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 分卷阅读1 望青 作者:温歇 ?书名:望青 作者:温歇 文案: 文笔尚可,剧情稀烂,温吞水慢热,男主撩半天,女主岿然不动。 他不由得一笑,在这个寂静寒凉的夜晚,露出了一种释怀的微妙的笑意,他看着苏望青平静地走进来,却仿佛看到了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你要知道,一个在三教九流中生长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干净的心思,是一件多么古怪的事情。 古怪到让他宽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望青 ┃ 配角:殷素问 ┃ 其它: ================== ☆、第一章 春迟秋早,最是寒凉。 ******* 暴雨如瀑,天幕像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泼天大雨倾斜而下,将万物掩在一片雨泽之中。 雨雾中的院子里,有一个人在读书,紧锁的眉头应和多雨的清秋。他是个少年公子,面容苍白,高鼻薄唇,疏淡的眉形却锋利得不成样子,颇有杜鹃泣血的凄厉感。 外面响起呼喊声,准确的说应当是呼救声,因为她先叫的是快来人啊,后来却变成了救命啊,最后却成了公子救命! 只是急来的骤雨砸碎了她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如此无力。 是谁在呼救呢?在这门禁森严的宅院中又为何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庭院中无人,两旁的屋门紧闭,除了霸道喧杂的雨声,就是那哀哀如老鸟见到幼鸟将亡的哭泣声,大喊着公子救命啊。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道门是敞开的,那就是少年的屋子。他临窗阅卷,觉得屋中气闷,所以把门打开通气。雨势稍急时风卷起门帘可以泄露一丝外面的声响。 他皱了皱眉:“是谁在外面?” 他身后的中年妇人说:“没有人。” 少年年纪不大,气势却像是初升的旭日一样弘大,那是一种引而不发的气概。他闲闲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妇人,起身向屋外走去。步子是悠闲的,轻松之中显着沉稳。 打起帘,他眯眼看向雨雾中匍匐在地的一团,扬了扬线条优美的下巴:“那是谁?” 妇人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笑哼一声:“无关紧要吗?” 院中跪着一个老妪,她趴在地上,脸上沟壑的罅隙之中布满了污泥,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无脸人。她看见有人站在门前,并膝向门边之人爬去,一步一叩,大喊救命。 少年公子拾阶而下,停在最下面一层。廊檐高阔,伸出的部分刚好遮在他的头上,他负手而立,身体两侧垂下的一掌宽的刺绣锦缎衬得他长身玉立。雨水打下溅落,没有污染他的鞋袜分毫。 老妪还在呼喊,她气衰力竭,只能凭借本能呼号,实际上那声音已经微弱不可闻,让她看起来像个应当躺在床上气息将尽的人。 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他问:“你要救谁?” 老妪抬头看向他,干瘦的脖颈支撑不住猛然的力道,她栽倒在地,嘴巴却抓住时机哭喊道:“求公子救人,救一个您的恩人。” 少年道:“我的恩人?是谁?” 老妪两眼神思涣散,颤抖道:“一个您不认识的人。” 少年反问道:“一个于我有恩,我却不认识的人?”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微妙的弧度,然而笑意进不到眼底,使他看起来像个冷酷可怖的人,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出了残酷的事,他一脚踢在嶙峋的右肩上将老人踹翻,冷笑道:“你且说说,是谁?” 老妪浑身如糠筛一样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气温寒冷还是因为害怕,她的眼中饱含着愧疚与自责:“是……是您的妻子。” 少年面色遽地一变,变得面无表情起来,他猛地看向身边的妇人,不知何时,一向谨守本分的她竟然与他并肩而立,端着娉婷的身段,接受他无声的质询。 少年目光森冷,垂在身侧的手掌在不知不觉之间握成拳状,他咬牙道:“婆婆莫不是糊涂了,我的妻子早已经被您害死,我来不及去救了。” 老妪眼中的痛苦更甚,她脊背弯曲匍匐在地,几欲死在尘埃里。突然之间却像沙洲之中的人遇到水源一般直起身体,暗淡的双目射出喜悦的光。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呈上去,却一时手滑将那东西掉在地上。 碧翠的一团落在光滑的木阶上,弹蹦两下落到少年人的脚边。 他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玉佩,表情冷硬,像一头被刺伤的狮子。然而思量半晌,还是选择躬身去捡,将玉佩握在手中时脸上露出了感怀的神色。 他决定好好听一听这个老婆子要说的话。 ******* 日光和煦。 这是从地底走上来的苏望青心中唯一的想法。 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十个月。那真的是个漫长的日子,足以让她小麦色的皮肤褪成净白,圆润的两颊变得削瘦,沉稳的双眸变得痴憨。但是她没死也没傻,这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她身上还带着沉重的镣铐,那副镣铐有三十斤重,捆着她的双手和双脚。寻常人早就受不了这样的重压而身躯畸形,但是她还好,她不仅没有变得残疾,反而还能如常地走路。 只是她的身上乱糟糟的,因为很久没有洗漱而散发着异味。衣服还是她被关进去那天穿的,上面是被利器划破的口子以及腥臭干涸的血水。 她身后有五个 分卷阅读2 望青 作者:温歇 押送她的侍卫,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面无表情地推搡着她。她心想他们真的是不必如此,反正她没想过要跑,因为从心底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掉。 黄泉巷的规矩就是这样,跑掉一个,生死不论,都是要被追回来的。俗话说生是巷主的人死是巷主的鬼就是这个道理。无论生前如何落魄,如何微末,死后都会给你一座干干净净的碑,受香火供奉。 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慈悲。 但是打苏望青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不用死了。因为如果黄泉巷的巷主要对付你是不会那么麻烦的,要么就地解决要么圈禁致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苏望青戴着锁链向前走,发出垮啦垮啦的声音。身后的人露出不忍的神色,但是这不忍不是对苏望青这个人的,而是作为深知这套刑具有多么折磨人的知情者,他们幻想一下这套刑具戴在自己身上时的痛苦,就会露出这种本能的神情。 在曲折幽深的巷子中穿梭,他们最终到达了一个挂着木牌的墙前面。那是一个掩映在硕大的月桂树下的牌子,上书——掌刑司。一个侍卫上前冲青砖敲了两下,便从地底伸出一条密道。 苏望青在心中咋舌,又要下地。她一个人走下去,在阶梯的尽头是一个提灯人接替她。她颇留恋地回身望了一眼,看着四四方方的透蓝天空以及立在地道口的一双双黑色靴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她想岔了,她还是要死的,只不过有人要同她玩玩多留她两日,结果惹她遐想,以为能够逃出升天。 密道之中满是潮意与腥臭味,她面色如常地向前走,不知道最终会去向何处。待她刚刚适应地道中的黑暗,前方却出现一道光亮。 她的心又提起来,在胸膛之中跳跃得格外欢腾。 苏望青突然想到曾有人对她说人在未知的处境之中总是会生出一丝赌性,她那时候不以为然,一直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决不作妄想,然而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有机会,她的确会赌一赌,拔刀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提灯人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她:“你最好把你的杀意藏起来,免得弄巧成拙。” 苏望青心头一跳,她沉默地看着这个人。 那个人脸上带着面具,只留出一双带着玩味的眼睛,他笑起来,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在发光:“如果你乖一点,你应该是不会死的。” 他的声音真是好听,像最上等的古琴的鸣声,于是看不见他的人忍不住在心中猜测面具下面是一张怎样好看的脸。 他又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苏望青沉默地跟着他,昏暗的密道之中只有前路的光与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提灯人的呼吸都像是静止的,更惶论脚步声,他的功夫很高,高到一个境界之后只能让人对他心存畏惧。 最后他停下来,将灯递到苏望青的手中:“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苏望青接过灯,犹豫是否要道一声谢,但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再走两步,便会发现外面宛如另一个世界,光亮而开阔,而提灯人站在的地方确实里面,晦暗而邪恶。她决定要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于是这只灯也没有用处了,她又递还回去,说:“你留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只听见身后的人说:“上去之后向右走,锦达在井边等你。” 锦达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头子,也是苏望青的师傅,他常年穿得像个老道士,却做人命买卖。有人问他此般又当又立意欲何为,他说是要为儿孙积德,那人又说既然如此何不去做和尚,锦达回应了他,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因为他死了。 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站在井边等苏望青。 苏望青向前给他磕了个头:“师父。” 锦达吹胡子瞪眼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师父!我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听,这下好了,引火烧身。那个女人的事与你何干?嗯,她就算平日对你多有照拂,你难道还要将一条命舍去给她?她不自爱,现今还要拉上你做垫背的!” 苏望青闻言心中一痛:“师父,逝者已矣,您有何必再说这些话来侮辱她?” 锦达拂袖怒道:“怎么?你二人感情这般好,你难道要下去陪她不成?” 苏望青摇摇头:“我不想死。” 锦达哼了一声,为她总算有点觉悟而欣慰。他原本以为,那个女人一死,苏望青必定是要随她而去,所幸苏望青没有傻到那个地步。望着木讷的爱徒,他叹了一口气:“罢了,这黄泉巷你是不能呆了,到京州城去,会有人接应你,记得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好生为自己某一条出路。” 苏望青向他确认:“京州?” 锦达道:“对,京州殷府。” 苏望青心中一惊:“殷府?” 锦达看她的神色,眸中一沉,知道那个女人必定是对苏望青说过什么,以至于她一听到殷府二字便如此警觉。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对这个徒弟倒十分爱护,本想自己在黄泉巷一日便护她一日,没想到今日竟是分别之时,然而命令已下,绝无转圜余地,他只好说:“没错,就是殷府,至于那位……你若是遇不上便管好自己安生度日,若是遇上了……届时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无需隐瞒,好生伺候就行。” 锦达所说的那位,就是整个黄泉巷之主。苏望青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便垂下头,将细白的后颈 分卷阅读3 望青 作者:温歇 弯成弓顺的模样:“徒儿知道。” ☆、第二章 和风遇雨,终有归化。 ***** ** 苏望青赶了十天的路,快马加鞭从灵州黄泉巷赶到了京州城。 京州不愧是几朝古都,街市繁华阔大。她一进城就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吸引了注意,面条摊包子铺顺着街道一顺摆开,更有卖糖葫芦卖小首饰的伙计支着小竹篙子沿街叫卖,灵州是个土匪窝杀人窟,就连百姓身上都带着一种剽悍的气息,所以这种寻常的温馨场面倒很难见得到。 苏望青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是个素色锦缎料面的袋子,上面绣着两枚红艳艳的杏儿,配着绿油油的枝叶,显得很喜人。然而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刺绣之人的绣工简直让人不敢恭维,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料子。 苏望青想到这一点,会心一笑。这是孟槐为她贺生时送的,据说是她在街边随手买的。但是她心里知道这是她偷偷躲在被窝里绣了好久才绣出来的。她现在死了,但是苏望青却觉得只要这个荷包还在自己身边,这个朋友就永远都陪伴着自己。 她从干瘪的荷包里倒出几枚铜板数了数,只留了两枚在外面,又将多余的放回荷包之中。她牵着马在一个面摊前停下,小声问道:“老板,你这面怎么卖?” 面摊老板穿着灰色的背心,头上缠着汗巾,在面锅前忙得满头大汗,他看了一眼苏望青,说:“三文钱。” 苏望青瞟了一眼标价的木牌,准备离开,那老板连忙拦住她:“欸欸,姑娘,你是要素的还是加肉的,素的两文,加肉的三文。” 苏望青道:“那我要一碗素的。” 说着她便解了身上的行李放到桌上。老板看见她横在桌面上的长刀,眼睛都直了,其后便一直暗地里打量她,她也不恼,专心等自己的面上桌。 “面来了嗳!”片刻,老板吆喝一声,将冒着热气的牛肉面送到她面前,还附上了一小碟咸菜,“姑娘您慢用!” 苏望青抽了一双竹筷开始吃面,待筷子探到碟沿时不由一笑。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常情,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别人畏惧的对象。这老板一开始欺负她是外地来的或是以为她不识字故意虚抬价格,等望青识破之后便就坡下驴,待发现她还带着家伙时,索性就奉上了赔资。 然而她是消受得起的,便笑纳了。 等满足了口腹之欲,她就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临行前却鬼使神差地多放了一枚铜板在饭桌上。老板看了,对她连连作揖,道她是好人。 苏望青不过笑一笑。 她要去殷府,按说要在京州城里找殷府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她却觉得举步维艰——她不敢。在城中兜兜转转几趟,她才无意间按照事先得到的消息找到了那座宅邸。 苏望青这一生中见识过许多阔大的府邸,但是决没有哪一座比这个更恢弘。她牵着棕色的马匹伫立在门口,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上前敲门。 叩响了门环,有一个带着毡帽的年轻人来开门。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望青便笑了一下,问道:“小哥,敢问这里可是神医殷府” 年轻人将苏望青从头到脚扫视一番,见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丫头,便拿眼珠子瞄了瞄门前硕大的描金匾额,用怪腔怪调的口气说道:“怎么,那么大的神医府三个字你看不见” 苏望青一愣,牵着马又走回去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下,牢牢地将那几个字记在心里,才走上前去抱歉地说:“您多包涵,我……”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朱红华贵的大门就锵地一声关上了。 那劲道刮起的风硬是扇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苏望青突然感到了一丝委屈。 她想到既然自己上门他们拒不接见,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走了才好她有手有脚,又有武艺傍身,以后浪迹天涯也不成什么问题,信马由缰的日子也挺好。 然而锦达严厉的目光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到了殷府,记得要夹紧尾巴做人。” 她临行前师父特意嘱咐过到了殷府要本分低调,切不可惹人注目,想到这一点,她撇了撇嘴,决定再上前试一试。 大门再次大开,开门的开始那个年轻人,他一见苏望青脸就拉下来了,叱道:“我说小丫头,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要讨米粮去侧门,那里的剩菜剩饭多的是!” 平日里往殷府钻的江湖人士多如牛毛,这人常年守在门前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一见苏望青身上的粗布麻衣和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个落魄的江湖浪人。 殷府的清客不少,却不是什么货色都收的,他早对这些闻见点儿肉腥就围上来的苍蝇们不耐烦了,此时见苏望青势单力薄,又是一副乡下来的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不免狗仗人势起来,挥着手将她往外赶。 苏望青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两步,却没有发怒。她是吃过苦的人,这么点侮辱放不上心里,只是将包袱里的信拿出来,板着脸道:“这是灵州黄泉巷主给谢覃谢姑姑的亲笔信,在下不过是个送信的,还请小哥转达,莫误了正事才好。” 年轻人一听,脸色变得恭敬起来,原本的轻蔑与玩世不恭褪得一干二净,俨然变成了一个端正的好青年,他双手接过信,对苏望青说:“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待在下去回禀一声。” 分卷阅读4 望青 作者:温歇 说罢,他将门关上,一溜小跑离开了。苏望青听着这人离去的脚步声,心想这人的功夫还真不错。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殷府的大门再次打开,出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壮汉,他操着一口北方的口音问道:“黄泉巷来的” 苏望青点点头,那人就说:“走,跟俺进来。” 这个人领着苏望青避开大道在偏僻的小径之中七转八转,绕过山墙忽见池塘,过了池塘又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苏望青原本暗自在心里掐算,算到一半却见那大汉忽地回过头来,高耸黝黑的眉骨使他像个恶鬼一般,吓得她眼皮一跳。 大汉却桀桀地笑起来:“姑娘这些时日就住在这里吧,等过些时日府里忙完了再来安顿姑娘。” 苏望青吸了口气,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这院子有小半个遛马场那么大,四角栽着几株树,因为到了深秋,树叶纷纷落下,只剩下几根嶙峋的枝丫,只有一处开着嫣红的花,显得别有意趣。院子当中有一套石料桌椅,远处是个不小的厢房。 这处瞧着像个遗世独立的桃花源,有花有树,有清风有明月。若是以这样的屋子来招待她,实在是不错,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此次前来是来享福的。还是说殷府财大气粗,一般下人的住处也这般优渥? ******* 冬日的清晨,日光尚不明显,稀薄的空气融进了白茫茫的雾水中,无形间织就成一张冰凉滞涩的网,笼罩在万籁俱寂的大地上。 苏望青打开门,“嘎吱”的开门声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明显。她身形削瘦,穿着一件灰白的短打,整个人快要融进蒙蒙的天色中。 在院子里站定,只见她反手拿了一把半人高的长刀立在身后,闭眼静默了半晌,方挥舞起来,耍了一套基础的刀法。 那把长刀由精钢锻造而成,除却刀背上纂刻的铭文再无其他的装饰,古朴自然,刀刃处流畅非常却不见锋芒,配上她稳健缓慢的动作,并未泄露出一丝凶煞之气。 一套刀法耍完,天色已经大亮。 她调理完内息,收好刀往屋里走,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不一会儿,院门便被人推开,只见两个穿着碧绿绣襦裙的少女笑嘻嘻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苏望青定睛细看,来人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两个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髻上簪着几朵梅花银钿,秀眉大眼,一张粉扑扑的脸庞显得格外可人。 她们从门缝里钻进来,笑吟吟地说:“姐姐,我们是谢姑姑打发来请你过去的。”一个说:“我叫大双”另一个说:“我叫小双。”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跑到她跟前站定,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她。 苏望青闻言一愣,她已在殷府住了小半个月,除了每日三餐有人送来,她见不到一个活人,还以为要这样了此残生,甚至在心中揣测过这会不会是另一种圈禁的手段,没想到谢姑姑这时候却想起她来了,还是叫两个小丫头来召她。 谢姑姑曾经是黄泉巷杀手组的教头,精通施毒暗算,一把鞭子使得出神入化。她从前也和苏望青一样是个杀手,只是她将杀手这个行业作到了极致,凭着赫赫功劳成为教头,最后索性得主子提挈,高升做了殷府里的总管,原本苏望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还是锦达在临行前将巷主的亲笔信交给她让她来投奔谢覃,她才知道原来这位销声匿迹好几年的毒美人藏在殷府。 望青也是黄泉巷出来的杀手,武艺虽看得过去,但资质平平,也不识几个字,不知怎的竟被免了死罪调进殷府。 从前若是要她去哪个宅子,那就是要让她潜伏一段时间取人性命,但是这一次显然不是,她自问没这个资质逃过神医府的排查,更何况,师父已经明白告诉她了,她是来伺候人的,要做忠仆,唯主人马首是瞻,但是苏望青仔细想想总觉得是哪里弄错了——她和该是同这殷府八竿子打不着的。 许是她大刀耍的好吧,她默默地想。 大小双还在等她回话,她擦了擦腻在鬓间的薄汗,道:“我换身衣裳再去。”说完,便拖着刀往屋里走。 然而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她心中又开始茫然了,她在杀手组里待了十多年,干的是二等杀手的活,既不用被当作美人培养当细作——她没这个姿色,也不用读书识字做智囊——她没那么聪慧,所以只能每日练刀厮杀当个指哪儿打哪儿的死士,如今真的走出来了,竟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挑不出来! 她坐在床边唉声叹气,直到外面的两个小丫头开始敲门姐姐姐姐地唤她,她换上一件看过得去的素白袄裙,匆匆忙忙出来了。 大双小双瞪着铜铃般的的眼睛问她:“姐姐要带刀去吗?” 苏望青锤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再次开始犹豫不决,她一向刀不离身,吃饭睡觉时也放在身旁,如今进了殷府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来,府里规矩森严,必定容不得她带着刀乱晃,她思忖一番,还是将刀放回了屋子。 一路上两个少女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说了许多殷府的事。虽与她无关,但她也拣了些来听。 从府里的零碎小事到府外的荣宠备至,由着两个机灵的小丫头嘴里蹦出来,无一不显得生动有趣,望青抿着嘴夹 分卷阅读5 望青 作者:温歇 在她二人之间走,听着那些趣事逸闻,竟感受到潺潺的生机。 据说殷府世代备受皇恩,出过许多医首在圣前伺候,而大门口的神医府三字便是敕封的牌匾。 苏望青不知道这座府邸的光辉灿烂,但却知道它的可怕。然而抬眼看见远处花园里细嫩娇艳的花朵,在惠风艳阳下慢慢摇曳,她心里便又觉得愉悦起来。 穿过一道月洞门,便见一名穿着华服的美妇站在檐下。 谢覃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保养得当,多年不见仍是风韵不减,甚至较之当年一身的气度更胜一筹。 她穿了件烂紫色的袄裙,裙摆上绣着大片的旱莲花。肌肤白腻,比十六七的少女还要光滑。只是当你看着她的时候,绝不会将她错认为一个小姑娘,毕竟那眉眼间的沧桑不会作假。 苏望青在她面前站定,唤了一声谢姑姑,在心里想了一句夹起尾巴做人,便又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额头抵在青砖之上,尚能感受到冬日刺骨的凉意。 四周的雾水已然散去,日光的暖意透过稀薄的空气罩下来,四周便是亮堂的一片。于是曾经如跗骨之蛆的阴暗与屈辱也变得体面起来。 谢姑姑体态娇美,声音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苏望青回答道:“女婢叫苏望青。” “哦,多大了?”她这一声哦便似那出笼的娇莺在婉啭,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苏望青道:“女婢今年十七。” “是吗,那真是甚好。”谢覃连叹两句甚好,言辞间洋溢着莫名的喜悦,苏望青听了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只见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笑意在两颊的浅窝漾开,简直能让人醉死在里面。 苏望青想,喜欢喝酒的男人一定会喜欢谢姑姑这样的女人,每天见她笑一笑,不知能省下多少酒钱。 她走神之际,谢姑姑说:“走,随我去见主子。” 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望青当真是望眼欲穿地想知道,她不是想知道他的模样,反而是想知道他的性情,他的为人,然而等她进去的那一刻,浮上她心头的却是——哦,原来是个美人。 那一声哦不是平淡无奇的语气,而是意味深长的感叹。着实是生得俊美,以至于一向忽略皮相的她脑海中出现的竟是这种浅薄的念头。 主子是个生得极美的年轻人,瞧着年岁不过廿二左右。 虽然生得美,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打起狸子皮制的门帘,谢姑姑将她领进屋子。 那男子正在桌前看一本书,端坐着,穿一件淡蓝色的衫子,看起来有些单薄,然而挺拔的身躯又是这一切恰到好处。他自苏望青进来就没有看过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忙自己的,也许他并不是游戏要怠慢苏望青,只不过此时此刻,渺小如苏望青,不是值得他侧目的一个人,所以无需特意挪开眼去看她。 天之骄子便是说的这种人,生在乱世,却手握搅动乾坤之力,出身家世,才智容貌,样样都能压过旁人一头。 望青看着他姣好的容颜如是想着。 谢姑姑走上前,盈盈一拜:“主子,人到了。” 半晌,那个年轻人终于将放在书页上的视线转到她身上,他用透亮的双眼端详她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很热么?” 这却是一个与正题相去甚远的话题,虽然就连苏望青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之间该说些什么,但是和该不是这个来开场,这就像她看到一个大好的男儿不该觉得对方是个美人一般,未免带了一丝诡异的微妙。 苏望青自然是一愣,忽而想通了,连忙道:“是我穿得多了。”她的声音低醇,颇哑,此时却染上了一丝急躁,生怕答慢了一点,便令眼前的人觉得自己怠慢了他。 不料那人却点点头,将书放下,指指一旁的火盆为她找了个绝佳的理由:“是火烧得太旺了。” 苏望青自幼习武,虽说不是什么高手,但身体却很强健,如今穿着袄裙待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不一会儿便出了些汗。 那模样想来有些狼狈,她不自觉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但其实抹不到什么,只是感觉指尖糊了一层脂,腻得人心里发慌。 坐在案前的人倒不怎么在意,不过是指了指一旁的茶壶,对她道:“那里有些茶水,你倒一点喝吧。” 望青又是一愣,当真吃了一惊,这主子未免太平易近人了些,以至于她心头有些惶恐。她往日执行任务时,见过不少的高官贵贾,那些人穿得锦衣华服,吃着珍馐美馔,但心可不是一般黑,从不会将人当做人来看的,不如他们的,就是牲口,是畜生,哪里会有饮一饮主子房里茶水的机会?何况她在不久前还是个连守门人都能加以白眼的人呢! 她虽不曾当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也决计不认为这些人能高看自己一眼。 但那人却仿佛真的高看了她似的,对着那套白瓷薄釉的茶具微微扬颔,道:“去吧。” 苏望青踟蹰一瞬,便上前为自己倒了水,但并未真的喝下去,不过是垂下眼假意抿了一口,便轻手轻脚将杯子放回了原位。 公子又道:“能否帮我将那架上的书拿来,是一本《围炉夜话》。” 苏望青便转身往书架处去,在比自己还高的架子前,双目微扫,便将一本黑皮的薄本书取下递给他。 哪知眼前的人又吐了一串名字,苏望青偷偷抬眼,只看 分卷阅读6 望青 作者:温歇 见他那殷红的薄唇开阖着,一下下仿似吐着刀子似的。 她应付不来,便低声道:“公子……我是不识字的。” 年轻的公子一双白玉似的手还扣在书面上,堪堪盖住个炉字,他挑着眉,好像有些吃惊。 原本平淡无波的脸都生动起来,愈发佐证了苏望青先前的想法——这真真是个美人啊。 苏望青便谨慎地修正:“识得不多。” 还嫌不够,她又补充道:“那架子上的,我一多半都不认识。” 她也不是没有犹疑过,若是人家嫌自己驽钝而将她丢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她着实要失落,但此刻充样子蒙混过去,日后却出了大错,那就真是得不偿失。 命都没了,还能谈什么呢? 殷素问看着眼前恭顺的少女,笑出了声。但对着这么一张老实的脸,他又觉得此举不大厚道,便敛声静气,对侯着的谢姑姑吩咐:“给她请个先生吧,总不识字也不是个办法。” 话毕,便遣她们下去。 谢覃在门口对她吩咐了两句,待人走远了又返回屋中。 谢覃从前是一等一的美人,多年过去了,风华不减,仍旧是一等一的,甚至要再矜贵一点儿。 她站在下首等着殷素问吩咐,但坐在案前的人却拿着本书不理人,晾了她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问她:“你说这人放在哪里好呢?” 谢覃摇摇头。 殷素问嗤笑一声,将书抛在一边,拿起画笔在桌上铺好的素白的绢纸上勾勒几笔。 “这人可是你引进来的,你却不知该放到哪里?”他垂眸细心画着,没心思管其他的,便随意道,“那便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这一句说得淡而轻,像是说了又像是不曾说过,谢覃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似乎觉得不妥,想要开口劝阻,只是朱唇未启,那厢殷素问已经摆摆手,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第三章 望青接到的消息是让她去伺候主子。 至于主子是谁—— 应当就是之前见过的年轻人。 犯上叫一句,是殷素问。 她到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住的院子与殷素问的相隔不过一道院墙,只是七绕八绕的却要绕过小半座宅子。 大小双还呆在她的屋子里,果盘零嘴铺了一桌子,无需她招呼,两人也能叽叽喳喳的地聊个痛快。 大双问她:“苏姐姐,你以后就是要伺候公子吗?” 其实入了府的仆役都是要革去姓氏的,只不过望青之前告诉了她们自己的名姓,她们便随着她的姓唤她。 “是啊,”望青回答道,“只是我还不知道规矩,所以之后会有嬷嬷来教我怎么伺候。” 小双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噗嗤笑了一声,捂着嘴以免花生屑飞溅出来:“你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怎么伺候人么?” 望青告诉她:“对呀,我对这些事儿不大清楚,指不定还要劳你们教教我。” 大双拍拍胸脯,道:“包在我们身上。” 这一对双生子天真无邪,仿佛不谙世事,但实际上却机灵古怪且身怀功夫。 她们走起路来身姿轻盈,步履稳健,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的人。只是这样大的孩子,又练了多少年的功夫呢?最多不过几年,然而却比普通的武者还要厉害几分。 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她们将来的武功未必在自己之下。 神医殷府,还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几日下来,望青便将规矩都摸透了,她虽然不够机灵,但胜在踏实肯学,纵然不够出彩,但也算差强人意了。 自从那日入府,被带到因素问面前,她便就不再见过谢姑姑了。 其后的日子里,便接连有人将一些衣服首饰并杂七杂八的东西送进来。大小双倒是时常来看她,偶尔会带上几名其他的婢女来凑个热闹,若是她们看上了什么喜欢的小玩意儿,望青也会让她们拿去。 于是不多时,整个殷府便知道公子身边来了个贴身伺候的姑娘,既不是哪家公子送过来的,也不是自小便养在府里的。有几个喜好八卦碎嘴的便在私下揣度,常常扒在墙头往院子里张望,希望看看这未来大红人的模样。 望青虽然知道自己这里近来热闹了不少,偶尔也会听见爬墙头的声响,却不知道外面关于自己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在议论公子院子里来的望青姑娘。 这日天擦白,她便拾掇好自己连忙往公子的院子里去了。 前几日殷素问命人从两座院子间的花嶂上凿出了一道石门方便她进出,于是她和殷素问的武院子之间的距离,就连一墙之隔都算不上了。 她一到,便见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已早早候在门口,那女子穿鹅黄色,眉间有一点红痣,她认出来是殷素问身边伺候的清涟,连忙上前行礼。 清涟微扶她一下,笑盈盈道:“你不必多礼,日后还要劳你尽心伺候公子。” 望青答是,她嘴舌就不曾灵巧过,只好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清涟吩咐。 不消一刻,屋内便传来声响,清脆的铃铛声盈盈作响,外面的人听了便知道是殷素问睡醒了,在唤人进去伺候。 望青随即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房门。 清涟示意她在外头等着,颇有要再教她一遍的意思。 望青了然,于是站在屋外细心观察。 分卷阅读7 望青 作者:温歇 清涟微微开了道门缝,便闪身进去了。 屋内点起烛火,便泛起了暖黄的灯光,映在浆过的素白窗纸上,渐染着,像少女在凝脂般的面颊上扫开了脂粉。她听见清涟细细地问是否需要再睡一会儿,殷素问大约答了不必,只听从屋内再次传来声响,在门口一早候着的三名侍女便拿着洗漱的用具及衣物进屋。 透过门缝,她听见殷素问“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声音里还带着晨起时的喑哑。 清涟又俯身说了句什么,他就笑起来,说:“那就让她进来。” 望青刚晃了个神,便见一名侍女跑来,对她道:“姐姐快进去吧,公子正等着呢。” 望青谨慎地推开房门走进去,迎面一阵暖香袭来,竟让她莫名安心许多。 她进去的时候,殷素问已经洗簌好了,他穿着件白色的单衣坐在铜镜前,而清涟则站在他身后帮他拢着散开的长发。 清涟转过头来对她笑道:“会梳头么?过来看着。” 望青走进了些,见殷素问坐在乌木的宽大的短凳上,安静地等着清涟为他梳理。 大约是刚晨起的缘故,他气色不大好看,苍白着一张脸,唇色也不大红润,但望青却觉得他心情很不错,看起来散漫自在,慵懒惬意,比自己上一次见他时要真实的多。 望青正想着,便听见他对清涟说:“这府里梳头梳得人称心的就数你一个,只可惜你要嫁出去了,日后怕是见不着了。” 清涟正给他束发,素白的纤手穿过乌黑的发,拢起,用染过的蚕丝发带系好,她微微低头笑着,眼梢间也带着柔意:“公子若是想我了,就叫人去那边召我,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来让您瞧一眼的。若是要让奴婢伺候,奴婢也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殷素问道:“那怎么行,你到时也是为人妻的人了,让你过来,礼教上也说不过去。况且让庆北王妃给我梳头,日后外面指不定该怎么骂我呢。” 他沉吟一会儿,突然道:“ 现在想来我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呢。” 清涟嗳声笑道:“还不是公子心善,乐意成全我与琼郎。” 殷素问却没怎么接她的话,只是自己嘟囔着,模样是一副少年气,言语间还带点困惑:“也不知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唉,你现在还当着我的面就这么亲昵地唤他。” 望青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在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她在影组里呆着的日子,每日不是拼命练刀唯恐自己成为棋子,就是提防身边互相构陷的暗卫,还不曾见过这样温馨的画面,唯一值得回味的不过是偶尔和孟槐一起外出,在山野间游荡的记忆罢了。 头发梳好了,清涟便为他戴好金冠再将发间那几颗小珍珠扶正。 殷素问生得漂亮,眉是眉,眼是眼,薄唇高鼻,面皮白皙,往那一站,还真是不能叫人说出哪里好,但看的人都知道,这便是殷素问,便是舒心,便是美了。 他斜着眼望望青处看,问她:“看懂了么?” 望青看是看懂了,但她的性子便是这样,总不能底气十足地说自己做得到。 还未答话,殷素问便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对清涟道:“我就说要让她进来看吧,这人瞧着就是有点笨。” 他说这话倒没有什么指摘轻蔑的意思,就好像随口一提,让人听了也不会动气。 清涟又从床榻上将叠好的衣物拿过来放在手边。然后将殷素问的单衣褪下。 殷素问的身子不似他的脸那么病弱,反而肌理流畅分明,就像是一整块经匠人精雕细琢而成的羊脂玉,润泽细腻且充满着力量,一看便是练过高深的武学的。 望青细细观察着。 殷素问起先微闭着眼养神,由着清涟伺候。不知何时竟睁开眼,一脸戏谑地看着她,那双温润狡黠的眸子蕴含着令人又爱又憎的毓秀,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她低下了头。 清涟看得分明,挤挤眼睛便笑起来,对殷素问嗔怪道:“您做什么戏弄人家小姑娘?日后您还指着她伺候呢。” 殷素问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便笑着对望青说:“你不必在意,清涟说得好,我日后还得仰仗着你呢。” 他收敛起笑意,恢复成一个严正淡漠的少年公子该有的表情,等着清涟伺候。 喝粥的时候,他端着一只莹白的小碗,抬眼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望青,问道:“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望青一愣,回道:“奴婢望青。” 他嗯了一声,又问:“听着倒有趣,可有什么典故?” 望青答道:“奴婢出生时村子里发了大荒,寸草不生,我父亲想着能长点野草也是好的,便叫了望青。” 殷素问颇有些关切,便问:“那后来长出草了吗?” 望青摇了摇头:“没有。” 却说那日殷素问问她名字的来由,又问是否长出青草,望青回答没有。他便敛了眉眼,端起碗继续喝他的粥了。 他心中是啧啧称奇的。 若是寻常人听他这样问,必定要答长出来了,其后再好好与他说道说道自己这与生俱来的祥瑞之气,进而好好巴结一番,为自己挣些脸面。 然而这女子却低眉顺眼地老实回答了,没有。 这二字听来无趣,着实让人找不出话来接,然而殷素问从心里,却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而两相无话之时,望青的目光便落在殷素问的手上。 殷素问 分卷阅读8 望青 作者:温歇 的手指很漂亮,纤而不弱,素而不黯,随意伸展蜷曲,便能将人的目光吸引去。他乃学医之人,平日里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于是往往将其修剪得齐齐整整。就望青看来,那一颗颗指甲润泽可爱,泛健康的粉色,比上等的玉石珠饰还要珍贵。 也不知这世上,怎的就生就了这么一个妙人。 ☆、第四章 望青到殷素问房里一旬日后,天上飘起了大雪。腊月初一的那天下午,细细的雪粒像撒盐般从天上簌簌地落下,她在庭院里准备将殷素问命人晾在外头的草药收进屋,便感觉到冰凉的雪珠落到脖颈间化成水。 她缩了缩脖子,加快手脚,一番忙乱后,站在廊前看着空茫茫的天色。天是灰的,高远开阔。雪渐渐下大,变成絮状,飘飘扬扬,但因为沧白天空的映衬而不显眼,直到落到眼前她才发现原来“鹅毛大雪”的描述是如此形象。 毓秀跑到门口唤她,她怕屋里人有什么吩咐,连忙过去。 走到毓秀跟前,便听她道:“一会儿该关门了,你赶紧进来。” 原来是风雪大了,门帘受潮后不易保暖,现下重新换过后要关门。毓秀怕她不知道,一会儿被关在门口又不知叫门,白白在外头吹风,特意知会她一声。 她道了句谢,轻手轻脚地进屋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候着。 屏风后面的殷素问正在看书,他穿着件湖青色的薄袄子,领口处围着一圈白狐毛,衬得他愈发清秀脱尘。头发用发带束起,乌黑的一把随意散着。 殷素问放下书,在空白的书页上批了几个字,搁笔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候在一旁的望青。 他便问:“方才去哪里野了?” 望青一愣,面上有些不自然,她不过是看着外边下了雪,稍稍出去偷了个懒,不想竟被人发觉了。 偏偏还是主子。 望青便老实说:“奴婢见外面下起了雪,所以在走廊上待了一会儿。就一刻钟。” 殷素问听罢,将刚拿起的笔又放下,兀自笑了一声:“莫不是顶着风吹?” 望青并不是真的在吹风,只是像独自在那空邈的处境中待一会儿,静立着,看看雪。然而这话从殷素问的嘴里说出来,就仿佛是她在发傻。她素来嘴拙,实在无法向这位看似风雅实则极不风雅的主子讲这风雅之事。 所幸殷素问也觉出几分无趣,问过之后却没有再搭理她。 殷素问有时看来,心性不大成熟,像个幼稚的孩子。他刚及弱冠,说来也是个青年。这些个世族的公子里,许多都十五六岁便有了妾氏,再大一点儿的孩子已有了好几个,然而殷素问却还是孑然一人。他洁身自好,就连暖床的丫头也不见,用他的话说,这屋子里暖炉都要烘出火来,被子里再钻一个,像什么样子。 这偌大的神医府里,没有长辈,仅凭他一人当家,他不娶妻生子,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又有谁有那个资格,那个胆子去说? 再说这屋子里,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些丫头却也没有一个动过歪心思。 自打清涟嫁出去后,屋里的大姑娘的位子一直悬空,无人管束,偶尔就有几个碎嘴的丫头聚在一起顽笑。 说起殷素问身边跟着的侍女,贴身伺候的原本有三人,清涟,毓秀与凤鸣。清涟嫁到庆北王府后,位子便由望青顶上。毓秀她已熟识,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柔。而凤鸣自打望青进府,就不曾露过面。 外屋伺候的侍女有四个,芍药,蜻蜓,木棉,素云。 此刻围在一起聊天的便是这几个侍女。唯独一个里屋的,是望青。那些女孩子在一处嬉嬉闹闹,只言片语难免飘进她耳朵里,无非就是说着家小姐好看哪家小姐模样鄙陋,说着说着,有大胆的便扯到殷素问的终生大事上去。 这种非议主上的话,打她进殷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吩咐过,不准。 望青也不是喜好探听别人说话的人,只不过殷素问给了她一摊子药,让她守在此处,四周都是片白皑皑的雪,唯独她一人支个摊子坐在院子里。 不下雪就守着,下起雪便收摊。 于是在这寒冬里,她不禁祈求天更冷些,雪下大些。 