来,坐起身,揽我入怀,为我穿上内衣,再叫了洁儿和娟儿进来。 我揉了揉眼,又晕坐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钻出被窝,两个丫头早已等在一旁,手脚麻利地为我穿上侧福晋的朝服。 梳妆完毕,随他一起进宫请安谢恩,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不怕康熙了,现在有了是他儿媳这层关系,更方便极尽讨好卖乖之能事,他被我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大笑不止,我不禁暗暗感叹,要是能早一日嫁给胤禩,将老康哄得开心了,大概比对付年羹尧那些人有用多了。只怪世事不如人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人愿,祸事一桩接着一桩,从被太后逐出宫,一切就好似偏入歧路,身不由己。太子少傅、和亲公主、将军夫人,这八年就像是一场梦,浮华迷眼,幻假幻真,我已无法追溯是哪一步走错。太后大寿、一废前夕、后宫交锋,不是没有机会,如果我都早一刻诈死出宫,就不会流产被撵出去遇着叶阑宇,不会成了孟清诺,不会被静璃陷害入罪浣衣局,不会想要翻身报仇做那端慧公主,也不会被玉容揭穿冒名林芷陌,还要晨风搭上性命换我,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这一兜转就是八年。 每一次,差一点!倒不如承认总是抽身太晚。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只想在来到这个时空的一刻,就用尽一切方法嫁给胤禩,不论结局如何,至少我们不会浪费这么多相守的时间。 顿悟总在教训之后,也是在比较中才知得失,但没试过怎么也不会甘心,可惜时光却已无法回去。是晚了,也许现在他抽身都已晚了,多年明争暗斗,胤禛睚眦必报,我们已无退路。 康熙见我忽然沉默,威严的双眉微微耸动,眼光一敛,盯着我道:“怎么了?” 胤禩也瞧见我忽然转黯的神色,急忙道:“是儿臣不好,夜里贪欢,琳儿想是累着了才会精神不好……” 康熙大笑着打断他,“难得你喜欢朕赐给你的这个侧福晋,很好。” 看来康熙还记着他两次拒婚的事,语气中还略带暗讽,他也听出来了,垂了头恭声道:“从前是儿臣不识好歹,辜负了阿玛苦心。” “你明白朕的苦心就好。”康熙意味深长说了这一句,向我看来道,“去向太后请了安,就回去休息吧。” 我暗松了口气,向他行礼告退,又去了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久未见我,初见之下也很高兴,但不知是不是瞧着我这样子想起了孟清,没说得几句话就神色一黯,连声叹息叫我回去。我知道要讨她的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向格格使了个眼色,告安出去了。 格格随后跟了出来,遣退身边的人,陪着我往宁寿宫外走去。 “太后现在身体好么?”我慢慢往前走着,向她问道。 “太后老了,身体自是不如从前了。”她轻声一叹,淡淡笑道,“还是要恭喜你,终于如愿嫁给胤禩了。” “茗珍,我……”我是感激她的,若不是她帮我,我或许到现在仍是被困在四爷府,回想从前敌对、利用、联手、同行,仿佛有万千言语想说,却一时哽住,无法多说一字。 “不用与我客气。”她似已知道我要说的话,笑了笑道,“那时你说爱一个人不是霸占,是只要他好,我也说了,不会输给你。谁让胤禩选择的是你?我也只是想他好而已。”她顿了顿,忽然一本正经地道,“有件事我还正想着要找机会给你说呢。” “什么事?”我瞧她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了,心下顿涌上一丝不祥之感。 “前几日我陪着皇上下棋解闷,遇着简亲王入宫求见。”她顿住了脚步,眉宇间隐隐透出忧色。 “简亲王?”我吃了一惊,却也想不出这人会和我有什么事,纳闷道,“怎么了?” “简亲王与晨风同曾祖。”她看了我一眼,补充道,“他们乃是宗亲。” “这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晨风是满清八大铁帽子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曾孙,袭爵的是济度,封简亲王,和晨风的祖父是亲兄弟,再之后袭亲王爵的三人都是济度的儿子,和晨风的父亲是堂兄弟,现在这代简亲王雅尔江阿是济度的孙子,与晨风同辈,虽然关系远了些,但到底是同宗。不过他们很少来往,从前在将军府,我也只见过他两次。 格格接着说道:“那日他到乾清宫,皇上也未叫我回避,所以我听到他向皇上说,想将云诺要去做儿子。” “什么?”我惊得全身一颤,急道,“此话当真?” “我亲耳听见还会有假?”她无奈摇头道,“云诺是你亲生儿子,可皇上不知道你的身份,人人都道云诺父母双亡,简亲王想要他去,向皇上开了口,恐怕……”她顿住口,叹了一声道:“皇上也觉得云诺在将军府由下人带着终是不好,似打算答应简亲王,由他带在身边看护抚养。” 我现在心乱如麻,反应也有些迟钝,半晌没理出什么头绪,呆呆问:“简亲王不是有很多儿子吗?为何要将诺儿要去?” “他本有六子,不过有三子早殇,看他那些妻妾也挺能生的,往后必还有子嗣,我也未明白他如何想的。”她叹了口气,拉着我继续往前走,道:“若去简亲王那里,对云诺来说,自也比在将军府要好,不过简亲王这亲缘也远了,而且他子嗣甚多,怕也不会悉心照料,云诺虽还有孟轲这个外祖父,可你也知道,晨风既还有同宗的远亲,而简亲王又开口了,皇上肯定会……”她不忍再说,长叹道:“你定不想和云诺分开,唯今之计,我看你还是对胤禩说吧,他定有办法。” “对他说?”我蓦然一呆,虽然我也是打算有一日要将诺儿带在身边,可现在总不是最好的时机,更不知道这么突然胤禩会不会不高兴。 心事重重回到府上,想到诺儿可能会被简亲王要去,从此后连见一面都难了,禁不住潸然泪下,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府上设宴,我也没心情陪着,只呆在房中。 直到夜深,胤禩走了进来。他似一眼瞧出我神色不对,快步向我走来,急问道:“怎么了?眼里水汪汪的,为什么哭了?” “哪有?”我侧过脸,勉强笑道,“方才看书看得久了,眼睛有些疼。” “那么劳神做什么?”他转过我的脸,一眼不眨望进我眼里,微微皱眉道,“看什么书了?” 我有些心虚地垂了眼,低声道:“我没事,宾客都走了吗?” 他“嗯”了一声,忽然将我抱进怀里,轻声叹道:“陌儿,你不用担心我,今早入宫阿玛多留了我一刻,是说内阁呈上的一个题本的事,没什么要紧。” 原来他以为我在担心他,那就让他那样以为好了,我现在也想不出怎么对他说诺儿的事来,当下问道:“阿玛不是不高兴你沾着朝里的事吗?” “不知道,想是试探吧。”他淡淡一笑,道:“你走后他还叮嘱我,虽是新婚燕尔,却不应纵情房事,误了政事。” 我顿时无语,又好气又好笑,康熙还真信了他早晨为我解围那句托辞了。 他解了裘皮披风,看着我柔声道:“三日回门的事,我都准备好了,你也不要操心。” 我怔了怔,之前还打算给他说成亲三日后的回门宴,却被诺儿这事一岔给忘了,没想到他却放在心上的。我拿过披风挂好,有些诧异地问:“你们满人也讲这个?” “什么我们满人?”他微微皱眉,“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们就不要再分这些了。而且,理应回去看你父母的。” 我撇嘴笑道:“才说不要分这些了,还说‘你父母’?至少也该说‘我岳丈’吧?” 他讪讪一笑,在我额头轻轻一吻道:“是,我说错话。” 我替他脱下外面厚厚的褂子,叫丫鬟备好沐浴的东西,试了水温,然后打发她们出去了,继续替他脱着衣服,随口问道:“你明日可是要去上朝了?” 他“嗯”了一声,握了我的手道:“这些事让娟儿她们伺候便是……” “才不要她们碰你。”我故意瞪了他一眼,将脸一沉道,“从前我没进门,看不见就算了,从今后你可别想其他女人沾你。” “她们只是丫鬟。”他声音高了两分,失笑道,“你不会是连这个醋也要吃?” “丫鬟爬上主子床上的事多了。”我哼了一声道,“从前张氏、毛氏不也是丫鬟?” 他脸色一黯,默然不语。我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本来也不是要追究那陈年旧事,可不知怎么随口就说了出来,见他黑着脸,只好赔笑道:“我也是丫鬟啦,你不是总叫我傻丫头么?以后就让我伺候你不好么?我会铺床叠被……” “暖床就行了。”他低笑了一声,伸手解起我衣扣来,坏坏笑道,“公平起见,我可以伺候你洗澡。” 便宜都让他占尽还说公平?我脸一红,心跳又一瞬加快。 衣衫尽褪,云雨之后,他抱着我,呼吸渐渐转匀,拂过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的头发,笑道:“阿玛说不要纵情房事,两三次不算吧?” 我狠狠一咬他的手指,仍是喘着气,道:“你是坏人,不和你说。” 他哈哈笑起来,替我盖好被子,抱紧了我道:“陌儿累了,那就睡吧。”他说完闭了眼,似真的睡了。 我蜷在他怀里,心里却想着诺儿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他似觉察到,低声问,“有什么心事呢?” “胤禩,我……”我想对他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了,方才我无意中提了他和张氏以前的事,他就变了脸,我怎么对他说诺儿呢?那到底是我和晨风所生,我怎么解释那时候是孟菁上身呢?他定不会信。 “怎么了?”他睁开眼看着我问道。 “没……没什么。”我将要说的话又忍了回去,笑道:“你明早还要上朝,快些睡吧。” 他也未再问,握着我的手睡了。 过了几日,太后召我进宫,从宫里回来,却见文素在房里,我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止奴婢,”她笑道,“福晋看还有谁来了?” 我正要往里走,却见孙嬷嬷走了出来,怀中抱着的,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诺儿。 第169章 第一六七章 亲子 眼前一切让我觉得极不真实,有如做梦般恍惚,我不愿去思考,害怕这真的只是梦境。 孙嬷嬷将诺儿交给我抱,他此刻醒着,仿似能感觉到我与他那母子血缘的联系,小手有力地抓我颈上领巾,一到我怀里就张大口咯咯笑着,露出几颗可爱的小||乳|牙,看到他那如黑葡萄一般乌亮的大眼睛,我又忍不住一瞬泪湿眼眶。 孙嬷嬷乐得合不拢嘴,向文素笑道:“这下好了,云诺有姨娘照料,文姑娘也不用再担心了。” 文素又哭又笑,连连点头,向我道:“前些日子简亲王来府上看过云诺几次,而且说要将他要去,奴婢可急死了,真怕要与他分开,真是多亏侧福晋了,奴婢……”她激动得一句话说不下去,忽然向我拜倒。 我急忙道:“你快起来,怎是多亏我了?” 她缓缓站起身,耸了耸鼻子道:“八爷已向皇上要了云诺来,还让奴婢们都跟着来伺候,难道不是侧福晋的意思么?” 我一瞬愣住,又一瞬明白,她对晨风的心,我一直都知道,晨风去了,她定是难过万分,诺儿是晨风唯一的血脉,她也一定不想简亲王要过去,不然要见一面恐怕都无机会,更不要想照顾他长大了,现在能够继续在他身边,难怪她要感激零涕了。但胤禩怎会向康熙要了诺儿?而且康熙已经应允了?以后诺儿就在我府上,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所有问题还未想得清,只见文素和孙嬷嬷都向外福礼,我转头一看,胤禩已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温柔如春风般的微笑,伸手抱诺儿,道:“诺儿乖,来阿玛这里。” 诺儿笑得更开心了,在我怀里扭着身子,扑腾着手向他扑过去,口里顿顿地冒出两个字,“阿、玛。” 我惊得呆住,怔怔看着他,喜极而泣,“胤禩……” 他将诺儿举起、收回,再举起、收回,诺儿乐得咯咯大笑,笑声里还夹杂着一字一顿的“阿玛”。 文素面上浮现一丝不安,低声道:“八爷,奴婢只教了他那两个字,从今日起一定教他叫‘姨父’,相信很快就不会再乱叫了。” 胤禩语声一沉,“叫什么‘姨父’?我就是他阿玛。” 文素愣了一下,不敢再作声。胤禩已举着诺儿转了个圈,笑道:“叫声额娘。额——娘。” “额、额……”他发不出那个“娘”字的音,又手舞足蹈咯咯笑起来,虽未听到那一声额娘,我却已激动得泪流满面。 孙嬷嬷似看出我有话要和胤禩说,上前垂首道:“该给小少爷提尿了,免得弄脏了八爷衣服,奴婢先带他下去?” 胤禩点了点头,将诺儿小心递给她,又叮嘱了一句,“快些抱回来。” 文素也跟着出去,反身关上门。 我不知从何说起,激动得声音发颤,“文素说你向皇上将诺儿要来府上,是真的吗?” “你都见到人了,还不是真的?”他走近一步,伸手拭着我脸上的泪水,低声道:“高兴么?” 我用力点着头,声音仍在颤抖,“你……为什么……?” “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会不知道?”他将我揽进怀里,面上闪过一丝心疼之色,“这几日总是见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时常吞吞吐吐,我就知你心里有事,回门那日你又问起简亲王,我便猜到一二,入宫问了茗珍,果然是为那事,你这丫头……有话怎不对我说?” “我……”我低垂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晌小声道,“我怕你会不喜欢诺儿。” 他忽然沉默了,我抬眼一看,他面上神色淡淡,但眉宇间又好似隐藏着什么,良久长叹道:“云诺是晨风唯一的后人,就只看这一点,我也会善待他,其实我早就想将他要来,只是前面大半年和阿玛父子情绝,也无法开口。”他顿了顿,看着我一笑道:“何况诺儿是你生的,我也一定会将他当作我的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胤禩……”我一瞬哽咽,本有许多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仍是淡淡微笑,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虽然他这样说了,好似并未介意,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向他解释怀了诺儿的由来,想了片刻道:“其实我与晨风……” “我明白。”他打断了我的话,缓缓道,“从前我的确心里不痛快,其实我才是后来的吧?晨风……真的是很难得的好兄弟。他为你做了一切事,他是最有资格得到的人,我早已没有什么不服气,其实,我只想……他还活着。”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起了变化,似有些说不下去,顿了半晌才继续道:“从前的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陌儿的过去,我要的是陌儿的现在和以后,答应我,今后无论有什么事都要对我说,不要藏在心里。” 我怔怔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只用力点着头。 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也只要他的现在和未来,庆幸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爱我,可以包容我的过去,接受我的一切,纵然明日就是尽头,我也会与他相守到最后,不离,不弃,不悔。 有了诺儿的生活,好像总是充满了欢笑,胤禩真的很喜欢他,一下了朝就赶回来逗他,往日本还常去胤禟那里,现在也不太去了,有诺儿这个宝贝,我们都觉得很满足。最爱看他走路的样子,小脚儿软软地刚能支撑身子的重量,立着往前摇摇晃晃两步便跌倒了,然后便耍赖在地上爬,胤禩总是由着他,我却喜欢看他学走路时那一摇一晃的可爱样子,总是趁胤禩不注意的时候又将他抱起来,要他走给我看。 身边有最爱的人,有了家,有个小宝贝,我真希望日子永远这样美好下去。 元宵的时候,和胤禩说好了带诺儿一起去看花灯,快到傍晚,我已让文素收拾好准备出门,小路子却来报简亲王登门了。从前我只见过他两次,实在不熟,担心他是对诺儿不死心,隐隐不安起来。 胤禩让我在房中等着,他则和雅尔江阿去了后书房。 正等得心焦,宫里又来人了,康熙让胤禩和我带诺儿进宫去。这下我更慌了,胤禩本是要陪我赏花灯,已经提前进宫去请了安,康熙这临时召见,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担心。 提心吊胆进了宫,见着康熙处处陪了小心,也不敢再多话。还好诺儿很乖,常把他逗得开怀大笑,他也未表现出想怎样,好似真是想与我们一家人聊聊天团个圆似的。越看不透他的心思越是恐惧,这一晚真是极度煎熬,至出了宫,我才发现背上衣衫都被冷汗打湿,胤禩牵着我,手心也满是汗水。只有诺儿什么都不知道,安然熟睡着。 胤禩让人将诺儿抱回府,遣了随从,拉着我慢慢走上长街,笑道:“现在正是灯市最热闹的时候,是去看舞狮,还是猜灯谜?” “哪有心情?”我早已忍不住,着急地道,“简亲王找你有什么事?他还想将诺儿要去?还有皇上要我们带诺儿见他又是什么意思?” “就知道你憋不住问题,又爱胡思乱想。”他拉着我继续走着,轻叹了一声,道:“其实简亲王与晨风私下关系很好,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疏远,多年来阿玛对晨风有着什么心结你也是清楚的,谁还敢大肆张扬地与他走得近了?简亲王还有着和他同宗兄弟的这层关系,更要有所避讳,不然恐怕早被阿玛给治了。” 我顿时一惊,恍然大悟,原来这简亲王还是一个隐蔽的八爷党。 胤禩继续道:“这下你也该知道了,他与晨风兄弟一场,当然不忍心见诺儿孤苦无依,所以才以自己子嗣不丰、连失爱子等诸多理由,求阿玛将诺儿给他抚养。” 看来我又小人之心了,还以为简亲王有什么险恶的目的,原来他却是真的爱护诺儿的。 “而且,对晨风的死,他一直很内疚,也想补偿。” 他这句话出口,我惊得呆住,一说到晨风的死,我总是无法平静,颤声道:“他为何要内疚?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玛曾经故意向他透露过有除掉晨风之心来试探他,他以晨风无后为由求情,还真说动了阿玛,念在晨风几代军功显赫的份上,不忍心他们一脉绝后,他以为阿玛打消了除掉晨风的念头,也就没向我们说这件事。哪知后来,你怀了晨风的孩子,他才着急了,几次劝说让晨风拿掉孩子,晨风都不肯,而且还不让他告诉我。这事他也是近日才对我说起,他一直很内疚那时没能劝服晨风,没能救得了他。” 我仿佛被当头一棒重击,竟是我生下了诺儿才害死了晨风?不然康熙真的可能会放过他?他真傻,为什么要这个孩子都不要自己的命? “简亲王今日来找我,就是因为听到消息阿玛要见诺儿。”胤禩还在继续说,“他担心阿玛会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所以要我千万别带诺儿进宫。” 我忽然好害怕,身子不停轻颤,虽然不能肯定康熙真是那么残忍的人,但他到底是诺儿的杀父仇人,斩草不除根,他能安心吗? “你会怪我带诺儿进宫了吗?”胤禩拥紧了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他没有做错,躲是躲不过的,我知道他一定会保护诺儿。良久我问道:“诺儿会有事吗?” 他沉声道:“阿玛还不至于那么心狠手辣,他今日只是在警告我们。” 我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要想诺儿平安无事,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难怪今晚在宫里,胤禩一再表明视诺儿为亲生,而且诺儿一口一个阿玛地叫他,也让康熙很满意。 本以为会浪漫温馨的元宵就在惊悸紧张中过去,这之后福晋的病加重了,汤水不进,我时常感觉来自手腕上那聚魂血石的热度越来越强烈。 二月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安亲王那一家,梦到了福晋小的时候,也梦到了她与胤禩大婚……梦境很真实,我好像变成了她,那一切都如同我亲身经历。 “侧福晋,不好了。”蔻儿急促的声音将我惊醒。 我抬手揉眼,立刻看到手腕上那聚魂血色已变成暗灰之色,血红褪尽,冰凉如铁,我猛然一惊,似已有些不祥的预感,急坐起身问她道:“怎么了?” “福晋她……”她一边哭一边道,“她刚刚走了。” 果然是那样,她将记忆交给我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她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我急忙披了衣服赶往正后院福晋房中,胤禩整夜守着她,难过得痛不欲生。 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合魂一事来,不是怕他不相信,是我不想以后猜测他看着我的时候想着的是谁,我更加无法解释前世我就是八福晋,只是应了他的契约才重新回来,因为那必然要说出我们的结局,我不想让他知道,他输了。清楚未来却不能改变未来的痛苦和压力,我一个人受就够了。 现在失了福晋,他是会很难过,因为他不是无情之人。 我并不介意他心里有那么一个空间,放着曾经对他重要过的人和事。就像他允许我永远记着晨风,我们都懂得了怎样成熟地爱一个人和被人爱。 第170章 第一六八章 大病 成亲之后,胤禩和康熙的关系修缮了不少,朝政上的事他已不是很积极,只是交给他的事还是尽力做好,没过多久康熙就发还了俸禄。 大半年时间里,他更多的是陪着我和诺儿,也很少与朝中那些王公大臣来往。大概这几番沉浮,真是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了,不少曾经在他最受打击的时候背叛他的人,现在又见风使舵地来巴结讨好,他也不再理会,又大概他是悟出了与康熙的相处之道,更懂得进退了。至少这大半年我们都平安无事,我也以为真的无事了,甚至有一点幻想,历史是不是已经从我嫁给他那一刻开始改变了? 八月末的一天傍晚,天空乌云密布,厚而低的云层好似压在头顶,瞬间就狂风呼啸,看样子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了。 诺儿站在院门处跳门槛,他还差三个月就满两岁了,整天跟个小淘气似的怎么也闲不住,小手扶着墙,慢慢站上门槛,再松开手往下跳,如此反复,玩得不亦乐乎。 天空落下两颗豆大的雨点,打在我脸上。我蹲下身子,伸手抱他,“诺儿乖,回房了。” 他虽然意犹未尽似的,但仍很听话地让我抱了,口齿清楚地道:“诺诺要——等阿玛。” 我将他抱回房,笑道:“诺儿要乖,阿玛很快就回来了。”话虽说得轻松,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胤禩从早晨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往日很少这样的。 屋外响起哗哗的雨声,下了两个时辰,而且越下越大,一点也不像要停的样子,我早差了小路子去宫门处询问,这时他急冲冲地回来,虽然打着伞,但这样大的雨还是全身都湿透了,他也顾不得喘口气,急忙来回我道:“奴才已经问过今日守宫门的人,有人见着爷下午就出宫了。” 我心下一沉又立刻悬起,他已出宫了,那是和康熙没什么事,但既然出宫了,怎么不回家来?就算是去胤禟、胤祯那里,往日他也会叫个人回来说一声,断然没有今日这样的事。我不敢去想会出了什么事,急向小路子道:“你快多找几个人去九爷、十爷、十四爷那里问问。”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蔻儿惊慌的声音,老远叫道:“侧福晋,爷回来了……” 我心中一喜,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快步冲出门去,小路子手忙脚乱地上前给我撑伞。蔻儿脸色苍白,低声道:“爷喝醉了。” 院外响起嘈杂的人声,还夹杂着胤禩酒醉的喝声,“拿酒来,快去拿酒来。” 我隐隐心痛,脚下加快,刚到后院门口,只见他从头到脚都在滴着水,被一群下人搀着,偏偏倒倒走来。 我还从未见他这个样子,沉声道:“快扶爷到房里去。” 临到门前,他却忽然停下,甩手掀开扶着他的两人,半闭着眼大声道:“这是哪里?叫你们去拿酒来。” 我一步上前搀着他,心疼地道:“胤禩,别这样……”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忽然抽出手猛地将我一推,大喝道:“走开!你是谁?不要你管。” 我被他推得往后一退,脚下一滑,仰身摔倒,直接右手手肘着地。蔻儿和洁儿都惊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来扶我,小路子和几个奴仆又慌慌张张去拉着胤禩,一群人在这雨天里乱作一团。 只听哇的一声大哭,我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诺儿到了门边,定是见了胤禩推我这一掌,害怕得哭起来。我先前真是急晕头了,也未料到胤禩会喝醉了回来,出门前竟忘了叫人安顿好诺儿,小孩子见了这情形终是不好,说不定就以为是阿玛打额娘了。我手往地上一撑,想快些站起来,可刚一使力,手肘骨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又无力倒回地上,诺儿哭得更厉害,就要爬出门槛到我身边来。我顾不得查看手上的伤,一边由蔻儿扶着慢慢站起,一边向洁儿道:“快将诺儿抱去孙嬷嬷那里。” 洁儿迅速回房拿了厚厚的披风裹着诺儿,将他抱走了。 不知是不是诺儿的哭声让胤禩稍稍有些清醒,竟安静下来,由众人搀扶着回到房里,蔻儿和娟儿手脚麻利地替他换下湿透的衣服,他倒头躺在床上,闭着眼,重重出着气,虽还喃喃叫着要酒,但也未再有什么动作。 我这时镇定了许多,叫那些家仆都退下,吩咐蔻儿道:“去准备醒酒汤。再请大夫过来看一看。”夜里天冷,我担心他淋了这一身雨会染上风寒,还是要叫大夫来看过才放心。 蔻儿立刻出去了,我又吩咐小路子道:“你去九爷那里问问,爷是不是在他那里喝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派个人来回我一声。” 小路子也退下了,我这才让娟儿帮我换衣服,一碰到手肘那里又是一阵难耐的疼痛,好不容易将衣服脱下来,我已痛得出了一头冷汗,手肘处开始红肿,似骨折了。娟儿更加小心翼翼,帮我换上干净的里衫,但那厚厚的长衣就再难套得上了,我只披在身上,穿了一只袖子,坐在床边守着胤禩。 娟儿打来水给他洗了脸,解开打湿的头发披散开,他面色极红,呼吸很不稳定,喉咙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声带痰的咳声。 府上的李大夫来给他把了脉,一直皱眉不语,我难免心急问道:“爷可是感染了风寒?” 他还是沉默,转身去写方子,叹了一声道:“寒热似疟,加上此刻发烧,恐要几日才能痊愈,唯今先服两剂药再观察观察。” 我心想只得这样了,待他写好方子拿给娟儿去抓药,这才让他看我手上的伤,他眉头比先前皱得更紧,果然是骨折了。我忍着痛让他将骨位复正,上了药加夹板固定,又缠上绷带,吊在脖子上。 这一折腾就到了子时,孙嬷嬷让文素来说,已将诺儿哄睡着,我才放心了一些。胤禩也已服过药,现在睡得沉了。 接过娟儿拧了水的湿帕子敷在他额头上,他咽口水似越来越困难,想是感冒咽喉也发炎肿了。我拉开他脖子处的衣襟,免得勒着他,忽然发现他往日挂在颈上的那枚玉指环不见了。那是良妃之物,自良妃去世以后,他就一直戴着,从未离身。 我顿时急了,翻开被褥找起来,娟儿慌忙道:“侧福晋快歇着,别又弄伤了手,要找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 我担心是先前众人七手八脚拉他时弄掉了,急道:“爷往日挂在脖子上那个玉指环不见了,你快看看是不是掉在那堆换下的衣服中了?” 她立刻仔细检查起来。这时小路子回来了,往床上看了一眼,眼眶好似一下红了,揉了揉眼,声音极不平静地道:“奴才方才去九爷那里,九爷说下午是和爷在他府上喝酒了,但酉时未到爷就走了,而且那时并未喝醉,九爷要安排人送爷回来,爷还很清醒地和他开玩笑说只有几步路不用麻烦了。” 我就在奇怪,要说是和胤禟喝酒,醉成那样,胤禟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淋雨回来,那他定是去了其他地方喝酒了,胤俄、胤祯那里也不太可能,怎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醉醺醺地回来。我一点头绪也想不出来,娟儿已焦急地道:“奴婢仔细找了两遍,还是没有,会不会掉在院子里了?” 这真是一件事还没弄清楚又生一件事,要是胤禩酒醒后发现良妃的东西没了,不知会怎么样,我也顾不得此刻已经夜深,吩咐娟儿道:“去让贺总管安排人将爷方才经过的地方都找一找。”我更担心那东西不是掉在府上,那就难寻了,立刻又向小路子道:“你再去九爷那里一趟,看看爷那指环是不是掉在他们喝酒的地方了?” 小路子又急冲冲地飞奔出门。 不知过了多久,来人回报道:“侧福晋,九爷来了,现在在外院大堂等着。” 我微微一惊,没想到胤禟竟亲自过来了,急忙道:“九爷也不是外人,你带他进来。” 片刻后,胤禟急急走入房门,一脸焦急之色,顾不得抖一抖身上的水,几步冲到床前,抓着胤禩的手,轻唤道:“八哥……” “他现在睡着了。”我轻声叹道,“方才已经服过药,大夫说是寒热之症,需要调理几日,九弟不要太担心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一边脱下打湿的披风,一边说道:“方才小路子来说良妃的指环不见了,我立刻命人将我们喝酒那里和出府的道上都仔细找了,可还是没有,我想等天亮了光线好些再找一找。” “找着没有九弟差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我有些过意不去地道,“这大半夜的又刮风下雨,你何必亲自来一趟?” 他目光一直停在胤禩面上,沉声道:“我听小路子说八哥病了,要亲自来看一看没事才放心。” 我暗叹一声,向还侯在房里伺候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天晚了,叫外面的人都睡觉去,天亮再找那东西吧。” 待人都退下后,我请他在椅子上坐了,他这才看到我缠着纱布的手,脸色微变,略带关心地问:“嫂子的手怎么了?要紧么?” “有些扭伤,不碍事的。”我坐在床头,看了一眼胤禩,又看向他道,“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会醉成这样?” “我也在奇怪。”他一脸纳闷,似在回想道:“下午八哥来我那里,我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邀他喝酒,也很平常,而且我们喝得不多,以八哥的酒量,绝不会醉。早知我还是该坚持派人送他,怎就成了这样?” “你们喝酒有没有聊什么朝政上的事?”我提示问道,“他早晨进宫,下午才出宫去你那里,会不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他很肯定地道,“一句政事都没说,我本要说策妄阿拉布坦谋乱的事,想问问他怎么打算,结果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不让我说了,还说只喝酒,不谈政事。” 这倒是有些奇了,虽然胤禩平日表现得对朝廷的事都漠不关心了,但我知道他私下和胤禟、胤祯谈军政之事的时候还是很多,看样子倒真是进宫遇着什么事了。 “不过有句话倒是有些奇怪。”胤禟继续回想道,“他取下良妃那个指环拿给我看,说幸好当日未随葬,不然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当时也未多想,以为他是想良妃了,还叫他收起来,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要弄掉了,他随手揣在衣袋里了,恐怕就是这样不知掉在路上哪里了。” 这就是不正常了,平白无故不会说那样的话,不过胤禟大男人一个,肯定也没那么心细敏感,所以才未觉察到他不对劲。我直觉问题还是出在宫里,正要进一步问,他的目光却又回到我的手上,脸色一沉,皱眉道:“该不是你做了什么惹八哥生气的事吧?” 我顿时无语,他的思维还真是奇特,怎会是我? “他早晨进宫以前都还好好的。”我还是解释了这一句道,“定是宫里出了事,现在宫门已关,也无法找人去问。你明早……” “一早我就进宫打听。”他抢着道,“明日八哥醒了,你也问问他。” 我点了点头,他又到床前看了胤禩片刻,然后告辞走了。 第171章 第一六九章 移居 第二日,胤禩的酒醒了,但人仍是迷迷糊糊,烧退了一些,可身子时冷时热,寒热之症非但未消减,反而加重了。 刚过下朝的时间,胤俄和胤祯就赶了过来。 胤禩刚刚服过药,又睡得沉了。胤祯紧皱着眉头,一眼不眨盯着他,重重叹了一声,问我道:“大夫怎么说?” 我强掩了担忧之色,低声道:“大夫说没有其他症状出现,病情就已经得到控制了,只要再调理几日就能痊愈。” 他似放心了些,道:“早晨入宫遇着九哥才知八哥昨日喝醉,淋雨病了,我和十哥立刻就过来了,九哥说还要打听什么事,所以要晚些来。” 我“嗯”了一声道:“你们不用太担心,胤禩很快就会好的。” 他们在床前待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话说,气氛顿时沉寂得有些古怪,我见胤祯面上似有为难之色一瞬闪过,似想走,又似觉得才来看了胤禩两眼就走不太好,因这矛盾的心理,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我心想他来了有这份心就行了,他有要紧事也不应耽搁了他,当下正准备说胤禩一时也不会醒让他们晚些时候再来,胤俄却比我先开口道:“十四弟,已看过八哥了,你不是说策妄阿拉布坦的事还要和阿玛……” 他一句话未说完,胤祯已打断他道:“八哥现在病着,别说那些烦人的事。” 又是策妄阿拉布坦?昨日胤禟也提过,我未及多想,脱口问道:“策妄阿拉布坦怎么了?” “没什么,那些朝政的事嫂子也没有兴趣。”胤祯笑得有些勉强,又暗中向胤俄使了个眼色,转而向我道:“八哥的病需要静养,我们还是不影响他休息了,晚些时候再来。” 我对政事没有兴趣,但往日问起,他们也要说个一二,他这搪塞之言,倒好似是害怕我对胤禩说什么来着。从胤俄无意说了那半句话看,他似乎是要找康熙谈阿拉布坦,只因胤禟对他们说胤禩病了,他才先来这里,但心中还是挂着那件事的,胤俄没什么心眼儿就随口提醒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他却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才不让胤俄说了,还向他使眼色匆匆告辞,种种迹象都让我不得不猜疑。 他和胤俄已转身往门外走,我装作什么也未看出,送他们出去。 没过多久胤禟就来了,他先看了胤禩问过病情,才低声道:“昨日果然是有事发生。阿玛他……” 我怕胤禩忽然醒来,不想他听到那些不开心的事,慌忙打断胤禟道:“我们出去说话,别吵着你八哥休息了。” 他立刻会意,随我去了后书房,在左侧靠墙的椅子上坐了,我直接问道:“那策妄阿拉布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咦”了一声,奇道:“嫂子你已经知道了?” 我继续问道:“他可不就是准噶尔的首领?当初阿玛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他还与朝廷合作,共同对付噶尔丹,这些年也没听说有什么异动,昨日你说他谋乱,可是真的?” 他脸色一沉,一本正经地道:“他倒没有公然叛乱,但去年开始,他就在打哈密的主意,袭击了哈密北境五寨,他的野心,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年他不断扩张,跟朝廷的关系早已不似当年,恐怕这一仗迟早都得打。” 对蒙古的事我倒是所知甚少,未想到阿拉布坦竟已向哈密下手,那可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但我还是想不出这会和胤禩有什么关系,疑惑地问道:“这也没胤禩什么事吧?” 他微微皱眉,叹了一声,“阿拉布坦袭击五寨以后,费莫正德将军曾奏请出兵抗击,但阿玛一直压着不理。” 我沉吟道: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3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沉吟道:“或许阿玛觉得时机不成熟,毕竟打仗是最后逼不得已的选择。 ”我说得镇定,心中却已隐隐生了恐惧,那费莫正德我是听晨风说过的,晨风两次远征噶尔丹时,他都跟在左右,可说是过命的交情,后来他被康熙打压得很惨,一直被发配边疆,直到晨风死后,康熙对很多曾经跟晨风的人升职加封,以示皇恩收买人心,他才被召回京城,封了辅国将军。胤禩该不会是帮着他请命,又让康熙觉得他对兵权上心是有图谋吧?只怕所有和晨风关系好的人,都被康熙算在八爷党之列了,胤禩不可能不知道费莫将军的背景,怎么会去惹这事? 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皱眉沉思。 胤禟长声叹道:“糟就糟在八哥昨日进宫去劝阿玛允了费莫将军,被阿玛一阵痛骂。” 我心下一沉,果然是那样。 他继续道:“后来阿玛叫所有太监都退出去,将八哥留在那里大骂,听有个离门近的小太监说,八哥一直没吭声,后来阿玛又说到良妃,他这才开口回了两句,然后阿玛更气,就叫他滚了,至于他们后来具体说了什么,那小太监也没听得清,只说好像听到‘辛者库’几个字。” 我就知道良妃才是关键点,想想这些年康熙是如何对胤禩的,革爵、停俸,什么绝情的事没做过?对谁有对他那么狠的?他都受过来了,恐怕早就看淡这薄凉的父子情了,若只是自己被骂一顿,绝不会有什么想不开醉成那样。康熙不会还是骂良妃辛者库贱妇了?如果真是那样,让胤禩情何以堪呐? 胤禟面上闪过一丝内疚之色,自责道:“都是我太粗心大意了,和他喝酒的时候都未留意到他有什么不对劲,要是我能及时察觉开解他,他也不会后来再去酒楼喝酒,不会弄丢良妃的遗物还得这一身病了。” “九弟也不要自责了,良妃就是他的死|岤,无人能解吧。”我长叹了一声,问道:“那策妄阿拉布坦的事,可是还与胤祯有关系?” 他面上又有惊讶之色,看样子我又猜对了。他似有些迟疑,半晌才道:“十四弟想向阿玛请命率军攻打阿拉布坦。” 难怪他要避着我了,他想领这军令,胤禩不挺他却推荐费莫正德,他肯定是想背着胤禩做这事的。其实自死鹰事件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再不是那个只会依附胤禩的小孩子了,他也是有大志的人,这种情形下想自立门户也无可厚非,他在朝中极为活跃,拉拢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有背叛了胤禩的人,那一年胤禩闭门不出,这些事却都是知道的,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多少还是会失落。而胤祯一方面也是不想他不开心,另一方面毕竟也有私心,出于利益、内疚等各种原因,也有意无意对他多了回避。其实这些都是很正常自然的心理,只能说有些无奈罢了。 胤禟看着我,似有些费解地道:“这件事上,我是真不知道八哥怎么想的,难道他真是想借助晨风那些旧部的力量……” “不可能。”我摇头打断他道,“晨风的旧部都以为他是战死沙场,而且还被追封为镇国公,他们对皇上感恩还来不及,谁还有其他心思?皇上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根本不介意连带着将他们一起升职加封。胤禩又怎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打算?况且你说阿拉布坦袭击哈密,费莫正德请战那是去年的事,胤禩不是一直没理么?” “对了,是有些奇怪。”他点头沉吟道,“就是他知道十四弟有那请战的打算后,才去劝阿玛的。可他压制着十四弟又是什么道理呢?十四弟得了好处,对我们都有好处。”他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果然,他还是不满十四弟这两年私下做那些事了。” “当然不是那样的。”我轻叹了一声,淡淡道:“胤禩做事向来都是从大局考虑,我想他现在不让胤祯领这军令,是想保护他,不想他成为第二个晨风和他自己吧,而且也是想为胤祯争取更大的利益和机会,现在领这几千先遣兵马刺探敌营有什么意思?正式开战了,统帅那十万大军才是要紧。” 他“哎呀”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道:“一定是这样的,可他怎不说出来?还让十四弟对他有所误会。” 我长叹道:“如果他说出来胤祯能听得进去,他何须去劝皇上允了费莫将军的请命?” 他真是费力不讨好,两边不是人。这一次,不说康熙要不要对他消气,我想他心里恐怕也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对母亲如此薄情寡义的君王了。 夜里,他又开始发烧,时时说着胡话也是叫着额娘。次日一早我就差人进宫去请太医,李德聪来诊视之后,仍说是轻微伤寒,只需坚持服药就可痊愈。 那两道药还很有效果,中午的时候,胤禩终于醒了。 我喜极而泣,他却一脸冷淡,看了一眼我缠着纱布的手,似不想说话,又闭上了眼。良久,缓缓伸手摸上脖子。 “这两日你昏迷不醒,我很担心,就拿了那个指环去祈福,结果……”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编道,“结果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弄掉了……” “不必编这些谎话。”他闭目打断我道,“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守着他两天两夜,没想到他醒来对我竟是这样的态度,顿时满腹委屈,可想到他心里的苦,却又只能无奈一叹,转身走出门去。 傍晚他从房里出来,吩咐人准备车马,要搬去西北城郊的别院。可能远离这皇城也好,眼不见为净。我每日请李德聪到别院为他诊治,可过了几日,初五的时候热病又复发了,到初九身上竟开始出红疹,病症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李德聪觉得情况严重,需向上奏明,他却冷淡地道:“不用告诉任何人,我这罪人之身,也无脸见人,若是死了,反倒解脱。” 我全身一阵轻颤,恍然明白,紧盯着他问道:“往日的药你都倒掉了是不是?” 他闭了眼,懒懒躺着不理我,李德聪无奈,摇头退下。 我的声音却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样的父亲你有必要在意他说什么?还是因为那个指环不见了?如果良妃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用再看着我,”他忽然开口道,“我很快就去看她了。” 我怔住了,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没想到他真的那样狠心丢下我了。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可我还是用了最平静的声音道:“那好,也带上我。” 他仍是不理我,可晚上的时候他终于开始服药了,但这病拖了许久,已很难治,一直反复,十七那日竟四肢抽搐,几度不省人事。二十六日,胤禟来看他,他又昏迷不醒。 胤禟道:“八哥的病,李德聪一直有奏禀,阿玛也批阅知道此事……” “行了,三哥都说了,皇上就说知道了、勉力医治,再有就是讥讽胤禩素日好信医巫乱服药饵是吧?”我打断他道,“这等无情之言不必再说。” “这两日……”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阿玛要到畅春园,八哥病着……” “明白了。”我又打断他道,“我们离畅春园太近,他让我们搬走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难过地道:“我担心八哥病重,经不起路途折腾,可阿玛不理我所奏,还暗示三哥他们联名拟奏让八哥搬,我也没有办法,明日就会安排搬迁……” “皇上倒是巴不得胤禩一命呜呼了吧?”我微微冷笑,“不过你放心,胤禩不会有事的,会好好活给他看。” 第172章 第一七〇章 著书 第二日一早,一众阿哥就带人来帮我们搬家了,我让人在马车车厢顶上凿了带孔的天窗,车厢里加了暖炉,这样既保持空气流通又不会冷。一路上马车行得极缓,遇到坑洼的地方,则由人抬着车厢过去。即便如此,胤禩路上还是吐了两次,然后又头痛发烧,直到回了府上也未醒来。 但他一直抓着我的手,抓得很紧,我知道他也在努力不让自己有事,不能让那些想他去了的人称心如意。 可能是老天终于开眼,这一日之后他就开始一天一天好起来了,虽然仍是全身乏力无法下地,寒热之症还时有反复,但红疹褪了,每日清醒的时候多了,也能吃一些稀粥以外的东西。 日子在煎熬中过去,到了十月中旬,李德聪检查了我骨伤复原的情况,让我取下了夹板,也不再吊着绷带,还让我时常活动手肘恢复关节功能。 从前诺儿最爱赖着我抱他,但自从胤禩病了之后,他竟一次都未闹过,总是乖乖地守在床边,异常地安静。在他原本还该是单纯无知的世界里,仿似忽然多了很多东西,那样的懂事不是让人欣慰,只是让人更心疼。 院子里,孙嬷嬷正给他戴着帽子,微弱的阳光照进他漆黑的眸子,照出一抹阴影,那种莫名的忧伤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两岁的孩子面上,我一瞬呆在原地,果然错了么?不能让他快乐地成长,就不该带他来到这个世上。明知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却还有那诸多的奢望。 他看到我,稳稳地跑过来,口里叫着额娘。我暗吸口气,收起心情,蹲下身子伸了手,笑道:“好久没抱过我的诺儿了,来让额娘抱抱。” 他张开手扑过来,脸上绽开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一刹那,我激动得险些落泪。正要抱起他,一旁的文素忽然紧张地道:“侧福晋手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大夫说不能使力的。” 诺儿一瞬定住,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他是不是能听懂文素的话,竟不要我抱了,只抓着我左手两根手指,摇了摇道:“要阿玛。” 我心中无限感慨,只点了点头,“好,额娘带诺儿去见阿玛。”说完起身牵着他往正屋走去。 胤禩刚刚醒来,倚坐在床头,精神还是不错,娟儿正喂他喝着粥,他见我和诺儿进来,立刻抢过碗两三口喝了,娟儿抿嘴笑着收拾了碗盘出去。 他向诺儿招了招手道:“来阿玛这里。” 诺儿乖巧地跑过去,他俯身床边将诺儿抱上床,笑道:“今日有没有缠着额娘淘气?” 诺儿坐在他腿上,头摇得破浪鼓似的,“没有。诺诺很乖。” “我倒希望他淘气些。”我叹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擦着胤禩头上的汗水,只方才这一动,他又出了一头虚汗。 他轻轻抓着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内疚之色,“已经拆了夹板了么?大夫怎么说?” 虽然我一直说是自己不小心摔断了手,还让下人都统一了口供,但他定是回想起了什么,时常拉着我的手默默不语,只内疚地看着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放心道:“大夫说恢复得很好,只要不使力再伤着,过一两月就完全好了。” 他点了点头,面上内疚之色却并未散去,还是诺儿依依呀呀学我们说话,才将他逗笑了。 他看着我,柔声道:“怎么很累的样子?你晚上还守着我?不是说让娟儿她们伺候就行了么?” 我笑了笑,摇头道:“没事的,可能是一早去应付三哥四嫂那些人有些心烦吧,你知道要我对着不想看的人有多痛苦了?” 他微微皱眉,“他们常来?” “隔几天总要来一次,”我轻叹了一声,“三哥来的时候特别多,而且李德聪也一直有向他报告你的病情,我看也是皇上吩咐他,他才来得这么勤,四嫂自然是代四哥来的,就这两人应付着累,九弟、十弟他们来倒是不用我去招呼,九弟天天都在念叨你快些好起来,他要开坛二十年的老酒和你喝。” 他失笑道:“九弟啊……”说到一半却顿住了,叹了一声,喃喃道:“果然还是只有他不一样。” “还有我和诺儿啊。”我提醒他道,“我们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诺儿一直脸色茫然地看着我们,我们说那些事他都听不懂,倒是最后这句话有他的名字,他一下来劲儿了,挥舞着小手笑道:“有诺诺,有诺诺。” 胤禩也忍俊不禁,将他抱进怀里大笑起来。 这时娟儿端着药走了进来,低声道:“爷该服药了。” 我正要接过,胤禩却抓着我的手,沉声道:“一点都不听话,大夫不是说你的手不能使力么?让娟儿来就行了。” 我失笑道:“一碗药能使什么力?往日是拿夹板固定着手不能动,什么都不方便做,现在已经取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而且……” 我一句话还未说完,诺儿却抢着道:“诺诺要。” “见着吃的喝的就要?”