她又想起不久前郑夫子同她讲的卖炭翁的故事。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可不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郑夫子是谢姑姑给她请的东席,平日里教她读书识字。闲暇时也会同她讲些奇闻野史。他是个落拓的读书人,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竟起蓄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冬日里下起大雪后,房屋树木便裹上了一层银霜。因着平日里少有人出门,门前积了一层白雪也无人清扫,平滑的一层闪着晶莹,只有单单的一道脚印与零星的几点麻雀踏过的痕迹。 望青捧了本书靠在摊旁百无聊赖的读着,手指随着视线的流转而一行行划着,她心里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体味。 不远处蓦地爆发一阵娇笑。只见芍药,蜻蜓,木棉,素云并几个不相识的丫头坐在回廊底下笑得前阖后仰,不时你推我搡,看来十分和乐。 她静静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到书本上。 突然,不远处的蜻蜓竟娇喝了一声,脆生生的十分引人瞩目。望青循声望去,便见蜻蜓捂着额头一脸嗔怪地对远处立着的人道:“公子,您欺负我做什么?” 她脚边的雪地上嵌着一颗晶莹的松 分卷阅读9 望青 作者:温歇 子,想来是殷素问随手拣来教训她的。 殷素问道:“谁叫你这么聒噪,冬日里好容易鸟雀都尽了,却还独剩你一个叽叽喳喳。我在屋子里坐了多久,便听你说了多久。” 他说这话,始终带着笑意。忽的手一伸,只见那白玉般的手心上,卧着几枚油亮小巧的褐色松子,蜻蜓一见,立刻撅着小嘴迎上去,拈了一颗,却没有剥开吃,而是偷偷攥进了手心里。 殷素问道:“昨日让你背的书背了么?” 蜻蜓眨眨眼,噘嘴笑道:“公子爷,这都快过年了……” 话未尽,意已明。 殷素问嗤了一声,却未责怪她,他待下人一向仁厚,平日里犯些错也不曾罚过,更不必说是背书这种小事。 只是他又将坐在一旁的望青提溜出来:“那你说。” 望青一愣,还没想明白这火是怎么烧到她身上来的,她讷讷不能言,便听殷素问道:“你说,现今外感发热之疾为何?患此疾者,或愈或亡,亡者七日必亡,愈者却要耗费十日乃至更多时间,为何?【1】” 望青眨眨眼,殷素问像是被外头的人恼着了,穿着件单薄的衫子便出来了,外面风大,不比屋内有地龙烘着,但他却身姿挺拔,全然不受影响。一双美目亮的惊人,颇有几分意气勃发的姿态。 望青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书,上面赫然写着《黄帝内经》四个大字。顿时庆幸起来,她偷偷翻了两页,小声道:“外感发热是伤寒,太阳为诸阳主气,人受邪寒入侵,便容易发热,却不至于死,拖得时日久些,待寒气发散,便能痊愈,若中途阴阳两经表皆受损,人便会暴病而亡。【2】” 她答得磕磕巴巴,却有几分道理,听殷素问嗯了一声,不禁松了口气,不料下一刻却听见他继续问:“那你说说伤寒的特征。” 身边的侍女们都望过来了,忘情顿时手足无措,她看着一旁的两个婢子挤眉弄眼,蜻蜓娇憨憨地站着,吐了吐舌头,她自觉是自己将殷素问招来的,昨日偷懒没有温书,现下累及望青平白受这等尴尬。 她们虽说只是外屋的小丫头,但多年来察言观色早已练就了看人几眼便知底细的本领,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亦看出望青读书不多,且性子木讷,怎么看也不是机灵的人。 虽说勤能补拙,望青来的这些日子都在用功,守着摊子也拿本书看,但怎么也做不到一日千里,现在殷素问这问题,只怕是得难倒她。 她也是过于敦厚,不会像蜻蜓那样耍滑头,现在被人逮着,就像那掉进土坑的兔子一般,拼命蹦跶,却太过无力。 有人背对着殷素问向望青传话,张着嘴虚喊几声,望青却低着头全然不曾发现。 便听她一字一字谨慎道:“伤寒一日,便会腰僵头痛;二日,则身体发热,双眼酸涩,口鼻干燥;三日则胸痛耳聋,此时若加紧治疗,则可发汗痊愈,如若不然,便会病入阴里,届时便药石无医。”【3】 望青抬起头,发现满园皆惊诧,殷素问早已站在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嘴角衔着一丝笑意:“念完啦?” 望青唇微张,还未说,便见殷素问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将她膝上的书拿起举高放在眼前,只见上书《黄帝内经》,她摊开的正是《素闻》篇,白净的纸张上,正好被一笔黑墨圈住,正是素闻二字。 望青一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明白他是看到了,心中颇为羞恼,但想自己并未做什么,一心说服自己淡然些。那两个字是她看书时随手圈下的,不过是因为身边有人叫这名字罢了,并无他意。 身边的丫鬟们见望青都答出来了,不禁心下佩服,蜻蜓更是连忙拥过去,道:“望青姐姐真是厉害,来了不多时,便将书读透了,如此勤奋,真叫我们惭愧。” 她说这话是出自真心,依望青的资质,想在如此短时间内达出这些问题,实在是要狠下一番功夫。 望青却知道自己这次纯粹是幸运,殷素问的问题问到了她的手里,倘若有下次,她保准得露馅。 而且对面的人也知道,她没有一点真才实学,不过凭运气罢了。她微、咬、下、唇,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跟着郑夫子多学些真材实料。 殷素问屈指敲在蜻蜓的额上:“你倒是心里清楚,怎么不见你好好学?光佩服人家有什么用。” 蜻蜓抱头:“奴婢知错。” 殷素问指着望青身边的要摊子道:“知错便改才是好孩子,喏,那摊子药材赏给你,好好给我研习药性。” 蜻蜓笑嘻嘻地往望青身边的凳子上一坐:“公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地守药材。” 这些丫鬟们做惯了此等事,亦不忸怩,大大咧咧地便应承下来。 那一摊药材皆非凡物,有好些寻常大夫连见都不曾见过,只能在汗牛充栋的医书卷帙中一窥真颜。 好的药材都有自己的性子,譬如这一摊,非得在至寒至燥的环境里晾晒个几天才能逼出极致的药性。 望青不眠不休守了几天,现在终于能够休息了。 “傻看什么呢?” 望青方才一心想事情,却不知众人已经往屋里走,彼时殷素问一只脚已踏进屋子,打起门帘正回身望着她的方向:“风还没吹够么” 望青知道殷素问这话是让她进屋,便连忙跟上,对方却一动不动,直到她走到跟前,才将拿一本厚书递给她:“你倒是勤奋,在这 分卷阅读10 望青 作者:温歇 样亮的天光下看书,也不怕看瞎了眼。” 听见勤奋二字,望青没来由地心虚,她只好老实回道:“奴婢不过闲来无聊打发时光罢了。” “哦?想来是我等愚昧,这样的医经著作不过只能给你打发时日。” 望青噎了一下,她斗胆抬头看了一眼殷素问,发现对方也正直直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猜不透他的意思。 这殷素问,似乎是不大喜欢她。除却初见时待她温和些,其他时候总会暗暗地讽她一下。 望青虽老实,虽本分,虽敦厚,却也不傻。这人言语间不时便冒出两句话刺她一下,究竟所为何故呢? 若是讨厌她,又为什么要将自己留在这里呢? 望青心中想着,而殷素问,大约是觉出望青的无趣,自顾进了屋。 独留她一人被这满腹的疑惑所纠缠。 ☆、第五章 过了几日便是腊八,是逐疫迎春的日子,一大早府里便热闹起来。 每每逢上这样的节气,望青是难眠的。她倒也不是个惯会伤春悲秋触景伤情的人。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大人物常常齐聚一堂,往往是刺杀达官贵贾的好时机。往年这个时候,她都是躲在不知名的地方伺机而动的。现下闲下来,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躺在自己的屋子里,闭眼养了一夜的神。 说来这人,还真是奇怪,做杀手最拿手的迅速融入环境,即使在最艰苦的处境中她也做得很好,好容易现在能够享享清福,她反倒不适应了。 东方未白,孤灯已灭。 雄鸡唱了两声,便陆陆续续有声响从外面传来。起先她还闭目听着,没多时,那声响却越来越大,嘈杂的人声,铁器碰撞的铿锵之音不绝于耳,她皱眉,心中纳罕,在一阵巨响传来,连带着床铺连颤两颤之时,迅速翻身下床,越过半掩的窗子与低矮的花障,向殷素问的院子里去。 殷素问的性子一向是好的,唯有一点,安寝时受不得扰,谁若是扰了他清梦,菩萨脸也得变罗刹。 单说上次蜻蜓扰着他,他虽未动怒,却也是变着法子折腾人,望青算是回过味来,自己就是这么被提溜出来的。 望青心中打鼓,怕出什么乱子,直到落地时才稍定。 院子里早已忙开了,几名仆役在院子中架了一张铜锅,下面用铜架撑着,想来刚才大的声响便是架子弄出来的。架上柴火烧得旺极,炽烈的火焰像是要蒸干世间的一切。周围有人打开封好的瓶子往锅中倒沸水,蒸腾的雾水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极暖极湿润的热意。 那热意中裹着香,那香清澈冷冽,一瞬之间仿佛要钻进人的肺腑之中,使人顿生飘然之感。 望青看见殷素问穿着鱼目青的狐裘,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大雪时断时续地下着,接连几日竟未化尽,他置身其中,真似个仙。 蜻蜓木棉远远瞧见望青,便挥着手招呼她过去,翠鸟般婉转:“青姐姐过来!” 她二人手上均捧着沸汤瓶,摇晃两下引着望青往铜锅旁走。 扑面而来的水汽与香味蒸得望青睁不开眼睛,她在一片乳白之中试探着行走,便见身边的蜻蜓使巧劲儿将沸汤瓶上的泥封敲开,将那洋溢着浓香的汤水倒进了铜锅之中。 望青看见了,那沸水之中,飘零着点点白色的果实,尖头一点嫣红,恰似一抹娇羞。 是豆蔻。 回转过来时,身上已染上香味与湿意。 殷素问便像是遗世独立一般,远远瞧着她们。 他说:“你瞧瞧你,这院子里数你最懒。” 望青一时语塞,她是有口难言。 谁知道今日竟有这么一出?谁又知道一向贪懒的殷素问竟起个大早站在这里数落自己。 待那水沸了几沸,熟水煎好,便见一名美妇持着长长的铜匙为大家分茶,浓香四溢,院子里的姑娘们端着小巧的茶盏一一候着。等逐一分完,那铜锅便连着架子被送出去,给府中其他人分发。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分茶罢了,然而在这临近年关的日子里,大家都想讨个彩头,故而都十分踊跃。 蜻蜓递了只小巧的茶盏过来,望青接过,闻到浓香冲鼻而来,她侧头避了避,还是微微抿了一口。这味道甘冽,透着苦。白豆蔻易于行气化湿,温中和胃,是极好的药材,于是在每年的腊八,殷府便会煎好熟水四处分发,这第一锅,便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待闹腾完了,众人散去,只剩下几名老媪在院子里扫雪,院落里疏疏几支红梅斜插着,发着幽香。 倏忽间热闹又倏忽间冷清,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意已散尽,她动了动手脚,决定独自去耍一会儿刀。 望青从前在影组,算得上二等杀手。她不够聪明机敏,模样亦是中人之姿,不够出类拔萃。然而她足够专心,叫杀人的时候不救人,叫吃饭的时候不端杯,泯然众人间,往往能给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所以立不了大功,保命无虞。 她手里握着的刀,沾过不少人的血,然而从前不曾离开过她,将来大抵也不会。她不喜欢杀人,血溅上身体的感觉太黏腻,让人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然而她既不是诗礼簪缨之族的小姐,也不是崇文重礼人家的姑娘,不曾受过《女四书》的训诫,也不曾染过《道德经》的熏陶。 故而心中对杀人没有什么障碍。 刀是要练的,就算她如今一身红 分卷阅读11 望青 作者:温歇 妆在大宅院里当丫鬟。 待刀练完,她出了一身汗,身体就像在炉上烧沸的壶,呼哧哧地冒着白气。 蜻蜓掩在山石后边对她叫:“青姐姐,你也忒勤奋了些吧,大节气里还不忘舞枪弄棒。” 望青见是她,不过一笑,将刀倒转立在身后怕吓着她。蜻蜓如今不过十四岁,正是大好的年华,人生得明艳活泼,尤其讨人喜欢,望青有时见了她,也是止不住的好感:“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怪冷的。” 蜻蜓闻言,抱着胳膊缩了缩身子嬉笑道:“里面吃粥呢,你不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望青一向极怕这三个字,但看着她这殷切的邀请,心中不免被搔了一下,痒意横生,便回屋放好刀,随她到主屋去。 殷素问待自己的丫头们一向是能纵则纵,偏偏到了望青这里便不大一样。然而她也没察觉出这其中的关窍,只是心中知道殷素问对她不喜,至于原因,却还来不及深究,她将其归咎于自己是新来的,总比不上他们经年累月处出来的情谊,再加上,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讨人欢喜的性子,此事一言以蔽之,大抵是无缘。 人与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她从前不也体会过?这缘法,当真是精妙难解,有时千折百转,有时又是直通蹊径。 进屋时,屋子里当真是温暖如春,一群姑娘们围坐在矮桌旁,今日腊八,她们都穿上了鲜艳的衣裳,戴着金簪首饰,额间描着漂亮的花黄。 姑娘们笑嘻嘻的,矮桌既宽且长,由几个棋盒从中间划出楚河汉界,左边刺啦啦堆着书,呈宝塔状,占据着半壁江山,右边依次摆着一碗碗细软的腊八粥,青釉薄底,碗壁上用工笔细细描出白色的脉络,宛如田田荷叶。 她们几人在赌书,一人出题某事出于某书某卷谋篇,另一人作答,以判胜负,胜者挪一碗粥到自己跟前。只见胜负大约已分,素云一派早已将粥移了大半走,剩下桌中央那孤零零几只。 几个丫头娇声软语,在一处赌书对韵,只见芍药指着一摊书,言:“光熹三案,挺击、红丸、移宫,红丸一案出处为何?” 与她对坐的素云思忖一番,从书堆中摘了一本《明季北略》:“出于书中卷一十一篇。” 素云说罢,莞尔一笑,将桌上仅剩的几碗粥又拿走一碗,见蜻蜓垂头丧气,望青便知道她是芍药一派。 蜻蜓委屈揉了揉肚子道:“我今日只喝了一碗茶呢!” 素云却舀起一勺粥细品一会,她放下勺子,便见对面已换了人,那丫头望青见着眼生,只听她道:“久闻红丸大名,亦知素云姐姐精通药理,敢问姐姐红丸一药制法,叫我们开开眼界。” 话毕,竟将手边的粥向素云推去,似是笃定她答得出来。素云那边的丫头们一见那赤红艳泽的粥,竟不顾淑女仪态,微微翻了个白眼,狠狠道:“凤丫头,你这是来搅事的吧,几日不见,回来便辣手摧花。” 后边一排花儿般娇俏的姐姐们,纷纷拿帕子掩面不再多言。 那少女独自乐起来,端起碗径自吃了,顺手递了一碗给适才小声抱怨的蜻蜓,蜻蜓却吐了吐舌头,摇头。 红丸,又名三元丹,取处子初潮经血,和以露水乌梅等药材蒸煮七次,成浆,加红铅、秋石、人乳、松脂等物炮制而成。【1】她们纵使通医多年,亦被这腌臜的过程给恶心得不行。 独凤鸣一人,吃得欢畅。 这是个荤腥不忌的孩子。 ☆、第六章 凤鸣是殷素问屋里最小的侍女,今年不过十四,却也最老道、最沉着、最狠辣。 她前些时日出府办事,到今日才回来,今晨趁人不注意直接换了装束凑进人群同大家一起玩闹起来了。 她此刻与蜻蜓一起坐在稍远处,周遭围了诸多姐妹嘘寒问暖。 凤鸣年岁稍小,但胚子在那里,料得不出几年,又是一个形容要妙的美人模样。她沉得住气,周围姊妹围着她闹,她只管摆着脸,高兴了便露一点笑,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看着一处凤额绣帘老神在在状。 “你回来这样久,还没去见过公子吧?”一旁的毓秀为她斟茶,她那双黑沉的眼总算定下来,看着毓秀,仿佛有些不高兴,望青猜她是在责怪毓秀提点得晚了,或是身边的人将她拖得久了,然而总算是开了口:“没呢,主人在哪里?” 毓秀往屋内看了一眼,扬颌示意她去看,凤鸣眸中的光一升一降,藏起那半点失落,垂手道:“罢了,他指定是在睡,我就不扰他了。” 凤鸣的话说得不错。 殷素问正在屋内小憩。 他早晨那一会儿精神,就像是回光返照,不久后人又恹恹地,最后索性将狐裘解了一个人回屋了。 望青见一群人拥着凤鸣离去,便准备自行回屋,不料走到一半,便让人撞了个满怀。 蜻蜓是真真喜欢闹腾的,她与凤鸣同岁,不过长她几个月,然而两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一个老成过分一个烂漫非常。 她领着一群小丫头唧唧呱呱地聊着天,挤眉弄眼地往殷素问的窗子上看,望青一时不解,她便对望青说:“待会儿有贵客到,姐姐就瞧好了吧。” 望青未接话,蜻蜓已自顾自地笑起来:“公子这两日正烦着呢……” 话里听来竟带有几分幸灾乐祸。 到用午膳时,望青便知道贵客为谁了。 当今 分卷阅读12 望青 作者:温歇 陛下育有一女,乃照华公主,食封两千户,主事昭国。如今正是双十年华,别的不说,单说那一双柔荑,比剥了壳的荔枝还要水灵。 她来时,一路上刺啦啦跪倒了一排,待行至殷素问跟前,站定且言:“兄长近来可好?” 望青只管听着,心想自家公子何时成了公主的兄长了?要是这样,他将来还不得荣登大宝?此话她自然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中默念。 殷素问看来并不欢迎这位尊荣的大照明珠,他的表情颇为苦恼,像是赊账的遇见讨债的,避之唯恐不及,奈何底气不足,挪不动道,只好拾箸夹了一筷鳜鱼,此鱼肥美,肉质嫩滑,前人便有“桃花流水鳜鱼肥”来和,乃是殷素问平生一大爱。然而此时,他面上虽淡然自若,手上却尽拔了些姜丝往嘴里送。 照华绕着饭桌踱了两步,方坐下,对殷素问道:“兄长不乐意见本殿?” 殷素问摇头轻笑:“我知道公主要来,只差拥彗清道扫榻而待了。” 照华明眸清炯,见眼前人笑也不由得晃了神,只是那一晃极短暂,极迅速,不过须臾间,待她开口时,亦未曾露出什么破绽:“那就劳请兄长随照华走一趟了。” “公主可否容我将饭用完?” 照华扫了一眼桌上菜肴,便对殷素问道:“不知兄长是否介意多添一副碗筷?” 殷素问还未答,已有人将碗筷奉上,随行的内侍掏出银针要验菜,被照华阻止了,她皓腕微扬,将人挡在身后:“这里是殷府,又怎会有那些腌臜东西。就不必拘于礼节了。” 她尝了一口鱼,面上露出追念之色:“兄长爱吃鱼。” 殷素问闻言答道:“鳜鱼肥美。”却不多言,俨然与面前的人无话可说。 照华却不肯罢休,继续说道:“兄长当真是不爱变化,幼年喜欢绘竹,今日依旧喜欢,幼年喜欢食鱼,今日还是如此。”言谈间,仿佛忆及前尘,多感慨。 殷素问看着她,道:“公主所言极是,素问不爱变化,昔日不变,今日大抵也不会变。” “兄长何不应承我?” 殷素问未接腔,便见照华哂然一笑:“罢了,兄长还是快些用饭吧,晚些孟郎可等不了了。” 话至此,两人皆是无言,倒是望青在云山雾水里趟过一遍,懵然不知原因。 待殷素问用好饭准备出门的时候,望青还立在屋子的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未免投入了些,一时未曾察觉到人家的用意。殷素问打起门帘,在寒风中久立了好一会儿,望青才意识到他没有动身的打算,再匆忙观察两眼,才发觉他的肩上空落落的,连忙上前为他将狐裘披好。 望青帮他系带子,其间明锐地察觉到殷素问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里藏着责怪,怪她不够机灵。 望青颇无奈,眼力见儿这东西,做杀手是不需要的。 出门便见凤鸣同几个丫头立在院子里,她一身劲装,做男儿装扮,正巴巴地往殷素问处看。 殷素问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脑袋:“回来了?” 凤鸣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殷素问身后的照华:“主人我能去吗?” 照华大约是见惯了这场面,也不催促,便听殷素问对凤鸣道:“你的马呢?” 凤鸣小声道:“在门外备好了。” 殷素问不再说什么,凤鸣便赶紧跟上。 望青在身后望着这几人走出院门的身影,料想他们会走过条条□□,最终走出府门,心中颇为唏嘘,她想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够机灵的,倘若是她在这个情景里,殷素问不发话,她大概就会傻愣愣地落在后面,直到殷素问有事要吩咐,猛然回头,才发现今天少带了一个人出门。 所以说殷素问平日里的行径也不算厚此薄彼,应该是度材识人,而自己当真,是一块废材。 马车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最终在一座恢弘的府院前停下。 公主府坐落在城南,门前是宽阔的大道,青砖墁地,好不气派。大门处耸立着两尊石狮子,均是壮硕雄健,脖间系着一根红色绫缎,上悬一枚两拳大的响铃。 见有人来,门前的卒子连忙上前来迎候,照华先下来,便见一中年仆役上前叫道:“公主可算回来了,里头那位怕是撑不住了。” 此人是公主府管事,名为来喜,是一名阉人。早年跟在先皇后身边伺候,五年前先皇后仙逝,随后照华及笄,下嫁柳州孟氏,他便随着主子一同出宫,在公主府中任掌事。 而他口中的那位则是驸马孟长慈。 昔年照华下嫁,但因身份尊荣,陛下不舍,故而并未迁往柳州,反倒留在京都,将孟氏一族并入公主府。 孟氏一族是柳州的一个破落户,几代下来早已人丁单薄,如今只剩下孟长慈的寡母寡嫂与他一人,而孟长慈也不过是个穷酸士子,好不容易于天进十八年中榜,却在酒楼吃酒时被照华抢回了府。 照华好男色,府中面首不知凡几,独孟长慈一人入主公主府。 自此,便宜驸马孟长慈的名头算是远扬。 此刻来喜匆匆来报,照华闻言,哼了一声,细长的眉眼微展,脸上一片淡漠:“急什么,总归是死不了,有兄长在此,他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也能把人救回来。” 殷素问在车上听见这话,也不做声,反倒在心中估量起来,自己可否真的有这样大的本事。 待见到孟长慈本人, 分卷阅读13 望青 作者:温歇 他不禁皱眉,暗道这照华未免高估了自己。 几日未见,孟长慈已经病入阴里,整个人瘦脱了形。他穿了一件单衣,偎在被子里,再不复从前风采,几个月前还是公子玉无双,现在却成了金箔纸人,呼吸微弱,喉间尽是毕剥之声。 孟长慈的神志还在混沌间,眼角处微微撑开,一簇簇扇面似的睫毛因水光而染上一层光彩,他惨白的唇微微阖动,殷素问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必定是:“公子来了?” 殷素问看了一眼身旁的照华,见她面色淡然,也不说什么,不过是施针开药,待孟长慈睡安稳了些便出来。 世间人皆说孟长慈穷酸,那穷酸士子四字便是为他度身定做,据说当初他赴同窗间的宴席,见一枚包子掉在地上,竟偷偷捡起来剥了皮妄图去吃,叫人瞧见后好一顿奚落。而后他成了皇家快婿,此事便在坊间大肆流传开来,每年科考,便有人拿出来当作谈资笑料。 此事殷素问的确有所耳闻,但毕竟是人家私事,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插嘴。却是有一年,也是冬日里,孟长慈就这么病倒了,殷素问受照华所托来为他诊治,施诊时难免诸多痛楚,为了规避这些,便与他闲聊,聊着聊着,竟扯出些陈年旧事。 孟长慈幼年家贫,虽守着些不中用的名头,实则每到冬日便支不出炭火钱,有时一家几口守着一个锅里的清汤寡水,往往不能果腹。他的兄长便带着他去山上砍柴,一些留在家中生火,多的便卖出去贴补家里。 这砍柴也有窍门,往往要守在隆冬时节,此时最冷,大雪封山时,就是人人闭门不出的时候。豪门大户不在乎这一点点薪火,寻常百姓家里却都需要。他便要放下手中的书,和兄长一同到深山去,扒开雪堆专挑细小的枝丫去砍。那时他才十二三岁,也是小树苗的年纪,却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相残杀,他往日读书,道万物皆有灵,一刀刀砍下去,仿佛在剁碎自己的肢节,常常呜咽不能言。 一身病痛便是那时留下的,同样留下的,还有对粮食的爱惜。 听到此处,殷素问才知道人家是在跟自己解释,他卧在床上,淡淡然与他说道,唯一一次同照华一样,叫了他一声兄长。 自那之后,也不知是不是病来如山倒,去如抽丝的缘故,这人便常常病,日日病,隔三差五地请大夫。 ☆、第七章 公主府的梨花已经开满了枝头。 那是前两年刚从西境引进来的早梨,较一般的梨花要开得早些,更傲然更抗寒,在这萧萧寒风中也是端的一股清贵。照华本想送一株到神医府,被殷素问婉拒了,如今长势已是极好,成了这府中一景。殷素问在树下站了站,便要打道回府,刚走两步,身后的照华一路追出来:“兄长不歇一歇再走?” 冬日里天黑得早,日头一下山,黑暗便来侵蚀淡色的天空,殷素问抬头看了一眼,婉拒了:“不必了,公主还是自行回去吧。” “多留一刻也不行吗?” 殷素问一笑:“不行。” 照华面色微沉,言语间竟带着委屈:“殷素问!你何至于这样对我?” 她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了,既不是叫殷公子也不是叫兄长,言语间多是娇嗔,着实让殷素问骑虎难下。一般姑娘家问出这话,男子总得搭个腔,不然也忒不是东西了,只是此刻搭腔,再想一想屋中卧病在床的孟长慈,他就该更不是东西了。 他算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照华绷着脸,一副气急了的样子,嘴里的话全然没了章法:“我已这般腆着脸求你,你就不能念着我一星半点的好吗?” “殿下,你当真还未长大。” 殷素问将她攥住自己的手拉开,叹了一句。 “那屋子里的人没救了,日后不必再叫我来了。” 照华一愣,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给他用的药太多,我救不回来。” 照华整个人僵住,她微微打了个寒噤,才如梦初醒道:“你骗我!” 然而殷素问已走开老远,她大声地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拦住他!” “说清楚,”她毕竟是一国公主,此刻冷下脸来,竟带了几分威仪,“到底怎么回事。” 殷素问眼皮子掀了一掀,一副恹恹的神色看着她,他昨日未歇好,今晨又起了个大早,料得照华逢年过节便来折腾自己,故而白日里也睡得不好,此刻已是倦极,当真不想讲话。他看那孟长慈已无多少活路,本不愿多费唇舌,然而想一想又问:“这应当问你自己,抚东三毒你给他喂了几毒,且说来听听。加之之前积累下来的毒性,他能撑到今天已是造化。” 照华听完,身形微晃,她呆呆看着殷素问,犹疑道:“你都知道?” 殷素问轻笑:“檀檀,我是医者,如何能不知道?我不说,只是想看你何时能醒。” “我只是想见你,”照华咬唇道,“我并非想害他……我……” 殷素问点点头:“我知道,此事揭过不提,孟长慈已经没多少时日可活,我开的药你按时给他喝,能拖一日是一日,暗地里筹备后事吧。” 照华听完,红着眼眶嗫嚅道:“你不能救他么?” “公主,我救不了他。” 殷素问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凤鸣正蹲在马车上吃糖糕,甜甜的,混了 分卷阅读14 望青 作者:温歇 糙米和红糖,刚出炉的时候热乎乎,咬上一口,直暖到人的心里去。 她作男儿装扮,冷着一张脸也是个俊俏的小哥,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姑娘们看到她,便忍不住上前来结交。她说她想吃糖糕,那位小姊姊便乐呵呵地给她买了。 殷素问出来的时候,她的糖糕没藏好,落到地上,溜溜地滚到了殷素问的脚边:“公子。” 殷素问看了一眼脚边的东西,弯下腰捡起来递给凤鸣。她接过后用手拍了拍沾到灰的地方,又毫无芥蒂地往嘴里塞了一口。 “家里又不是没有,值得你这样喜欢?掉到地上还要捡起来吃。” 凤鸣哼了一声:“又没有毒。” 凤鸣原本是家生子,只是她父母早亡,便自幼长在殷素问身边。按理一个姑娘,又是长在那样的府邸里,不该活得如此粗糙,只是这两年她常在外面跑,出任务的时候风餐露宿,吃不饱的时候也经历过,所以渐渐的对食物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过得去,没毒,就敢往嘴里送。为此殷素问说过她许多次,她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凤鸣一边大口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驾着马车,斜着眼珠子去看帘子后的殷素问:“主人不高兴?” “这都叫你看出来了,最近长机灵了,也不算笨嘛。” “你没笑。”她家公子每天都是笑吟吟的,哪天不笑了,就该是不高兴了。 “再说我也不笨,府里不是来了个更笨的吗?看着傻傻的。” “你说望青?” “嗯?我不知道叫什么,瞧着脸生。她还偷偷看我呢。” “你喜欢她吗?” 凤鸣朝着马屁股猛地抽了一下,马车开始加速飞驰:“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有什么用?她都进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等回府的时候,马车刚停下,便见一道黑影倏地掠过,停在车前。殷素问下车,那人便凑上前来说了一句:“晚上有人看见从公主府里扔出一个草席。”殷素问皱了皱眉头:“扔哪儿去了?” “城西的乱葬岗。” “知道是谁吗?” “是驸马孟长慈。”殷素问平静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他不过沉默了一瞬,却让人觉得这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光:“人还活着吗?” “还有气,不过他身重奇毒,怕是扛不了多久,这隆冬腊月里的寒气对他而言更是一道催命符。” “罢了,在城西寻一处别院,你叫人将他安顿好。” 来人迟疑了一瞬:“公子不是说这人就不回来了吗,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殷素问虽然脸色不大好,口气还算温和:“我那是骗她的。”他原本是想下一剂猛药让照华看清自己的心,没想到她却是被猪油蒙了心,现如今就连抛尸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自打殷素问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就常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一个时辰过去了,一本书就没翻两页。 蜻蜓胆子大一点儿,便说,咱们家公子爷就跟丢了魂似的。她知道那日是凤鸣跟着殷素问去的公主府,就成天好妹妹地叫着,巴望着她能给自己透一点口风,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蜻蜓爱看戏,瞧着从前三天两头逢年过节便来折腾一通的公主殿下也不来了,不免有些失落,成天见儿的拉着姑娘们演大戏,兄长兄长地叫着。 这些望青是不大懂的,也不干她的事,她成天在殷府待着,无非就是伺候伺候殷素问,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温习功课,再多的日子便是练武发呆。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却是有一天,府里进了刺客。 话说那刺客也是赶巧儿,竟是从望青的窗前掠过去的,她那时正在烛光下琢磨毓秀教她的女红,一心扑在手边的鸳鸯绣帕上,哪知竟是眼前一暗。那影子掠得极快,不知道还以为是烛火遇着风,扑腾了一下,但是也是太快了,凭望青从前的经验,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外面。 殷府极重规矩,好好的路不走跑去飞檐走壁,那就是有诈。 但是她是侍女,也不是侍卫,故而不过狐疑一瞬,就低下头忙自己的了。然而不过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外边缠斗起来。簌簌簌地兵器耍得飒飒作响,望青屏声敛气听了片刻,便到床边拿了刀出去。 殷府的房屋布局呈回字形,仰头一看,空中有什么一目了然。原来屋顶上有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看身形应当是个男子,拿着剑和几名侍卫混战在一起,他武功极高,一把剑不至于耍得出神入化,但是那剑光在黑夜中也能让人眼花缭乱,一看便知是走的快字诀。 从前倒是有人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望青见那边僵持不下,足尖轻点,立即提刀迎上去,举着刀直冲他的面门劈去,那人一早便看见她,早有防备,直接横剑格挡,却在兵器相接的一瞬间漏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被砍飞了,直接从屋顶上飞将下去,落在花坛中直不起身。 几名侍卫也是愣了一瞬,然后立即下去将人团团围住。只是他们冲上去不是为了那刀架他的脖子,而是嘘寒问暖,几个人还在想上前又不敢,只能期期艾艾地告饶。 一个侍卫冲望青的方向喝道:“大胆奴才,竟敢伤了季小侯爷,还不过来认罪!” 那人抬头看向望青的方向,脸上一派冷漠,看起来像终年不化的寒冰,无情无欲,只有直白的冷毅。 望青站在不远 分卷阅读15 望青 作者:温歇 处,看着这一幕,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这一刻她就算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该明白眼前的人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她只能傻傻的站着,心里发寒。 ☆、第八章 望青浑身都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不过是随手管了一件闲事,却没想到会惹祸上身。听那侍卫的口气便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非富即贵,定然不是她冒犯得起的。 她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才回过神噗通跪下,然而只能硬着脖颈死死地盯着地面上规规矩矩墁在一起的青石砖,上面细致的折枝花样一簇簇团着,显得那样精致而冰冷,她那张木讷的嘴微张了几下,像是鱼一下一下地开阖着拼命汲取着空气,却一句讨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心里像被闷热的火烤着,充满了懊恼。 她定然是舒坦的日子过得久了,忘记了警惕与思考,竟一时大意授人以柄。 院子里的动静忒大 ,屋子里便派了人出来查看。毓秀开门打起帘子向这边张望,见一院子人并跪着的望青,竟露出了芙蓉般嫣然的笑,细心将门关上,她快步走来,笑容逐渐绽开,平日里和顺恭敬地语调也变得娇柔起来:“呦,这不是季小侯爷吗,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叫咱们好准备,若是招待不周可怎么好,倒是咱们公子又找着由头扣月俸了。” 她走到那男子跟前,福了一福,便亲近上去:“您可是好些时候没来了,奴婢记得您走的时候还是夏日里,初荷刚绽游湖的时候说要随三皇子到褚州办敬修司一案,我记的可有错?” 望青还是跪着,毓秀那鲜亮的桂绿裙摆在眼前漾着,上好的绣缎似水波一般袅袅地颤着,说不出的柔慈动人,她眨眨眼,觉得双目干涩,却要淌出泪来一般叫人难过。 那男子似乎哼笑了一下,才闲闲地道:“你说的自然是不错的,京州过目不忘的才女嘛,谁能同你比记性?” 他的声音粗涩,像是咽了一把砂子磨坏了嗓子,一字一句从细窄的喉管里挤出来都变了形。只是那语气竟算得上愉悦,慢悠悠的语调甚至让望青以为刚才那冰冷的表情只是自己的臆想,而旁人如毓秀,也不会知道他刚刚还被人刀从屋顶上砍下。 “侯爷何必这样打趣我,还才女不才女呢,我何时担得起这两个字了?”毓秀笑道,“您还是随我进去吧,公子在屋里等您多时了,自打下午您回京的消息传进来,就一直在估摸您何时过来,这不,都这个点了还巴巴的熬油灯呢。” 那男子向望青扬了扬下巴:“这位又是何时来的?我竟不知道府里还有这等高手。” 毓秀扑哧一笑,回身将跪着的望青扶起来:“您净爱把话往大里说,还高手呢,咱们这些丫头,不都是些弱质女流,就是真有什么功夫,也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哪担得起您这么夸?这是望青妹妹,现今同我们一起伺候公子的,清涟不是嫁出去了么,总得有人补这个缺么。望青,还不快见过季小侯爷。” 毓秀的一双手还撑着她的背,柔柔的一双手给了她些许力量,望青向那男子施了一个礼。 毓秀这般聪慧,无形之中解了她的围,她实在是感激,加之心中有愧,脸上便带上了热意,不敢抬头见人。 季谰便像是瞧见什么稀罕事一样,眼睛里染上了温和的笑意,不似刚才那般淡漠得不近人情了:“你何必自谦,自古以来巾帼又何曾让过须眉,这位姑娘也真是,膂力惊人啊。” 膂力惊人四个字拖长了调子,配上那沙哑的音色真是让望青无地自容,其实直白点说就是赞她人傻力气大,侍卫同公子哥儿一起戏耍,你来我往乐得自在,就只有她上赶着去挥刀砍人。 年关将至撞上这种无妄之灾,望青真是觉得晦气,只是她彼时尚且不是遇到祸事便往旁人晦气上想的刻薄性子,只是寻思着要好好拜拜,祈求来年顺遂。 季谰进了屋,只见殷素问披着一件素缎单衣坐在左边暖阁的榻上,墨发微披,面色如玉。他手边的榻上铺着梅纹绣堆刻丝弹墨垫,上面摆着一张小案,案上纵横交错,以金丝银线勾勒出的经纬脉络赫然织就一张棋盘。 屋子里一派静谧,熏着暖香,正主正披着衣物打棋谱,在昏黄的烛光下像被镀了一层佛光,尤其是那莹白的指尖,剔透得要融进光里。殷素问见季谰进来,挑眉望了一眼,便是那闲闲的事不关己的神情,落得一子方开口道:“知道要来了?” “我总得回去见见我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巴望见孙儿的。” 季谰笑了一声,拣了个适宜的地方坐下,所谓适宜,便是离殷素问远点儿的,将将看的见这人全貌的地方 ,离得近了,便要体会一番一叶障目的滋味儿。 他口中的祖母,乃是大华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母,先皇的亲姊姊,圣威武皇帝平生最宠爱的女儿。 殷素问听他的话也不戳破,说来季谰也算是个奇人,分明是两年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子,却凭着对素未谋面的长公主的一腔孝心,从庶子成为了定远候府的世子,最后承了季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成了京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 “我管你干什么去了,做什么一来就欺负我的人。” 季谰兀地笑起来,仿佛瞧见什么好玩的奇景,指节扣着案面当真有古人击缶而歌的快意:“我说你还真是能颠倒黑白 分卷阅读16 望青 作者:温歇 ,手下诸多奇人异士围着我打,偏说我欺负他们,且不说那些侍卫,就说方才那位姑娘……” “怎么?”殷素问睨了他一眼。 “力气大得跟牛一样,”他笑出声,因着与殷素问的交情嘴上也没有忌讳,径直说出来,“她那把刀也不是常人拿得动的,普通姑娘家拿鞭子就好了,得,舞起来跟屠夫似的。” 殷素问听着,将手中的棋子按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声音清脆利落,听得季谰一愣,他眨眨眼,说:“几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啊。” 他一笑,端起手边的茶盏微呷了一口:“说吧,那外面的人是谁,我说她两句还值得你动气?说是顶的清涟的缺?你屋里这么多丫头还缺人?” 一连三问,面前的人就当耳旁风一样,看着他冷静地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走了一趟褚州话都说不清白了,你这个点来就是为了同我侃大山?” 季谰哼笑一声,与他心照不宣:“可不就是么,毓秀姑娘可说你巴巴地等着我呢,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叫你空欢喜一场?我……” 季谰是花名在外的少年公子,京州城里的姑娘们无不仰慕他的丰姿,唯有一点不好——他素来喜爱漂亮的皮相,没事便占占殷素问的口头便宜,此时说得正欢,声音却戛然而止,他皱眉看了眼手边的茶水,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殷素问微微笑了一下,将手边的书放好才正色道:“既然嗓子坏了就该好好养着,何至于来了半天也不说正题,胡咧咧侃了这么多你可是舒坦了?” 季谰瞪了他一眼,却是只见张嘴不闻其声。 “殷素问,你给我下哑药?” 望青在院子站了良久也不敢回屋自己的屋子,她适才犯了错,现在正不安。地上还歪着她的刀,那么大一柄,打起人来可疼了。她想想都觉得头疼,也不知道那个侯爷有否伤着,自己会被如何处置,一想到毓秀方才还帮她掩饰,愈发觉得对不住她。 外面刮着风,虽说不曾下雨落雪,但是打在身上就跟刀割似的。她身上凉透了,心里却跟热锅上的蚂蚁般郁郁焦急,却是有口难言。 毓秀原本守在外屋,想到自家公子的吩咐,心头又是一跳,连忙往屋外去,门一打开便见望青还痴站在庭院中。她连忙拥上去:“我说你就一直站着,也不会回屋。” 望青此刻便像个稚童,她说来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纵然在杀手场上滚过一遭,却也受不了这些。惹了事,判决却很迟迟不下,真是磨人。而照以往的经历而言,这样的下场往往更为骇人。何况她心里冤着呢,莫名其妙地莽撞了一回,就得去承担未知的惩罚,她纵然没想推卸责任怨怼谁,也打心底里觉得不值。日子过得好好的,又出了这么一遭。 她看到毓秀那关怀的神情,当真是一股酸涩涌上心田,又怕她擅自帮自己遭人记恨,只能咬着牙认:“我刚才惹事了。” 却是毓秀笑了,她轻轻拍在望青手臂上:“这有什么的,瞧你吓得,没事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望青的心微微落下,却还是悬在空中不安稳,怕毓秀不明白自己说的什么意思,便细细解释道:“刚才我误以为他是刺客,出手打了他,估计还打得不轻。” 毓秀娇声笑了:“我知道,这不是来搭救你了么?” “知道?”望青一愣。 “可不是知道么,外头动静这么大,再听不见岂不是聋子这季小侯爷是个好顽的,没事儿就来这么一下,大家都知道,没事儿还陪他练练。你来得晚,不知道也是常情,俗话说不知者不怪,哪能都怪在你身上。何况这位爷不拘小节,刚才没发作,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望青这才安心,想到自己这傻气的模样,又有些羞赧。毓秀怕她还不放心,便说:“你若是还不放心,不如待会儿小侯爷,你给他赔个不是,他大人有大量,必定不会怪你。” “这能行吗?” “准能行,走,随我进来。” ☆、第九章 四处挂着的八角千愿灯照得庭院一片煌煌,却抵不住风带来的寒凉。 黄衣少女支着额角郁郁寡欢的神情逗乐了身边的女子,她忍不住伸出秀气的指尖点点她的额头:“平日里见你呆呆的,心大得厉害,怎么这一会儿又忧思重重了?” 望青叹了口气:“我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绿衣女子笑了:“罢了,现在只求季候爷快些出来,好了你一桩心事。” 说话的正是毓秀,她适才将犯了错的望青引进屋子,又沏茶给她暖手,便坐在一旁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样,闲来无事,便问:“阿青是哪里人?” 如此娇声软语的亲昵做派似乎给望青带来一丝安慰,她便开口说:“我是云州人,具体哪一处却不大知道,我少年时随父兄逃难逃到灵州,就此在那里落地生根了,姐姐又是哪里人?” 云州是出了名的穷地方,常年旱灾涝灾交替而至,短短几年便被掏空。又因为与京州离得远,乃是皇威难及之地,盗贼肆虐官商勾结,普通百姓的日子大都过得苦。又因为与匈奴接壤,常年遭受游民马队的袭扰,更是苦不堪言。 毓秀闻言便咿咿呀呀地哼起来,望青听出那是吴州附近的一支采莲曲,每逢盛夏姑娘们到船上游湖,兴之所至便会哼上两句,吴侬软语,格外柔美:“我是吴州的,不过幼年便进府了 分卷阅读17 望青 作者:温歇 ,在外多年,也只会这么两句了。” 皆是背井离乡之人,在这寒夜里却不甚凄凉,聊了两句,反倒生出些暖意。 只听门外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二人连忙起身,毓秀打头拦住了季谰,望青连忙跟上上前对他福了一福。季谰诧异地挑了挑眉,毓秀便说:“望青适才冒犯了王爷,心下不安,特意来给侯爷赔礼。” 说着便将身前的望青一推送到他跟前,望青再福了一下,沉声道:“奴婢眼拙,未认出侯爷金身,一时愈矩,还请王爷见谅。” “是本侯处事不周,何来怪罪姑娘之说,姑娘也是忠心护主,就不必记挂了。” 望青闻言,颇为动容,连忙俯身行了大礼,对面的季谰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少女,说:“姑娘可否抬起头来?” 望青心中诧异,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季谰周身都是暗沉沉的,然而为人和气,不似殷素问那般让人叫人惊为天人乐意亲近,却也别有风采,想来这些士族公子都是一样的,端的一副自在随和,总能让人自惭形秽。 那季谰俯视着望青,微微露出浅淡笑意:“看清楚了?不害怕我了?” 望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心中对季谰也是颇为叹服,她有意避开与他对视,就是心中多畏惧,却直接被他看穿了。她沉心静气,对季谰道:“奴婢不怕了。” “那便好 ,姑娘还是快些起来歇息去,天色不早了,今日也是谰思虑不周,搅扰了。” 望青同毓秀一起将人送出府门,只见定远候府的马车正候在殷府对面的转角处,驾车的人见季谰出来,驱车到门口,一名俊秀的小僮提着灯过来接人。 “姑娘们先回吧,更深露重,好生歇息,夜里关好门窗,再不要听见动静便没头没脑地出来了。” 应了声,她们二人眼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回身关门。回去的路上毓秀看着望青沉静的面容打趣道:“这下不怕了?” 望青抿着嘴,两颊陷落出浅浅的梨涡,小声回道:“嗯,不怕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季侯爷人好。” 毓秀眼角微微挑起显出优美的弧度:“唷,这么容易就为他说好话了?咱们公子知道了该郁卒了。” 望青闻言不过一笑,殷素问好吃醋,净吃些丫头们闲醋。他纵然是位清贵公子,却也是能在丫头出阁时醋一醋的人物,她还记得初见他时对清涟那一声叹息,那话还在耳边荡着——你说你在我跟前就这么亲昵地唤他。 淡淡的,带着哑和恼意,仿佛你真的辜负了他似的。 望青便顺着毓秀说:“咱们公子也好。” “可不是?”毓秀一双清眸看着望青,意有所指,望青领会不来,便听见毓秀说,“他见你被人欺负了,上赶着给你出气呢。” 这是什么话?望青一怔,夜色里毓秀玲珑漂亮的下巴微微翘着,檀口微努,说道:“先前给季侯爷备好的治嗓子的药立马倒了,换了副哑药混在茶水里,就等着他吃鳖呢。” 难怪那季谰前后之间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原来是给人教训过。望青心想着,她家公子这人当真是顶好的。 然而她又不禁疑惑殷素问是否真的待她是这般,身旁的毓秀还在细细说着他的好,而望青却疑心她说的是否真的是这样,亦或是因着对殷素问的爱敬而夸大了诸多事实。 公子人好与公子待她好之间,无疑是隔着鸿沟天堑,望青在心中告诉去信第一个,那样她就不必去追究其中的缘由,安安心心地在这偌大的神医府中做一名忠仆。 *** “想什么呢?”望青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殷素问皱着眉头的脸。 望青的呼吸一滞,心莫名地提起来了,她呼吸急促,若不是拼命稳着,此刻只怕是急赤白脸口齿不清——她就是发了会儿呆。 殷素问斥了她一句:“不专心。” 望青颇委屈,她想毓秀一定是在说谎,骗了她——这样的殷素问,分明是刁钻挑剔的。 “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在腹诽,可是不能说,她只好扬了扬手上的书:“看不懂。” 也不算胡乱推诿,她原本是要看书的,却好几个字不认识,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读着读着两眼发花,那些端正的字体渐渐散了形,化作一片混沌。 殷素问朝她伸出手:“拿过来我看看。” 望青拿了书向他走去,略有些迟疑,一步三蹭,颇有些不情愿,最后到他跟前指了指看不懂的部分。 殷素问看着她的模样倒是笑了,嗳声道:“来,过来,我也不吃你。”接过书扫了一眼道:“这段话的意思是根据人的面色可以判断一个人的病重程度,若是病色稍浅,佐以五谷汤液十日便能痊愈,病色发深,病人服用药剂,而是二十一天能够痊愈,病色较深的人需用药酒治疗,耗费百日方能痊愈,在严重些的,就等死吧。” 望青接过书,还似个闷葫芦,一棒子也打不出个声儿来。殷素问看着她白净平整的额面,问:“你是不识字才看不进去?” 望青腾的一下脸红了,那嫣红顺着白净的肌肤迅速蔓延至脖颈耳朵之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分明之前还坦荡地承认过自己不识字,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羞愧之情,那一点苗头似枯草逢春般开始疯长,烧的她眼皮都发热了。 殷素问也是奇了,眼前的人心有多大他是窥见一二的,此刻 分卷阅读18 望青 作者:温歇 却突然生出羞耻心,还真是叫人讶异。他偏又觉得这人的作态十分有趣,便清清嗓子道:“你这样可不行。” 望青眨眨眼,颜色发淡的睫毛飞快地扑了两下,像只被人拎住耳朵的大兔子般无措。 那性情疏淡的青年瞧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弯,却是屏住呼吸不叫她发觉,暗自乐着。好久才发了慈悲说:“我念几遍,你听好了,以后不会的就问人,哪里需要你这样暗地里琢磨。” 书被还到她的手里,便听见那疏朗的声音在阔大的庭院中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 望青咬着牙强记,对照着书页上的字默默背着,待殷素问停下,她先在在心中过一遍,然后缓慢地读出来。 天色是正好的,艳阳日,院子里的人都各自忙活着,偶尔停下手边的事看着自己公子逗弄来了不多时的姑娘。那姑娘穿着浅黄色杏儿那般颜色的衣裳,站得笔直地念着书,几个字诘诎聱牙,她倒念得流畅通顺,温温的声音传来,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第十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却还离得远,虽然过年了,东君的影子还未得见。纵然前几日出过艳阳,这几日,天色又阴沉下来,灰蒙蒙地压人的头顶上,到了夜间,就连星子亦难见几颗。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百姓们掐着点出门来鞭炮,将火红的一串系在竹竿上挂到门前,派个胆大的喜好热闹的人拿一支香凑过去点燃细长的引线,见一点火花冒出连忙跑开,捂着耳朵在一片噼里啪啦声响中欢闹,那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让整个京州城陷进一片热烈的欢、愉之中。 殷府的人们正在守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为这座清贵的宅院平添几分烟火味。 蜻蜓是个好玩闹的,她叫上几个丫头摆上棋局赌棋,将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首饰散了一桌子,她赌性大,对面的姑娘们换了几拨,独留她一人守着,手边放着果盘点心充饥,摆足了气势不肯相让,真真是流水的姊姊铁打的蜻蜓,然而横竖是她道行不够,最后赔了买卖不乐意,痴缠着好姊姊们将东西“输”还给她。 望青在一旁支着脸看着她们图个乐儿,趁着过年府里的姑娘们纷纷得了新衣,望青的是一件红绸画裙,色泽明艳绣饰华丽,她今日将裙子穿上身,略施薄粉,鬓间簪了一支玳瑁发簪,灵动的流苏荡在眼前,乍一看,亦是个明眸善睐的美人。 肩头被人轻拍,便听见耳边的人打趣道:“漂亮啊。” 她这话说得直白,也不咬文嚼字,想来是真心话,然而望青一见毓秀笑吟吟的面,陡然说不出话了。她磕磕巴巴,最后咬着唇决定不说了。却抵挡不了两腮涌上的热潮。 真是不够灵光啊,毓秀懒散地坐到她身旁,支着肩,屈指在望青腮上刮了一下,嗔怪道:“怎么,我这般奉承你你还不受用了?” 毓秀真乃一美人,起初以为她是柔顺娴婉的姑娘,长姊般的人物,如今处久了便知道原来也是烈性女子,直率得紧,她待望青好极,便忍不住想要打趣她,而木讷如望青,信赖她如望青,每每逢上她的调戏便要手足无措一番,在拒不理会与全盘接受之间陷入两难,她只能脸热道:“你何必这么笑我。” 毓秀哎呀了一声,伸手在望青脸上一探,笑道:“你还害羞了,没笑你,真是好看。” 她说话间眉眼一展,尽显风流:“真是漂亮,可不就是这样么?” 望青抿着嘴,人缩成一团,手背抵着下巴眼睛却往毓秀典丽的面容上一瞟,像只谨慎的兔子一样:“是嘛?” 毓秀睁着漂亮的眼睛笃定道:“嗯!” 良久,望青舒了一口气 ,支着下巴的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最后轻如蚊呐般回了一句:“哦。” 毓秀扑哧笑了。 她那般开怀,让望青仿似看见了故人,孟槐若是还在,也当是这般面容这般风采,没事便挑着眉嘲笑她,有事便护着她,将她揽在身后指着挑事的人诘问:“谁敢动她!” 她必定是颐指气使的,一双素手染着热烈的花色,那是世上最锋利的剑。 泠月西沉,暖日东升。 闹了一宿的姑娘们趁着天色还未明回房歇息,人群都散去了,只有零星几个人散落在一处。 望青饮过酒水,颊上染了些嫣然。她头脑有些昏沉,便伏在案前百无聊赖地盯着一处看。深思涣散间,便有一张如玉般精雕细琢的面孔凑过来。 望青立马坐直身子正色道:“公子。” 她双手搭在膝头,腰背挺得直直的,再规矩不过,再端正不过。 殷素问见了好笑:“怎么,喝醉了?” 望青迅速摇摇头,她自以为是迅速,实际上脑袋摇动的模样和书舍里迂腐至极之乎者也的夫子别无二致,都是脑袋向前向后,忽略了左右两边微妙的弧度,又抿抿嘴,那嘴就像被铁水铸过一般结实,半晌才微微打开:“没有。” 殷素问往后站了两步,仔细端详着她:“苏望青,你原来是这样发酒疯的呀。” 望青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是半晌,笃定道:“公子,我没醉。” 殷素问这才真的笑了,他大抵是不曾见过这样诚笃的家伙,发醉都发得如此本分,一时竟然好奇起来。奸猾的人可厌,愚蠢的人可恶,这人就在二者之间凑出个适宜的模样了。 分卷阅读19 望青 作者:温歇 他便道:“是饮酒而不是饮泣,大约也没什么不好吧。” 殷素问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个竹榼,递给望青。望青接过,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枚小巧玲珑的药丸,一缕冷香萦绕在鼻尖,倒很提神醒脑。 “吃下去。” 望青惶惑地看着他,殷素问的表情还是淡淡的:“醒酒的。” 望青睫毛扇了扇,就像被人劈脸扇了一下的大狗,她不敢多言,连忙将药丸咽下,待神识微清,连坐也不坐了,沉默着站起身候在一旁了。 这下反倒是殷素问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披着件雪狐皮制的大氅,那料子极好,防雨御寒,一直委到地上,将殷素问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拿着个木炭囊,铜质的,囊面上雕着一支支硕大的秋棠,里面塞满了烧红的木炭,外面裹上一层绵软的缎子,拿来暖手最好。 望青自打酒醒了,整个人的身子就莫名其妙地凉透了,她心中懊热,后悔不跌,为何当时不同大家一起回去呢?在外面触景伤情又是何必?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殷素问揪住了错处,然而这错处又是微妙的难以言状的,真真是叫人有苦难言。 殷素问坐在一旁的竹凳上,全身上下只露了一张脸出来,静静地看着天幕,脖间围着一圈兔毛,衬得他面若玉冠。望青疑心他在观星,虽说星象之事玄奥莫测,非大家不得染指,然而殷素问平日里涉猎颇广,懂得一些也未必。 天空中裹着浓云,又哪里见得到几枚星子,加之今日焚香放鞭的人家不知凡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味与烟尘,眼前都是一片迷胧,更惶论天际。 星星的光泽都暗,主帝座的那一颗更是快看不见了。 “天不够冷么,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殷素问倏尔转头问她。 望青怔住,心想您一看就是不曾伏低做小伺候人的,主子都没进去我如何能进去。然而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只能说:“奴婢不冷。” 殷素问便笑了。 望青想问他为什么笑,然而直觉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便克制住自己。 “季谰说你跟牛似的,”殷素问悠悠道,“可是做牛也没有什么不好,忠诚乖巧还力气大,你说是也不是?” 望青一时间也不知这算是褒奖还是刻薄,反正她也不气。 殷素问又道:“你是使刀的?使来我看看。” 望青直愣愣站着,自打她进府同娇花般的姑娘们混作一团,就不大在人前袒露自己是会功夫的,每日晨起练刀,也会避着人,以免没人看见了有辱斯文。哪知殷素问会起这么个头,她想了想,便说:“刀在屋子里。” 殷素问没什么表示,一双清淡的眼看着她,望青总算是会意了,忙不迭的一溜小跑往自己屋里去了。 事反则妖,古人诚不欺人,殷素问这般折腾,大抵是晚上没睡的缘故吧。 望青那把刀算得上名家手笔,殷家下面的铸剑师多如牛毛,每年都会为影组出来的杀手打造武器,这把刀乃玄铁铸造,甚至能够一把砍碎一块试刀石,砍骨头更是不在话下,唯一一点的缺憾是这把刀乃女子用的,女子多不练刀,而有力气拿着它舞动的更是少之又少。 望青是仗着自己力气大,捡了个便宜。着季谰文绉绉的说法,就是膂力惊人。 她从屋子里提着刀跑出来,到殷素问身前站定,一口气提到胸前,心里颇为不安。她穿着件名贵画裙耍大刀,当真是辱没了这身裙。然而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推拒。她闭上眼,便想起殷素问前几日在院子里教她念书,模样是百般嫌弃,然而最后却说,日后看书不必再看这些艰深的医经著作,淘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子,拣些自己喜爱的看便好。 她其实没有什么尤其喜爱的东西,书与书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然而望青识好歹,她知道毓秀说得没错,自家公子人极好。 她又怎么能拒绝他的要求呢? 望青将刀规规矩矩地舞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气息极稳,而挥砍之间势如破竹,颇有千军万马于前而毫不惧惮的气概。兔起鹘落之间,她陡然跃起将手中的刀飞快掷出,那刀化作银光急速飞出,咔的一声将殷素问院前栽了多年的竹林削去了一排。 直到沉重的玄铁落到地上,望青才回过神来,她猛地向殷素问看去,眼里露着凶光,让殷素问生出自己胆敢训她一句她就要拔刀砍人的错觉。 待她迎上殷素问淡漠的脸,便用敦厚的神情回应他,殷素问叹了一句,只说:“罢了,以后切勿莽撞。” 望青一双手交叠在膝前,胡乱搅着,连刀都来不及捡,那模样看来十分内疚。 ☆、第十一章 晨光熹微时,外面起了喧哗。 便见一内监领着三五人走来。 殷素问此时正在屋中,熬了一宿也没歇下,他怕是早知道这群人要来,故而连床榻都未靠近,只不过是在书房中支着手支棱了一会儿。 那内监是个白皮的中年人,容长脸,细长眼睛,穿着烂紫银色绣样的官服。手上架着拂尘,他往中庭来,殷素问正巧出来,二人相见,何政向殷素问恭了恭身子,谄声道:“奴才见过公子。” 殷素问这时便端出簪婴世族的体面,回问道:“不知何公公驾到,有何贵干?” “公子久不入宫,陛下思念倍盛,正值新春,乃阖家团圆之时,特意命咱家请公子入宫,共襄盛宴 分卷阅读20 望青 作者:温歇 ,还望公子随咱家一同入宫。” 望青一袭盛装立在一旁,公子仁慈,旁的姑娘们还在睡,他也有由着她们,特意叫人不要搅扰,而望青托了那颗药丸的福,现在还精神着。庭院空旷,只有她与殷素问与何政一行人,她看到那青年从屋里出来,套着宽大的白袍,露出银红的细窄滚边儿,站在院中,手微微垂在身体身体两侧,颇有些茕茕孑立的凄凉模样。 望青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大约是她疑心病太重心思郁结所致,瞧什么都蒙上了一层凄惶意。 便见殷素问回他:“多谢陛下盛邀,只是素问还有事在身,不便与公公一同前去,待素问将私事了结,再自行入宫如何?” 何政面露犹疑,手上的拂尘微微撩了两下,在空中划了个圈儿,待落下时便说:“那咱家先行回宫复命,公子办完正事再来,想来陛下宽宏,定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殷素问点头,伸手招呼了一下望青:“那咱们宫中再会,望青,来,送送何总管。” 望青闻言,赶紧上前对何政一福:“总管大人请随奴婢来。”她从未做过这种差事。殷府清静,少有人来访,纵然偶有人来,也是毓秀她们招呼,她一般是在一旁观摩,偶尔打打下手,如今赶鸭子上架担得这种大任,内心实在忐忑,一怕犯错,二怕给殷素问丢脸。 何政闻言,眼帘微掀,瞧了一眼望青,眼缝中露出一点光,方蔼蔼笑道:“好好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他随望青出去,走到半道上,突然问:“望青姑娘看着眼生,可是刚进府没多久?” 望青听了一愣,这何政不愧是主掌内廷十多年的人物,殷素问不过唤了她一句,他便记在心上自行与望青亲近起来。望青努力想着若是毓秀在这处境又当如何,便轻舒一口气谨慎地微微笑起来,道:“大人好眼力,奴婢正是一个月前进的府。” “那不正是北庆王妃娘娘出阁的时候?公子身边位置空悬,想来姑娘是来顶清涟姑娘的缺儿的,将来亦是前途不可限量。” 清涟不久前便出府嫁入北庆王府成为王妃,前所未有地以奴籍获圣上敕封成为县主最终入主北庆王府。她在京州城中一时风头无两,惹得众多贵女眼热。 他这般说,当真是在恭维,可见这殷府权势之大,连区区一名侍女也能得御前红人的青眼,望青闻后便笑:“大人莫要折煞了奴婢,奴婢不过一介婢子,哪里有清涟姐姐的福气。” 何政却说,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这福气的事儿是谁也说不准的。一双阴中带利的眼盯着望青,反倒叫她不知该回些什么了。 望青思忖一番,才带笑回道:“那就多谢大人吉言了。” 将人送走,望青回到院子中,却不见殷素问的人影。她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扫视一圈,见没人,便轻声慢步地往殷素问的房里去,只见外阁里燃着袅袅的香,透过碧透的纱窗望去,内室也是空无一人。 人去哪了呢?虚亮的天光被掩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她轻声问自己,心中觉得没着没落的。 竹子生得茂盛修长,青翠欲滴,一簇簇围出这一方天地。站在高处向下看去,便见坡地愈发窄小陡峭,沙土一点点蔓延下去,直到触及那一汪幽深的潭水,一半沙石一半石阶,阶上立着一个人,身旁是前腿弯曲伏在潭边喝水的小鹿,潭水幽凉,它也不计较,红舌飞快的舔触着平静的水面,引出一圈圈涟漪。 林中响起细碎的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飞快的奔跑,穿枝带叶间一不留神便引起哗啦啦的声响。青年循声望去,便见穿着红衣的少女急匆匆地冲出来了,她在林中左躲右闪一时刹不住脚,于是以一种十分狼狈的模样登场,远远地看见他,便在站稳后欲盖弥彰地缓慢走了两步,站在一处不动了。 殷素问看到她,身边的耳朵也撑起身体,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看过去,湿漉漉的一双眼满里是好奇,看看望青的方向,又看看殷素问。殷素问瞥了它一眼,拍拍它的背,耳朵便掉头三步作两步跃上台阶往竹林的方向跑来了。 殷素问走进时便见一人一鹿并排站着,用一个表情看着他。望青方才一直急着找人,过于专注,一时心境转换不过来,现下还是用那副专注的神情看着他,然而这姑娘较真,专注的时候往往是不近人情的,看起来凶,像要发怒。 那头傻鹿开始抖机灵,在一边学得惟妙惟肖。 殷素问真是哭笑不得,他招手,那鹿便弹动两下蹄子,将脑袋凑到他的手心里。 “怎么了,你这样急忙忙的来寻我?” 望青气息还不稳,她虽竭力调适,仍抵挡不住胸前的起伏,匀了几口气方皱着眉道:“您不是要入宫么?” 口气听来不善。 殷素问还很和气:“现在不急,下午日落前到便好,宫里的杂事多,去了也不过是与旁人话闲事,不如踩着点子去,吃完饭就回来。” 望青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道:“是吗……” “公子不歇一会儿吗?您一宿没睡,待会儿还得进宫面圣,饭桌上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多少也要应酬,精力够么?” 殷素问诧异地望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原本木讷的少女何时变得这般周到,他看着她额间沁出的几点汗水与微红的双颊回道:“够的。你怎么想到来这里,这儿僻静,你进府这些时日怕是还未曾来过吧。 分卷阅读21 望青 作者:温歇 ” “我……我就是随便找找,哪知一转眼便找到了这里。” 望青说了谎,她是有八成的把握才往这边来的。 她还知道昨日一宿殷素问都呆在湖边小筑。她抬眸越过殷素问的肩,能够看见远处隐隐绰绰的竹屋,翠绿色,四方像踩着高跷般插在临近岸边的湖水里①。小筑傍水而建,背靠着湖水,只有临水的那方开了扇小窗,窗下是伸展出来的板子,人闲时能在那里垂钓。 殷素问喜好清静,昨日院中闹得欢腾,他在众人簇拥之下与蜻蜓斗了一盘棋,将蜻蜓杀得弃盔曳甲,惹得她大呼公子人坏,便挪开位置,悄无声息的走了,自顾自地避喧阗寻清静去了。 望青原本正盯着与蜻蜓对局的素云,不知为何一转头,便看见他离去的身影,正是向竹林深处去的。 “这么急做什么,时辰还早,我这么大的人也丢不了,值得你这样急匆匆的?” 望青未言,只当是自己鲁莽大惊小怪。 她不能说,她是心忧他的。 ☆、第十二章 她不能说,她心忧他。 世人传言殷氏有女名旆,十三能歌十四能诗,医术高绝,菩萨心肠,模样更是艳绝天下,一时之间声动九州,引无数王侯求取。韶华之年入宫侍疾病,深沐帝恩,诞下一子。其后殷氏一族满门皆亡,独留一块神医府的敕封匾额,与一稚嫩少年。 又有人言,景帝爱悦少年,尤宠素闻。 皆是坊间传言,然而无论是哪一条中的,此间折辱,都叫人难堪。 他自然是不爱与皇家牵扯,自然是见着谢氏一族便要不悦便要难受。正是如此,望青在送走何政后才会四处寻找他的踪迹。然而此话不能说,说出此话无异于给他一刀,亦无异于引颈自戮。 望青便沉默。 殷素问不爱为难人,多半是旁人与他为难,他见望青不答,亦不追究,拍了拍小鹿的脑袋:“走,带它回去。” 望青与他分别走在小鹿的两侧,仰头问他:“这鹿是公子养的吗,有名字吗?” 殷素问哼笑一声:“你这话问得怪,这府里什么不是我养的?” 她便说:“您说的是。” 孰料殷素问却停下看着她:“苏望青,你这人好没意思啊,跟人拌嘴都不会。” 望青不解,她的确不懂原来能够与人拌嘴也是一项有意思的能力。在她眼里许多事都是端端正正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殷素问说的在理,她便应和了,又有什么不对? 许是这般回应确是没滋没味了些,然而在她心中又有一番计较,便是亲疏不同,一句话所传达的意味也不同,相处方式也是合该不同的。 她思量与殷素问之间的亲疏,应当是疏远的吧。 望青乌沉沉的眸子望着他,犹豫片刻方道:“那您说的是对的,我该如何……与您拌嘴?” 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殷素问心中莫名畅快了些,他嘴角弯了弯,牵着耳朵系在脖颈间的红绸的手不由得紧了紧,那小鹿诧异地看着主人,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摇头晃脑,它脖子勒得慌。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便笑:“罢了,你还是乖巧着吧,这府里一个二个惯会胡搅蛮缠的多了,不缺你这一个。” 殷素问嘴上说着胡搅蛮缠,却是当真宠着她们的,若说阖府的丫头们都是猫儿狗儿,那么殷素问的包容力也是无限的。 望青想到自己亦是那其中的一员,不由得颇庆幸颇感激。 日落时诸人备好马车向晋宫出发。 望青作男儿装束,通身玄色,腰间两侧是巴掌大的深褐皮甲,渗着一格格棱形暗纹。她的头发用一枚铜冠束起来,露出白净的额面,临出门前毓秀为她描了眉,眉峰不再似先前那般寡淡,隐隐透着锋芒。她脚程极快,随车疾走,到宫门前,掏了腰牌,侍卫便为其放行。 宴会设在椿桦殿上,那处本是画阁,后来经改制拆扩成为宴请外臣的皇家私邸,建在湖上,湖面上漫着白雾,偶有几点画船泊在水面,有歌姬乐师于其上献艺。 望青紧跟在殷素问的身后。 他此次来,衣着颇正式,内着银缎蚕丝夹袄,外罩熟红镂花长袍,腰间系着锦绣缠枝纹的窄腰带,挂了几条叮铃咣铛的配饰,一溜的明亮碧透的玉玦,更不消说头上戴了八宝攒丝金冠,金冠四周镶了一串小指大的珍珠,两侧垂下红色的璎珞,瞧着带一点艳丽的色泽。 待入殿时,守在门前的内监高声唱和,殷素问径直入内,微掀前袍施礼,望青在身后随他拜倒。座上的帝王正是景帝,他正值盛年,廿二岁即位,至今不过十六载,已经是一方霸主。从前靠着利剑骠骑蛰伏于北关,最后一举将长兄踹下尘泥,他娴雅亦凶狠,少年时吹箫能够迷了姑娘们的眼,青年时凶狠亦能撼动她们的心。 帝王。 他高坐在王座之上,身边偎着貌美的姬妾,那些女子红颜粉黛,在冬日里裸露着玲珑小巧的肩头,言笑晏晏间,述说着这世间的浮华。 景帝唤殷素问起身,望青便跟随他,只是头低着,微微侧身在一旁。两边的宴席已开,矮桌上摆满珍馐。 “怎么,舍得来了?打上次进宫见了孤一面,到如今,有六个多月了吧?殷素问,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三请四请,净是推脱,若不是过年了,你还要赖到什么时候?” 景帝 分卷阅读22 望青 作者:温歇 在上座俯视殷素问,他不愧是当年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公子,鼻若悬胆,鬓若刀裁,现今于御座之上诘问他,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 殷素问安然道:“臣下不喜出门,陛下您是知道的,又何苦为难我。府中虽养着一群不成器的东西,到底也要耗些精力,素闻驽钝,已是疲于应对,哪里有时间四处晃荡。”他这话说得不成体统,何时有让人敢用不喜、闲晃等词提及晋宫,只有他,恃宠生骄,惹人侧目,却无人敢言。 “好你个殷素问,这时候倒学会自谦了,想想你从前说什么,旁人都是蠢材,独你生得聪明。” “前半截听着耳熟,后半截也不知是谁挂着我的名说的,陛下若是当了真,也别记在我账上。”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一下一下扣着。 景帝笑道:“就你机灵,这般耍赖的招数也不知是跟谁学,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了,咬死了拒不认账的本事是愈发大了。”殷素问去年春日已经及冠,他的老师先博闻馆掌事阎运怀老先生乃是一代大儒,为他取字天枢。他听了直皱眉,此人不愧是他父亲生前挚友,取名取字就跟商量好了一般,活生生给他凑出一个《黄帝内经》,当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殷家家学渊源,医术一脉传下来已有百年,每一位家主皆是御前医首,成年便要入宫伺候,殷素问去年年前便已成年,其后的日子里便一直闭门不见,不断拖延,直至今日,景帝还在明里暗里提及此事,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殷素问不耐地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景帝见了面色陡然沉下,这时便见一曼妙女郎迤逦而出,对景帝盈盈一拜:“陛下,兄长好容易来了,您便这般‘为难’他,仔细他记恨在心里,下次该说什么都不露面了。” 说话的正是照华,距上次望青见她已近月余,然而她还是这般光彩照人,挽着京里时兴的发髻,上边零零散散插着数十支珠钗,上襦下裙,恰似这数九寒天里的一抹繁红。 她这般打趣,仿佛殷素问当真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人,众人便笑起来。世人皆知,照华公主与殷府过从甚密,驸马孟长慈的病情更是由殷素问一手照料。她说了这话,倒像是嗔怪一般,于是高座之上君王的暂时的不悦就这么被欢声笑语给掩盖了。 然而望青却看得分明,景帝看向殷素问那又又爱又憎的神情,就像多年前那个爱而不得的孟槐。 一朵沉黝黝的乌云便在无形之间迅速聚集在她的心头,她从未像这般期望过,期望殷素问不像毓秀说的那般好。 好到让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吃了他。 ☆、第十三章 宴席进行至一半,望青立在殷素问身后充门神。殷素问饮过酒,面上泛一点红,见望青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怎么了,此处无趣,叫你无聊了?” 望青一向最规矩,不伺候人的时候,身姿最为挺拔,此刻却妥着肩,脸上带着恹恹不乐的神情。殷素问将酒杯往边上挪了挪,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将桌上红艳艳的小果子拿起来递到望青手边。 他还坐得端正,世族里的公子们从小便受礼教的管束最多,但也最不守规矩,放浪形骸时往往最为出格。放眼望去,席上举止不端的不在少数,唯独殷素问一人,便似那庭中生得不偏不倚,根枝正极的树。 他人未回头,修长的手却伸过来了。望青垂头看着,却不接。殷素问的手再向前一递,正巧撞上望青的手,两人僵持片刻,他便回头,露出少有的发怒的神态:“苏望青,让你吃就吃,别这么死板。” 望青一听,竟当即使起性子来。她直起手掌反手向外轻推,拒绝了那枚果子。 殷素问未料得她是这个反应,眨眨眼露出无措的神情,见她仍旧无动于衷,最后索性回去坐好,不再理她。 两人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斗起气来了,实则是殷素问一人在生气,然而望青也是不假辞色的。 殿上的胡姬跳着一支折腰舞,冬日里穿着轻薄的衣物飞速地舞动着,亦是香汗、淋漓,她蒙着面,让人看不清容貌,一双琉璃般透亮的眼眸却十分动人,顾盼之间,秋波频传。 她的目光锁定在倨傲的九五至尊身上,那是势在必得的神气。伸出白嫩的细足一下一下地点在厚厚的绒毯之上,像是蓄足了无穷的力量,弹跳,退后,纤腰宽摆,无一处不勾魂摄魄。 席上的公卿们都看着这个行径放、荡大胆的女人,他们的眼中都燃着炽烈的火苗,仿佛一瞬之间便能席卷一切,然而那又是压抑的,轻浮的,因为一个女人莫过于一件玩物,他们只看她能放、荡到何处,大胆到何处,能否和上座的男人来一场棋逢对手的赌局。 她身怀异香,那气息渐渐地深入人的心田,使人发觉她的美好之处。那女子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像一只慵懒的偷吃成功的猫儿,当她终于接近这个位于权势顶端的男人时,便停下来,伸出双手交叠在鼓动一下,开始疯狂的旋转。裙裾渐渐散开,变成一朵艳丽的花朵,上面缀满了宝石,叫人头晕目眩,那一刻她疯狂地扑向帝座之上的男人,双目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一切就在瞬间,场上的情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艳的胡女变作了杀手,在猝不及防的时间里扑向了天下之主,她脸上是恶毒的笑容,像是能腐烂一切的涎液。 便见一 分卷阅读23 望青 作者:温歇 道暗光划破空气直冲那女子后颈,待一切尘埃落定时,那女子的手距离景帝不过半寸。谢羣看着这个女人的双眼,那是呆滞的,巨大的喜悦落空之后的不甘。她的喉头插出一支黑色的铁钎,叫钎子似乎有些不合适,因为它有幼儿的小指粗,露出来的一端发钝,毫无杀伤力,另一端卡在骨骼之中,不知是什么模样。 舞姬倏然倒地,她染着蔻丹的指甲上露出淡淡的银色,那是磨得极薄的铁片,上面淬了毒,一旦挨上皮肤划出一道伤痕,便能致人于死地。 四周的大臣都慌乱起来,侍卫从殿外冲入架走了舞姬的尸、体,为首的禁宫总领跪下认罪,大叫着罪该万死,阉竖们急忙忙地围上去查看他的身体,就像吓破了胆子的妇孺。 谢羣黑沉的目光像一道箭破空射向望青,他脸上还溅有几滴血沫,穿着玄色的帝王服,像是融进了那一团阴沉的颜色中。他伸手指着望青:“你,是何人?” 众人都望向她,目光中含着探究与打量,都在揣测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是谁。只有殷素问还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没有说话,望青便不敢开口。 谢羣高挑起眉毛,不可一世地道:“说!孤赦你殿上失仪之罪,你护驾有功,当重赏。” 望青走上大殿,屈膝跪下:“奴婢望青,乃是殷府的侍卫。” “侍卫?你可是女子?”谢羣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 “抬起头来,让孤看一看。” 望青抬起头看向谢羣。 谢羣一双利眼在她面上剐过,便肆意地笑起来:“你一女子,较之男儿未有不及,现今护驾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望青看着他道。 “嗯?” “奴婢想要黄金百两。” 谢羣似乎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当即大笑应承了她:“好,好胆色,然孤的命只值百两?来,孤赏你千两,来!”他大手一挥,对身旁的内监吩咐道:“赏她黄金千两。” 待他二人出殿之时,暮色已四合。 望青跟在殷素问身后,她抿嘴沉默,思忖着是否要跪下认错。作为一名奴才,未经主人命令便擅自动手,实在是犯了大忌。何况经此一役,景帝对神医府的戒备只会更深,她谎称自己乃是侍卫,便是想亡羊不牢。否则一个小小侍女都身怀武艺,于几十步外取人性命,那殷氏一族的其他人呢。 今日之事,因她救驾有功加之场面混乱尚能蒙混过去,然而一旦众人冷静下来,便会有数不清的口诛笔伐想殷素问扑将而来,文臣武将,刀笔之吏,皆乃虎狼,她就这样讲殷素问至于险境。 殷素问回身看着她:“怎么了,又不说话。” 望青直直跪下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知道错了?”殷素问说,“看来你不仅倔强还喜欢自作主张。”就算要训斥她,他好歹也给她留下一丝颜面,只说她犟,不说她死板她愚蠢。 大殿之上诸多守卫,那谢羣更是行伍出身的皇子,所见过的杀戮不知凡几,又怎么会看不出那胡姬不怀好意?哪里用得着她出手。 她的脑袋低垂,活像一只失落的鹌鹑。 她便听见殷素问听声哼了一下,那声音像是笑,想来他极大度,故而在这件事上也不说重话。望青突然觉得心中难耐起来,冒出汩汩的涩意,她不知道为什么,现今害了他一遭,也没什么能赔给他。他倘使骂她两句,她也不至于这样难受了。 微微侧起脸去偷看他,那是一种侥幸的心理,只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不把这当一回事儿 。殷素问却突然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说不上厌恶,甚至有点愧疚的模样,他问她:“苏望青,你哭什么?” 望青又将头垂下去,拼命地睁大眼期望可以挽留住欲坠的泪水。 殷素问看着她这逃避的行为,道:“我是不让你哭,不是让你躲着我哭。苏望青,你若是要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遮掩,那方是勇士所为,我就问你,丢得起这个人么?” 望青抬头,眼睛一眨,泪水夺眶而出,她抬起手擦了擦脸,不再哭了。 他看着她稚嫩的脸庞,看着她坚韧的眼睛,笑了,伸出手递了一枚红艳艳的小果子给她。 “将头发理一理。” 望青将失去簪子固定的铜冠取下,将头发捏紧,用发带重新缠好。她一身轻装,手腕处被带子绑得结结实实,直接可以上演武场,实在是没地方放。便握在手里。 殷素问见了,将白玉般的掌心摊开:“给我,我帮你拿着。” 望青犹豫一下,便给他了。他双袖低垂,将将遮住了手。 ☆、第十四章 “公子留步。”何政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二人停住,回头便见何政带着两个小内监快步向他们走来。何政乃是御前伺候之人,不敢擅离职守,现在赶出来截住他们,不用多想便知道是奉了谁的旨。 想到谢羣阴骘的面容,殷素问微微皱眉,殊不知一旁的望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亦是暗地里打着鼓。犯了错的人难免谨慎些,她稍稍留意便能看出异样,殷素问那一皱眉,说明事情当真是棘手。 “何总管有何指教?还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何政笑道:“是陛下想着许久未见公子了,着奴才来邀您一叙。适才殿上形势混乱,人多嘴杂的不便说话,哪知您一转眼的功夫便没了人影。 分卷阅读24 望青 作者:温歇 陛下英明,说您定是向这边来了。这不,奴才紧赶慢赶到底算赶上了。” 他说完这番话,又向望青一笑:“何况青姑娘护驾有功,适才殿上封赏又何以抵万一?正巧贵妃娘娘也在,姑娘好一同前去,好说说体己话呢。” 殷素问问看了她一眼,婉拒道:“她一个粗野丫头,何以能污贵妃娘娘的眼睛,这样吧,我随你走一趟。我一个外臣也不适合留在宫中,落钥之前定能回来,便叫她在前边的亭子中候着。” 殷素问已发话,何政边笑咪咪道:“如此甚好,公子随我来吧。”他一撩拂尘,对身后的小内监吩咐:“来呀,小喜子,请青姑娘去歇息。” 小喜子走到望青跟前垂头弓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随我来。” 他一路弓着身子疾走,将望青带到一个亭子里,支使着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宫女给她摆上果盘糕点,又扯起袖子掸了掸石凳:“姑娘坐。” “姑娘是会功夫的么?” “嗯?”望青没料到小喜子会主动与她搭话,人一愣。 小喜子兴奋地说:“刚才我跟在师傅身后都看见了,您倏地来了一下——”他做了个投掷的动作,“那个刺客就死了。” 他说的是望青用铜簪刺穿那胡姬喉咙的事,眼睛里发着光,十分崇敬地看着望青:“您可真厉害,当时您离得那么远,还这么有准头,比惊云宫的德荣要强多了。” 他还是个孩子,才十一二岁的模样,不晓得死亡的可怖,故而提及殿上的一切,还能带着新奇的口气。望青不言语,她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于是沉默,也不同他讲大道理,只问他德荣是谁。 “德荣是惊云宫伺候顾贵妃的小太监,他掷标掷得很准,常年在宫里开赌局,赚了很多银子。”深宫寂寞,岁月久长,这些孩子们多是因为家中贫苦或是无父无母而被人送进来的,手中捏着银子无处可花,便暗地里摆赌局打发时日。 “你想学怎么掷镖?”望青问他。 小喜子挠挠头,羞赧道:“是啊,姑娘可有什么诀窍?” 此事倒真没什么诀窍。她从前做杀手,最要紧的就是学会怎么悄无声息地取人性命,除了练刀,还学许多古古怪怪的手段。掷物伤人之法最讲究专心,瞄准了扔就是了,一开始也会失败,但一次次训练之后定能成功。 她犹豫了一下,说:“多练吧。” 小喜子失落地啊了一声,小声问:“没有别的办法么?” 望青正要摇头,便听见一声有人在身后说:“就是真有你也做不到,倒不如嘴巴放甜一点,机灵一点哄主子高兴来得有用。” 望青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见过,回头一看,便见季谰拿着杆箫,带着两个小厮站在身后。 小喜子连忙上前跪下,望青也起身行礼:“拜见季小侯爷。 季谰道:“都起来吧。我说小喜子,你倒是聪明,无论何时都不忘发财的机会,人家姑娘头一遭进宫,也能让你想出扒皮的机会。” 小喜子小声道:“奴才何时扒皮了,您可不能胡说。” 季谰笑道:“那你准备奉上学资几何呀?这要是学好了,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倒说说你要如何孝敬青姑娘,人家可是殷府出来的,几个碎银子可看不进眼里。” 小喜子垂着头不说话,季谰便叹了口气,道:“怎么,你又缺钱了?越是没钱越是赌,这窟窿只会越来越大,倒不如好好攒钱。” 小喜子笑道:“奴才倒是想啊,可能行吗?倒不如求姑娘给我露露口风,让我多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季谰被这话气笑了:“瞧你这出息,就这样还想安身立命。我就告诉你,这位姑娘的力气大着呢,你若是想从德荣手里过关,起码得有这个劲,想扔出一支镖刺穿木板,还是先多吃两碗饭,将你这细胳膊细腿练结实些。我与青姑娘有话要说,你且先下去吧,在外头好好守着。”说罢,他扔了个钱袋到小喜子手中。 小喜子接了钱袋,向季谰行个礼,忙不迭地走远了。 望青问他:“不知侯爷有何事要找奴婢?” 季谰一笑:“原本是没什么事,只不过本侯随意逛逛花园,不小心听了个墙角,见你被小喜子缠上,忍不住上前搭救。” “王爷这是何意?” “那小太监求姑娘教他功夫,姑娘可要教?” “自然是不会。” “姑娘有所不知,这小喜子乃是被父母贩卖进宫的,只求能够伺候贵人,他日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他每月的月俸都回寄出宫接济家里,所以常常入不敷出。现在是想让姑娘教他一点本领好在赌局里扎根。如若他向姑娘哭诉家中惨状,姑娘可会无动于衷?” 望青沉默,她这人面冷心热,倘若那孩子当真这般求她,她极有可能动摇。 “然则殷府下仆与内监私相授受,陛下若是知道会如何?” 望青叹了口气:“多谢侯爷提点,奴婢知道了,下次定然不会这般没有分寸。” “姑娘今日受的教训颇多啊。”季谰笑叹一声。 望青听了竟有几分释然之意,先前团在心头的阴鸷消减不少:“侯爷说的是,奴婢今日受益多。” “那不知姑娘可否帮季谰一个忙?” “侯爷请讲,若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奴婢定不相拒。” “说来只是一件小事,舍妹不日将抵达京州,她自幼生长 分卷阅读25 望青 作者:温歇 在江州,人生地不熟,望托姑娘照拂。” 望青一愣:“侯爷这是什么话?贵府的小姐来京里,衣食住行自然有专人照料,哪里轮得到奴婢置喙,更何况,奴婢一介小人,怎么管得着贵府的事?”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妹妹乃是平南县主之女,今年十六有七,正值当嫁之年,我与素闻乃是好友,现今陛下有意撮合,故而她到京州之后十有八九是要住进神医府的。在下知道姑娘乃是素闻身边红人,实在放心不下,才有所求,望姑娘应承。” 望青听闻,不由苦笑。这位季侯爷与陛下搭台唱戏,分头行动,原来不过是想嫁一个姑娘进来,想来今日无论是谁伴殷素问进宫,都得逢上这么一着。只是她不明白,人微言轻的自己怎么就碰上了。 若是蜻蜓或是毓秀,乃至于凤鸣,都会处理得比她好。望青是个吃教训的人,适才才被教育不能私相授受,现在又怎能再犯?一旦她今日答应,将来只怕就与季家绑在一起,不定哪日被有心人扯出来,只怕连活路都要被斩断。 她只好表现出懦弱的模样,为难道:“这……奴婢如何做得了主,姑娘若是当真进来,公子必定不会亏待,望青做下人的,尽心伺候乃是本分,说不上照拂,只是尽本分罢了,本份罢了。” 季谰见了,了然一笑:“姑娘不必为难,此话季谰不过是作为兄长才说,若是有掣肘之处,姑娘当便宜行事。” 季谰当真是聪明人,望青稍稍露出口风,他便给出台阶。望青对这位季侯爷颇有好感,也不讲话说死:“奴婢做下人的,当得起忠字足以,贵府小姐莅临,自然也当好好侍奉。不知此事我家公子可知晓?” “素闻……是聪明人,应当是知的。” 这厢季谰刚走,便见有个红衣公子从远处走来。身旁的何政一路陪着笑,他倒是目不斜视,想来是景帝已经同他说过此事,他心中不悦。 走到跟前了,他对望青说:“等得久了?” 望青摇摇头。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几盘点心,兀地皱了眉,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殷素问爱干净,但也不会轻易露出厌弃的神情,归根结底,不过是人人顺着他,将腌臜的东西收起来,如今仆一摊在他眼前,那神情便暴露出来。 不悦。 ☆、第十五章 天色已晚,殷素问直接吩咐望青上马车。她坐在一旁看着,殷素问闭着眼露出疲倦的神态。他不复端庄模样,后脑抵着车壁,懒散地倚着。 望青突然感到一种压抑的伤感,心中却没有得以突破的地方,只能敛声屏气,竭力调动呼吸的节奏,微微克制着自己。 殷素问懒懒地睁开眼睛:“你也太谨慎了一点,我又没有真的睡着。” 殷素问这人就是太体贴了一点,明明已在发怒的边缘,还想着克己,不迁怒他人。望青突然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便调转目光,看着他脑后靠着的细软织帘:“我怕吵着您。” 殷素问像是听到什么孩子话,屈指掸了掸袍子,将那上面馥郁的龙涎香味弹开:“你动静不大。” 望青此时便垂下头。这是她的另一种逃避的行为,她在人前一向不爱说话,一是因为她口舌笨拙,怕引麻烦,二则是当她面对像殷素问这样的人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已经太多年太多年做一个无闻的影子了。 “苏望青,你说点什么吧,怪闷的。” 望青偷偷看了他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奴婢不知道该说什么。” “拣些好听的说来听听罢。” 半晌,身边的女子也没有回话,殷素问一双无悲无喜的眼望过去,只见她咬着唇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抱怨道:“公子,您这是在为难我。” 他见望青吃瘪,姣好的唇形绽开了一点:“你这话怎么说?我央你说个笑话给我逗闷子你也不肯。”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年轻的姑娘坐在一旁,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右手的拇指摩挲着左手的指腹思考着。她吸了一口气像要破罐破摔似的,直截了当的说:“奴婢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会,你就讲讲寻常的事,人生而在世,总会有欢乐的记忆,你家公子现在烦闷得很,你说点什么帮我梳理梳理,也不至于郁结于心,到时候大动肝火。” 殷素问会说话,三两句便打消了她的顾虑,做足了脸面等她开口,她再拒绝,未免不识抬举。望青便问他:“公子知道我进府前是在哪里么?” 殷素问自然是知道的,她过往的经历在他案前堆了几册,自己无事时也翻过一些,殷家公子博闻强识,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将将扫过几眼,也能牢记于心。 “奴婢入府之前一直生活在灵州黄泉巷。那里聚集了各地的杀手组织,零零碎碎并不见经传的不算,数得上号的便有数十家。奴婢长在那里,做人命买卖,一个月前上头突然将奴婢调进府中给您做侍女,接我的乃是从前影组的总领教头谢姑姑。” 殷素问点点头:“说下去。” 望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缓缓道来:“从前的日子就是练刀杀人,没什么值得为人道的。奴婢生得笨,只能做个二等杀手,将将保命。有时出任务会在外面逗留几日,见一见各地的风土人情,不过那日子就像是被人兜头罩了一块麻布,光照不进来,人也迈不出去 分卷阅读26 望青 作者:温歇 。” 