我笑了起来,刮着他的小鼻头道,“那是阿玛的药,你不能吃的。” “诺诺要……”他还是坚持着,小脸儿一下涨红了,半晌才又憋出几个字来,“诺诺要、喂阿玛。” 我顿时一怔,他现在会的词差不多有几百个了,但要有主谓宾地表达一句话还是不容易,瞧着他那急红了脸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拒绝他。 胤禩已笑道:“好,让诺儿来。” “那怎么行?”我还是反对道,“万一打翻了烫着怎么办?” 他立刻向娟儿道:“拿一边去吹冷了再拿来。” 我急得瞪了他一眼,“冷了怎么能吃?万一凉了肠胃……” “陌儿,你问题还真多。”他无奈叹了一声,从娟儿手里拿过药碗,笑道:“我端着总行了?诺儿来,拿勺子喂阿玛。” 诺儿顿时高兴起来,稳稳拿着勺子,还像模像样对着吹两口才递向他嘴边,我提着一颗心看他服过药,他将诺儿举起笑道:“诺儿好能干。” “你也很能干,”我擦着他嘴边的药汁,笑道:“现在喝那么苦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他重新放下诺儿,冲我眨眼笑道,“我想快些好起来。” 我瞧着他那笑容有些诡异,忍不住问道:“快些好起来又怎样?”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笑道:“有一晚我依稀听到某人在我耳边说,想我快些好起来,好给我生孩子。” 我顿时窘得两颊发烫,他竟又装昏迷偷听我说话。转眼一看,娟儿已羞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我抽出手,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会教坏诺儿的。” “说一说怎么了?他又听不懂。”他笑看着我,又转向诺儿道,“诺儿说,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 诺儿连连点头,“想、想。” 他得意地看着我,笑道:“看到了?诺儿都说想要弟弟妹妹了,是不是我好起来,就赶紧给我生一个?” “没问题啊。”我白了他一眼,悠悠笑道,“只要某人不再说些随了良妃去的混账话气我,我就给他生孩子。” “陌儿……”他面色一阵激动,将我和诺儿紧紧抱在怀中。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那份在他臂弯中的幸福。我想给他生孩子,无论是不是错,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想自私地奢望一次。 过了几日,三阿哥和十二阿哥又先后来了,胤禩还睡着,我就招呼他们在外堂坐了一会儿,虽说时间不长,但回答他们关于胤禩病情的问话却要一直小心谨慎,稍有不对,恐怕又让康熙有想法了。 待他们走后,我去陪着胤禩,正见着贺总管从他房中走出来,神色匆匆的样子。 “你已经醒了?”我走到床边,将他背后的软垫往上移了些,问道,“找贺总管有什么事?” “我让他准备搬去别院住的事。”他也不瞒我道,“现在阿玛也没在畅春园了,我们搬去那附近的别院也不会碍着他了。” “可你现在病刚刚好一点,不要搬来搬去的。”我不同意地道。 他忽然拉着我的手,心疼地道:“可我不想你照顾我本就很累了,还要去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人,我们搬得远了,他们自然就觉得麻烦不会常来打扰了。” “那可说不一定。”我笑道,“三哥是皇命在身,多远他都会来的。你最多就是让他多跑些路心里再咒骂你几句。” 他也笑了,似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没再坚持要搬走。 白日里陪他睡了几个时辰,夜里再也睡不着了,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外间,点了桌灯,备了文房四宝,写起小说来。 不知何时他却来到我的身后,低声问道:“在写什么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在写我们的故事呀。我要把和胤禩的每一天都记下来,前面的我正赶紧补着。” 他拿了件衣服给我披上,手从后面环上我的腰,目光落在已经写好的厚厚一叠书稿上。让他慢慢看,我则继续写着,这个故事很长很长,从我以孟清诺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他开始,现在才正写到我冒了林芷陌的名进宫选秀遇着他。但也可能这个故事很短,若写到今天,离结束也就不远了。 他一直沉默不语,良久低沉的声音中好似隐了一丝心疼,“什么时候开始写的?你右手的伤还没完全好,要写也用左手吧。伤神又伤身。” “右手的字更漂亮。”我脱口说了这句话,怕他担心,立刻编谎话道:“大夫说我的手需要多活动,只是找件事恢复手伤啦,一点也不伤神伤身,而且写我最爱的胤禩,是最快乐的事。” “是吗?”他拿下我手中的笔,温暖的掌心包着我的手,柔声道:“老实说吧,为什么要写这个?” “纪念。”我转过身,凝目看着他,淡淡笑道,“想留下一个纪念,为你,也为我。” 几百年后,残留那只言片语的历史又怎么能拼凑、复现他的一生?现在这个胤禩,是我用心接近过、感受过、爱过的胤禩,历史不留他的痕迹,我愿为他撰写一生。 “你这故事叫什么名字?”他抱紧我,良久问道。 “就叫《一朝·一夕念》吧。”我在卷首写下书名。 因为那是我心底执著一念,虽然带着暮色黄昏殇逝的味道,但存在过,就无法磨灭。一念起,永无终止…… 第173章 第一七一章 风雅 十月末,胤禩还是坚持搬去了西北郊外的别院,我一直担心他路上又受风寒病情加重,终日小心看护。还好过了几日,旧症没有复发,我才放下心来。这一月悉心调理,比九月病重那时已经好了很多,但仍全身乏力,虚汗较多,只能躺着静养。 上一次来这别院住,他正病得厉害,我一刻都不敢离开他,这家里是什么样子都未来得及看过,现在他好些了,我也有那闲暇到处去转转。 这里比城中的府邸大了很多,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几乎都是自然天成,人工雕琢的成分少了,看着更为怡然。最爱后院南侧的那一片梅林,梅树错落有致地布满整片小山丘,极尽妍态。与宫里中规中矩、精心修剪的的梅枝不同,少了精致,却更多了两分横空挥洒的傲然,唯有这样的无所束缚,才能和凌寒怒放时的梅花相配。 时值早冬,还未见什么花苞,但可以想象当隆冬来临,那漫山遍野的梅花开了,或晶莹雪白,或浓烈嫣红,定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胤禩午后要午睡很久,有时也像个小孩子耍赖,要我陪着他睡,我不想晚上失眠,总是等他睡熟后再轻身起来,要么写一写小说,要么去那梅林中转转。 初四下了一场小雪,天忽然一下冷了很多,我觉得林中有些呆不住,正准备回房去,小路子忽然来找我,说是弘时来了。我心下奇怪,这孩子莫不是又和胤禛闹矛盾了?我们都搬到这荒郊野外了,他还大老远跑来,我也不能不管他,只好让小路子带他去书房,我随后也过去了。 他安静地坐在椅上,神色倒很自然,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只是穿得单薄了,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一见我进屋,立刻起身叫道:“八婶。” 我将手炉递给他,微微责怪道:“这么大冷天的,你怎不多穿点?” 他冷得打了个哆嗦,伸手接过手炉,小声道:“今早出门的时候不冷,哪知突然下了这场雪。” 这么说他来这里还很急了,连回去加件衣服都来不及。我立刻叫来蔻儿道:“日前说快过年了,府上要做一批新的冬衣,弘旺的衣服做好了没有?是在城里府宅中,还是拿过来了?” 她想也未想地道:“做好了,在这边,奴婢前日才收好了,准备问过侧福晋就给弘旺少爷送过去。” “你去拿过来,对贺总管说一声,另外给他做一件。”我吩咐她去了,又和弘时随口闲聊着。 片刻后,蔻儿将衣服拿了过来,我一边帮弘时穿着,一边笑道:“你弘旺堂弟比你小几岁,个子却冒得快,你看都差不了多少了,稍稍有一点紧,你暂时穿着,别冷病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谢谢八婶。” 我让蔻儿去煮碗姜汤来给他驱寒,向他笑道:“又和你阿玛吵架了?不想念书?” “不是。”他神色平静地摇头,“我是专门来看八叔的,他病了这么久,我还一直没机会看过他,正好今日听弘旺说他要来别院这里,我就叫他带上我,坐你们府上的车一起过来的。” “弘旺也来了?”我吃了一惊,真是不让人省心,胤禩想他在宫里好好念书,因住这城外不方便,才让他留在城里府中,让张氏、毛氏也留在那边照顾他,没想到他竟私自跑过来了,更没想到弘时是专门来看胤禩的。 不待我多想,他已点头道:“弘旺先去八叔那了,说等八叔醒了再叫我。” 我心中感慨,叹了一声道:“你八叔是得罪了皇上的人,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难得你还想着来看他。” 他眼眸一垂,淡淡道:“我想定是有些误会,八叔那么温和亲切的人,谁都想接近才对。弘旺真是命好,八叔有了小诺,还是照样那么疼他。” 我长声叹息,冤孽,胤禛的儿子欣赏的是胤禩,这真是冤孽。 就在这时,张氏忽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一把抓着我的手,哭哭啼啼道:“侧福晋,你快去救救旺儿,他不知怎么惹爷生气了,爷要打他……” 我大吃一惊,更担心胤禩这一气会加重病情,当下顾不得招呼弘时,急忙往正房跑去。 远远见着屋外已站了几人,一人手中拿着藤条,犹豫着不敢拿进去。瞧这情形,胤禩是真要打弘旺了,若我这样闯去拦下,恐怕在下人面前驳了他面子,弘旺也不会长点教训,如此反而不好。这样想着,脚下也放慢了两分。 张氏急叫道:“侧福晋快走呀,再不去就晚了。” 我停下脚道:“你去向爷说我这几日操劳过度晕倒了。” 她微微一怔,我已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果然,胤禩将要打弘旺这事放一边了,由人扶着快速来了我这里。瞧着他满头冷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心痛不已,急忙将他扶到床上,叫下人退了出去。 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色一沉,瞪着我道:“亏我还担心你,骗我的是不是?” 我点着头,撒娇笑道:“是啦,胤禩舍不得生我气的,是不是?” 他也定然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本还想码着脸,却终是忍不住笑了,“你呀,谁叫我上辈子欠了你。” “人家知道错了啦。”我继续撒娇道:“陪着你睡觉将功补过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点着头,伸手来解我衣扣。 我将蔻儿叫了进来,吩咐道:“爷现在要休息,你让弘旺去将弘时招呼好了,晚上留他在这里吃了饭再送他回去。” 蔻儿点头退下了。胤禩帮我取着头上珠钗,若有所思地问:“弘时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脱了外衣,钻到被窝里去。 他侧身躺下,抱着我道:“你比沭敏还惯着弘旺。” “不是我惯着他。”我轻叹了一声,“我是怕你气坏了身子,打他一顿,过后又来心疼,何苦来着?你就是为他来别院这里生气吧?他这是孝顺,才想在你身边服侍,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现在病着,他哪还有心思念书?何况宫里那些势利眼你还不了解么?他到底只是个孩子,让他受那些气做什么?我看就让他留在这边吧,我可以教他念书的。” “你教他?”他惊奇地问,“你教他什么?” “宫里教什么,我就能教什么。”我还有些得意地道,“我的四书五经可是很在行的,你还不放心状元郎做他的教书先生么?” “行了,你又不喜欢那些东西。”他无奈笑叹了一声,“学来也没什么用,你就指导他写写字得了,别累着了,你还有另外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 “给我生孩子呀。”他眨了眨眼,在我额头一吻,哈哈笑起来。 我脸颊一热,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轻咬着嘴唇看着他,笑道:“我很言而有信的,你不用老是提醒我。”虽然说得轻松,可我心里却越来越有些害怕,成亲后,我也没有算着安全期避孕,反而更是不错过每一次排卵期和他行房,但大半年过去,肚子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越来越担心,不会是合魂重生后,连无子这个命运也无法改变了? 摸着手上那块早已冷却冰凉的聚魂血石,心好像一点一点沉下去。 傍晚开饭的时候,弘旺将弘时带过来,自己却悄悄要走,我知道他是怕胤禩还在生气,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已经没事了。” 他似怔了怔,埋低了头。我拉着他入了座,吩咐蔻儿开席。 胤禩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还是不想去宫里念书?” 他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默然半晌,忽然起身走到胤禩面前,跪下道:“旺儿知道错了,阿玛责骂得对,待晚上服侍阿玛睡下,就回府去,以后一定好好念书,不敢再惹阿玛生气。” 胤禩笑着抚了抚他额头,“起来吧,心里不乐意就算了,今后就留在这里,跟着额娘学写字。” 他又怔了怔,一副茫然又难以置信的样子,我急忙拉起他入了座,有意无意看了看弘时,笑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各自让一步不就好了?” 弘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又笑道:“今日瞧见了么?你八叔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温和亲切的,生气了照样要打人的。” 弘旺讪讪一笑,弘时也似终于豁然开朗,眉头一展,大笑起来。 看着他这难得的舒心一笑,我心中略有欣慰,真希望他和胤禛的父子关系能够和缓修缮,他不必再感到痛苦茫然。 初九,天气格外好,虽然阳光不暖,但瞧着那满眼金色,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我让人在院中布置好琴台,明媚的天光下,心也变得沉静,闭上眼,一幕幕,前尘尽现,痛过、苦过、哭过、笑过,尽已释然。回望那些纷然零碎的过去,昨日如尘。百年后再望今日这一场悲凉寂寥的繁华,今日亦如尘。 手指抚上琴弦,一曲《千年风雅》自指尖倾泻。那是最配胤禩的曲子,刚而不失其柔,柔而不失其韧,淡淡悠悠,如空山幽谷缥远,不灼其华,不隐其清,傲然独立,绝世风雅。 闭着眼,感受内心的那份悸动恬然,不悲、不伤、不怨、不悔,只为我最爱的胤禩而弹。 不知何时,竟有笛声相和。我睁开眼,只见胤禩坐在软椅上,由人抬到了院中,含笑吹着笛子。他眼神示意我不要停下,心神交会,我们的第一次合奏,没有曲谱,却是心有灵犀的完美。 一遍一遍,没有曲终,忘乎所以。 配着那合奏的乐音,我开口轻唱: 血色照烟霞,落日尽浮华,点宫灯一盏,昏黄半残蜡。江山称霸,葬了情无价,琉璃瓦,却点了冷霜花。 看百年风流,白衣名天下,雨落江天,记取千年风雅。闲卧流霞,笑过帝王家,但为君,把天下来画。 …… 忽然笛音一断,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镂空雕花的院墙外,长廊处多了一条人影,檐角的投影移向他身后,明亮的阳光已照上他棱角分明的脸。 第174章 第一七二章 祈福 我大吃一惊,刚站起身,他已走入院门,缓缓走来,至胤禩面前站定,阴冷的目光透着寒意,语带讥诮,“八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那定是已经大病痊愈了。” 胤禩吹了那片刻笛子,气息有些急促,微微咳嗽了一声,淡淡笑道:“托四哥鸿福,已经好了很多了。” “那就好。”胤禛面无表情,向我看了一眼,又看向胤禩道,“八弟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朝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听他话中带话,我心下隐隐不安起来,还好他没再说什么。这时娟儿端了药来,我借口屋外风冷,连药喝入冷空气就不好了,命人将胤禩抬回屋去。 待他进屋后,我才看向胤禛道:“四哥……” “江山称霸,葬了情无价……”他低声吟着我方才唱的词,若有所思道,“你唱得真是好。” 我暗暗吸了口气,从容应道:“四哥切勿对号入座,我并不知道四哥来了,不是唱给四哥听的……” 他轻哼了一声,打断我道:“这我知道。” 看着他眉宇间渐为浓厚的阴霾之色,我只觉头皮发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继续低吟,“闲卧流霞,笑过帝王家,但为君,把天下来画……”说到此处,他的脸色忽然又暗沉了两分,冷冷道:“好一个‘但为君,把天下来画’。自古以来,卷入政治斗争的女子,没一个有好下场,你不会不懂得。” “懂得,又如何?”我淡淡一笑,“四哥远道而来,当不是来批判我的歌唱得对与不对的?” 他又哼了一声,寒刃般的目光终于自我面上移开,不带情绪地道:“我是来看八弟病情的。”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上前天四哥不是才来看过么?” “上一次未看得清楚。”他冷淡地道,“阿玛让我再来看看。” “哦?”我大概有些明白了,轻嘲道,“难怪昨日三哥又来了一次,敢情五哥、七哥、九弟、十弟这些人都是耳聋目盲的,回报的话阿玛也信不过,就相信只有三哥、四哥才能看得清楚。那四哥现在可看清楚了?” “你是对我冷嘲热讽习惯了?”他微微冷笑,“你要弄明白了,不是我要与八弟为难。上前日,我是如实回报阿玛八弟的病还未痊愈。是阿玛对他失望,才……” “我当然弄得明白了。”我打断他的话,也微微冷笑,“皇上对胤禩失望了,不想再理会他,可君与臣、父与子,这伦常还在,若是毫不过问,又恐朝野上下人有微言,皇上当然不能是那罔顾伦常的人,这么重要的任务只好暗示四哥来办了,四哥那么懂得迎合圣意,一定能为皇上分忧的。” 他冷哼了一声,“你明白最好,也不要怨我。” “我怎敢怨四哥?我要谢四哥还来不及。”我淡淡笑道,“四哥定会回禀皇上胤禩病已痊愈,前日是自己眼睛愚拙看错,信口胡言了。虽说目的只是为了替皇上解忧,但也让我们从此清净,免于马蚤扰,四哥大恩,感激不尽。” “阿玛对八弟的关心,倒成了马蚤扰。”他脸色一冷,目中寒光直射向我眼睛,“你再这样不知死活地说话,谁都救不了你。” “我当然不会对着谁都那样不知死活地说话了。”我微微一笑,“只不过在四哥面前,好说歹说,日后都是死路一条,我也觉得没有那个虚伪的必要。也希望四哥对我,不必拐弯抹角。” “好。”他脸色一沉,狠狠瞪着我,面上忽然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我今日来也正是有句话要警告你。” 我满不在乎地道:“四哥请讲。” “我和八弟的恩怨,我们自会了结,但你若是自作聪明将弘时拉了进来,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这句话出口,我猛地一惊,怔怔看着他道:“我何时将弘时……” “你不必狡辩。”他厉声打断我,忽然怒气难遏的样子,“我已经禁止他再到你们这里,你休想离间我们父子关系。不要以为一件棉袄小小恩惠,他就会……” 我顿时也来气了,冷冷打断他道:“四爷真要弄清楚了,前几日,是他自己要来这里,我并没有邀请他,当日下雪,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我怕他冷病了,才将弘旺的衣服拿给他穿,直到他离开,我也没有说四爷半句不是来离间你们父子,四爷与其毫无根据地猜测我如何挑拨,倒不如想想清楚自己有何问题他会对你抗拒。” “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谁想管你的家事?”我更加火大了,大声道:“你自己处理不好家事,不要莫名其妙将气发在我头上,我也没那闲工夫来帮你管教儿子。我对弘时好,仅仅因为他是个好孩子,和他是谁的儿子没有关系,我还没有那么卑鄙去利用一个小孩子,四爷不要以己度人……” “孟菁!”他厉声大喝,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胸膛一阵剧烈起伏,似极力控制着情绪,良久道,“你是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我被他这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垂了眼,也极力把一口气压下去,半晌道:“清清不敢,只是为弘时可惜,两个人关系恶化,错不全在一方,还是希望四爷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不会教他,也请不要毁了他。” “你……你……”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长叹了一声,颤声道,“我承认不会教他,但是你我之间,关系像今日这样恶劣,我是真想不出原因,不如你告诉我,我错在何处?” “也许……”我背转身,黯然一叹,“错不在你我,只是错在历史。” “是何意思?”他追问道。 我向正屋走去,吩咐蔻儿送客。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所以我也不能只当他是胤禛。前世挫骨扬灰的仇,我可以放下,我无法放下的,只有胤禩。无论多少世,都只是故事的重复。 既然万般皆注定,只怪半点不由人。 新年伊始,胤禩的病终于完全好了,我和他一起入寺还愿祈福。那是皇家寺院,敬香的人并不太多,但遇着的几乎都是熟人,胤禩少不得要和他们应付一番,于是叫了丫鬟仆人跟着我,让我拜完神先回府上等他,然后再一起回别院去。 我去拜了菩萨,让洁儿添了香油钱,出了庙门。地面的积雪被铲得很干净,还不时有人在打扫着。这场雪下了两天,一早本已停了,这时又开始下起来。轿子停在前面两个街口处,过去这些人拜神极讲诚意,老远就要下轿。大道两边有不少乞丐,有的跪着,有的蜷缩着身子躺着,来往的人也都停下,往他们面前的碗里放下一些铜钱碎银。 我有些好奇,向文素问道:“我记得有几次路过这里,没见有乞丐,怎么今日忽然多了这许多乞丐?” 文素吐了吐舌头,“这是皇家寺院,平日里哪容许这些人在这外面?今日是大年初一,不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要来这里上香,都想给自己积德,所以朝廷这几日不赶乞丐,让人施舍他们以积德吧。” “原来如此。”我轻叹了一声,真要想积德,不是该少贪污少剥削吗?将搜刮的民脂民膏,拿微不足道的一点去施舍,这种自欺欺人寻求良心安慰真叫强大。看着这大雪天里衣衫褴褛的人们,忍冻受饿地在这里乞讨,随时有一两个长眠雪地再不醒来,毫无尊严地被守卫士兵拖走,我才充分体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凉。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4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时我竟想起胤禛来,现在的康熙好功浮夸,吏政腐败,又好要面子地讲仁政,对贪官污吏的仁,却正是对万千百姓的残忍。雍正在治贪这一点上,是要比他果断有作为得多。 想到胤禛,心情又不自觉沉重起来,向文素道:“将带出来的银子都分给这些人吧。” 她点着头,和白柔一起往前去了。洁儿扶着我,慢慢走在后面。 忽然听见文素一声惊叫,循声看去,她正和一个乞丐扭打在一起,白柔也将那乞丐按在地上,抓扯她的头发。 我大吃一惊,慌忙吩咐小路子带人去将她们拉开,随即也跟着快步跑过去。 那个乞丐被两人押着,整个身子都扑在地上,脸也朝下,凌乱打结的头发如乱草般盖在头上,口里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不要打我……不要打……。” 文素也被两人拉住,双目赤红,拼命挣扎,大叫道:“放开我,是她害死夫人,是她害云诺成了孤儿,我一定要打死她。” 我心头一震,立刻向小路子道:“把她的脸抬起来。” 小路子蹲下身,抓着她的头往上一扯,一张满是泥污又冻得开裂的脸便映入眼帘,虽然黑了、瘦了、丑了,但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果然是玉容,但她却好似不认得我了,也不认得文素和白柔,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只害怕得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放开她。”我向按着她的人道。 她一被松开,立刻爬在地上捡散落在四处的铜钱,一边捡,一边笑道:“晨风,不用担心,有了银子,我们的儿子就有救了。” “胡言乱语什么?”文素尖声一喝,就要扬掌向她挥去。 我拦住文素,蹲下身,揪住她破烂的衣襟,直直看向她眼里,看了许久,她眼里有害怕,但却是那种对任何人都怀着的害怕,她好像真的不认得我。“你再敢跟我耍花招,我绝不饶你。”我冷冷说了这一句,将她推倒在地,起身向小路子低声道:“留两个人监视着,看她等下去哪里。” 文素和白柔虽然满脸怒气,但还是随我走了。 傍晚小路子悄悄来回报了玉容的住处,我心事重重,问道:“她真有儿子?” 小路子摇了摇头,不太肯定地道:“没看得清,床上是有一个小孩,而且她一直叫着儿子,还给他喂药。” 我心中烦乱,想不出该拿她怎么办,叹了一声,“你下去吧,明早带我去看看。” 这一晚我叫胤禩就留在府上休息,没有回别院去。次日醒来已是中午,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懒虫,该吃午饭了,你不饿么?” 我懒懒地不肯睁眼,蜷在他怀里,嘀咕着道:“谁叫你夜里那么卖力的?你这大坏蛋,我就没睡多少时间,现在这么困怎么吃饭?” 他吻着我低声笑道:“我也是希望你早日心想事成,当然要卖力些。” “什么呀?”我侧过脸,还是困倦地闭着眼道,“什么心想事成?” 他炽热的气息由我耳根移向脖子,轻笑道:“昨日我看见你在那送子观音的神像前跪了很久,嘀嘀咕咕半天,还很虔诚地叩拜,难道不是想尽快给我生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猛地睁开眼,瞪着他道,“那时候你不是遇着简亲王,和他去一边聊事情了么?” 他哈哈笑起来,“我是看你不好意思拜那送子观音,才故意走开了。”他忽然俯身压上我,轻吻着我双唇,柔声道,“陌儿,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你还有何不好意思的?” 他知道我想给他生孩子的心意,却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怀不上,我求菩萨那些话自然也不能让他听到了。 “胤禩……”我缠上他身子,微闭了眼,低声道,“以后……你可要再卖力些。” “傻丫头。”他低笑出声,手已探入我亵衣内。 第175章 第一七三章 庆生 下午起了床,想起还要小路子带我去玉容那里,正打算找个借口出门,胤禩却先开口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只好将要说的话忍了回去,好奇问道:“什么地方?” 他一脸神秘,微微笑道:“说不定也是你想去的地方。” 瞧他卖关子,我也不再多问。没想到马车却是在东南城外的贫民窟停下来,一排排残旧的房屋满是窟窿,有的洞用干枯的稻草塞着,有的洞则暴露在外,寒风对穿而过,也可窥见家徒四壁的室内,有的一家几口抱在一起缩在地上,身上就只盖着一条又脏又烂的薄被子。但能有一间残垣破瓦、四处漏风的屋子已算很好,更多的人只是裹着干草扎的破席睡在雪地里,露出一双双冻得血迹斑斑的脚,随时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看着眼前景象,我心里顿时极不舒服,停下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见一个人。”他低声说了这一句,拉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 四下里到处都有揪心的咳嗽声,本以为自己早已是铁石心肠,在后宫设计杀人都可以不眨下眼,但看着这样的苦难,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他终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准确地说,是半间屋子,没有屋顶,一面墙已完全垮塌,另三面墙都只有半人高矮。靠东面墙角有一张极窄的木床,床上似躺着一人,连头一起蒙在破旧的被子中,一动不动。与之相对的西面墙角挂了一块灰黑色的帘子,一股浓郁的药味儿随着寒风自那帘子背后传来。 我疑惑地看着胤禩,想不出这种地方会有他认识的人,问道:“你就是带我来这里?这里住着什么人?” 他还未回答,布帘已被拉开,一条干瘦的人影端着药碗走了出来。 “玉容?!”我惊得叫出声,没想到他要带我来见的人就是她,更想不到她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胤禩轻握了一下我的手,低声道:“是玉容。” 她应是听到我的叫声的,但却置若罔闻,目光定在手里的药碗上一瞬也未离开,一边向那木床走去,一边喃喃道:“吾儿要听话,乖乖把药服了,很快就会好起来,那时候阿玛就会回来了。” 我用力抓着胤禩的手,不禁全身轻颤,那一刻,好像过往的恩怨都去得远了,我一心只在那无辜的孩子身上,向胤禩脱口叫道:“那孩子怎么样?这么冷的天,住这样的地方怎么受得了?” 胤禩未说话,拉着我绕过矮墙,走到那东面墙角外。低头看去,玉容正跪在床边,拉开被子一角,向那床上的“人”喂药,一边喂一边轻哼着调子,目光迷朦,梦呓般低语,“慢慢喝……好起来就可以见到阿玛了……” 我惊得呆住,眼泪却不知为何一瞬流了下来,那床上并未睡人,只是放着一个由破布和旧棉花缝成的布偶。她一心一意地将药汁倒在布偶上,一边倒一边哼着歌谣,末了还拍着手笑道:“好了,喝完了,吾儿真乖。”放下碗,她又将布偶抱进怀里,在屋中踱来踱去,轻声道:“宝贝乖,睡一觉,额娘会永远陪着你,等阿玛回来。” 我不敢相信眼前一切,颤声问:“怎会这样?” 他轻叹了一声,牵着我往回走,缓缓道:“夜里我已经让人查清楚了,她在将军府放火之后就躲去了城外,晨风阵亡的消息传回京中,她就疯了,开始还有从前那丫鬟兰羽照顾,后来兰羽也弃她而去,她一直乞讨为生,将要来的钱买药喂那布偶,我想她只是靠这样来骗自己晨风还活着,只是给自己一点信念等着晨风回来。” 她对晨风倒真是一往情深的,如果我没有嫁给晨风,她会不会没有那么恨我? 马车里的温度也不能让我的心稍稍暖起来,我靠在胤禩怀里,身子还是不住轻颤,无助地道:“胤禩……我该怎么做呢?” 他抱紧我,柔声道:“我已经让人在城中找了一个住处,只要陌儿同意,立刻就可以将她接去那里。” “你觉得应该原谅她吗?”我问他,却只想他能肯定地答我。 “我如何觉得不重要。”他淡淡一笑,“我知道陌儿想那样做就行了。如果陌儿心中有恨,昨天就不会放她走了,也不会因为担心我不放过她,而不将见她的事告诉我。” “我对她的恨,也许只是因为她和静璃害死了青鸢,她如何对我,我早已经放下了。每一次想到她,我总是会想起那时在毓庆宫被太子妃下令乱棍打死,是她一直护着我,结果差点返魂无术,我总是记着那个时候的她,一再对她手下留情,才会有后来那许多无法挽回的事。” “陌儿……”他心疼地看着我,将我抱得更紧。 “胤禩……我这是不是妇人之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 “我知道陌儿是最善良的人,很多事只是阴差阳错而已。”他柔声安慰我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了,而且陌儿就当放过她是为我们儿子积德,这样是不是容易放下心结了?” “那若是没有儿子,是不是因为我作孽太多了?” “不许胡说。”他板起了脸,在我鼻尖轻轻一拧,随即笑道,“我们这就回去怀一个。” “青天白日你不害臊?”我白了他一眼,却真被他逗得开心起来。 好似放下了一件大事,我心中也再无挂忧。回府之后,就开始积极准备起庆祝他生辰的事来。 二月初十,胤禟、胤俄、胤祯一早带了家眷过来听戏,胤禩只说办一个简单的家宴,并不请朝中的人,我也就只往各阿哥那里送了帖子,胤祉和胤禛前一日就命人送了礼来,料想人是不会到了,至今都还记得胤禛凶神恶煞警告我不许和弘时来往时的样子,他不来,我心里倒像放下了块大石。下午的时候,五阿哥和七阿哥带了寿礼来,又点了两场戏,胤俄想玩马吊牌,我也一起去凑了个热闹。再晚些,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也过来了,稍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开席了。 正厅里,胤禩和众阿哥们坐了主席,旁边再设一席,由弘旺陪着他的那些堂兄弟,我则在偏厅里开了两席招呼福晋、侧福晋们。九福晋最是放得开,要玩行酒令,还一定要我做令官来主持,我只得依了她,暗忖这席上女子也并不是个个都精通联诗对句,题出得难了得罪人可不好,略一思考,笑道:“不如玩拧酒令儿,正好前几日苏州有人送了一个不倒翁来,那面相绘得很是滑稽可爱。” 十福晋一听不是要考诗词歌赋,顿时如释重负一般,兴奋地道:“那好,嫂子快些拿来我们瞧瞧。” 我吩咐蔻儿去将那泥塑的不倒翁拿了来,放在桌子中央,拧着它的头一转,笑道:“大家轮着转,等会儿它停下来,面朝着谁,就罚谁喝酒。” 那不倒翁越转越慢,众人也开始紧张起来,一转过自己那里便口里喊停,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大家目光都移向十福晋,大笑道:“你喝。” 十福晋也很高兴,一口干了,笑道:“这次让我来转了。” 这一次则轮到始作俑者九福晋。我陪着她们玩了十多把,真不知是不是沾了胤禩这个寿星的好运,一次都未轮到我罚酒。正玩得开心,胤俄忽然过来拉着我道:“好嫂子,你快来帮我。” 只见他脸色红红的,似已喝了很多酒,料想是玩行酒令输得惨不忍睹。我让九福晋代了我做令官,立刻随他去到正厅,众人目光都齐刷刷地移了过来,他得意地笑道:“十七弟,你可不要高兴太早,我找了厉害的帮手来。” 胤礼看着我,神色一变,好似有些尴尬地道:“八嫂文思过人,胤礼不敢放肆。” 瞧他这不自然的神情,我猛然警悟,现在人人都道我是孟琳,而孟琳选秀入宫那时,正是和胤礼走得极近,还惹出什么藏头情诗的乱子,想来这胤礼对她还是有两分喜欢的,难怪这一声八嫂听起来那么别扭。 我不敢多想,收回心神,看着他淡淡一笑,“十七弟是令官么?那可要领教了。” 胤俄瞧着胤礼有些沮丧的神情,哈哈大笑道:“十七弟可要小心出题了,不妨告诉你,八嫂玩行酒令可厉害了,往日九哥、十四弟我们一起玩,谁都赢不了她。” “是吗?”胤礼笑容一冷,看向我的目光中竟似多了一丝怨恨,缓缓道,“那我们就玩四书令。” 四书令是以《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的内容做令,孟琳文采确实不错,作诗填词都可称绝,但对四书却是从无兴趣,看样子,胤礼是故意要让我难堪了,不过他却不知道,我可不是真的孟琳,四书五经是科举的必修课,也正是我的拿手戏。 胤俄立刻叫了起来,“十七弟,你这可太卑鄙了。” 胤礼冷冷一笑,“若是八嫂接不上令,酒是八哥代罚,还是十哥来罚?” 胤禩淡淡微笑,当然不担心我会接不上令,胤俄一张脸变得更红,咬牙道:“八嫂输的,我来喝。” 酒令开始,胤礼出了令题,一连五轮循下来,只有胤禟和胤裪被罚了酒,胤裪苦笑道:“十哥,你可真是找了好帮手,不然,我下面至少有你垫着。” 十五阿哥笑赞道:“孟侍郎家真是书香门第,昔有将军夫人名动京城,现在又有八福晋……” 他一句话未说完,已被胤祯沉声打断,“继续行令吧。” 瞧着胤祯骤然阴沉的脸色,我隐隐心痛,十五阿哥说到将军夫人,他定是想起了我的死,他还是记着我的。 就在我没什么心情再玩的时候,小路子忽然走了进来,在我耳边小声道:“侧福晋,弘时少爷来了。” 我大吃一惊,在胤禩耳边小声交代了一句,匆匆出去了。弘时在前院正堂等着,一见了我便快步走了过来,递上一个红绒盒子,道:“八婶,今日是八叔寿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无奈暗叹一声,让小路子收下了道:“你有心了。” 他神色一黯,默然许久终于还是问道:“八婶为何不请我来?” 我顿时头大如斗,一边想着说辞一边道:“我有向雍王府发帖子,想必你阿玛有事情忙,昨日已送了礼来……” “他是他。”他忽然打断我,情绪激动起来,“八婶不欢迎我,是不是?” “弘时,我……”我实在说不出胤禛那些蛮不讲理的话来,也不想破坏他们父子感情,终于还是把话忍了回去。 “我明白了。”他黯然一叹,转身往外走去。 我想叫住他,但终是觉得无话可说,只好看着他离去。心情沉闷,走出正堂,被那凉风一吹,顿觉有些头晕,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已是在柔软的床上,胤禩握着我的手守在床边,我坐起身,仍是有些迷迷糊糊。 “大夫说你气虚贫血,加上受了些风寒,所以才会忽然晕倒。”他忽然含笑看着我,“大夫还说……” 我这时可没心思理会大夫说什么,想着他生日大好的事被我扫兴了,心里难受,急着道:“今日还没过去吧?我准备了礼物……” “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他的手轻轻移上我的肚子,笑道,“在这里。” “我有了?”我激动得声音发颤,“这是真的?” 他笑着点头,眼里满是幸福。我也幸福得一瞬落泪,我终于有了他的孩子?! 第176章 第一七四章 嫡妻 大夫说我体质不好,需要卧床养胎,前几个月我几乎是在床上度过。 胤禩病好以后,复了朝中政务,五十六年也是多事之秋,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开始准备进攻西藏,离胤祯挂帅西征的日子也不远了,我知道他们要争那十万大军的兵权,定有很多事要筹划,也不要胤禩分心在我身上,但他一有时间,还是会回来陪着我。 春来花开,宁寿宫里办了花斋宴,邀请皇子女眷们进宫赏花,料想是珍格格弄的花样,我也许久没见着她,这一早便带了礼物进宫去。太后见了我送给她的药枕,心情大好,本来久病在床,并不打算出席今日的斋宴,这时也来了精神,要我替她梳妆。 她是真的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深了,皮肤也变得松弛,暗黄无光。我快速用蜂蜜、珍珠粉做了一个面膜,替她敷上,再轻轻按摩。她看了我一眼,皱眉道:“瞧你瘦得这样子,有了几个月身孕还一点都看不出来,回头哀家让刘太医给你开一些补品。” 我本想如实说大夫要我将身体调好了再进补,但想到年底她就将大病而去,我也再无多少机会能够享受她的关怀,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只忍着眼泪道:“谢太后关心。” 她闭上眼,放松地道:“你多吃些东西,养好身子,缺什么向哀家说,哀家特别想抱这一个重孙儿。” “是。”我低声应道。替她洗去面膜,开始精心修眉,茗珍则为她梳着发髻。 妆化到一半,她睁开眼,忽然对着镜子惊叫起来,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是哀家吗?竟……竟然年轻了二十年,不,是三十年。” “太后本就不老。”我在手上调着黛粉,轻声道:“太后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好,好。”她依言闭了眼。 这个妆我足足画了一个时辰,单是修脸型就调了深深浅浅几层粉,比嫁给胤禩那时给自己化的妆还要复杂,或许是我能再为她做的事已经不多了,从前卖乖讨好,还多少想得好处,只有这时,我是只想着为自己的祖母化一个美美的妆,让她的年华去得慢一点。 她在镜前呆了半晌,忽然激动地道:“哀家还能再有这么好看?快去叫皇帝来,哀家要让他也看看。” 她久病多时,康熙难得见她高兴,竟带了儿孙一起到宁寿宫来,还让公主、亲王格格也来助兴,小小一个花斋宴,最后成了热闹非凡的大盛宴。 用过斋饭,我觉得有些累,茗珍带我去她的房间休息,一进屋,遣退了下人,她便打趣道:“你这一表现,太后对你赞不绝口,皇上也盯住你不放,我要找个机会和你说话都难了。” “格格不要多心,”我懒懒斜躺在宽大的宾座上,“我可没想要表现什么,你别把我想得进宫就是为打仗来着。” “我是多心了。”她抿嘴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打算对付她了,哪知席间见你对她跟没事人似的,看样子你还不知情。” “你说谁?”我立刻坐起,惊讶问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胤禩立嫡福晋的事算不算大事?”她看着我悠然一笑,“八爷府上始终还缺一个嫡福晋。” “什么?”我脸色一沉,有些急道:“他要娶谁做嫡福晋?” 她在我旁边座上坐下,轻叹了一声,“正是今日和你同坐一席的沅婉格格,她是简亲王的女儿,现在也到了出嫁的年龄,皇上封了她郡主,本是为她觅了一个蒙古王子,但是简亲王舍不得她嫁那么远,苦求皇上赐婚给胤禩,皇上考虑到郭络罗沭敏没了,倒也可以给胤禩继一个嫡福晋……” “岂有此理。”我气得在旁边的紫檀案几上重重一拍,“这个简亲王是看我好欺负么?之前抢我诺儿,现在又让女儿来抢我的胤禩,我上辈子和他有仇么?” “瞧你气的。”她起身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了,拍着我手背道:“皇上还没有下旨,只说这事还要再考虑。” “没回绝就是有那打算了。”我哪能不急,气冲冲地问:“这事胤禩知不知道?” “这怎会不知道?皇上还叫他去问了他意下如何。” “那他意下如何?”我顿时将气转移到胤禩身上了,那么重要的事,他竟然都没有对我说。 “他求皇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娶嫡福晋的事。”她看了我一眼,轻叹道:“虽然他没有一口拒绝,但你应该要理解他的缓兵之计,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皇上对他再无耐心,要是他再像从前那样拒婚冒犯皇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何况现在正值西征选将之时,也不能……” “我知道了。”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打断了她。 她又拍了拍我的手,笑道:“你也不用气,说不准沅婉郡主也没想嫁给胤禩,有谁想进门就守活寡呢?” 她这句话还提醒了我,不能让胤禩拒婚得罪康熙和简亲王,那就让那郡主自动放弃,简亲王不想她远嫁就跑去求康熙,想必是很疼爱她的,她的话才最有用。 打定这主意,第二日我就将沅婉格格请到了府上,与她随口闲聊搞好关系,临送她走时,将精心整理的小说递与她道:“这是我闲暇无聊时写的小说,想与郡主分享,郡主就当是消遣,随便看看给些意见,文中俱是真名,郡主看后自会明白。” 她看着我的眼神深了,“侧福晋似乎另有深意。” 我微笑不语,深意就深意吧,我就是要你看看我和胤禩是怎样患难情深,就是要让你知道即使你嫁进来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她让人小心收好,然后离开了。 几日过后,她命人将小说送了回来,但却没给任何回应,我顿时心急了,猜不透她到底如何想,但八成是和谈不成了,我也要做好后面的打算,于是找了个借口进宫请安,没想到却是冤家路窄,竟在宁寿宫前院东门小径上遇到了她。 我向她打招呼,她却并不是很想理我,浅笑应付了一下转身就走。 “郡主请稍等。”我追上两步拦住她,暗中留意她的反应,笑道:“上次让郡主看的小说……” “很不错。”她打断我,笑得有些勉强,“故事很曲折。” 我恳切地看着她,“那郡主能不能看在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份上,成全他们彼此相守。” “不能。”她竟很干脆地答了这两个字,脸上虚假的笑容也没剩下一分,悠悠道:“看了你的故事,我更觉得八爷那样情深义重的人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顿时怔住,看来我是弄巧成拙、事与愿违了。 “郡主真的不肯成全我?”我又问了一遍。 “你烦不烦?”她忽然翻脸了,一改先前斯文的形象,顿足道:“你只是区区一个侧福晋,有什么资格要我成全?你拿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看,无非就是想叫我知难而退,告诉你,本郡主从小到大,万千宠爱,没有本郡主得不到的。” “我也是想着郡主心地好……” “没什么好与不好。”她狠狠瞪着我,“我想要的,没人能和我抢。” “恐怕这句话应该我对郡主说。” “你真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你的身份,你父亲只是一个小小侍郎,我阿玛可是堂堂简亲王,你一个汉军旗,难道还想做嫡福晋?你有什么能跟我比?” 早些年,我可能会因为她这番话怒火中烧,不过现在,早已能喜怒不形于色了,只微笑看着她盛气凌人的样子,目光一转,忽然愣住,不知何时,胤禛竟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面上阴云密布,沅婉的话倒似惹他不悦了。 沅婉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他了,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也不避着胤禛,对着她的背影淡淡道:“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清楚,要是你冥顽不灵,那我只好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了。” 她头也不回去得远了,胤禛缓缓向我走来,面无表情沉声道:“你现在有了身孕,难道都不能安分些?” “可人家也没有看我有了身孕就不欺负我了?”我不想与他多说,转身往太后寝宫而去。 他的一声叹息,在我身后随风散了。 三日后,我住进了宁寿宫,茗珍早有默契地在太后面前说与沅婉投缘,让太后也召她进宫住几日。 太后午睡起来,命紫芸去书房将茗珍抄的佛经拿来,沅婉为她奉茶,茗珍为她梳头,我则给她按摩。片刻后,紫芸捧了一卷佛经进来,太后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这……你是从哪里拿的?” 紫芸不知所措,吓得哆嗦道:“奴婢在桌上拿的。” “不可能。”茗珍脸色也是大变,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是小陌从前抄写的经文,早已锁在箱子里,还上了封条,怎会出现在我的桌上?” 紫芸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认得,见桌上只有这一卷……” “小陌,是不是你来看哀家了?”太后颤抖着手抚摸那发旧的墨迹,落下两行泪来,“小陌……哀家一直都念着你。” “何人装神弄鬼?”茗珍微微皱眉,忽然道:“来人,去将仓里那口封着的箱子抬来。” 立刻有四个小太监抬了箱子来,此时箱子原封不动上着锁,封条也完好无损。太后更加激动了,紧抓着手里的佛经,向着门口走去,“小陌,哀家在这里。” 忽然屋外吹进来一条白绫,其上密密写满了字,太后抓着白绫惊叫道:“小陌,是不是你来了?回答哀家。” 沅婉郡主吓得面无人色,直往我身后躲,茗珍已两步上前,展开白绫细看道:“太后,这真是小陌的字,而且墨迹未干,显是刚写上去。” “啊!”沅婉捂着手尖叫,“好痛。” 我展开她的手,只见她手心立刻红肿开裂,渗出血来,她指着我,害怕地道:“你……你……” 太后走了过来,脸色一沉,“何事大呼小叫?” 我拉开衣袖,茫然地道:“方才郡主害怕,想抓臣妾的手,只是碰到这个镯子,没想到手就变成了那样。” “取下来哀家看看。”太后紧盯着我手腕上发着淡蓝光芒的镯子。 “回太后,这个镯子来历奇怪,正是姐姐死的时候,不知如何就到了臣妾手上,似生于肉上,触手生温,取不下来。” “这等奇怪?”太后满眼惊讶之色,伸手摸上那由晨风天魂幻化而成的镯子,惊道:“果然温热暖手。” “臣妾一直觉得那是姐姐留给臣妾的。”我自然而然泪流满面道:“姐姐定是想在死后也继续守着臣妾,保护臣妾。” “哪……哪有这等鬼怪之事?”沅婉口里不信,面上却满是恐惧之色。 太后瞧了一眼她的手,顿时不悦,向紫芸道:“带郡主下去上药。” 紫芸带她走了,我和茗珍对望一眼,相视暗笑,让那沅婉郡主休息片刻,夜里就有大戏伺候她了。 第177章 第一七五章 妒妇 夜幕降临,我推开沅婉郡主的房门走了进去,她惊得从床上坐起,白日里那种种离奇的事,一定还是让她有些害怕,此刻那恐惧的神色还挂在面上。 “你……你来做什么?”她睁大了眼睛瞪着我,身子往床里缩了缩。 我缓缓走过去,笑道:“我来看看郡主手上的伤,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我那姐姐只是一心想保护我,冒犯了郡主,还希望郡主不要怪罪。” “你还来说这等鬼话。”她颤抖着手指着我,大声道:“定是你装神弄鬼,我要去告诉太后。” “告诉太后什么?”一个清幽缥缈的声音从床帐后面传了出来,紧接着一阵狂风吹开了窗子。 她“啊”的一声尖叫,连滚带爬从床上冲下来,躲在我身后,紧抓着我手臂,惊魂未定地道:“什……什么人在……在那后面?” “哪有人?”我奇道:“这里只有我和郡主啊。” “不是。”她将脸撇向一边看着地面,指着床帐的手直抖个不停,颤声道:“在那里……有人……” 我几步上前拉开帐子,轻声道:“郡主看,这后面什么也没有。” 她半晌才壮着胆子侧过头看了一眼,惊疑不定,“可我明明听见声音从那后面传来,你……你可也听见了?” “什么声音?”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那吓呆了的表情暗笑不已。 “你没听到有人说话吗?”她更加惊恐,一把抓着我的手,深吸着气问道:“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我摇了摇头,看向窗外,“咦”了一声,小声道:“似有人影。” 她转过头,也向窗外看去,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墙边几盏灯瞬间熄灭,只剩外间烛台还有微弱的火光透进来,屋子里顿时昏暗下来。 她身子一阵轻颤,回过头,忽然“啊”的一声惨叫,松开我的手,向后疾退,摔倒在地,好似看到了极恐怖的事,瞪大了眼,紧捂着口,语声断不成句,“你……你……何人……” “我是孟琳啊。”我向她走过去,“郡主怎么了?” “你……你旁边……”她坐在地上继续往后退,惊恐的目光直盯着我身侧。 我旁边已多了一条白色的人影,头发披散,衣衫随风飞舞,长裙拖拽在地,遮住了脚面,缓缓前移,仿似飘动。我茫然四顾,诧异地道:“我旁边什么也没有呀。” “你……你真看不见?”她被吓得哭起来,惊叫道:“不要过来。” 白影已移到她面前,缥缈的声音响起,低沉又飘忽,“你不要大惊小怪,我只让你看见我。好好看着我。” “不看,不看。”她拼命摇着头,紧捂着眼。 “郡主怎么了?”我上前拉开她的手,急道:“郡主看到什么了?” 她被我拉开手,一眼看见白影那没有一寸完好皮肤的脸,晕了过去。 “这么不中用?没意思。”我低叹了一声,挥手在她头上重重一敲,将她打醒。那个白影又移近了两分,眼里冰冷的寒光直直射向她,嘴唇闭着未动,但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来,“我是镇国将军夫人,我死得好惨,一把大火将我烧成这样……” “不是我害你的,你……你不要找我。”沅婉挥舞着手挡在面前,紧闭着眼道:“求求你,快走。” “郡主在说什么?”我抓着她的手,奇道:“郡主是在和我说话吗?”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她神情恍惚,用力挣扎着,满头都是汗珠。 “郡主定是病了,我为你倒杯水来。”我起身去倒茶,那个缥缈的声音又继续道:“孟琳是我最疼的妹妹,你不想变成我这样子,就不许欺负她。” “不敢,不敢。”她连连说着不敢,头都要摇断似的。 我已端着茶走到她面前,递向她道:“郡主喝杯茶压压惊。” 她正要接过,白影似哼了一声,外间又有一盏灯熄灭了,她吓得急忙将茶碗推向我,小声道:“妹妹您喝。” 白影移近脸瞪着她,声音又阴沉了两分,“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清楚了。”她连声答道,“我保证进门以后与您的妹妹不分大小,平起平坐,绝不敢欺负她。” “找死!”白影伸出手向她头顶按去。 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连声叫道:“饶命,饶命,仙……仙姑……” 我正喝着茶,听到她管那丑无人样的白影叫仙姑,再也忍不住笑,一口茶喷在她脸上。那白影轻咳了一声,沉声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想嫁入八爷府做嫡福晋?听好了,卡嚓思王子才是你的归宿。” “知道了,知道了。”她也不擦脸上茶水,连连磕头,“仙姑饶命,我都知道了。” 我满意地笑了笑,扶起她道:“郡主定是病了,快上床休息。” 她全身无力,手心全是汗水,我好不容易将她拖到床上,低声笑道:“郡主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白影随着我一起走了。一回到房中,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茗珍脱下一身白纱衣,抹去脸上面具,也倒在床上捧腹大笑。 “你好坏。”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捶着床道:“你把郡主吓成那样,你太坏了。” “是你坏。”我也笑道:“她是被你那一身诡异的装束和出神入化的腹语给吓着的。” “那也是你演技好,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的无辜样子真是绝,连我都要以为自己真不存在了。” “我比起格格差远了,听她叫那一声仙姑,我是怎么也忍不住笑,还被茶水给呛了,格格却只是轻咳一声,就忍了过去。” 我们越说越好笑,直笑得全身无力,瘫在床上。 “漫漫长夜,这么兴奋怎么睡得着?”许久以后,她轻轻踢着我道:“不如再去找她玩一会儿。” “好啊好啊。”我兴致不减,立刻坐起身来,伸手拿那白纱衣,笑道:“这次我要扮仙姑。” 她翻身起来,笑叹道:“你扮仙姑,那我扮什么?” “你可以扮玉皇大帝。” “好好好。”她顿时来劲儿了,“快帮我化个玉皇大帝的妆。” 这一闹哄哄地折腾,就玩到半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又该起床去给太后请安了。去的时候,胤禛、胤禩、胤禟、胤俄、胤祯、胤礼也正好都来请安。 太后看着我,微微皱眉,玩笑道:“夜里捉贼去了?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我有些心虚,不敢答话,强打了精神上前去请安。这时沅婉也来了,她那才是面无人样,精神恍惚,我见了都吓一跳。 “看样子你们真是很投缘,”太后笑道,“夜里觉都不睡地疯玩,那就在哀家宫里多住几日。” 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沅婉却快要崩溃了,上前给太后请了安,跪在她面前道:“沅婉……恳请太后做主。” 不知为何,那些阿哥们不看她,却神色各异地向我看来,敢情我在他们眼里还真没安分守己的形象。 “何事要哀家做主?”太后也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了两分。 我屏住气,只听郡主低声道:“沅婉……沅婉的阿玛久病难治,不知还能有多久……沅婉想为阿玛冲喜,哥哥早向皇上递了折子,皇上也封了沅婉和硕格格,打算赐婚与卡嚓思王子,但是皇上迟迟还未下旨,沅婉担心阿玛等不到……恳求太后念在沅婉一片孝心,成全沅婉。” 我虽然极力咬着嘴唇,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说辞还是“玉皇大帝”帮她想的,她倒是记得清楚。 太后向我看来,问道:“你笑什么?” 我用力咬了下嘴唇,忍住笑,一本正经道:“郡主大喜在即,臣妾也为她高兴。” 胤禟、胤俄、胤祯顿时一脸诧色,看样子他们是早知道康熙准备将郡主给胤禩做嫡福晋的事,果然是好兄弟,还帮着隐瞒,在我面前半个字都未透露。 太后迟疑不语,看向我道:“你觉得哀家会答应?” 太后这莫测高深的语气还让我惊得出了一头冷汗,不过很快镇定地道:“百善孝为先,难得郡主一片孝心,臣妾觉得太后应是会成全。” 太后点了点头,向郡主沉声一叹,“好吧,看你这么孝顺,哀家就向皇帝说这门亲事去。” “谢太后。”沅婉感激地道。 胤禩看着我,淡淡一笑,目中似赞非赞,似责非责,我不知他这是因我坏了他的姻缘觉得遗憾还是无奈,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请安之后,沅婉以要回家侍奉父亲为由出宫了,太后想要热闹,将我继续留在宫里。 过了几日,我好想胤禩,绕着弯子苦求太后多时,她才同意让我回去,我已等不及通知胤禩来接我,坐宫里的轿子回去了。 大正午刚过,应是才吃了饭,院中无人。我快步走去后院,远远看见正屋外不是小路子候着,却是西院房上的一个小太监小桂子,我心下觉得不妙,三步并作两步从他后面绕过去。临到门前,他还未看到我,却听屋子里胤禩厉声喝道:“滚出去!” 门很快被拉开,巧雪一脸羞忿之色,一边扣着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5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着衣扣,一边从屋里跑了出来,一看到我,脸色大变,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侧福晋救奴婢,爷他……” 我顿时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一个耳光将她括倒,向小桂子道:“带她去她主子那里,回头我再来发落。” 小桂子也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将她拉走了。我两步奔进里屋,只见胤禩躺在床上,衣衫半解,面色红得吓人,床头香炉冒着幽幽青烟,一吸之下,只觉心神俱失,全身燥热。 胤禩闭着眼,微微喘息,口里一直喃喃叫着,“陌儿……陌儿……” 我回过神,屏住呼吸将那香炉拿出去扔了,再将两边窗户打开透气。回到床前,紧握了他的手,轻声唤道:“胤禩,你觉得怎样?” 他睁了睁眼,眼神一瞬迷离,“陌儿?是你?” “嗯。”我点了点头,拿丝帕拭着他额头汗水,心痛地道:“还是很难受吗?” 他抓着我的手,咬着牙低声道:“饭菜里似被加了鹿血,你不要担心,我……忍一忍就好了。” 我抽出手解衣扣,他大惊失色,挣扎着坐起,又抓着我的手,摇头道:“陌儿,不要,我怕伤着宝宝。” “我不要胤禩那样辛苦。”我凝眸看着他,柔声道:“胎早已稳了,前些日子也有行房,不也没事吗?” “不一样,现在有药力作用,我怕控制不好伤了你和宝宝。”他还是不同意,避着我的目光道,“你出去吧。” 我向他怀里靠去,温柔地吻着他,“我知道你疼宝宝,会很小心没事的。” 他重重喘着气,开始还转头回避,但终是抵不过我耳鬓厮磨,用力抓着我的手终于松开。 几番缠绵,他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冒了一句,“我没有碰她。” 我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他是在说巧雪,忍不住笑了,在他眉心轻轻一吻,“傻瓜,我知道的。” 待他睡着,我穿好衣服,命人去将西院上下人等都叫到正后院的偏殿里,反正历史都写定我是个妒妇了,名不副实岂不太亏了,既然如此,那就将妒妇进行到底了。 第178章 第一七六章 生子 我还未开口,只是看了巧雪一眼,她立刻吓得浑身发抖,上前跪下了道:“侧福晋明察,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只是奉主子之命送东西到爷房里,没想到……” “送东西?”我微微冷笑,打断她道:“送什么东西?” 她惊慌地向毛氏看了一眼,毛氏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道:“是……是有这回事。” “我是在问她,你先不要插口。”我斜睨了毛氏一眼,她顿时脸一红,焦急无奈地看着巧雪,却也不敢再开口,退到了一边。 巧雪打了个冷颤,埋低头小声道:“主子给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儿缝了一件衣服,让奴婢送去爷那里……” “你可真是会挑时候。”我还是冷眼看着她,“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信么?” “奴婢没有说谎,千真万确。”她急着道:“主子也可以作证。” “那你们是想说明什么呢?”我脸色一沉,冷笑道:“是想说爷自己吃错了东西,还点了催|情的熏香,就是为了占你一个奴才的便宜,是不是?” “不……不敢,奴婢不敢,侧福晋饶命。”她吓得话也说不清了,连连磕着头。 “你好大胆子,竟敢对爷下药,还恬不知耻投怀送抱,我要是饶了你,岂不是默许你做得对了?”我提高了声音,道:“来人,将这胆大妄为的奴才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立刻便有人持着夹棍向她走了过去。她一身抖得更厉害,急着辩解着,“侧福晋明察,真的与奴婢无关,奴婢没有做过那些事,奴婢为保清白,也有极力反抗,爷见奴婢不从,所以才叫奴婢滚了,正好遇到侧福晋您……” “住口,混账东西!”我在座上扶手上重重一拍,喝道:“你j计不成,还反过来污蔑爷了?你觉得说这番话,侥幸在我手里逃过了,难道爷还能饶了你么?平日里你搔首弄姿,故意找机会在爷面前晃来晃去,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只不过爷没对你上心,我也就懒得理你,但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不必再狡辩,小桂子已经全都招了,你还让他守在门口为你把风放哨。” 她猛地一惊,怒目向小桂子看去,小桂子苦着脸摇头,她却以为他那是在内疚,顿时愤怒地吼道:“你出卖我……” 小桂子不敢开口,只急得暗暗摇手。 “行了,都清楚了。”我淡淡道:“小桂子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诈一诈你,既然你说他出卖你,那就是你们二人都难逃干系了?现在没话可说了?”我向着准备行刑的人道:“把她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再撵出府去。” 她立刻被拖出了殿外,惨叫声一声声传来。 我向小桂子看去,他吓得两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我冷笑着问:“她是不是许诺你事成之后,爷宠了她,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才一时糊涂,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他连连磕着头道:“求侧福晋开恩。” “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刑杖二十,你服不服?” “服,服。”他不停点头,“谢侧福晋开恩。”不待人去拖他,他已主动地爬到院里趴好,等着行刑。 这时巧雪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似有些受不住了,毛氏求情道:“侧福晋打也打了,责也责了,她定不敢再犯了,求侧福晋不要撵了她吧。” “不行。”我断然回绝,向她看了一眼,冷笑道:“我还未说你,你竟还敢为她说情?” 她大吃一惊,似没想到我还会动她,顿时又惊又窘,一张脸红得更厉害。 “你平日怎样,我还是清楚的。”我沉声道:“这件事想来也不是你指使,你喜欢巧雪那丫头,处处维护她,我也体谅你,但是任何事都有个限度,她犯下这样的大错,你还想为她开脱,那就不要怪我给不了你情面,你自己去爷房门外跪着,到他叫你起来,你才可以起来。”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她没有做声,只低低垂着头。张氏却似有些抱打不平地道:“侧福晋这么处理,恐怕有些不公。” 我知道她是因为最近弘旺被送去宫里抚养这事处处跟我作对,也不想搭理她,淡淡道:“不公就不公,我就是杀一儆百怎么了?正好今日人都在了,那就睁大眼看清楚,有那什么心思的,趁早绝了念头。” “侧福晋真是奇怪了。”她接口笑道,“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爷的,难道想为爷分忧解愁也错了?侧福晋现在怀着孩子,自己服侍不了爷,还不允许其他的人服侍爷,那是何道理?侧福晋将简亲王的格格弄去边塞大漠,爷已经不悦,现在想宠幸府上一个丫鬟,侧福晋又要阻挠,这些事传出去,知情的道是爷疼惜宠爱侧福晋,不知情的怕是要说侧福晋专横霸道,还让爷受制于你了。” “何时轮到你在这胡说八道?”外面响起胤禩冷厉的声音,话声落,他已缓缓走了进来,四下看了一眼,沉声道:“侧福晋怎么说就怎么做,还不都退下?” 众人立刻埋首退了出去,被张氏那一番抢白,我还真有些回不上话,还好他及时来给我解围了。我几乎差点忘了,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能够成为一个男人心里的第一已经不容易了。我还是没能培养出古人的思想,不但要第一,还想要唯一。而他,真的让我做了唯一。 晚上,我早早上了床睡觉,但觉心里莫名烦乱,迟迟睡不着,他在屋子里写折子陪着我,也不知是有什么心事,整晚只落下寥寥数字。 小路子替蔻儿端了热茶进来,小声道:“爷,外面还跪着……” “知道了。”胤禩声音一沉,“出去。” 小路子退了出去,我翻身坐起,胤禩听到动静,侧过头向我看来,“吵醒你了?” “不是,本也没睡着。”我摇了摇头,迟疑着,终于还是问道:“你怎不让她起来?” 他放下笔,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将我搂进怀里,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吃了一惊,他就是在猜测我是不是在生气,一晚上连写折子也静不下心?“你没做亏心事,怕我生什么气?”我轻哼了一声,将头侧向床里,不看他道:“还是你真的问心有愧?” 他搂在我肩上的手垂了下去,轻叹道:“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你那么没有安全感,是不是?” “胤禩……”我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他黯然自责的神情让我的心狠狠一痛。 “你一直没说,但心里可是在怪着我?阿玛想赐婚我和沅婉的事,我一直瞒着你,还让九弟、十弟他们也不能说起,我是怕你知道了心情不好,不想你怀着宝宝那么辛苦,还要为其他的事忧心,但我并不是只想拖延,我也在想办法。就算最后推脱不掉,我也绝不会负你。”他又叹了一声,“但你不相信,是吗?所以才要急着将她弄走,你以为太后不知道是你和茗珍在背后搞鬼么?她最后纵容了你,不是你手段高运气好。为什么总要去做那些傻事?” “我没有不相信你,你为什么要乱想我?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为我好,知道你会想办法拒绝。我就是不想你为了我再得罪皇上和简亲王,你不方便做的事,我来做,我都不介意做那心肠歹毒、多疑善妒的小人了,你还要怎么样?”我说着说着,委屈得哭起来,推着他道:“你一点都不明白人家,你走开,讨厌你,我以后不想看到你了……” 我的手被他紧紧抓着,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吻上我双唇不让我再说下去。 “就快做额娘的人了,不许再使小性子了。”他抱紧我,柔声道:“要是以后小东西也学到手了,那我怎么招架得住?” 我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哼了一声道:“谁让你冤枉我了?” “对自己心爱的人,才总是会患得患失、莫名紧张,你不也是如此吗?”他眨眼笑道:“那不然,你为何要叫人都去看你罚几个奴才,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只宠着你么?” “那你是不是只宠着我?”我厚着脸皮问。 “你闹这一场的时候不是很有自信么?”他在我脸上轻轻一拧,笑着反问。 “其实也不是很有自信啦。”我扮了个鬼脸,笑道:“我还是很怕你拆我台子的。” “怕么?”他轻笑了一声,微微叹道:“你要是知道怕字怎么写那就对了。” 我忽然想起太后来,急问道:“你方才说太后知道我和茗珍干的事,那她为何……?是你做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笑叹道:“我就知道你和沅婉都进宫了准没好事,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吓吓她倒还行,想骗过太后那差得还远。” 我顿时想起太后那高深莫测的反应来,不禁有些后怕,心急道:“那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太后都默许我了?” “其实也没什么,你还是沾了自己的光。”他笑笑道:“谁让你有一个虽然已经死了,但还活在太后心里的姐姐呢?” 我蓦然怔住,这还真不知是悲是喜,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作用,死了倒成杀手锏了。这也难怪,活着还会惹人气,死了就只剩下好了。看来我还可以再好好利用下“自己”。 之后的几月我也偶尔进宫去,太后似乎并未把我捉弄郡主的事放在心上,对我还是一如从前。 十月初六,一声婴儿的啼哭结束了我长达五六个时辰的痛苦。 我还未从疼痛中清醒,胤禩已经迫不及待冲进了屋子,扑到床边,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得声音一颤,“陌儿……” 我只向他眨了眨眼,也没说话的力气了,稳婆抱着孩子递给他,乐呵呵地道:“恭喜爷,是位小格格。” 他兴奋地接过孩子,笑道:“原来是安安。” 那时我们说,若生男孩儿,就让康熙赐名,小名叫平平,若是女孩儿,小名就叫安安。原来竟是女孩儿。他还是很欢喜的样子,一直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我却有些失落,本来我这现代人是最不该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的,但是我却真的好想为他生个儿子。 他似看出了我的心思,将安安放到我身边,笑道:“你难道只想给我生这一个就算了?还有几十年那么长的时间,你怎么也得给我再生十个儿女吧?” 我本想笑,看他把我说得跟猪似的生那么多,但是却没笑出来,未来还有多少时间?我和他真的可以平平安安到老吗? 第179章 第一七七章 免死 有了安安之后,胤禩除了早晚进宫请安、上朝,其余时候都是在家,所以胤禟、胤祯来的时候也多了,他们总是在书房谈事情,有事也是胤禟去处理,他一有时间就来房中陪着我。对着安安,他也变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一将她抱在怀里,话就多得没完没了,好像恨不得她能立刻和他对上话似的,她却总是爱理不理,小腿儿一伸,又呼噜大睡。 我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地养身子,而且一睁开眼想看到他,他就在身边,这种幸福的日子让我想起一句话,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他抱着刚刚睡醒,还眨巴着眼睛的安安,笑道:“安安,瞧额娘多傻,一个人在那傻笑。” “不许在女儿面前说我坏话。”我扁着嘴瞪着他,威胁道:“不然以后我就将吃定你的那一套撒娇耍赖的绝技传授给她。” “我看不用你言传身教,她已经在你肚子里就心领神会了。”他笑叹了一声,“你看她这不理人的神情,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从小就懂得用冷战来对付她阿玛了。” 我哈哈笑起来,“所以你更不能欺负我了,安安肯定是帮我的。” “我何时欺负你了?”他将安安抱到我身边来,好奇道:“你方才笑什么呢?” “我想起人家说女人呐,是一天的公主,十个月的皇后,一辈子的劳奴。” “谁说的?”他微一挑眉,“难道除了成亲和怀孕的日子,我对你不好么?有你这么享福的劳奴了?” “是啦,我是一个例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劳奴。”我搂着他亲他道:“主人,我下辈子还跟着你,好不好?” 他缠不过我,无奈笑道:“看样子一时半时也甩不掉你,只好等安安长大了,向她讨教两招对付你的法子。” 我轻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安安忽然看着他咧嘴笑了,他兴奋得哈哈大笑,“我们的安安好聪明,我一说她就懂了,看来他是向着我的。” 我也逗着安安,笑道:“她是这会儿瞌睡醒了,瞧着你那傻傻的样子好笑,你以为她真能听懂你说话?” “那可说不一定。”他得意地扬了扬眉,“这是我们父女的默契……”一句话没说完,他脸色却变了变,苦笑道:“安安,你是不是存心跟阿玛过不去?” 我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他衣服上湿了一块,忍着笑,道:“是,这是你们的默契。” 安安尿了他一身,笑得更开心了。他也一脸带笑,将安安递给尹嬷嬷,还在她粉粉嫩嫩的小屁屁上轻拍了一下,爱怜地笑叹道:“你这小坏蛋,将你额娘使坏的毛病全学到了。” “什么?”我娇嗔道:“那是你父女俩的默契,关我什么事?” 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安安换尿布,我正替他脱着弄脏的衣服,小路子忽然来了,低声道:“爷,宫里传来消息,太后病危……” “知道了。”他示意小路子退下,自己快速换了干净的衣服。 “要进宫吗?”我随口一问,欲起身去给他拿麾衣。 他双手按在我肩上,柔声道:“乖乖呆着别乱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娟儿她们做,我现在去宫里一趟。” “嗯。”我点点头,本想对他说不必太担心,太后此次应是无恙,但他已急冲冲地转身出门了。 他这一去,到第二日晚上才回来,一脸疲倦。 “很累吗?”我看着他眼里布满的血丝,心疼地问。 “不要紧。”他一边洗漱更衣,一边说道:“只是昨日夜里没睡,有些困。” “太后怎样了?”我待他上床以后轻声问道。 “昨夜阿玛和我们一起守着她,她烧得厉害,说了几次胡话人事不省,很是危险,好在服了太医的药之后,今早烧退了一些,到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说了这话,似真的很累,闭了眼,很快便似入睡了。 “胤禩……”我轻声叫着他,“我想进宫去。” “什么?”他本已迷迷糊糊睡着,似又被我这话惊醒,猛地睁眼看着我,“进宫去做什么?” “我想去伺候太后。”我尽量装作平静地道:“太后一直对我那么好,现在她缠绵病榻多时,我也没在她身边照顾,我怕万一哪日她不在了,我还没机会报答她……” “傻丫头,说什么呢?”他微微皱眉,“你现在还在坐月子,怎么能到处乱跑?而且太后已经没事了,你将来有的是时候陪着她,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听你的话乖乖坐满月子,你就让我进宫好不好?”我缠着他撒娇道:“就一个月好不好?” 他还是皱眉看着我,轻叹了一声,“你想见太后,早晚进宫请安就行了,白日里也可陪着她,不用夜里也住宫里吧?你就不想我和安安么?” “你就依了人家嘛。”我继续缠着他道:“太后病着,夜里也需要人照顾,你就让人家代你尽这份心嘛。” 他开始一直不同意,但似乎真的困了,没那精神磨不过我,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 坐了月子以后,我就住进宫去了,日夜服侍在太后身边,这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一天一天消瘦得不成样子,我收起所有难过悲伤的情绪,总是微笑着,为她唱歌,为她梳妆,给她讲所有她想听的故事,我希望她在活着的最后这些时日里,每天都是开心的。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她临终那日,吩咐汪公公道:“去吧,照哀家之前嘱咐你的去做,哀家不想走得匆匆忙忙。” 汪公公眼眶儿通红,低着头出去了,她又向我看来,“哀家待会儿要见皇帝和那些皇孙们,你还是替哀家稍事打扮一下,哀家不想他们见着这副病容。” 我点点头,好不容易才让手不再颤抖,快速帮她上了妆,这时,胤礽最先跟着汪公公走了进来,自他被圈禁在咸安宫,我已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从前第一次在秀女营初见的那个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太子,几经浮沉,岁月蹉跎,也已是满脸沧桑。他一见太后,立刻跪倒痛哭道:“胤礽不孝,罪孽滔天,不容于皇父,只能终日在咸安宫里自省其身,皇祖母病重也未能侍奉身前……” “快起来。”太后示意我扶他起来,也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道:“哀家知道,错不全在你。” 就这一句话,似乎说到了他心里,他站起身,悲声更甚。汪公公在床前设了座,我扶他过去坐下,然后又替太后拢了拢靠背,他们就开始聊起来,不过只是聊那些记忆深刻的回忆,我在一旁默默听着,时不时地为太后捧痰盂递帕子。 胤礽出去之后,汪公公第二个带进来的竟是胤禩。太后也让他在床前坐了,倒没和他聊什么过去,只是很伤感地道:“哀家还想看你们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出世,不过是看不到了。” 胤禩一惊,急忙道:“皇祖母洪福齐天,很快就会好起来……” 太后摇了摇手,“哀家自己清楚。你做事有头脑,朝政上交给你的事,件件都做得很好,朝廷有你,哀家也很放心。哀家找你来,就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胤禩慌忙起身道:“皇祖母有何事要问?” “想想小陌进宫那时,距现在已经十二年了,可很多事却好像还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刚刚过去一样。”太后似在回忆,半晌道:“哀家一直在想,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如果那时将她许配给你,你们就不用那么苦了,哀家只是没想到,一念之差,就……” 我和胤禩对望一眼,都不知道她忽然说这话有何深意,俱不敢随便接话。 “这些年,哀家什么都看在眼里,也时常后悔,哀家真的没想到,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可以做那么多的事,她真的为你做了很多事,但是哀家知道,她想要的和你想要的并不完全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站在顶峰的时候,她很可能会悄然离去,那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做错了选择?” 胤禩一怔,向我看来,那眼神竟是在问我这些话是不是我这些日子对太后说的。 但其实,我什么都没说过,只能说太后真的精明得能看穿每一个人。我也很害怕太后说的那样,他站在顶峰了,而我却不是那个能站在他身边的人了。他是贝勒爷,在八爷府他可以只宠我一个,但他若是皇帝,就算他瞧不上那后宫三千,也要为皇族继承人、皇室贵族利益等等各种政治原因有所考虑。 太后紧盯着他,他可能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愣在那里。 我不想听他的答案,更不想他为难,向太后道:“太后,倘若姐姐还在,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我无从选择,即使我不能和他站在一起了,我还是想看他登上顶峰,因为我想他活着,那时候,即使我选择离去,也是很安心地离去。 “你的心意哀家明白。”太后似有些倦了,向胤禩道:“你下去吧。” 胤禩退了出去,我以为就该是胤禛、胤祯等其他阿哥轮流进来了,哪知太后却向我招了招手,“来,哀家觉得很累,想躺着。” 我慌忙上前扶她躺下,她也未再见其他的人,只是闭目睡着。 不一会儿,康熙来了,急急冲到床前,轻呼道:“额娘,你觉得怎样?” 太后睁了睁眼,似来了精神,抓着他的手道:“你来了?哀家正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你需得答应了哀家,哀家才能放心去了。” 康熙两眼一红,哽咽道:“额娘快不要说这样的话。” “哀家方才见了胤礽和胤禩,思来想去,皇孙之中哀家最是怜惜他们,也最放心不下他们。”太后叹了一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若他们真是大错不能赦,那皇帝也难辞其责,说到底,胤禩也是你扶起来的,胤礽从小被你骄宠,羽翼丰了你又觉他难驯,所以扶了胤禩,想他来牵制胤礽,哀家说得不错吧?你想要平衡,可最后出乎意料,你也不必将他们都打下地狱,立储之事重大,哀家不便多口,也相信你已经有了选定的人,哀家只是不想有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无论他们是有心还是无奈,都在你的安排下走上了这条道路,已经没有退路,所以哀家想为他们向皇帝讨一块免死令牌,无论将来谁为王,都得留他们性命,善待他们。你答应哀家!” 康熙一怔,一脸惭愧之色,点了点头。 我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太后紧抓着我的手,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笑道:“小陌,好孩子,不要哭,哀家想看你往日那样。” 她已经糊涂了,竟然叫我小陌,我泪流满面,也很努力才勉强微笑着,“太后,臣妾不是……” “你是小陌,一定是。”她更用力地抓我的手,剧烈咳嗽了两声,喘着气道:“哀家最后这段日子,很开心……没想到,没想到哀家还能再见到你。” “太后……”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哀家走了以后,就你替哀家更衣化妆吧,你做事哀家最放心了。” “不……”我摇着头,抽噎道:“太后会没事的。” “哀家心里有数。”她又咳嗽了一声,“哀家知道你想要的,你可满意?” 我用力点着头,一道免死符,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第180章 第一七八章 西征 太后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康熙悲痛欲绝,那时正值策妄阿拉布坦出兵进攻西藏之际,拉藏汗请求清政府发兵援助,但康熙思念太后,大病数月,无心也无力理会拉藏汗,策妄阿拉布坦派策凌敦多布率六千兵马从和田出发,自西路入藏,势如破竹,一举击败了拉藏汗的军队,最后攻占拉萨,杀了拉藏汗,统治了西藏,下一步直接威胁临近的青海和四川。这一来,出兵讨伐策妄阿拉布坦更是必然之势,早先康熙本已暗嘱胤祯,有意令他领兵,但因太后大丧,加之出兵之礼尚需隆重准备,就将此事往后延了。 自太后去了,茗珍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宫里,回了裕亲王府,这下我与她见面反倒容易些了。 这日,江南有人送了一大堆东西到府上来,我瞧着那玉香膏润手效果还很不错,好东西要分享,于是立刻带了一些去裕亲王府给茗珍。 她请了我到暖阁里坐,一边往手上试着那玉香膏,一边看着我笑道:“你最近总是往我这里跑,可是和胤禩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我翻弄着手炉,淡淡道:“他近日朝里的事比较多,总是和胤禟、胤祯他们在一块儿,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一个人在家闷嘛,才来找你。” “就为出兵西藏的事?”她笑了笑,“那基本已定了是胤祯带兵出战吧。” “是定了,”我轻叹了一声,“不过他担心情况有变,所以经常找胤禩相商。” “恐怕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她面上闪过一丝担忧,“我听说有人奏请复立太子,这才是他们最紧张的事吧?现在多事之秋,我实在不想胤禩出头又惹怒皇上了,但若真复立了太子,那对他们也很不利,还真是让人烦心。” “这事我也听胤禩提起,是一个叫朱天保的翰林院检讨上书,请求复立太子。” “嗯。”她稍一沉吟,问道:“你如何看?” “说起这事的起因,恐怕就是太后临终前见了胤礽,而且要皇上宽恕他,好好待他,我想皇上也是念着太后临终前叮嘱的那番话,所以之后还去咸安宫看了胤礽几次,大概就是这样,让朝中那些残留的太子党又燃起了希望,朱天保才会趁这个时机上奏复立太子。”我叹了一声,缓缓道:“不过胤礽被两立两废,皇上不可能再轻易立他了,这倒没什么可担心,胤禩也没做理会。” “那你怎还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捧着茶杯暖手,斜眼盯着我,笑道:“还说不是和胤禩闹了什么事?” “真没有,若有事吵了反倒好了。”被她说中,我也再难强装欢笑,叹了口气道:“但他好像没什么事,莫名其妙对我冷淡了许多,我问他,他又和我开玩笑打太极,说我多心,但我感觉得出来,肯定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哦?”她奇怪地看着我,“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事他才会这样?” “我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我顿时满腹委屈,“我想着可能是他最近朝政上烦心的事比较多,心情不好吧。” “现在有什么烦的?”她皱眉瞪了我一眼,“你怎一下变得糊涂了?从前他被革爵,被皇上责骂,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可有冷落过你?现在问题肯定是出在你身上,你还不自己想想?” 我怔住了,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但细细回想,我又真没做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来。 “别在我这儿呆了,自己回去把事情解决了再来找我。”她拉了我起来,开始赶我走,笑道:“你想不通就直接缠着他问,这方面你最有心得了。” 被她这一说,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难道还真是我做错了什么自己不知道?那我怎么也得向他问清楚了。 从茗珍那里出来,匆匆回了府,胤禩不在房中,我立刻找来小路子问:“爷不在府上?” “在。”他低头答道:“在书房,和九爷、十四爷谈事情。” 我一想,他们谈正事要紧,我也不便打扰,当下道:“尹嬷嬷在哪里?让她把小格格抱来。” “爷让尹嬷嬷把小格格抱去他那里了。”他见我一脸诧色,马上又补充道:“爷疼小格格,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胤禩抱着安安爱不释手的样子来,忍不住笑了,道:“你下去吧,我自己去找他。” 转眼看到床头那个小摇鼓,他最爱在安安耳边摇的,我去拿在手里,再转身出了门,往书房走去。 临到门边,只听胤祯的声音笑道:“八哥真是料事如神,刚说了不必理那朱天保,他准没好下场,他果然就被阿玛斩了,那些还打算附和他的人顿时就哑了。” “你安心准备出征的事。”胤禩低声笑道:“朝里的事,我和胤禟会打点。” 胤祯“嗯”了一声,大笑道:“有八哥、九哥在,我放心得很。就是这一出去,有很久不能看到我这可爱的小侄女儿了。” 他们似在逗安安,只听安安咯咯直笑。 我正准备敲门,又听尹嬷嬷的声音道:“爷,估计侧福晋这时该回来了,奴婢将小格格抱去她那里?” “不用给她。”胤禩声音一沉,“反正她迟早都会走,给她做什么?安安有我这阿玛就行了。” 我顿时怔住,一瞬觉得天旋地转,立刻想起太后临终将他叫去问他的那番话来,他定以为是我对太后说了什么,原来他竟是为这事在生我的气。 “八哥,你说嫂子要走是何意思?”胤祯奇怪地问道:“她要去哪里?” “不要提她。”胤禩有些心烦地道:“西宁那边守将有消息传来,你可尽快与他回复。” 我本想进去找他将话说清楚,但觉胤禟、胤祯在场,肯定会有些尴尬,忍了一忍,转身走了。 晚上我在自己房里吃过饭,问了小路子他在哪里,便去找他。 他背对着我,站在那紫檀木水仙雕花的摇篮吊床前,轻轻拉着吊索,向坐在摇篮里的安安低声道:“你怎么又不笑了?是不是想额娘了?” 安安仰着头不理他,他轻叹了一声,“你额娘已是打算离开你阿玛的人了,你要乖,以后就只得阿玛陪着你了。” 听他在那里暗自神伤,我又好气又好笑,呆了半晌,轻咳了一声,走了过去。 他转身看到我,定以为我才来没听到他说的话,又装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微微笑道:“你回来了?在茗珍那玩得高兴么?” “嗯,高兴。”我点点头,叫来尹嬷嬷,让她将安安抱出去。 “怎么了?”他还是笑道:“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我又点了点头,“方才你对安安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背转身,盯着那空空的摇篮,默不作声。 “你想我走么?”我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我不想,你就不会走么?”他冷冷哼了一声,“若不是太后说了,恐怕我还一直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要我在你与天下之中选其一的,是不是?既然你迟早要走,那就趁早,我绝不留你。” 看他气得双肩直抖,我也有些难过,低声问道:“我要走,你真的不留我?” “要走便走,我就当从来不认得你,从前我们一同经历的,我也就当是场梦……”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双肩抖得更厉害。 我轻叹了一声,淡淡道:“其实有很多人,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因为有时候,同富贵比共患难更难。” “有何难?”他赫然转身,怒目瞪着我,“只要一条心,就没什么难。” “对啊,难的正是一条心。”我向他走过去,柔声道:“胤禩,我从来没有要你选择我和天下,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你会错太后的意思了,你忘了我答她不会后悔了?我没有说过要离开你,只是,如若有一天,是你不再需要我了,那我还怎能再为你留下?” “没有那一天。”他断然截口道,用力抓着我双肩,狠狠瞪着我,“你听好了,我说没有那一天。” “那就行了。”我忍着肩头传来的疼痛,淡淡道:“既然你觉得没有那一天,又何必担心我会走?除非是你不要我了,不然我不会走的。” 他怔了怔,神色一喜,松了松手,用力将我抱进怀里,似还不放心地问:“陌儿,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嗯。”我也伸手搂紧了他的腰。 “你怎不早说?”他好似长长松了口气,咬着我双唇,责怪道:“害我还白白气了这么多天。” “我怎么知道你发什么神经?问你你又不说。”我也狠狠咬他,“谁叫你要胡思乱想,活该。” “我怕一说开,你更是铁了心现在就走了。算我活该好了,但你也应该要补偿我。”他忽然将我抱了起来,向里间大床走去。 看来他好似解开了心结,这下是雨过天晴了。没了那些猜测和误会,我们又恢复了从前一样。 这样过了几个月,临近胤祯西征的日子,胤禩设宴为他饯行,还邀了胤禟、胤俄和两个副将,一直饮酒到夜深才散了,胤禩想是心情特别好,喝得有些多了,我让小路子先扶他回房,我则亲自送胤祯出去。临出府时,我将事先准备的一把弯月匕首拿出来,递给他道:“这是你八哥为你寻的,预祝你旗开得胜。” 他还比较清醒,双手接过,道:“八哥真是事事想得周到。” “这次阿玛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可见对你的重视了。”我淡淡笑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这也是你最想做的事了,真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你就安心打仗,朝中还有你八哥、九哥看着,大可放心。只要凯旋归来,大事不愁。” 他哈哈一笑,“有嫂子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 我送他上了马车,看着他渐渐远去,前尘往事好像又一股脑儿涌上心来,那时他说要努力成为让我觉得骄傲的人,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王,应是一个自己都会觉得自豪的人了,若是他胜者为王,也不失为好的结局。 第181章 第一七九章 父女 安安心心过了两年舒适的日子,康熙六十年正月,我带了安安去别院小住几日,那满山如火如雪的梅花就要谢了,花开最后一度,拼命想留住最后的芳华,浓烈得让人心碎,却终是要随着落雪尽化尘土。 安安那矮矮小小的身子被厚厚的小棉袄儿裹着,臃肿得好似一个皮球。她却似一点也不怕冷,在雪地里兴奋地打着滚,口里依依呀呀自得其乐。 我抱着手炉站在一旁看她玩耍,蔻儿快步奔入了院子,高声叫道:“侧福晋,爷他们已经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吩咐道:“快去准备开席。” 她应了一声,飞快地往沁香斋去了,我蹲下身子,将手炉挂在腰上,伸了手抱安安,“宝贝儿,别玩了,快来额娘这里。” 她扑着地上的雪,又向远处滚去,我越叫她,她越往远处滚,似乎还未玩尽兴。 我蹲着身子往前移了两步,继续道:“快去给阿玛请安了,你再这么调皮,阿玛不亲你了哦。” 果然还是要搬出胤禩来,她一听叫去给胤禩请安,立刻爬了起来,屁颠屁颠跑过来,扑到我怀里,仰着头问:“阿玛在哪里?” “阿玛很快就来了,安安先去换衣服。”我抱起她,往后院房中走去。 她一只手搂着我脖子,一只手摸着我耳上吊坠,兴奋地道:“安安要换漂漂衣服,不漂漂的不要。” “你没有不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你没有不漂漂的衣服好不好?”我轻叹了一声,“你阿玛将你宠成个小妖精了。” 她得意地扬着头,“变成小妖精才好勾引阿玛。” 我深深觉得她要被我和胤禩给毁了,这都要怪胤禩,平日里调情也不避着她,什么话都被她学去了。 怀着对她教育失败的复杂心情,将她抱回了屋,一边替她换着衣服,一边问道:“早晨教你说的话都记着了么?” “知道。”她用力点着头,“弘旺哥哥生日快乐。” “安安真聪明,待会儿见着哥哥就说,知道么?” 她又点了点头。我给她换了干净衣服,她还臭美地拿起胭脂往脸上抹了抹。 “丑鬼。”我慌忙拿帕子给她擦了手,以免她将胭脂吃到口里去。 她嘟着嘴,斜眼瞪着我,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将一件雪白的小披风罩在她身上,牵起她那小手往外走,笑道:“走了,去阿玛那里了。” 她一路蹦蹦跳跳,一点也安分不了,但临近沁香斋,听到里面胤禩的笑声,那变化真叫神速,立刻规行矩步,换了一副淑女样子。我再次觉得她完了,这肯定是个妖怪转世,我和胤禩哪生得出这样的妖怪? 一进了屋子,胤禩看到她,马上离座走过来,弯了腰抱她,笑道:“安安今日好漂亮。” 她顺势伸手搂紧胤禩的脖子,甜声叫道:“阿玛,亲亲。” 胤禩在她粉脸上亲了亲,她又在胤禩一边脸上亲了一口,看了我一眼,凑到胤禩耳边小声道:“阿玛,方才那个醋坛子又吃醋了。” 我彻底无语了,自从有一日我说胤禩偏心眼儿,疼女儿比疼我多,胤禩随口说我是醋坛子,连女儿的醋都吃,从此她就将这句话捡到了。 胤禩笑道:“是不是你不乖惹额娘了?” “没有。”她使劲儿摇着头,“安安想打扮漂漂勾引阿玛,醋坛子说安安是丑鬼。” 胤禩失笑道:“安安哪里丑了?明明是最漂亮的小宝贝。” “都是你给宠坏的。”我嗔道:“你瞧她现在这张嘴说的是些什么话?” 胤禩向我看了一眼,又亲着她的脸颊道:“安安,你额娘从来没将自己当个大人看,她和你一样是个小孩子,你可不要觉得她会让着你。你要乖,以后多让着她。” 我满脑黑线,难怪他能教一个妖怪出来。转眼一看,众人都被凉在一边,嫉妒、不满、失落、尴尬,神色各异。 我立刻轻咳了一声,向胤禩道:“先入席吧。” 胤禩点点头,抱了安安坐他身边,我在他另一边坐了,今日是弘旺的生日,自他被康熙叫去宫里抚养,我也见他见得少了,想趁这个日子办个家宴给他庆祝庆祝,将张氏和毛氏也一起叫来了,让她们也入了座。 安安眨眼看着弘旺,甜甜笑道:“弘旺哥哥生日快乐。” 我总算有些欣慰,她倒还是乖,和胤禩亲热得一阵还没忘了正事。 