望青突然望向他,目光柔和了些:“不过苦倒是没吃多少,凡事乖巧些听话些总不会有错,除了偶尔受师傅训、诫,倒没遭过什么大难。至于杀人……杀的也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何况奴婢不曾读过多少书,不识人间大义,只知时逢乱世,饿了要吃,渴了要喝,无依无靠的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殷素问笑了笑,那样子像是妥协:“你倒是看得开。” 望青也是一笑,笑过却正色道:“公子也应当看开些,奴婢从前常听人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尊荣的人总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 殷素问伸手拨动着细软的流苏,道:“看来是郑夫子教得好,连你也会掉书袋来教训我了。” 回府时丫鬟们都围上来了。夜风寒凉,一堆人拥着殷素问走,便见他一身红衣反而衬得他气色不好。丫头婆子端了热气腾腾的甜汤上来给他暖胃,又上了一些清粥小菜,唯一的荤腥是一道糟鹌鹑。 姑娘们都颇心疼,自家公子白玉一般的人物出门一趟再回来便成了霜打的茄子,如此一来,不比掉了几百两还让人心疼? 望青见了这阵仗,连往后退几步,倚在门框前凭她们闹。毓秀见她的模样,扑哧一笑:“她们又不是老虎,至于多这么远吗?”她手上捧着几颗瓜子,一边磕瓜子,一边递给望青。望青窘迫地摇摇头,哪知推拒不过,便拈了两颗捏在手里。 毓秀身边的凤鸣也没上前,她是冷淡性子,纵使依赖殷素问,也不在这种时候往人堆里凑。 她见了望青,也是面无表情,倒是望青笑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凤鸣这孩子不喜欢她,亦或是相识的日子不长,对待她像对陌路人。望青心中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她前日见她没有首饰,竟在晚上特地到她房中送了一只簪子给她。玳瑁虽不值钱,然则雕工却极精细,簪面上雕凤纹,一看便知是她心爱之物。簪子是一回事,情谊却是另一回事,更暖人,更令人动容。 一旁的殷素问见惯了场面,稳得住。他细细品着菜色,八风不动的平稳着。丫头们知道他的习性,也不吵闹,只是适当地虚寒问暖,盛粥添饭。 待人都散了,凤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叠纸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望青瞟了一眼,那字写得惨不忍睹,不比自己的规整。 殷素问一看,就像脑仁被针扎了一下,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凤鸣还是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等他评价,眉宇间却是孩子气,她不高兴了,像是了怠慢和委屈。 一般这种时候殷素问都是鼓励大于责备,然而今日他伤神得很,便不受控制地卖了个破绽。凤鸣观察敏锐,此时便是受了重击,不待殷素问说话,劈手就将东西拿过来,藏在身后用手揉啊揉。 屋子里气氛迫人,望青寻思着自己该回房了。便听殷素问转头对她说:“把你写的拿过来。” 望青的脸刷地拉下来。 殷素问进完食,总算来了点精神:“说你呢望青。” 她避无可避,回屋将自己临的字帖拿过去。殷素问接过翻了翻,眼皮微掀,对凤鸣说道:“你写得比她好。” 凤鸣黑沉的眸子亮了亮。别别扭扭地将身后揉皱的纸拿到身前来,想递给殷素问。 殷素问却没接,像端正严厉的兄长般说道:“但是她较之你要用功百倍。” 凤鸣听了又不高兴了,但是她知道见好就收,心中有不乐意惹殷素问不悦,便转过头瞪了望青一眼,走了。 望青心想自家公子为了安抚人心便张口胡说真是罔顾众人爱敬,凭心而论自己不仅比凤鸣用功,还比她写得好,哪怕她只瞟了一眼,但是那一眼可以佐证自己的清白。 殷素问像是听到了她的腹诽,只是端着粥微微一笑:“你别怪我,我还指望她为我卖命呢,何况凤鸣脾气大我也不起,君子不立危墙,不就是你教我的吗?” 望青心到这年头真是好人做不得啊,但她还是沉住气,笑了。 ☆、第十六章 回到府中的十多日里,一切都风平浪静。若不是那日季谰说得煞有介事,再加上殷素问的情绪古怪,望青真的会以为一切太平。 她在殷素问身边伺候,一向是眼观鼻鼻观心,如今见他这般稳当,心中不免啧啧称奇。再一想也许是景帝另有打算,毕竟嫁娶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纵然是要拉郎配,也需时日缓和,求个皆大欢喜。 她一如既往地晾药晒药,将其分拣装袋。近来也是奇怪,不知怎的京州城中突然发了疫病,据说是从城郊的普驮寺蔓延过来的,然而僧人清心寡欲,平日里足不出寺门,也不知怎么的就平白染上了怪病。普驮寺的空明大师心肠好,常年在寺庙前搭棚施粥方便往来百姓,其中受益最多的要数城郊的乞丐。然而这次遭殃的也是他们,据说一个个的吃了斋菜便开始发热,一开始以为是普通伤寒,拖一拖便能好,谁知其后几日便开始生疮呕吐,严重的已经病死。据说死状可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城郊的乱葬岗里不知多了几条腐尸。 有人向司药衙门报告此事,那些素餐尸位的官员一看事情出在难民堆,便佯装不知。年关将近,谁想去触这个霉头?不过是上下打点,让人严格把住城门关卡,企图年后再做打算。谁知不久前有染病的贫寒士子进城,初时不过面色差 分卷阅读27 望青 作者:温歇 些,守城的侍卫一时不察,便将他放进来了。 自此,京中大乱,疫情如过境蝗虫一般将人的生命吸走,而最可怕的是监药司的人毫无破解之法。 病得最重的要数太师家的小姐,据说那日她在一个穷书生的摊位上买了一把折扇,回去后便一病不起,如今只怕是病入膏肓,全凭一口汤药吊着。太师大人门生众多,便广发布告,寻医术超绝之人入府治病。此事才算闹将开了。 司药监的总领在殷府门前站了许久。他虽是学医之人,却是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腆着大肚子,颇像怀胎数月的孕妇,低下头,未必能看见自己的脚。他拿着腰牌苦等许久,却不见人来应一声。外边狂风大作,他额上却净是汗渍。 京州城中患病者不计其数,而首当其冲的则是当朝太师之女。然而太医院的太医们在看过之后都束手无策,太师震怒,在追究本源之后自然查到主管防疫局的司药监。作为一司总领,他可以预料到太师之女不治身亡之后,自己的下场。 当初不过是看那蝼蚁一般的性命不值一钱,故而不愿在年前过于声张,却不想积微成著成为悬在他脖颈之上的利剑,随时都有绳断剑坠的风险,教他如何能不心焦? 一旦事发!一旦事发他一生仕途只怕止于此处! 他等不及,快步向前走去,大有要闯过去的架势。门前的守卫将他一拦,他面色大变,是极凶的神态,然则又勉强收住,露出一声谄笑:“小哥,还望通报,还望通报啊。医者仁心,这外面等着救命的苦命人千千万,还望诸位不要为难在下,让在下进去。” 那守卫一身劲装,不似一般的仆役,他锐利的眼往总领溢着肥油的面上一扫:“大人还需等待,此处是神医府,自然有神医府的规矩,大人想进去,需先将规矩守好。” 张齐一声冷笑:“阁下还知此处乃是神医府,便当知道这神医二字不是拿来显摆装阔的金字招牌,乃是一颗救民于水火的慈悲心!此时你拦着我,可知外面有多少人备受煎熬?” 此人正是司药监总领,当日下令隐瞒的是他,现今在殷府门前叫嚣的人也是他。被人这般斥责,那守卫却面色不变,只道:“大人还真是菩萨心肠。” 只是话中多讥讽,他才从城郊回来,看遍了惨况,听此人道貌岸然的言辞,只觉得可笑。因他决断失误祸及京畿,不谈那些病死的难民,他也是乌纱不保。 张齐便一笑,嗳声道:“小哥过誉,过誉。同是医者,不都是为了万民吗?” 井五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过了半晌,便见一女子出来,她道:“井侍卫。” 井五回道:“毓秀姑娘,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毓秀一笑:“公子说了,此事无大碍。”她将一张素白的纸笺递给张齐:“大人将方子拿去,按上面的法子抓药煎制,每日分三次给病人喂服,三日之后再见成效。只是,我大照之官,当以百姓为重,请大人三思,还是先速速命人到疫区去。” 张齐将方子接过,如同拿到了救命符,竟不顾身份地向毓秀一揖再揖:“姑娘不必多言,张某知道该如何行事,谢姑娘大德,在下告辞。”话罢连忙拖着臃肿的身子上车,催促马夫动身。 长鞭一挥,司药监的车马驶出,绝尘而去。 毓秀看他离去的方向,不由一叹。那自然是往太师府的方向。 “姑娘不必忧心,公子早已命人暗地里送要到普驮寺布施,施药的是原先病倒的僧人,见他们安然无恙,那些百姓定会接受,惹不出大风浪的。” 毓秀摇摇头,她何止是忧心那些难民? 毓秀原本是在沏茶,却因为过于忧心而失了手,一壶好好的雀嘴硬是泡毁了,她倒了一杯抿抿,嘴里发苦,那一点回甘都没了,跟喝药似的。 望青见她魂不守舍,多了句嘴:“怎么了?有心事?” 毓秀摇摇头,又猛地定住,眼睛锐利得吓人:“阿青,我觉得有古怪。” 望青没见过她这样,便问:“什么古怪。” 毓秀定了定神,将她牵到床边坐下:“你知道近来发生疫情了么?” “知道,这几日不是一直都在命我们准备药材么?说是公子备了方子帮忙出法子。但是好像不大管用?有时侍卫们进来,也听他们说过,好像闹得很凶,太师家的千金也染上了。” “是啊,司药监的人刚才还来过,公子将最新的药方送过去了,看样子是不会有大碍了,我这心里却没着没落的。” “为什么?是哪里不妥吗?” “是啊,是哪里不妥呢?”毓秀思索着,许是因为这病来得古怪?还是因为殷素问的态度?他处理这类事应当不会有大问题,把药方子交给她的时候也是颇有信心的模样,然而为什么到现在却一反常态地呆在书庐里不出来? 毓秀说:“你去看看。” 望青一愣:“我?” “嗯,去看看公子在做什么,要是能问出什么来及更好了。” 望青有些犹豫:“这,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没事儿。” 我的好姐姐哟,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你这么信誓旦旦的你怎么不去啊?望青每每见到殷素问都怵得慌,然而毓秀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去殷素问那里看看。 书庐是那座傍水而建的小筑,望青到时有童子在门口烧落叶枯枝,淡淡的烟熏味让 分卷阅读28 望青 作者:温歇 她忆及幼年在田间漫游的往事。她走过去,那童子放下蒲扇规规矩矩地鞠躬:“青儿姐姐。” “蒙奴,公子在吗?” “在的,”蒙奴将放在药罐旁的小凳子搬到望青脚边方便她坐,“早晨起来就一直在看书,除了中途毓秀姐姐来时歇了一会儿,别的时间都在……看书。” 他撅着红润的小嘴巴冲望青抱怨:“没有吃饭,也没有喝茶。”他又看了看桌上沏好的茶水,之前端进去,后来放冷了又拿出来。 蒙奴生得惹人爱,整个一粉雕玉砌的小娃娃,他穿着寻常的麻布衣裳,头上戴着个灰色的帽子,头发梳起来扎在里面,看来像个姑娘。 望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嗯,别生气,我就是过来让他吃饭的。” 蒙奴短短的指头指着桌上几碟点心:“都冷了,吹硬了。” 望青说:“没事儿,我吃。”说着便拿了一块兔子模样的小奶糕放到嘴里,边吃边做出津津有味的表情:“好吃!” 蒙奴撅撅嘴,露出满意地神情,乖乖地坐好了。 这孩子,贤惠,见不得别人浪费粮食。 望青上了台阶,搭台阶的竹子尤其坚韧,人踏上去觉得脚下简直陷下去一块儿,嘎吱嘎吱作响。望青心惊胆战地走过,伸头向屋内探了一探,被所见之景震了一震。 殷素问散着头发坐在书堆里,哪有平日的洁净模样? 望青诧异地回头看了看蒙奴,那表情是:你不管管他? 年幼的孩子端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撅着嘴,那意思是:你怎么不管管,我管不来。 两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待望青将目光转到他身上时,殷素问已经抬起头来了。他捧着本书,表情尤为严肃,见了望青就跟没看见似的。 望青一见他这样子,心中便打了退堂鼓,恨不得自己没来过,她莫不是搅了殷素问的清静,不然他怎是这副表情?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样的殷素问可不是好相与的啊。偏巧他单刀直入地问:“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望青一想到要说谎,顿时觉得浑身寒毛倒立,但是她能说,爷,我是被人派过来探听虚实的么? ☆、第十七章 “没,没什么。”望青悄悄伸手将身后的门用指尖顶开一点。门幽幽荡开,漏了些天光进来。 殷素问挑挑眉,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又低头理了理头发。他现在的模样没法见人,怎么都透了邋遢的气息:“是有人诓你过来的么?” 他一连几日不露面,府中的人知道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不来就随便拎个替罪羊过来。瞧着眼前人被唬得一跳的模样,就知道八成是遭人骗了。 望青见他误会了,索性也不解释。所以说老实人撒起谎才是最可怕的,她什么也不说,也能由着你在脑中臆测出一百种理由替她解围。 “您该用饭了。” 殷素问哦了一声,推开房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头挂在天上发着微弱的光亮,此时已经是申时了。他对坐在院中矮凳上的蒙奴招招手:“来,过来,吃饭。” 蒙奴飞快地转过身,跳下凳子噔噔噔地跑上来,像个在跳跃的萝卜头。 殷素问抱起他,带着望青回屋,便见屋内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望青心下一跳,她不过站在门口片刻,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过。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送饭的人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更何况,时时刻刻备着热好的饭菜也是一件极难的事,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 殷素问却是习以为常,他带着蒙奴坐下,又对望青说:“吃吧。” 望青一愣:“奴婢?这怕是不合规矩。” 殷素问屈指敲了敲饭桌:“这碗筷是备了三份的。” 望青这才从善如流地坐下,刚坐下便听见殷素问一笑,便说:“笑什么?” “笑你有长进。”望青知道他是在旧事重提,也不赘言,端起碗筷便吃饭,这米饭可口香甜,可不能辜负了。哪知刚吃两口,便听见殷素问说:“苏望青,我劝你还是别吃了。” 殷素问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你站起来走两步。” 望青照着他说的做,走到一半便忍不住皱眉,她猛地看向殷素问。 “有没有从胸前冒出一股气闷,像是火在烧?”望青睁大眼睛看着语气轻飘的殷素问,还未说话,就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涌得极快,像在她的七经八脉奔突冲撞。她喘了几口气,硬生生生忍住,却抵不住酸胀的滋味,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强烈的眩晕之中。她撑住桌子,血便喷了一桌子。 殷素问叹了口气:“我就说这两天离着你们远点儿,结果你自己还上赶着找来了。” 血还在一直不停地从望青鼻尖滴出,便见殷素问递了张帕子送到她鼻前捂住,带着凉意的香气蹿进鼻子,一瞬间抚平了浑身的疼痛。 她浑身没力,全靠着殷素问拿一张手撑着,一旁的蒙奴说:“公子,她中毒了。” 殷素问腾出时间扫他一眼:“我知道,看到没,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下场,什么时候被毒死了都不知道。” 蒙奴扭捏了一下:“又不是我中毒。” “你知道有毒也不提醒她一下?” “我想说的时候她已经吃下去了……更何况公子你不容易中毒我就没说了,哪知道她被药一 分卷阅读29 望青 作者:温歇 药就倒了。” 桌上的饭菜动得不多,唯独望青面前的米饭,已经空了大半碗。 吃得这样多,难怪力气这么大。殷素问叹了口气:“走,去叫人来。” 蒙奴皱了皱自己的小眉毛,委屈道:“怎么能让我去呢?” 殷素问笑了一下:“哦?难不成我去?” “您怎么就不能去?” “我得留在这里照顾她呀。”殷素问看着手边昏迷不醒的望青说道。 “我也可以留在这里照顾这个小姐姐呢。”蒙奴有些害羞。 “谁让我是她相公呢?” 蒙奴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两条小小的眉毛皱成一团:“我也可……”以啊,他抬起头看着殷素问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如果说出了下面的话,一定会……离自己的糖葫芦越来越远,他默默地一溜小跑来到了……墙边。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轴之上绑着红色的璎珞串子,他踮起脚尖够住,大力摇了摇。 于是偌大的神医府上空泛起了长音,鸟雀尽飞,人们都停下手边的事物,忧心忡忡地看向了湖边小筑的方向,他们都在心中想着,出了什么事呢? 守在屋里等消息的毓秀也听见了,她与素云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向门外冲去,却被半途截住,素云问:“你去哪里?”她二人一般大,说起话来也直截了当:“现在去找死啊,咱们这种身份的去了还有命回来么?公子召的是暗卫,你去凑什么热闹。” 毓秀面无表情地站着,她知道素云说的在理,可是望青还在小筑里,她什么规矩都不懂,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何况现在殷素问拉了铃叫人过去,定是有什么麻烦,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 素云见她镇定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的,出不了大事。” 她二人站在门前,正巧蜻蜓凤鸣走来,二人也是一脸严肃,四人对视,倒是蜻蜓开的口:“这么些年了也不见这钟声响起过,你们说是出了什么事?” 凤鸣看了一眼毓秀,毓秀却是心不在焉,素云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说:“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进了刺客,有井五那帮人守着,不会有事的。不是说褚州那事还没完么?听说是留了漏网之鱼,季小侯经的手,现下定远候府也不太平,昨日有人闯府,侍卫死了不少,还把老太太惊动了,现下也轮到咱们了。我就说了不能管,还嫌幺蛾子不够多么?主子……” 毓秀一把捂住她的嘴:“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么?” 素云美目圆睁,她掰开毓秀的说:“我知道不能说,这话就当我吃下去了,我不会再提了。” 然则脸上还带着愤懑之情。她吸了口气,对面的凤鸣正冷冷看着她,她这么非议主上,凤鸣头一个不高兴,要不怎么是公子的小尾巴呢,她便笑:“凤丫头,你可别怪我,我这也是情急之下信口胡说的,都是为主,没别的意思。” 凤鸣年纪小,气性却不小,径直撂下她回屋了。 凤鸣跟着殷素问长大,与他之间感情甚笃,故而听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是。 素云所说褚州一案,乃是八个月前的一桩公案。时任褚州总兵被人弹劾通敌之罪,其下家仆被人暗地送到京州作证,自陈曾见多名蛮人夜抵其私宅晤谈,并写下双方相谈内容,其中包括褚州兵力部署及关隘图纸,其后更是奉上双方往来信件及信物,可谓证据确凿。景帝闻言震怒,命三皇子及定远侯季谰督办此事,一旦核实,力惩不逮。 本来此事与殷府扯不上关系,然而一日深夜竟有人闯府说有要事求见殷素问。那是个夏夜,殷素问刚歇下不久,他听见外面打得厉害,就披了件衣裳出来了。来人是个粗莽汉子,也没蒙面,直接露出了那张脸。京中但凡有些门道的都知道他是谁,因着横过整张脸的刀疤,人叫他鬼罗刹,那道疤乃是旻德十年他上战场杀蛮人时留下的勋章。 殷素问问他何以到此,他说是为褚州总领魏长雄一案,说魏长雄乃是国之忠梁,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并言有证据可以证明。 殷素问说此事找他没用,他不过是个大夫,只管治病救人,不涉朝堂之争,倘使有事,请找京都衙门,或是告御状,总会有可行之法,为魏长雄洗脱冤屈。 然则他却说不求昭雪,只求可保魏氏一族平安,老有所依,幼有所倚,现下他有证据在手,只求殷素问可以代为转呈并在御前美言,以景帝对他之倚重,定会答应。 殷素问在心中暗笑,合着这世上之人都知道他和谢羣之间有点不得不说的关系,挑挑眉便答应了,第二日起了大早进宫面圣。 而此事坏就坏在这里。 殷素问进宫两日之后,褚州传来消息,总领魏长雄于狱中畏罪自尽,因愧对祖宗,愧对天下,怕是史书之中留有污名,不曾交代一句罪行,而魏氏满族一百三十八人不知何故,竟在一夜之间服毒身亡。 以鬼罗刹为首的拥护魏长雄的一干将领认为盖因殷素问与奸人勾结,以至他们所托非人,这才害死了一代忠臣。至此三天两头派人入府行刺,将阖府搅得不得安宁。 殷素问这些日子独自呆在湖边小筑,虽说是为了研制时疫药方,但也不是没有要躲避这些人以免殃及无辜的意思,未曾想,还是有人这般倒霉。 ☆、第十八章 “公子,她就是你的小娘子么?”蒙奴伏在床边如 分卷阅读30 望青 作者:温歇 是问道。他的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昏睡的女子,想再看什么不明生物。 床上的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头发披着,大约是中了毒的缘故,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惨白,唇上却是一点妖异的红色,她皱着眉头,陷在梦中无法自拔。 被问话的是个廿二岁的青年公子,正坐在床边给她诊脉,闻言却不答话,待诊完脉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将被角掖好才说:“是啊,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娶她?我娘亲说倘使你爱悦一个人,就是要同她成亲生娃娃的。” “你怎知道我喜欢她?”殷素问乜了他一眼,那角度是居高临下的。 “不喜欢,你怎说你是她相公?。” 此时殷素问倒像是被噎了一下,他神情有些气馁,修长的手指嗒嗒叩在床沿上,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他语气不好,说:“你去叫井五过来,。”然而说完又看了看昏睡的望青,说:“罢了,叫他等着我,我随后再来。” 望青坐在饭桌前,桌子显得很破,上边留着乱糟糟的刻痕,缝隙里腻着带有异味的污渍,带着腥臭的。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对桌的人便能一口血呕出来,所以那桌子一开始是红色,后来变成褐色,最后就是吞噬一切的黑。 黄泉巷里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不然怎么叫黄泉巷呢。 她规规矩矩埋头吃饭,也能祸从天降。对桌的胖子猛地扔了碗筷,将硬邦邦的馒头砸向她的脑袋。她一侧头堪堪避过,但也被那力道带得从凳子上摔下来。 那胖子姓甚名谁她已不大清,只记得满身的横肉以及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他见望青摔在地上,便趾高气扬地大骂:“哼,你这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将大爷的馒头给弄脏了!”说罢,对着她的胸口就是一脚,将她踹得老远。 她进影组五年,一向谨慎行事,从来就是湮没在人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却不想在今日遭了无妄之灾。 那胖子踹她一脚还不解气,伸手将桌子一掀,桌上的饭菜洒了一地。饭菜落在她的手边,是上好的米饭和回锅肉。她手指蜷了蜷,心疼这些粮食。要知道,除了逢年过节,她们连肉腥味都闻不见。 胖子还未解气,走到她面前将饭菜踩个稀烂,冷哼一声:“让你吃。” 是了,她平白得了一顿美食,对方还在啃着馊馒头,可不就得拿她出气吗?她撑起身体,胖子却一脚蹬在她的背心,那一下力道极大,她只觉得闷痛穿过肺腑,像是要刺穿了她。 血沫子沾到脸上,她从未觉得如此绝望过。纵然要在生死场上杀伐,然而她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小心就可以安然无恙,可是现在她被人嫉恨,被人盯上,双拳难敌四手,她身边围观的人却不知凡几。 他们都站在一旁,无一不是想上前踩上一脚。 望青决定不再妥协,她硬生生地扛起胖子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然而当她在那人惊恐的眼神中逐渐站起的时候,胖子让人猝不及防地抽出了一把剑刺向她:“哼,还敢反抗,去死吧你!” 她想,难道今天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吗?然而就在剑落的一瞬间,那胖子却被一股力量掀飞!面色冷酷的女子站在一旁,拿着手上的鞭子接二连三地抽向他的身体。 鞭子浸过药水,起落之间抽得他皮开肉绽满地打滚。待胖子只剩下里口气的时候那女子方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苏望青是我的人,日后你们胆敢再欺负她,莫怪我鞭下无情,到时候可不是一顿鞭子可以了结的,我会要你们的命。”话毕,她一脚踩在那胖子身上,用鞭子的手柄处抵住他肥厚的下巴,冷笑道:“说说罢,你要怎么求饶?” 那胖子身体微微扬起又落在地上,他喘着气求饶:“饶命饶命,饶了我,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 那女子却下了狠手,犀角制的手柄硬是顶破了他的下颚:“嗯?不是有心的?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欺负她?” “我……”那胖子哽咽道,“我……不过是看她吃得有肉有饭,心中起不过,不都是为奴才的,她凭什么要高我们一等?” 那女子嘴角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哦,我告诉你为什么,那酒肉是我让人给她备上的,你可服气?” 胖子脸色刷地变白,他不过是看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小人物过的比他好,心中嫉恨,本着自己过不好也不叫他人好过的念头想要教训她一次,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来没有想到今日会碰上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仅没有逃到好处,反而硌断了牙齿。 女子看见他的神情,了然一笑:“罢了,我知道你是初犯,我可以放你一马。”她扬了扬手上的鞭子指向望青:“只要她愿意,我就放了你。” 她施施然站起身,抱着手臂看着望青。望青此时已经站起来,她受了伤,却伤得不重,地上的那位要比她厉害得多。她心中知道凡事过犹不及,对方已经受了教训,她无意打这落水之犬,便说:“你起来吧,只要你以后不再找我麻烦,一切都好说。”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周围的经过那女子的警告后作鸟兽散,只剩下望青一人站在原地。 那女子还是骄傲的模样,望青踟蹰一瞬,还是决定离开。却听见身后娇纵的女子大声叫道:“喂,我救了你,你连一声谢也不道么?” 望青转身看着她,心想我遭此横祸还 分卷阅读31 望青 作者:温歇 不是你害的?那女子狡黠至极,看穿她心中所想,但还是抱着胳膊等她一句话。望青犹豫再三,终于咬着牙说了一句多谢。 她头发都散了,身上都乱糟糟的,看起来像是被人打落又站起的蛮牛一般。那女子一听,扑哧笑了,大步走向她,拍拍她沾着灰尘的脸颊,想在掂量一头猪有几斤肉一般说:“哎呀,苏望青你这人还真是不识抬举啊。” 那个女子叫做孟槐,她是在是太坏了,却也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 屋子里垂首站着一个人,等着听殷素问发落,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出个声儿来。他旁边的蒙奴坐在凳子上荡腿,来回看着他们俩。 殷素问说:“你说他们想干什么呢?” 井五没有说话。在他管辖之地出了这等事,他难辞其咎,只能沉默。适才下毒之人已经找到,只是找到时已是横尸一具,人躺在不远处的竹林之中,依然气绝多时。此人乃是府中一名侍卫,然而无论是谁都想不到他会有能力在极短暂的时间之内,在送饭的人离开与殷素问等人进来的这片刻之间无声无息地下毒。 殷素问自幼学医,身体早就被诸多草药浸透,寻常的毒物伤不了他,而蒙奴作为药童子,一只鼻子灵敏得不像话,饭菜端在嘴边他就知道有问题,故而一口没沾。而望青,若不是身体底子好,又有殷素问随身带着各类灵药,她只怕是熬不过去。 她所中之毒叫做“甜梦”,中毒之人能够回到这一生中那个最渴望的幻境之中,待毒进入人的肺腑,此人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药可救。 此时殷素问所疑惑的,就是既然要下毒,为什么不下见血封喉的□□,不下快毒,而是下这种耗损之毒,只能一点点消磨人的性命罢了。 在他思索时,便有人过来传话:“公子,青姑娘醒了。” 殷素问到时,便见望青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被子掀得大开,像是要下床,只是人却怔在一处,像是发了癔症。 殷素问站在她身边,她才回过神来,只是神情讷讷的,不像个清白的人。带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公子。” “你怎么样了?”殷素问问她。 望青只是歪了歪脑袋,还沉浸在那如梦似幻的场景之中。就在刚才,她梦见了一个故人,但是她已经死去很久,仅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 。现在梦醒了,她们成为朋友的那一幕却还如此清晰。她抬头看了看对此一无所知的殷素问,突然很想哭。 她便笑了笑,说:“奴婢没事了。” “你中了毒,这几日好生歇息,过些时日才来伺候。” 望青这次没有推拒,低声答了是:“多谢公子。” 殷素问问她:“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奴婢能有什么好说的呢?”望青微微笑了一下,“此事乃是意外,公子也不必介怀。” 殷素问却说:“可是你想杀我呢,就在你发现你中毒了的那一下,不是吗?” ☆、第十九章 殷素问是个聪慧的人,他总能将东西看得清,更惶论是那些一直环伺在他身边的杀机。但是纵然是看透了,他也没有动怒。 望青只能沉默,那也是一种默认。她在等殷素问的处置,然而殷素问却问:“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以为是我要杀你?” 望青撩了撩眼皮,带着点出人意料的桀骜不逊:“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做人不可过于求全,如果以后有人要我的命,甭管他是谁,先他杀了再说。奴婢以为这话说得很对。” 殷素问笑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动手?” 望青楞了一下:“我那不是没来得及么?” 殷素问道:“你要是来得及,你就杀了我?” 望青却是看着他,不说话了。 殷素问道:“苏望青,你倒是给个准话,好让我知道你是不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望青叹了一声:“这我还真说不准,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刹那间的,同样的情景,完全可以做出不同的决定。” 殷素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养不熟的狼是该宰了的?” 应答他的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望青有一双极沉稳的招子,就这么盯着窗前挂着的绣帘。 他见望青沉默模样,愣是气笑了:“看来我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惯会撒泼耍赖的人,你虽行径与她们不同,然则追根兼究底,到底是一样的。” 望青一听,竟抬头瞟了他一眼,笑了。原本沉定的双眸中,总算露出了一丝灵动的色彩 ,她咧着嘴,两颗尖尖的虎牙蹭地一亮,叫殷素问心头一跳。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苏望青,你这是扮猪吃老虎嘛。” 望青书念的不多,这么句俚语听过,却是一知半解,只听得殷素问说她猪。被这么说了是难高兴的,只是她适才躲过一劫,心中却很畅快,便还是自顾自地笑,心道自己是不聪明,被骂就骂,反正也掉不了二两肉。 门外有侍女过来进汤药。望青接过灌了一口,烫了舌头。她暗地里吐了吐,觉得脸陡然间发热,就像在蒸笼里蒸过一遭。原本同殷素问僵持着倒还好,此刻动起来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看了一眼殷素问,对方拿着本书在看,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迎上来,一双疏朗的眼眯起来:“对了,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 望青被这么一问,眨眨眼,认真地思索起来,别的要问的?她自问对殷素问不够 分卷阅读32 望青 作者:温歇 关心,猎奇之心也少有,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该说的。 殷素问道:“在晋宫的时候,你在亭子里……” 望青自顾自稳着。 殷素问笑道:“你同季谰两人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 望青眉头一皱。这殷素问经历一次刺杀,怎的连嘴巴都变得刻薄起来了? 他这么一提望青就警觉起来。是什么呢?她仔细思量一番,才恍然大悟,原来殷素问是早知道的!他是作为主人家不喜欢下人同别人有什么交集?还是他还记恨着季小侯家的小姐的事? “哦,奴婢在宫中见过定远侯大人,他说……”望青说,“陛下想为您赐婚,据说是季家的表小姐,府中将有新夫人,季侯爷不舍幼妹,托我在府中好生伺候。” “你答应他了?” 望青摇头:“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怎可忘记本分插手主家的事务?故而说若此事当真便禀明公子再做打算。” “那你当如何对那位季家小姐?” “自然是听从您的吩咐。” “那你不是失信于季侯爷?” 望青看了一眼殷素问,似乎不满于他逼自己讲话说得这般直白,但还是耐心解释道:“那不过是悠缓敷衍之辞。” 殷素问挑眉道:“我怎知道你又不是在敷衍于我?” “有否敷衍,聪明如公子怎会不知,况且,望青驽钝,心中想些什么只怕您一眼看透,适才不是还说我是猪么?” 殷素问道:“苏望青,做一场梦你就变得牙尖嘴利了?我那时在夸你呢。” 望青一愣,不可置信道:“公子知道我做了梦?” “你中‘甜梦’之毒,中毒之初便会昏睡不醒,美梦缠身,沉湎至最后一口气,我如何不知道?” 望青似笑非笑,像是有点嘲讽:“那我怎么没有就此睡过去,而是苏醒过来?” 殷素问沉吟一声,正经道:“因为你命好。” 这话说得忒糊弄人,便似他将手间一掬月送到她面前,忒不真实。望青道:“何以见得?” 殷素问一笑:“此事是明摆着的,不必我给你看。” 好命的望青在床上躺了两日,待第三日她便下床去做事。她卧床那两日,府中的姊妹们怕扰着她,一直没看去看她。待见她出来,便纷纷掏出好东西来慰问。辟邪的手串漂亮的首饰并一些吃食摆满了桌子,然而大家都知道三缄其口,对那日之事一日不提。 望青在磨药,她没有医学底子,只能做些轻巧的琐事。毓秀坐在她身边杵了她一下,望青问:“怎么了?” 毓秀皱着眉:“还问我怎么了?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伤着了?” 望青随口道:“哦,不过是遇了刺,有人下毒,他们都没事儿,就我中招了。” 毓秀一听倒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望青是气着了,笑道:“好什么?我一条小命都快交代了。” 毓秀呸呸呸了几声:“何至于说着不吉利的话,这里是神医府,别的没有,解药倒是一抓一把。” “说得轻巧。”望青将捣药的倒进木盒中,她同毓秀呆久了,嘴上也不客气,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毓秀哼笑了一声,体贴地将她散下的袖子绾上:“我可真没骗你,要说咱们府一年到头没几个刺客造访那才是假话,你是没赶上时候,前两年真是日日夜夜有人轮着闯府,井五手下那一批人就没睡安生过。再说,现今刚过完年,你也总得让人家开个张不是?” 她伸手捏捏望青的脸蛋,望青便笑给她看。 “话说季家的表小姐要来了。” 望青有些讶异,毓秀道:“你不知道?哦,也对,昨日宫里来宣的旨,那时候你还歇着呢,那位小姐常年待在平南,这些年除了过年就没进过京,也不知是什么个模样。” 望青道:“定是个美人吧。” 毓秀一笑:“漂亮有什么用?这世道漂亮的女子还少么?皮相再好,于这些男人们,也不过是个玩物,更何况美人在皮不在骨,是想何如?做个脑袋空空的草包,躺在榻上悠闲得几日?” 望青听了吃惊:“你说这个做什么?这话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毓秀狠狠地吸了口气,却不说为什么。望青以为她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便拍拍她的手宽慰她,将褐色的浆液糊了她一手,毓秀见了笑骂:“该死的家伙,我处处为了你你还这般对我!” 望青道:“你为我什么了?”她拣了条帕子为她擦手,然而毓秀一双雪白的纤手尤为吃色,她擦了两下没擦掉,就撂下了。 毓秀哼了一声:“我怒其不争!” 望青道:“你说的这个其实谁呢?你知道我学问不好,大字不识几个,你这样咬文嚼字我是听不懂的。” 毓秀秀眉一挑:“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望青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我不争什么了?又有什么可争的?” 毓秀抿嘴一笑,露出岂有此理的神色,水葱般的指甲指着她的鼻尖道:“你就给我装傻吧,我看你装到几时!” 望青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懂她的意思,便伸手撩开了她的手,笑道:“我这下是真的傻了,听不懂,你同我说这话有什么意思?还是说你这么逗我,得了趣能换几分钱?” 毓秀见她坦然的模样,又恨恨地叹气,低咒了一声:“榆木脑袋!” 望青听见了,只作未闻, 分卷阅读33 望青 作者:温歇 笑眯眯地回去捣自己的药了。 ☆、第二十章 快马在巷间疾驰,快如闪电,马蹄声似擂鼓,一下下敲打着青色的石板,所过之处扬起轻灰。马上有一人,穿着碧色的锦绣华炮,戴着红色抹额,额间嵌着一块白玉,玉上是珍珠,珍珠明亮,不及他的眼睛,此人剑眉星目,正是少年意气高涨的时刻。 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纵马驰骋的模样,此刻却是眉头紧皱,扬鞭狠抽着身下的爱驹,只恨不得它跑得更快些。 那马是绝世的好马,跑起来日行千里,的确是跑的快,然而也正是太快了,所以当街边冲出一个人来的时候,马上的人险些制不住它。 骏马长嘶,高高扬起前腿,只差一点便踏上地上之人的身躯。谢谨双瞳狠缩,扯住缰绳猛蹬马鞍。马儿随着他的动作连跃两跃,极速地向前奔去,最后停在不远处的街角。谢谨调转马头向那人走去,距其一丈远时跳下马快速走来:“姑娘,你没事吧?” 原来冲出来的是个女子,此刻倒在地上,眼角间蹭出一大片伤口。谢谨眉头皱了皱,从身上扯出一块布料按在伤口处,那女子疼得直抖。 谢谨见人此时身神不清,便抱着她翻身上马,向神医殷府的方向赶去。 他原本就是急着往那里跑,此刻身边多带一个人,便更着急了。他一到殷府门前,门口的人就认出来了,连忙上前帮他牵马:“谢将军。” “去,给我找个大夫来讲这位姑娘安顿好,你家公子呢?”他抱着人向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有几个丫鬟上前将人接走,他二话不多说就向殷素问的院子里赶。 “阿芸适才服完药就开始呕血了。” 殷素问将咬钩的鱼收起装篓,回头问:“严重吗?” 谢谨道:“这得问你!你给她吃了什么?” “我自然是给她吃该吃的东西,城中的百姓现在怎么样了?” 谢谨道:“司药监的人已经清点完病亡的人数,一共一百又七人。” “服过药的都好了?” 谢谨脸色一变:“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阿芸进过药后边一直昏睡不醒,直到今日清晨突然呕血,太医说她的脉象衰弱,怕是熬不过这个月!” 谢谨所说的阿芸,正是当朝太师宋宣林的独女宋慈,小字芸娘。她乃是名动京师的才女,自幼入宫在太后身边长大,做过照华的伴读,两年前出宫,被景帝许给当朝威武元帅幼子。 殷素问道:“太医怎么说?譬如原因,譬如后续之法。” “太医还能怎么说,那群庸医不会有丝毫办法,我只能来找你。” 殷素问道:“东西带来了么?” 谢谨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枚镂空铜珠,中间有一道刻痕,乃是入药之处。殷素问接过一嗅,皱眉道:“这药没错。” 谢谨剑眉微耸:“知道没错才来找你,要是有错就是那边的事了。”他说的那边乃是太师府,宋太师现今夫人并非宋慈生母,常常苛待于她,这些年若不是太后护着,她只怕早早夭亡。若是药材的问题,便要从宋夫人出着手。 殷素问沉默。 谢谨皱眉道:“素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从褚州之事起,你就不对劲。” 殷素问道:“怎么,你当真同他们一般认为褚州之事是我捣的鬼?” 谢谨道:“我没这么说,只是这次只不过是小小时疫,你治好了城里城外的百姓,却治不好宋宣林之女,我不信。” 殷素问道:“她是宋宣林的女儿,也是你未来的妻子。何况褚州之事,我除了帮忙递了件东西再没有做其他的。” 谢谨叹气道:“素问,你别以为我不知,那件事之前,你在褚州折了一批暗哨,摘掉他们的正是褚州总兵魏长雄!他那日趁夜率七十一骑缴了不少江湖匪寇,以为做得无声无息,殊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素问,这句话适用于任何人!” 殷素问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谨继续说:“你为什么要养着这些人,你如何构陷魏氏一族,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想知道,我只问你,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殷素问嗤笑:“你到底是不是来求我的?” 谢谨一愣。 殷素问道:“是就把嘴闭上。” 谢谨深吸一口气,堪堪稳住自己。 殷素问道:“你若是再说这种蠢话,嫂夫人我是不救的。” 他不理人往前走,对望青说:“去,叫人备马。” 望青点点头赶紧去吩咐人,她是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唬住了,生怕这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过好在一直都是这位谢将军在莽撞行事,殷素问倒是镇定。 殷素问自打养尊处优地待在宅子里之后,就在没有骑过马匹了。他的马乃是匹通体漆黑的南利良驹,不似一般的骏马一般肌肉虬结健美,反倒跟他的主人一般,线条流畅,似个高门里出来的公子。 马儿慢悠悠地走着,殷素问回头对谢谨道:“谢将军,您也太慢了些。” 街道颇窄,谢谨被殷素问堵在后面前进不得,听他这么说,登时气血翻涌,想用马鞭狠抽他一顿。望青在身后时刻注意他的手,等着上去护驾。 谢谨冷笑。 殷素问再回头时,谢谨那一丝笑还没收回去,他表情有些紧张,深怕殷素问掉头就走,哪知他笑悠悠对望青道:“去看看有没 分卷阅读34 望青 作者:温歇 有喜欢的物件,喜欢就买下来,谢将军给你撑腰,权当作诊金。” 望青看了眼谢谨,发现他不做声,再看殷素问,他信手一指:“我看那里的东西不错,蜻蜓她们怪喜欢里面的手钏子的,你去瞧瞧。” 珍宝阁,里头的东西都是二百两往上走的。 望青无意识地抖了抖缰绳,身下的马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谢谨虽身居高位,然而谢帅治家严谨,只怕这位谢将军手上带不了多少银子。 望青有些犹豫,便见谢谨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不必为难,只管去吧。” 望青翻身下马,她知道那边等着救人,便想直截了当地将事了了。 只是刚进去她就傻了眼。 珍宝阁的伙计一见她衣着不凡,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连忙捧着上好的珍珠翡翠上来。望青被晃得得眼睛疼,真不知道殷素问何苦拿她去教训别人。 正主不知从哪里摸出把描金小扇微微打着风,面上也是凉凉的:“我瞧着这个不错。” 他指了指盘中摆着的一枚碧绿佛像,那佛不似一般的那般慈祥,反而透着煞气,七只手,五只脚,正好绕出一个圆。 望青看了一眼,觉得怪丑的。 殷素问讽她:“没见识。” 