弘旺只微微点了点头,面上没半点笑容,似乎一点也不领情。可能他这样的反应和安安心里想象的大有出入,安安顿时觉得是自己哪里弄错了,抓着胤禩的衣袖,可怜兮兮看着他,就要哭出来。 胤禩脸色一沉,向弘旺看去,本来是个喜气的事,我怕把气氛弄僵了不好收拾,慌忙道:“大家先干一杯吧,今日小寿星才是主角儿。”我暗暗瞪了安安一眼,示意她规矩些,她却不明所以,平日被胤禩宠成个小公主了,在我面前都优越感十足,这时伸手去抓胤禩的酒杯,口里嚷着,“阿玛,安安也要。” 我微微皱眉,正要阻止,胤禩却已将她抱进怀里,小心将酒杯递到她嘴边,笑道:“安安还小,只能舔一舔。” 她骨碌碌转着眼珠,伸出舌尖在那酒里舔了舔,立刻扭过头,张大口,小手用力往里扇风,只说了一句“好难吃”,便哇的一声哭起来。 胤禩顿时手忙脚乱,又抱又哄,“安安乖,让阿玛亲一亲就不哭了好不好?” 她眼里还扑闪着泪花,已把粉粉嫩嫩的小脸凑了上去,口里却说着,“阿玛坏,不让亲。” 胤禩也不管她欲擒故纵,对着她脸上狠狠亲去,大笑道:“阿玛坏,宝贝乖就行了。” 她扭着头躲闪,面上还泪水涟涟,但已咯咯咯笑起来。 我暗暗叹息,我这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一个妖孽女。 其他人都还举着酒杯,准备给弘旺祝福,这一来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都呆在那里。弘旺忽然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低声哼道:“又哭又笑,吵死人了。” 胤禩立刻沉了脸,“你说什么?” 我一看这场面又要砸了,慌忙向一旁的尹嬷嬷道:“快带小格格去漱口。”待她抱过安安的时候,我暗中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将这惹事精抱来了。她点头会意,连哄带骗抱着安安走了。 没了那抢风头的,终于一家人还算其乐融融地吃过了晚饭,胤禩见安安没再来,知道是我的意思,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再过问。然后戏班子来唱了两场戏,我知道张氏喜欢玩牌,还陪着她们玩了两盘马吊牌,故意输了些银子。 待一切忙完,我回了房,吩咐蔻儿准备沐浴的东西,正在镜前卸妆,胤禩走了进来,拿起梳子,轻轻梳着我的头发,笑道:“晚上我留在这里。” “你一早要上朝,这里入城还很远,那得多早就起来?何必路上辛苦?” “好几天没抱着陌儿睡觉,夜夜失眠也很辛苦呐。”他从后面搂着我,低声笑道:“你也应该尽一尽妻子的责任了。” 我忍不住笑道:“行了行了,你先洗澡,我去将那鬼丫头哄睡着。” 他“嗯”了一声,似很心急地道:“那你快些来,我们一起洗。” 我低声一笑,转身出门,向安安房里走去。但房里只得尹嬷嬷,我奇道:“小格格呢?” 尹嬷嬷一边理着床铺,一边道:“小格格在云诺少爷房里。” 这鬼丫头连她哥哥都想勾引,我暗叹一声,又往诺儿那里去。临到门边,只听安安道:“哥哥不要哭,安安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我吃了一惊,立刻推门而入,只见诺儿头上缠着纱布,坐在椅上黯然落泪,安安趴在他腿上,仰着头,伸手去擦他面上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我几步奔过去,紧张地看着他头上的伤。 他见我进来,也吃了一惊,慌忙起身,低声道:“不小心在柱子上撞的,不要紧,额娘不要担心。” “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哭个什么?”我笑道:“还在妹妹面前哭鼻子,你羞不羞?” 他低垂了头,默不作声。我留在房里,给他们讲故事,直将他逗笑了,才吩咐孙嬷嬷小心照顾,想起胤禩还等着我,急忙将安安抱回她的房间,命她快些睡觉。 她坐在床上,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道:“额娘,哥哥头上的伤不是自己撞的,是弘旺哥哥打的。” “什么?”我心头一震,知她不敢乱说这种事,急道:“你瞧见的?怎么回事?” 她一脸委屈,眼眶儿也红了,“安安见弘旺哥哥要走了,就去给他唱生日歌,他说安安聒噪,把安安推在地上,云诺哥哥见了,叫他不要欺负安安,他就很生气动手打云诺哥哥了,还说云诺哥哥不是我们家的人,不要管我们家的事,所以云诺哥哥才很伤心。” 我不禁身子一颤,那一瞬只觉得心好痛好痛,竟不知该怎么办。 她扑到我怀里,仰着脸问道:“额娘,什么是聒噪?为什么云诺哥哥不是我们家的人?” 我也无暇对她多解释,只叹了一声道:“安安,云诺哥哥是我们家的人,他那么疼你,你以后要对他好,知道么?” 她用力点了点头,“安安要快些长大,要保护云诺哥哥。” 我暗自叹息,虽然她调皮起来让人伤神不已,但懂事的时候,又让人挺心疼她,这小小人精,莫非还真是上天恩赐给我和胤禩的? 安顿她睡了,我又走回诺儿房中,却见胤禩在那里,正摸着他的头,沉声问:“谁说了你不是我亲生的?” “还用谁说?”他垂着头,闷声道:“阿玛的儿子应该是弘字辈。” “就因为这个?”胤禩笑叹道:“你本是叫弘诺,但你自出娘胎身子就弱,几经大病,险些夭折,幸得一位得道高僧指点,说你命犯奎星,定要改名‘云’字,才能解此大劫。” “真的?”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当然是真的,你当然是我的亲生儿子。”胤禩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递向他道:“这是你祖母给阿玛的,阿玛从小随身带着,她本是要待嫡孙长大成|人之时,再让阿玛转送于他,现在阿玛将它送给你,你要好好收着。” 诺儿顿时怔住,不敢伸手去接,嗫嗫道:“可……可是,诺儿不是阿玛的嫡子。” 胤禩拿起他的手,将玉佩放到他掌心,笑道:“阿玛只有你额娘一个妻子,你不是嫡子谁是?” 我拼命忍着,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胤禩又摸了摸他的头,抱起他往卧房走,笑道:“快些睡觉,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安顿好诺儿,走出来看到我,微微一怔,“你何时来了?” “我不来,岂不是就错过了这把我感动哭了的一幕了?” 他微微一笑,两步上前,牵着我的手往我们正屋走去,淡淡道:“方才弘旺回宫之前来对我认了错,他是一时激动,事后也很后悔,你不要怪他了,我已经让贺总管传话下去,要是谁胆敢再说诺儿不是我亲生的,我定不饶他。” “我知道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那股从他掌心传来、流遍我全身的温暖。 一进房门,他忽然将我抱起来,迫不及待地往里走,笑道:“那些儿女真是麻烦,耽误我和陌儿鸳鸯戏水。” 我解着他衣扣,娇声笑道:“麻烦还不是你找来的。” 忽然床帐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贼贼地看着我们。 “安安?”胤禩大吃一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在这里?” “安安要和阿玛睡。”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 胤禩苦笑着放下我,一脸无奈之色。 我哼了一声,“从明日起,我一定要教训这小妖孽了,不管你怎么宠她,我非教训她不可。” “嗯,嗯。”胤禩连连点头,“她完全就是跟你学得一模一样,我也不指望你能把她教好了,但求你让她别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那就谢天谢地了。” 我还欲挖苦回去,安安已拉开帐子,翘着屁股爬到被子里,招着小手道:“阿玛,快来,抱抱。” 胤禩对她那副可爱的样子从来都无法抗拒的,大笑道:“好,抱着我的小宝贝睡觉了。”说完向她走了过去。 第182章 第一八〇章 登基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胤禩随康熙去南苑行围。 我在家除了教诺儿和安安写字读书,也没其他事做,离那一天越近,我就越不安,胤祯到现在也未赶回来,看来是有事发生了。年前他进军甘州,想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岤伊犁,但因为路途太远,没有取得进展,之后奉命回京述职。康熙已决定和平解决准葛尔问题,但他又请命出征,四月的时候又往西去。 我知他是极想立下这军功,也无法阻止,只是提醒他提防年羹尧,别在回来的时候让其绊住,他走后两个月我就疾书给他,担心他恋战,更以胤禩之名说是朝中有变,他也回书马上赶回,但到现在已是四个多月,若没什么变故,早该回来了,看来还是被年羹尧拖住了。 茗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无聊,特地扎了毽子来找我玩,我没什么心情,但不想她也担心,还是勉强陪着她踢了一会儿毽子。诺儿和安安写完字,拿过来让我检查,茗珍从袖中摸出来两个福坠儿,分别给他俩戴上,向我看来,笑道:“我闲着无事,去寺里求的。” 他们都嘴甜地道谢,我盯着茗珍,打趣道:“是不是还该有我和胤禩的?你不会只为这两个小东西去求呀?”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一笑掩盖了尴尬,“还真没有,改日我再帮你们去求。” 我隐隐看出她心里有事,收起两小家伙写的字,向诺儿道:“额娘晚些时候再检查你们的功课,你先带妹妹去一边玩。” 他点了点头,牵起安安的手道:“我们去放纸船。” 安安满脸兴奋,蹦蹦跳跳跟着他走了。 我向茗珍看了一眼,轻叹道:“我有事瞒不过你,你有事可也瞒不过我,说吧,到底怎么了?你好像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这些事也不能信。”她淡淡笑了笑,“我本是去寺里上香,顺便求支签,帮你和胤禩也问了签,结果我们俱是大凶,我更是马上有血光之灾,我想没那么邪门,又帮诺儿和安安问了,他们倒还好,庙祝还送了我两个福坠儿,说给他们戴上,即便有所牵连也能逢凶化吉。你向来不信这些,我也不太信,其实就想求个心安,但现在结果不好,那就不理得了。” 我暗暗心惊,可能我和胤禩真是劫数难逃,但她难道也有什么劫难,而且还在我们之前? “我本不想说,你偏要问,我说了,你果然疑神疑鬼了。”她叹了口气,笑道:“有血光之灾的是我,你苦着脸做什么?” “这些鬼神怪力之事不可信的,只是想骗你的香油钱。”我其实心里还是在害怕,嘴上却不以为然地自欺欺人。 “是啊,我本就没信。”她的语气倒是比我肯定。 我们都笑起来,她又陪了我一会儿,起身告辞了。我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那一刻忽然好害怕签文是真,大声叫道:“茗珍!” 她又下了马车,问道:“怎么了?” 我上前两步,凑近她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别出门了,也别进宫,就呆在府上,不管发上什么事,千万别出来,也别轻举妄动做什么错事。” “你还真信那些?”她淡淡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我肩头,手顺着我手臂滑下来,握住我的手,忽然正色道:“有用的。” 我微微一惊,感觉她放了个什么东西在我手里,她已松开手,笑着转身上了马车。 我看着她远去,走回房中,展开手心,见她给我的竟是一面打得很精致的金牌,上面刻着一个“茗”字,料想是她的随身金牌,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给我,但她说有用,我只得小心收着。 到十一月,胤祯还未回京,我几番催促的信也毫无回音。胤禩行围回来,并未回府,只是命人来说,康熙回到畅春园之后就大病了,他这些日子就住在城外别院,离畅春园近,方便探望照料,还让我也稍作收拾去别院陪他。 我早已心急如焚想见他,只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甚至没带上诺儿和安安,第二日一早就出城往别院去。 但刚出城没多远就被侍卫拦下了,贺总管前去交涉许久,仍是不放我们过去。我心中暗觉不妙,下了马车,径向那侍卫首领走去,他一脸倨傲之色,挥手道:“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畅春园。” “你弄错了,我不是要去畅春园。”我笑道:“我只是回自家别院。” “那也不行。”他一口回绝,“皇上病着,无法移驾宫中,只能暂留畅春园,这方圆十几里都已加强了守卫,不能让任何可疑人等出入。” “我哪里是可疑人等了?”我忍着气道:“而且我已说了,只是回自己的家。” “侧福晋不必多说。”他脸色一冷,似已打算不再理我。 我心里气得直骂他,但还笑道:“那你为我带句话给八爷总行?” 他面无表情,嘴角还勾起一丝嘲讽,半晌道:“侧福晋有什么话?” “算了。”我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贺总管回府。想那隆科多是步军统领,保护康熙的事由他一人负责安排,这些守在此处拦人的侍卫定都是他的人,我指望他们传话给胤禩让他回府来肯定是不可能了。 回城以后,我立刻去找胤禟、胤俄帮忙,但是连他们也无法去畅春园。胤禟叫我不用急,他会想办法和胤禩联系,让我回府等消息。 可这一等又过了几天,胤禩非但人未回来,连个口信也未传回来,我再也等不下去,又匆匆去胤禟府上。 他一脸忿色,我刚坐下他就开口骂道:“那个隆科多,完全就是大逆不道的j臣,现在阿玛身边只有他,见谁不见谁全由他传话,我看八成阿玛是被他软禁了,否则哪可能完全不见我们?他分明是假传圣旨,为何阿玛就只召见四哥一个?还让他祭天,祭个屁的天。” 他越说越激动,一下将面前的茶碗也拂落了。 我待他平静了些问道:“那胤禩怎不回来?” “哪回得来?”他更气了道:“又是隆科多那乱臣贼子干的,现在畅春园那边的人都回不来,城里的人都过不去,阿玛完全被他隔离了,他还说八哥离得近,方便阿玛随时召见,还说让他侍奉汤药,其实就是将八哥软禁了,八哥根本就没见着阿玛的面。” “嗯。”我点头沉吟,“应是你分析得没错。”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嫂子你怎还能这么镇定?” 我四下看了一眼,问道:“你这里说话安全么?” 他立刻会意,将我带去书房内间,开了密室的门,我和他进去后,门又从里关上。 我正色道:“现在我也见不着胤禩,这件很重要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从你所说的情形来看,皇上完全是被隆科多控制了,隆科多是四哥的人,他这么做很明显是要帮四哥夺位,若是皇上忽然驾崩,他们定会假立传位诏书。” “那怎么办?”他急道:“我们现在都见不着阿玛。” “其实皇上早已立下了遗诏,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但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拿出来的诏书一定是假的。”我严肃地看着他,缓缓道:“他要继位,一定会将所有皇子都召在一起宣读诏书,那时你就能揭穿他。” 他满脸难以置信之色,惊道:“嫂子怎会知道这事?” 我轻叹了一声,淡淡道:“当日太后临终之时,我亲耳听到皇上答应太后,会将太后嘱咐之事写入遗诏,连同传位诏书一同放置在乾清宫‘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再让李德全在他驾崩之后拿出来。” 他顿时一脸紧张,“阿玛打算将皇位传给谁?” “这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已经不关心皇位传给谁,我只关心他留给胤礽和胤禩的两块免死金牌。 “此事事关重大,可是当真?”他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皇上重孝,太后临终嘱托,他亲口答应,岂会失信于太后?”我很肯定康熙有在诏书中写下将金牌给胤礽和胤禩这件事,这才是我这几年还能过得安心的原因。 他似在沉思,半晌道:“这事我知道怎么做了。” 听他这样说,我稍稍放心了,把这件大事交代完,我也回了府,只等着康熙驾崩那一天,无论如何,至少胤禩就能回来了。 十一月十三日,他回来了,一脸死灰之色,眼中无光,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急着问道。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康熙遗诏没有传位给他而失落?还是胤禟那里出了问题? 他没有答我,也没有看我一眼,只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入书房,砰地关上门。 我拍着门叫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开门让我进来。” 任我怎么叫,他也不理我。 这一夜,他一直在书房里,我担心他有事,在窗外守了他一夜。 一早,胤禛的太监来宣我进宫。 还是威严森冷的乾清宫,但晃人眼目的龙椅上,已经换了主人,胤禛明黄龙袍加身,锋芒凌人的目光直直向我射来。 我艰难地开口,“皇上——” 卷四:劫灭缘续(完结篇) 第183章 第一八一章 亲王 胤禛起身向我走来,温言道:“私下无人之时,朕允许你可以以‘胤禛’称呼朕。”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垂了头道:“皇上就是皇上,没有其他称呼。” 他重重哼了一声,“还是这般不识抬举。” 我垂了头不理他,猜不出他找我来有什么事,但既然他已登上了皇位,那一切都已是定局了,我反倒可以将心一横,不必再总是做那些无谓的挣扎了。 他向我逼近两步,嘲讽道:“你不是该有很多事想要问朕么?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等了几年的心愿才落空了?” 我全身不停轻颤,绝望中竟还燃起一丝愤怒,抬起头怒目瞪着他。 “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他淡淡悠悠地一笑,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来,展开说道:“这是先帝遗诏。” 我猛地一惊,紧盯着他手中之物,他已缓缓念了起来。 康熙果然没有失信于太后,果然留下遗命,要新皇善待胤礽和胤禩,永不降爵,永不赐死。 他念完之后阴冷地一笑,忽将那份遗诏扔进了旁边的火炉。 那一刻,我竟什么都没想,冲上去伸手到火中捡那诏书,全然不知灼伤的疼痛。 “你在干什么?”他厉声一喝,将我拉开,紧抓着我手腕,怒道:“都烧伤了,你发什么疯?”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大声道:“你把诏书还给我。” 他只紧紧抓着我,直到那遗诏在火中化为灰烬,连最后一片尘屑都不剩,才推开我,冷冷道:“可以死心了。” 我被他忽然一推,站立不稳摔在地上,他急得一步上前,忽又顿住脚步,一瞬收起面上心疼之色,只冷眼看着我。 “为什么?”我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本不想在他面前软弱,可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流下来,颤声道:“为什么要烧了它?你已经是皇帝了,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妨碍你了,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他打断我,冷笑道:“永不降爵,永不赐死,那不就是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与朕作对?你觉得朕会将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当日你千方百计讨好太后,向太后求这道免死符,你做到了,如你所愿了,但你机关算尽,怎就没算到这道遗诏会落在朕的手中?你还不承认输了?” “是输了,不是早就写定输了么?”我绝望地长叹,“那就请皇上让我输得明白。” “你不是应该立刻想到么?”他阴冷的面上浮起一丝嘲笑,“知道先帝留有遗诏的人,只有你和胤禟……” “不会。”我打断他,冷笑道:“你不必挑拨离间,我知道不会是胤禟。” “果然很肯定啊。”他脸色更加阴沉,“这么说来,朕是不必指望他弃暗投明,应该立刻除了他以绝后患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一惊,“你把他怎么了?” “暂时还没怎么。”他淡淡道:“不过他污蔑朕继位诏书是假,又带群臣众卿大闹乾清宫,说真正的诏书在这‘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搜查无果之后,朕已以他妖言惑众之罪将他收押大牢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竟是我害了胤禟。这一刻,好像明白了错可能出在哪里了,收起眼泪看向他道:“知道先帝将遗诏放在这里的人,不止我和胤禟,还另有其人吧?” “不错。”他声音一沉,“朕索性就让你明白好了,当日太后临终之日,内间是只得你服侍,但外间却还有秋月候着,若是要刻意偷听里面说话,总有办法能听到的。” 原来他一早收买了秋月,他真是深谋远虑,看得长远,难怪太后去了没多久,宁寿宫大多宫女都被遣送出宫,但那只是掩人耳目,他定已将秋月杀了灭口了。 “先帝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太监李德全,他知道遗诏真相,他定也难逃一死了?” 他淡淡答道:“先帝驾崩,他伤心过度,已追随先帝而去。” 我长声一叹,“既然天下已在你手,你也不介意让我知道先帝真正传位于谁了?” “是朕。”他眉头一轩,面上忽现一丝怒气,“连你也怀疑朕得位不正?你知道先帝遗诏有两份,一份是方才烧掉的,而另一份就是传位诏书,朕只是拿到畅春园宣读,并未篡改一字。” “皇上何必激动?”我冷冷一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现在还不都由皇上说了算?皇上既然早知遗诏一事,定早已想办法看到了遗诏内容,若先帝真是传位于皇上,皇上何不等李德全说出遗诏存放之处,再当众宣读由皇上继位,那样不消了所有人的猜疑了?现在,恐怕连皇上生母都要觉得皇上得位不正,又何况是旁人?” “不管你信与不信,先帝的确是传位于朕。”他先前激动的情绪忽然平静了,冷哼了一声,“朕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不设局引你们扑个空,又何来你们妖言惑众一说?朕又如何能将你们治罪?朕只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你竟一直没告诉胤禩,这次倒是让胤禟做了替死鬼了。” “皇上得位正,众心归之,收拾我们,以后多的是机会。当前是得人心,还是除我们,孰轻孰重,皇上心知肚明,这番解释,恐怕也难有说服之力。” “朕问心无愧,何须向你解释?”他脸色一冷,对我怒目而视,“你不要以为朕多次容忍你,你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你是不是完全没看清楚眼前的处境?”他忽然指着远处闪着金光的龙椅,沉声道:“现在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朕,朕随时可以让你和胤禩灰飞烟灭,你当真一点都不怕?” “怕?为何要怕?”我忍着手上被烧伤的剧痛,撑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向他走近,大笑道:“你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不过处死我,将我挫骨扬灰,让我轮回转世沦为娼妓受尽折磨,历经十世苦难,那又如何?我受得起,十世以后,我再回来和你赌这一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厉声打断我,指着门外,高声叫道:“给朕滚!” 我轻蔑地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冷冷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临出大殿,身后忽然响起他沉沉的脚步声,他已吼了一声“站住”,追上前来。 我转身冷笑,“皇上打算现在就将我挫骨扬灰了?” 他似强压下火气,叹了一声,忽然抓着我的手,往我手心放了一件东西,轻声道:“今日召你来,本是要给你这个。拿着,以后你想见朕,随时可以进宫来。” 我垂眼一看,他给我的竟是一块镶着金龙的玉牌,我拒不肯要,他硬要塞给我,几番推脱不得,我抽出手便要摔了,他冷眼看着我,淡淡道:“你要是觉得以后没有求朕的时候,你就摔了它。你是横了心不怕死,但是你还要能狠得下心看着其他人死才行。” 我一瞬愣住,手已扬在空中又用力握紧,明知他是在威胁我,但还是只有对他屈服。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转身往殿上龙椅走去。 我一瞬心情沉重到极点,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让我死,留我着,要我看着胤禟、胤禩一个个死去。他想我求他?如果求他有用,我可以每天将他当活菩萨又跪又拜又求,但是那有用吗? 胤禩知道我回了府,急冲冲迎出来,一把抱住我,好似生怕我会忽然消失一般,沉重急促的气息落在我耳边,半晌才平静下来道:“他叫你进宫干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他,透了口气,强颜笑道:“没什么,因为我曾经在先帝身边呆过两年,所以他召我去问先帝丧事上有何需要特别准备之物。” 他好似信了,松了口气,忽然看到我还流着血的手,脸色大变,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是我昨日夜里没睡,头脑昏昏沉沉,自己不小心撞在火炉上了。”我抱紧他,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胤禩,我真的没事,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不理我,你不要再像昨日那样不理我好不好?你以后多陪着我,我们好好在一起,不管有多久……” “陌儿……”他声音一沉,打断了我,“昨日是我不好,一时无法接受那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后不会了,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理你。” 我用力眨着眼,挤落那层濛濛泪珠,看着他清晰如画的眉目,傻傻笑起来。未来会很难,但我们还活着,我还能看到他如此俊朗丰神,无论还能看多久,有一天我便会满足一天。 这之后,胤禛将操办康熙大丧的事交给了他,而且为了安抚人心,没过几日,把胤禟也放了出来。 再没过多久,宫里又来人送来了贝勒福晋朝服,胤禛将孟轲由兵部侍郎提升为户部尚书,明着好似升了官,实则明升暗降,那里全是他的人,孟轲有着尚书之名却毫无实权。同时他还将孟轲连带家人由汉军旗抬旗为满洲正红旗,将我改名孟佳清清,给了我个满洲旗籍的身份后,接着册封我为胤禩的嫡福晋。我不禁想起当日在宁寿宫,沅婉郡主骂我身份低微没资格做嫡福晋,那番话正好被他听到,会不会是那时之因,他今日才给了我这样的赏赐? 再之后,他又赐封胤禩为和硕廉亲王,不日再任命他为理藩院尚书。 过了年,年号便改成了雍正。 胤禩生辰那日,本来我们仍是办家宴庆祝,但许多人不请自来,因这数月里,我们家连着我娘家实在是蒙受了浩荡皇恩,一些远亲也借着祝贺前来拉关系,听着那些烦杂虚伪的祝贺,我顿时想起史上八福晋那句“何贺为?虑不免首领耳”的经典语录,不禁脱口说道:“有什么可祝贺的?说不定哪日就被赐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胤禩看向我,一如既往纵容宠溺的眼神里却已多了一丝忧伤。 第184章 第一八二章 白绫 晚上,宾客闹了很久才散了,胤禩这日好似很累的样子,我让蔻儿准备热水,伺候他沐浴。 他浸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水里,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和我说话。我轻轻揉着他的太阳|岤,试探问道:“是不是我今日说错话了,你不高兴?” 他许久才开口道:“你并没说错。” “那你怎么又不理我了?”我有些赌气地道:“你说过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不理我的。” “我哪有不理你?”他轻叹了一声,将手伸出水面,抓着我的手放到他胸口上,“陌儿,别乱想好吗?我只是觉得累,不想说话。” 我轻声道:“那你想对我说的时候再说。” 他“嗯”了一声,再不做声了。 我抽出手,搬了张椅子坐到木桶后,伸手在他肩颈处按摩推拿起来,思忖着他可能有什么心事。这一日应付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我也很累,被室内热气一蒸,加之气氛又异常的安静,竟伏在他肩头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垂手到水里,猛地一惊,不禁叫道:“糟了,水凉了,胤禩,快醒醒。” 他睁眼看我,淡淡笑道:“一直醒着呢。” 我慌忙拉他站起,拿干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水,着急地道:“你怎么不叫醒我?水都凉了,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他穿好衣裤,抱我上床,笑道:“哪那么容易就得风寒了?见你睡得那么香,怎么忍心叫醒你?” 见他有了笑容,我心情也大好起来,就势搂着他脖子,撅起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笑道:“你现在想说话了?” 他刮着我鼻子,轻叹了一声,“我若是不对你说有什么事,你夜里又要胡思乱想睡不着了。” “你知道还让人家担心?”我瞪了他一眼,在他怀里睡下,问道:“是不是和苏努有关?你白日里见了他,和他说过话之后脸色就不大好了。” “嗯。”他搂在我腰上的手竟轻颤了一下,良久道:“今日他儿子勒什亨被皇上革了领侍卫内大臣一职,发往西宁,他来找我,看能不能说情。” “那哪能说情?”我皱了皱眉,将头枕在他手臂上,轻叹道:“年前皇上才登基,政局不稳,他还借着你稳人心,封你个亲王,兼授理藩院尚书,苏努往日和你好,也封了贝勒,勒什亨升了领侍卫内大臣,但他一方面对我们施以皇恩,一方面却将九弟发往西宁,让十弟护送什么灵龛去蒙古,十四弟回来了也不让他进京,将和你亲厚的人都隔开。现在才过了多久?勒什亨就被革职发配了。他这是觉得局势稳了,要开始和我们这些人清算旧账了,你自己都难保全,还为别人说什么情?” 他默不作声,只是气息忽然沉了。 我知他帮不上苏努心里也很难受,又叹了一声,问道:“勒什亨是什么罪?” “能有什么罪?”他微微冷笑,“九弟曾说阿玛留有遗诏,带人去乾清宫一闹,被皇上关起来,后来皇上迫于朝里的压力,又将他放了。其实皇上继位之事,朝中一直有人存疑,倒和九弟闹不闹这一场没多大关系,有人质疑他得位不正,他施政也难,就将怒气都发在九弟头上了,之前已经责了九弟许多次,还让他去西宁,苏努、勒什亨和九弟关系好,这次当然又是结党之罪了。你说得没错,我们这都是往日结下的仇怨,今日做对做错都无关紧要了。” 不知他心事的时候,胡乱猜着睡不着,现在和他说了这番话,心情更沉重睡不着。 “陌儿,你害怕吗?”他按着我微微轻颤的肩头,沉声问道。 “不害怕。”我闭上眼吻他,摸索着解他衣扣。其实我好害怕,怕他步步后退,而胤禛就步步进逼,从遗诏被烧掉那一刻开始,也许就意味着胤禛已打算赶尽杀绝了。我不敢想以后,只有不想,内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他没有动,我的手自他下腹滑去,低声叫道:“胤禩……” 他轻叹了一声,终是翻身压上了我。 在他的温柔中沉沦,和他做最快乐的事,什么也不想,把过去未来都忘掉,只要眼前一刻,好好爱着,幸福着…… 几日后,他被转调去了工部,仍总理上驷院事务,但理藩院尚书一职由裕亲王保泰接替。 保泰来找他,和他在后书房里呆了很久,我以为只是谈政事上交接的事,让人备了晚膳,准备去请他们移席,但见他送保泰出来的时候面色极其悲伤,似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没有理任何人,又转身将自己关入书房。保泰也匆匆告辞。 我代他送保泰至前院,问道:“王爷今日来……?” 他不等我问,也是一脸悲戚,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我长叹道:“这是茗珍让我交给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也似难受得无法言语,快速抹了抹眼角泪花,转身疾走了。 我心中顿时涌起不祥的感觉,往日茗珍有事都是让克塔给我带口信,难道克塔出事了?保泰是她的弟弟,在裕亲王福全去世后袭了亲王爵,除开心腹克塔,他就是茗珍最信任的人。 我已经无法去猜想可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颤抖着手展开信,茗珍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小陌,如果你看到此信,那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看了这一句,我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幸得蔻儿上前扶着我才没有晕倒。想继续往下看,但手却抖得更厉害,一个字也看不清楚。 蔻儿扶着我的手,惊慌地道:“福晋脸色不好,可要去叫大夫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7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 我摇着头,心中好似被什么撕扯着,疼痛难当,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似压在她手上,用力呼吸,一遍一遍,深深呼吸,许久才将余下的话看得清了,信中写道: 我早已预料到今日之劫,你切勿难过。 那日与你分别之时,我将鬼王门门主金令留给你了,或许将来能帮诺儿和安安逃过劫难。我已准备为你和胤禩再做最后一件事,事成,胤禛死,事败,我死。若你看到此信,那是败了,对不起,我无法再守着你们了。往后,请你一定照顾好胤禩。 一刹那,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痛哭失声。从前一幕幕纷涌而来,无法相信那个娴静清雅、聪慧温柔的女子就那样走了。我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许久以后,不知怀着怎样的悲恸和愤恨,我竟走去了乾清宫。 胤禛正伏案批阅奏折,见到我微微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我走来,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我紧握成拳的手不停颤抖,厉声质问:“茗珍是不是你杀的?” 他一副恍然明白的神情,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不错,朕已赐她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为什么?”我近乎疯了一般向他吼道:“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残忍狠绝?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她只是暗暗喜欢胤禩,不是胤禩一党的人,你为何连她也不放过?” “鬼王门的门主能叫弱质女子?”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冷冷笑道:“先帝在位之时,朕就奉命暗查鬼王门,早已查得一清二楚,她私养杀手,曾经命刺客行刺过胤礽和先帝,如此罪孽滔天,朕还不该将她正法?而且,朕登基之时,还被鬼王门的人刺伤,朕如何能饶她?你和胤禩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朕还未追究每次行刺是不是你们的意图,你还胆敢来向朕问罪?” 我蓦然怔住,茗珍说为我们做最后一件事就是在他登基大典之时刺杀他? “既然你要来问罪,朕就如你所愿,向你问清楚。”他脸色一沉,目中闪过一道寒光,向我逼近两步,冷冷道:“你何时知道她是鬼王门的主上的?” 我瞧着他那仿佛要噬人的可怖样子,不由得退了一步。 “说!”他又逼上前来,声音更冷,“朕在问你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方才听皇上一说才知道。”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笑,“你不如实交代,朕只好找廉亲王来一问清楚。” 我拳头握得更紧,指甲扎入肉里,可疼痛也驱不散恐惧,不禁全身发抖,颤声道:“皇上不必问胤禩,他一无所知。” “他一无所知?”他重重哼了一声,“前后三次刺杀,如此重大的事他会一无所知?” “他真不知道。”我急得跪下道:“求皇上明鉴,当日叶阑宇行刺胤礽,是胤禔找上鬼王门,出钱让他们行刺,还想嫁祸给胤禩,这事先帝早已查明,胤禔被关押之时也供认了,第二次行刺先帝,是利用叶阑宇他们演一场戏,事先还通知了晨风护驾,并非真要行刺,只是为了帮孟清诺获取先帝的信任,那时胤禩还不知道孟清诺是我,他真是毫不知情,后来朱三太子被斩,叶阑宇欲杀我们报仇,结果被逐出鬼王门,并被鬼王门的人追杀,我才想到那可能是茗珍下的命令,但一直未得证实,胤禩也是那时才有所怀疑……” “你起来。”他打断我,向我伸出手来,声音竟柔和了,“朕本还打算明日让胤禩给朕一个交代,既然你求朕了,那有关的事朕也不做追究了。你也不要怨朕赐死茗珍,是她想要朕死。” 我站起身,仍是难以遏制愤恨地瞪着他,“但是……” “回去!”他声音又严厉了,打断我道:“朕不想再听你纠缠此事。”他忽然向外高声道:“来人,将八福晋押回府去。” 我被侍卫押送回府,却不见胤禩,急找了小路子来问,他吞吞吐吐地道:“爷去了裕亲王府,他说……今日要为珍格格守灵,不回来了。” 我立刻赶去裕亲王府,素白的灵堂里,胤禩站在棺木前,双眼红肿,泪流无声。 他此时比福晋病逝的时候更难过,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他对茗珍并非无情,只是太有情,不想她为自己做那些万劫不复的事,才一直装作冷漠无情。 茗珍或许是懂得他的有情的,所以才爱得如此执著,又或许不懂,那是爱得有多傻多痴? 第185章 第一八三章 母子 自茗珍死后,胤禩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时常一个人坐在一处发呆,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我也时常忆起从前和茗珍的那些点点滴滴,十六年恍然如一梦,最初的朋友最终变成了敌人,敌人却成了朋友,而她是帮我最多的人。青鸢死了,静璃和我决裂,玉容背叛了我,在我最势单力孤的时候,是她站到了我身边,我才能一次次反败为胜。其实到后来,我想要珍惜的人,已为数不多。 可世事总是那么残忍,和我有着血缘之亲的孟琳死了,百里曦死了,现在连茗珍也离我而去了。 孟琳死的时候,我在奈何桥头遇着她的魂魄,她说,愿意一死成全我,要我一定争赢“天意”。 百里曦死的时候,签下在冥府服役三百年的契约,只为了帮我合魂,走时她说,希望与晨风合魂的胤禩一世平安幸福,希望我守护好他。 茗珍为了我和胤禩,不惜和胤禛同归于尽,而她的遗言,是让我一定照顾好胤禩。 她们最后甘愿牺牲地帮我,要我完成她们已无法再去完成的心愿,如此重托,若失败了,我实在是愧对她们。我背负承载着她们的意志和遗愿,沉重压抑得透不过气,更不知道未来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胤禩。 终日忧心,时间一晃即过,转眼已是茗珍尾七之期,我早让人准备了香烛冥钱,祭拜之时,养心殿大太监焦进却来宣旨,要我立刻进宫。 我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劳烦焦公公回禀皇上,今日是我一位亡友尾七之日,恳请皇上允许我祭拜完后再行入宫。”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我,皱眉道:“哪有何事比皇上召见更重要?福晋若要推脱,那奴才只好请廉亲王去覆命了。” 我微一挑眉,怒瞪着他,他哆嗦了一下,低垂下头。想来这个奴才没那么大胆子威胁我,定是胤禛要他这般说的了,我满心不甘,却无法不随着他走了。 去到养心殿,我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甚至难忍一口怨气地上前去行礼。 胤禛给我赐了坐,让人都退下了,瞅了我两眼,哼声道:“用不用每次见朕都这副脸色?朕可没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我走去大殿左侧那宽大的铺着刺绣锦垫的塌上坐了,垂了头不看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问:“皇上有何事?” 他从宝座上起身,缓缓走到我面前,挨着我坐下道:“朕有件烦心的事想你帮忙。” 我往旁边挪远了些,盯着地面道:“皇上都解决不了的事,恐怕……” “朕还没说是何事,你就要一口回绝么?”他语气有些不悦,侧过脸对着我道:“你若帮朕解决了这桩事,朕一定重重有赏。”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就请皇上先赏了我。” 他面上一喜,“你想要什么?” “今日是茗珍尾七,只求皇上让我在吉时以前赶回去祭拜,皇上已经赐死了她,不会这么不近人情连祭拜亡魂也不允了?” 他一副恍然明白的神情,叹了一声,“原来你是为这事对朕这么大的怨气,朕倒是忘了今日这个日子了,你回去吧,朕找你的事改日再说。” 我起身走出两步,又转身看着他道:“还有,皇上手握生杀大权,奴才也不比旁人多长两个脑袋,皇上的话,奴才也不敢不听,皇上不必事事拿廉亲王要挟。” 他赫然站起,又惊又怒地瞪着我,“朕何时又拿允禩要挟你了?” “皇上吩咐了焦公公什么话自己心里明白。如果皇上允许奴才回府,奴才就告退了。” 他不理会我,忽然向着外面轻喝道:“焦进。” 焦进诚惶诚恐地弯腰进来,跪着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一脸怒色,冷喝道:“朕让你去请廉亲王福晋,你说了什么不敬的话?” 焦进支支吾吾,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我心中冷笑,懒得看他教训奴才,转身走了。 次日,我去了永和宫见德太妃,昔日德妃,现在本已该是太后,胤禛也早已让翰林院拟定了“仁寿”皇太后的尊号,皇太后表文、册文及金册、金宝并仪仗等项也都准备妥当,钦天监也选择了吉日,可德妃却拒不肯受,坚决不做那太后,也不肯由永和宫移居到宁寿宫。这也就是变相地不认胤禛是皇帝了,他就是为这事烦心,想我去劝说德妃。 他们母子的心结,我没那本事能解,但没法推脱,只好去做做样子劝慰两句。 丁香带我去到寝宫卧房,这几日德太妃身体抱恙,一直卧病在床,我上前请安道:“清清恭请太后金安。”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大笑起来,“改了改了,他那些兄弟,一个个都被改了名字,‘胤’改成‘允’便得了,他还要将‘胤祯’改为‘允禵’,连你都改成了‘孟佳清清’,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想怎么改都行,唯一不遂他愿的,就是我不肯改这太后之名,你也切勿这样叫了。” 她笑声里似充满了埋怨,我只好改口道:“清清给德太妃娘娘请安。” 她点了点头,问我道:“你今日来有何事?” 瞧她对胤禛恨意蛮深,我也不敢说是胤禛让我来的了,笑道:“十四弟日前给我来信,怕回京途中有所耽搁,不能在娘娘寿辰之前赶回来,所以要我帮他准备一份寿礼……” “他要你准备?”她奇怪地打断我。 “因他出征在外,一直和胤禩互通书信,所以这事就一并在信里提了。”我继续解释道:“是胤禩让我提前准备了,本来连同我们府上备的贺礼,要在娘娘大寿那日送来的,但那日入宫,皇上他……” “怕说什么?”她又大笑起来,“他想给我办寿宴,我就偏不领情,我就不出席,让他难堪,那怎么了?他将气发到你们头上了?” “因为娘娘没有露面,寿宴有些冷清,皇上很不高兴,我们也怕触了霉头,所以提早出宫去了。”我接着道:“晚了几日才将寿礼送来,请娘娘不要怪罪。” 她长叹了一声,“我现在想见的儿子见不着,不想见的整日逼我,我这是生不如死,还计较什么寿礼?” “娘娘快别这么说。”我慌忙安慰道:“娘娘很快就能见着十四弟了。” “最近我身子越来越不好,就怕到我去了的时候都不能见他一面了。”她说着说着,竟潸然泪下,叹道:“他那亲生兄弟,反不及你们待他好,若我真的去了,不知这世上还有何人爱护他?你这做嫂子的,能不能多照应他一些?我知他对你和胤禩一向敬重,你能不能在我去了以后帮我照顾好他?” 我点头道:“胤祯一直对我很好,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他。” “你过来。”她向我招手,“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我走过去,她让我在床沿坐了,又吩咐丁香退下。 我将她背后的靠垫垫高了些,让她靠着更舒服,她盯着我,轻叹了一声,“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母亲很偏心,很失败?” 我淡淡一笑道:“任何事,有其果,必有其因。” “没想到还有你能懂我。”她笑了笑,又恢复了以往淡漠不惊的神情,良久缓缓道:“我原是隶属满洲镶蓝旗包衣,出身低微,入宫也只能做宫女,得先帝看中,选在身边做了常在,后来晋封贵人,生下胤禛的时候我还连嫔都不是。” 我插口道:“其实娘娘纵然晋升为嫔为妃,按照宫中规定,也是不能养育亲生儿子的。其他皇子和母妃也都是这样,娘娘倒不必特别介怀。” 她冷冷笑了一声,“倒不是介意这个。恰巧那一年,孝昭皇后去世,后宫之中以贵妃佟佳氏最为尊贵,胤禛被交由她抚养。那个小势利眼,从小就只会讨他养母的好,嫌我这个生母地位低下,我纵是想要与他亲近,也不过是自找难堪。” 我点头沉吟,“佟佳氏是先帝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身份的确很高贵,先帝是因为担心自己克后,所以才只封了她皇贵妃,但她其实已算是后宫之主,而且在她重病弥留之时,先帝也册她为后,放眼望,后宫之中有谁能比她身份更高更尊贵?有这样一个养母,也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在一众皇子中,或多或少会觉得很优越吧,在娘娘看来,可能就表现得有些冷傲了。” 她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冷笑起来,“那他便自豪好了,从前他看不起我,何以今日我就该给他颜面?” “或许他也并不是看不起娘娘,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子小时要与生母相见都有固定时刻,见面不能多说话,娘娘也不能完全怪他。而且皇贵妃膝下无子,将他视为己出,他感念养母之恩,也是人之常情。”我试着开解道:“娘娘以为他看不起自己,所以将全部的爱都给胤祯,而他又觉得娘娘偏心,所以更念着养母的好,如此倒成了死结。其实他即位以后将娘娘母家本支都抬入正黄旗,而且还允许全族人都入旗籍,这已是违反祖宗规矩,可见他对娘娘……” “怎么?”她忽然激动地打断我,“可见他就还是嫌我身份低下。做这些虚无的事何用?他真要有诚意,就不会厚此薄彼如此明显,你怎就没看到他养母孝懿皇后母家受到的隆恩了?让隆科多袭一等公爵,封他国舅,他倒忘了谁才是他的亲舅舅了?连孝懿皇后的祖父、曾祖都一并追封了,到底是他偏心多,还是我偏心多?” 我顿时觉得头都大了,德妃还真是一个偏执的人,我倒并不是为胤禛做说客来着,只是他们母子这样僵持下去,遭殃的是胤祯,她越是和胤禛闹,胤禛越觉得她偏爱胤祯,越要处置胤祯来报复泄愤。