谢谨责怪道:“你怎么这么说我!”原来谢谨看见这佛像时也露出了吃痛的神情,听殷素问这么说,心虚得上赶着讨骂。 望青明了,但是不说。一旁的伙计察言观色,见殷素问是说话做主的人,两眼冒着精光:“公子好眼力,此玉佩乃是琮冥大士所雕,玉料也是上好赛和田,乃是本店镇店之宝,今日与诸位有缘,不如就此拿去?” 殷素问拿扇子指了指谢谨:“他付帐。” 那伙计立刻笑逐颜开,上前躬身道:“那是给您送到帅府去还是送到太师府去?” 原来是认出来了。 这伙计话问得巧,说是送到哪去,实则是问到哪里收账。坊间传闻谢帅治家之严,谢家子弟出门身上带的超不过二两,他是老江湖,在百年老店里迎来送往,一眼便认出了谢谨留在外边的宝马。此时为避免尴尬,直接就问他是送到哪里。 只是要账要到丈人家,这话未免有些大胆,但是一旁的谢谨只是咬咬牙道:“到大帅府,说是我要的东西。” 伙计大声吆喝一句好嘞,连忙叫人去将东西包好,殷素问却说不必。他指了指玉:“戴上。” 望青犹豫一瞬,确定是在同自己说,便伸手戴上了。她垂头看看脖间吊着的碧翠的一团,心道,原来是真丑,不是假丑。 抬起头便见殷素问掀掀眼皮子,眼里射出一道冷光:“拿来辟邪的,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谢谨一直说不上话,此时好容易找个机会刺一刺他:“我说素问,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平日里你不是挺懂你屋里姑娘们的心思么,怎么这会儿烦气糊涂了。但凡是个姑娘,总是喜欢漂亮的小玩意儿的,这么个凶神恶煞的佛陀挂在身上,你叫她怎么出去见人。” 殷素问问望青:“你是这么想的?” 望青含糊道:“这倒不是。” 殷素问却像想通了,笑道:“谢将军这话说得倒不错。” 谢谨也笑,只是觉得颈间沁出了冷汗。 殷素问转向他,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要不咱们再挑个好看的?” 谢谨道:“殷素问,你……” 他便对那伙计笑笑:“这些。” 他指指那一盘盘的首饰,淡然道:“都送到前东门转角处的殷府去,说是谢将军赏的。” ☆、第二十一章 门是紧闭着的,窗上糊了一层层深色的窗纸,致密的,充满了弹性,像是光滑的肌肤或皮革,倘若有人用利器去划,只怕会锵地一下弹回来。 有几个人守在门口,她们鼻间系着方帕,手上套着牛皮的套子,垂着脸,周身散发着惶惑不甘的气息——没有人想为一个垂死的人陪葬。 望青知道,宋慈就在里面。 殷素问回头问望青:“怕不怕?” 望青想了想:“奴婢不进去也是不打紧的吧?”她不懂医术,那些书都是囫囵吞过一遍的,殷素问说不强求,她就再没有翻阅过,除了每日练练字应付差事,她与书这字是两看相厌的。 殷素问道:“我就乐意看见你,你要是在我身边,我施针的手也稳些。” 望青语塞。 女为悦己者容,宋小姐知道自己模样可怖,一早就叫人将谢谨拦在院外。眼下通情达理的谢将军不在身边,还真没人替望青说说话。更何况拿人手短,她事前收了所费不赀的珠宝,总不好临事撂挑子走人。 门打开时殷素问身形一顿。 屋内焚着香,袅袅的烟从香炉中升起,弥漫了整个屋子。香气冲鼻,却掩盖不了腐臭味。望青是杀过人的,她知道这是死人的味道。她看了看殷素问,殷素问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探究者,即没有仁心也没有悲悯的情怀。 屏风后挂着厚重的窗帘,层层拨开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如果那也能成被称为人的话。 她像个被大粽子,被白色的绷带绑得严严实实,绷带上血水沁出,黄色的脓水在最外围晕开,散发着恶臭,那是她身上的溃疮所致。这是一个浑身浮肿鼻青脸肿的人,她全身都被绑死,硬邦邦地被搁在床 分卷阅读35 望青 作者:温歇 榻之上,没有一点生命力。 望青抿着嘴,压下喉头的翻滚。 外间还挂着她的画像,那是个正当韶华的柔美女子。然而即使是最熟悉她的人,也不会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殷素问站到床边,轻声唤了一句:“宋小姐?” 床上之人勉强撩开青紫的眼皮,那已经是一个鸡蛋大的肿块,一条缝里,露出一道眼白。 寂静中,带给人无穷的压力。 望青在一旁忐忑,便见殷素问垂身推开她的两颊,颈间是密密麻麻的红点,他轻轻按着僵硬的皮肤,触手之处迅速充血,有欲喷之势。松开时,那里留下一个乌黑的印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变成灰白。那一片肌肤,死掉了。 望青觉得喉头已被堵住,但还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殷素问却面色淡然,他又逐一检查宋慈的四肢,前身与后背。有时不忘叫望青来搭把手,将宋慈身上的绷带解开,让望青在男子不便探看之处动作,向他汇报病征。 望青满身大汗,她已经忘记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和触感,只是麻木地按照殷素问的指示查看。屋中闷热,恶臭味愈来愈浓,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抽动,就连望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殷素问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目不转睛地试着宋慈的各种反应,心神专注地推算着:“去服药,绿瓶三粒,红瓶两粒,白瓶一粒,再到外面歇一歇,我叫你你再进来。” 正忙着的望青一愣,诧异地看着他,原本以为殷素问的意思是要折腾她,但现在也明白眼下女眷里只有自己的体力顶得住,没想到他此时却让她出去。殷素问抬头望见她惨白的唇,目光柔和了些,语气带着诱哄:“去,记得多喝点水。” 望青不想他分心,便到外间去取药箱服药,吃完了想了想又将药箱搬到他手边的矮案上。 殷素问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我不用,出去记得不要乱说话,躲着谢谨。他就是给你跪下也别理。” 身边的人却一动不动。 快要见春,天气还是寒凉时,两人都出了不少汗。望青被这烟熏得眼睛疼,眨眨眼泪水就沁出一点。殷素问还是来时的模样,似乎这环境干扰不了他。 他取了针在宋慈完好的肌肤上扎上,然而针还没立上,黄脓已经涌出,溅了两滴至殷素问的脸上,光洁的皮肤瞬间变暗了。望青心中一惊,连忙拿丝绢帮他揩干净。 殷素问侧脸看她,见她蹙着的眉眼,平静的眼眸总算漾出一丝微光:“我没事儿,你出去吧,原本叫你来是叫我安心的,现在反而适得其反了。” 望青头脑昏沉,听不懂,只是本能地蜷了蜷指头。殷素问转头去找施针的地方,低声解释道:“不是说你不好。” 望青听了才松口气,站在那里想多赖一会儿。 殷素问道:“看来是锦达教的好。” 望青乍一听还没回过来,想想才开始奇怪殷素问提她的老师做什么,又奇怪殷素问怎么知道她的老师是谁。 殷素问已经继续道:“你倒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知道做人要讲义气。” 错了,错了。 望青心中连叹两句错,却抿着嘴不反驳。 霞光漫天,红云翻腾。 亭上亭帘打起,四面透风。却见一个红妆美妇拉着个粗布麻衣的独眼男人道:“你说过她会死的,现在却拖了这么久,如今殷素问来了,倘若将她救活,咱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落不着了!” 那男人声音粗嘎,一手握住妇人细腰:“不会的,殷家那个小子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用。你说过要让她死得凄惨,我不就趁了你的心愿,你看她这般模样,可畅快?” 那妇人心念一转,似乎被说动,便娇声嗔道:“可是她还躺在床上喘气呢!我现在不想折磨她了,我就想让她去死。她一日不死,我一日心中安,你帮我,卓哥,我要你帮我。” 她早已筹谋好了,只要她一死,这偌大的宋府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那男子似乎犹豫一瞬,想想便点头,咬牙道:“好,我帮你!” 那妇人笑靥如春花一般怒绽,伏在那精壮男子胸前:“你放心,只要她一死,宋府就是我二人的天下了,届时谁也阻碍不了我们。” 被唤作卓哥的男人将她一把抱起:“好阿娇,我知道,只是……” 那男人眼见闪过一丝精光。 妇人纤长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前:“只是什么?” 男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她可还不能死!” 那女子大惊失色,她已经感受到这男人双手施加在自己腰间的力气,不安道:“不是你说……” 她的双手去扒男子箍在她腰间的坚实臂膀,然而却被猛地一下扔进了冰冷彻骨的河水之中。 娇弱的女子在水中扑腾两下,渐渐沉底。 那男人拍拍手,像是刚刚解决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他精明的双眼里露出讥讽:“真是个蠢女人。” 望青最终还是没能出去。她坐在一旁运功调息,待殷素问施诊完毕时面色已经好了许多。 床上的宋小姐已经被再次包裹好,变成了初时见到的“粽子”。 殷素问做完这一切时已经耗费许多体力,然而此时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床前像个人一样端详着床上之人。 他在施诊时简直不像个活生生的人,没有七 分卷阅读36 望青 作者:温歇 情六欲也没有喜怒哀乐,待一切结束时才露出点鲜活的模样,虽然那情绪是低迷的,但好歹是个人该有的样子。 殷素问道:“你怎么样?” 望青道:“奴婢还好。” 殷素问嘁了一声,是在感叹望青身体好,然而他此刻没心思说话,便只是坐着休整。 他有一丝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去想门外的人交代,谢谨是个死脑筋,要是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现在是这副模样,只怕是要就此自己变成粽子裹在这里还要难受。 但这种时候的宽慰是最无力的,他要做的只有救活她。他的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身上,有气无力道:“宋姑娘,你可得好好的。” 不是有意怠慢,是真的有气无力。 ☆、第二十二章 入夜之后,太师府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寂静,每一扇门窗都是紧闭着的,没有一个人敢逗留在外。除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宋家小姐的闺房,房门前守着几名粗使的妈子,她们着装怪异,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提防试图趁虚而入的疫情。 京州城在不久前发生过一场瘟疫,这场瘟疫以极短的时间无声无息地在城中蔓延开来,等人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有太多人染病,所幸司药监的火速研制出有效的药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很多服过药的病人都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灾难,除了一个人,她就是当今太师的女儿宋慈。 有人说,这是宋太师平日里作孽太多,上天才降罪于他的女儿,否则作为权倾朝野的太师之女,在诸多下人的伺候与良药的灌养下,她的病情又怎么会愈来愈重?起先她们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从心底疼惜这个女娃娃,然而等到今日,她们却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一场惩罚,宋慈早就该死了!可是她不仅没有死,反而耗在病榻之上企图将她们这些无辜之人拖下地狱! 半晌,房门打开,有一对年轻男女从屋内走出。她们看着这两人脸上疲倦的神情,不禁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然而,当她们的目光接触到年轻男子身上的污渍之时,不由得脸色大变,仿佛看到恶鬼扑面而来。 殷素问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今后诸位不必再来,此处有我二人即可。你们回去之后速速洗漱,将身上的衣物焚烧殆尽,再到药铺抓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煎来服下,要记得多歇息,少动怒。” 众人听后眼睛一亮,而后又迅速暗淡:“可是俺们是奉命来侍奉小姐的,小姐病没好,俺们怎能擅离职守?这……这若是叫总管大人知道了……” 她们都是些需要养家糊口的小人物,又哪里有同别人讨价还价的资本?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纵然殷素问让她们离开,但是上面没有发话,她们也不敢冒险离开。本就在敏感时期,上头不高兴,下面都是看眼色办事的,现今主人尚在病危,她们这些人却想着明哲保身,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好?就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更何况她们连眼前之人是谁都不知道,若只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江湖郎中,办不好差事走了就好,她们这些人却是要仰仗这份差事过活的。 殷素问道:“你们守在此处于宋姑娘毫无裨益,我看诸位年纪都大了,到时候扛不住一茬一茬倒下,却是没有人乐意为你们请医施药的,倒不如先行离开。这样,你们先回去,顺便告诉外面的人,将我要的东西备好。” 那几人对视一眼,终于是对瘟疫的恐惧战胜了心中的顾虑,她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她们离开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将殷素问与苏望青领到隔壁院子的厢房。 门前站着一水儿年轻貌美的侍女,手上端着干净的衣物,苏望青看了一,算是明白无论殷素问走到哪里,都不是个怠慢自己的人。那些衣物都是殷素问平日里的,然而认真分辨就该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崭新的,待会儿他换上新衣,旧的就该烧毁。 苏望青在心头一算,好家伙,宋府所出的诊费还真是不低。 “请公子沐浴。”宋府的总管将房门打开,只见屋内配有巨大的浴池,正冒着袅袅的雾气。 另有一名侍女上前向苏望青说道:“姑娘请跟奴婢这边来。” 苏望青看了看殷素问,得到他的首肯才跟着那侍女离开。 ******* 待沐浴完,两人坐在一张桌前用膳。说来其奇怪,离开了殷府,他们之间的主仆之别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模糊起来,直到两双筷子在一盘菜里打起架,苏望青才如梦初醒般惊出一身冷汗。 殷素问道:“看我做什么?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他在说话间将苏望青想要的的一块肉夹走了。 苏望青心中明白他二人失了规矩,但是看他一副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只好迅速吃完饭,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便听见殷素问疏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吃这么快做什么,还是你想看我吃你剩下的残羹冷炙心里才痛快?” 苏望青腮帮子一僵,只好细嚼慢咽,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神情淡漠的殷素问,殷素问对上她的眼睛:“慢慢吃,姑娘家吃那么快做什么?到时候肉都该堆在肚子上,新衣服穿不上就该你哭了。” 哪知话一说完,边见原本兴致勃勃吃着饭的姑娘开始沮丧起来,埋着头教人看不清神情,那模样像是一只被人当头拍了一下的小狗似的。 分卷阅读37 望青 作者:温歇 这是殷素问所预料不到的情景,他说这些话原本只是为了打趣,却不知道姑娘家的最不爱听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往日他同蜻蜓等人这般玩笑,那孩子也是不依不饶地同他闹,虽说大体上是开心的,但总归会有些不喜。 他似乎是忘记了,眼前的这个,是最不爱说笑的。 苏望青垂下头,偷偷用拿着筷子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真是出了邪奇殷素问何时变得这么婆妈了?她有后知后觉的脸一红,难道她最近长胖了教他看了碍眼?殷素问虽说有时苛刻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吹毛求疵。更何况她每日都在练刀,大刀耍起来,多少肉也该掉了,饭量也不曾变过,不该长胖的啊。 不该胖的啊…… 苏望青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脑子里疯狂地想着这句话,殷素问见她心不在焉,以为这丫头难得地受到了打击,竟然在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之情,便清清嗓子谨慎道:“当然,该吃的还是要吃的,也不必拘着这些,再说你也不……胖。” 苏望青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睛里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哦。”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夹了一块中意很久的酱烧排骨到自己的碗中,夹起尾巴地般低调地,迅速啃完了。 看着桌上那一块光溜溜的骨头,殷素问揉了揉眉头,疑心自己刚才怎么会以为她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理由而沮丧呢?果然眼前的才是最实在的,譬如那一块油亮鲜嫩的红烧肉。 吃完饭,二人便在一起商量宋小姐的病情。 宋慈这病来得古怪,一开始说是瘟疫传进城时,她无意中从患病的士子手上买了一把折扇,这才身染重疾。然而城中患病的百姓服下殷素问开的开的药之后大多痊愈了。而她却还是缠绵病榻,甚至病情加剧。殷素问检查过她喝过的药的药渣,没有问题,这药是谢谨亲自送来的,也绝对没有中途遭人调换的可能性。 那么如今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问题不在药上,而出在宋慈本身患的病上。她应该是患的另一种病,只是病情相似,再加上发病的时机过于凑巧,这才让人以为她得的是瘟疫。 只是,殷素问也有误诊的时候吗? 苏望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倘若真的是因他误诊而导致宋家小姐病亡,他该怎么办?即使不是因为他的药不对症而使宋姑娘病情恶化,从他蹚进这一趟浑水起,他就与她绑在一起了,宋慈出事,天下人该怎么看神医府,谢谨又该如何看他? 殷素问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苏望青不知应不应当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然而这些殷素问又如何想不到,此时说出口,不过是涨他人志气。 他人? 苏望青心头一跳,她看向殷素问,只见殷素问还是一双亮而淡的双眼,那双眼睛从他答应谢谨来太师府为宋慈施诊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平淡透彻,就像他还是坐在殷府的庭院里看着一群白鸽争食吃一样。 苏望青跟自己说一定是自己想岔了,然而却不受理智控制地想到了远在偏远灵州时听到的闲话。 “宋宣林那老厮还真是能折腾,拐着弯儿也能打殷家一耙。” “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呢?” 她心中有一个念头,也许这一切只不过就是一个圈套,明目张胆地设在那里,逼着殷素问自己跳进去。逼迫他的,就是他的良心,他的责任,他对道义的周全,还有对谢谨这个朋友的爱护。然而,殷素问是知道的,他早就看透了。 殷素问的目光还很柔和:“怎么,白天的情景把你吓到了?我看你倒不是那么胆子小的。还是你忧心我治不好宋小姐?你白天看见她的画像时就很为她难过,她在这大好的年纪经此一劫,你不忍心?只是她的病……着实是棘手……” 话未说完,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东西摔落的声音。殷素问锐利的目光猛地射了过去:“谁?” ☆、第二十三章 在惨白的月色之下,一个年轻侍女跌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 苏望青听到响声后立刻上前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她冷着脸抓住女子的肩膀,手上微微使劲儿:“说,你是谁?” 那女子的身体顺便瘫软下去,伏在地上哀哀叫道:“奴婢乃是宋府的婢女,自幼伺候我家小姐。” 苏望青冷声质问道:“说谎,宋小姐自幼便在宫中陪伴公主殿下读书,身边怎么会带着你伺候?” 那女子带着哭腔辩解道:“奴婢说的是真的!我家小姐身子一向就不好,早些年闹哮喘闹得厉害,公主殿下仁慈,特意让我伴随在左右伺候的。” 殷素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在此偷听?” 那女子低下头,半晌才说:“奴婢担心小姐,所以才出此下策到公子屋前偷听。” 殷素问嘴角噙着一丝笑:“你倒是忠仆,只是你对宋姑娘如此忠心,又为什么不随身照顾在侧?主子尚在受苦,你却在外逍遥,只在这无关紧要的时候跑来探听?可见你说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女子却大哭起来:“奴婢何尝不想?只是夫人看管得严,不让奴婢过来!” 殷素问道:“你这话可真是蹊跷,宋夫人与小姐母女情深,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情,就算做了,只怕也是为了你好,不想徒添伤亡。你这刁奴,竟然敢信口雌黄,污蔑主人!” 那女子闻言大骇,苏望 分卷阅读38 望青 作者:温歇 青原本以为她要心虚辩解,却不想她朗声道:“奴婢对小姐忠心日月可鉴,至于对夫人,平日里也是谨守本分,不敢僭越一步!只是那毒妇实在可恶,公子说她与小姐母女情深,可是天知道他平日里都干了些什么歹毒龌龊的勾当!就连这次小姐染疾,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殷素问双眼微眯:“哦?你倒说说看,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 那女子一愣,泪眼涟涟间竟笑出了声:“难怪小姐平日里说殷家公子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殷素问道:“在下不曾想竟还得过太师府千金的青眼。” 那侍女泪中带笑:“这有什么?公子本就值得这些赞誉。公子知道奴婢会来,适才在屋中才说这些话?怕奴婢贪生怕死,才故意行激将之法?” 她叹了口气,才说:“公子既然这么做,定然是知道小姐的病情来得蹊跷。那日我们出城,的确是在一个书生的摊子上买了一把折扇,只是小姐作为大户人家的千金,又怎会亲自出去抛头露面?无非是由奴婢经手买下带回府中,奴婢尚且没事,小姐又怎会染上瘟疫?那日夜里小姐就开始发热,府中的大夫说是邪风入体所致,吃两副药就能痊愈。可是一帖帖药下去,就是不见好。三日之后小姐的身上便长出了脓疮,再三日,就昏迷不醒了。” 那侍女眼中闪着恨意,咬牙切齿道:“此事奴婢曾经向夫人禀报过,那毒妇却说是奴婢造谣生事,妄图毁小姐清白,将奴婢关起来。直到最后,谢将军前来拜见却一直见不到小姐,这才心生疑窦,将此事闹开了。” 其后才有太师府张榜寻医,城中瘟疫爆发之事。 殷素问道:“你说的可属实?” 那侍女笃定道:“全部属实,如有一言不实,奴婢天打五雷轰!” 殷素问却道:“就算你所说属实,也只能说明宋夫人处置不当,耽误宋姑娘病情,又何来歹毒之说?” 闻言苏望青与那侍女俱是一愣。 殷素问继续说道:“更何况宋夫人乃是太师府主母,你不过是个下人,旁人又怎会信你疑她?” 那侍女目光闪烁,手指绞着衣角,言谈间也多有闪躲:“奴婢,奴婢……” 殷素问却问:“你还知道什么别的吗?” 那侍女垂下头,肩膀开始颤抖,半晌,她才下定决心一般抬头说道:“奴婢知道,那毒妇……其实一直在府外养着一个野男人。” 见殷素问眉头一皱,她便像是整个人噎住一般,浑身抖起来,然而在剧烈的抖动之后,她就像是一道泄洪的闸门,打开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了:“那个男人,就住在荣归巷之中,有一次奴婢与小姐偷偷溜出府,就看见她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行为苟且!一定,一定是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他二人的奸情,想要杀人灭口!” 苏望青闻言一愣,没想到套个话还能套出这种东西。不过也难怪,自古以来联合情夫杀害夫家的案件不再少数,宋夫人正当韶华,不过三十岁,那宋宣林再过几载却是知天命的年纪,留不住人也是常态。 殷素问却明显思虑周全些,他向那侍女问道:“你说宋夫人要杀人灭口,那为什么你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呢?” 那侍女却是退缩了,口气不像一开始那样笃定,她也轻声问着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 殷素问却摆摆手:“罢了,你说所说的我已知晓,至于其他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管。你待宋姑娘拳拳之心,她必定也是感激你的。只是此事不是你左右的了得,还是回去安安分分地做事,不要惹人注目得好。” 那侍女闻言,扑通跪下,向殷素问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这就回去,只是还请公子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就算……就算是看在您与谢将军相识多年的情分上,还请公子一定要尽力相救!” 说罢,她便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殷素问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苏望青:“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苏望青不言,却是打心底里佩服的,这殷素问装腔作势吓唬人的时候还真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 晚间,夜凉如水。 宋府的管家带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子候在门外。两个婢子均是柔若无骨,穿着轻薄的衣衫,酥胸半露,眼波斜飞。 苏望青看见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殷素问一看她的表情,忧心地皱起眉毛,这丫头,难道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吧?她是觉得这么打扮好看? 察觉到殷素问的目光,苏望青梗着脖子解释道:“外面怪冷的。” 然而说完了,又忍不住去看。 那两个婢子面若敷粉,白净的脸蛋与细软的腰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勾人。 殷素问还算客气,只是坐在窗前心无旁骛地干自己的事,也没有下逐客令。只是那一拨人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走,那两个姑娘虽还端得住身段,此刻却已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这种时候就该苏望青发挥自己的机灵劲儿了,她看了看烧得只剩一小截的蜡烛,提醒道:“公子,天晚了,该歇息了吧?” 殷素问道:“这夜色不是挺美?你要是喜欢,就该多看看。” 苏望青一噎:“这乌漆抹黑的,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尽早歇下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蜡烛将尽,殷素问才起身对屋外久候之人说道:“殷宋两家相交多年,宋大人合 分卷阅读39 望青 作者:温歇 该知道在下的习性,暖床的之人就不必了。既是央殷某办事,又何至于给在下添堵?还烦请回去告诉宋大人,谢谨乃是在下多年好友,他的妻子有恙,在下定当竭力救治,其他的,就免了吧。” 说着,窗子便啪地一下合上了。 苏望青差异地看着坐着一动不动的殷素问,实在不敢相信,刚才的隔空掷物的一下是他打出来的,更何况她连殷素问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 殷素问掀掀眼帘,闲闲道:“你说外面那些姑娘该有多冷啊。” 苏望青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小声道:“是挺冷的。” 殷素问道:“还觉得好看?” 苏望青昧着良心摇头:“怎么会?怪丑的。” 原来殷素问不喜欢轻浪的女子啊。 ******* 在宋府住下,是为了便于照顾宋慈。 殷素问配了药方为她调理肌理。宋慈身上都是脓疮,稍微完好的地方用针一扎就会溃烂,更不消说用其他更加激进的法子为她治疗。 她现在还是神志不清的状态,无论苏望青给她喂了多少药,最后都会全数吐出来,这样下去,她只会虚弱至死。 殷素问叫人熬了丰肌汤,静置到药汤稍凉时才让苏望青看着她泡两个时辰。这期间苏望青要不时为她涂上特质的膏药,再一次次用药汤浇灌浸润。 那味道极难闻,像是熬了一锅鱼腥草似的,味道冲,还带着膻苦,混上宋慈身上的恶臭,真是让人苦不堪言。殷素问便用银针封住她的嗅觉,有特地为她备了一大罐蜜饯。 “无聊时便吃两粒。” 苏望青接过,轻声道:“多谢公子。” 殷素问便将黑乎乎的药汤递到她鼻前,苏望青害怕地避开。殷素问好笑道:“你躲什么?左右你也闻不见。” 苏望青总算露出了孩子般苦兮兮的神情:“我还记得那味道,一看见,就……呕……” 她面色铁青地向后避开,等回头时,整个人都蒙上了一种发虚的惨白。 殷素问拍拍她的后脑,宽慰道:“别难受别难受。”说着便将手边的蜜饯递到她的嘴边。 苏望请却在瞬间瞪大眼睛,双瞳紧缩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画面!她猛地抓住殷素问的手,张大嘴,却因为惊恐而发不出声音。 殷素问看见她的嘴型:“后面——” 他猛地回头,看见了那一幕—— 宋慈紧闭的双目猛睁,一块巨大的肿块在她的皮肤之下蠕动着。 ☆、第二十四章 “原来如此,宋慈不是染上了瘟疫,而是被人下了蛊。蛊虫在她的身体里钻行吞食皮肉,才会导致肌肤脆弱不堪,一碰即碎,”殷素问将药膏涂在她身上,“一开始蛊虫还小,不至于危及生命,现在……母虫已经长大,更是诞下无数虫卵,她的身体现在就像是为它们提供养分的巢穴。一旦虫子成型,她的身体油尽灯枯,这些东西就会破体而出。” 听到巢穴二字,苏望青身体一震,她似乎在瞬间感受到虫蚁爬过皮肤的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她勉强忍下胃中作呕的欲,望,便见殷素问将一块白莹莹的糕点拿起,将外皮拨开:“你看,这是皮,这是肉,那些虫子就在这两者之间,将完整的肉脂搅得稀烂。” 苏望青向后退了一步,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都无法正常地直视这种点心了。殷素问却很平静,当然,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一种冷峻,他勾了勾唇角:“可怕?下蛊之人的心肠比这更可怕。” 他小心地将糕点放回碟中,说道:“看来咱们有必要去会一会那位宋夫人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找上门,宋府便已经闹翻了天。 宋府大堂上已经摆好了灵台,屋中央的乌木沉棺之中躺着一名妇人。她身上衣饰考究,只是模样已经因为湖水的浸泡而发白发肿。原本美艳不可方物的妇人现下已是水鬼一只。 原来是这位夫人始终两日,府中一直在派人找寻,一路追踪蛛丝马迹,这才在城外的一处湖心亭中看到宋夫人随身携带的丝帕。上面乃是她临终绝笔,自言因一时疏忽致宋慈病重,心中愧疚难当,无颜面对夫家,竟一时想不开跳湖自尽了。 现在宋府办丧事,宋太师不见人影,倒是夫人娘家来了些女眷,跪在一边呼天抢地,大有要随逝者而去的架势。 殷素问过去看了一眼,上了两支线香便独自回来。他原本想去见一见宋宣林,然而他却是终日闭门拒不见客,府前的门生清客跪了一排,也不见他动容。 殷素问可怜他新近丧妻,独女亦是缠绵病榻,便不去添堵了。他与宋宣林素来不睦,此时前去,不叫他误会自己幸灾乐祸,小人得志便是好的,若是当真被他气出个什么毛病来,他要怎么同谢谨交代?好歹是谢谨未来的泰山,倘若真是因他气出什么毛病,台面上总过不去。 殷素问悠悠踱回来,便见他身边一个人影掠过来,井五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殷素问斜了他一眼:“从荣归巷回来了?可有发现什么?” 井五垂着头:“小人去看过,那荣归巷中确实有古怪。据说先前是一个丝绸商人的私宅,长期没有人住,半年前却有一个男人住进去了。原本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外室,然而那男人却长得五大三粗……” 殷素问道:“说下去。” 井五将一张画纸递到殷素问手上,殷素问展开 分卷阅读40 望青 作者:温歇 一看,便见纸上画着两男一女,一男子模样清俊,一个形容剽悍,那女子正是宋夫人:“有人看见那凶猛男子了空无一人的进屋,片刻之后便是个模样清俊的青年公子,又有人曾在苗疆一带见过这个男人,他善于易容,一向用两套面具行走江湖,人称鬼面阿七。那女子从三个月前便时常在那一带出没,暗地里与那男人厮混,两人举止暧昧,怕是在行苟且之事。” 殷素问抖了抖画纸,凝神道:“苗疆?” 既然宋夫人已死,便是死无对证。如今已经断定宋慈所中的乃是蛊毒,殷素问便开始着手帮她治疗。 他仔细查阅症状,终于确定此虫不过是耗损之蛊,便决定采取稳妥之法,先抓紧时间将宋慈的身子养好,再将蛊虫引到一处,一点点杀死再取出虫身。” 苏望青按照吩咐每日用丰肌汤为她沐浴,涂抹治疗脓疮的药膏,再一点点佐以药粥为她调理肠胃。、 待体内毒性渐渐消减之时,宋慈总算苏醒过来。 她上次苏醒,还是因为蛊虫激发了她的某一处穴道,令她突然睁眼,然而这一次,她却真的灵台清明起来。 苏望青见到她睁眼的那一刻,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她的脑海中还是初见时那个不成人样的“粽子”,待她苏醒时,才意识到宋慈身上已经消肿许多,身上虽然还留着疤痕,却不再脆弱得一碰就碎。 殷素问坐在外阁里屏风旁的椅子上,问她:“傻笑什么呢?” 苏望青脸上收不住笑意:“宋姑娘醒了!” 殷素问淡淡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她一定会醒呢。” 苏望青道:“奴婢知道,毓秀说过,您的本事大。” 殷素问被这么直白地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老神在在地望天叹:“果然是扮猪吃老虎。”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宛如蚊呐,让人无法从唇形上分辨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苏望青忍不住凑近一些看,便见殷素微微撩了她一眼。两个人就如此莫名其妙地对视起来,都想挪开眼睛去干点别的,却又对视探究起对方。 直到屏风内传来一声微哂。 苏望青到里面查看,只见床上的宋慈微微撑起身体,正歪着头看着屏风上的画。她目光涣散,嘴角却挂着娴婉的笑容。苏望青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向前走了一步:“宋姑娘?” 宋慈歪歪头,眼珠子却连动也不动。 苏望青心底一沉,连忙出去用眼神示意殷素问。 殷素问走进来,见此状皱起眉,还未说话,便听见宋慈试探地问了一句:“谢郎?” 她瞎了。 殷素问气息微沉,眼中透出微妙的焦躁。一定是她额头上的那只蛊虫压迫了她的神经…… 宋慈还算淡然,轻声道:“是了,怎么会是他?我特意叫嬷嬷把他拦在屋外的。”说着,伸手在脸上探了一探,低声道:“我是决计不能让他看到我这般模样的。” 沉默半晌,宋慈才抬起头对虚空笑道:“那我猜,是殷家公子?” 殷素问一叹:“姑娘好耳力。” 宋慈一笑:“您走路的身法总和别人不一样,脚步要轻很多。” 苏望青在心中诧异,宋慈看上去一点武功也不会,没想到仅凭脚步声就能知道来人是谁,这种能力,乃是很多人苦练多年才有的。 宋慈淡定自若地躺会原处,低声道:“殷家哥哥,你说我还有几日好活?来不来得及同谢郎成婚?” 宋慈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原本以为她将谢谨拦在门外,是为了效仿李夫人,企图在谢谨生命中留下自己最美的模样,还以为她醒后一定会同谢家退婚,却没想到,她想的是嫁给他。 宋慈似乎猜到他们的心思,便眼波流转一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瞎子:“说来我也是可笑,我应当与他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上路便好。然则我这一生什么也不争,现今才落得如此下场。可是,谢谨他合该是我的,我是至死都不会放手的。我若是一觉睡过去也就罢了,如今天可怜见的,叫我醒来,我无论如何也不罢手。只有一件事,还望殷家哥哥帮帮我,我这一身的病,乃是嫡母齐氏所害,还请哥哥假以时日,帮我报仇雪恨。” 她这话说得任性,仿佛他真的是个刁蛮的大小姐一般。然而旁人听了,却不禁为话中的心酸而簌簌掉泪。 殷素问道:“我只怕不能答应你。” 宋慈惨然一笑:“也罢,怪只怪我现今是废人一个,不能手刃敌人。今日让她得逞,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殷素问道:“宋夫人已经死了。” 宋慈一愣,大笑起来:“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好好好,她既然死了,我也该瞑目。此生这一摊乱账,我到阎王面前同她算。” 殷素问道:“只怕还是不能。” 宋慈问道:“为什么?” 殷素问却说:“她虽死了,你却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乌睫一扇,眼中滑下泪来:“此话当真?” 殷素问道:“当真,比珍珠还真。” ******* 照料宋慈几日,她的身体已经结实很多。因为她体内蛊虫是靠吸取她身体养分生存,殷素问便让苏望青在她背上涂抹上极养人的药膏,一日涂抹三次,于是渐渐的,那些虫子便聚集在她背上。 那一块肌肤变得乌黑,肿起之后成为连贯的肉块,倘若认真观察就会发现有东西 分卷阅读41 望青 作者:温歇 在下面细细蠕动,数目惊人。 此举十分伤元气,宋慈只能趴在床上忍受苦痛。她近几日模样已经大好,细细看来已经有往日的风采。汗衫湿了一件又一件,鬓发间净是冷汗,她却没有喊过一声疼。只是咬着牙,倔强地熬着。 宋府的人知道她醒来,倒是叫人来探望过两次,来人是宋慈的乳母,嬷嬷以及上次抓到的那个侍女。一屋的女人抱在一起痛哭,也没了主仆尊卑的忌讳。然而除了她们,就再没有别人来过了。宋宣林已经开始上朝,却没有来看望过一次,他仿佛认为爱妻的死,病危的女儿难辞其咎。 就连殷素问都要叹一句,真是老糊涂了。 ☆、第二十五章 春风骀荡,进入三月之后,嫩绿的柳枝开始抽条,柔顺地在空中摆动着。鸟雀从南方回来,空气中飘荡着悦耳的啁啾。 宋慈房中密不透风的窗纸已经换成了透亮柔净的窗纱,日光投射进来,她安详地躺在靠窗的美人椅上享受难得的春光。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经过细心周到的调养,肌肤变得透白柔嫩,脸上长出了些微婴儿肥,使她看起来还像个未及笄的少女,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苏望青坐在她身边的矮凳上,捧着一本书念给她听,那是前朝某位大儒讲述自己与夫人之间的日常情趣,赌书泼茶,种草栽花,如何将眉描得好看,将花样绣得灵动活泼,娓娓道来,为观阅之人讲述令人动容的情谊。 这本书宋慈大约是看过的,有时苏望青念错了字或是断句断得不清,她便开口指点,然而这也没造成什么尴尬,两人的互动频繁起来,便是她背诵一些诗词给苏望青听。 宋慈真是个好姑娘,她从前必定也是如此,娴静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忘却营营,憧憬自己同谢谨的未来。 苏望青一时看出了神,还是宋慈轻声唤了她一句:“望青,你怎么了?” 苏望青听着她温柔的声音,不禁感叹道:“宋姑娘,你真好看。” 宋慈一时挑眉,眼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喜悦,嗔道:“你还来打趣我!”然而话毕,她又收敛了笑意,柔柔道:“只是可惜,我看不见你长什么模样。” 苏望青听了像被人打了一下,顿时不做声了。她心中懊热,后悔引她想到这些不好的事上,然而看着宋慈柔美的侧脸,也只是小声说:“奴婢长得一般,不似小姐好看。” 宋慈却一挑眉:“怎么,你现在是同我客气上了,奴婢小姐地叫着。望青,你别多想,你不是什么奴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没有你们,我早烂死在这张床上。你放心,我不是那么看不开的人,你可知道,我娘亲就不是个命好的女子,我没有落到那一步,就已经知足了。”说着,她撑在椅沿的手指挑了挑布织的流苏,淡淡道:“我已经知足了。” 外面的春风在悠悠地刮,刮起柳条满天飞,任谁都以为,这是个春意勃发的好日子。 苏望青说:“公子说了,过两日就能为您做最后的治疗了,您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宋慈一笑:“是啊,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倘使我到时嫁了谢郎,就邀你们来吃喜酒,让你做我的娘家人。”她笑得满足,看起来就像个得了好玩意儿的孩子。 苏望青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如何担得起?何况太师大人送小姐出嫁,又哪里是奴婢插得上手的。” 宋慈幽幽叹了一句:“望青,你可真傻,你以为那乔氏一死,我父亲还会心无芥蒂地认我么?” 苏望青一愣:“怎么会?虎毒尚不食子,何况夫人之事与你无关……” 宋慈笑道:“怎么会与我无关?就算她是想害我不成搭进去自己,自食恶果,那也是与我有关的,更何况,你高估了一个被爱情奴役的男人的理智。” 苏望青莫名笑了一下,,她的笑声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嘲讽意味,似乎是没有想到一个身居高位,卓有远见的男人竟然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这笑声是让人出人意料的,但是又如此地合乎常理。但凡听到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笑话。 但是命运里往往充满了这样或那样匪夷所思的笑话,旁人看来可笑,当事之人却因为直面这种荒诞的事情而觉得愤怒非常。 宋慈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压抑的怒火,然而她被这怒火灼烧得太久,已经忘记了爆发的感觉,所以只是喃喃道:“你也觉得这很愚蠢对吗?” ******* 一间宽大的屋子里烟雾缭绕,散发着让人迷醉的甘甜气息。 桌上的香炉里烧着短短的草药,模样与川牛膝相似,亦是扭曲的根虬结在一起,只是稍细,带着深棕色的纹路。因为经脉上散布着细小的皮孔,燃烧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毕剥之声。 屏风内的床上,宋慈用双肘支撑着身体,她的衣衫已经褪下,露出光洁的肩头,再往下,便看见蝴蝶骨的中间突出了巨大的肿块。那是乌沉沉的,光滑的一块,微微泛着水光,似乎有喷,薄而出的趋势。 殷素问坐在一旁等待,直到那炉中的香味引愈发浓郁,宋慈已经快撑不住,她浑身颤抖,心脏急速地跳动。然而那又是一种悬而未决的情绪,心脏虽然跳得快,却下一秒就要停止一般。 殷素问抽针扎在那肿块周围,目光如炬,待有一处蠕动,便一下扎上 分卷阅读42 望青 作者:温歇 去。于是半个时辰之后,那一大块之上,便被扎满了银针,就像是一个刺猬的脊背。 苏望青端着水盆站在一旁,替宋慈疼的慌。然而她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时将装着药的小瓶子放在她的鼻前。 宋慈已经深思涣散,她额前淌出冷汗,双手紧抓着一张软垫,却无法转移身上似万蚁噬骨的痛楚。她哼出声,小声叫道:“殷家哥哥,我就要死了。” 殷素问道:“别说这种丧气话。” 宋慈颤抖着哭出声:“罢了,你走吧……他们要害的是你,不是我。” 殷素问将银针找空扎上去,示意苏望青为宋慈拭汗:“你此刻管好自己就行。” 