我只得继续耐心地道:“那只是政治手段,他即位之初,必定要给些恩惠笼络满洲贵族,佟佳一门是望族,娘娘无需太计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隆科多也得意不了多久的。”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忽然变了脸色,“你为何处处为他说话?” “我也是希望娘娘能看开些。”我轻叹了一声,“而今他已是皇上,娘娘半分不肯妥协,惹怒了他,苦的是胤祯,娘娘定也不愿见到胤祯有事吧?” 没想到我这么说了还是完全没用,她大声道:“他现在是如何对胤祯的?抢了皇位便也罢了,还不许他进京,不许我们母子相见,我如何能对他妥协?你是被他下迷魂药了?还是你见他做了皇帝,后悔当初选择,又想重新回到他身边?” 我无法再与她说下去了,起身道:“娘娘身子不适,早些休息吧,清清告退。” 走出永和宫,心情极度压抑,一身疲惫往养心殿而去。 第186章 第一八四章 守陵 胤禛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见了我,一脸喜色,急着问道:“怎么样?太后有没有同意接受封号?” 我摇了摇头。 他顿时变了脸色,冷冷道:“可是你对朕还心有怨恨,不肯尽力劝说?” 我还真是两面不是人了,斜了他一眼,也冷冷道:“皇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后至今仍记着你小时候亲近养母孝懿皇后,而冷淡疏远她,还觉得你即位之后重用孝懿皇后母家的人,厚此薄彼,如何化解太后心结,请皇上自己想办法,我没什么可说。” “连你也觉得朕做得不对?”他忽然难以控制情绪地吼了起来,“你可知他是如何对朕的?朕登基之时,她拒不让朕向她行礼,不能完成登基仪式,还说想不到先帝会传位于朕,她让朕有多难堪?朕多番求她接受太后封号,迁入宁寿宫,她也毫不理会。朕想为她祝寿,她如何做的你也亲眼看见,朕还要如何对她?朕重用谁,只是论功行赏,不会任人唯亲……” “皇上,这些话你不必对我说。”我不想听他大呼小叫,打断了他,“太后对你的不满,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虽然在她面前,我极力为你说好话,但我也不觉得完全是她无理取闹,她低微的出身,在你看来是隐痛,你想回避想掩盖,对她何尝不是伤害?你小时候如何我不知道,纵然你没有看不起她的心,但是你敢不敢说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让她产生那样的错觉?你看到她对胤祯好就不甘不满,难道她看着你对孝懿皇后好,就不会难受失落?孝懿皇后去世的时候你已经十一岁了,十一年你有没有让你的亲生母亲伤心失望绝望过?前日之因,才会有今日之果,你不针对起因去化解她的心结,赐封、抬旗、祝寿做得再多都是枉然,因为她根本不稀罕……” “住口!朕找你是让你去劝说太后,不是让你来数落朕的。”他厉声打断我,胸膛因为气愤而剧烈起伏。 “我也没有办法。”我无奈一叹,“我已经尽力了。” “那好。”他脸色一冷,“既然她不肯给朕一点颜面,朕也不必再讨她好,她眼里只有允禵一个儿子,只想见他,朕就偏不让她如愿。” 我被他这骤然变得阴冷的脸色吓了一跳,急着问,“皇上想干什么?” 他不答我,一副心神交瘁的样子,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本想劝他几句,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还是让他先冷静一下为好,遂转身出了养心殿。 几日后,他率了王公大臣、太妃、妃嫔,送康熙灵柩到遵化去,也让我随胤禩同去。 四月初二仪式完,累了整日,我和胤禩刚睡下不久,忽闻外面隐隐约约有吵嚷声传来,胤禩立刻叫了小路子去打探情况。现在住行馆不比在京城各自有府邸,而今几家人住一个院落,听到这吵声似都起来了,院里顿时多了嘈杂的人声。 胤禩已穿好衣服,回身抱我,笑道:“你继续睡吧,应该没什么大事。” 我赖在他怀里,摇着头道:“没事你起来干什么?等小路子……” 我话还没有说完,小路子惊慌的声音已在外面响起,“爷,大事不好了,皇上命人抓了十四爷家里的人,不知道要干什么,十四爷气不过向皇上闹起来,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我不待他说完已着急地起身穿衣服,顾不得插头上珠花,跟着胤禩匆匆出了门。 差不多所有人都到了正院大堂外,堂内只得胤禛、胤祯、德太妃、几名大臣、若干侍卫和胤祯府上的几人。 胤禩正向一旁的保泰问缘由,忽听里面胤祯的声音大声道:“就算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想要怎么都可以,但没有理由地乱抓人,教臣弟如何能服?” “你不服?”胤禛的声音也极不平静,但还似极力克制着怒气,沉声道:“你几时服过朕?你从西宁回京,一路上可有向朕递过请安的折子?你回了京,还去礼部问觐见朕如何行礼,你是何意思?君臣之礼你不懂么?你分明是没将朕放在眼里。朕忍你多时,你不知收敛还愈发放肆,而今朕听闻你往日在军中吃酒行凶,抓你两个侍从来问,你是何态度向朕叫嚣?” 胤祯仍很气愤地大声道:“皇上从何处听闻?若有人证物证,大可拿出来教臣弟心服口服,这般诬赖算什么?” 胤禛厉声喝道:“来人,将雅图押上来。” 雅图原本就在堂上,这时由两名侍卫押着双肩,强行带到大堂正中,再被按在地上。 胤禛冷冷问:“你老实交代贝子允禵在军中可有吃酒行凶?” 雅图伏在地上,摇头道:“没有。” “你还敢包庇他?”胤禛大怒道:“来人,交给刑部,永久伽示,他家中年满十六的人也统统上枷示众。” 我大吃一惊,如此疯狂的胤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此时竟已完全失去了理智。 胤祯怒极而笑,“亏皇上还主张慎刑,而今什么都没查明就上刑,岂不就是想屈打成招?” “你住口!”胤禛大叫,“来人,将孙泰、苏伯、常明、徐兰统统押来。” 孙泰、苏伯、常明也都早被带到了大堂上,这时由人押着跪到堂中,胤禛冷冷道:“你们说,贝子允禵在军中如何吃酒行凶的?谁如实招了,朕就放过他。” 那三人全都摇头,齐声道:“真没有。” 胤禛怒极,大喝道:“带下去,永远伽示。” “够了。”德太妃摇晃着身子,由丁香扶着从座上站起,哭诉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那是你的亲弟弟,你当着我的面如此欺负他,你……你……” 她因为激动,一口气接不上来,脸色顿时变得唰白,连着抽了几口气,胤祯上前扶着她,帮她顺着气,两眼一红,哽咽道:“额娘自己保重……” 胤禛却还不肯罢休,高声叫道:“徐兰呢?押他来。” 一人上前恭声道:“回皇上,天津监生徐兰只是在贝子府教书,没有随过军,而今也没有来这里。” 他似怔了怔,随即哼了一声,“那人品性不端,将他遣送原籍,交地方官收押。” 我无奈叹息,他真的已经疯了,全然不顾后果,他此时完全是借胤祯泄愤,就像一个执拗着要和弟弟争宠的孩子,争不过就要千方百计毁掉他,全然没有半点君王的形象。或许他也想用这样的方式逼德太妃就范,但他怎就不知道,他们母子三全都是一样的执拗刚烈,非要用强,只会是玉石俱焚。 德太妃几欲昏去,胤祯不住口叫着“额娘”,泪流满面。 胤禛两步走下殿上台阶,指着胤祯,“还有你……” 我猛地一惊,他这时要是说出将胤祯收押伽示之类的话,恐怕真会当场就逼死德太妃了。我什么也顾不得多想,冲了进去,跪在他面前道:“求皇上息事宁人吧。德太妃娘娘只是因为先帝刚刚驾崩,大丧之期,所以无心接受太后赐封,而今先帝灵柩已经停稳,仪式也完成了,娘娘也心安了,只要养好身子,便可举行册封大典,奴才一定好好劝说服侍娘娘。” “你——”他似一愣,指着胤祯的手紧握成拳,看着我良久,眼里那道噬人的火焰终于熄灭,转向胤祯淡淡道:“先帝生前对你极其疼爱,你便留在此处为先帝守陵。”他说完转身走出了大殿。 我一身冷汗,瘫坐在地上,胤禩进来抱起我,向胤祯叹道:“照顾好太妃,雅图等人的事我再想办法。” 胤祯含着泪点了点头。 胤禩抱我回房,我此刻脑子里还满是胤禛那杀人的目光,在他怀里抖个不停,他抱紧我,低声道:“没事了,陌儿,好好睡一觉。” 他那低沉的声音似带着让我安定的力量,我竟真的不再害怕,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回京后,胤禛让我住进永和宫继续劝说德太妃,一日完不成这差事,就一日不准我出宫。做了皇帝的人,果然就是可以蛮不讲理随心所欲。 经过一个多月调养,德太妃身体也没什么起色,一日将我叫到跟前,感叹道:“这几日我常做很可怕的梦,可能是大限将至了。” 我本来该安慰她,叫她不要胡思乱想,但这一刻我却想到她死时的情景,只觉人生悲空,一时无言。 她靠在床头,仰头望着白纱帐顶,似陷入了回忆,良久笑道:“我自先帝十六年进宫,初为常在,后封德贵人,十七年生下第一个孩子,第二年册为德嫔,次年再生皇六子,再次年晋德妃。之后两年又生七公主和九公主,二十五年生十二公主,二十七年生下胤祯。我以那么低下的身份,十年里为先帝生下三儿三女,和荣妃并肩成为为先帝生育子女最多的妃子,一步一步登上永和宫宫主之位,当时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今时想起,这真像是做梦。生得再多又如何?死的时候也无人送终。” 我仍是默默无言,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疯了一般地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当初最嗤之以鼻的人?她是后宫身份最卑微的人,只生了一个儿子,但是这个儿子很孝顺,从来不嫌弃她身份低下。” 我淡淡道:“良妃没有孝懿皇后那么高贵的身份,也不似娘娘生有那样多的子女,但就娘娘所说这一点,她也足可以引以为傲的。” “是啊,还是你有眼光。”她长叹了一声,“我自知离大去不远了,有些话想要对皇帝说清楚。” 难得她肯主动和胤禛沟通了,我心中一喜,笑道:“那我现在去告诉皇上。” 她点了点头,我转身退出房门,往养心殿去找胤禛,胤禛也似极高兴,还格外开恩让我回府上去。哪知我还没来得及和胤禩吃顿晚饭,又被召进宫去,德太妃忽然病危,料想又是一言不合被胤禛给气的。 我去了永和宫,服侍她吃药,她却猛地将药摔了,哭道:“我还吃什么药?让我死了算了,免得我夹在他们兄弟之间痛苦。” 我也要被他们母子折磨疯了,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捶胸哭道:“我才知道那个不孝子几日前停了他弟弟的禄米,就因为高其倬在奏疏中误以大将军与他并写,他就要罚胤祯,高其倬写错折子,关胤祯何事?我知道他就是逼我,他故意折磨胤祯。” 我顿时也一肚子气,吩咐丁香照顾好她,立刻去了养心殿。 胤禛向我看来,面色阴晴不定,“太后服了药可有好些?” “好不了了。”我忽然觉得好累好压抑,气得哭道:“我要回府上去,皇上不高兴,便将我杀了,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陪你们折腾,皇上愿意背负‘逼母’之名,随便,不要来烦我。我辛辛苦苦做得再多,还不是被你任性使横一句话就破坏完了。” 他好似一脸委屈,跺足道:“朕还没有说你,你还来哭?朕还以为你说服太后接受赐封了,结果朕满心欢喜地去,她却一口一句要见允禵。” “那皇上知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想见允禵?”我抹了抹眼泪,瞪着他道:“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皇上却连她这个心愿都不能满足,还要使气乱罚允禵。我没那本事管你们的事,我这就出宫去,你爱怎样就怎样。” 我说完转身就走,他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紧紧抱着我,“不要走,陌儿……朕这个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你……不要走。”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他的手却似铁箍一般紧紧圈在我腰上,我半点也挣不脱,急得哭起来。 他松开手,语气也软了,“你不要走……你说怎么做,朕都听你的。” 我转身瞪着他,微微喘了口气道:“皇上怎会不知道该怎么做?皇上待允禵好了,太后自然高兴,一切都好说。太后吃软不吃硬,皇上却偏要拿折磨允禵逼她就范,不就是将她往绝路上逼?皇上现在召允禵回京还来得及,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好。”他点头道:“朕这就召他回京。”他当下立刻遣了侍卫吴喜和朱兰太去办这事。 不过最后还是很遗憾,三屯营副将李如柏以部文未声明旨意,又无印信为凭,不让胤祯走,并将吴喜和朱兰太羁留,等到他请旨,得知确是胤禛的意思,放胤祯回京,德太妃已经崩逝,她至死也没有接受太后封号,而当胤祯赶回京中,看到的只是她的棺木。 第187章 第一八五章 太庙 德太妃去世以后,我对生死之事又看淡了几分。如她所说,风光了一世,可到咽气的时候却连自己最想见的人都见不到,人生无处不充满着遗憾。 在遵化,我已经见识到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无凭无据要将雅图等人永久伽示,要让胤祯守陵,我们又能说什么?他要看胤祯不顺眼,随便找个和胤祯无关的理由都能停了他禄米,我们又能做什么?唯一祈祷他自顾明君形象,不要太为所欲为落人诟病,可若他不在乎被世人指责逼母弑弟,要大开杀戒了,我们又能怎样? 一切似真的已成定局了,每当想起百里曦和茗珍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愧疚,可能我真的无法完成她们的重托了。我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陪着胤禩、诺儿和安安,他们就是我的全部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九月,一天一天渐凉了。每年春秋两季,安安都要病两场,可能是我怀着她那时自己身体不好,她也没从我这获取到什么营养,自出生以后体质就弱,一点伤风感冒就要病很久。 夜里她已是第三次咳醒,胤禩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哄着她。 她眼泪花花地眨着眼睛,小声问,“阿玛,安安会不会要死了?” “小傻瓜,不许胡说。”胤禩爱怜地捏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儿,柔声道:“阿玛的小宝贝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还要给阿玛和额娘唱歌跳舞知道么?” 安安一笑,又咳了起来,剧烈得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胤禩一手轻按在她口上,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心疼地道:“安安乖,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她咳完这一次,满脸通红,有气无力搂着胤禩的脖子,呜呜哭道:“安安舍不得阿玛和额娘,安安不想死。” 胤禩将她抱得更紧,沉声道:“安安要坚强些,有阿玛在,安安不会有事的。阿玛还要看着安安长大,要给安安找一个好的夫君,要看安安穿上漂亮的嫁衣。” 我心中一酸,差点落泪,亦不知我们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 安安眼眸却忽然一亮,将脸埋进他怀里,小声道:“安安不要,安安只喜欢云诺哥哥。” “那怎么行?”我顿时变了脸色,这鬼丫头真是被胤禩宠坏了,只会胡闹。 胤禩却并不紧张,温言细语地道:“安安喜欢哥哥,那是兄妹之情,哥哥和阿玛一样,是安安最亲的人,就算安安嫁人了,依然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宝贝。” “不是。”她摇着小脑袋,仰头望着胤禩,“安安知道,云诺哥哥是姨娘的儿子,不是安安的亲生哥哥。” “你听谁胡说的?”我有些生气了,胤禩已经下了禁令,没想到还有人敢提这话。 “没有人对安安说。”她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身子,蜷在胤禩怀里,小声道:“是中元节的时候,文素祭拜沐将军和将军夫人,安安无意听到的,安安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胤禩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仍是急道:“那也不行。”从灵魂的角度来说,他们都是我和胤禩生的,是亲兄妹,从身体血缘来说,一个是孟菁生的,一个是孟琳生的,是表兄妹,也是近亲。 但胤禩却好似没我这般紧张,只是抱着她笑道:“那些事要等安安长大再说了,安安现在要乖,先将病养好。” 我瞪了胤禩一眼,责怪他什么都由着这丫头,这么严重的事哪能依她?他只是看着我微微一笑,又哄着安安睡觉了。我恍然顿悟,这古人没什么近亲不能通婚的概念,想那康熙和孝懿皇后还是表兄妹,红楼梦里宝玉、黛玉、宝钗还都是表亲,这种事在古代也不奇怪,难怪他也没断然反对。 但我还是觉得事态严重,正要和他好好沟通下这个问题,他却“嘘”了一声,低声道:“安安睡着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我只好把话忍了回去,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日,安安的病有些起色了,因为孟轲和孟夫人一直惦念,我就回了一趟孟府,让他们放心,哪知一没看着那鬼丫头,尹嬷嬷又管不住她,她就跑去找诺儿玩,结果出门吹了风,到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她病情却加重了,还发着烧,又开始胡言乱语,对着我又哭又闹要见胤禩,还说阿玛再不来就见不着她最后一面的胡话。 我知道胤禩最疼女儿,明知她病着,往日一下朝就回来陪着她了,若没什么大事不会在外逗留,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心里焦急,立刻叫了小路子来问:“爷去哪里了?” 他低声答道:“爷自早晨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我微微一惊,不祥的感觉顿时涌上心来,急道:“那快去打探下,是不是被留在宫里了?” 他立刻点头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等着,安安哭闹个不停,她现在犟起来,见不着胤禩,谁的话都不听,不管我怎么哄,她都不理,在床上又翻又滚,非要见胤禩。她这一激动,咳得更厉害,到最后都咳出血来,我不得已只能让大夫用迷|药将她迷晕了,让她暂时安静下来。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小路子回来了,带着哭腔道:“爷没在宫里,被皇上罚在太庙前跪着,不知还要跪多久。” 我眼前一片眩晕,心被狠狠揪紧,一阵一阵抽痛。果然是轮到向他动手了。 小路子紧张地盯着我,小心翼翼道:“福晋……” “是何事被罚?”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按着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奴才不知。”他低垂了头,小声道:“奴才这再去打探。” “算了。”我沉沉叹了口气,既然罚他,总能找个理由的。 我让轿子在离太庙不远的地方停下,让他们回去,小路子随我向太庙走去。 巍峨的殿宇,在夜色中透出狰狞的轮廓。 我只能远远看到前殿外胤禩孤清的背影,虽是跪着,背却笔直。一刹那,那么刺痛双目,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落下。 守在院墙外的侍卫上前道:“福晋,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我站着未动,淡淡道:“我就在这里。” 他似怔了怔,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两眼,又转身走回原处。 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改变胤禩的命运,不能帮到他一丝一毫,就连他被罚跪在太庙前,我都无法走过去见他一面,我只能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他,陪着他。 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雨,秋风悲,秋雨凉,人倒起霉来真是所有不顺一起来。 小路子抬头望天,焦急地向我道:“福晋,回去吧,这雨会越下越大的。” 我摇摇头,仍是未动一下,淡淡道:“小路子,你回去吧,不用陪着我,我要等爷一起回去。” 他低垂了头,哽咽道:“奴才也不走,奴才留下来照顾福晋。” 这时,守在外面的侍卫都向里站了些,刚好在墙下能够躲雨。 雨果然越下越大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睁大眼盯着远处,他的背依然笔直。 先前拦我的侍卫似有些看不过去了,冒着雨上前道:“福晋到墙下来避一避雨吧,只要不进院内就行。” 我摇了摇头,伸手解下披风,递向他恳求道:“你帮我带进去给八爷好吗?”这披风虽然不厚,但布料很特别,是西方传教士带来,礼部的人送给胤禩,我看还有些防水,便让人做成披风。 他微一犹豫,伸手接过,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我补充道:“你就说是我让人送来,不必让他知道我在外面。” 他微一怔,又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半夜,天越来越冷,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忽然想起了初入宫时,在十五公主院里罚跪,也是这样的雨天,头脑忽然很清醒,所有看不明看不透的事,一夜之间全顿悟了。不知此时胤禩会在想些什么,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8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些什么,会不会也将很多事看透了,看开了,看淡了? 正无比清醒的时候,养心殿大太监焦进带着两个随从太监撑着伞来了,这次他见了我倒变得毕恭毕敬了,慌忙吩咐人给我打伞,又规规矩矩行了礼道:“皇上命奴才来请廉亲王福晋入宫。 ” 我仍是远远看着胤禩,目光未转动半分。 他见我不理他,有些害怕地道:“皇上想见福晋,特命奴才来请。” “我不想再看到他。”我仍未向他看一眼,淡淡道:“你走吧,我不会去。” 他忽然跪下道:“上次是奴才该死,得罪了福晋,求福晋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奴才计较。要是福晋不去,皇上一定会处罚奴才的。” 我拿出胤禛曾给我的那块金龙玉牌,递向他道:“劳烦焦公公代我将这东西还给皇上,并且转告皇上,我不会再进宫见他,从今以后,他要罚胤禩什么,就请他将我一并罚了,胤禩受的,我都陪着,胤禩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再没有什么会求他了。” 他吓得连连磕头,“福晋,奴才万万不敢转述这话,求福晋饶过奴才吧。” 我将玉牌扔在他身上,再不理他。他跪求半晌,见我是铁了心,只得叹声连连收起玉牌回去复命。 天亮了,雨仍未停,胤禩由两名侍卫扶着走了出来,见了我,先是一惊,忽然快步向我奔来,但想是跪了一夜,腿脚已经麻木,摇摇晃晃险些跌倒,一名侍卫慌忙抢上,将他背了出来,他一下地,立刻将我抱进怀里,颤声道:“陌儿,你……你一夜都在这里?” 我拂着他额上的雨水,笑了笑,“胤禩,我们回家。” 他竟不顾那么多人在场,抱着我动情地吻起来。 良久,他才放开我,布满血丝的眼里柔情万千,看着我微笑。周围的人都侧头回避,我有些害羞地垂了眼,扶着他往回走。刚转身走出两步,却见不远处,胤禛站在雨里,正一脸阴霾地看着我们。 第188章 第一八六章 相守 我正在想能不能装没看见,胤禩已经拉着我向他走了过去,行过君臣之礼,他冷淡地道:“这一夜,你可有静思己过,可知错了?” 胤禩淡然微笑,“皇上责罚得是,臣弟今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此甚好。”他面上不带一点觉得好的表情,冷着声音道:“你回去吧,小心身体。” 胤禩向他告退,我正准备扶着胤禩走了,他却向我看来,眼中寒光闪烁,一字一字道:“你留下。” 胤禩一惊,正欲上前,他已哼了一声道:“朕只是有几句话要对她说,你可以到一边去等着。” 胤禩一脸担忧看着我,站着未动,我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他才往一边去了。 胤禛冷哼道:“你看到了?他确是做错事,知错心服,并不是朕公报私仇。” 我忍不住笑起来,“皇上真是好笑,谁说了皇上公报私仇了?” “朕知你心里这么想。”他忽然动怒道:“朕处罚允禵,太后百般庇护,现在朕处罚允禩,你就以死威胁,是不是朕要处罚做错事的臣子也不行了?” “谁说不行了?”我淡淡道:“他们不就是错在从前和皇上争过天下么?我还害过年羹尧和隆科多,妨碍皇上甚多,皇上现在要清算旧账,也不应漏掉我,我只是请皇上将该罚之人一起罚了,又如何不对了?” “罢了。”他满脸不甘地一叹,“今日的事就此算了,你再和朕作对,朕绝不饶……”他一句话未说完,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一旁的焦进慌忙扶着他道:“皇上当心龙体,淋了这半夜雨可千万别感染风寒,还是快些回宫更衣吧。” 他甩开焦进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喝道:“多事。” 焦进吓得不敢再开口,他又向我看来,轻叹道:“你和允禩可以走了。” 我半点也未停留,过去扶着胤禩一起走了。 回到府上,安安迷|药刚过,睁开眼一看到胤禩,立刻叫着“阿玛”哭起来,“安安还以为阿玛不要安安了。” “小傻瓜,阿玛怎会不要安安?”胤禩将她搂进怀里,牢牢抱着,万分怜爱。 安安见着了他,终于听话了,乖乖养病,他也终日陪着我和安安,到月底安安的病终于好了,又活蹦乱跳跟个小精灵似的了。 胤禩这才开始准备良妃大祭的事,我也帮着督促采办的东西。 十月末的一天,我正找了贺总管核对祭品清单,保泰忽然来找胤禩,刚巧胤禩去苏努那了,我便留他坐着。 他看了一眼我们那几卷长长的清单,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道:“怎么你们还如此铺张?小心触怒了皇上。”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奇道:“良妃祭日快到了,我们准备祭拜怎又会触怒皇上?” 他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么?前几日皇上还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讥讽廉亲王伪孝,便是暗指你们奢靡铺张。” 我愣了愣,这事倒没听胤禩说过,这时听到,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花我们自己的银子,奢靡铺张碍着他了?文武百官心中怕还暗笑伪孝也比逼母不孝好吧?保泰大哥定不知道还有更讽刺的事,德太妃临终之前对我说最羡慕的人就是良妃了。” 他忍俊不禁,哈哈笑起来,片刻又担忧地道:“不过还是小心些,别让皇上抓着话柄。” “这事没法理会他。”我淡淡道:“胤禩没对我说过要减些什么,良妃每年祭日他一向最重视的,恐怕就算要被皇上责罚,他也不会让良妃的祭礼草草了事,是真孝还是伪孝我最清楚了,这件事上我不会劝他。” 他见我这么肯定说了,只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大祭过后,胤禛也没拿这事找我们什么麻烦,想必他当日也是无事找事,看胤禩不顺眼就随便想了个名目在众人面前数落他。 我们无事,不过就不知胤祹倒了什么霉,从郡王降为固山贝子,年后又降为镇国公。 四月,轮到胤俄,被革了爵,遭拘禁起来。胤禩探望他回来,一副烦闷不堪不愿说话的样子,安安缠着他逗他,他也无半点笑容。 安安撅着嘴生闷气,哼声道:“阿玛坏,不理安安,安安也不理你了。” 我把她从胤禩身边抱开,笑道:“阿玛现在在想事情,你乖乖地去找云诺哥哥玩。” 她一脸不乐意被我打发走了。 我坐进胤禩怀里,伸手轻轻抚着他紧皱的眉头,低声道:“胤禩,别这样。” 他抓着我的手缓缓移下来,放到唇边,眉头皱得更紧。良久长叹了一声,“今日去见十弟,他只说了一句话,说恐怕兄弟们会一个接一个遭殃了,要我保重。本来我一直心中有数,也未觉得怎样,但今日听了他这话,只觉得很是凄凉。” 我抽出手,又抚上他紧皱的眉心,轻声道:“胤禩,没事的,纵然革爵停俸,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怕你到时候都……”他忽然顿住口,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知他是在担心我日后处境,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子妍再有两月就要出嫁了,嫁妆我都准备好了,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子妍是康熙四十七年的时候毛氏为他生的女儿,现在马上就快满十六岁,已经和孙五福定亲,大婚之期就定在六月。那女孩儿文静端庄,跟毛氏一样无欲无争,我倒是很喜欢她,自我和沭敏合魂以后,她就是我带在身边抚养,虽然后来有了诺儿和安安,但对几个孩子我基本还是一视同仁,不像胤禩专宠那个妖孽安安。 这次她大婚,嫁妆都是我亲自督办的,胤禩嫁女一定要风风光光。 胤禩似在想心事,没听见我说话,我又问了他一遍,他才回过神,笑了笑道:“不用看了,你准备的我当然放心。”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问:“子妍要出嫁了,你可是有些舍不得,很伤感么?” 他沉默不语,良久叹了一声,“这个时候,她嫁出去也是好事。” 我知道他的心事,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就算胤禛要和我们清算旧账,也连累不到她了。 我本是想提这喜事来让他开心些,没想到适得其反,他反而更加沉默了,我也一时无话,只陪他静静坐着。 过了十多日,胤禛开始拿苏努开刀了,革了他的贝勒爵位,将他的佐领也撤了出来,还命他及其家人在十日内迁出京城,往山西右卫去。 再过了几日,九福晋的父亲被革了职,发往外地。 每当胤禛动这些人的时候,都将胤禩召去责骂。虽然还没有对他怎样,但我知道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今的我们就像是那风雨飘摇中的小舟,随时都可能被巨浪覆没。 十一月,亦像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月数,良妃、晨风、百里曦的死忌,前后只相差几日,而今,苏努因为流放,重病不治,也已死在山西右卫。想那苏努宗室一门,也是显赫一时的望族,他的曾祖正是努尔哈赤的长子,还在顺治时期,他就被破例封为镇国公,到了康熙朝,先后出任过宗人府左宗人和盛京将军,颇受重用,没想到最后竟是被迫流放,客死异乡,死时不知有多凄凉。同月,裕亲王保泰也因从前和胤禩交往密切而被革了亲王爵。所有不好的事,统统凑在一起,胤禩整日烦心,终是病倒了。 我向大夫详细问过,知他只是忧思郁结身体上没什么大碍才放心了些。 蔻儿照大夫的方子,煎了宁神的药,我端进去伺候他服药,见他坐在床上,仍皱着眉头看折子。我向他走过去,轻叹道:“你都病倒了,还想着朝里的事呢?” 他仍盯着折子出神,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我凑过去瞧了一眼那折子上的内容,一边喂他服药,一边道:“这不就是你日前建议折银发往当地采买陵寝红土的折子么?怎还没呈上去?” “是被皇上退给工部了,说我存心阴险。”他喝了一口药,淡淡嘲讽,“如今国库空虚,还要打肿脸充胖子。陵寝所用红土,在哪里买都是一样,从京城买了运过去,还有一大笔运输的费用。” “对啊,直接发银子到当地采买很好啊,省了运费,也节省人力,有何不妥?”我奇怪地问道。 他合上折子,笑了起来,“没什么不妥,皇上多心,我想着帮他省钱,他还觉得我想陷他于不义,让人觉得他轻陵工、重财物。” “这有什么可烦的?”我笑道:“他连寝宫都搬到简陋的养心殿去,不就是要带头讲节俭么?他会不知道这是省钱的好法子?他这就是故意刁难你,你若建议从这里买了运去,他又要说你浪费财力,他要给你出难题,你就将难题给他踢回去,让他烦去。” 他看着我轻笑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继续喂着他服药,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初到宁寿宫给十五公主奉茶,她要为难我,不是说茶冷了就说茶烫了,还摔我的茶。” 他哈哈笑起来,“当然记得了,结果你端了八碗茶出来,说那里面要冷的有冷的,要热的有热的,总有一碗合适的,让她自己选,她当时真是气得要命。” “一样的道理呀。”我淡淡笑道:“省钱的、折中的、奢侈的、要排场的,你统统给他写上去,分析清楚利弊,让他自己定夺,他总赖不着你。这种小事我来帮你写。” “傻丫头,玩笑归玩笑,你别插手进来。”他拿过我手里的碗,一口将药喝了,把碗放到一边,抱着我道:“这一年你一定担惊受怕很辛苦……” “没有。”我打断他,急着道:“从前我是有点怕,不过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怕了,只要还能和你在一起,管那外面狂风暴雨,我都不怕。” “陌儿……”他轻叹了一声,将我更紧地抱在怀里。 我也满足地靠在他怀里,只要还能抓着他的手,任风雨飘摇,人生无惧。 第189章 第一八七章 相煎 一场大雪迎来了新年,雍正三年终于还是来了。 和往年一样,我仍是随胤禩去寺里祈福,我并不信神佛,尤其是这许多年的经历,让我觉得老天根本没有开眼,求它也是枉然。倒是那个送子观音,我觉得还很灵,那一次我拜过他之后,立刻就有了安安。 胤禩似也在想那个送子观音,若有所思地笑道:“怎么这几年你都没再给我添个一儿半女?不如你再去求一求。” 我怔了怔,现在去求?我都即将要被挫骨扬灰了,难道还多搭一条命进去? 他不知道我心里所想,见我愣在那里,牵起我往那供着送子观音的殿堂走去,笑道:“你要是害羞不想我听到你求他的话,我便在外面等着。”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由他拉着一步一步往后殿而去,他还催促道:“好陌儿,再给我生个儿子,快去求求。” 我暗叹口气,无奈迈过门槛,心里犹豫着,已往里面走去。走过前面两间供着罗汉的小殿,最里面就是观音神像了。此刻那神像前正跪着一人,虔心叩拜,我站在她后面不远的地方,耐心等着。 那人叩拜完,由身旁的丫鬟扶了起来,我缓缓走过去,她一转身,我们两人都是一愣。 “原来是廉亲王福晋。”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面上定下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原来是年贵妃。”我语声带着冷笑,此刻不是在宫里,周围也没什么人,犯不着对她谦恭客气。我可是记得她在雍亲王府如何欺负我来着,孟琳还是被她害死,我才借尸还了魂。 她却不知道孟琳已死,还以为我命大活了过来,这时仍带着一丝惋惜道:“真是没想到你命这么硬,不过本宫觉得再硬也硬不了多久了,廉亲王已经命不久矣……” “我至少死在你之后,这一点我还是很肯定的。”我打断她笑道:“你来求子啊?是想求个儿子来保住自己,还是保你哥哥年羹尧?” 她脸色立刻变了,愤怒地瞪着我。 本不想理她,她竟敢说胤禩命不久矣,我当然不能和她算了,继续笑着说道:“当初你仗着自己得宠,还让四福晋受了许多气,人都会有起有落,今日得宠明日失宠,只有那身份实实在在摆着变不了,谁叫她是嫡妻,你只是侧室?现在她是皇后,你只是一个贵妃,如今知道日子难过了?以为有了儿子就能自保了?你若为自己求,倒也不必,你又活不到明年去,何苦一尸两命?若是为年羹尧求,那就更不必了,你们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懂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本来没了利用价值就该安分些,竟还如此骄横跋扈不知进退,那才是命不久矣,求什么都无用。” “你……你……区区一个王爷福晋,竟敢如此对本宫讲话,你……”她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我顿足大叫,“本宫一定要处置你。” “你还以为我是那个随随便便被你欺负的孟琳呀?”我看着她怒火中烧的样子,微微冷笑,“你不觉得我和她一点都不一样么?” “你……你说什么?”她看着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孟琳走的时候很不甘心,我这个做姐姐的……” 她不待我说完,忽然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之色,“你……你是……” “你怕什么?我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呢。”我看着她那惨白的脸色,实在忍不住笑,“你要是觉得有那本事处置我,你就尽管试试,我等着你。” 说完,我也懒得再理她,转身往殿外走去。 胤禩等我许久,还以为我真是在里面拜神,笑道:“你又拜了那么久,菩萨见你如此诚意,一定会再送个儿子给我们,我们这就回去……”他忽然顿住口不说了,眼神却变得炽热起来,将我拉进怀里。 “好啊,那我们快回去。”我也怕他知道我在里面只是和年氏斗了场嘴,根本没拜神求子,比他还急着离开这里。 其实我和那年氏,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年羹尧倒台,也就意味着雍正有全部精力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了。 三月里,胤禩退了总理事务的职,不再管上驷院的事,只隶属于工部。 我在书房帮他收拾从前和总理事务有关的那些公文文书,一箱一箱地整理好,他笑道:“那些东西没用了,烧了吧,还留着做什么?” “怎能烧了?这是证据。”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整理。 “什么证据?”他奇怪地问。 “皇上不是说你总理事务三年,没有功,只有过么?留着这些东西,让后人来评功过。”我将最后一箱文书也装好密封起来。 “傻陌儿,你想干什么呢?正式的文书翰林院和内阁都有保存。”他走过来,抱着我轻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将这些东西藏起来?” “当然要藏起来。”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说不定翰林院和内阁哪天一把大火,许多东西就烧没了,这里的虽然不是正式的,总是真的,你就当是为那些心疼你的后人着想,为他们留下点什么。” 他怔了怔,顿时沉默了。 我忽然意识到不应该那样说,这无疑就是在说他会被历史抹去了,但想着后世那些岁月里,我总是想从残碎的历史寻找蛛丝马迹,想拼凑他的一生却无法拼凑得完整,我就无法控制沉痛的心情。 不知他最后是不是体会了我那样的心情,柔声笑道:“随你吧。” 我让贺总管找人在我们后院院角大树旁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砌了石壁,再将那些东西埋进去。他只当我是小孩子玩心来了,一切都由着我。 七月,年羹尧的势力被瓦解了。 紧接着胤禟被革去贝子。我瞧了他给胤禩的信,话也不多,倒是和胤俄当时差不多的心情,成王败寇,暮晚苍凉,结局都已经心知肚明。 入秋后,我特别小心照顾安安,但她还是病了,往日就已是小魔女,这下更是天下第一了。胤禩整日陪着她,到晚上哄她睡下才去书房办朝政上的事。 我专门沏了百花茶端去书房,胤禩正埋头写着折子,见我进来,立刻起身向我走来,笑道:“你早些睡吧,我还有一会儿。” “睡不着。”我将托盘放到桌上,倒了茶递给他。 他放下茶碗,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之色,“这几日你都睡得不好,又想着什么心事?” “还不就是弘时了。”我叹了口气,见砚台里的墨不多了,为他研着墨道:“皇上要将他逐出宫,把他过继给你做儿子,你说怎么办?” 他脸色一暗,微微冷笑,“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如此狠绝不管不顾,我能有何话说?” “倒也是,所以我才觉得烦心。”我又叹了一声,“我也不想忽然多个儿子。” “不用烦。”他笑着安慰我,“弘时来了府上,让他仍是叫你八婶就行了,我只要自己的儿子,你赶紧给我生一个。” “过两年再生吧。”我不想答应他让他空欢喜,也不忍拒绝他,只好拖延。 他果然不高兴了,眼里顿涌上一团阴影,带着一丝怒气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垂了眼低声道:“年羹尧被降为闲散章京,软禁在杭州,隆科多被永久禁锢在畅春园的几间小屋里,这两人还是为皇上夺下江山的人,尚且如此下场,我们……” “你就是说我保护不了你了?”他不知为何忽然发起火来,声音冷得吓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慌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现在时局不稳,也难免心情不好,会影响宝宝,以后他出世,就可能不理人、脾气坏。” “哪来的谬论?”他轻哼了一声,回到座上写折子,似不想再理我了。 我瞧着他写的东西,故意找话缓和气氛,“增减披甲不是属于上驷院管辖的事么?你都没在其位了,还管那事做什么?” 他本还生着气,但见我主动和好,沉默了片刻终是温言答道:“这事确实和我无关,不过皇上已经三番四次问我,要我给个建议,又无法不理会。” “在他眼里,你不是做什么都错么?他还问你意见?”我有些奇怪地道。 “他想裁减披甲,又知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定有人会闹,便想我来应承着。”他微微冷笑,“当初我在上驷院,让他裁减马畜,节约开支,他说我用心不良,现在他知道国库空虚得厉害了,倒要我出面来给他省银子了。” “他这主意真是打得好,让你做恶人,要闹都找你闹来着。”我轻嘲道:“不过这又不属于你的事,你也就随便敷衍得了。” “是啊,陌儿最知我心意。”他笑了笑,落笔如飞,很快写完了折子。 不知是不是这事触怒了胤禛,或是他对我们积怨已久,又是在那黑色十一月,胤禩被带去了宗人府,列数了他的罪状,要将他革爵,最后议而未定。 未过多久,胤祯被降爵,拘禁在景陵附近。 就在那一日,宫里来人,说皇后听闻我喜欢梅花,邀我去御花园。不过此时是初冬,并无梅花,我也知道她并不是叫我去赏花的。 昔日四福晋如今成了皇后,更加冷然端庄,有着一统后宫的气势。 我随着她走入御花园,一眼便看到胤禛负手而立,正对着一株梅树出神。他见到我,先有一瞬诧异,随即又很开心的样子。 一时走不掉,只好心不在焉地陪着他们赏梅树,一直到傍晚,我瞅着时机告退,胤禛却忽然诗兴大发,让人备了笔墨,写起诗来,末了问我,“如何?” 我挤出一丝笑容,敷衍答道:“很好。” “你们也作首诗来瞧瞧。”他不知何事那么兴奋,声调也高了几分。 皇后谦虚地道:“臣妾愚笨,不敢献丑,不过听闻廉亲王福晋才思过人,臣妾倒想一睹风采。” 胤禛向我看来,沉声道:“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我这日一直想着刚被降爵的胤祯,不知他被囚禁起来日子怎样,又想起前后被革爵的胤俄和胤禟,只觉我和胤禩的大劫也不远了,哪有心思和他们风花雪月? 他看着我的眼神冷了,“朕要你写首诗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不从?” 我走上前去,垂了头道:“奴才现在想不出什么优美的词句,若皇上一定要奴才写,奴才此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位前人的诗作。” 他有些奇怪地问:“何人?” “曹植。”我淡淡道。 “哦?”他声音一沉,“朕一时倒没想起曹植哪一首咏梅咏雪的诗,你写来看看。” 我提起笔,在那雪白的纸绢上缓缓写下: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第190章 第一八八章 杖刑 我刚写完曹植的《七步诗》,忽然“啪”的一声,皇后已经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借曹植讽喻曹丕弑杀亲弟一诗来讥讽皇上?” 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放下笔,抬起眼看着他们,淡淡道:“奴才怎敢讥讽皇上?皇上要奴才作诗,但对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人头不保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有皇上、皇后这般恬然畅怀的心情风花雪月?诗是寄情的东西,若不赋以真情,空有华丽不如不作,眼下除了这首诗,没其他的能表达奴才此刻真实的心情,奴才只是以真心对皇上,不想欺君……” “你还狡辩?”皇后又扬起了手。 “住手。”胤禛向她怒目一瞪,轻声冷喝。 她似怔住了,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微微轻颤,良久才放下来道:“皇上,廉亲王福晋一向放肆惯了,这都是廉亲王一直纵容的错,依臣妾之见,一定要重罚廉亲王。” 我知道自己只有数月可活,早已豁出去了,冷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奴才做错事,皇上不必迁怒于他人。” 胤禛抓起案上我写的诗,撕得粉碎,用力扔向空中,愤怒地瞪着我,近乎咆哮,“你快些滚,朕不想再看到你。” 我也根本不想看到他,巴不得他让我滚,他话音未落,我已转身快步向御花园外奔去。 出了宫,压抑了整日的心情才稍稍好些,但想到胤祯被囚禁起来,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至今还是能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那时我是多想把他当做弟弟,保护他,照顾他。我默默地想要改变他囚禁半生的命运,可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我还答应了德太妃要照顾他,那些逝去的人对我的重托,我一件也完成不了。 我只想蒙着头睡死过去,那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忧虑、内疚、不甘、忿恨、恐惧,统统无关。 胤禩处理完公事,回房见我早已熄灯睡了,以为我是身体不舒服,让蔻儿请了李大夫来给我把脉。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担心胤祯、担心我们即将大祸临头心情烦闷,便装作身体不好,随口应付着李大夫。 李大夫皱着眉头替我把脉良久,又换了只手反复斟酌,最后点了点头,似已十分肯定,眉头一展,向胤禩恭声道:“恭喜王爷,福晋并未生病,只是有喜了。” 那“有喜”两个字从他口里冒出来,胤禩竟兴奋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声追问,“真的吗?你可看准了?” 李大夫谨慎地道:“王爷放心,错不了。” 我软软地靠在床头,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除了绝望,只有绝望。 李大夫去一旁写安胎药的方子,胤禩走到床边坐下,激动地抓着我的手,面上满是兴奋之色,但眼神却是一黯,似带着一抹伤,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了。 我猛的一惊,他眸子里那抹转瞬即逝的阴影,刺得我的心微微一痛,终是我这反常的表情伤害到他了?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我紧紧抱进怀里。