宋慈却猛地噎了一口气,她的泪水流了满脸,小声道:“你自幼便是如此,也不知是痴还是傻,净爱管些不该管的。那一年也是这样,我自幼丧母……那女人一入府就毒打我,说要将我扔到山上喂狼吃……我母亲,真的是懦弱不堪,丈夫做出这样的事,还能忍气吞声,最后一根白绫了事……没人护着我,湖水那么冷,我还要一个人下去捡她的手绢……呵呵呵,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哪里能入宫陪在公主身边?” 她说着,不停抽噎,额头抵在枕头上,开始不停地说胡话。 “你替我跟谢郎说,我这一生要负他了,叫他好好找个姑娘,别再想着我了……我真是活够了……” 殷素问在她背上撒上止血散,拿了一把白银吞口的锋利短剑,手把精细地在肿块边沿一剜,黑红的血液疯狂溢出,遇到药粉又迅速凝结。皮肉间的豁口出露出暗红的虫身,殷素问用针将它们一一挑出扔到盆中,盆中装着剧毒的药粉,虫子在里面滚过两遭就不再动弹。 明明不需要做别的,苏望青却觉得手在发抖,身体再发抖。殷素问冷静地将东西挑出,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说道:“在你出嫁前,伤口就能痊愈。” 那就像是一个保证,保证殷素问一定会让她活下去。 宋慈进的起比出的气少,她快撑不住了。 殷素问斥了一声:“专心!” 苏望青这才如梦出醒般将药瓶递到宋慈鼻尖。那草药麻醉人的劲儿轻却漫长,一开始对人毫无影响,然而渐渐在体内积累下去效果却十分可怖。 拇指大的虫子被一个个挑出,等苏望青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殷素问又在她身上撒了一层止血散,将柔软的丝帛覆盖在上面。然而就在一瞬间,他变了脸色。待他将手掌翻过,才发现洁白的掌心上沁出了殷红的血珠。 苏望青一骇,连忙拿了一块帕子给他。殷素接过,微微擦了擦手,便重新拿针将剩下的那一只虫子挑出来。放在眼前端详一下,才发现那是极小的一只,米粒般大小,却是乌紫色,首端是尖锐的刺。 这才是母虫啊。 谁能想到毫不起眼的一只虫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讥讽地哼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别人的自不量力,至于是对谁,苏望青不得而知。 ****** 昏睡了五个时辰,宋慈才苏醒过来。她侧着身子睡,醒时还能感受到背部的疼痛感。 睁开眼,眼前是微弱的光,像是漩涡中心最剧烈的一个点。她的屋子还是同从前一样,用一个绣着芙蕖的大屏风隔开。那芙蕖可真好看,粉粉的一团,透着夏日的清凉。 有个人穿着鹅黄的姑娘走到床前来垂下头,碧翠莹透的一团小玉在她眼前荡来荡去,可真漂亮,她便伸出手去追逐。 那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宋姑娘?” 宋慈便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嗯?望青,原来你长的这个模样。” 苏望青将脸凑到她眼前:“您看得见我了?” 宋慈道:“唔……一点点。不大清楚,不过我倒是不瞎了。” 苏望青坐到她身边:“那可真好。您饿了么?我做了些吃的。” 宋慈皱着鼻子笑道:“不会又是粥吧?我这些时都吃腻了。” 苏望青有些为难:“你身子不好,近些时候只能吃这个。要不我给您煎点茶?我看厨房里有些荔枝干,喝起来理气止痛,驱寒散滞,怪好的。” 宋慈看她的目光却变了,变得极温柔,不仅是出于她的本性,还是源于一种平静的期待。若说之前她对她还只是感激,此刻却是因为莫名的亲近。 她松开拽在手中的玉佩,躺回枕上撒了一个娇:“哦,那我要多放些糖,这些时日我真的是过得太苦了。” ☆、第二十六章 屋子里没有点灯,全靠夕晒照进来的一点光撑着。苏望青打开屋子,殷素问正坐在一处处理事务。桌上的书堆得高高的,他垂着头半天也不动一下。 苏望青端着饭菜往里走,在光线阴沉的屋子里摸不准方向,步子踏大了,啪嗒踹翻了一个小矮凳,发出哐当一声。 殷素问眯眼望过来:“磕着没?” 苏望青答了一声没,伸脚将凳子勾到一边放好,走到他跟前将饭菜放到桌子上:“公子,该吃饭了。” 殷素问嗯了一声,将手边的书本叠一叠放到一边:“宋姑娘现在如何?” 苏望青道:“早上醒过来了,她的眼睛好了。” 殷素问点点头:“我再开两副药,你给她服下,相信过几日便能痊愈。” 苏望青看着他的脖子,那里有几点殷红,看起就 分卷阅读43 望青 作者:温歇 像寒梅吐蕊,落到雪堆里一般:“公子,既然宋小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吧。” 殷素问却有自己的主意:“再等等。” “等什么?” “等谢谨回来。”谢谨在他二人入宋府不久,就被派到江州办事,临行前叫人传了话来,说一个月内必回。 宋慈现在虽然好了,却没有真正地脱离险境,有人既然敢肆无忌惮地给宋慈下蛊,就敢在他们离开之后痛下杀手。何况,殷素问显然还有自己的盘算。 吃完饭,殷素问的气色变得更差,他巴巴地打了个呵欠,纤长的睫毛上挑起了一颗泪珠:“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望青看了看天色:“酉时了,您去睡吧,这里我看着。” 殷素问撑起身子往床边走,脚步虚浮身形摇晃,走了两步身体就彻底软下去了。高大的青年向地上栽倒,苏望青连忙上前扶住他,砰地一下,人安安静静地倒在她的怀里,苏望青细细地打量着他安详的睡颜,这两日头发也没梳,乱七八糟地散下来,让殷素问看起来像个惹人怜爱的人。 苏望青叹了口气,那一口气叹得长且轻,与她胸前之中狂疯狂跃动的一团截然相反。 苏望青心里有点无奈,殷素问这样毫不避讳的倒头就睡,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对她的信赖呢?她想到这一点,微微笑了一下,顿时觉得心间有什么要满溢而出,那是一种罕见的感情,像鼓点一样敲打着她脆弱的心脏。于是为了不辜负这份信赖,她只能努力将人慢慢地扶回床上,为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 从前孟槐说过,再刚毅的女子,在特定的时候都会变得十分柔软,从身体到心灵。 她从前不大懂,如今逢上这种柔软,总算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切身地体会到孟槐的情感,却还是觉得她太傻了。 孟槐啊,为了一个男人死了。 苏望青看了看熟睡的人,坦然地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歪着头想:嗯,很好,没有发热。 ******* 殷素问自幼就是个百毒不侵的人,所以面对任何诡计与毒物都毫不畏惧,结果这一次一时大意,他中招了。 他如今十二个时辰里有八个时辰都在昏迷不醒,别的时间用来进食与处理一下府中的事物,脸色眼见着灰败下去,身体偶尔要经受莫名的苦痛,然而他却十足平静。 是的,平静。苏望青猜想,那一定是他有必胜的信念,所以毫不畏惧。 苏望青点起一盏小灯,坐到他的身边。灯光昏黄,笼罩在殷素问身上,他伏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细绒毯子,毯子下是洁白的深衣。殷素问手长脚长,却十分单薄,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害的孩子。乌黑的长发散着,让他整个人介于孩童的纯真与成人的慵懒。眉毛没有皱起,眉宇间是平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什么好梦。 苏望青一直在等,等到房檐下挂着的笼子里的白鸽开始扑腾着翅膀乱窜,她连忙伸出手去推殷素问,甚至没有开口,就怕惊扰了他。他都没醒。苏望青还在犹豫是否要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他却突然挣了一下,苏醒过来。 双眼迷蒙,看起来十分脆弱。然而不过片刻,那空荡荡的眼又微眯,变得锐利起来,使他富有攻击性。 这两天苏望青见惯了他这副样子,还算镇定。果然,殷素问舒了一口气,裹着毯子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虚空。 苏望青甚至都不问他是否还好,只是端了手边煎好的安神茶送到他手边。 世人都是看重皮相的,这时候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真是很难不叫人动心,端视看着这个人,你就忍不住对他好上几分。殷素问手指纤长,洁白如玉,垂头喝药的样子,给人一种易于掌控的错觉。 真是要命。 他喝完药,烫红的手指接触到苏望青冰凉的手,苏望青就觉得自己的心陷下去一块。 殷素问却裹着毯子直接歪倒在床上,又睡着了。 苏望青忍不住,又长叹一口气。 *******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个玩法。 甜梦之毒配上苗疆特制的蛊虫便能将效果放大到极致。 殷素问端端正正坐着告诉苏望青这一点的时候,脸上也是一片平静,他还笑了一下,说要把自己托付给她。 这个重任于苏望青而言,就像个烫手的山芋,更何况她长着一张难当大任的脸,也不知怎么的,殷素问还能笑着说自己信任。 虽说她知道自家主子是个说起谎话都不会大喘气的人物,还是忍不住,勉强地,临危受命。 殷素问有自己的盘算,他要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他,是他猜测的那几个人之一,还是他们联合在一起呢?如果是后者,他就该高兴了,自己如此值钱。 世界上再没有被敌人认可更能说明自己的价值的事了。 然而玩脱了的下场就是像现在这样,痴痴傻傻地坐在瓮中等着敌人进来捉自己。会不会成为一只死鳖,就要看运气。 苏望青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家公子是个好顽任性的主。他就每天靠着几碗安神茶减少昏迷时可怕梦境的数量。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自行解掉这古怪的□□。 在一个下午,殷素问好容易清醒过来,他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饮茶,突然问苏望青:“阿青,你知不知道为甚么我同蜻蜓赌钱的时候从来不输? 分卷阅读44 望青 作者:温歇 ” 苏望青已经接受他这几日对自己的各种古怪的称呼,这个还算正常的,她便心平气和地等着殷素问告诉自己答案,殷素问啧啧两口茶,十分骄傲地说:“因为小钱钱喜爱我。” 苏望青便转头给笼中的鸽子喂食,这两只鸽子这两天一直蹦跶,已经有精疲力尽的征兆,偏巧井侍卫一直不过来,这两只鸽子要是死了,自己就该每时每刻掐着点叫醒殷素问,若是弄错了分毫,他在梦里吓死了可怎么好? 殷素问见她没有反应,有些不悦,便蹙眉嗔道:“青青,你怎么不理我?你嫌我的笑话不好听?” 苏望青慢慢地对他笑了一下。 殷素问却说:“其实我是骗你的,你真是太笨了。” 这下,苏望青可找不到理由搭理他了,决定安心地做自己的事。 边听殷素问莫名地叹了一口气。苏望青愣住了,她见过殷素问任何模样,却唯独没见过他叹气,心中一时有些慌乱,却见殷素问笑嘻嘻地道:“其实是因为她太笨了,蜻蜓赌钱的时候,总爱做小动作,她让我猜大小,总忍不住先看一眼,我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手底下是几点。” 苏望青定定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然而的确也快不认识了。她小声说:“公子你快别说了,外面都听到了。” 殷素问表情惊讶:“怎么了?” 苏望青假意责怪他:“您不知道么?外面藏满了人,就看你死没死,要是没死,就冲进来抓你呢。” 殷素问有些害怕:“那可怎么好?” 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一只鳖呢。 苏望青只能笑,嘲笑。 宋慈这几日一直问她殷素问在哪里,她都没好意思说。只说不便相见,宋慈也算是知情识趣的,自打那以后就没有再问过什么。 然而殷素问的确是厉害的,他赶在宋慈完全恢复之前,赶在谢谨回来之前,硬生生地解掉了身上的毒。 那日苏望青过来探他,便见他已经好好坐在桌前与井五商量事情。见她来了,便是一笑,从那笑容里,苏望青就意识到,一切都恢复到正轨上了。 ☆、第二十七章 谢谨被派到江州剿匪,回来的时候殷素问在吃蒸饺,小巧的一只,玲珑剔透的皮裹着汁鲜味美的馅儿,从鸡汤蕴起的蒸汽里起笼,淋上陈醋与辣椒,端看卖相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不客气地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筷到自己嘴里。 殷素问睇了他一眼。 谢谨的脸上留了一道疤,用鞭子抽出来的,虽说不算深,但也不浅,瞧着怪碍眼的。但是他目前还不敢让疤痕消下去,因为那是他父帅赏给他的,总得挂几天意思意思,至于被打的原因,是他不听话。 没办法,他急着回来见宋慈,江州的事一了结,便轻装简行率先回来了。叫他父亲知道了,好一顿抽。其他的打在身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唯独脸上这一下,算是让他破相了。 但他也不在意,只是埋头就吃,吃完了擦擦嘴,回头给苏望青竖了个大拇指:“青姑娘,你这手艺可真好。” 苏望青没说,这是宋府的厨子一大早上送来的。她收了谢谨那些首饰,除了好好侍奉宋慈聊以报答,还真没什么别的能帮到他,为了让他觉得物有所值,花银子花得痛快,索性就让他记得自己的好。 苏望青没意识到自己念头有多么不讲理,她在殷府待上那么一段时日,整个人已经不像原先那般本分了,能耍滑头的地方,她耍得贼溜。 殷素问在一旁看得明白,也没觉得什么不妥,要是苏望青还似一开始那般木讷,他才真是要捶胸顿足,左右不是自己家吃亏,又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用完早膳,交接清楚,殷素问便要带着苏望青回神医府,而宋宣林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从宋家大门出来的时候,苏望青有一种在再世为人的错觉。这种感觉同她离开黄泉巷的地牢,向京州城出发的时候是一样的。 殷府的马车候在大门前,两匹高大强健的马儿并头拉着车,显得十分气派。 苏望青扶着殷素问上车,甫一落座,就掏了药丸喂给他。殷素问似乎被她的急切取悦了,然而因为精力不够,只能乖巧地靠在车上。 马车行驶到半路,果然就有人追上来,来人带着一队人,乃是宋府的侍卫长,他递上一个木匣子,说是诊金。殷素问掀开帘子,淡淡道了一声谢,就让苏望青收下了。 那人一双利眼在殷素问脸上扫视,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就带着人折回去了。 殷素问道:“你信不信,只要我露出半分不妥,他们就敢挥刀砍我?” 苏望青心中是信的,嘴上却说:“当街行凶,他们不怕圣上怪罪?” 殷素问笑道:“先斩后奏,皇帝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一只手臂斩断另一只。到时候他们自然能罗列出大量罪状编排我,妖医奸臣的帽子是没跑的。” 苏望青说:“您不是不在野的么?” 殷素问道:“是啊,你看,我不惹麻烦,麻烦还总爱找上我。” ******* 到府的时候,一下马车便见几个姑娘站在门前巴望,见车帘打起,一个个的笑逐颜开地迎上来嘘寒问暖。殷素问合该是享福的,姑娘们都爱他那副好皮囊,加之他有权有势有力,脾气还顶好,怎么不教人喜欢? 分卷阅读45 望青 作者:温歇 苏望青见他在姑娘们的簇拥下向内宅走,走了两步陡然刹住了脚。为首的毓秀嗔道:“公子爷,怎么不走了?” 殷素问穿着白袍子,施施然的模样,回身一笑,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状,苏望青心想,他这模样,若是拿把扇子在嘴前一挡,再这么一笑,京州城的花魁之位就该易主了。 他开口:“离远点儿,公子我怕吓着你们。” 蜻蜓窜上前,奇道:“这是怎么了?” 殷素问无辜地睁着眼,一道殷红的血迹就从他嘴边淌出来了。 面前的姑娘们倒吸了一口气,苏望青脸色一变,上前递了块帕子。殷素问接过捂在嘴边,支支吾吾地开了口:“还是望青得我心。” 不过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呕出一滩血。 殷家的姑娘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平日里小打小闹的时候大惊小怪,现在这时候却镇得住场面,毓秀飞快地在他几个穴道上点过,指挥着几个人将他扶进了屋子。 等进了屋子,一切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没事儿的就站在门口唱小曲儿。等这一波完了,屋子里彻底静下来,只剩下苏望青一个人床边守着。 毓秀临走的时候说了,既然公子中意你,你就好生侍奉,姐妹们忘不了你的好。 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殷素问出点小毛病她们都得围着心疼半天,此刻却是作鸟兽散了。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读的还是医书,殷素问怎么个情况她们门儿清,这会儿却都不紧不慢地干自己的,没一个人过来探一探。 苏望青正纳罕,床上的殷素问有了动静:“水。” 苏望青倒了杯水给他,见他病怏怏的模样,又想起那一地的血,忍不住问道:“公子,咱们不吃药么?” 殷素问觑了她一眼,责怪她没见识:“药是不能乱吃的。” 苏望青道:“您自己对给自己对症下药啊。” 殷素问抬起被咬伤的那只手:“咱们连自己中了什么毒都还不知道呢。” 苏望青一噎:“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啊,就这么耗?” 殷素问瞟了她一眼:“没事儿的,发散发散就好了。” 中毒……还能发散?真以为这是什么头疼脑热呢。 殷素问换了个睡姿:“知道蛊是怎么练出来的么?将一堆毒物放在一起,让它们自己互相残杀吞噬,最后活下来的就是母蛊了。咬伤我的就是一只母蛊,它原本毒性不强,但是与甜梦配在一起却又奇效,这些毒混杂在我的身体里,企图置我于死地。然而我自己的身体,却是一个巨大的母蛊,渐渐地,流淌在我身体里的毒性就会被吞噬,消失殆尽。” 苏望青问:“那下毒之人知道这些么?” 殷素问笑道:“他们知道,但是他们要赌一赌。” “赌什么?” “赌能不能撞中我的死穴。” 听到死穴二字,苏望青立即警惕,她闭紧嘴,决心不再多问一个字。自古以来,知道得越多的人,往往死得越快。殷素问洞悉她的心思,却不点破,只是微笑一下,转过身体面向她:“苏望青,你怎么变得这么机灵了呢?” 苏望青有些心虚,装作听不懂他的话。 殷素问悠悠道;“懂得克制自己的人都是聪明人,克制欲,望,克制好奇心。” 空气莫名地停滞了一下,让苏望青有些想要出去。她开始佩服那些一早跑出去的姑娘们。她们一定是经历过或是预见到这种情景,所以都乖悄悄地溜走了。 心情不悦的殷素问,真是没事儿就来磕碜磕碜你。 殷素问对着她不假辞色的面容笑了一下:“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他的手掌贴在了左边的胸膛:“我自幼便有心悸的毛病。” 他的脸上还是有一种飘渺的笑意:“让一个人在睡梦中死去,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苏望青忍不住问他:“公子,您是不是不高兴?” 殷素问叹了一句:“苏望青,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都躺在这里了,还能怎么高兴?何况,我将自己的死穴告诉你了,你就不能对我对你的信赖表示表示一番动容?” 苏望青说:“毓秀姐姐她们都该知道了吧。” “毓秀她们怎么一样?我幼时撅过去的时候来都是她们忙里忙外地打点着呢,我这可是自己告诉你的。你这人怎么就学不会虚与委蛇?” “还是您想看看我痛哭流涕的模样?” 殷素问挑眉看着她。 苏望青抿抿嘴:“我怕是哭不出来,我爹娘死得时候我都没哭一下呢。” 殷素问见面前的女子像只刺猬一般竖起全身的刺,竟有些讶异,他便笑一笑:“你这是怎么了?何至于扯到这种不吉利的事上。” 苏望青却放松僵直的肩膀,垂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低声道:“奴婢有时觉得,这府中的姑娘们就像是公子园子里细心养着的花儿一般,公子爱护她们,也乐意宠着,公子是极好的人。但是若有不痛快的时候,也无需憋着,发泄出来就好。这园子里的花再娇贵,倘若扎破了您的手,就摘掉吧。何至于为难自己?” 殷素问翻了身,瞧着窗前的帘钩发笑:“苏望青,你以为是出了内鬼,我念着旧情还憋着委屈自己呢?” 苏望青低了头,她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但殷素问的反应告诉她,不是的。这么一来,她岂不是成了暗中捣鬼的小人了。 分卷阅读46 望青 作者:温歇 殷素问淡淡道:“你放心,没这么回事儿,她们不会,也不敢。” 苏望青羞赧道:“那是奴婢,小人之心。” 殷素问只是有些诧异:“生死关头,你倒是手辣得厉害。” 苏望青却点点头:“是啊,奴婢怕死,惜命。” ☆、第二十八章 殷素问哂道:“惜命没什么不好,惜命的人乖巧,从不会以身犯险。辣手也没什么不好,辣手的人知道当断则断,不会害人害己。” 殷素问是个念旧情的人,处得久了,不好的人也能看出朵花来。苏望青心里知道,便坦然接受他的夸赞。青年人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真是惹人恼,殷素问这人不止身子单薄,就连性子也单薄。遇事不怒却勇是沉着,遇事不惊且纵容却让人显得老气,仿佛是吊着一口气与人耗,看谁赢得过谁。他还年轻呢,大好的前程在后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这副性子的。 苏望青愈发觉得他让人捉摸不透了,然而这念头刚在脑中升起,她就一骇,没事儿管这闲事做甚么?想了想,又忍不住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好看的人,真是让人看也看不厌,你在这儿,相顾无言地赏一万年也是行的。 一万年,那真是漫长到不堪的岁月呢,谁乐意去托付?然而惜命惜时的苏望青,却无端端地生出一点心甘情愿的心境,就像是一点墨地在纸上滴道纸上,无知无觉间晕开变大。 真是魔障了。 ******* 等苏望青出来,院子里的姑娘们一窝蜂散开,一个个地捂着脸跑了。苏望青心里纳闷,心想自己不过离府个把月,怎么也不该是鬼见嫌。 毓秀端了个小凳坐在树下的金井边,一只素手微微窝着,里面聚着一捧瓜子,她一个个拈到嘴边,白牙在瓜子尖头上一咬,便将瓜子仁儿吃进肚子里了。 见了苏望青便一笑,伸长了手地瓜子给她,轻薄的袖子挽下来,露出雪白的腕子。 苏望青拿了两粒意思意思,坐到她身旁问:“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怪里怪气的。” 毓秀咔嗒咔嗒吃着瓜子,又用手撑着脸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然而估摸着时辰未到,便硬生生将要说的话吞下去。 苏望青再问,她才吊着眼角笑道:“这不是公子说你得他的心吗?我们这是成人之美啊。” 这番打趣未免失了分寸,苏望青瞪着眼睛道:“这是什么话,公子每日张张口笑话都得说出一路筐,他对这府里的丫头们谁不是这样?你们还非得扒着这筐子精挑细选来磕碜我?” 毓秀瞪大眼睛一副不得了的模样:“哎呦,你还学会先发制人了是吧?出去两日涨本事了,还非咬着说我们可磕碜你。”说完又笑嘻嘻地伸指抵到她的额间教训道:“这不是把讨人喜欢的事儿交给你做么?到时候在主子面前长了脸,总管大人给你升了月俸,你还得请咱们吃酒呢。” 苏望青被她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自己真真的小人之心了。她原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如今殷素问卧病在床,她们却都当没事儿一样,她忍不住猜疑是哪里怪异。现下毓秀这么一说,倒是她不懂得成别人的情了,这府中的姑娘们是个顶个儿的好,而毓秀亦是这其中待她最好的,处事周到,心也善。她一想到自己方才疑她,未免觉得难堪。 一时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毓秀还翘着腿在树荫下嗑瓜子。春来,绿树开花,细小洁白的花与浅绿的嫩叶交错着,像一团雾,也不知是叶衬花还是花衬叶。她低着头,清炯的双眸却向上瞟着苏望青。 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放在心里,又格外的心思重。这轻与重,端看你是否在她心里了。和那个人,还真是配啊,般配。 苏望青呆坐一会儿,自行想通了。她转过脸看着毓秀,巴巴道:“毓秀姐姐,我是有些事想不通,故而一时狭隘了。还望你不要见怪。我不会说话,有时语气重了,却没有别的意思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还透着傻傻的气息,却又不木,是极真诚的模样,是孩子模样。 看起来像个小妹妹。 毓秀大人有大量,没和她计较,反而同她扯起了家常。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谢谨带过来的那位姑娘身上。听到此处,苏望青又是不解了。毓秀想一想,道:“是了,谢将军前脚来,你后脚就跟着公子去了宋府,不知道也难怪。他那日来的时候,带着位姑娘,身上满是擦伤,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说是叫人照看一会儿,这不,到现在还没接走。” 谢谨为人正派,又与宋慈二人感情甚笃,想来也不会在外面胡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也说不准,更何况他到现在还不记得要将人接走,估计是把这一茬的给忘了。 毓秀像说笑话一般说给她听:“说来这位也是个能耐人,咱们照看她,将她养的好好的,这不,她是赖上了,怎么都不肯走。” 苏望青一愣:“这是什么话?” “你是不在府里,没见过那场面。大半夜的跪在院子里哭,说自己父母双亡,特来京州投亲,哪知叔婶看她是个女儿家,要将她买到勾栏间,如今无处可去,望公子能收留她,”毓秀道,“这话不是说出去让人笑话?她一个初来的,怎么知道咱们府里有位公子,指望着嚎啕两句就来搭救她?准是府里府外的人碎嘴,叫她听了这府中的闲话,如今竟起了这样的歪心思。只是她住的地 分卷阅读47 望青 作者:温歇 方,哪里是嚎两嗓子就能叫公子听见的?再说她是没赶上时候,公子那会儿都不在府里呢。” 苏望青听了没什么反应,只问:“这事儿公子知道么?” 毓秀道:“这我可不知道,只是公子就算知道也不会怎样,难不成真的留下她?” 苏望青道:“公子心善,指不定就将她留下了,反正这府里百来张嘴吃饭,多一张不嫌多,少一张不嫌少。” 毓秀道:“那也不是什么货色也留下的呀。” 苏望青道:“这位姑娘既是谢将军带来的,便也算是客。如今他与宋姑娘正是水到渠成的时候,断没有这个当口接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回府中的道理,何况宋姑娘虽大度,性情却十足刚烈,若是知道他在外面安顿女子,那也是不成的。谢将军成不了,咱们公子也别想成,大约是做什么都不成的。” 毓秀奇道:“你怎知道她年轻秀丽的?” 苏望青道:“既是这般做派,自然是有几分姿色的。” 毓秀道:“几日不见,你倒是机灵不少了。”她笑着去扒苏望青的脑袋:“快让我看看是哪根筋通了,咱们家公子要是知道了,做梦也该笑醒,神医府该出个通脑增智的方子了,咱们家养出了个天下第一聪明人。” 苏望青连忙推开她,笑道:“这是常理,我就说了个人之常情的事儿,你这般捧杀我,可见你从前是有多瞧不上我。”说着,将毓秀揉乱的乌发理了理。 毓秀来连忙来哄:“那倒不是,只是眼见着吾家痴女开窍了,做姊姊的一时开怀忘了措辞。”她手掌拍拍自己的脸颊,做着鬼脸:“该打,该打。” 苏望青一时笑岔了气,捧着肚子望毓秀的身上倒,毓秀一边躲一边道:“哎哟我的姐姐嗳,你这几日是不是偷懒没练功,怎么身上多处这些肉,可压坏我了。” 苏望青一听,愣住了:“你说真的么?” 她不禁想到殷素问劝她少吃的话。 毓秀一本正经地抻了抻衣裳,点头。 苏望青脸上的表情一下妥下来,就像是天塌了。 哪知毓秀噗嗤一声,笑得更欢了。 ******* 却听身后传来砰地一声。 苏望青回过头,便看见一个约莫廿二的姑娘站在身后。她脚下摔着一个盆子,地上满是水,溅湿了鞋袜。如今尚是初春,虽不甚寒冷,但是被凉水打个透湿,也是够让人受的。 那姑娘看来,纤弱得像一把蒲柳,脆弱柔软,此时湿淋淋地站着,惨白的脸上带着畏惧的表情,实在是惹人心怜。 何况她那一双眼,水汪汪的,像是春日寒冰乍破的湖,风一吹,冷寒却撩人。 苏望青还在纳闷儿。这姑娘瞧着眼生,不像是常在院子里进出的人。只是她也是刚进府不久,未免自己弄错,只能看毓秀反应。 毓秀一回头看见她,立马皱起了眉毛:“柳姑娘,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 那女子像是被她吓着了,两条纤长的腿打着颤,竟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毓秀姐姐别怪罪,奴……奴原本是想打水,哪知七转八转竟迷了路,不知怎么的就到了此处。” 毓秀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她,嗳声道:“姑娘何必如此,既是谢将军的朋友,自然是我们侍奉的道理,哪还需自己动手打水的。姑娘房里的丫鬟呢?可在?看我待会儿去教训她。” 苏望青一听,便知道此人乃是毓秀说的“那位”。 柳姑娘闻言,先是一愣,后面却剧烈地抖起身子来,她颤声道:“姑娘还请恕罪。此时乃是奴役人所为,与那位姐姐毫无干系。是奴自己不好只吃饭不做事,心中难安,想寻些事来做的。姐姐若是要怪,就怪罪奴一人吧。” 说罢,她猛地磕起头来,一双剪秋瞳里流出泪来:“还请姐姐恕罪。” 毓秀还是大家风度,由着她将自己的裙裾扯着,只是躬身将那女子止住:“姑娘还是起来说话得好,此等大礼奴婢受不起。” 那女子乌云般的秀发已散乱,倒显出几分媚人的神色,她单是哭,不再说一句话,可苏望青却觉得她这两声哭像是在唱戏,台上的旦角咿咿呀呀地唱,真叫听的人气滞神殇。 那一声声哀痛欲绝,直冲霄汉,突地哐的一声,殷素问房中的一扇轩窗大开,只见他穿着洁白深衣撑在窗棂之上,惨白着一张脸,死死地望着这边。 准确地说,是望着委顿在青砖之上状似蒲柳的女子。 “你是谁?” 南归的鸟雀原本筑好了自己温暖的窝,此刻却“呀”地一声,扑棱着幼小的翅膀飞上了天空。 ☆、第二十九章 “你是何人?”殷素问夺门而出,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他身上还是单衣,眼中藏着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怅惘和痛苦。 毓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失态的人是殷素问。 柳姑娘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也许只是想之前一样尝试,却不想当真唤出一个美郎君。她乌睫轻颤,像是一面被风吹动的门帘:“奴,奴是……” 毓秀连忙上前:“这,这位乃是先前谢将军送来救治的姑娘。” 园中原本藏得好好的丫头们都纷纷出来,见了这场面,都是心中一骇。毓秀朝殷素问后面的素云一使眼色,蜻蜓便急忙跑回屋递了件斗篷出来。素云接了往殷素问身上披:“爷,您还是先顾好身子,将衣裳披上。” 分卷阅读48 望青 作者:温歇 殷素问病得重,原本应该在床上歇着,此时在外间经春风一吹,竟有受不住的意思。他面色僵冷灰败,偏又底子极好,五官精细得似工一描一写画出来的,惊艳得怕人,人说高处不胜寒,这病中将他身上那股寒凉清贵无限地放大,将他看来极不易让人亲近:“谢将军?我竟不知这神医府被他改作金屋,特来藏娇了。” 他一副嗓子喑哑低沉,分明是句打趣,少了平日里的悠闲,竟透出几分难言的欲望。 苏望青就在刹那间,仿佛预见了什么不祥的事。她揣摩着殷素问那句话的语气,觉得一口气滞在心间,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却是堵死了,闷得人发疼。她平静地看着苍白的殷素问,其实心中在死死瞪着他,仿佛殷素问的肩上扒着一个可怕的恶鬼。 殷素问这才看到她,锐利的眼睛柔和了些:“怎么这会儿还穿得这么少?”春日里过了晌午,就跟冬天没什么两样,还常冷得让人发抖。 苏望青道:“公子忘记了么?奴婢不怕冷。” 她说罢,便去看地上的那个姑娘,那女子发现苏望青在看她,竟是以都,才想起自己该说什么,她哀哀叫了一声:“公子别误会,奴家只不过时一时被谢将军误伤,这才会到这里。” 殷素问道:“哦?在下有什么可误会的,姑娘越是觉得殷某这句话说得唐突,还望见谅。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姑娘为何事哭泣,将自己弄得这般难看?” 柳姑娘涨红了脸,忍不住抚了抚被水打湿的裙子:“奴家只是不好在此吃白饭,向找些事做,一时走错了地方,这才闹出了这样大的误会。” 殷素问哦了一声,庭中之人自然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整座殷府都有护卫严格地把守,就是一只苍蝇都不可能晕头转向地乱跑,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只是这话都是心照不宣的,只有这位纯良的柳姑娘不知道。 “那姑娘还是好好回去歇息养伤吧。” 柳姑娘啜泣道:“还请公子救命!” 殷素问道:“不知姑娘遇到什么难事?” 柳姑娘向前膝行两步:“奴家从外乡到京州来投奔亲戚,哪知叔婶不仁,竞想将奴家卖到莺窗勾栏之地!奴不过是个弱质女子,又哪里能与他们抗衡,只能趁夜逃走,这才在路上被谢将军的马匹所伤。奴看得出公子乃是个好人,还请公子大发慈悲将奴家留下,为奴为婢,侍候在侧。” 殷素问却道:“姑娘有此难关。殷府应当襄助。” 柳姑娘面上一喜,哪知殷素问却说:“奈何这府中不缺丫鬟。” 她面色一僵,两行清泪还挂在腮边。 殷素问微微一笑:“只是我的马夫正值当娶之年,不知姑娘愿否嫁与他?” 这回不是柳姑娘愣住,而是这满园的丫鬟愣住了,原本以为这女子这拙劣的手段会叫她们病得糊里糊涂的公子上钩,纷纷在心中扼腕叹气,却没想到他先前那饶有兴趣的模样竟是装出来的。 就像是马车行道悬崖处,车上之人已知悬崖勒马乃是痴心妄想,却没想到车子陡然一转,到了一条康庄大道上。 然而再看,她们才意识到,殷素问眉眼间透着一股邪气,看着极不正常。 殷素问抬起素白的手掌笑道:“姑娘有一把好嗓子,殷某猜测姑娘一定会唱曲子,最是那婉转柔长的那一种?真是叫人,难受得恨不能死去。” 那女子僵在那一处,苏望青敏锐地发现她的脸上不再是楚楚可怜的神情,而是一种漠然。殷素问却还在笑:“要我说,姑娘浑身上下最美的不是嗓子,而是那双眼睛。人说明眸善睐不是假话,殷某看了很是喜欢,被姑娘一看,心波便要荡漾,姑娘若是当真想让殷某帮你,就用那双眼睛来换。” 柳如眉抬起头说话的人,她发现那个少年公子已在不知不觉间踱到她的面前,惨白的脸上挂着笑,比刀锋利。他身上裹着鲜亮的狐裘,却还像是呆在冰雪里一般,散发着寒气。周围的人也是,那些言笑晏晏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尊木头。 却是会动的木头,一点点迫近她。 她想到此处,抖了抖。 殷素问却还在笑,他用手指探了探自己的喉头,善解人意地道:“还是说姑娘爱怜双眼舍不得?那不然就用嗓子来换。殷某的医术很好,可以在片刻之间取下你的嗓子。这里,有软软的一团,取出来的时候便可以看见,是白色的,极坚韧,只有最锋利的刀子去划,才能果断地断开。” 柳如眉一听,感觉一根针扎进了自己的耳朵,在最隐秘处发出一阵疼痛,她想捂住耳朵,却在听到殷素问的话后,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殷素问笑道:“看来姑娘也舍不得自己的嗓子,无法拿出好东西前来交换,那就恕在下不能答应。姑娘还是自行离开吧。” 柳如眉一抖,没想到原本恶鬼一般的人竟松口让她离开,只是他却不甘心就此罢手,攒起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挺起胸膛大声道:“奴有东西可以交换。” 殷素问为她的勇气所鼓舞,挑眉道:“哦?是什么。” 柳如眉朗声道:“奴自己!” 殷素问却嗤地一笑,不是淡然宽容或不怀好意的笑,而是单纯的嘲笑,他摇摇头道:“不,姑娘,你在我这里不值钱。” 他说这话就像是瓢客对青楼里狮子大开口的姐儿估价。 柳如眉 分卷阅读49 望青 作者:温歇 煞白脸,她自恃美貌,从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男人羞辱,此时已经气恼之极,就连一开始的恐惧都被铺天盖地的气愤吞噬,她握紧身侧的手,水葱般的指甲杀进柔白的肌肤中,殷红的血珠突的冒出来。 殷素问看着她的手,用一种了然的神色道:“看来殷大只是教会了你怎么去魅惑一个男人,却没有教会你怎么在危乱之中维持这种美丽。” 柳如眉一震,像个被刺伤的野兽,猛地抬起头扑向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抢了他的一切,却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该死,你该死!” 然而一道银光闪过,才刚刚起身的她就猛地蹲下,在瞬间扑倒在地。然而她还不死心,一双手狠狠地伸向殷素问,想要撕碎他。 凤鸣冷着脸从殷素问身后走出来,刚才是她出的手,在瞬间将数枚银钉刺入她的膝盖。 殷素问俯下身体用两根手指捏住柳如眉的脸,低声道:“你看,合格的杀手不是你这样的,看来他的确还没怎么训练好你就将你送过来了。你说是什么让他这么着急呢?急到将一个不成熟的杀手送进神医府。我看近来没什么事可以让他这么焦急的,那就是——你只不过是他现下之余送过来试探我的一枚棋子。” 殷素问周身的气势全变了,刚才柳如眉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一拂就带起剜骨的疼,所以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仁慈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姑娘,你真的是很不错的,你进来的时候,带着必胜的杀招。你很会唱曲子,唱得人肠断神伤,以至于我一个睡着的人还要不停地做噩梦是吗?” 周围知情的侍女均是脸色一白,她们没有想到是这么回事儿。 身重甜梦与蛊毒的人,最容易受外界的摆布,细小的信号都会在梦中放大无数倍,无数倍的伤痛,无数倍的爱憎,这对一个心悸的病人何其可怕的威胁。 殷素问咬牙切齿地笑:“你们想吓死我是吗?” 柳如眉总算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你——” 殷素问放开她,睇着她:“是啊,我知道。” “你——” “所以我不会死,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所以我决不会输!” 柳如眉突然流出大量的眼泪,像个孩童一样悲伤地恸哭起来,像是一个知道前路毫无希望的人,为将来还要在漆黑中偷生的男人感到绝望起来,她张着嘴,嘴里咿咿呀呀唱起来:“黄鸟黄鸟,言旋言去,复我诸兄,言旋言去,复我诸兄,复我诸兄……①” 那哀切的曲调,让人卒不忍闻。 而坊间流传的,一向最仁慈最良善的殷家公子,这一次却没有露出一丝同情,他始终面无表情,睇着她。 良久,殷素问叹了口气,蹲下,用明亮的眼睛平视她:“姑娘,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柳如眉看着她,婆娑的泪光中满含诧异。 殷素问温和地道:“你的痴情也很像她。” “所以我不会杀你。” “但是在我放你走之前我要好为人师一次。你且看我说的在不在理。自古以来女子痴,并不是件坏事,痴男怨女这样多,亦有不少能得两全的。然而人贵在自知,自爱,自尊,为一个男人痴到不顾自己却是不对的。你都为他卖命了,又为何要想不开为他卖身呢?” 砰,热血流到一处炸开了,那女子呼吸急促地抽噎起来。 殷素问将她散乱的鬓发别到而后,起身对人吩咐道:“将她医治好送出。” ☆、第三十章 素云等人上前将人扶走,原本在一处看热闹的人便散去,庭中变得空荡荡。殷素问打了个呵欠,又站了一会儿,向苏望青招招手:“过来。” 苏望青走到他面前,仰着头问他:“怎么了,公子?” 殷素问温柔地笑,看着她的衣襟问:“你穿得这样少,真的不冷么?”他伸出手帮她理了理适才同毓秀玩闹时弄乱的衣衫,漂亮的面垂下,露出乌黑的睫毛与高挺笔直的鼻梁:“走,跟我进去。” 高大的身体罩下来,像是割断了二人与世界的联系。周遭的空气缓缓地流动,静谧中一切的感官都被放大。苏望青觉得风声太大了,耳尖灼灼地发热,气血往脸上涌,她心跳得飞快,只能偷偷喘上一口气,庆幸自己是个“死脸”,总不会随随便便就因为这种事而脸红。 其实一切只不过是瞬间的事,苏望青却觉得太过漫长。 殷素问牵起她的袖子往屋中走,只是走起来不大稳当,身体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很没有力气。苏望青被他拽着走,很想伸出手去扶他一把,然而手伸出去半截,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扶上去。 心中一次次升起这种念头,又一次次压下去,手最终没有逾矩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上去。 屋子里还是只有床头一点烛光幽幽地燃着。 殷素问猛地回头盯着她,目光却不算犀利,就像负隅顽抗一般瞪大了而已:“苏望青,你是不是觉得我凶恶?” 他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战栗,脸上也没有那种风轻云淡一往无前的气势,苏望青知道他这是毒性发作了,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这不该是殷素问啊,殷素问是从不为恶,从不忌讳为恶,敢于为恶的人啊。他一向对自己极有分寸,什么时候要考虑旁人的意见,用别人的意见作为自己行事的圭臬了? 何况依照他对那女子的处置,苏望青已经可以赞叹一句大度了 分卷阅读50 望青 作者:温歇 ,这算是什么恶呢?即使是为恶,那也是不值一提的小恶。 可见刚才那女子对因殷素问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她让他做了一个怎样的梦?竟然让殷素问如此惶恐。 苏望青有些为难地扯了扯嘴角:“公子,要不您还是给自己开点药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殷素问一听,脸色便冷下来了,准确地说,是他冷静下来了,就连颤抖的身体都渐渐镇定。他看着苏望青那称不上真诚的脸,兀地笑了出来,他扶了扶额,轻声道:“是啊,我怎么病糊涂了,这些事你是不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呢?” 苏望青在心里挑了个眉毛,殷素问这是在说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他是想说些陈芝麻烂谷子麻烦透顶的东西给他听。她是该循循诱问出来还是自觉捂起耳朵拒不相听呢?不,人说吃多少米端多大碗,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她一个身份低微的下人,是不该管这些闲事的。如此,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殷素问的话头止在此处呢? 她在心里盘算着,然而脸上还是一张老实本分,不动声色的表情。 然而殷素问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是故不过片刻就恢复正常。 苏望青见他不说话,心中又是庆幸又是不安,庆幸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又害怕他下一秒便将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殷素问不过是宽容地一笑,仿佛丝毫不对一点也不想为主“分忧”的苏望青生气,他指了指屋角的一套桌椅:“坐过去。” 胭脂木的小方桌贴着墙,桌角上面摆着净白的花瓶,瓶中斜插着几支纤细的桃花枝叶。小几临窗,透进明亮的天光,几上有花,花旁是书,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如此有花有书,手一探还能捉来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实乃文人骚客最爱的地方。 一股难言的不祥用上苏望青的心头,她用眼神像殷素问示弱,殷素问却是一笑:“你近些时落下不少功课吧,我想了想,女子还是多读些书的好,识理明德,走出去也不会叫人欺负,为以后计,你日后无事就到这里读书,我闲来无事,正好看着你。一个凤鸣已经养废了,我可就指望着你出息。” 苏望青一听,顿时觉得一口气抽不上来,极想掉头就走。 真是白瞎了殷素问的学问,他逼人读书也不找个好借口,却是呼哧白赖地瞎扯一通,他是吃准了苏望青不会反抗。果然,苏望青认命地向书堆走去,浑身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哀怨之情。 殷素问看了,颇得意,颇愉悦,慢悠悠地躺回自己的床上去了。 ******* 夜里的时候,苏望青被一声细碎的呻`吟惊醒了。她睡在殷素问屋子外阁的小榻子上,一听有动静,便连忙起身查看。原本殷素问屋中是一向不留侍女守夜的,只是如今他动不动就做噩梦,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就有毓秀做主安排了侍女守夜。 既然是毓秀做主,那么此等重任自然就落在苏望青肩头。 她披了件衣裳,举着一盏小灯走到内间,只见殷素问睁着眼睛看着茫茫的黑夜。她走过去柔声道:“公子,您怎么样?” 殷素问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她,渐渐地一双琉璃般冷淡的眼眸柔和下来,他撑了撑身子低声道:“拿水来。” 苏望青将手边的煨着得安神汤倒了一杯递给殷素问:“慢慢喝。” 苏望青是个粗糙的女子,或者说在黄泉巷待久了的人,身上都会有某种情感的缺失,她不会体贴人,不会主动地去爱护一个人。是故,她一将茶杯递到殷素问的手上,便自觉站到了离殷素问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方便伺候,却不显得狎昵。 殷素问手上没有力气,便将茶杯稍稍递出,然而过了一会儿,苏望青才伸手过来接。脸上还是讷讷的,不知道的便会以为这是一个驽钝笨拙的人,殷素问却分辨出来了,她常常比别人上几秒,不是因为她迟钝,而是因为她在等别人动作,待观察好了,再做出最稳妥的回应。 现在不信,下次看她挥刀砍人的时候,就会知道,她比谁都敏捷。 殷素问喝完茶,人才松懈下来。他身上的单衣都被汗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苏望青怕他着凉,便放下灯用被子将他裹了裹,又连忙去取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过来为他换上。 月上中天,府中的人已经睡熟,就是没睡熟此刻也不会自讨没趣爬起来煞风景。 苏望青来来回回地奔走,无端端地生出一种责任感这种感觉像一块和热呼呼的石头,垫在她的心底,让她感到踏实与鼓舞。 只是拿着衣服摸到门口时,她陡然停住脚,生出一丝犹豫。 衣服是有了,换衣服的人又到哪里找?她跟在殷素问身边这样久,却从未伺候过他更衣。苏望青僵着一叠整洁的白衣放到眼前,显得左右为难。 这…… 这真是比让她读书还难! 她一向是个果断的人,此刻却在男女之防上犯了大难。一叠衣裳端在手里左右端详,就是做不出决定。心想此刻若是随便拉个人来可行?找毓秀最好,她在这些贴身的事上伺候惯了,总不会有错。如果是她,大约是能够体谅自己的。 她咬咬牙转身向毓秀的屋子,只是远远地一看便知那一块黑漆漆的,屋中人早已睡下,此刻去找,添麻烦不说,还小题大做。 又想到殷素问那惨白白的脸,他近来身子很不好,眼 分卷阅读51 望青 作者:温歇 见着瘦下去不少,此刻穿着汗湿衣裳只怕脱久了要病,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苏望青这才推门进去。 殷素问坐在屋里听声儿,他耳力好,中毒之后对一切声响更加敏感。他听见苏望青匆忙出去又匆忙回转,竟是停在屋前一动不动了。他还在纳罕是出了什么事,现下眼见着她拿着衣物回来便猜中了她的心思。 他不由得一笑,在这个寂静寒凉的夜晚,露出了一种释怀的微妙的笑意,他看着苏望青平静地走进来,却仿佛看到了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你要知道,一个在三教九流中生长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干净的心思,是一件多么古怪的事情。 古怪到让他宽慰。 苏望青走到他面前,用一种镇定的口吻说道:“公子,您的衣物都汗湿了,来,换件干净的再睡。” 但是那种镇定暴露了她的不情愿,一种耻于说出口的不情愿。 殷素问坐在床上裹着被子,说:“放下吧,我稍后再换,天晚了,你先去睡。” 苏望青闻言一愣,她没想到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一时感到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是喜悦,最后却是惶恐。她看见殷素问人裹在被中,单单露出一张脸,被昏黄的灯火映得澄黄,像质地柔软的上等丝绢。他的面容真是坦荡得叫人心疼的。 苏望青突然低下头,感到一丝羞愧,她想起外人说殷素问聪慧,想起毓秀说他人好,想起在某一刻,自己觉得他善解人意,顿时明白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他在病重,自己作为侍女为他换一件衣裳,也是未尝不可的。 苏望青将手上的衣衫抖了抖:“来,公子,还是让奴婢帮您换吧,您今日睡不好,奴婢也别想睡了。” ☆、第三十一章 殷素问笑问:“你帮我换,你怎么帮我换?” 眼睛像星子般明亮,话里透着玩味。 苏望青呼吸一滞,原本已经湮灭的绮念冉冉升起,她拼命抑制离开的欲望,欲盖弥彰地扯开了嘴角道:“是啊,奴婢帮您换。您如今身上不方便,更何况奴婢在您身边这样久,从没有伺候过您,说来真是惭愧。” 殷素问端是看着她,这下脸上不笑了,在心中笑。这个人总是能够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抉择,有时你都留了一条方便的路给她行,她却要选崎岖的那一条。 只不过是为求心安,为求心安,因为艰难让人踏实。 他抬起双手,垂眸看了一眼。许是他人在病中,多愁善感,他看着这双空荡荡的手,心中十分明白自己前半生什么也没有获得,握一握,净是虚空。 但是眼前有一个人,温顺乖巧,十分可贵。 他便笑了一声:“不必难为你了,你一个小丫头,大约都没有看过男子的躯体,还是尽早去睡吧。” 苏望青道:“奴婢早两年前就已经及笄,年岁不算小了。” 更何况刺客冲进去杀人的时候,是向来不会管目标是否在床榻之上光~裸身体的,男子的身体她倒是见过几具,都是些脑满肥肠的家伙,再不就是少年薄有风流名,窝在女人堆里拖垮了身子的,总不会有一个比殷素问好看。 苏望青冷静地想着,她心中没有了那些七七八八的牵绊,反而变得坦荡直率起来,故而一点也不将换衣服这件事放在心上。 殷素问却劝她:“你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夫家知道你贴身伺候过别的男人,终归是不喜的。你……在这些事上还小,不会懂得。” 苏望青老实道:“奴婢没想过要嫁人,奴婢一个人过挺好的。” 殷素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喜爱的人么?” 苏望青看着他,微笑道:“奴婢……没有喜爱的人,或者说,奴婢没有想过有一个丈夫会是怎样的感觉,在这世道,做个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未必有什么不好,更何况,奴婢不喜欢变动,来了这神医府,已觉得极好,奴婢就将这里当自己的家。等将来奴婢老了……老得主人不再需要我,我便自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度晚年,收留几个孩子作伴。等我老得快死的时候,就让他们将我用席子卷一卷,扔到山里去。” 殷素问有些讶异,她竟是这么打算自己的未来的。 “你不害怕么?到老的时候用如此凄凉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苏望青道:“公子,实不相瞒,奴婢早些年吃过一些苦,故而最惜命最安分,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想惹事非。但是说来古怪,安逸的生活就像是一座虚妄的楼阁,奴婢如今在府中,十分知足,但想到将来的的去路,却觉得这样是最好的,生如草芥,死时却像想繁花一样绚烂是不对的,人还是要看清现实才好。” 她顿了顿,小声说:“至于成婚,说句凉薄的话,这世上谁有靠得住谁?一切都是要靠自己拼出来的,奴婢倒不想巴巴地寻个不相干的男人来束缚自己,我倚仗他,我不踏实,他拖累我,我还不乐意呢。” 殷素问看着她低着头嘀嘀咕咕,虽说是说给他听,但更像说给自己听的。 “更何况,公子,你若是喜爱一个人,你就得分出一半的心放在他身上,这滋味儿可不好受呢。” 殷素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你不曾喜欢过人,又怎会知道爱悦一个人的心情,莫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此,你将来就要断送许多的机缘。” “我一直没说过,我有个 分卷阅读52 望青 作者:温歇 朋友,她是个极好的女子,就是死在一个情字上。她被一个书生骗了,夜奔的时候被人斩杀于荒野。她是个顶厉害的人,能骑在马上一次射出五支箭,一根鞭子舞得出神入化,但是再厉害的人,碰上情字的时候,都是一个凡人。这话还是她教给我的。”苏望青沉默下来,她沉默的话中藏着一句反问:你看,连她都中招了,我还能幸免吗? 殷素问听了直皱眉:“你害怕,所以从不在这件事上做假设,甚至对未来也没有一点儿期许?” 苏望青无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怒意,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殷素问,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生气,但是还是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您别嫌我矫情,但的确是这个道理。” 殷素问原本有些生气,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子愚不可及,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然的,然而此刻却被一团火给席卷了,他在怒其不争,简直有点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当他逢上这张笑面的时候,脆弱的心脏就将被谁狠狠地吻了一下,疼得软下去了。 他应当是个铁石心肠,岿然不动的人,却在霎那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怜意,所以语气温和地说:“苏望青,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你是个好命的人?” 苏望青笑道:“怎会好命?奴婢虽然不顾影自怜,但也知道,此生只是燕雀是鹰犬,为食禄奔波,不得善终。” 殷素问看着她柔柔的眼道:“我说的,你会是好命的,我能够保证,山移海竭不可转。” 山移海竭,亦不可转。 苏望青在心中念过一遍这句话,她想,这位殷家贵子,可真是位好人,他一定不知道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有多招人喜欢。 苏望青便难得俏皮了一回:“如果有一日,奴婢离开殷府,公子会给奴婢一大笔银子吗?” 殷素问不负所望,答道:“会的。” 苏望青一笑:“给多少?” 殷素问道:“将最贵重的给你带走。” 苏望青问:“最贵重的吗?公子莫骗我,那一定值很多银子。” 殷素问笑得高深莫测:“约莫,是的。” ******** 殷素问有时同苏望青讲话就像是在对一个哈巴狗,常常就是简短的“去吧”“过来”几字。 就像那日晚上,也只不过是拿过她手上的衣裳,说了一句你去吧,赶她去睡觉。 苏望青躺在外间的榻上,听着里屋一阵窸窣,随后便是烛火熄灭,屋子陷入了漆黑之中。 ******* 苏望青来到殷府的第四个月,府中迎来了一位贵客,她是平南县主之女,当今圣上敕封的承平郡主,这世间最有希望嫁给殷素问的女子。 季谰曾经在宫中向苏望青知会过一次,希望待郡主抵达时她能多加照拂,苏望青等了很久,却没有迟迟没有听到关于这位郡主的消息,还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毕竟京中的局势变幻莫测,以至于君王朝令夕改亦属常事,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口谕。 然而偏偏在殷素问患病的时候,她到了。 圣谕尚未明示,只说郡主醉心医理,特地趁进京前来拜会,然而这之间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那就是,景帝有意将这位郡主许配给殷素问,届时京州与南平最大的望族结为姻亲,孕育出新的权势滔天的门第。 苏望青在井前汲水,为处理新进来的药材做准备。她这些时日被殷素问逼着看书,学业突飞猛进,对医理也悟得一丝皮毛,好歹不会弄错狗脊与续断的模样,草果与茯苓的属性,对一些典型的症状亦能分析一二。学寻常的医理对一个人悟性的要求不高,更多的是需要恒心与精力,多看多练,长此以往必有收获。她对着书本自己琢磨,倒是成功为一只野狗治过伤。 “沈家的那位姑娘到了。” 苏望青没料到这么快,前几日还只是说在路上,先拐到吴州去晃了一圈,原本以为会逗留几日,毕竟吴州在这时节风光最美,女儿家应该会流连忘返才对。 “是吗?既然到了,是住在哪一处院子的?” 毓秀将药草分门别类地放好,想了想道:“在西四院,那里宽敞,总不至于委屈了人家。” 苏望青不免一笑,这都不算委屈,什么才算? 殷府是光内宅就是有几十亩,更不消说外面供清客食宿的外间。而西四院就是离殷素问的院子最远的一个,建得倒是华贵非凡,只是未免有些高处不胜寒,嫦娥住在广寒宫里,却是最寂寞的。苏望青甚至怀疑当初殷素问增建那一处院子就是为了防着今日。 “公子也没去看看。”这是句废话,殷素问自打回府,踏出房门的次数就屈指可数,除了上次被柳姑娘一嗓子嚎出来,就没见过日头。他是铁了心地要避开承平。 蜻蜓咯咯笑道:“我看是直到那位离京都得在床上挺尸呢。” 她这话没大没小,又犯忌讳,周围稍长的几个纷纷侧目,凤鸣更是直接地一脑瓜蹦砸到她的后脑上。蜻蜓抱头鼠窜,委屈得快掉眼泪:“你们欺负我算怎么回事儿!外面头还没乱你们倒是同我闹起来了,这时候不是该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吗?” 凤鸣不高兴:“让你乱说,说话不过脑子。” 蜻蜓嘟着嘴巴委屈极了,汪着眼睛仔细想想自己说了什么,想明白了吐吐舌头讨饶。 只是她有一句是说到众人的心里去了,同仇敌忾啊。 ☆、第三 分卷阅读53 望青 作者:温歇 十二章 殷府的侍女是护主的,殷素问是护犊子的,两方凑在一起愣是围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圆,让在外边张望的人找不出一条能够趁虚而入的缝。 对园子里的姑娘们而言,不是不舍得自己家公子成家立业,只是莫名其妙便来个新夫人,未免太突兀了些。来了新夫人,从伺候一个人到伺候两个人,总有些规矩要变,届时改弦易辙,总要出点乱子。更何况,公子当家这些年,一路上风风雨雨,好容易日子安逸了,又来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郡主 ,这叫什么事儿啊。 而殷素问,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便不会变更。 春和景明。 几个贴身伺候的姑娘排排坐在廊檐下的石阶上,撑着脸商量对策。 苏望青坐在她们对面的凳子上拿剪刀剪取桂枝的嫩叶,不时抬头看看她们。近些时她不是看书就是做些零碎的工序,心境倒平静许多,蜻蜓就说苏望青若是能在殷府干上几年,就是庙里的姑子都不及她心如止水。 苏望青看在她们自寻苦恼,实在不解,时不时便抬头看看她们的愁云惨淡的脸。 素云一向老成镇定,这时候也不顾仪态地坐在高处荡着腿。 蜻蜓气鼓鼓地说:“青姐姐,这事儿你就不着急么?” 苏望青将手上的簸箕放到一旁,抿抿嘴道:“这事儿咱们急也没用,还不是得看公子的意思么?公子若不喜欢,自然有法子推拒,若喜欢那位郡主——我看既然是金枝玉叶,也差不到哪里去,公子这个年纪,也该取位夫人回来,咱们自然该为他高兴才是。” 众人听了,才如醍醐灌顶,纷纷乐起来:“怎么刚才没想到?那位郡主咱们公子未必看得上,此事是成不了的。” 众人纷纷忽略苏望青后面的话,跑过来拥着她:“啊呀,阿青,你可真是愈发聪明了。” 苏望青叹了口气,哪里是她聪明,这院子里的个顶个的机敏,只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这边话刚说完,院子门口便传来一声猫叫声,细小娇嫩的声音传了,众人转头去看,便见一直通体雪白的猫儿在墙边栽出来的枝条下逗留,粉扑扑的鼻尖上落着一点红花。她们还在疑心怎么府里会出现猫儿,就见一个穿绿衣的少女匆匆跑过来,见了她们虽说一愣,却是径直向那猫儿扑去,待捉到怀里,才远远地颔首,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嘿,这架子够大地呀。”蜻蜓瞪大眼睛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说道。 先前接待过的君主入府的人便瞧出来了,那少女乃是承平郡主沈流芳的身边的侍女:“都到这儿来了也不请个安?话说她是怎么窜过来的?” 素云闲闲道:“沈家姑娘入府,井侍卫一早便将暗哨撤远了,她们在府里算是畅行无阻的。” 蜻蜓又是哼了一声。 苏望青虽理解蜻蜓心中愤懑,但是退一步讲,那孩子就是真来了也得被打发走更何况她一个小丫头跑来请安也忒不合规矩。 奈何蜻蜓此刻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彻底不喜欢承平了。苏望青不敢惹,还是毓秀含笑抚了抚她的脑袋:“得了吧,不来还不好?到时候来了你还得嫌,不就是个小丫头吗,你还同她置气?” 结果便是一语成谶。 太阳将落山的时候,承平便带着几个侍女过来。 她身后便跟着一个绿衣少女,手上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人说承平郡主爱猫如命,到那里都要让人抱着,看来所言不虚。 她模样清丽,说话的时候也像是一只名贵的猫儿,冷冷的:“还望诸位通传一声,说承平已到,望公子出来相见。” 她被冷落了几日,按捺至今日才过来,苏望青是佩服她的气度的,贵女有贵女的风范,她目不斜视,话里话外透着骄矜。 毓秀一听,便道:“奴婢这就前去通传,只是公子近些时仍在病中,未免侵扰郡主贵体,还请郡主随奴婢等入内,先服下预防的汤药为好。” 承平纤直的眉一动:“怎么,公子身上不大好么?” 毓秀不过笑一笑。 承平见她如此,思及此处乃是神医府,推测殷素问应当没有染上什么了不得的病,只是又忍不住怀疑,殷素问医术高超,又怎么会让自己久卧病榻? 她跟这毓秀进入大堂,饮过汤水这才将婢女撇下,独自进屋。 屋中光线晦暗,承平甫一进去便觉得双眼适应不来,待适应了,心中又有些不安,看来这殷素问的确是生了重病,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子来见她。在前面带路的毓秀越过屏风,向里面走去,打起帘子低声对睡着的人道:“公子,人来了。” 殷素问便从床上坐起,削瘦的身影映在屏风之上。看影子,便知是个身形匀称的年轻人,人说殷家的公子色艺双绝,色是是他的模样,艺则是他的医术,此等用来形容花魁妓子的话未免有些招痞的意思,但是既然能够名扬天下,也能从中窥见一二。 但是承平心中又未免有些不服气,毕竟她来得不是时候,此时正巧碰上殷素问衰弱,病人总不会好看到那里去的,而他的衰弱,估计也是因为他医术不精,由此看来,殷素问是不是不过如此呢? 她离京的时候不过是个垂髫稚子,抓着两枚丫髻给长姊们戏耍的年岁,实在不记得京中有否出类拔萃的少年郎。殷素问长她四岁?五岁?这也是记不清了。 于是她便站在一旁,静悄悄地等着 分卷阅读54 望青 作者:温歇 。 毓秀从屏风那一侧出来,端了个及膝高的软垫放在她身旁,待毓秀退下,她便坐下。 ******* 毓秀出了门,那几个等在外面的便一窝蜂地涌上来:“怎么样?怎么样?” 毓秀翻了个白眼:“能怎么样?不就是那么回事儿,话本子里不是写着了吗?小姐公子初一相见,便静默着互相打量,在心里算计一番再做定夺。” 蜻蜓长长地吁了口气:“那就没事儿了,公子不爱这模样的,两个人都静悄悄地,坐到猴年马月也说不出个——花样来。” 她原本要说屁,但是怕凤鸣敲她,急忙忙地改了口,只是太过明显,众人都听出来了,顿时轰然大笑起来。 只有毓秀叹了口气,有句话她没说,沈家的这位姑娘是个人物,进了神医府不骄不纵,进了屋子亦不忸怩作态,处事周到得当,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主儿,适才听见殷素问病了,被冷落的怒火变消解了大半。 是个好姑娘,若是拿来配她家的公子爷儿,也不差。 想来素云与苏望青也是这个意思,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算是通了气儿。 ******* “是沈姑娘?”清润的声音从屏风那一侧传来,承平听了有些讶异,她原本就知殷素问不错,但还是被他这嗓子给震了一震,平南三郡四十一县,怕是找不出一副比他还好的嗓子了。 承平端端正正坐好,纤细的腰背挺得笔直,她微微垂着头回道:“正是承平。” “殷某听闻姑娘前两日已到,不知住得可好?” 承平道:“衣食住行,一切都好,只是承平到了几日,不知公子染疾,一直不曾前来拜会,还望公子见谅。” 那边殷素问一顿:“姑娘言重,此事是殷某办得不妥才是。听闻姑娘此次前来是为了研习医理?” 景帝的口谕便是如此说的,然而两人心如明镜,知道其中深意。 承平一笑:“没错,承平醉心医理,听闻公子医术天下无双,此次回京拜会曾祖,特来求教。承平资质驽钝,还请公子指教。”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聊上一阵子,然而承平坐在外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摔杯之声,心中纳罕,只能轻声唤道:“殷公子?” 连唤两声,她心中顿觉不安,见屏风上的影子也没了,连忙进去查看,便见一个蓝衣青年摔在床上,紧闭双眼,地上满是碎渣。她将人扶起,看到那张脸时,不禁脸红,低声嘟囔着:“还真是好看,可怜是个病秧子。” 她自幼醉心医学,此次前来说是为了学医倒不是说假,此时见殷素问昏迷不醒,连忙往殷素问的脉上一搭,半晌皱眉道:“什么古怪的脉象?” 等她还没诊出些什么,原因无他,只是方才打碎茶杯,碎渣滓蹦到床上,承平将殷素问翻过来时一时不察,竟让一块杀进殷素问的胳膊里,血流了不少,他是被疼醒的。 等承平发觉的时候,血已经濡湿了大半张袖子,她大惊失色,还是殷素问在安抚她:“姑娘还是先出去,叫两个人来为好。” 承平连忙出去,外面的侍女见她身上染的血,不由变色,她被那凶恶的目光吓了一跳,小声道:“麻烦诸位进去,里面出了点儿事。” 毓秀向苏望青使个眼色,她会意将人带到侧屋。承平脸上再没有一开始的骄矜淡然,显得有些惴惴不安,身上染了些血,看来十分狼狈。 苏望青让人备了衣物:“郡主先让奴婢帮您将衣服换下吧,随行来的两个姊姊被拉去喝茶了,一时怕是赶不过来。” 承平一听,低声道:“多谢你。” 她现下镇定下来也知道那一摊子血是怎么回事儿了,此事弄到这个地步,虽不全是她的错,但是还是有些愧疚:“殷公子不会有事吧?” 苏望青看着突然间娇弱起来的女子,虽然不知自家公子出了什么事,还是不免有些同情:“不会的,您别怕。” 待换好衣服,承平便问:“我待会儿能去看看殷公子么?” 苏望青想了想:“您下次来吧,等这事儿淡了些,奴婢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不如等公子好一些的时候再说?郡主带些平南的特产过来,咱们公子听爱吃糕点的。” 堂堂郡主竟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你,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真是个好人,你能多跟我说说殷公子的喜恶么?我……我想知道。” 苏望青兀地想起了那位定远侯季侯爷的托付,突然觉得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如此周全,这位承平郡主真是纯真得紧。 ☆、第三十三章 毓秀带着人进去,殷素问正靠在床边,他随手拿了条帕子绑在胳膊上止血,见人来了也不过撩了撩眼皮子。 毓秀帮他处理伤口,蜻蜓在一边红眼眶:“我的爷,您这一招妙是妙,就是太吃亏了。” 没有哪家的闺女看见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个病秧子还乐意嫁的,除非她是想嫁进来等丈夫死了侵吞家产。 承平好歹是个郡主,总不至于这么委屈自己,指不定过两日便回去禀告景帝要退婚。 殷素问一听便知道她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里净胡思乱想,只好解释道:“你家公子我,是真的一不小心睡着了。” 毓秀觑了他一眼,低声道:“公子觉得这位如何?” 殷素问笑道:“是个好姑娘。” 毓秀笑一笑:“然后呢?公 分卷阅读55 望青 作者:温歇 子可是动了凡心?会应承陛下?” 殷素问哂道:“这哪是我做的了主的,有时势比人强。” 毓秀一听,倒是少见地叹了口气。 殷素问将被子扯到脖子下边儿,闷声道:“叹什么气呀?日子还是得过的,去,把望青叫过来,顺便将上次未读完的书带上,刚刚迷瞪了一会儿,现在倒是精神起来了。” 众人便将屋子里的灯都点起,将凳子好好地摆到床前,出去唤苏望青进来。 近些时殷素问迷上了听书,便叫苏望青每日念一段儿给他听,苏望青进来的时候,他正老神在在地望着一处发呆。 苏望青不知道自己进府之前殷素问是什么光景,但是现在看在眼中,未免觉得他太寂寞了些,每日将自己关在屋中一个人呆着,就是心思活络的人也得变得呆呆傻傻。 当然,殷素问还没到这个地步。 苏望青念到一半的时候,殷素问突然道:“那位沈家姑娘怎么样了?” 苏望青道:“怕是有些吓着了,毕竟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子,甫一见到这场面,难免有些害怕。” 殷素问道:“你倒是会做好人,我在里头流了这些血,你在外面安抚她。” 这话说的苏望青竟无法辩驳。 殷素问便道:“可见你是真真将季侯爷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候苏望青倒是明白了,这殷素问是在等着她表忠心呢,这殷素问也忒小心眼儿了,她便道:“此事公子不是老早就知道了么?那么些人都进来了,我何至于跑来添乱,反而撂着娇滴滴的小姐在一边煎熬?何况这位将来是要做夫人的,奴婢先卖个乖也是顶好的。” 她这话坦荡,让人无可指摘。殷素问听到“夫人”两字,翻了个身便对她:“她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苏望青据实答道。 殷素问便问:“那你可知道我的喜恶?” “说来惭愧,奴婢真是不知道,”苏望青笑眯眯地伸出手做出讨东西的姿态,“不如公子说与我,奴婢记下了好去讨赏。” 殷素问的眼睛发亮,他又翻了个身平躺着:“我喜欢的……爱吃鱼,爱食笋,雨后初起,小巧幼嫩的那种,喜欢喝酒,竹叶青为上佳,南边酿甜酒也可……嗯……我顶不爱看书,劳神伤力,但是有人念给我听也可忍受。”说着,便看了看苏望青。 苏望青默契地将平摊在膝上的书抬起,诧异一笑,学富五车的人竟不喜读书,还真是令人费解。 “爱食甜,不吃辣,有一点想游走四方,不过这似乎有些难。” 苏望青道:“公子再多说一些吧,上面说的,只有做鱼与念书可以实现,只是您不能顿顿吃鱼吃糕点,郡主也不能再现在这个时候为您诵书,这不合礼法。” 殷素问道:“你倒是很为她尽心。” 苏望青一愣:“奴婢认为公子很喜爱这位郡主的。” 殷素问却是笑而不语。 平南的沈流芳的确是个极好的女子,只是有时未免势不由人啊。 ******* 此后的一些日子里,承平便会每日到院中,一来她因为初见时的乱子对殷素问十分抱歉,再来便是,她意识到这位的确是个好儿郎。 殷素问喜爱画,承平便带来一些当世名家手笔前来拜会。她是颇有盛名的才女,遇见同好便忍不住引为知己,二人谈诗论画,短短几日便感情渐深。 每每这时,有所目睹的侍女们便要各抒己见,大体而言便是这家的姑娘的确是不错的。有捧自然有杀,一旁的蜻蜓便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咱们家公子不是喜欢这一类的人。” 她常常在众人谈论时冒出此般论调,只是大家多数时候都会视而不见,偶尔问起,她便斩钉截铁,却说不出所以然。 殷素问身上的毒渐渐消散,不久他便走出房门到庭中休憩,春光正好的时候二人甚至会结伴游湖。 承平不时让人拿些小菜前来,不是鱼虾便是糕点甜汤,均是小巧却匠心独具的食物,譬如鱼肚之中藏着桂圆肉脯,虾肉浸满了特制的酱料,点心外嫩里酥,甜汤亦是甜而不腻,泛着清酒的香味,却不含一丝半点儿的酒。 殷素问便不时赠送书阁之中名贵的医术作为回礼,为她解答疑难,剖析药理。 众人看在眼里,只待水到渠成。 这日承平向殷素问道:“近日承平身边有一侍女染病,不便侍候,不知公子可否从院中送一位姑娘过来?” 此言一出,庭中的几个丫鬟便忍不住停下手来。说实在的,众人跟在殷素问身边伺候是最自在的谁也想被送走,只是毕竟承平才是主子,只怕殷素问不会再此等小事上拂了她的意。 殷素问道:“不知姑娘可有看中的?” 承平闻言心中一喜,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到苏望青的身上:“承平与望青十分投契,不知道公子肯不肯割爱,将望青暂借承平一段时日?” 大家一听,心中已经有底,看来承平是见炉子烧得正旺,想再加一把火,望青虽说进府不久,但是十分得主子喜爱,这是都是她们看在眼里的。不仅一进府便接替了清涟的位子,就是近些时候的伺候,也是公子点名要她。 此时众人看向苏望青的眼神便有些变了,近段日子二人之间关系突飞猛进,只怕望青亦是功不可没。 原本以为只不过是乡间野妇,蒙公子垂青才能进府, 分卷阅读56 望青 作者:温歇 平日里一向乖巧淡漠,像是个老实人,不想竟是有些手段。 是何时同这沈流芳勾搭上的呢?细细想来,只怕第一次将她带到后面换衣时便盘算好靠住着棵大树。 不过电急流光间,众人心中便有了计较。 殷素问听罢,便转头问一边伺候的苏望青:“此事你怎么看?沈姑娘要让你去伺候一段时日,你可乐意?” 苏望青此刻犹如芒刺在背,殷素问还好,反倒是周围的侍女们的目光,仿似银针一般尖锐,苏望青低下头低声道:“全凭公子示下。” 殷素问点点头:“那好,你就跟沈姑娘去一段日子。” 苏望青接了令,便独自做着自己的事。 ******* 苏望青进府四个月,从未到别处走动过,在她看来殷府很大,但是她能去的地方却很少,这不仅是因为她要随时随地守在殷素问的身边听凭他的调遣,还是因为作为一个“外人”,她要懂得避险,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托承平的福,她得以四处走动,西四院与殷素问的主屋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一路走下来简直可以把殷府能逛的地方逛个遍。她跟在承平的身边,看着这个姑娘的侧脸,很佩服她能够每日耗费时间往返,只为了与殷素问多呆一会儿。 承平喜欢猫,这些时日到殷素问的院子里来,也会随身带着,有时在同殷素问交谈的间隙,也会腾出手来摸摸它小巧的额头,被灵巧的猫舌舔过手指,也会笑起来,言行举止间透着天然的童真。 这样的童真最令男子所青睐,殷素问既是男子,总不能幸免。 苏望青闲时亦会揣测,殷素问是否当真对承平有些兴趣,他的生活华丽而沉闷,便似那錾金香炉里冉冉的沉香,正需要这样的女子来调剂,似风,香被吹散,是游离灵动的。 身后的猫儿幽幽叫了一声,苏望青去看它。才发觉抱着买猫的人换了一个,不是以前跑来捉猫的那个人孩子。 苏望青便问:“郡主,怎么不见先前一直抱着猫的妹妹。” 承平回头看了一眼:“噢,难为你还记得她,便是她病了,现今在修养,估摸着要好久才能好。”她笑吟吟地看着猫,柔软的手指蹭着洁白的毛发:“现在这个也很好不是?猫儿也很喜欢她。” 苏望青答了一声是。不知是否是她眼花,竟见那抱着猫儿的侍女畏惧地缩了一下肩膀。 承平亲昵地晚上她的手,羞赧地说:“望青,这些日子我们已经相熟,我把你当姊妹就不瞒你,我……我原本只是来走个过场的,母亲大人让我嫁人,我没有不乐意,却也没有极乐意,只是我这日子与殷公子朝夕相对……我……” 她低着头不敢看苏望青,此时脸上已是红云上涌,咬着牙才挤出最后两句话:“我知道殷公子自然是极好的,你……你可得帮我!” 苏望青虽说一早想到承平的心思,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看她不胜娇羞的模样,想来是对殷素问极喜欢。她想了想自家公子近些时日的态度,便留有一定余地道:“郡主,奴婢只是个下人,哪能对主子间的私事置喙,况且……其实公子的心思奴婢又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你可是殷公子身边最受宠的侍女,”承平瞪大眼睛道,言语间有些焦急,“何况我兄长说过,你为人好,是信得过的,我……之前的事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我同殷公子之间也不会进展神速。” 苏望青心中倒吸一口气,多亏一路上摸爬滚打学会皮笑肉不笑这一招,堪堪稳住了脸色,苦笑道:“郡主莫说笑,这些东西不过是跟在公子身边日久,独自琢磨出来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至于季侯爷,奴婢与侯爷,亦不过是泛泛之交,那还是侯爷看得起,想来侯爷护妹心切,这才病急乱投医。” 承平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出格了,才笑道:“也是,前些时我回定远候府拜见曾祖同他见过一面,我们兄妹感情甚笃,兄长也是有识人之明这才说让我多同姑娘往来。罢了,此时我绝不为难姑娘,只是期望姑娘在必要之时,能助承平一臂之力。” ☆、第三十四章 “一臂之力。”苏望青在心底砸摸着四个字,只觉得殷素问那么容易便应允自己对季谰的承诺,就是为了这一日叫她骑虎难下。 承平初来时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那是个骄矜端庄,施施然的女子,不料陷入情网之后,便开始行事急躁,全然没了章法。 可见情这个字的可怕,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的心境。 承平既是有求于她,便要好好招待她,她另外为她辟了一屋子,屋子宽敞,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可见预谋已久。不仅如此,她另配了两个侍女在苏望青身边,简直要将她供起来,哪里是人手紧缺的模样? 那两个丫头较苏望青还小一点,就住在隔壁的屋子,说是伺候她,她连忙回绝了,只怕短了寿。她从来就是孑然一身,哪受得了日夜被人跟着,想到此处又想到自己的刀,那刀一直供在床头,睁眼闭眼就能看见,如今一时半会儿见不着,还真是想得慌。 她原本替承平累得慌,此时却有些期盼她往主屋跑得勤些。 承平作息极规律,辰时起,酉时歇。晨起后费个把时辰梳妆,见苏望青起来了,便邀她一同用膳,念书识谱,赌棋烹茶,待用过午膳之后 分卷阅读57 望青 作者:温歇 小憩一会儿,再四处逛逛,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往殷素问那处去。 苏望青头一次跟着她去,倒生出恍惚感,那几个平日里见了她便扑上来的孩子也不来了,呆呆立在一旁,苏望青嘴上不说,心里终归不是滋味儿,不过两日罢了,竟有种物是人非的境况。 还是毓秀拍拍她的肩支使她去送茶:“喏,平日里逮不着你,这时候可给我卖力些。” 苏望青闻了,便笑了一下,毓秀对她极为关照,也不知是投缘还是什么,总是明里暗里帮衬着她。 苏望青端了茶过去,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点都不敢大意,心中想的竟是要争气些,别叫毓秀失望。待青瓷的茶盏安稳落桌她才暗自松了口气,准备退下时才听殷素问道:“到了沈姑娘那里可有好生伺候?” 苏望青还未答,承平便笑道:“你府中的人,自然是礼数周到的。望青极好,很得我的心。” 殷素问淡淡道:“是么?” 苏望青不知怎么的,竟从这短短的两个字里听出了不悦。这还真是稀奇得很,也不知道她离开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竟教殷素问这么个和风般的人物用这样的语气发问。 承平不知他素日的秉性,没察觉出不妥,伸着花色艳丽的指甲在胭脂色的桌上一叩,发出清脆的一声,她娇声答:“可不就是,望青人好,又能干,我自然是喜爱她的。” 眉眼间是赞色,是兴致高昂的模样,像在撒娇。 殷素问却是淡漠地扫了一眼苏望青,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她没由来地想到初进府时,他一张嘴开阖着念书名的模样,那时候倒比现在要面色和气些。 苏望青有些发懵,她还没回过来。 倒是毓秀在对面恨铁不成钢,在后面使眼色,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慌乱地眨眨眼,像是兔子大难临头一般,等镇定下来才说:“奴婢……自然是尽心侍奉,不敢负主子所托。” 然而一开口便暗叫要糟,她简直是没出息透了,被殷素问一骇,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还吃掉了两个字。 殷素问见她出了丑,总算解了气,眉毛微微一挑,像在得意。 苏望青在心中安慰自个儿,准是自己想岔了,她家公子不该这么焉儿坏。 ******* 她刚退下来,脸上还带着愁眉不展的神色。毓秀从后边儿绕上来,:“怎么了?回来了还不开心了?” 苏望青道:“你这是什么话?最近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公子看上去兴致不高啊,平日里郡主过来,两人还能说上几句,今儿怎么阴阳怪气的?” 毓秀道:“能怎么着?茶不思饭不想了呗。” 苏望青一个劲儿听着,倒是毓秀按捺不住,低声道:“苏望青啊,你是真该多读点儿书了。” 苏望青道:“你这话我是真参悟不了,你若是真的有心指点我,倒不如直截了当地同我把话说清楚 。” 毓秀道:“人若是在这春日里茶不思饭不想,多半是为了一个情字。” 苏望青被唬了一跳,暗道他二人不过两三日没见,怎么干柴离了烈火般,按捺不住了?说来也是符合殷素问的性子,他不痛快,火气往旁人身上发的。更何况,这相思之疾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承平将她要过去,总得抽两日带她在院子里转转,耽误了来见殷素问。如此说来,他给自己穿小鞋也不算委屈。 毓秀见她既没呆也没傻反倒自己盘算起来,就知道她没想到点子上,登时翻了个大白眼决心不再管,省得生闲气:“走走走,回去看看,缺什么就拿过去。” 苏望青忍不住道:“我的刀呢?” 毓秀道:“奴婢每日晨起擦一遍,午膳后擦一遍,夜里进了被窝,还忍不住爬起来擦一擦,就怕有福您的重托呢,供刀的方位都是拿着周易一步步算出来的,保准您满意。” 苏望青一听便笑,心中的郁结倒散去了不少。 ******* 苏望青将要的东西点出来,毓秀便命人送到西四院去。那丫头是前些时刚进来,瞧着年幼,管不好的自己的眼睛,看到苏望青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好奇与轻蔑。 苏望青除了进府的那一日,倒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亦是坦坦荡荡回望她,将那孩子吓得不轻,连走带跑地出了屋子。 毓秀坐在一旁打络子,手指灵巧地翻动着。她靠在床边目不斜视,大约是没注意到,亦或是注意到却不想说,屋子里一时便安静下来了。 她思量这次,自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主子心里谈不上不悦,但也绝不会弹冠相庆,奴才当她是两姓家奴,自然是心存鄙夷。这宅子里眼热她的不少,难免不会有人暗地踩一脚。 如此说来,她是真蠢了。 毓秀手上的络子收了尾,成品是一只钱袋子,她抛给苏望青:“喏,拿去。” 苏望青接了,道了声谢。 “得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苏望青见她总就是愿意搭理自己的,便问:“蜻蜓人呢?我来了这么半天也没见着她。” 毓秀道:“这丫头近两日神出鬼没地,我要找也找不着。她这几日跟人置气呢,也不知躲在哪儿扎小人去了。” 苏望青道:“这是怎么了?” 毓秀道:“总有几个碎嘴的丫头在背后嚼舌根,她性子直,难免要闹些嘴角,这是常有的事儿,你没从前没来 分卷阅读58 望青 作者:温歇 的时候更凶的也有,孩子嘛,闹几日便好了。” 苏望青听了,便没放在心上,哪知过了两日她便碰上了蜻蜓。 她用完午膳出来遛弯儿,走到花园后面的假山那儿,便听见有女子的娇叱声,仔细一听,竟是蜻蜓。她心想这几日去主屋总见不到人,原来是躲到这里来抽石头泄愤来了。 苏望青没有做贼听墙角的心思,便没有刻意地收敛脚步声,果然刚走近蜻蜓便察觉出来,她一喝:“谁在那儿?” 苏望青笑着从山后边儿探出头来:“我呢,怎么,不乐意瞧见我?这两日我回去净见不着人。” 蜻蜓一见是她,扔了鞭子便扑上来,搂着她的腰转圈儿:“青姐姐。” 蜻蜓生得娇小,个头才到苏望青的下巴,她便顺势将脑袋埋在苏望青的脖颈间撒娇,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望青抚着她的脑袋笑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瞧你委屈的?” 蜻蜓一听,倒真是委屈了,哼哼道:“欺负我的多了,你帮我一个个教训?” 苏望青没有来地竟嗯了一声,蜻蜓听了,倒破涕为笑了。苏望青看着她的眼泪心中诧异,蜻蜓一向被宠得无法无天,何曾这么软弱过。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便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蜻蜓吸吸鼻子随意道:“躲小人呗。” 语气不重,眼睛里却藏不住怒火。 苏望青见了不放心,再三询问之下,蜻蜓才说出实情。 原来前两日有人在背地里说她同殷素问的闲话,叫她恼着了。她平日里虽说被殷素问宠着养出了刚烈的性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但终归还小,在这等事上被人构陷,一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女子间的口角,左不过是那几句腌臜的车轱辘话,却最让人有口难辩。更何况她不要脸殷素问总要,此事若是传开了对殷素问的声誉不好,此时承平还在府中,她总要避着些,否则瓜田李下,叫人捏住把柄便是自己吃亏。 苏望青看着蜻蜓稚嫩的脸,顿时感到心寒。她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中伤,只是这种事有一便有再,若不及时制止,将来只怕后患无穷。所幸的是殷府没有一个主母,否则三人成虎,总有一天蜻蜓得死在这上边儿。 蜻蜓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只知道自己被人污蔑心中不好受,独自跑到假山后边儿抽两鞭子泄愤,却不知道真正的威胁在后面。更何况,早不闹晚不闹,偏等到承平来的时候闹,还真是其心可诛。 “此事你可跟毓秀姐姐说了?” 蜻蜓看着她,做出别扭相:“我不好意思。” 苏望青道:“这有什么好羞于启齿的,现在毓秀管事,你此时不说,留着过年?” 蜻蜓低下头:“好,那我找个日子同她说。” ☆、第三十五章 苏望青回到西四院,心中还惦记着蜻蜓的事,由那孩子肿得核桃大的眼睛,抽丝拨茧般回溯着近日的所发生的种种事仪,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蛰伏在荒野中的狐狸,狡黠细腻。 苏望青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足够警惕,即使不够聪明,却极其细心,这也是她多年来屡屡躲避危险的依仗。凡是往最坏处打算做好万全的准备,总好过盲目地预估前景,跌得粉身碎骨。 此事是巧合还是人为呢?如果只是巧合,便是有人看不惯蜻蜓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她天真娇纵,总有得罪了人却不自知的时候,听毓秀了口气,往日里也有这等龃龉摩擦,只是不似这个严重。 若是如此,倒是最好,忍两日或交由毓秀处置便没什么事。 但若是有人在背后散播蜻蜓的谣言,那么此事便棘手得多,且不论是谁,她敢在规矩森严的神医府做出此事,就是有几分胆色与把握的。若是一直纵容,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届时闹到台面上,殷素问绝不会出面,承平同殷素问之间的感情日渐深厚,到时如若有人在她面前煽风点火,那么——谁也不能小觑一个女子的嫉妒心。 她一心想着,没有注意到前路,竞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苏望青脚下功夫扎实,身子晃了两晃便稳住,倒是那人一把摔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苏望青一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只见那女子脸煞白,蜷着身体仿佛动弹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苏望青关切道:“姑娘,您可是摔疼了?” 那人摇摇头,却是一言不发,全身都充斥着痛苦的气息。 苏望青伸手想将她带到自己屋中仔细查看,她只是压着嗓子道:“姐姐不必多虑,奴婢没事。” 苏望青一看,原来是承平身边的侍女珠儿。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丫头,现在却跟跛了腿的猫一般,走一步都在打颤。 苏望青道:“我见你气色颇差,要不去我那里看看,总归是我撞了你,你若有事,我于心不安。” 珠儿还是摇摇头,像是在畏惧什么。 苏望青道:“你若是害怕郡主责怪伺候不周,那就让我亲自去说,若是有什么要做,就交由我去办,可好?” 珠儿才细声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苏望青将她带到自己住所,备上一些茶点:“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比不上郡主那里,你就凑合着用些。” 珠儿见苏望青语气温和,猜她是个好相与的人,便不像先前那般抗拒,拿了一块软糯的点心吃起来,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倒与她伺候的猫儿有 分卷阅读59 望青 作者:温歇 几分相似。 苏望青忍不住笑了一下,珠儿一顿,问苏望青:“姐姐笑什么?” 苏望青道:“我瞧着你跟雪鹰一个模样,怪好玩儿的。” 珠儿只是羞赧一笑。 苏望青见她虽在笑,摆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却看出她笑得勉强,嘴角泛着苦意,只是个性倔强不喜在人前露出自己窘迫的一面,一直强撑着。 