那坚实温暖的怀抱,曾一度为我遮风挡雨,这一次,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他可以保护我们的孩子? 这一夜,我一直做着噩梦,最后胤禛拿剑尖挑起我刚出世孩儿的画面,让我猛然惊醒。睁开眼,天已大亮,胤禩已经不在身边。 娟儿伺候着我梳洗,蔻儿端了安胎药缓步进来,我只看了一眼,让她放下,问道:“爷在哪里?” 她似乎也在为我怀了孩子高兴,一脸喜色微笑道:“爷进宫去了,福晋放心,爷现在定是一下朝便要回来陪着福晋和宝宝了。” 我仍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向她道:“你去请李大夫过来。” 她立刻紧张起来,“福晋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什么,你去吧。” 她将药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片刻后,李大夫跟着她走了进来。 我让她和娟儿都出去,向李大夫急着道:“你昨日可真的看准了?你再替我看看,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的?” 他叹了一声,垂首道:“小人昨日已反复确认,福晋确实有喜了。” 我跌坐在椅上,仍不相信地道:“怎么可能?这一年我一直有服你开给我避孕的汤药,一直都没事,怎么会忽然就有了?” 他头埋得更低,忽然跪下了,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从上两个月开始,福晋服的药就被换了,小人还骗福晋说加了一味药,所以味道有些变化,福晋也没有起疑,但其实……已经不是避孕的汤药,只是调理身体的补药。” “你……”我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仍无法控制情绪,颤声道:“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小人无法不那么做。”他连连磕起头来,“那是王爷吩咐的,小人不敢不从。” “什么?”我惊得呆住,心下顿涌上一丝恐惧,是胤禩让他换的药?那胤禩知道我一直瞒着服避孕药的事了? 他还在那磕着头,“真是王爷要小人这么做的,他还说不能告诉福晋。” “什么时候的事?”我抓着椅子的手不停颤抖,“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两月前。”他低声道。 我瘫软地靠在椅背上,只觉比头一日更加绝望,良久无力叹道:“你下去吧。” 原来胤禩都知道了,忽然想起他昨日看着我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阴影,他隐隐带伤的神情此刻更刺痛我的心。原来他一早就知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那他心里也是痛的吧?他还一直没揭穿我,没半句责怪我? 自年初从寺里祈福回来,他就特别想要我给他生个儿子,我已多次和他商量过了这一两年再生,他却总是不理,除开每月信期,他几乎每日都要求行房,我逼不得已才找了李大夫拿药。没想到最后还是有了,而且他还知道了所有的事。我这又是在自作孽,伤人伤己。 只是,前面二十年都顺应着历史,我又怎敢奢望最后一年会有所改变? 现在已经是雍正三年十二月,最后一年,马上就是最后一年了。 他下了朝果然半点也没耽搁便回来陪我了,还是绝口没提我瞒他的事,仍像往日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和他坐在暖阁里,他兴奋地说着以后要亲自教儿子骑马射箭、要我教他读书写字之类的话,我知他是想我也为这个忽然降临的孩子高兴,想我放下那些担忧,但他越是如此说,我心里越难受,只勉强和他说笑着。 没多一会儿,贺总管忽然神色慌张地跑来报告,“王爷,不好了,内务府许多人跑来府上闹事,说要见王爷。” 我心中一惊,急问道:“什么事?” 胤禩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向贺总管淡淡道:“不必理会,就说我不在,他们闹一闹自己就去了。” 贺总管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走了。 我仍是不放心,皱眉道:“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之前裁减披甲的事。”他仍是神色淡淡,将我的手包进他手里,笑道:“那事是庄亲王允禄在负责,因皇上之前问过我意见,他就来和我商量,我们合计了一个方案,皇上不满意,说我们是牺牲那些地位低的下层的利益。他也知道损害了上层的利益不好收拾,想我去做恶人,我何必去惹一身腥?本又不是我的事。” 我还是没听明白,疑惑地问,“那后来呢?这些来闹事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不满意么?说我裁辛者库浑托和下的披甲裁多了,一气之下就说所有佐领、甚至王下面都按我提的这比例裁减,让他们要怨就来怨我。这一来,那些人当然跑来找我闹了。”他仍是毫不在意,淡淡轻笑,“不过也不要紧,让他们闹,裁减披甲的事本是皇上提起,庄亲王负责,闹到头来自然闹回他们那去了。” “真的没事么?”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他拍了拍我的手,笑道:“你瞧着吧,那些人闹到中午就会走了。” 听他这么肯定地说,我终于放下心来。他还真是料得准,果然正午过后,闹事的人都走了。 第二日傍晚,洁儿端了药进来,我将房里的人都支退了,她迟迟不肯递给我,忽然哭起来,害怕地道:“福晋,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我想了一日一夜,我还是不能要这个孩子,现在他什么都不是,我还能狠得下心,再过几月,他长出手手脚脚了,那就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我又怎能接受他和我一起挫骨扬灰? 我从她手里接过药碗,已有些难以平静地道:“你出去吧。” 她顿了顿,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我缓缓坐下,捧着药碗的手不停的抖,几次举到嘴边又犹豫着放下。 要是喝下去,这个孩子就没有了。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药碗里,最后一次下了决心,手不自觉地抚上肚子,苦涩的药汁沾上嘴唇。 闭上眼,将心一横,一仰头,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天知道我有多舍不得,多想为他再生一个儿子,可为什么偏偏要是这个时候? 就那样呆坐了许久,微一转头,不知何时,他竟已站在门边,满眼痛苦之色看着我。 我惊得站起,慌张地道:“胤禩,我……” 他缓缓走了过来,眼里痛苦之色更甚,将手里的药碗递给我,轻叹道:“你那碗药已经凉了,给你换了热的。” 我惊恐又内疚地看着他,他这样的表情,是知道我手里的是打胎药吧? 他换过我手里的药,垂了眼不看我,声音里却已难掩一丝苦涩,“服过安胎药早些睡吧。”说完沉沉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半夜,他也未回房来,我去书房找他,却见他醉倒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小路子一脸担忧,守在一旁。 我暗叹一声,快步走过去,心疼地唤着他,“胤禩……” 他被我摇得似醒非醒,满脸通红,闭着眼,口里含含糊糊地叫着,“一个个都跟爷作对,连爷最喜欢的人都……都一样……,将他打死,打死……” 我怔了怔,向小路子看去,“爷说将谁打死?” 小路子苦着脸道:“白天里,内务府那些人又去李延禧家闹事,爷本已代他们应承下来,那护军九十六却去皇上那密告了几人,爷当时在这里喝醉了,听到这事,就神智不清嚷着要将他打死,结果……贺总管就命人将他杖毙了。” 第191章 第一八九章 革爵 护军九十六被杖毙之后,胤禩遭宗人府参奏,之后胤禛从每旗之中抽调了兵马围在我们府邸周围,日夜监视,还从上三旗侍卫内每日派出四人,跟着胤禩出入行走。 正月初五,大概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将胤禩、胤禟及苏努革了黄带子,从宗室除名。 没了,廉亲王、八贝勒、八皇子、黄带子,一切输家不应该有的,统统没了。 胤禩时常很沉默,总是紧皱着眉头想事情,看着我的眼里也掩藏了内疚和担忧。我也不太说话了,也时时皱着眉头想事情——想我的身后事。或许下个月,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再不能陪着他,无法陪他到最后,余下那些痛苦的日子,我都不能在他身边了。 该来的很快就会来,是时候要把该交代的话留下了。 我先找来了贺总管,向他道:“前几日我让你清算府上财产的事,你要抓紧去办了,与其以后被抄了被封了,不如现在多换一些出来,到时候全部分给下人们,有些佐领和旗下包衣会被撤去其他王爷、贝勒那里服侍,生计不用愁,但他们在府上服侍多年,有功劳有苦劳,一定不能待薄了他们,余下那些会被遣散的下人,恐生计也难有着落,你要多分一些给他们,让他们能够养家糊口。具体如何分配你要好好想想,这事就拜托你了。” 他一脸难过之色,哽咽道:“福晋放心,奴才一定记着你的嘱咐。” 我点了点头,将一本红皮簿子递给他道:“这笔银子是从前我和九爷在江南经营所得,全部用于安顿他府上的人,如何支出我已详细列明,也请你一并办一办了。”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语声更加哽咽,“福晋快不要如此客气,奴才一定用心去做。” 我想着要交代他的事也差不多了,轻声道:“行了,你下去吧。” 他走了之后,我又将蔻儿叫来,领着她到正院西面的一间侧屋,指着里面几口箱子道:“这些是我的嫁妆,还有从前太后、先帝赏赐的一些东西,我这几日整理出来了,零零碎碎还是不少,左边两箱是给府上所有丫鬟和嬷嬷的,正院和西院房里各一箱,右边这四箱,分别是给你、白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69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洁儿和娟儿的,日后你们离开府上,这些东西应该够你们一生衣食无忧了,我无法帮你们物色好的人家了,又或当是我为你们备的嫁妆。” “福晋,不要……”她忽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奴婢什么都不要,只要继续伺候福晋。” “你起来。”我拉她站起,轻笑道:“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先别对外张扬,知道么?” 她一直抽噎个不停,良久才顺过气,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回到房里,我又叫来了文素。她似已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还不等我开口,便已跪下道:“不管发生何事,奴婢都不会离开福晋和王爷。” “嗯,我知道。”我扶她起来,微微笑道:“所有人中,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所以我将最重要的事托付给你。” 她怔了怔,目光一瞬变得坚毅了,“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完成福晋交托的事。” 我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我想请你帮我照顾诺儿和安安,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诺儿的身世,你不必告诉他,因为我和胤禩本就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今时今日所发生的事,恐怕他已经多少明白,但安安还小,我希望等她大一些的时候再知道这些事。” 她正色道:“奴婢懂得如何做了。” 我想了想,轻叹了一声,“你去将诺儿带来,我还有话交代他。” 她眼里闪过一丝悲伤,低了头转身出去,片刻后带了诺儿进来。 诺儿从小就很敏感,懂得很多,这两年他也越渐沉默,漆黑的眸子里掩藏了深不见底的忧伤,他也不过才十一岁,十一岁的童年却不见阳光,我时时觉得太亏欠他。 他这时一看到我,眼眶就红了,果然他又敏感地知道这一刻我是找他话别了。他忽然冲过来抱着我,哭着叫道:“额娘……” 我知他从小就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心不会大笑,难过也不会流泪,但他这时却死死抱着我,全身剧烈颤抖,泣不成声,“额娘,不要……” 我也紧紧抱着他,泪流不止。我真是残忍,要一个小孩子如此害怕,但我不久于人世,为了他的将来,我此刻也必须残忍。 我轻轻摸着他的头,渐渐收起眼泪,沉声道:“诺儿,跪下。” 他还是抱着我不肯放手,我又说了一遍,他才抹了抹眼泪,扑通跪下。 我将文素拉到他面前,正色道:“今日我与文素义结金兰,她以后就是你的干娘了。” 文素似没想到我会如此,大惊失色,急往一边避让,口里叫着,“这怎么行?” 我紧紧拉着她,向诺儿道:“你还不叫干娘?” 他对着文素拜了一拜,叫道:“干娘。” 文素顿时泪流满面,扶他起来,颤声道:“诺儿……” “诺儿,”我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以后额娘不能再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要听干娘的话,知道么?” 他拼命忍着眼泪,紧咬着嘴唇,咬得嘴角流出血来。 我将茗珍交给我的那块鬼王门门主金令放到他手里,沉声道:“这个你要好好收着。” 他用力握在手里,嘴唇咬得更紧。 我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一瞬哽咽,“你要照顾好妹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 他松开嘴唇,沉声道:“诺儿一定会保护好安安。” “嗯。”我欣慰地笑了笑,松开他道:“没事了,去阿玛那里吧。” 他又用力地抱着我,哭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文素带着他走了。 交代了后事,好像了却了好大一桩心事,只剩下胤禩了,我最牵挂、最放心不下的人。 我一直在想,我要如何与他道别?他知道我被挫骨扬灰的时候会怎样?我怎么才能让他不难过? 想了许久,我想将最美好的回忆留给他。 最后一个元宵,我换了漂亮的衣服,精心梳妆一番,然后去找他。他正对着开得浓烈的梅花出神,一场大雪过后,所有的花蕾都已怒放,在被风霜吹落枝头零落成尘之前,最后一次痛快绽放。 他此刻舒展着眉头,嘴角似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应是在想着很美好的事。 我轻手轻脚绕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 “你说呢?”他转过身,手指轻轻滑上我的脸,眼里闪着清辉般令人迷醉的光芒。 我顿时怔住,我有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他了,这几年他总是给我很沉重的感觉,可能有着和皇位失之交臂的不甘,有看着亲厚的人一个一个被迫害却无能为力的无奈,有着对未来无法掌控却已窥见到轨迹的担忧,那个云淡风轻的胤禩去得越来越远。 但这一刻,他回来了,我竟激动得一瞬泪湿眼眶。也许,真的已经看透了,繁华落幕,不如笑忘。 “爱哭鬼。”他在我鼻子上轻轻一刮,笑叹道:“你又怎么了?” 我收起眼泪,瞪了他一眼,“你没瞧见我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么?” 他淡淡一笑,“你在我眼里,时时刻刻都是这么漂亮。” “你好肉麻,我现在不是小女孩儿了,你用不着甜言蜜语,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吃哪一套?”他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忽然一口向我唇上咬来。 我慌忙推着他躲闪,笑道:“我找你说正经事来着,你好歹也正经些。” “我还以为你是来勾引我的。”他还是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才罢休,稍稍松开我,道:“说吧,什么正经事?” 我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今日元宵,我们带平平一起去赏灯好不好?” “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平平是谁?” 我抓着他的手移到我肚子上,轻笑道:“这里面这个,你忘了?那时我们说好,若是儿子,就叫平平,我感觉这次一定是平平。” 他怔了怔,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似起了一层轻雾,片刻迷蒙散去,又现出一片清辉,抱紧我笑道:“好,我们带儿子去赏灯。” 康熙四十五年的盛世元宵夜,是我珍藏在心里最美的记忆之一,现在是我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元宵,我想带着那可能无法来到世上的孩子,一起走过那些旧时的足迹。 那时候他怕我觉得不自在,将随从都遣退了,这一次,我们走到哪,那些监视我们的八旗官兵就跟到哪,但这一夜,我玩得很开心,我们去看了舞狮,看了做面人,去猜了灯谜,最后他仍是牵着我,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抬起眼就可以看到身边他如水恬淡的微笑。 和那时一样,尘世的喧嚣,仿佛远去,我心里静得只听得到他的呼吸。 我仍是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那样一直走下去。 第192章 第一九〇章 遇劫 元宵过后,贺总管来问我别院附近的田产要怎么处理,我想起几年前还埋了一坛上等女儿红在别院的梅林里,便和他一起去了那边,想把那坛酒挖出来带回去给胤禩,顺便看一看附近的田产。 安安也和我一样,特别喜欢那片梅林,以前每年冬末,她都要跟着我去小住几天,这次照样吵着要去,我将诺儿也带上陪她,当日晚上在那里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和贺总管看了田产,商定了变卖的事,便兴致勃勃去挖了酒,准备回府。 安安却没有玩尽兴,撒泼不肯走,我也懒得和她啰嗦,吩咐贺总管留在那边照看她和诺儿,待她玩够了再送她回来,我则先走一步回了府上。 胤禩这时正在暖阁里左手和右手下棋,在他身后,站着四名监视他的侍卫。 我对那四人视而不见,走过去,举着酒坛在他面前一晃,笑道:“你看我把什么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忽然手上一松,酒坛已被一名侍卫抢了去,我顿时生气叫道:“你干什么?” 他将酒坛抱在怀里,冷冷道:“这东西要交给内务府查验,若无可疑之处再行还给你们。” 他分明是想贪我们这坛酒,我顿时鬼火冒,瞪着他道:“查验?查验什么?是不是我们吃饭喝水你们都要查验了?” 他不理我,冷着脸看向别处。 胤禩拉着我的手,笑道:“你这淘气鬼,这次又放了什么在里面想给我惊喜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坐进他怀里笑道:“反正不管放了什么,惊喜都只能留给内务府了。” 那侍卫听到我们这话,微微变了脸色,胤禩也没看他一眼,左手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又搂着我的腰,笑道:“你不会因为上次拿只活蜈蚣没吓到我,真听了我的话要将它研成粉下在酒里作弄我吧?” “那可难说。”我拿起一粒黑子陪他下棋,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老是蜈蚣没有新意,你再猜猜其他的。” 他还未再继续猜,那侍卫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似在犹豫要不要把酒坛放下了。 胤禩笑道:“猜不出来,你给点提示。” “你听过五毒散没有?”我眨眼笑问。 “就是用蜈蚣、壁虎、蝎子、蟾蜍、蛇五大毒物的尸体研磨而成的毒粉?”他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故意板着脸道,“你想谋杀亲夫?” “分量少不会毒死人的,将这五种毒物放入瓮内,以血滴入,引得它们缠斗至死,再将尸体研磨成粉,谁服下了,都必须对自己的妻子专一,若还勾搭其他女人,就会肠穿肚烂,生不如死。”我挑了挑眉,轻笑道:“你怕不怕?” 他笑叹了一声,“你这是什么鬼神怪力之说?” “你可不要以为是我胡编的。”我轻哼了一声,“我可是专门去钦天监问来的。” 那侍卫听到“钦天监”三个字,再也忍不住惊慌,像甩热山芋似的飞快将酒坛放下了。 我心中暗笑,这不但是个胆小鬼,定还是个色鬼,一听不能碰其他女人就吓成那样,转念一想,又不禁苦笑,那也是我这妒妇名声在外,才会有人把这种无稽之谈当真了。 酒坛一开封,顿时酒香四溢,弥漫了整间屋子。我倒了一杯出来,递给胤禩,笑道:“你敢不敢喝?” 他一手接过,仰头喝了,悠悠笑道:“我本来就只对你一个人专一,我怕什么?” 那几名侍卫瞧着我们卿卿我我,都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我们每日就是这样被人监视着过日子,胤禛还怕我们收买侍卫,每日都派不同的人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但最难以容忍的,就是连夜里睡觉,都有人守在门外。 夜里很静,静得依稀能听到风吹断枝桠的声音。 胤禩睁着眼躺在床上,似在想事情,久久不睡,良久低声问:“你这次去别院那边,一切事都办好了吧?” 我轻握了他的手,“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又是良久,他才“嗯”了一声,心事重重的样子,抱了我低声道:“睡吧。” 我想着即将而来的事,也觉得心情沉重,直至半夜才终于睡着了。 一连下了几日大雪,积雪已经很深了,我和他在后院里堆雪人,忽然贺总管惊慌失色冲进院子,冲我们高声叫着,“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我还没太在意,胤禩却变了脸色,扔下手里的一捧雪,迎上去急问道:“什么事不好了?” 贺总管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奴才送小格格回来,路上却遇到劫匪……” “什么?”胤禩未等他说完,一把抓着他衣襟,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大叫道:“安安在哪里?她有没有出事?” 贺总管脸色苍白,忽然跪下了,“奴才该死,没有照顾好小格格,劫匪连人带车将小格格截走了,奴才一直在后面追,但追到岔路就再不见踪影,奴才不知该如何办,回来……” “怎么会这样?”我倒抽了口凉气,颤声打断他,“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诺儿呢?” 胤禩脸色阴沉到极点,完全无法保持平静,用力推开他,厉声叫道:“在哪遇劫的?带我去!” 贺总管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转身往前院奔去,我和胤禩也紧跟在后面。 小路子飞快地牵了马来,我们都翻身上马,正要冲出大门,胤禛派来的侍卫却忽然拦在前面,一人沉声道:“未得皇上允许,你不能离开……” “滚开!”胤禩眼里闪着噬人的怒火,挥鞭向他抽去,趁他们往一旁避让的间隙,我们已策马冲了出去。 那侍卫立刻鸣了哨,围在府外的八旗官兵大惊之下纷纷上马,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 城门的守卫首领似先一步得到了通知,带了一队人马在前面拦我们。胤禩已经红了眼,全然不顾那些人手里拿着弓箭,一路驱马往前,打伤数十人,杀出重围,但他也被两箭射中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我紧跟在他后面,惊慌叫道:“胤禩,你的手……” “没事。”他声音一沉,“先找安安。” 贺总管领着我们又往前行了约莫两里,到了岔路口,说道:“就是追到这里不见了,不知往哪一方去了。” 那岔路连我们来时这一条共分三路,胤禩立刻让他带人往左边去,我们则往右边去,那些在后面紧追的八旗官兵也立时分了两路。 一阵风驰电掣,吸入太多冷风,我已有些支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险些摔下马。 胤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陌儿,你就在这里,我去寻他们。” “不,我要去。”我屏气止住咳,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拽紧缰绳,片刻不停跟在他身后。 没过多久,前方看到马车的影子了,他接连几鞭抽马,箭一般射了过去。 那正是我们府上的马车,此刻翻在路旁,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跳下马,四处搜寻起来。 “胤禩……”我害怕地抓着他的手,他也在恐惧,全身都在颤抖。 那些紧追我们的官兵已打马赶来,纷纷停下,将我们团团围住,一人去车厢里搜查起来。 胤禩似已完全失了方寸,不停地向着四处大叫:“安安,诺儿……” 忽然那为首的都统挥了挥手,冷冷道:“将他押起来。” 立刻便有四五人冲过来将他牢牢架住,他奋力挣扎,口里仍大叫着安安,我扑过去,想抓着他的手,却也被人拉退架住。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他双目赤红,疯了一般叫道:“我要见皇上!” 那都统冷冷一笑,“将他带走。” “胤禩……”我朝着他被人拖走的背影大喊,心口一阵揪痛,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我已被带到宫中,一睁眼就看到胤禛站在身前,我什么都不及多想,从软榻上直翻下地,跪在他面前哭道:“皇上,求你把诺儿和安安还给我,他们是无辜的。” 他顿时阴沉了脸,冷冷道:“你可是还没清醒?说什么胡话?” 我抱着他的脚,哭得更厉害,“皇上,求求你,你要罚什么罚我就是了,你把诺儿和安安还给我。” “你竟然怀疑是朕干的?”他一脸惊怒之色,用力拉开我,退了一步,冷哼道:“朕问你,你几日前去那别院做了什么?既然你和允禩都那么疼两个孩子,为何不带在身边?为何将他们留在那里?是不是你们合谋将他们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我跪着上前,紧抓着他的袍子,撕心裂肺哭道:“皇上,你把他们还给我,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再次拉开我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听清楚了,朕没有抓走他们!” 我哭得声嘶力竭,软软倒在地上。 他上前抱我坐起,声音忽然柔和了,“陌儿,朕已经派了三千兵马在城外搜寻,若让朕抓到那劫匪,一定将他凌迟处死。” 我呆呆看着他,还是那句话,“求求你,求你把他们还给我。” 他脸色一暗,低声吼道:“朕已经说了,朕没做这种事。” 我哀声求道:“皇上,求你……”心口又是一痛,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是回到府上了,胤禩也回来了。 夜里,他仍然睁着眼睛,又在想事情。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说今日演这一场能瞒过皇上吗?” 他没有回答,良久问:“诺儿他们现在安全么?” “安全。”我沉声道:“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第193章 第一九一章 休书 白天里时时被人监视着,要装作悲伤,这重任就交给胤禩了,他当日的演技足可以拿影帝称号,我就只能装晕装病,免得在人前露出破绽。 但没过几日,宫里来了人,皇后召我进宫,这下不但要见人了,而且还要见那么可怕的人。坐进轿子,一路上我都在揣摩痛失爱子的母亲应该是何样子,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可能就是我现在该有的境界。 还是在御花园,这次她是真的邀我来赏梅花了,还备了茶点。煮茶的水是刚刚取自梅花花瓣之上的雪水,冷沁的梅香和着绿茶的清香,从那细长的茶壶壶口逸出,沁人心怀。雪梅煮茶,她倒真是个极雅的人。 我坐在她对面座上,傻愣愣地看着她亲自沏茶。 她在温水中洗了手,接过玉珠递过的丝帕擦了擦,叹了一声道:“皇上近日已经加派人手查探云诺和安安的下落,你不要太担心。” 我神情呆滞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她故作不在意地暗中盯着我的反应。其实我何须装悲伤?不安排诺儿他们走,我也很快要和他们分离,只不过让生离死别早来了几天而已。早已心伤绝望,现在就真是只剩大悟之后的泯然了。 她煮好茶,让玉珠给我倒了一碗,轻声道:“皇上听说你整日茶饭不思,又病了一场,特叫我好生开导劝慰你。” 我仍是不说话,目光定在那热气腾腾的茶水上。 她似有些受不了我的冷淡了,忽然高声道:“我说你真是冥顽不灵,皇上对你如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还怨着他?他要你死又有何难?你从前犯那些事,株连九族都可以,他有必要对你的孩子下手?” 我默默无言端起茶碗暖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自己一个人又说了片刻无用的废话,也觉无趣,脸色一沉,便不再言语。 一时静默下来,她瞪着我,我无视她,就这样坐得不知有多久,手脚都冰凉了,忽然远处一声“皇上驾到”,一行人影已从错落的梅林中穿了过来。 她立刻起身前去行礼,我有刹那迟疑,还是起身向胤禛走去行了礼,他面有责难之色,向皇后道:“怎不去室内坐?这里多冷?” 皇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在哪都是一样,她根本就不开口说一个字。” 胤禛向我看来,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我低垂了头,静静站在那里。 又是可怕的静穆。 皇后找话打破沉寂,“臣妾正沏了茶,皇上可要……”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忽然瞥见右前方矮树丛中跳出来几条黑影,未及看清,已听一人大叫:“护驾。” 我猛地一惊,是刺客行刺? 那些黑影凌空几个起落,径向我们扑来,御前侍卫紧追而至,乒乒乓乓交起手来。但事发突然,刺客似部署得很周详,立刻又有十多人从另一个方向跳出来围住我们。 只见寒光一闪,一人凌空落下,挥刀向我砍来,我惊得呆住,还未来得及退,胤禛已扑过来推开我,只听嗤的一声,那一刀擦着他手臂划下。 我被推得向旁摔倒,肚子撞在石凳上,头也撞向桌角,顿时脑子一阵眩晕。眼前的东西渐渐出现了重影,伸手到头上一摸,满手血红。 胤禛冲了过来,紧张叫道:“陌儿,你怎么样?” 他这一叫,让我本来昏昏沉沉的神智又开始苏醒,忽然感到下腹传来一阵剧痛,我用力抓着他的手,绝望叫道:“我的孩子……” “什么?”他惊慌地抱着我,急叫道:“陌儿,你怎么了?” 我只感觉那股疼痛越来越剧烈,心也惘如死灰,眼皮沉沉阖上。 没有了,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了。可能他不愿意和我一起化骨扬灰,不愿意出世就没有父亲,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先离开了。 我呆呆躺在床上,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已经感觉不到了,心里很凉,像是浸在万年寒窖,风雪冰封。 蔻儿偷偷抹着眼泪,扶我半躺起,小心翼翼地喂我服药。 门忽的被推开,胤禩走了进来,我不敢看他的脸色,不敢看他眼里的悲伤。 他在门边站了很久才走过来,我垂眼正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我吃了一惊,抬起眼向他看去,他脸色苍白,深黑的眸子里涌动着即将爆发的风云,但又一瞬如白日烟火般惨淡。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冷。 “胤禩……”我害怕地看着他,已然明白,心中苦痛,再说不出一句话。 “你一直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紧握的拳头不停轻颤,声音冷厉得似那风刀霜剑,在我心头一道道割下,“你不想给我生孩子,一早瞒着我服那避孕的药,我没有拆穿你,到有了这个孩子,你想背着我打掉他,我也没有怪过你,你还要我如何?”他似再难控制情绪,冲我吼道:“现在你又故意借这场意外不要他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想着胤禛,你心里一直有他,所以不肯给我生孩子是不是?现在他是皇帝了,他可以给你一切……” 我垂下眼,不想瞧他那看似愤怒实却心痛的表情,指节握紧,拼命忍着眼泪,默不作声。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近乎咆哮道:“既然你不肯给我生孩子,我就找愿意的人给我生。” 他夺门而出,我抬起头,只见他清消的背影跌跌撞撞在夜色中隐去。 这一刻,眼泪才流了出来。 蔻儿顿足叹道:“爷之前才失了云诺少爷和小格格,现在连福晋腹中这个也没有了,定是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才会乱发脾气。” 我闭上眼,只是无声流泪,她着急地道:“福晋现在掉了孩子,身子这么不好,心里也难受,爷还这么说,实在是过分了,奴婢去找他解释。” “不是的。”我轻泣道:“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福晋?”她疑惑地叫我。 我睁开眼,淡淡道:“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爱着我,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比我痛苦千倍万倍。” “福晋?”她更加奇怪地看着我。 “我累了,想睡了,你下去吧。”我试着往下移着身子,抚上肚子,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她扶我躺下,低声一叹,“那福晋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间候着。” 我“嗯”了一声,她又替我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出去了。 我身子极虚,昏睡了几日,每次睁眼都只见蔻儿等几个丫鬟守着,我服着蔻儿端来的药,低声问道:“爷这几日都没来过吗?” 她脸色一变,似不敢答我。 “就是没来过了?”我微微苦笑,将那苦涩的药一口饮尽。 “爷每晚都是在张庶福晋房里。”她终于还是如实说道:“奴婢有去请他,可他说不想见到福晋。” 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见我,他怕见到我这个样子,狠不下心休了我。 又过了两日,他终于来了,拿着我预料到的休书,脸上带着像是酝酿了许久才蓄积起来的怒气,冲我颤声叫道:“你自嫁入府上,不安本分,心里还念着和他人的旧情,让你生孩子,你就百般不愿意,爷宠你多年你也没生个儿子,要你何用?爷现在……现在……”他忽然背转身,双肩剧烈颤着,许久才接着道:“爷现在就休了你,你马上滚。” 他用力将手里的休书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我让蔻儿将休书捡起给我,吩咐她道:“帮我收拾东西吧。” 她不肯动,哀声道:“爷定是一时之气,过些日子消了气就好了,福晋不要走。” “那我等他消了气再回来也是一样。”我叹了一声,“你去收拾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她苦劝我无用,最后只得去一边收拾起来。 我呆呆坐在椅上,手里紧拽着那封休书,我知道他是逼不得已,前些日子他总是睁眼到天明,我知道他是在想怎么保全我,他觉得休了我,胤禛就会放过我了。 不知不觉,又已是泪流满面,张氏忽然走了进来。 我转过脸,擦了擦眼泪,又转头向她笑道:“你来有何事?” “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将实情告诉福晋。”她向我走来,脸上隐有悲色,咬了咬嘴唇道:“这几日夜里,爷是在我房中,但他并未碰过我,福晋千万不要因此误会,负气而去。” 我长声一叹,“我不是负气而去,是他已经休了我,我不得不去。” “爷并不是真的想休了你,他定有苦衷。”她急着说道:“福晋不知道,其实他每晚都站在福晋房外,一直看着里面,那封休书也并不是他亲手写的,他是让我代笔,因为他写了几十遍也没能写得下去,他一定是舍不得福晋的。” “我知道。”我微微苦笑,“我都知道。” 我一直知道,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真正最爱我的人。 在我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 第194章 第一九二章 扬灰 我被胤禩休了以后,革了福晋,回到孟府。 此时孟轲已被革了尚书一职,闲在家中,胤禛将我禁足在自己的小院,每日派人看守,从前洁儿、白柔这些我带去胤禩府上的丫鬟都被留在那里,他另外安排了一个宫里的宫女小蝶来伺候我。我流产以后身子一直很虚,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床上静养,小蝶也尽心服侍得很周到,但我知道她是胤禛派来监视我的,也不与她亲近。 虽然是在自己家中,但却与在监牢无异,连孟轲夫妇要迈过院门来看我都不行,需得上报经胤禛批准了才可以,他真是小心谨慎,还怕我与胤禩暗中联系,我完全被禁锢在那几间屋子里,除了外面冷着脸孔的侍卫,就只能见着小蝶一人。 再过几日就是胤禩的生辰了,最后一年,他的生日,我都无法和他一起庆祝。 小蝶端着药来喂我服了,又收拾了药碗欲转身出去,我犹豫着叫住她道:“等一等。” 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因为我从来不和她说话,这时叫了她,她奇怪地看着我,停住身,垂眼道:“主子有何吩咐?” “外面的事你知道么?”虽然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可能会向胤禛汇报,但现在除了问她,我也没有其他人可问。 “主子是说何事?”她小心地问道。 我也直接说道:“八爷现在好么?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她点了点头,小声道:“昨日八爷已被囚禁起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片刻以后刺痛蔓延,紧按着胸口,狠一咬嘴唇,努力平静下来,半晌问道:“囚禁在哪里?” “似乎是宗人府。”她好像也不太肯定地道:“据说是单独围筑了高墙,关在里面,身边只得两名太监。” 我淡淡道:“好了,没事了,你下去吧。” 待她出去以后,我才按着阵阵抽痛的心口倒在床上,眼泪瞬间浸湿了枕头。 他是被关在高墙之内,身边只得两个太监,那他吃的什么?睡在哪里?每日如何过的?他是比我这囚牢的日子苦多了。我吃得好睡得暖,尚觉得如此辛苦,那他该有多难受? 这一夜,我彻夜未睡。 次日一早,小蝶又煎好了药端进来给我服。我装作精神很好的样子,服过药,向她道:“我想见皇上。” 她似吓了一跳,慌忙道:“皇上之前说过,半年以内都不想见到主子。”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他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将夜里写好的信递给她,笑道:“你找人带去给皇上,若他仍是不见我,便也罢了。”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信转身出去了。 我在信里写了一句对子:红红翠翠,年年暮暮朝朝;脉脉依依,时时鲽鲽鹣鹣。 那年在永和宫胤禛的书房里,我见他桌上写着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当时还以为是胤祯写的,就随手写了那个叠字对子。后来在雍亲王府,时时见他在书房写那句话。 他现在真还记着。巳时刚过,宫里就来人宣我进宫了。 路上我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向着宗人府的方向望去,再无法见胤禩最后一眼了,甚至连诀别都不能有,那样也好,希望我在他心里留下的永远是元宵那一夜美好的记忆。希望今日以后,他就能重获自由了。 胤禛在养心殿等着我,手里仍拿着我写给他的那句对子。 我上前跪着给他行礼,他沉声道:“你身子不好,免了。你急着见朕有何事?若是为允禩而来那就不必说了。” 我微微垂了头,“奴才是想问皇上,何时才可以不关着奴才?奴才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怎么了?”他冷冷笑道:“你不是一向分不清好歹么?朕还让你有数间房屋住,有人服侍,你还想怎样?” 我头垂得更低,默然不语。 他似以为自己语气不好我吓得不敢接话了,等了片刻见我仍是不说话,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两分,“只要你不动歪心思,朕就许你可以和父母相见。” “谢皇上。”我福身欲拜。 他在我肘上轻轻一托,“你近日心情可有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抬起眼看着他道:“这些日子奴才整日静思,已将许多事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何事?”他眼神忽然凌厉了两分,紧盯着我。 我心头一紧,努力让自己平静,淡淡道:“明白了凡事不应太强求,既已注定,那就要认了,人生苦短,好日子不多要珍惜,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他若有所思,半晌嘴角勾起微微的弧线,“你要真想明白了才好。” “奴才以后不会再犯糊涂了。”我微垂了眼,表示真心悔悟道:“从前奴才总是顶撞皇上,不知死活地跟皇上作对,现在奴才也不敢奢求皇上原谅,只想以后循规蹈矩做人,能够侍奉父母尽孝膝下就好了。” 他微微点头沉吟,“看来你还真是要经些事受些苦才能明白事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更谦恭了,“奴才不想再受苦,真的已经悔悟了。” 他嘴角的弧度更深,“既是如此,你以后就可以走出那间小院了。” 我又欲福身拜谢,他已抓着我的手,柔声道:“你若早些想得明白,不就少受很多罪么?朕对你一直……” “皇上,奴才都知道。”我打断他的话,抽出手的时候故意将衣袖往上提了提。 他面上一喜,又一把抓着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紧盯着我手上的镯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个‘血胭脂’……你……你……” 我低低垂眼道:“皇上曾经说会等着奴才自己戴上它,还说到那一天的时候,我们重新开始,从前的一切皇上都不计较。现在这话还算数么?” “算,当然算。”他激动得提高了声音,“朕今日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你还会给朕这样一个惊喜。” “嗯。”我抽出手,微微启口,“奴才……” “你以后不要再奴才奴才地叫了。”他打断我,面上露出柔和的笑容,“你和朕去一个地方。” 我微微迟疑,“皇上要带奴才……带我去哪里?” 他似乎真的很激动,满脸喜色,“去了就知道了。” 我跟着他走出养心殿,他要我和他一起去的地方竟是宁寿宫。 再次走在这个熟悉的故地,心中竟隐隐难受起来,想起了太后,想起了最后她走的时候成全了我想要的,但终究还是我粗心大意,浪费了她一番苦心,输掉了今日这场赌局。 花园里仍是打理得很整洁,梅花已经开败了,终是尘归尘、土归土,最后一季,已经到尽头。 穿过花园,眼前又是那片微泛波澜的小湖了,他眼眸深深地盯着远处的湖水,我却目不转睛瞧着近处那座小木桥,就是在那里,胤禩第一次吻我,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再一次来到这里,忆着那时的温存,黄泉路也可以笑着走过了。 胤禛缓缓开口,“朕时常来这里,时常想起抱着你在这湖里坐了一夜的情景,那时候朕就决定,天下和你,朕都要。” 我仍是在想着和胤禩的初吻,对他的话不做回应。 他又似在喃喃自语,“朕本还以为已经输掉你了……原来,胜负终是要到头才能分清。” 我收回心神,淡淡道:“皇上既然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为何不能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不是任何事都能说停就停,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收不了手。”他长声一叹,“但朕一再给你机会回头。” 他忽然转过脸看着我,面色沉了两分,欲言又止。 我心头一惊,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又乱说话了。 他见我不做声了,又转过头,目光落在远处波澜起伏的湖面,良久道:“快到午膳的时间了,和朕一起用膳。” 我正求之不得,当下“嗯”了一声,跟着他往回走去。 他似乎早已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很丰盛的菜肴,还备了美酒。 我在他身边入座,他只留了两名太监在一旁伺候,其余的人都被遣退了。 我替他斟了酒,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目光忽然冷了。 “你是不是该有话说?”他阴暗的脸拉远了,紧盯着我,眼里透出寒刺一般的锋芒。 我不知他为何态度忽然变了,但此刻也不是心慌害怕的时候了,镇定笑道:“这一杯是要敬皇上的,皇上大人大量,不计前嫌……” 他微微冷笑打断我,“朕宽宏大量了,那你呢?” “我……?”我不知他是何意思,赔笑看着他。 “你不喝么?”他冷然一问。 我松了口气,笑道:“既是敬皇上,我当然要喝了。” “那你先喝。”他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光,我顿时毛骨悚然。 “皇上是何意思?”我抬起眼瞪着他。 “没什么意思。”他淡淡悠悠一笑,“朕怀疑你在酒里下毒。” 我顿时生气地道:“酒菜都是皇上准备,而今我又在你眼皮底下,怎么下毒?” “那你先喝。”他还是悠然道:“若你没事,朕就相信你。” “好,我证明给皇上看。”我举起酒杯,就要一口饮下,他忽然道:“等一等。”说着将他面前的酒杯与我换了,冷笑道:“你喝这个。” 我仍是二话没说,仰头就要喝下,他忽然用力将我手里酒杯打落,怒喝道:“你还真是命都不要,要和朕同归于尽是不是?”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眼中忽然腾起一股愤怒的火焰,赫然起身,厉声道:“就为了他,你不惜和朕同归于尽?” “皇上……”我被他这样子吓到了,竟忘了反驳。 他面上悲愤、痛心之色交织,声音里似带着极度的心灰意冷,“朕早就什么都知道,昨日夜里,你已将毒药涂在指环上,你今日进宫,就是想毒杀朕,朕都知道。” 我脸色微变,心中一凉,昨日夜里,难道小蝶从屋子哪个缝隙在监视我? “你可知道朕听到你之前认错那番话的时候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70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话的时候,有多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朕多希望你能念起我们那段旧情……” “没有!”我站起身,断然截口道:“我与皇上没有什么旧情,根本无从念起。” “你……你……”他脸色发白,指着我颤声道:“你可知道朕方才多希望你会打消毒杀朕的念头,没想到你还是将毒下到酒中……没想到朕一再给你机会,你却非要往死路走?” “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无话可说,我也不会求你饶我。”我举起桌上另一杯毒酒,就要饮下自尽,他果然伸手来夺,就这拉扯纠缠之间,我已从袖中抽出匕首,往他心口刺落。但刀尖好似遇到什么障碍,往旁偏了寸许,刺入他身体。 他挥手将我打倒在地,按着不断渗出血的伤口,颤声道:“你……你找死。” 那两名小太监吓得慌了神,一人扶着他大叫传太医,一人已将我按在地上。我又傻了,怎没想到他可能戴有护心镜? 罢了,而今真是最后一局都赌输了。 他捂着胸口,喘着气道:“拿毒酒,赐她毒酒。” 那名小太监飞快从侧厅里端了酒出来,原来他也是早有准备的。 那小太监灌我喝下毒酒,周围一切都开始旋转,变得模糊不清,只听胤禛的声音咆哮道:“将她拉出去化骨扬灰。” 第195章 第一九三章 皇妃 睁开眼,眼前一切都似带着朦朦胧胧的光影,头还是很晕,前一刻的记忆在许久以后才变得清晰。 我不是被灌下毒酒拉出去化骨扬灰了?怎么此刻却是睡在一张大床上?浅粉色丝缎锦被柔软而光滑,鹅黄|色的纱帐半掩半垂,隔挡了一部分视线。 我是没死,还是又借尸还魂了? 头痛欲裂,挣扎着爬起来,刚一拉开手边的帐子,床头忽然冒出来一人,一身宫女的打扮,正垂了头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她见我醒来,立刻上前扶了纱帐,喜道:“福贵人,您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福贵人?我还真的又借尸还魂了?但覆在谁的身上不好,偏要覆在一个贵人身上,那不成了胤禛的妾? 我完全没办法接受眼前一切,一时呆坐在那里,只绝望地望着床柱间精致复杂的雕花。 又一名宫女走上前来,恭敬地笑道:“福贵人现在可想吃东西?御膳房送了点心过来。” 我更加绝望了,这个福贵人莫还是胤禛比较宠的人? 她二人见我只是目光呆滞地盯在一处,既不说话也不动一下,都不知该如何办,默默退在一边。 片刻后,又有小宫女走进来,向我福礼道:“福贵人,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玉珠来,说皇后娘娘很快会来看贵人主子,若主子醒了,请快些更衣。” 连皇后都亲自来看这福贵人,那还真不是个无名之辈了。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先要把眼前这一关应付过去。 我下了床,她们为我穿好衣服,又扶着我往梳妆台去,我心事重重坐在镜子前,垂了头想未来怎么办,任由她们给我梳着发髻。 右侧的宫女忽然道:“主子,戴这朵头花好不好?” 她拿了一只粉纱扎成、其上缀满红宝石的头花,放到我头上比划。 我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大惊,那镜中的人可不还是孟琳的样子?我根本没死,怎就成了福贵人? 她以为我没反对就是同意了,正将头花往我头上插,我猛地挡开她的手,赫然站起,叫道:“你们说我是谁?” 她们都是一愣,互看了一眼,吓得不敢说话。 “说!”我向着其中一人道:“什么福贵人?” 那人惊奇地看着我,忽然镇定道:“主子怎么了?皇上册封主子为贵人,奴婢……” “哪有的事?我根本一点都不知道。”我已经要气疯了,他凭什么就把我掳进宫中?他真是做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那宫女更加惊奇地看着我,“去年主子进宫选秀,被皇上点中,封了贵人,主子怎会不知道?” 我愣住了,去年就有一个福贵人?但我明明不是她,难道这两个宫女睁眼说瞎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尖锐宏亮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得是时候,我正好向她问清楚。匆匆迎出去,还是勉强行了礼,她点了点头,笑道:“福贵人气色不错,看来这场病也去得差不多了,待你修养好,本宫会为你安排侍寝。” 侍寝?她在开什么玩笑?怎么连她都叫我福贵人? “皇后娘娘真是会说笑。”我强压下愤怒,尽量保持平静地道:“奴才是孟琳,是皇上八弟的福晋,并不是什么福贵人。” “福贵人才真是会说笑。”她在正厅主位上坐下,悠然笑道:“你说那个孟琳,已经被允禩休了,从玉碟中除了名,而且她行刺皇上,已经被赐死,化骨扬灰,你怎么可能是她?不会是你这妄想之症还未全好?那可要多加休息,别再胡思乱想才好。” 看来她也是要乱说了,我忍着气,冷冷道:“我要见皇上。” “皇上遇刺受伤,现在在调理修养,谁都不会见。”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然道:“你也要好好养病才是。” “我没病。”我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胡乱给我安个身份就可以了吗?” “放肆。”她赫然站起,怒喝道:“瓜尔佳福欣,你不要以为有皇上宠爱,就可以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你要弄清楚,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 我愣住了,瞧她这样子,说得煞有介事,难道还真有一个福贵人?她真的认不出我,将我当作了福贵人? 她继续恼怒地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若不是因你与皇上曾经喜欢的一个女子长得相似,皇上会如此待你?你给本宫安分些,不然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我彻底迷惘了,真的有一个瓜尔佳福欣?还长得和我一样?这世上有没有那么多长得一样的人?我真是被化骨扬灰了?这是再一次借那福贵人还魂了? 忽然又头痛欲裂,我紧抱着头,摇摇晃晃摔在地上。 皇后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扶她回房休息,看好她。” 两个小宫女上前将我扶回了房间,我躺在床上,从未有过的混乱和绝望。 侍寝那一天还是来了。 我极力反抗,还是被扒光了衣服,裹在红毯里抬去了胤禛的寝宫。他还在养心殿前殿批阅奏折,我躺在宽大的龙床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流。 夜静得好可怕。我好想胤禩,好想他。 “你不愿意,是么?”不知何时,胤禛已经走了进来,低沉的声音自床头不远处传来。 我猛地翻身坐起,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力向他掷去,怒道:“你觉得我怎么可能愿意?” 他侧身让过,眼里似有淡淡心伤隐去,叹了一声,“你不愿意,朕不会勉强你。定是皇后弄错了,朕马上命人送你回去。” 我震惊地看着他,怒气却并未消失。 他站在原地,心疼地看着我,“朕会好好教训欺辱你的奴才。” “不必了。”我抓紧被子裹着身子,看向他道:“只求皇上实话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你是谁自己会不知道?”他缓缓向我走来。 “我知道,但皇上却不让我再做我自己。”我看着他一步步逼近,害怕地往后挪着身子。 他在床边停下,脸色忽然暗沉了,良久道:“不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已经被朕挫骨扬灰了,从此以后,你与允禩再无关系,你只是朕的妃子。” 听到他说我与胤禩再无关系,眼泪又一瞬流了出来,却看着他大笑,“皇上觉得这样有何意义?” “朕不要何意义。”他深吸了口气,难掩激动地道:“朕可以不要你的心,不要你的人,就只要你在朕身边。” “皇上……” “不要说了。”他带着怒气地打断我,“朕对你已经很宽容了,连你要杀朕,朕都不计较了,你还想如何?” “我宁可皇上杀了我……” “来人!”他忽然冲外面大声叫道:“送福贵人回去。” 立刻有几名太监匆匆而入,我又被抬回了钟粹宫。 不知是不是他向皇后说了什么,这之后果然再没了侍寝的事,他还为了讨我高兴,让人去孟府将我从前用的东西都搬进宫来。 真是没想到,我又回到了紫禁城这座大的囚笼,心不得自由的时候,那种滋味真是生不如死,但我还是要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种花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在院里开了一片花圃,从早到晚在那里浇水、施肥、除草、发呆。 一日正修剪着花枝,忽见院门外一条男子的身影闪过,我微微一惊,放下剪子,快步走去门边,果然见一男子匆匆往齐妃的正宫走去。那背影瞧着竟像是弘时。 我飞快地追了上去,想叫住他,他却已进了齐妃的院子,我犹豫片刻,想到他是唯一可以告诉我胤禩消息的人了,又立刻跟了进去。齐妃院里的宫女以为我是去串门请安,主动引了我去正厅。 我默默走到门边,见弘时正跪在齐妃面前,齐妃轻抚着他的头,痛心疾首,长叹道:“我听说简亲王也被革爵了。你……你当初何苦和你八叔那帮人走那么近?现在……” “现在我也不曾后悔。”弘时坚定地道:“我今日悄悄来这,是来和额娘拜别的……” “好孩子……”齐妃抱着他哭了起来,“都是额娘不好,而今皇上将你也革去黄带子,额娘却无法劝说皇上改变心意。” “额娘不必求他。”弘时站起身,替她擦着眼泪,良久也哽咽道:“是孩儿不孝,今时被革黄带子,不知何日命也不保,不能侍奉额娘了,额娘自己多保重。” 齐妃一瞬哭得更厉害,“不要,不要说这样的话,额娘会想办法求皇上。” “没用的。”弘时沉声道:“额娘千万不要为我说情,恐皇上也迁怒到你。” 齐妃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为何能如此狠心?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就一点也不念亲情?” “额娘,我要走了,你多保重。”弘时又跪在地上,对她拜了几拜,站起来转身往外走,看到我在门边,顿时惊诧万分。 “弘时……”我走上前去。 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八婶?” 我点了点头,急着问道:“你可知胤禩现在怎样?” 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大笑起来,“原来你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那你还问八叔做什么?原来你这么贪生怕死。” 眼见他马上要走,我也无暇与他解释了,急道:“胤禩他……” “行了。”他冷厉地打断我,“我什么都不会对八叔说,我宁可他以为你已经死了。”他猛地推开我,飞快往外跑了。 我追出两步,却只看到他的背影拐过了院墙,消失于视线。 第196章 第一九四章 更名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八福晋被挫骨扬灰了,胤禩也是那样以为。现在这个我只是瓜尔佳福欣,是福贵人。 心好像被一点一点撕裂,痛得哭不出、叫不出。 齐妃走到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叹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皇上还给你机会重新做人,你是幸运的了,对他的亲生儿子,他都没有给过这样的机会。” 我跌坐在门槛上,终于哭出来,“你又可知,我根本不想要这样的幸运?” “无论如何,都有很多人羡慕你的。”她竟也在门槛上坐下来,不知是不是同情我,又或是同情她自己,一直默默无语陪我坐着。 许久,我院里的宫女灵双走了过来,一见我喜道:“主子真是在这里,皇上来了,正等着主子。” 我坐着不动,齐妃已起身,又拍了拍我肩头,轻叹道:“他才是这紫禁城的主人,你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他。” 我想着她的话,若有所思。灵双已过来扶我,我擦干眼泪,暗吸口气,往自己寝宫而去。 一进正厅,便看到正中摆了个大的火炉,里面的炭火熊熊烧着。胤禛坐在西侧座上,一脸冷峻。 我顿觉不妙,迟疑着向他走过去,还未来得及福礼,他已重重一拍旁边的案桌,勃然大怒道:“你每日夜里不睡,就是在写这些东西?” 我吃了一惊,这才看到案桌之上堆放着几叠《一朝·一夕念》的手稿,他忽然用力抓在手里,咆哮道:“你心里还想着他?你还想着他?” 我紧盯着他的手,默不作声。 “朕不想宫里有这种东西,不想这世上有这种东西。”他厉声道:“你以后不许再写了。” 我怔怔瞧着他,他似已疯狂,用力撕着那些书稿,再将它们扔进火炉里,直到所有的书稿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眼里似带着一丝胜利的笑,狠狠道:“朕不想留的东西,绝对不能留。” 胤禩的历史已经被他抹掉了,我只是写一个我与胤禩的故事,只是想为胤禩留下一点纪念,他把我最后唯一一个梦都粉碎了。 这样的日子,还何必再活下去? 我有三日没吃东西,真的想结束了,我本就是一个软弱的人,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我再没有那样的勇气。 他焦急紧张地守在床边,不知所措地道:“陌儿,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将头侧向床里,我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朕知道那些东西是你辛辛苦苦写的,朕烧了它,朕愿意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原来老天真是公平的,并不是做了天子,一切都可以。他以为什么都能做到的时候,偏偏有做不到的事。 “朕册封你做皇贵妃……” 不等他说完,我又将头朝里转了两分,闭上眼睛。 他沉默许久,沉声一叹,“你想不想见允禩?” 我猛地转过头,睁眼看着他,颤声问道:“可以吗?” 他眉头紧锁,痛苦地看着我,半晌沉声道:“你让朕补偿你,接受朕的册封,朕就让你见他。” 我喜出望外,点头道:“只要皇上让我见他,什么都可以。” 他神色一黯,起身走了出去。 我却没有想到,他说的让我见胤禩,竟然是在我的册封大典上,命人将胤禩押了来。 我永远无法忘记胤禩看到我走入礼堂接过皇贵妃金册金宝时,那震惊、愤怒、伤心、绝望的表情。 在那样的场合相见,我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那还不如像弘时说的那样,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更好。 胤禛得意地看着这一切,我在他眼里看到的满是讥诮,他已经夺走了胤禩的一切,还要再做这样残忍的炫耀。 夜幕降临,我坐在长春宫新房的大床上,眼前还是胤禩那痛苦绝望的表情。 胤禛带着醉意,推门走了进来。我坐着没有动,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走到我身前,兴奋地笑道:“陌儿,今日也算是我们大婚之日,朕很高兴。” 我轻哼了一声,微微冷笑,“我只有一次大婚,那就是嫁做胤禩的侧福晋。” 他脸色微变,随即又扬了扬眉,“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他举起床头的酒杯,递向我笑道:“行过合卺礼……” 我起身往一旁让开,冷冷道:“我只答应皇上接受册封,并未答应其他的事。” “没关系。”他呵呵笑道:“你不喝,没关系,朕代你喝。” 他真将两杯酒喝下,掷杯床下。 不知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倒在床上,拉着我的手,喃喃道:“陌儿,朕说过,可以不要你的心,不要你的人,只要……只要你在朕身边,朕就……就很满足了。你可以……你可以想着他,但是不要让朕看出来,朕也……也是会伤心的。” 我抽出手,戏谑道:“皇上不必再演了,今日最伤心的人是胤禩。” “是啊,是啊。”他仍是喃喃道:“朕故意的,朕就是想让他知道,他彻底……彻底输了。他一样都没有争得过朕。” “但是输赢如何,皇上能骗过全天下人,骗不了自己。” “朕没有输……没有输。”他口齿变得含含糊糊了,“朕是九五之尊,没有朕得不到的,朕……不会输……不会输。” 我向门边走去,他猛然叫道:“朕一定要你看到,看到没有朕做不到的事。” 我头也不回地拉门走出去。 几日后,我在房里抄着佛经,从前在太后那里,这是工作,现在是我自寻的唯一能让我内心平静下来的事。外面焦公公的声音高声道:“皇上驾到。” 我充耳不闻,继续专心抄佛经。胤禛走了进来,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声音里难掩一丝得意,“朕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皇上的一切事我都不关心。”我目光只定在佛经上,笔下未停。 “并不是朕的事。”他笑道:“允禩的事,你也不想听么?” “皇上愿意说,我自然听着。” 他哈哈笑起来,“允禟自改名为‘赛斯黑’,允禩也已自改其名为‘阿其那’,你心里视为多了不起的人改名叫做‘阿其那’。” “那又怎样?”我抬起眼看着他,淡淡笑道:“你逼他改了任何名字,他在我心里都是顶天立地、独一无二的胤禩。阿其那又如何?三百年后仍有人念他、忆他。” 他微微冷笑,“朕倒要看看三百年后有何人会念着一个柔j成性、一败涂地的阿其那。”他忽然向一旁的焦进道:“传翰林院掌院钮祜禄柏常。” 我继续埋头抄写佛经,不再理他。 许久以后,那钮祜禄柏常随着焦进来了,叩首道:“奴才叩见皇上。” 胤禛道:“平生。” 柏常站起身,低垂了头问:“皇上召奴才来有何吩咐?” 胤禛轻咳了一声,“朕要你督促录入史籍,你做得如何了?日前你上折子说还有几件事不明,需向朕当面问询,是何事不明?” 柏常低声道:“皇上要奴才做的事,已大致完成了,沐晨风、孟轲、孟菁这些人都已不再录入史书。‘阿其那’和‘赛斯黑’也只留下少许几笔,奴才不明的是关于‘阿其那’的福晋,他有过两任嫡福晋,皇上上次吩咐只留一人,奴才不知是留何人,还请皇上明示。” 胤禛沉声道:“既然孟家都不存在了,自然是留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柏常又小心问道:“上次皇上亲临翰林院,亲自圈点批注了关于八福晋的文史,但‘狐媚’等语皆是批注的孟佳清清,现在此人已不在,奴才要如何记述郭络罗氏?还请皇上指点。” 胤禛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就将朕批注孟佳清清的话都写到郭络罗氏身上就行了。” 柏常还继续问道:“那被皇上挫骨扬灰的孟佳清清也要改为郭络罗氏了?” “啰嗦。”胤禛已经很不耐烦了,“同样的问题需要反复问么?” 柏常连声道:“是,是,奴才都知道了,最后还有一事,‘阿其那’封廉亲王时,有人道贺,孟佳清清曾说‘有何可贺,说不定哪日就被赐死了’,这是对皇上大不敬,皇上却批注留着,可是真要留着?” “留着。”胤禛沉声一叹,“说那句话,那才是她啊。” 柏常恭声道:“奴才全明白了,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奴才这就回去修改。” 胤禛“嗯”了一声道:“去吧。” 柏常退下后,我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胤禛向我问道。 我抬起眼看着他,淡淡笑道:“我笑皇上自以为是赢家,却是这场输赢争夺中最痛苦的那个人。成王败寇,我们都已淡然了,根本不介意后人要如何评说,而且我相信无论皇上如何篡改、抹杀,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皇上越要将胤禩抹得干干净净,越是说明皇上在害怕。皇上虽是赢家,却是最放不下的人,最介意后人如何看皇上,因为皇上自己心里很清楚,与母亲的不和、对儿子的绝情、对兄弟的狠残、甚至对助皇上登上皇位的大臣的处置,都可能落人诟病,皇上想辩解,又觉辩解无力,想让世人懂得皇上也是有苦衷,又早已觉得世人不会懂得,想装作不在乎,但做一切都因为太在乎。皇上还总说自己是九五之尊,没有什么是皇上得不到、做不到的,但并不是那样,其实皇上心里一直充满着迷惘、彷徨、矛盾、无奈、不甘,还说自己不是最痛苦的人么?” “你——”他震惊地瞪着我,忽然大怒道:“你以为你能看穿朕么?你了解多少?” “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说得对不对,皇上心里自有答案。”我垂了眼,又开始抄起佛经来。 第197章 第一九五章 故事 六月,胤禛将胤禩、胤禟、胤祯之罪状颁示全国,胤禩罪状四十款,胤禟罪状二十八款,胤祯罪状十四款。 胤禩的罪状主要有:欲谋杀胤礽,希图储位;与胤祯暗蓄刺客,谋为不轨;诡托矫廉,用胤禟之财收买人心;擅自销毁圣祖朱批折子,悖逆不敬;晋封亲王,出言怨诽;蒙恩委任,挟私怀诈,遇事播弄;庇护私人,谋集党羽,逆理昏乱,肆意刑赏;含刀发誓,显系诅咒;拘禁宗人府,全无恐惧,反有不愿全尸之语。 如此如此,这就成了胤禩的一生。 宁寿宫花园后面的湖边筑了一间“思忆亭”,每晚胤禛都带我来这里,他总是闭目躺在软椅上,安静地听我讲故事。 夏日的夜晚,闷热的空气萦绕在身周,从湖面吹来的风也不带丝毫凉意。 我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轻轻揉着他肩颈上的|岤位,低声道:“皇上,今日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他沉沉“嗯”了一声,睁开眼,坐起身,良久道:“朕说过,你陪伴朕一百个夜晚,就让你见允禩,你放心,朕不会失信于你。” 我起身向他福礼道:“多谢皇上。” 他嘴角似带着一丝苦笑,黯淡的神色在夜色中时明时隐。 两日后,我去了宗人府,高墙内只有一间小破屋,由腐烂的木材随意搭成,四处漏风,屋顶稀稀疏疏铺着茅草。一见这番景象,我顿时泪如泉涌,胤禩竟是被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在远处站了许久,我才鼓起勇气朝木屋走去。 门口的带刀侍卫拉着门,他没怎么用力,但整个屋子一阵摇晃,开个门都似要将屋子拉倒。 门被打开,一名侍卫向里面叫道:“皇贵妃娘娘……” 我狠瞪了他一眼,他似怔了怔,将余下“驾到”二字又咽了回去。 我弯腰走进那道还没一人高的门,本来已经再三叮嘱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表现出难过,但看到那样的胤禩,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坐在地上,身下垫着薄薄一层茅草,一旁是生霉发着臭的粗布被子。就算是康熙五十五年他病得差点死了时候,都没有此刻这么消瘦。 他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之色,随即又平静下来,目光移向一边,喃喃道:“皇贵妃娘娘……”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抽噎道:“胤禩……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不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良久,他的手滑上我的背,低声笑道:“傻丫头,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凌乱的头发垂在额角,遮挡了憔悴的面容,但布满血丝的眼里闪烁着明亮的清光,满是心疼地看着我。 “胤禩……”我紧抱着他,泣不成声。 “你现在好好的,就是我想看到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他手指颤抖着滑过我脸颊,将我不断涌出的泪水一点一点擦去。 千言万语似乎一瞬变得多余,我静静依偎在他怀里,只想默默地贪婪地享受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时光。 但这样的时光却太短暂,不多时,门外的侍卫已在催促我回去。 “陌儿……”他轻声唤我道:“答应我……” “不。”我猛地摇头,我知道他又要我答应他好好活下去,从前我可以答应他,因为他还在,我还可以为了他,多苦多难都坚持下去,但若他不在了,我是生无可恋,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将我一人留下? 他眼里心疼之色更甚,抓着我肩头的手不停颤抖。 “胤禩,你再对我笑一下好么?”我恳求地看着他,多想再看一次他温柔如春风的笑容。 他笑了,云淡风轻地笑了,像从前那样。 我伸手拂过他蓬乱的头发,抚着他舒展开阔的眉宇,抚着他消瘦却依然俊逸的脸,多想留住这微笑,永远都不要它消失。 门外的侍卫再次催促我。 我抓着他的手,也对他微微笑着,“我们《一朝·一夕念》的故事已经写到完结。” “是吗?”他目中闪过一丝惊喜,“结局是怎样?” 我淡淡一笑,低声轻吟:“轮回处,再相见,生生世世,与君心牵。” 他一瞬愣住,我松开他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奔去。 我害怕多停留一秒,都无法保持最后的微笑,我也想最后留给他的是灿若朝阳的微笑。 九月初七傍晚,养心殿一个小太监小荣子匆匆走入我的寝宫,满眼不安之色上前给我打千儿。我吩咐房里的人都退出去,向他道:“有何事?” 他走近我,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娘娘要奴才留意的事,真的……” 我心头一紧,顿时跌坐在椅上,颤声道:“确定么?” 他点了点头,更加不安,“奴才今日一直在养心殿服侍,亲耳听见皇上让焦公公明日带毒酒去宗人府,虽然没听到有关八爷的字眼,但料想是要赐死八爷,奴才害怕,立刻就来通知娘娘了。” 果然,这一天还是逃不掉。我重重喘了口气,极力保持镇定道:“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晚上天下起了小雨,我撑着伞,独自去到宁寿宫的“思忆亭”,胤禛已经在躺椅上等着我。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收起伞,到了他身后。 他闭着眼,低声道:“你来了?” 我伸手轻揉着他的太阳|岤,半晌道:“臣妾现在开始给皇上讲故事,可以么?” 他仍是闭着眼,“嗯”了一声,“这几日你讲的故事都太悲伤了,朕今日想听美好的故事。” 我默然许久,手又移到他后颈处轻揉,缓缓道:“臣妾今日想讲自己的故事,至于能不能有美好的结局,全看皇上了。” 他颈背的肌肉一瞬绷紧,良久道:“你先讲。” 我轻咳一声,缓缓道:“从前有一个被挫骨扬灰的郭络罗氏,因为冥府规定,凡被挫骨扬灰之人,入世轮回需得历经十世苦难,与她同年去世的夫君不忍她受苦,以灵魂为抵押,与冥王签下契约,陪她轮回,守护了她十世。十世尽头,他们一起回到了初始的时空,郭络罗氏投身在了一个叫小红的丫头身上,她的夫君投身在了镇国将军沐晨风的身上,之后发生一切,都是皇上在《一朝·一夕念》中看到的那样……” “荒谬。”他猛地睁眼,打断我道:“你若想讲自己的故事便好好讲,如此鬼话朕不想听。” “臣妾讲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并非无稽之言。”我收回手,走到他旁边,看着他道:“皇上不是一直想不通为何为臣妾做尽一切,臣妾都毫不领情吗?” 他面容一阵抽动,看着我的眼神一瞬转冷。 我接着道:“因为臣妾与胤禩情牵十世,臣妾绝不会负他。”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赫然起身,大声道:“朕今日头痛,不想听故事,你也早些回寝宫休息。”他说完匆匆而去。 我紧跟着他,追到养心殿,他心烦气躁地看着奏折,又一瞬将桌上的东西都拂落地上。两个小太监慌忙上前收拾,被他一阵喝退。 他重重跌坐在龙椅上,眼里惊怒不定,指着我大声道:“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我在他面前跪下道:“求皇上放过胤禩,他已经是阶下之囚,皇上……” “住口!”他厉声打断我,脸上怒气更甚,“你与朕在一起这么多个日夜,心里就从未放下过他么?” 我摇头道:“臣妾曾经说过,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并非是以死威胁皇上,只是实话实说。” “那好。”他勃然大怒道:“你便与他一起死,朕成全你。” “皇上……”我继续求他道:“求您放过胤禩……” “出去!”他将手里的折子用力一扔,吼道:“你要跪出去跪着。” 我站起身,走出养心殿,跪在那殿外。 半夜,小荣子从里面走出来,弯腰道:“娘娘,皇上让您回去。” “你转告皇上,若他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 他无奈摇着头,又走回殿里,片刻后出来道:“娘娘,皇上说不会答应你,让你爱怎样就怎样。” 我默然不语,垂了头继续跪在那里,他无奈叹了一声,为我撑着伞站在一旁。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地面也快要干了,天色将明。 小荣子躬身道:“皇上要早朝了,娘娘再跪下去恐怕也没有用处,娘娘还是回去吧。” 看来是没用了,他果然还是那么绝情。我缓缓站起来,小荣子扶着我道:“奴才送娘娘回寝宫。” 我点了点头,双腿已经麻木,在他的搀扶下,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寝宫走去。 胤禩,我们就快在一起了。 请记得,轮回处,再相见,生生世世,与君心牵。 第198章 第一九六章 劫灭 我回到寝宫,吩咐灵双准备热水沐浴。 浸在滚热的水中,腾腾热气蒸在面上,头脑一瞬晕晕乎乎之后又变得清醒。这一刻我竟然很平静,或许许多时候本就已在期待这一日的解脱,这一日真到来的时候,反而没有一点恐惧。 灵双在屏风后问道:“娘娘今日穿哪一件衣服?” 我闭着眼,也并不是答她,自言自语道:“今日要穿得正式一些。” “奴婢知道了。”她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了。 我继续泡在水里,直到水温变得温热,才站起擦干身上的水,穿好里衣里裤,走回卧房,见床上平平整整放着皇贵妃的顶冠和朝服。我微微皱眉道:“收起来。” 她似吃了一惊,一边收拾一边诧异地问,“娘娘不是说要穿正式的朝服么?” 是穿正式的朝服,不过不是这一件。我走到屋子西侧墙边柜前,打开上面一口箱子,拿出里面好好保存着的一件衣服,她立刻大惊失色叫道:“这是贝勒福晋朝服,娘娘怎能穿这个?” 我没有理她,将那复杂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走到镜前,向她道:“替我把头发梳起来。” 她迟疑着不敢动手,我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她吓得颤抖着手为我梳起发髻来。我则开始精心地化妆,我要打扮得最漂亮去见胤禩。 梳妆完,我戴上顶冠,起身再到那箱子前,拿出里面一支玉笛,那是第一眼见胤禩,在他画舫上吹奏过的笛子。他曾要送给孟清诺,被我拒绝了,但是是我的一定是我的,最后这支笛子还是属于我了。 灵双紧跟着我出门,紧张地问道:“娘娘要去哪里?” 我不答她,径往坤宁宫而去,那里是祭神祭天的地方,我这亡灵不需超度,沾沾神灵的气息便好了。 走上城楼,竟第一次觉得紫禁城也有这么开阔的时候,天已大亮,雨后的晴空显得格外碧蓝,徐徐微风都似带着清香。 我对着宗人府的方向,拿起笛子,吹起《千年风雅》来。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浮现,最后定格他那春风般温柔的笑容,像今日这天、这云、这风,清淡温煦。 我想着最美好的过去,微笑着吹奏,幸福、悲伤的眼泪顺腮滑落。 胤禩,我要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我会等着你,会为你一直吹这支曲子,你若听到,定能寻着我。 忽然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笛音嘎然而断,我吐出一口毒血,闭上眼向后倒去。 “陌儿……”胤禛惊慌的一声大喊由远而近。 我微微睁眼,他已飞快地冲到我身边,扶我坐起,手足无措地大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我体内仿似被刀绞般难受,不停吐着血,他紧张又恐惧地拿丝帕擦着我口边的血,凌乱的泪水落满我一脸,泣不成声,“为何……为何要这么傻?” 我怔怔瞧着他,他哭了?他竟会哭成这个样子? 他紧紧抱着我,面容痛苦地抽动着,嘴唇被狠咬出血来,“朕一听灵双说你来这里,马上就赶来了,朕还派人去追回了焦进,朕已经收回成命,不赐毒酒给允禩了,他没事,你快给朕好起来。” 我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艰难地开口,“真的?” “真的,真的。”他连连点头,“朕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好起来,朕什么都答应你。” “谢皇上。”我微微喘着气,又猛地吐出一口血,沉沉合上眼。 他使劲摇着我,大呼道:“不许睡,朕不许你睡。” 我用力睁眼,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只听他大吼道:“你犯过那么多错,朕都给你机会回头了,朕只错了一次,为何你一次机会都不给朕?” 我微微张口,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陌儿,不要离开朕。”他语气软了,一瞬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你说得没错,朕心里一直很迷惘痛苦,朕空有这盛世江山,却无人分享,朕只是想你留在朕身边,朕真的从未……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为何要这么残忍对朕?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朕。” “皇上……”我心疼地看着他,虽然他已经变成五六个重影,我什么都看不清。 “你是在惩罚朕吗?”他悲恸地哭道:“朕得了这天下,却要看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朕已经尝到心碎的滋味了,已经受到最大的惩罚了。朕真的不是要逼死你……朕从未想过要你死,昨日朕说要你和允禩一起死,那是气话,你怎么会听不出来?那是气话啊!” 我微微抽了口气,“皇上,我……” “朕知道错了,朕已经知道错了。”他悲声渐小,已转为抽泣,“如果朕早知这样会永远失去你,朕会让你和允禩在一起的,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弥补。” “胤禛……”我紧抓着他的手,“我……” “陌儿,你终于肯叫我胤禛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你想说什么?我听着的。”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道:“我不是什么皇贵妃,我是……是八福晋,我想……想回玉碟……” “好,好,好。”他连声应着,“我答应你,我马上命人将你收回玉碟。” 我松开手,想对着他笑一下,却只能沉沉阖上双眼,他嘶声狂叫在我耳边渐成回音。 身子一瞬轻了,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接引侍者来到我面前,低声道:“走吧。” 我随他走远,回头一看,胤禛抱着我的尸体,仰天悲啸,天地一瞬苍凉。 再次走过忘川河,来到阴冷的森罗殿,冥王一点也不惊奇地看着我,面上还似带着一丝胜利的笑,妄图与天争的人大概都会受到这样的嘲笑。 他低而缓的声音从远及近,“本来契约未解,本王还该为你找一具尸体还魂,不过本王觉得契约快是到头了,也不必再麻烦。” 我冷淡地看着他,“你从来都没安好心,我也不想再麻烦你,我也不想去投胎,只要在你这地府里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7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能够时时看到胤禩,我愿意在这里服役。” “你想看他有何难?”他向我走来,手朝着青灰的墙面一挥,墙上立刻出现层层水纹,水纹荡开,里面显出宗人府高墙内的景象。 我心中一阵激动,几步奔过去,坚实的墙面一瞬如水柔软,我仿似走入了那晃晃悠悠的水波,置身于宗人府。 一步一步向囚禁胤禩的木屋走去。除了周围有不真实的水波,一切都如身临其境般真实。 穿过木门,只见那狭小的屋子里,胤禩仍是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胤禛站在他面前三四步的距离,焦进端着一个托盘站在胤禛身后,托盘上放着两杯酒。我猛地一惊,他还是要毒死胤禩?我心急地伸手去抓那酒杯,手里却只握了一团空气。 冥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宗人府,你看到的只是真实的幻象而已。” 我一瞬怔住,只见胤禩盘膝而坐,垂眼道:“皇上来有何事?” “来告诉你一件事。”胤禛双眼发红,声音似极力克制着悲痛。 胤禩仍未抬眼看他,淡淡道:“何事?” 胤禛紧握拳头保持平静,良久道:“陌儿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胤禩忽然疯了一般站起冲过去,揪住他衣襟,厉声道:“你说什么?” 胤禛拉开他的手,将他一推,他备受折磨的身子本已很虚弱,立时被推倒在地,但他立刻又冲上去,却被两名侍卫牢牢架住。 胤禛冷冷道:“你竟敢对朕不敬?” “对你不敬又怎样?”胤禩拼命挣扎,嘶声吼道:“为何?为何要杀了她?既然你不能对她好,为何还要强占了她?” “朕没有杀她。是你!”胤禛两步上前,也愤怒地揪着他的衣襟,恨声道:“都是因为你!她是为你自杀的。” “什么?”胤禩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胤禛松开他,重重喘着气,良久道:“朕本来答应了她,只要她没事,朕就放过你,现在她为你而死,朕觉得你应当自杀以谢,但朕又不想失信于她,不如一切交给上天决定。”他向焦进微一示意,焦进已端着托盘向胤禩走去。 胤禛沉声道:“这里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任你选,你若选中无毒的,朕就遵从陌儿和上天的意思,放你生路。” 胤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胤禛微微皱眉,“有何可笑?” 胤禩大笑道:“你觉得我会如何选?” 胤禛脸色一沉,“朕就是想看你到底能不能争得过天。” 胤禩仍在笑,但发红的眼中已是水光迷蒙,他忽然将两杯酒倒在一起,闭上眼,泪水滑落,喃喃道:“陌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轮回处,再相见……” 我心痛欲裂,绝望地看着他举起毒酒,一饮而尽。 第199章 第一九七章 缘续 我一直在森罗殿等着胤禩,但他一直没有来。 许久,冥王从外面回来,大笑声响彻殿宇。 我向他走去,急着问道:“有接引侍者去接胤禩的魂魄了吗?为何还不来这里?” “他在这里。”冥王青灰的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哪里?”我四处张望。 他摊开手掌,上面托着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闪着几色光影。 我心中不觉涌上一丝恐惧,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你想见那人的魂魄。”他大笑道:“是不是很漂亮?和凡人的不一样。” “你……你……”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死盯着那瓶子,不敢相信那里面就是胤禩。 冥王的大笑声变得说不出的冰冷,“当初他与本王签订契约,重回盛世,再赌一次,若改变不了宿命,就要魂飞魄散于忘川,化解这冥河之上的怨气。” “什么?”我惊得大叫,那契约竟是那样的内容? “本王已向天帝禀明,选定日子,就施法将他化于忘川。” “不要。”我在他面前跪下,绝望叫道:“求你不要,你将我化于忘川好了,我本也不想轮回,你让我去化解这冥河的怨气。” “你未与本王签订契约,本王不能那样做。”他冷冷回绝。 我急着问道:“那要怎样签订契约?” “须得是天上星宿下凡……” “那我是不是?”我打断他问道:“你曾经说我的灵魂也很特别,我是不是星宿下凡?” 他半眯着眼看着我,诡笑道:“你是,而且你与胤禩下凡,正是历一段天劫,可惜他没有过这一劫。” “什么天劫?我是什么星?” 他一字一字道:“参宿天后星。” 我倒吸了口凉气,胤禩是心宿商星,我是参宿参星。商星起,参星落,商星落,参星起,永无相见期,参商永离,竟是这一段天劫? 良久,我回过神问道:“那我也可以与你签订契约了?” “当然可以。”他点点头。 “那好。”我下定决心,咬牙道:“我与你签订契约,轮回十世,再回盛世赌一次,若再输了,我的魂魄也交给你处置,若胜了,我要赎回他的灵魂,你也不吃亏。” 他沉默不语,似在考虑,半晌哈哈笑道:“也好,现在冥河上的怨气越来越重,单他的灵魂也不够化解,本王答应这笔交易。”他大手一挥,青灰的墙面上就浮现出凹凸的符文。 我站起身,冷冷瞪着他道:“先将话说清楚,这一次我们是要带着记忆重生,你不要又将我们弄到其他人体内去,如果是你弄错导致我们输了赌局,我告上天帝那里也不会认你这契约。” 他怔了怔,似也知道我们这次输了和他把我们魂穿在沐晨风和孟菁身上兜兜转转有莫大关系,尴尬笑道:“好,本王不会再弄错了。” 我走向那面墙,伸出手,在那黑红相间的魔咒上签下我的契约,转头看着他手中禁锢在瓶内的光影,喃喃说道:“胤禩,这一次,让我为你,再赌一次。十世以后,我们再在盛世重逢,让我再爱你一次。若宿命不可改,轮回不可再,那我们也要一起,同赴忘川,永不分开,永不离弃。” 雍正四年九月初十,我的第一世开始了,这一次我不是被挫骨扬灰的,命运没有那么苦,投胎在一个书香门第,父亲叫董鄂文善,是个不起眼的翰林官,虽然不是很富裕,但平平淡淡日子过得很惬意。 九年后,胤禛离奇死于宫中。驾崩的消息传出来,全国大丧。他的命运也没有改,我心里多少平衡了些。 父亲换了素服,我端了斋茶去给他,试探问道:“阿玛,皇上是怎么去世的?” 他眼里闪着慈爱的光芒,柔声道:“清清为何总是关心宫里的事?皇上驾崩是大事,不能乱说的。” 我点头笑道:“清清当然不会乱说,皇上并不年迈,忽然驾崩,清清觉得奇怪才有此一问。” 他脸色变了变,轻叹了一声,小声道:“据说是被刺客行刺。” 我猛地一惊,那年在御花园,也是有刺客行刺,胤禛为救我推开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掉了,想到这里,手不自觉按上了肚子,那个我和胤禩的孩子,终是没能来到世上。 他看了我一眼,皱着眉紧张地道:“怎么了?肚子疼?” 我慌忙拿下手,摇头道:“不是。夜深了,阿玛早些休息,清清回房了。” 他“嗯”了一声,摸着我的头,爱怜地道:“去睡吧。” 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心中想着那年的刺杀,想着那个掉了的孩子,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第二日,刚刚睡醒,丫鬟雪昕就来催促道:“小姐醒了?那奴婢快些伺候你梳洗了,东西都收拾好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我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含糊问道:“什么事?去哪儿?” 她帮我穿着衣服,急促地道:“皇上驾崩,流言四起,有说被刺客行刺的,有说反清复明的,老爷担心这几日京城有动乱,让小姐去舅母家暂避。” 虽然我心里暗笑这老爷瞎紧张,不过去舅母那里我还是很乐意。说来也巧,我那舅母一家就住在城郊外,离从前八爷府别院很近,在那片梅林背后,只隔着一条山路。以前我每次去舅母家,都会悄悄溜入那别院,虽然已经人去楼空,该卖的都卖了,里面什么都没留下了,但当是缅怀也好,追溯也罢,我总是喜欢站在那空空的院落,静静想着从前我和胤禩在那里的点点滴滴。我也常去那梅林,那里面立着一座我和胤禩的衣冠冢,料想是贺总管的一点心意。 经过一路颠簸,我去到了舅母家,向长辈问了好,他们又问了我家中的情况,便让我自去玩了。 我早已迫不及待,出了家门,翻过那条山路,进到从前别院的那片梅林,先往那座衣冠冢去,在冢前静站了片刻,想起胤禩现在不能轮回,魂魄还被禁锢在那瓶子内,心中顿时怅然难安。发得一会儿呆,忽听有人声传来,我微微一惊,慌忙躲到旁边的树丛中,扒开一条缝往外看。 蓦然间,我惊得呆住。 来的两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多岁,白衣胜雪,高大挺拔。那俊美的面容,清逸的身影,我恍如见到了晨风,泪水潸然而落。在他身旁的女子也是一袭白衣,亭亭玉立,娇俏可人。 他们都在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男子沉声道:“阿玛、额娘,诺儿和安安已经为你们手刃仇人,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真的是我的诺儿和安安!我激动得泪流满面。原来这里的衣冠冢是他们立的,他们竟已长得这么大了,胤禛竟是被他们刺杀的? 诺儿继续道:“额娘,当年年羹尧培植无极门,进宫行刺,害得我们那弟弟未能出世就没有了,而今我们也已将无极门铲除,为你和弟弟报了仇。” 安安伸手抚着墓碑上的字,哽咽道:“阿玛、额娘,安安好想你们。” 诺儿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柔声道:“安安……” 她忽然抱着诺儿哭起来,“云诺哥哥,你以前说我们为阿玛额娘报了仇,他们就会出来见我们的。” 傻丫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把这种话当真。 诺儿扶她起来,一脸难过之色,似乎拿这丫头没办法。 就在这时,忽然从天而降三条人影,吓了我一跳,逐一细看,才是克塔、文素和一名不认识的男子。 当年茗珍是鬼王门的门主,她的心腹克塔是护法,她死前将门主金令给了我,我才找到克塔,让他联络鬼王门的人,将诺儿、安安和文素一起接走。现在门主金令在诺儿身上,他应该已是鬼王门的门主了。 果然,只听那名不认识的男子向他道:“主上,自那皇帝死了以后,京城乱得很,以属下之见,我们还是暂时撤出京城为好。” 诺儿向文素看去,恭声道:“干娘,你觉得呢?” 文素沉声道:“我们在这里为八爷和福晋大祭三日,以慰他们在天之灵,然后再南下扬州,在那里的分舵呆着,静观形势。” 诺儿点头道:“如此最好。” 他们又说了些鬼王门我听不懂的事,然后才一起走了。 我从树丛中走出来,静静站在冢前,欣慰的泪水再次落满衣襟。 胤禩,我们的孩子真的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了,若你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乾隆二十年,我短暂的第一世结束了。 轻舟荡漾在忘川河面,远远瞧见奈何桥上走过一人,竟很面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就是我在现代那时,英语系的系花薛丁懿,仇诺当初就是和她在一起把我甩了,世界真是小,哪里都能遇见熟人。 我不等接引侍者带路,匆匆跑入森罗殿,大喊道:“冥王老儿,我又来报道了,快些查查生死簿,我该何去何从,赶紧开始第二世。” 冥王大笑的声音从墙里传出来,他已飘飘忽忽到了我面前,沉声笑道:“你终于来了,这第二世就不必了,本王马上送你回康熙朝。” 我吃了一惊,愣愣地问,“怎么契约改了?你私改契约,我可不会认。” 他大笑起来,“本王没有改你的契约,不过是另有人与本王签下契约,要你这一世结束就立刻回去与他重逢。” “谁?”我更加吃惊了。 他缓缓说道:“雍正十三年,胤禛死后来本王这里报道,他也不甘心那一世得了天下却没有得到爱的人,所以他也以灵魂为契,要重来一次。” “什么?”我惊得呆住,他也重生了?也是有记忆的?那我们这次要赢赌局不是又有难度了? 冥王哈哈大笑,“他与胤禩都已经回去了,你赶紧去时空门,等着本王施法传送吧。”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方才我来的时候,瞧见薛丁懿,为何她不走六道轮回门,却走的时空门?她要去哪里?” 冥王阴沉地笑道:“与你一样,同赴康熙王朝。” 为什么我这么命苦?本想和胤禩再好好的无风无浪地爱一次,怎么胤禛也重生了?还把我在现代那个情敌也穿过去了?我顿时满脑黑线,大叫道:“你总得给我个解释,为什么她也穿越了?” “她也是比较特别的。”他接着补充道:“胤禛是紫微星下凡,而她是北斗天枢星下凡,是离紫微最近的守护星,现在紫微星有难,她当然要回去,这是天帝的意思,与本王无关。” “凭什么?”我忍不住吼起来,“胤禩是心宿帝星,为何心宿的守护星不下来帮他?为何胤禛一签了契约,你们这些大神小神就全都开作弊器助他?” “那你到底还赌不赌?”他阴冷一笑,“你若不赌了,本王立刻终止你的契约,胤禩也将魂飞魄散于忘川。” “我当然要赌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往时空门而去。 胤禩,我就快回来了,不论最后结局如何,我都好想再见到你。 第200章 第一九八章 扑倒 醒过来,眼皮还有点沉,一时睁不开,只听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哭道:“福晋,你千万不要有事,爷不要你,你还有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你。” 我心中暗叹,应该是回到康熙朝了,但这又是哪个悲催的没人要的福晋死了?我被穿到她身上了?冥王老儿果然靠不住。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哭,吵得我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能睁开眼了,只见自己此刻正睡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六柱架子床上,柱间紫檀木雕花镶着银箔打边儿的墨玉,米白色的纱帐松松散散拴在里柱上,床边伏着一个丫鬟抓着我的手痛哭不止。 我微微抬手,她猛地抬头,满脸泪水,喜道:“福晋醒了?福晋终于醒了。” “蔻儿?”我一瞬陷入迷惘。蔻儿是郭络罗沭敏的陪嫁丫头,难道这次冥王没弄错?那我若是嫁给胤禩他怎会不要我?难道我不是他的福晋? 这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我惊得坐起,急叫道:“我嫁给谁了?你快告诉我,我嫁给谁了?” 她吃惊地看着我,黯然一叹,“福晋的病果然还没好么?” “什么病?我没病!”我更加急了,高声道:“快说,我是谁的福晋?” 她叹了一声,“当然是八贝勒的福晋。福晋连自己大婚了忘了么?” 我长长松了口气,她这答案真是给我吃了定心丸一般,半晌慢慢问道:“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呐?” “啊?”她怔怔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难过之色,泪水又涌了出来,“福晋真是病得越来越重了,连自己是安亲王家的人都不知道了么?福晋的名讳,奴婢怎敢提?” 我微微皱眉,“我让你说的怕什么?我不记得了当然要问你。” 她低垂了头,半晌小声道:“福晋叫郭络罗沭敏。” 看来这次真没错了,我继续问道:“你说爷不要我是怎么回事?” 她肯定已经完全将我当作失心疯了,惊讶地看着我,良久叹道:“福晋大婚之日,爷连房门都没进,之后一直在书房睡,府里上上下下都将福晋当笑话,福晋才会大病不起,这些都忘了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暗暗摇头,低声叹道:“福晋还笑?” 高兴当然要笑了,他果然是记着我的,之前我还没回来,这郭络罗沭敏不是我,他当然不会碰了,不过我现在回来了,应该要想下怎么作弄他才好。当下一边想,一边穿着衣服问道:“爷在哪里?” 她神色更加难看,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我下了床,觉得肚子很饿,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吃,看了她一眼,笑道:“别将我当疯子一般,我现在清醒得很,什么病都好了,你赶紧告诉我爷去哪里了?” 她沉声一叹,“爷去了兵部侍郎孟大人府上。”她说完又诚惶诚恐地看着我,小声安慰道:“外间传闻爷要娶孟家小姐为侧福晋,那只是传闻,福晋与他刚刚大婚,这事显然不可能,福晋不必当真。” 我暗暗一叹,他定以为我回来是回到孟菁身上,真是难为他那么想着我。 填饱肚子,我让贺总管安排了轿子,往镇国将军府去。 还是那个老管家文伯领着我到了练武场,我伫立兵器架边,远远看着在场中舞剑的晨风,还是和我初见他那时一样,一袭白衣,干净得好似白雪。剑光漫天,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剑舞风起,剑气如虹,划过天际。 他还在,虽然不是那个时候的他了,但那出尘的清逸、卓然的风姿,还是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忽然场中跳入另一条人影,我这才看到胤祯,他从容不迫与晨风拆起招来,十几个回合竟是未分胜负。文素端着茶站在一边,望向晨风的眼中满是恋慕之色。 再是几个回合,胤祯长枪脱手,晨风还剑入鞘,向后退了一步,淡淡道:“精进不少。” 胤祯嘿嘿一笑,“还要将军多指点。” 忽然场中又落入一条人影,一把剑抛向胤祯,娇声笑道:“接着,我来指点你。” 胤祯哈哈大笑,接过剑,身形展动,已与她交起手来,人影分分合合看不真切,我不由自主向他们走近。 晨风见到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目光又移向与胤祯交手的女子身上。 胤祯的剑再次被挑飞,正有些垂头丧气,忽然见着我,诧异笑道:“八嫂,你怎么来了?” 我这才看清和他切磋的女子的面容,一瞬怔住,百里曦?或是林芷陌?她不是要在冥府服役三百年?她也回来了? 泪水再也忍不住势如决提,她也还在,太好了! 他们都愣愣地看着我,胤祯试探问道:“八嫂,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擦着眼泪,仍是盯着那一脸清气的女子,怔怔问,“你是谁?” 晨风向她看了一眼,柔声道:“去见过八福晋。” 她落落大方上前与我见礼,晨风解释道:“这是我府上兵马司副将百里将军的爱女百里曦。” 她微微扬眉,看着我豪爽笑道:“传说八福晋美如仙子,果然不假,八爷真是有福气。” 胤祯和晨风都变了脸色,看来他们都知道胤禩大婚之日就冷落我,不过百里曦不知道,这样说话的人,果然是百里曦。 我向胤祯淡淡一笑,打破尴尬,“你可还得多向将军和百里姑娘请教。” 他嘻嘻一笑,“八哥日前也这么说,八嫂和八哥还真有默契。”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清淡如水的声音,“人家是夫妻,当然有默契。” 我回过头,一个着水绿旗装的女子向我们缓缓走来,她就像那大雪化后初晴的天光,温暖柔和。面上笑容虽然清淡,却让人如沐春风。 她还是这般温柔优雅,恬静从容。 “茗珍。”我叫着她,再也忍不住激动,冲过去抱着她,泪如雨下。 她也在,大家都还在,真好! 这一日,见了所有的人,只剩胤禩了。晚上回府,才知那么不巧他被康熙临时派去外出办差。 只好等了十多天,终于盼到我们重逢的日子。 晚上,我沏了百花茶端去书房,他正无聊在灯下练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继续写字,淡淡道:“放下吧。” 我将茶递向他,提示道:“这是我亲自沏的,爷好歹也尝一口,和往日蔻儿沏的味道肯定不一样。” 他心不在焉接过喝了一口,放在一边,冷淡地道:“是差了很多。” 我心头鬼火冒,他竟没尝出来么?还是他已经忘了从前最爱喝我沏的百花茶的味道? 算了,还是不要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了,我直接道:“你不用老是去找那孟家小姐,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我才是陌儿,我已经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我,“大夫给你开的药你没坚持服么?” “什么药?我没病。”我生气地瞪着他,“你不记得我了?上一世那些事你还记不记得?” “上一世?”他更奇怪地看着我,“什么上一世?” 我要抓狂了,他失忆了?冥王老儿又骗我。 愣了半天,我还不死心地道:“那你老是去找孟菁做什么?” “爷喜欢她不行么?”他冷冷看着我,“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我又气又急又伤心又绝望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让他想起我?色诱他?说不定在床上就能想起了。即使想不起,让他重新喜欢我也行。如今只好这么办了,打定主意,我又摆出一张笑脸,走到他身后,替他揉着肩颈处的|岤位,柔声道:“爷让我留下来伺候好不好?”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倒好似很享受的样子。半晌道:“行了,你回房早些睡吧。” 我手下放轻了些,笑道:“我一个人睡觉害怕,想和爷一起睡。” 他语气又变冷了,“我还有很多事。”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爷。”我解开他领口第一颗布扣,手滑入他脖子下面,在他耳边轻轻吐气笑道:“我懂得伺候爷的,爷不想试试么?” “倒想试试。”他一把拉着我的手,将我往旁一带一扯,我就跌坐进他怀里,他深沉带笑的眸子紧盯着我,淡淡道:“要怎么开始?” 我瞧着他那双极度危险的眸子,顿时有些心慌,只愣愣看着他。 他眼里锐利的光芒直射向我眼睛,声音低低沉沉,“怎么了?你不是说很懂吗?” 我一只手搂着他脖子,凑上脸吻他,一只手摸索着解他衣扣。 他一动也不动,良久推开我,低声笑道:“就只是这样?” “急什么?”我咬着嘴唇瞪着他,伸手解自己的衣服。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我,似笑非笑。本来我今天还以为一定可以和他相认的,心想着一定可以圆房,还专门做了从前那种仿比基尼的胸衣,这郭络罗的身材怎么也比孟琳强,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地看着我,这实在是太打击我的自尊心了,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低垂了头,委屈得想哭。 “完了么?”他带着淡淡戏谑的口吻。 “混蛋。”我冲他低吼了一声,从他身上站起,拉着他走进侧间的卧房。 他似有些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你想干什么?” 我三两下脱掉他的袍子,将他推倒在床上。 他看着我,失笑道:“你不会是还打算对爷用强?”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爬上床,跨坐在他腿上,伸手解他的亵衣。 他大笑起来,“喂,你怎么这么豪放?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是不是女人你很快就知道了,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男人。”我拉开他亵裤裤带,刚一触到他下身的坚/挺赤烫,惊得急缩回手。 “怎么样?”他淡淡笑道:“验清楚我是男人了?现在该我验你了?” 他忽然坐起,翻身将我压倒在床上,笑道:“逗我的小陌儿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陌儿还有这么可爱的样子。” “你说什么?”我顿时觉得好像被他戏弄了。 “傻丫头。”他拉掉我胸衣背后的带子,轻抚上我胸膛的柔软,低声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陌儿了,十多天前就知道了,其实我也一直等着今日的。” “那你为什么装不认我?” 他一脸坏笑,“想看看你到底要怎么表演。” “那好啊,你要看我表演,压着我干什么?”我用力推他,叫道:“我要在上面。” 他哈哈笑起来:“以后你在上面,今天第一次,让我来。”他温柔地吻着我,柔声道:“我想要好好疼我的陌儿。” 我顿时一怔,本来还想推开他,但他这柔言细语顷刻间又把我力气都化没了。 “好疼。”我惊声惨叫。 “陌儿乖,只能忍一忍,那不然怎么办?” “你怎么不忍?” “我又不疼。” “滚开。” “你抓得我这么紧,怎么滚开?” “我松手了,你快滚。” “不滚,我要你给我生孩子,上一世你还欠我十双儿女。” “明明十个,怎又成了十双?” “难道不用还利息?” “下辈子还你。” “就要现在还。”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先谈夺嫡的大事。” “以后再说。” “我不想和你魂魄化于忘川。” “那你赌什么?” “我想赢。” “不会输。” “你那么有把握?” “有。” “但是……” “陌儿,做这个事的时候能不能专心些?不要说那么多话。” “我还想说一句。” “你说。” “胤禩,我爱你……” …… (正文完。) 第201章 胤禛番外一 忆如初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醉云阁——京城最大的青楼。 那一日是江南十大花魁来京的日子,我接到密报,鬼王门一名重要的人要在醉云阁落脚。 七年前,比我只长了一岁的胤祉都封了郡王,我却只封了贝勒,而阿玛的一句解释竟是“四阿哥为人轻率”。胤褆最为年长,军政上屡有建功,他被封直郡王,我无异议。但对胤祉,我心里却是不服的,我并不比他差,他不过是人云亦云,谁也不得罪,一副谦和的模样,政事上一有争议,他总是最后一个开口说话,我知道,他说的也并不是他真正的想法,而是察言观色许久揣摩到的阿玛的想法,所以他总是得到阿玛“三阿哥所思周详”的称赞,而我和老八则时常被责为“想法新奇,但缺深思”。也许那“为人轻率”不过是一句借口,只是与胤祉的对比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得阿玛喜欢,宁可无所作为,也一定不要做他所不喜欢的事、说他不愿意听的话。我不动声色谢恩如常,但那件事在我心里扎根生刺,时刻提醒我,做自以为正确的事,不如做皇上认为正确的错事。 所以三年前,我明知道阿玛要暗杀晨风是不对的,我还是没有救晨风。如果晨风没有死,我应是会永远失去他的信任了。但是那都不重要,我一直很清楚,要做大事,就一定要有舍、有牺牲。我宁可牺牲一个对我极为有用的镇国大将军对我的信任,也不能失掉皇上对我的信任。 晨风果然没有死,他竟在昏睡三年之后醒来了,但是对当初的抉择我并不感到后悔,即使我必须承认在争夺晨风这件事上,老八赢到了最后,而我们其他人都不再有机会了。 那三年,我不止一次问自己,是不是这条路上,没有情? 答案一直很肯定,没有! 但是看到老大、太子、老三去将军府慰问道贺被拒之门外,只有老八进去了的时候,我这一直坚定的答案,第一次动摇了。 我第一次问,为何我不能像胤禩那样,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鬼王门,是一个杀手组织没错,我查了几年了,这是阿玛亲自交给我的任务,我一直很用心,但是如果我将查到的结果说出来,恐怕会令满朝文武,包括让我去做这件事的阿玛都汗颜。 滥杀无辜、j/滛掳掠,那都不是真相,我最有资格说,这都是谣言。几年来我所查到的,是他们杀朝廷悬赏的重犯拿奖金、杀贪官污吏劫取赃款,所有财物全用于救济各地灾民,他们自己未取分毫。癸未年漳河决堤,地方官员怕担失职之罪,隐瞒灾情不报,后虽被查处,朝廷也拨款赈灾,但却延误了多日,这之前如果没有鬼王门运粮救灾,死的人会多上几千。甲申年山西大旱,朝廷的救灾款被层层侵吞,最后真正用于救灾的银两已所剩无几,亦是鬼王门补上。 我一直在查他们,一次一次看到他们在为朝廷吏治的腐朽收拾烂摊。 此乃盛世,皇上仁德之名传遍四海,只是我却看见,“仁”字背后,国库亏空的洞口越来越大,“仁政”滋养的贪官污吏越来越多。我的父亲到底已是年过半百的人,或许已没有了当年斗鳌拜、征葛尔丹那时的豪勇,我时常看到他的犹豫,精明如他,不会全然不见那些事,他顾虑的东西越来越多,所做的决定也就越来越无力。他只是更加关注和在意怎么名留万古,那个名,是仁明、英明,鬼王门的作为,只会在他光辉的史笔中留下刺眼的污点。 所以,我一直没有如实地奏禀鬼王门的情况,但是我也没有将他们交给朝廷。 我不知道还可以为他们保驾护航多久,因为我所认为的“义举”,在阿玛看来不过是藐视王法的“乱贼”所为,我也很困惑,知道他们不容于朝廷,但我却想留着他们,做那些我所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我亦很清楚,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真正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所以,我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 那一日,我的侍从朴源一早在醉云阁做了安排,我有些期待,可以那么近地看鬼王门的人。 沁竹,这个名字很美,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是她了。她的一曲琴声让我不自觉地陶醉,可是她开口唱的内容却让我心生厌恶,尤其是她对着胡长信婉转勾引,竟令我莫名生气。虽然明知道鬼王门派她栖身醉云阁一定是有重大的目的,虽然也知道她如此对胡长信也一定是为了接近他利用他而已,在一切还未明了的情况下我不应该打草惊蛇,但听到尹老板说这一晚她就归胡长信时,我还是想也未想将她抢了过来。 她也真是个心思明白的人,知道我千金买下她并不是看上了她,她那些哗众取宠的手段并不能吸引我。至于为什么,长久以来,我为鬼王门所保护的秘密,也成为了我心底最大的秘密,我不容许胡长信介入,如果鬼王门要开始危害朝廷的统治了,那也只能是由我亲自毁掉它。 只是我却没想到,她竟在我带她离开醉云阁的时候消失了。沁竹这个人,再也未回到醉云阁,也再没出现在京城中。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打草惊蛇了,她接近胡长信果然是有目的,只是被我破坏了,她定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不敢再照原来的计划留在醉云阁。 每日朴源来回报我都是同样的一句,“还未找到她,她应是离开京城了。” 我仍是派人去找,只不过为何要找,找到又如何,对我来说已不是太明了。 我渐渐忘了那一晚,忘了她并不倾城的容貌。只有她写给我的那首词,我时常默忆。“顾不顾将相王侯……谁在乎谁主春秋……”她定然是无意刺到了我心底深处,那些掩藏着、压抑着、又令我困惑迷惘的权力之欲。 她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没有想到,她忽然重新出现我也始料不及。我开始觉得,如果这一场故事不是她刻意安排,那就一定是上天的安排,注定我与她不只是擦肩而过。 重逢的那一天,我与所有兄弟陪阿玛在御花园赏花,出来后本欲回府,经过储秀宫外的院墙时,里面飘来一曲满带忧伤的《胡笳十八拍》,我们都不自觉地驻足聆听,当时我并没有联想到她,虽然那琴声婉转流畅,抚琴之人与她琴技相当,但是那曲中包含的打动我心的感情,却绝不是哗众卖弄的她能弹得出,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思乡情切的秀女在排伤遣怀而已。 一曲终了,就连一向冷淡的老九都为之动容,而太子已率先往储秀宫内走去。 我没有想到还会再看到她,那一刻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样子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眼前的女子似乎比我初见的沁竹更为漂亮。是人有相似,或是我记错了?我不能确定她就是沁竹。我将交织的震惊、怀疑、欣喜深藏眼底,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太子让那个叫玉容的女子又弹了一曲,就连完全不通音律的十弟都听出有异了,这技法生涩、手指僵硬的玉容绝不会是先前弹《胡笳十八拍》的人。有那样琴技的人,只会是沁竹,是她! 她对着胤俄淡笑从容、不卑不亢的明赞暗讽,消除了我心里所有不确定的猜疑,纵然长相可以相似,但那说话的口气,真是和沁竹如出一辙。 她竟然冒充秀女躲到宫里来了,难怪我一直找不到。她望向我的眼光虽有畏惧,却也很坦然,似乎并未将我和顾公子联系在一起,这么说她可能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因为鬼王门有另外的计划,她才离开了醉云阁,而那个计划,是要她混到宫里来?如果她图谋的是皇上,那就真是乱贼而不是义士了。 我希望不是那样,希望鬼王门不要做出任何让我不得不对付他们的事来。 走出储秀宫,胤祯问王公公问她的名字,我才得知,她叫林芷陌,苏州人。 每晚到永和宫给额娘请安,胤祯时常会有意无意提起她,我知道对于三年前小瑶的死他至今仍没有放下,小瑶是上一届的秀女,可能也是他喜欢得很深的人,沁竹那初来乍到张扬无畏四处惹事的性子与小瑶真有几分相似,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那并不是弱质纤纤的八旗秀女,而是鬼王门的头牌杀手,她不会像小瑶那样还未到点选就惨死宫中。 再一次见她是贵妃带了众多妃嫔去储秀宫那日,我们匆匆擦肩。我第一次觉得她竟是那么惊艳,我从未对她的外表动过心,不过那一刻,我却明显感到心在微微悸动。醉云阁初见的时候,她淡雅到极致,不施脂粉仅仅只能算作清秀,亦或是她的才情和神秘的身份让我忽略掉了她的容貌,那一日她并不惊人的外表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几月后的重逢,我是觉得她变得漂亮一些了,但亦不及这日这般。 我看着她的时候不觉有了笑容,她给我行礼没有丝毫不自然,她没有认出我,又或是她根本已经忘了那个在她身上一掷千金的顾公子。如果阿玛看到她这一刻的样子,那一定离她的目标不远了。我竟很希望她触怒了贵妃,然后再被赶出去。 虽是那样希冀,但最后的结果亦在我的意料之中,她不但讨了贵妃的喜欢,还将那一直与她作对的得月排挤下去,我冷眼旁观,她越是有把握,我就越矛盾,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是要选中妃子接近阿玛,那会是为了刺杀么?一旦她得手,将是太子即位。 我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如果她真是那样的目的,我只能先除掉她了。 点选的结果却出了我的意料,她去了宁寿宫。她留在宫里了,不是在阿玛身边,而是在太后身边。 老八也注意到她了,在宁寿宫安插了眼线,帮胤祯追女人那只是幌子,我知道他是为自 一朝一夕念(清穿)第72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自己。这令我既气愤又不安,鬼王门一直是我在查,我不会让他捅漏子邀功,不会让他染指。如果沁竹被交给朝廷,那是死都死不痛快了,我不想鬼王门任何一个人被朝廷抓住,那得尽快弄明白她进宫的目的,是保护她、阻止她、除掉她,皆只能由我决定。 每晚到了宁寿宫去向太后请安以前,小静总会在前院东侧路口等我,向我报告她的一举一动,但是没有什么特别。 她进宫只是为了当一个宫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让小静刺探她是有些勉强,还是只能我亲自出马了。要和她接近应是不难,她那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安生,迟早会有祸事,救得她几次,总该得到她的信任了。 那时候,我想不到后来的事,想不到我这一生都没得她一次亲近。 第202章 胤禛番外二 情何物 她和十五公主的冲突很快就来了,我带着看戏的心情,竟有些欣赏起她伶牙俐齿、含沙射影的应对来,这皇宫里敢像她那样说话的宫女还真没有,她是有恃无恐的,知道胤祯会护着她,连老八都出面为她解围,我也只是含笑看着。我们纵容了便算了,没想到她在太后面前还要放肆,不是鬼王门也出不了这么不懂规矩、没有教养、无知无畏的人,她要真是林家的大家闺秀,那才是奇了。 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对的,她最好是执拗到底,让太后给赶出去,那样无论她因为什么目的进宫,我都不必再烦恼了,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我脑子里闪了下。我还是立刻为她求情,她被赶出去该又要消失了,我又要到何处去找她?那一刻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第一次那么想可以一直看到她,不会容许她再一次从我眼皮底下溜掉。 觉得她欠了我一夜?或许是的,她欠了我一夜。 她被罚跪病了一场,那几日我外出办差,倒教老八捡了送人情的便宜,不过知道太后已经没恼她,我还是放下心来。借着太子让我采办一些礼品的机会,我也打算送她一件东西。那日请安的时候见她只戴了一只耳坠,另一只似是掉了,依稀还记得在醉云阁见到她那晚,她也是戴着那对耳坠,那定是她很喜爱的。于是我画了图样找人打造,然后混在为宁寿宫采办的礼品中。 回京后去向太后请安,太后久未见我,将我留下多聊了一会儿,出门时天色已经很晚,一阵悠扬却略带凄凉的笛声自东后院传来,在那时那地那个黑夜莫名地震动了我的心。笛声里悲喜交织,似在诉说一个故事,寂寞、守望、怜惜、喜欢、不悔…… 我循声走去,月光下,她泪眼痴痴望着出宫的方向,脸苍白而秀美,泪水映着浅淡的微笑,如同带雨梨花,楚楚动人。 那一刻,我应是被她每一个沁心入骨的音符打动了,忽然很心疼她,想了解她倔强外表下掩藏的那些不为人见的柔软。她也不过才十多岁,只身进入这凶险残酷的红墙,又怎会一点不害怕? 我忘了她可能会是敌人,至少此时她只是一个安静柔弱的小女子,没有棱角,没有戾气。 我略微颤抖着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她却满眼惊恐地躲开了,然后又换上那副恭敬得虚伪的表情。我讨厌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畏惧,但她对胤祯、胤禩却不是那样。我长得很可怕?有那么可怕? 她垂眼屏气陪着小心,也不敢再看我,我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地走了。 次日我却见那对耳坠戴在了小静耳上,一问才知是她不喜欢转送给小静,我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无名的火气,岂有此理!她不喜欢?她凭什么敢不喜欢?我还从来没费心思送东西讨一个女人高兴,还从没这么忐忑不安,她竟然不领情,她也太不识抬举了。 一转头却看到了她,她胆战心惊地过来行礼,害怕得身子直抖。拒了我的东西心虚了?她果然知道那是我送给她的。 看着她那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我终是忍住了怒气,转身而去。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多年以后我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我和她一开始就充满了误会。我误会了她是鬼王门的人,误会了她叫那一声“胤祯”是在叫我…… 就是那一声“胤祯”,将我拉入了以后无休无止的矛盾之中。 当我在毓庆宫里救下她,抱过她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身子,她睁眼看我,开口叫“胤祯”,然后很安心放心地闭眼睡在我怀里,那一刻我内心竟从未有过的激动,她终于向我靠近了,那么近,虽然痛得浑身发抖,她却将我抱得很紧,她终于叫我“胤禛”了,不再是那一句生硬疏远的“四爷”。 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起来有多可笑?就是我这般可笑了。那个时候我竟没想到她已经神志不清看不清人,没想到她叫的那个是“祯”,不是“禛”。 我还是没有介意,虽然她清醒后又对我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疏远。恭敬是伪装的,我渐渐能看出她眼底掩藏的一丝恨意。为何会恨?她知道我是顾公子了?恨我曾经对她出言轻薄?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她对我有什么仇怨。但那也是误会,我相信当她知道多年来我为鬼王门保驾护航的恩情,所有误会都会消除。我将她当做了鬼王门的人,我欣赏她们的侠义和担当,一开始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先入为主来欣赏她的。 越是注意她,越是不自禁地对她有了喜欢之心,我知道这可能是错的,不应该喜欢一个刺客杀手,一旦她要做的事威胁到大清王朝,我要怎样对她? 我和她不会有结果,没有结果的事,我从来不试。意识到可能有一点喜欢上她的时候,我将全副心思都用在政事上,借此忘掉那些胡思乱想。 那一日,我只是去探她的口风,想知道沐晨风到底恢复了没有,她在我面前喝下了整壶酒,我不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招,但那时竟有些希望她喝醉,她只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向我靠近,我想她靠近。我知道她就是那致命的罂粟,明知吸一口万劫不复,我还是贪婪地想再嗅一次她的味道。 她坐进我怀里,脱去衣服,我搂着她滚烫的身子,才知那不是酒的作用,是媚药。我表面虽然镇定,心中却无比慌乱。我怕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自愿,怕在这种情况下要了她,她会更恨我。但不知是不是我又自作多情了,那一刻我反而觉得她眼底那丝莫名的怨恨没有了,她对我并没有往日的抵触和抗拒。 我并不想趁人之危,但看着她那难受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开始吻她,她的身子颤得厉害,虽然迎合,却流着泪求我不要碰她。 我暗暗苦笑,果然,她不愿意。 那一晚,我抱着她坐在宁寿宫花园后的湖里,她要给我讲故事,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但我竟听进去了她那些幼稚的故事,那一刻我发现内心从未有过的宁静,所有得失、迷惑、压抑全没有了,只想可以永远那样抱着她,听她呢喃低语。她问我相不相信故事里那些美好的结局,我不信。但我回答她,如果每一晚她都像这样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我会相信的。 会的,如果真是那样,我真的会相信,因为那样的话,结局就成真了。 那一晚之后,我将“血胭脂”送给了她,那是要送给我最爱的人的东西,我送给了她。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很肯定自己想要什么,不论她是谁,不论未来如何,她就是我想要的人! 我第一次和老八在朝堂上起了很激烈的冲突,虽然我们都冠冕堂皇打着议政的幌子互不相让,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是为了一个女人在宣战。之后,我故意当着他的面为她戴上“血胭脂”,他知道那个镯子的来历,知道那所代表的意义。他在和我一起出宫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 我想揭穿他那虚假的平静,冷嘲道:“当年‘血胭脂’八弟就未争得过我……” 他淡淡打断我,“‘血胭脂’可以让,我所要的,从来只有两样。” 我也是,我所要的,只有天下和她。 我求太后将她许给我,被太后怒叱了一顿;我为她顶撞了关系本就不好但表面维持着和睦的额娘;老八和沐晨风带人在骁骑营大开杀戒,阿玛让我调查,那本是趁机打击他们的好机会,我却替他们掩盖了,因为我也觉得骁骑营那些敢轻薄她的人该死。我知道阿玛只是试探我,我亦很清楚后果,但我还是做了他所不喜欢的事。 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求她知道从而感激,我不要感激,我只想可以尽自己努力保护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发现我比胤禩好。 她在太后的寿宴上摔下楼梯流产,我忽然很恨她,那是一种心凉透了很绝望的感觉。原来她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玉洁冰清,原来她那么不知自爱,竟然和老八发生了关系。 我不想再理她,真的不想。可最后,我还是去太后那里为她求情,甚至说是我强迫她的。 太后将她杖毙抛尸宫外的消息传来,我几乎是要疯了,派人到处去找她的尸体,那一刻忽然不恨了,知道失去时候的痛远比知道她和其他男人有关系时候的恨更为强烈。 不想再尝那种痛的滋味,她回来了,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告诉自己,她依然是那个我想要的人。 我做了许多理智告诉我不该做的事,知道不应该,可我还是那么疯狂、荒唐地一步一步深陷下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对她那么好,她却总是对我带着敌意?为什么老八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她却还要死心塌地贴上去?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老八得到了她的心,沐晨风得到了她的人,就连胤祯,至少也得了她一分亲近的友情,但是我呢,为她做尽一切,就只得到了她对我那莫名其妙的怨恨,这是为什么? 很多次我问自己,到底是因为不甘心放不下,还是因为真的喜欢她,所以放不下? 在她嫁给晨风那天,我喝得大醉,但是头脑却异常地清醒,我有了答案,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付出了却得不到、不甘心输给老八而已。她嫁的人也不是老八,我觉得可以放下了。 我将对她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转移到孟琳身上,那个和她长得有九分相似、却只是相貌相似的女子,我以为可以喜欢上她。孟琳是真心喜欢我,不要名分地跟在我身边,想要与我长相厮守。但我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还是心很空的感觉,还是清楚知道那个空洞,除了她没人能够填补。 三年里,太子再次被废,沐晨风死了,胤禩也因为死鹰一蹶不振,我一直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下场,因为他们总是在做让皇上看不顺眼的事,在朝中有太高的威信,甚至可能超过了皇上,收拾他们只是迟早。除掉了对手,我还没有半刻高兴,将军夫人殉情而死的噩耗就像晴天霹雳将我震得呆了。 再一次尝到那心痛欲裂的滋味,再一次,可能是永远失去她了。和上一次太后处死她不一样,上一次未见尸体,这一次她已被大火烧成一具骸骨。 借尸还魂这种事,我是不信的,虽然我也感到了孟琳的异常,尤其是她竟然叫我四爷,但我以为她只是因为我宠了年氏故意生气疏远,直到元宵她进宫跳了良妃曾经跳的霓裳羽衣舞,接着没多久去了胤禩府上,我知道,是她回来了。 到最后,我连孟琳、连她的一个替身都没有了。 我要她选择,其实只是逼自己和她决裂,从此后她就嫁给胤禩了,从此后,我与她恩断义绝。 我不应该恨,如果恨,表示我还在乎她,但我真是有一点恨,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我到底错在哪里? 她终于回答我,错不在我和她,我们是错在历史。 什么意思?我更加不明白,却已不想再明白。 我想要的那两样,她是不可能了,至少另一样,我要抓在手里。 我忽然不知道是不是爱她的了,爱吗?不爱吗? 也许不爱。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而已。 203、胤禛番外三 帝王心 我终于坐上了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椅,没有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天下皆在手里的感觉,再没有什么是想做不能做,再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坐在那里,想法都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从前我还不明白阿玛为什么要对已经没有任何势力、没有作乱念想的朱三太子赶尽杀绝,坐上太和殿盘龙宝座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即使没有构成威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触犯了天威,帝王是容不得一点点冒犯的。何况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威胁到我的王位。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茗珍,从前我欣赏鬼王门的义举,对他们的门主也是怀着钦佩之意,我对鬼王门算是有着多年的感情,但是现在这些统统不重要了,贪官污吏我会肃清,再用不着他们,对于在我登基大典上行刺我的人,我绝不会让她活着。原来埋存多年的那份情结在威严受到触犯的那一刻变得微不足道,我甚至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赐死了她。 所有人都叫我“皇上”,再没一人叫我“胤禛”、“四弟”或“四哥”。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即使心里不服,面上也要做得谦恭。只有那个人——八福晋,还是对我一脸冰霜,冷嘲热讽。 我容忍她,只容忍她。 “朕”那个字,真是可以将人的距离拉得好远,我并不想在她面前那样自称,但是对着她眼底嘴角的轻视不屑,我不知道除此以外要怎样才能在她面前保留一丝帝王的尊严。 除了她以外,我不想再容忍任何人,包括我那自视甚高的亲生弟弟和母亲,我再不必压抑那跟随了我多年的“喜怒无常”,我是皇帝,我要怎样都可以。 逼母?她不逼我,我又为何要逼她?她处处给我难堪,让我威严何存?我是存心故意当着她的面折辱胤祯,我就是要报复她多年的偏心,那又如何?只是没人能理解我的委屈,就连那个我找去做说客、以为可能会体谅我的那个人,都无法理解。 我坐上了那个位置,渐渐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设身处地,因为我说的才是对的,我不需要迁就任何人,但是对那个一再冒犯我的八福晋,我还是保留了两分耐心。 我只容许她放肆,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居功自傲的隆科多不行,骄横跋扈的年羹尧不行,宿怨已久的胤禩党更不行。 收拾了隆科多、年羹尧、胤祯、胤俄,朝中仍有很多人向着胤禩,那是他多年经营的结果,他有本事,甚至让我时常有这是胤禩朝而非雍正朝的错觉。那么多人要一个一个对付太累了,虽然他并没有煽动人犯上作乱,偶有人与我作对我也知道不是他的意思。 先帝无法去将那满朝心向晨风的人都除了,所以牺牲了晨风换军心。我也想效仿这最直接的方法,先帝畏惧晨风手下的兵马还处心积虑给了他一个阵亡的好名声,但是我不需要那样对胤禩,反而将他搞得越臭越好,杀一儆百,让那些想跟他的人看到他悲惨的下场,就知道该效忠谁了。 我颁了四十条罪状给他,但其实我只想送他四个字——怀璧其罪。晨风没有做任何威胁先帝的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先帝最大的威胁,胤禩也一样,他的行为没有威胁到我,但是他的存在威胁到我了,这就是我容不得他的原因。 他一定知道自己的下场的,所以他休了她,不想连累她。我革了他的爵,将他关进宗人府,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她。 没想到她竟会入宫杀我,甚至不惜和我同归于尽。又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我本可像对茗珍那样赐死她,但是我狠不下心。 我将她弄进了宫,那算不算强占?但她已经不是胤禩的妻子了,世俗礼法的谴责只是一刹那,我的心很快平静了,我终于可以得到她了。 我以为胤禩已经休了她,她应该会死心了,我以为胤禩已经一无所有,她够聪明就该和他撇清关系开始新的生活,我以为她要杀我我都不计较了,她应该懂得谁才一直包容她、爱着她。 但原来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进了宫,成了我的妃子,我却再也没有见她笑过。她总是一言不发、没有表情地抄写佛经,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这样的无视比大吵大闹更伤人,尤其是我还知道她心里始终有那个人。 最后还是我妥协了,我让她见胤禩,只要她肯和我说话。 我以为百般的呵护、万千的宠爱,她总有一天会对我有感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她为什么可以那么无情?无论我怎么爱她疼她,但在她眼里,我仍然什么都不是。那只有一个原因,胤禩还活着,她还在想着他。要是胤禩死了,她的念想绝了,会不会就接受我了? 她知道了我要赐毒酒给胤禩,竟然对我讲起那么荒谬的故事,她与胤禩情牵十世,荒谬,太荒谬了!那我是输给了时间?我不相信她的话,一句也不相信。她越是求我放过胤禩我就越生气,她说胤禩死了她不会独活的时候表情很平静,我知道她是在拿死威胁我,她就笃定我舍不得让她死。 这一次我不想妥协,我也赌她不会殉情。 我在赌,赌她只是吓我。我没有想到她真的会为胤禩死,我真的没有想到。 第三次失去她,那种痛,痛彻心扉。她死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没有了呼吸,感觉她的身子在我怀里渐渐变得冰冷,所有的希望一瞬崩塌。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仿佛和眼前的一切一起石化,再无知觉。 很久以后,我都无法接受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的事实。为什么她做错那么多事我都给她机会回头了,为什么我只赌错一次,却要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为什么我贵为九五之尊,还有做不到、得不到的? 我将紫禁城里有过她回忆的地方都封了起来,不敢去触碰、不敢想起。一旦想起,就痛不欲生。我害怕静夜,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她,看到她死在我怀里的情景。我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批阅奏折,借此忘掉她,忘掉那些过去。 从前我总以为自己并不爱她,只是不甘心从未得到,所以才放不下,所以我非要得到,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是不甘心,但也是因为太爱了才会不甘心。在那近乎疯魔的日日夜夜,我终于看清对她的感情,但是她已经再也不会回来。 辛亥年九月,与我多年相守的皇后也撒手而去,她临终的时候对我说,“皇上,这五年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那件事、那个人,怕皇上不开心。现在臣妾就要走了,以后再无法陪在皇上身边,臣妾今日斗胆要重新提起。” 我知道她要说陌儿的死,我恨是胤禩害死了她,其实是我无法接受是我逼死了她。 “小陌已经走了五年了,臣妾希望皇上能将紫禁城里那些封条拆了,皇上只有面对了,才会自由。臣妾希望从此以后,皇上能打开心里的那道门走出来。” 在陌儿走后的第五个年头,我第一次站在长春宫我们大婚的新房里,哭到抽搐。 我觉得将那些地方关起来,将那些回忆封起来,她就会留在里面,永远在里面。那一刻,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已经不在了。我不想打开心底那道关着她所有回忆的门,我愿意一辈子带着她加在我心上的枷锁不得自由。 癸丑年我的寿辰,平日不入朝的官员也携了家眷入宫庆贺,我应付完那些繁文缛节,一个人到了宁寿宫的思忆亭,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雨点打在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旋入记忆的深渊,又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动心动情的夜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天下和她,我都要。 现在天下在我手,却无她分享,而且我还要带着失去她的遗憾,直到咽气的那一刻。 我提起笔,为她写下一首《虞美人·清梅赋》: 青楼忆梦流年陌,几许烽烟过。胭脂沁血画江山,回首相思望断恨长天。 雪尽梅歇香如故,几处繁华墓。空阶问雨念卿卿,…… 念清清……我眼前一片模糊,下阙那最后半句词却再也写不下去。 躺上躺椅,闭上眼,前尘往事尽上心来。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尽头,她向我走来,轻声唤道:“胤禛……” 我紧抓着她的手,“陌儿,不要走……” 她用力挣扎,我睁开眼,面前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神色淡淡地看着我。 我猛然松开她的手,惊疑地看着她,那一声“胤禛”好像真的响在耳边不似梦中。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来这里的?”我尽量放轻语气问她。 她闪着清澈的眸子,“今日皇上大寿,阿玛带我进宫,本是和简亲王家两个格格去御花园,走散了不知道路便来了这里,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我起身抱起她,“走,朕带你去御花园。” 后来我知道了她叫董鄂清清,她也叫清清。 乙卯年,两名刺客闯入了我的寝宫,那个男子长得和晨风一模一样,而与他一起的女子,却和小陌有几分相似,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云诺和安安了,她的子女真的长大成|人了。 剑尖刺进我心口的一瞬,我并未感到疼痛,反而觉得解脱了,我再不必怀着对她的内疚和遗憾,再不必想着她了。 入世轮回之前,我问冥王能不能让我再看她一眼,我想知道她魂归何处,就当是为那一世做一个了结,因为我即将忘掉她了,饮下孟婆汤就将前尘一并饮下了。 在森罗殿水光迷蒙的墙面上我再见到了她,轮回转世后的她,竟然就是那一年随父进宫为我贺寿的董鄂清清。那么那一声“胤禛”真是她叫的,不是梦了? 我蓦然呆住。 良久,我问起胤禩。 冥王让我见了他被禁锢的魂魄,然后我知道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因果。 既然可以拿灵魂为注再赌一次,那我也要再来一次。不为弥补那半生遗憾,只为能再见她、再爱她一世。 我毅然签下契约,没有想输赢,没有想结果。 我只想回到那个地方,等她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四爷的番外写起很顺手一气呵成啊,八爷的好卡好卡。。唉~ 果然写一个爱的人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很难写。。很难写。。准备讲一讲八八和小萝莉孟菁、沭敏的故事~ 本文由()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本书版权归著作者所有,如果您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或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