她看着珠儿弱不经风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她虽然在刻意控制,却呼吸却还是粗重短促,似乎是有气喘之症,只是气喘之人逗猫弄犬,乃是大忌。 苏望青忍不住道:“我劝你平日里多服些柿蒂干姜,理气温里,若再不行,便求郡主派些别的差事给你做。” 珠儿听了,心中生出几分暖意,虽说都是为奴为婢,吃苦吃过来,病时却极容易软弱,狠咽了几下嗓子她才止住泪意勉强道:“多谢姐姐提点。” 眼见着天要黑,珠儿在承平哪里还有差事要办,苏望青便不再留她,送她出了门,便自行回房来。 ******* 日子似水般缓缓流逝,苏望青每日跟着承平到主屋去,如此一来,除了晚上歇息的地方换了,仔细算来同从前倒没什么变化。 殷素问还是爱听人念书,无非是现今多了一个人在边上。事前奉上一杯茶,回一些简短的询问。她有时心不在焉地念错字,串了行,殷素问便吊梢着眉眼讽她一句两句,每每此时承平便会帮她说情。 殷素问道:“苏望青,我见你倒是讨人喜欢,没两日便将沈姑娘的心收得服服帖帖。” 承平便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看望青亦不过是个孩子,这年龄的孩子哪个不爱玩,你何必一直责怪她?还没事儿便将她拘在此处读书,我若是她,便将憎死你,我见她同我一样,都是顶不爱读书的性子,她既然不喜欢,又何必逼她?” 殷素问似乎被她这孩子气的歪理气笑了:“你一个盛名远播的才女,竟说这样的话,害不害臊?她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心中清楚,三心二意又怎会做得好事?” 话毕,一双沉定的双眼转向苏望青:“嗯?你倒是愈发出息了,百十来个字磕磕巴巴念不清!这些日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望青回望他,殷素问的语气虽严厉,眼中却毫无厉色,苏望青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悦,却又寻不到他突然发难的缘故,一时间竟迷糊了。她思量一番,便猜测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什么,眼见着一边的承平乐得开了花,便了悟了。 好嘛,这两个人打情骂俏便将自己当传声筒,敢情那情话由别人的嘴说出来甜蜜些。苏望青想了想,便道:“适才公子说得不对。” 殷素问自然而然地哦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苏望青道:“不是奴婢会收买人心,而是郡主善解人意,如此郡主与奴婢之间自然熨帖些,想奴婢所想,为奴婢抱屈。” 她使劲浑身解数,努力地拍马,试探性地去看殷素问的脸色做无声的询问:如此做得可好?可机灵?您可算满意? 殷素问却是定定看着她,嘴角一掀,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 眼见着殷素问如沉水般的面色,苏望青不免有些沮丧,又忍不住在心中抱怨:她压根儿就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人,就这么个起伏不大的机灵,已经耗费她毕生拍马之功力去抖了! 一旁的承平眼看着这对主仆驴唇不对马嘴地一唱一和,竟放声大笑起来,这竟是她抵达京州如此之久,第一次如此开怀。 ******* 今日的苏望青是开罪自家公子开罪定了,至于明日,也不知他会不会宽宏大量地让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望青反复思索,打心底里觉得今日的自个儿是拿得出手的,做一个传声筒是绰绰有余的,岂料她家公子几日不见,竟古怪成这副模样! 她在主屋周遭转悠两圈,怎么也没逮到蜻蜓,反倒是遇上了毓秀。 毓秀这几日也是,看她目光就像牙婆子看着被略买的货物,老鸨子看着未□□的雏儿,总有一种渴望从她身上大赚一笔的贪婪在眼底流转。其中又夹杂了一种愤恨,恨铁不成钢的恨。 她大概是对自己所怀重望,却又嫌弃自己不够好,不够机灵,带出去给公子跌份儿了。苏望青不很懂,她渴望毓秀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这么看她的缘故,但又觉得自己已经心知肚明并默默接受自己是个极难在做传声筒这件事上都挑大梁的人,故而也不深究。 毓秀的确是恨铁不成钢,却不是苏望青暗自琢磨的恨,她只是看着一如既往呆板板毫无所觉得苏望青,打心底里替自己家公子堵得慌。 两人既然碰上了,总是要说上两句的。苏望青逃避不了,毓秀是特意来逮她,她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全然不复初见时的娴婉端庄:“怎么?知道亏心了?” 苏望青有些委屈,差事没办好,也不是这么训的呀。要怪只能怪公子一时糊涂,所托非人,虽则自己便是那非人,但苏望青觉得倘使殷素问能将平日的精明劲儿拿出来,就是闭着眼提溜一个丫头出来,她也该办得比自己好。 毓秀看着她的委屈模样,只能长叹一口气。 这苏望青有是便像一头牛,她是爱悦你才给你做出这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若是她不将你放在心上,则只会梗着脖子老实犁地,虽则也是乖巧,二者之间确实天差地别。 分卷阅读60 望青 作者:温歇 还需循序渐进啊,任重而道远。 苏望青见毓没来由叹气,未免有些愧疚,只是正事当先,她便问:“蜻蜓近来怎么样了?” 毓秀道:“还能如何,无非就是一个人躲起来发火。说来也怪,往日也不是没有这种事,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竟是不依不饶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孩子大了,心思重了,罢了,待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开导开导她。” 苏望青心中咯噔一沉,她料想蜻蜓并未将此事告知毓秀,果不其然!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蜻蜓一向心大,这次却是记恨上了。” “无非是孩子间的嘴角,旁人眼热她,仗着她还小,总会在背后搬弄是非,往日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她听了倒没怎么,近些时却突然发作了……” 苏望青听了,只能缄默不语。 ☆、第三十六章 “躲在这儿做什么?素来是事躲人,人可躲不来事。你有精力在此处哭,不如好好将此事同毓秀说个明白,再不济,表表决心,不然等别人骑到你头上来,就有你受的。” 蜻蜓一回头,只见苏望青拿着刀站在她身后。她回头拭泪,起身站到一边,却是不声不响,只是无声地抽噎,泪水源源不断地淌下来,幼白的皮肤都皴了一块,又干又涩,发红。 苏望青将刀背磕在石阶上,坐下仰视她:“我可不知道你是这么好脾气的,都学会忍辱负重了。若我是刚来,识得你晚些,倒还能被你糊弄过去,蜻蜓,你今年十四了,再过一两年及笄,那些闲言碎语旁人现在不放在心上,待你是个大姑娘,可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蜻蜓像一株遭暴雨凌~虐的树苗,青翠欲滴,却脆弱不堪。她哇哇大哭起来,手上还拿着一对弯刀,刚才她拿着刀在石头上砥砺,像一个磨刀霍霍的屠夫,要杀尽伤害她的人。但是眼神里却不见凶狠,那不是一个想杀人的眼神。反倒是在自我怨恨,魔怔了,一想不开就仰望自己的身上捅俩窟窿。 此刻听到苏望青这番话,蜻蜓再控制不住,她哑忍多时,此时见她如此冷漠,竟比听到旁人的闲言碎语还要难过。狠命地挥舞着手上的锋刀,好像些恶人就在她面前,她划着虚空便是在划碎她们的身体。 苏望青始终面无表情,若说她初时还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去关怀,此刻触及到这种伤痛,反而变得麻木,这大抵是她过去经历太多的缘故。在可以庇护时庇护保护,然而一旦发现蜻蜓受伤过重,便换另一种法子去逼迫她面对。 蜻蜓任性地发泄,哭完了便乖乖坐回到苏望青的身边,半晌哑着嗓子道:“姐姐怎么找到我的。” 殷府宅院多,土地大,苏望青也没想到自己能误打误撞碰上她,她道:“我出来练刀的。” 蜻蜓还是垂头沉默,一副疲倦的表情。眼珠子动也不动,用弯刀一下下阻挡在蚂蚁前进的方向。 结果抽着抽着气,又开始哭起来,这一次倒不似先前疯狂,孩子般哇哇哭着,哭到满脸是泪,便把脸埋进苏望青的衣服里。 苏望青眼珠子一转,看着她发颤的脑袋,只觉得胳膊在发烫。 “呜呜,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蜻蜓愤恨地锤着苏望青的肩膀。 苏望青被锤得嗓子发痒,忍住了。她淡漠地看着蜻蜓,无奈地将胳膊往她怀里塞了塞好叫她哭起来方便点儿。 蜻蜓足足哭了半个时辰,哭完了便抽抽搭搭地拖着肩膀呆坐,苏望青默默感受一番,发觉整条袖子都被哭湿了,粘在身上黏黏的,湿漉漉的,让她忍不住想拧一把袖子,但是她又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风一吹,蜻蜓便紧闭着眼睛做出哭相,又靠着她的胳膊哭起来。袖子上尽是泪水,苏望青穿的是缎子,蜻蜓的脸又嫩,抵在上面打了滑,咯吱一下,脸蛋儿顺着袖子滑下去了。 蜻蜓明显愣住,她没想到自己哭都能哭得如此狼狈,又开始无声地嚎起来,整个人差点撅过去。 苏望青及不厚道地,眼角抽动了一下 ,笑出来了。她捂着嘴逃避蜻蜓谴责的目光,但是显然良心让她办不到,她只好贡献出另一条干净的袖子,将蜻蜓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唉,看来得等她哭够。 等蜻蜓有点反应的时候,她差点儿哭丢了魂。苏望青拖着两个湿袖子,维持脸上严肃的表情:“你给我好好说说,为什么不将此事说给毓秀?她以为你们还是小打小闹,过两日便能好呢。” 蜻蜓打嗝,不言语。 “那你说,这话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我听你方才的意思,你是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了。” 蜻蜓看了她一眼,笑起来像哭:“罢了青姐姐,此事我无意追究了。” 苏望青道:“那你现在在做甚?” 蜻蜓嘴一瘪,双眸水汪汪的。 苏望青连忙制止她:“那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蜻蜓抱着膝盖道:“我也不知,想来的确是我平日里举止不端让人看不过眼,日后改正便是。” 苏望青暗自叹气。 蜻蜓跟在殷素问身边,因着年岁尚小,尤其受宠,故而养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故而最受不得吃亏,一丝暗亏都能让她炸起来,哪知此刻却选择哑忍。何况距上次相见不过几日,她前后态度变化之大,令人咋舌,必然是她知道主谋的缘故,那么究竟是谁, 分卷阅读61 望青 作者:温歇 能让她如此忍让? 她此次明显是伤心远大于愤懑。 金色的日光洒落在棋盘之上,案上黑白交错,各似猛虎缠斗开来,殷素问执黑,承平执白,起落之间不分伯仲。 承平身子倾向殷素问,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不时从他面上掠过,思忖半晌便落子。她在笑,只觉得做个君子亦是不易,不论输赢,都要做得高明,无论何时都留有余地。她与殷素问二人斗了十数盘,输赢便是五五开来,每局所差不过半子,外人看来,便以为他们实力只在伯仲之间。 思及此,她便要笑。忍不住想知道殷素问这样的聪明人与她这般玩闹,可会获得愉悦,若是有,她便真是与有荣焉。 “茶。” 身边的侍女递上茶水,殷素问接过抿了一口,平淡的眼神转向素云:“她人呢?” 素云一愣,殷素问是清冷的,偶有渗着暖的时候,就像此刻,她低声道:“有人瞧见她拎着刀出去了。” 他转过头应付面前的棋局,随意落下一子,脸上表情分明还是一样,心境却大不一样。 带着刀出去的吗? 苏望青除了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练刀,别的时候从不做这件事。若她做了,便是她察觉到自己心中烦闷,要靠挥舞着武器去维持内心的平静。然而要让苏望青这木头意识到自己的苦闷,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近些时吃得好穿得好,她烦什么呢? 思量间,他便制造出一个死局,对面的承平讶异不已,知道自己解无可解,她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盅,笑道:“公子棋力惊人,承平甘拜下风。” 殷素问却只是单纯地用温润如玉的面具回应她。 承平低头浅笑,眼眸中的光芒却黯淡下来。纤细白皙的手指蜷了又蜷,最后狠命地握成一团。那是一种决心,一是一种憎恨。纵使她再愚钝,也该知道殷素问极不对劲,只是有些话只能自己埋在心间,因为一旦说出口,便必输无疑。 倘若出来时她只将殷素问当作一种可能性,然而这些时的朝夕相处,渐渐让这种可能性变成坚定的信念。 纵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当她抬起头时,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也不知望青这丫头跑去哪儿了,这么半天也不见人影。” 殷素问这才抬起眼平视她:“她平素乖巧,只是懒筋一犯便开始各种没了分寸,想来在你那里也是伺候不好人的。” 不由便想起她初来时亦是如此,大冬日里躲懒躲到外边,那时漫天下着大雪,她便顶着风吹,若不是他问,还得傻傻在外面。 承平心头一跳,连忙道;“怎会,望青为人本分,做事踏实,在我那里伺候得很好,我都有些离不开她了。” 一双眼睛盯着殷素问,深怕他开口向她要人。 ******* 苏望青领着蜻蜓回到主屋,承平却不像往常一般同殷素问待在一起,反而早早离去。 她一想便知道坏了,虽说自己不是沈家的奴才,此时也显得太没有规矩。 殷素问一双疏淡的眼盯着她,苏望青心中一沉,得,这是要开训了。 然而殷素问却是撩起前袍起身往屋中去:“走,进来吃饭吧。” 苏望青吃惊之余又有些愧疚,不想殷素问是在等她回来用膳。 只是进屋,便知是自己相岔了,原来是等她回来伺候他用膳。毓秀说的茶饭不思竟是真的,敢情是没个使唤得得心应手的人在身边。 殷素问吃饭的时候极讲究,倒不是规矩有多少,深门大户里哪家没个规矩,他讲究在吃食上,入口的必定是最精细的,不是舌头品尝食物,反倒是食物供养着娇贵的舌头。 苏望青按照他平日的习惯夹菜到碟中,哪知殷素问却是端端正正坐着,全然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苏望青一连夹了四道菜,见盘中一点未动,便低声问:“公子,怎么不吃了,到时候该凉了。” 殷素问看着她,眉头微动:“那个,我不爱吃。” 苏望青睁大眼睛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最细小的变化都不曾忽略,看着殷素问的眉头,不禁想:这是在给我指方向吗?我若是聪明点就该知道他是说的哪个了。 一块鲜美的鱼,几根翠绿油亮的小菜,两块酱豆腐,两颗菇菌。 苏望青笑道:“我的爷,要不您说说,有什么不下换得,咱叫人重做。” 殷素问一双倦眼注视着苏望青,看得她无可奈何。那似乎在说,你如此不得我的心,可会良心不安? 苏望青在心中笑骂,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厨子,竟连主子的喜好都不清楚,端了一碟不讨喜的菜上桌,白白来为难她。这样的厨子是怎的在殷府待了十数年的呢? 殷素问那双眼睛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仿佛她决断一错就可以被乱棍打出了。 苏望青微微一叹将豆腐夹走,看着殷素问消瘦许多的脸无奈地道:“公子不喜食辣,奴婢说得可有错?” 她又一一将桌上不该存在的菜色一一剔走,回头道:“咱们现在可能吃了?” 那神色赫然在问:公子满意否? 殷素问拾起筷子,脸上带着弱气的笑,同她打商量:“阿青,要不咱先回来吧。” ☆、第三十七章 月儿半圆,悬在空中,裹着昏黄的衣。它的暗淡的光辉洒下来,洒在蓊蓊郁郁的树丛上,勾勒出暗青色的线条。夜中是寂静的,唯有清风 分卷阅读62 望青 作者:温歇 过,鸟虫鸣,吱吱咕咕唱了一宿。 那清越短促的声音在夜半起伏,断断续续地回荡着。 苏望青披了件衫子起来,点了灯支着脸怔忪。在昏黄地灯下她渐渐迷瞪起来,又猛地惊醒,她沉下气,将额头抵在桌角上,待神智清明些,宗旨抱定后便摇摇晃晃爬上床,将薄被拉到下巴哪儿夹住,那样子真像个乖巧的孩子。她适才发梦,梦中交替出现两张脸,一张让她哭,一张让她笑,混混沌沌杂糅在一起,最后包裹得她喘~息不得。 梦一醒,眼前还是漆黑,人于黑暗中最不能忍受,她便起床,歇一歇,待心境平和些,再睡。 那张脸在她的眼前晃荡,像是要钻出幻境跑到她的跟前。弱气的,苍白的,精致的,锋利的面孔却在撒娇,琉璃般明亮的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他在同她打商量,唇角是姣好的弧度:“阿青,要不咱先回来吧。” 床上的终于睁开眼,茫茫然看着虚空,她起身穿上衣物,拎了刀出门去。 她极喜爱自己这把刀,离了便觉得失了依仗,故而在进入神医府之前,无论何时都带在身边。后来因为规矩,她便不再这么干,只是在每日清晨拿出来打个招呼,那段日子就像在戒除一种瘾,心痒难耐的时候,才不自觉拿出来看看。 苏望青于心底是不情愿这种煎熬的,因为拿着刀的时候意味着她是孑然一身,靠着双手养活自己的,那种滋味很好,因为踏实。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忘记了握刀的感觉,习惯了守候的滋味。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一次次穿着整洁的衣裳捧着书的时候,还是混在淑女堆中笑而不语的时候,抑或她跟着他跑到宋慈的屋中,看着他救治那个饱受煎熬的女子的时候? 他忍辱负重的时候,乖张僻荡的时候,流汗的时候,饮水的时候? 久而久之,无声地伫立不再是责任,而是满足。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走在曲折幽僻的小路上,只觉得前路茫茫,乌黑的夜幕上翻涌着云,沉重得要坠下来,要一点点将她卷进去,让她于混沌中消散。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荷包,指尖试探着光滑的缎面与坑坑洼洼的绣面,感受凉风一吹,身上尽是寒意。 真是魔怔了。 苏望青抬起刀,奋力挥砍,身上出了汗,心反倒平静下来。她还记得孟槐,还记得她伏在自己背上气息奄奄,却拼尽最后一口气哭喊着:“赵芰荷——赵芰荷——” 一生的凄苦都藏在这三个字中,无处诉,无人听。 苏望青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了。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情感押在如此缥缈的地方呢? 她便笑起来,将荷包伸得高高地,拨弄一下,轻唤道:“阿槐。” 仿佛她的朋友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苏望青拎了刀往回走,她此时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情绪,不禁失笑,为何自己要迷茫呢?仅仅因为为人极好的殷素问央求了她一下,露出了鲜为人知的脆弱模样,仿佛他渴求她,需要她。她便瞬间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她忽想起梦中他的模样,心中却是坦荡的,愉悦的,大步垮着,准备回去睡大觉。 彼时的少女,已经放弃了执念,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极安全的位置。 然而她却听见风传来了细碎呜咽的声音,像受伤的猫在哀叫。 救命啊,救救我。 苏望青一凛,将刀提到身前。她凝目远视,屏息聆听,向林子深处走去,此时已是深春,郁郁葱葱的枝叶长开,在深夜里像是可怖魑魅魍魉。 那声音随着她的走近渐渐变得清晰,苏望青拨开枝叶纠缠的藤蔓,一座普通的屋子映入眼帘。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会有一幢屋子。 屋中一片漆黑,像一座荒芜破败的废屋,但是里面的确有一个人在叫。 幽幽的,是一个女子。 苏望青警惕地走近,在门前伫立半晌,决定按照原路返回。然而她走在石板之上的脚步在深夜尤为明显,屋中的人听见便拼命拍打着窗子叫道:“求求你,别走,别走,救救我,求你。” 苏望青一顿,狐疑地回望。听得出那人在竭力呼叫,只是她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气管在漏风,发出的声音也只能这样寂静的深夜被人听见。 那人双手承在窗上,苏望青透过暗淡的月光可以判断那只是个矮小的女子,她双手撑在窗纱之上,但是手掌却在寸寸下挪,不久她就会因为力气耗尽而摔下去。 苏望青站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向前走去,她站在距窗一仗远的地方,拿起刀在柔韧的窗纱之上轻轻戳出一个小洞。 那个洞里投出一只黝黑的眼睛里面泛着恐惧与渴望救赎的神情。 窗外用铁棍铸成了井字型,一个个小格子连婴孩的拳头都穿不过。苏望青还算安全,她问那个人:“你是谁?” 屋内的人急速地喘息着,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她:“苏姐姐,我是细蕊啊!” 苏望青皱眉看着窗子:“你是郡主身边的那个?” “是我!” 怪道她觉得这是声音耳熟,原来她就是之前跑到主屋捡猫的孩子,后来承平说她染疾不便时候,正在休养,这才向殷素问要来了她。 她原本还以为这孩子只是承平要人的借口,后来迟迟不曾见过她,还以为她是真的染病了,却不想竟是被人关在这里。 不过 分卷阅读63 望青 作者:温歇 说来也是,什么样的重病会拖得这么久,更何况西四院的奴才们,都对她绝口不提。苏望青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同她们往来不深,有些事不清楚。没想到竟是如此。 苏望青问:“你原本不是在郡主身边伺候?是犯了什么错被关在这里了。” 细蕊闻言便哭:“奴婢,奴婢将茶水不慎泼到了雪鹰的身上了,郡主,郡主就让人将我关起来了。” 苏望青心中惊讶:“只是因为此事?” 竟只是为了一只猫吗? 细蕊疯狂地点着头,深怕苏望青不相信她转身就走:“奴婢不敢骗人,那日,那日雪鹰不知为何突然窜过来,那茶边泼到了它身上,郡主见了很生气,可我,我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苏望青跟在承平身边常常见到那只猫,但并未见它身上有什么不妥,若说猫儿被茶水烫伤,就算不会留疤,也会有几日不良于行,然而那猫儿确实好好的。 苏望青道:“你最好说实话,那猫儿身上一切都好,不像是被烫过,更何况郡主宽和,不是会为这点小事便责罚下人,更惶论圈~禁你。” 细蕊急得哭出声:“姐姐,你信我,郡主极宠爱雪鹰,虽然茶水不烫,郡主却大发雷霆,硬是让人将我关起来,距今已有许久了。我每日被关在这屋子里,不见天日,实在是好害怕。” 此事乃沈家家事,主子责罚奴才,即使是处置过严,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能够插嘴的。更何况细蕊现在惊惧莫名,极有可能撒谎。 苏望青沉默不言,细蕊细小的声音传来:“姐姐?” 苏望青道:“怎么?” “您能否给些吃食给我?” 苏望青心中一沉,难道? 细蕊小声道:“我好饿,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原本送饭的人都忘记我了。” 她怕苏望青拒绝,只好惴惴不安地扒着冰冷的铁窗问:“行么?” 苏望青只好道:“你等着。” 她火速回屋用帕子包了些干粮,又用罐子打了些水带过去。 她一路上极谨慎,直到抵达屋前还环顾四周探查情况。她到时那孩子还巴巴地趴在窗上等她,苏望青将帕子解开,把糕点一点点掰碎,那孩子伸出两只手指,她便将细碎的糕点放在那脏兮兮的手上。 手指收回去,传来细碎的舔~舐的声响。半晌,那手指又颤巍巍地伸出来,周而复始。 等五块糕点吃完,那边细蕊道:“谢谢姐姐。” 她说得急而快,话里透着喜悦与羞涩。 大概是因为饱食了一顿吧,人吃饱了便有了憧憬的力气。 小洞中又出现一只单纯的眼睛,她认真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恩人。 苏望青问她:“你喝不喝水?” 细蕊紧张得结巴:“可,可以吗?” 苏望青回身在月色稍明的地方摘了一片干净的细长叶子,折一折,变成细长的管子。她将管子穿过小孔,在另一端缓慢地倒水。 “自己接着。” 等细蕊喝够了,她在苏望青离开之前急忙又道:“多谢姐姐,这水真好喝。” 苏望青没理她,她领着自己的罐子自行走了,那只不过是普通的井水罢了。 自此,苏望青又多了一个责任,她答应细蕊会一直给她送食物,直到承平放过她的那一天。 ☆、第三十八章 回去后苏望青睡得极好,等她醒来时,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灿烂的日光洒进来,让她有些恍神。她坐起梳洗,又到小厨房要了些吃食。承平自幼长在平南,怕吃不惯京中的口味,特地带了一队厨子过来,意外的,这些饭菜倒很合苏望青的心思。 白白胖胖的厨娘见苏望青慢悠悠走进来,和蔼笑道:“哎呦,青姑娘,您今日真是好兴致,昨晚可歇得好?” 苏望青笑道:“好。”她拿了笼包子,又取了粥,厨娘见了连忙送上几碟醋辣鸡丝,片鸭与咸菜:“姑娘爱吃,就多拿些,这里多得是。” 苏望青看了一眼,随意道:“说来奇怪,怎么总不见先前那位妹妹?” 厨娘问:“是哪个?” 苏望青想了想:“刚进府时,到咱们那儿捡过猫那位,说来惭愧,虽说见过两次,却不知名姓。” 厨娘自语道;“刚进府……”还未说完,原本笑吟吟的脸上挤满了厌弃,勉强道:“姑娘不知道那贱蹄子才是好,趁早离得远远地。” 见苏望青一双眼睁得大大的,脸上净是纯真,厨娘便陪笑道:“姑娘莫嫌小人说话粗鄙,要小人说,您这样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就别理那种贱骨头,能离多远就多远。” 苏望青假装没有听见“知书达理”四个字,心道毓秀亦常夸她好,一句好姑娘的奉承还是受得住的,嘴上却问:“为何这样说?我先前瞧着她,觉得她瞧着怪机灵的,只是我听说她病了,没来由地便想起来了。” 厨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是病,那也是脏病,这不知廉耻的浪蹄子,竟敢勾引……” 苏望青一听,便知可以安心吃饭了,她低头吃,那厨娘亦发觉自己口没遮拦,险些爆了家丑,便甩甩抹布笑道:“罢了,姑娘还是先用饭,不听这些腌臜糟心的事,也免得坏了您吃饭的兴致。” 苏望青从小厨房出来,手上还端着笼包子,原来是厨娘见她喜欢,特意又备了一份。她一路边走边盘算,回了一趟屋子将东西放好,又 分卷阅读64 望青 作者:温歇 趁着劲头还在,去了一趟承平那儿。 两个红衣侍女正聚在一起说话。 一个说:“你说她怎么样了?” 另一个冷淡道:“管她呢,就这样的骚`浪`货就是死了有什么可惜的,这还是主子心善,若是放在平南家里,不乱棍打死才算好的。” “可你明明知道……” “怎么?你还想跟她一道儿是吧?就跟你明说了吧,她得罪那么些人,早该想到有今日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管好你自己!”秀气的侍女张眼一瞪,显出几分刻薄凶狠。 两人虽不至于当庭吵起来,但言谈间已是火星四溅。苏望青远远听着,没想到自己还没问,一来便撞上好戏。她在心里琢磨着,墙角听够了便出来:“两位妹妹,不知郡主可在?” 那两个侍女一张笑面迎上来:“呀,原来是望青姑娘,您来的不巧,咱们郡主正歇着呢。” 苏望青抬眼望了望日头,红汪汪的,正是午憩的好时候。苏望青便道:“既然郡主在睡,那我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脆响,两个侍女闻声脸色一变,手脚竟有些慌乱,只好先对苏望青道:“呀,这时候大概是醒了,姑娘不如先等等,容我们去通传一声。” 苏望青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她笑一笑,那两个侍女便连忙跑进屋。屋内又是传来一阵骚乱,苏望青凝神听了听,似乎有人在骂人,没两下安静下来了,通传的侍女急忙忙跑出来,道:“主子已经醒了,姑娘随我来吧。” 苏望青见着承平的时候,她正斜靠在一张美人靠上,鬓发有些散乱却不影响其姿容,她狠睡了一会儿,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红晕。 脚边跪着珠儿,她似乎犯了什么错,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战战兢兢地抖着肩膀。 承平见了她淡淡一笑:“来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你主动上门,怎么今日倒有这兴致了?” 苏望青道:“奴婢思量这些时蒙姑娘款待,不来拜见未免说不过去。奴婢一向驽钝,亏得主子不吝教训,昨日您走后奴婢被狠骂一通,这才明白事过来。” 承平道:“这是什么话?公子未免小题大做了。原本就是我邀你过来,照顾你是应该的。” 苏望青道:“昨日奴婢的一个小姐妹出了些事,奴婢忙于劝慰,一时怠慢了郡主,一宿纠缠于此,当真是心中难安。” 承平听着,柔柔一笑:“你不要多想,这都是小事。” 苏望青这才看到地上跪着的人:“细蕊姑娘这是怎么了?” 承平道:“噢,没什么,小丫头笨手笨脚的,还让你见笑了。”转而又向地上的人道:“还不将地上的东西捡一捡出去,你这副样子是怕我吃了你么?” 珠儿连声道不敢,扑到承平脚边将摔碎的茶盏捡起,匆忙间划开了手,来不及顾,直接用袖子将水渍一擦,躬身退下了。 承平对苏望青笑道:“来,过来帮我挑挑衣物首饰,我也不知道公子的喜好,还要劳你帮帮我。” 承平的衣物便似春日的娇花,鹅黄魏紫,华美非常。苏望青细心挑选了几件,都被承平否决,这件太素,那件太艳,一番筛选下来,只剩下她原本中意的几件。 承平似乎有些不满,脸色有些浮躁。苏望青道:“郡主天生丽质,这些衣物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各有风采各有韵味,郡主又何必拘泥于哪一种?” 承平听了将信将疑:“真的吗?” 苏望青点头。 这些问题没有爱上殷素问的承平怎么会想不到,那样的她冷静自持,绝不会犯这种错误,不会被没有定论的东西牵着鼻子走…… 忙活了一下午,天色擦黑,偶有几只燕子在薄暮的云间穿梭,影影绰绰看不清轮廓。 苏望青回屋用完饭便一直耐心等候,等到夜幕降临人声渐渐匿伏的时候,便带着一些水与糕点悄没声儿来到了关押细蕊的地方。 那孩子早已等着在,远远地瞧见苏望青做来,便小声叫道:“苏姐姐,你来了?” 苏望青点点头,照着昨日的法子炮制一遍。等细蕊吃饱了,她便问她:“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细蕊原本愉悦的声音戛然而止,低声道:“我……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苏望青道:“可是我今日知道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你有何解释?” “我……我,”细蕊害怕道,“苏姐姐,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说谎!” 苏望青俯下身子,直视窗子上的那个洞,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吓人,细蕊腾地一下摔倒了,趴在地上低声哭泣来,“我也不知会到今日这一步,那日雪鹰不知怎么就乱窜起来,我一路追着它跑,追了好久才捉到它,却不小心跑到你们那里去了,结果回去她们就笑话我,说我勾`引殷家的公子,可是我真的没有。” 苏望青在殷素问身边伺候,自然是知道她没有。虽说承平常常带她过来,但是细蕊却很本分,都是埋头不理人的。更何况众人在侧,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做别的什么。 苏望青听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她问:“你家郡主驭下可好?” 细蕊只说:“我家郡主带我很好。”然而这话一说她便惊醒过来,颤声道:“不会的,她们不会这么对我的!” 苏望青有些同情地看着她。 那边已经哀 分卷阅读65 望青 作者:温歇 哀哭起来:“不会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 又是一个纤尘不染的人! 经过此事,苏望青不免担心起蜻蜓,只在心中盼望殷素问不会糊涂到不辨是非的地步。然而,依着上位者的性子,即使他不被蒙蔽,若是为了顾全大局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又该如何?她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一连几日,承平都未曾到主屋去。她对殷素问的热切仿佛在一夜之间冷却下来。竟日赏花品茶,逗猫弄雀,连带着对苏望青的态度都冷淡下来。 那一日就像一个分水岭,只是离开片刻的苏望青觉得自己似乎错失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以至于现在“前摸不着村,后摸不着店”。 苏望青再次想起殷素问的提议,他竟然要让她回去,摆出了一副除了你旁人都伺候不好的模样。她怀疑殷素问是否同承平露了一点口风,以至于到今天这局面。 真是怪哉。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复的呢?她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大约是面无表情地道,要不等郡主身边的侍女病好了再说? 结果回来便遇上这么一遭,原本病重的侍女被关在小黑屋子里等着她搭救,原本无关紧要的人却成了负担,苏望青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盐吃多了闲的。她此时于进退维谷之间十分想回到那个傍晚殷素问问她的时候,若当时顺水推舟应承了他该多好?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第三十九章 乔木搀天而长,倚着高阔寥远的天空。间或有几只身披黑羽的乌鹊在低空划过又急速向最高处射去,发出嘹亮的“嚯——”,身形连同清脆的鸣叫声一同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空气清爽湿润,混杂着清晨露水与草木的清香,让人心情舒畅愉悦。苏望青拎着刀在走在铺满了碎花与落叶的小路上。四下无人,空旷寂静,她还是支起耳朵仔细分辨着,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跟着她,她才身形一闪折到一条幽僻小径。 周围是层层叠叠的藤蔓与随意牵扯勾连的树枝,她一点点扒开,缓慢地前行,兜兜转转来到一座木屋前。 这里关押着一个人,她平日都是披着夜色前行,前来探望。虽然有些不方便,但夜色却是最好的保护,此次陡然暴露在日光之下,倒有些不适应,一路上要比往常谨慎数倍。 屋内的人还在睡着,苏望青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敲敲铁窗的栏杆叫醒她。身处危险而与世隔绝的地方,人往往变得敏感多疑,细蕊即使在梦中,听到细微的响声便像野兽一般警惕。她抖了抖身子,迅速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纵然还未睡醒,眼前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她的已经凭着本能坐起来了。她爬到窗边,透过小洞观察着眼前的人,半晌才犹疑道:“苏姐姐?” 苏望青点点头,将包袱里的食物拿出来:“我昨日有事。” 这么一说,屋内的人便心领神会,不多嘴询问,只是乖乖地等着“投喂”。 今日的食物同往常不一样,是鸡蛋与青团,还有一份冷粥。苏望青一向吃得多,小厨房的厨娘们已经自觉每餐给她备上两人份的食物,她便只了吃一半,将另一半留给细蕊。苏望青想起厨娘们和蔼良善的笑容,不免庆幸有些庆幸。 待细蕊用完饭,苏望青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待会儿带走,细蕊则巴巴地透过小孔看着外面的世界。两人沉默相对一言不发,然而这也是她们二人之间的默契,不谈论不该说的话,只是一个送饭一个吃,直到承平将她放出的那一天。 苏望青在做一件好事,只是此事不允许额外的声张。只看承平最终如何处置细蕊,即使将来她能够出来,这件事也只能湮没于这无声的默契中。 没有谁欠谁,谁施予谁一说。 细蕊叫了她一声:“苏姐姐?” 苏望青看向她,目光却落在锈迹斑斑的铁栏上,真没想到神医府里还会有这样破旧的地方。 “您,晚上还来么?” 西四院的人每日上午才送一顿饭给细蕊,她害怕苏望青此时来了,晚上便不再过来。人被关在此处竟日忍受无边的孤单,苏望青的到来为她提供了物质与情感上的双重慰藉。 苏望青点点头。 那边细蕊便欣喜地笑了。 寒食时看郭外春,野人无处不伤神。平原累累添新冢,半是去年来哭人。① 寒食清明之节乃是祭奠踏青之日,悼念亡者感怀来者的好日子。马车在田间小路上缓慢行驶,车檐车辙上挂着金色的小铃铛,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在空中摇曳摆动,画出流畅的曲线,叮铃铃地招徕着充满野趣的生灵。 人的心情便想那小玲铛一般轻盈愉悦。 承平坐在恢弘的马车之内,手支着脸,透过轻薄飘摇的窗纱看着车外乡间的田埂。她装束精美,梳着婉约的发髻,细眉红唇,腮边点着一朵妩媚的海棠。 现在又是海棠初卖的时节,十分应景。 她这装扮花了一宿的心思,今日来见成效,确是美艳不可方物:“望青,你说他是喜欢我这模样的么?” 苏望青还真是不好说这话,但见承平如此兴致勃勃,便道:“奴婢见识少,公子的心思猜不透,只是郡主今日容光照人,谁人见了会不喜?更何况花了这般心思,也不定非要别人喜,自己喜欢便是周全了。” 承平细细看着她,柔声道:“望青,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分卷阅读66 望青 作者:温歇 苏望青笑道:“奴婢是念‘民亦劳止,岂可小康’②的人,前些时还被人笑话,毓秀幽幽地说我该多读书了,可见我这文盲将她折腾得不轻。” “这和你的学识有什么关系?你是大智若愚。” 承平低眉浅笑间,霎那风采让人迷醉。苏望青心想她分明是个温柔的女子才对。 马车行驶过狭窄的山道,停在一处小庙前,说是小庙,却无僧人佛像,室内宽敞整洁,宽桌矮凳,凳上垫着方方正正的灰色软垫。室外是青山绿树,浩渺无人,岚气充沛。门庭阔大,沟通内外,眺目望去能将美景尽收眼底。 几个下人将备好的吃食拿出,饮食寒食之节,要避讳烟火,故而东西都是冷的,尽是青团奶糕,凉茶晒肉之流。殷素问带了古琴随意拨弄,独自坐在堂上。 承平这几日心情不算愉悦,殷素问则因着苏望青的推拒冷着脸。他今日穿着素白的华服。旁人若是穿着不起眼的白,未免一股丧味,盖因殷素问仪度大方,那衣服又是用的绝好料子,倒显得他气质泠然不可侵犯。 他低眸弹着,一曲毕,抬起头对上苏望青,一双眼睛里射着冷光。苏望青决计不妄自揣测的,她只消记得她家公子是难伺候的,事情做多了错,不做更是错,只好不动声色地拿捏分寸,短暂地露齿笑了一下,做个痴痴呆呆啥也不懂,只觉得好听的表情。 殷素问算是被打发好了,他微微低下头去理琴弦,表情倒不似先前那么冷漠。 承平在一旁拊掌而歌,歌声清亮婉转,苏望青听了不免露出惊艳的神情,再去看殷素问,两人四目相接,殷素问眼中泛出一丝柔意。 苏望青算是知道了,好嘛,原来粗鄙直白的赞扬他是看不上的,喜爱的是这般高雅的回应。苏望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自此之后毓秀不定得拿这个标准来要求她拍马。再去看殷素问身边站着的人,毓秀果然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苏望青渐渐地咂摸出一些滋味来了。毓秀等人将这讨好人的差事扔给自己,无非是自己懒得花心思去勉强自己取悦殷素问,然而又心疼自家主子不想别人家的那般如神龛般供奉着。如今看到新来了一个好苗子,排山倒海的期望便压过来。 由此看来殷素问在这个家是极不受重视的,他被一群婆婆妈妈围在一起,连一句恭维的话都听不见,只能从苏望青身上找到一丝安慰。 以上自是戏言,是苏望青为自己今后绞尽脑汁逢迎拍马的日子找到的一丝调剂。 殷素问眼一瞟便知道对面的人跑神了,看她,纵着她的下场便是对周围漠不关心,偏偏还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主儿。他心中无奈又好笑,一下下拨弄着琴弦,想着那日苏望青老实本分的脸。 面无表情地询问:“不如等郡主身边的侍女病好再说?” 她一心虚就是这般,端正得无懈可击,偏偏这就是最大的漏洞。他一听,还在好奇,心中有些恼怒,是什么让她决定留在承平身边?她是单纯地傻乎乎地要在那里伺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平南沈家要比陷落在漩涡中央的殷府安全得多? 不知为何,殷素问在想到后者的时候,平静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不甘心的情绪,像是有人在拉扯着自己的心脏。那是一种古怪的体验,并不让人好受。 就像你养了一只鸟,你细心照料呵护,它便乖乖地哄着你作为回报,然而待笼门打开她却迫不及待地飞走。外面有山有水,有更广阔的天地,于是它在离开的时候丝毫未曾想过回头看看你,甚至不肯做戏,哄骗你其实它还有逗留之心。 他看着苏望青沉稳的面孔,想到她对于活下去的执着,不免怀疑,一旦承平对她许下任何诺言,她便会像出笼的鸟儿一般飞走。 井五一向是他的另一只手,他自己的手纤弱无力,不能拿持武器,甚至因为要在必要的时候维持风雅,所以常常摆出淡泊的姿态。然而井五却强壮剽悍,很得他的心。 殷素问便小题大作了一次。 他想一定是自己被什么冲昏了头以至于主动去探听别人身上的秘辛,但又适时地安慰自己那只是一时的意趣。于是从不优柔寡断的殷素问在这两相平衡之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井五追踪模仿行为的能力是超强的,殷素问便让他跟着苏望青,在暗地里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从而推断出她拒绝自己的原因。 他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看着井五模仿着苏望青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的时候,谨慎行事的时候以及在不知来历的地方照看着不知来历的人时候,每一下,都让他好像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一个人待在暗处看着这个人。 他不禁想,那个女子每天半夜起来做这样一件事,还真是让人惊讶。 殷素问以为苏望青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倘使大雪封路她也一定只扫自家门前那一块。实在是很想知道苏望青为何屡屡出人意料,虽则解释就躺在了自己的心间。 他自幼是个孜孜不倦专心求索的人,热爱解答疑难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如此年轻便在医术卓绝。现今解开了使自己困惑的谜团,他便让井五停止监看。 但是人都是食髓知味的动物,他没想到几日短短的“演出”能够使他在竟日繁杂的事务中获得一丝解脱,他透过井五看着苏望青,内心感到了平静与生机。 然而他还是让井五停止了监视。只因为他自问 分卷阅读67 望青 作者:温歇 有识人之明,懂得揣度人心,所以实在是不喜欢井五那惟妙惟肖的展示。 那会让他生疑,为何井五会了解的如此透彻,就连最细微的变化都能掌握?随之而来的便是自问,倘若让他一直监看下去,又会发生什么? 疑虑,往往是摧毁一个人的最好方式,而井五却是他的手臂,是他无法舍弃的存在,他深谙此道,只好停止。 ☆、第四十章 殷素问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承平便见缝插针:“说到寒食节,承平便不由自主想到介子推,昔日子推割肉啖君,实乃忠勇可嘉,最后却宁愿抱树而死亦不愿入仕,未免可惜。重耳同他患难多年,误信谗言错杀恩人,终是抱憾终生,每每想来只觉得造化弄人。” 殷素问道:“姑娘是这么觉得的么?” 承平道:“是啊,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殷素问将手边的古琴帮到一边由毓秀收好,拿起桌上小巧的青团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吞咽。那青团由青艾汁和着糯米蒸熟,中间藏着莲蓉做馅,咬下一口,清香四溢。殷素问两手落在膝上,垂眸道:“在下没什么高见,不过是一些胡乱的想法罢了。姑娘说介子推割肉奉君,此乃大恩,为何在晋文公行封赏之时,独独忘记介子推?为何在介子推离开之后毫无反应,偏在百姓讥讽他忘恩负义之时幡然悔悟?又为何要放火烧山逼他出来?” 承平道:“这……” 殷素问又道:“介子推为何要走?有‘割肉奉君’‘功不言禄’的美誉在身,又为何要急着携母归隐山林以表孝心?晋文公求贤,他却闭而不见。重耳放火烧山,孝子又为何带着母亲抱树而死也不愿回头?” 承平闻言,不免心中一紧,殷素问寥寥数语,却向她铺陈出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还是淡淡地:“只不过是发现相携十几年的人不是对的人罢了,他们两人,算是求仁得仁。” 苏望青见他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也不觉得奇怪。自家公子便是这样,脑子里充满了与众不同的见解,合理的不合理的,都十分令人惊奇。她平日里为他念书,不仅要奉献出眼睛与嘴巴,还要腾出耳朵听他高谈阔论。 承平声音却低沉起来,不似先前兴致盎然:“公子有何必将世事想得如此凉薄,这原本不过是个美谈,虽说结局惨烈,却十分动人。介子推中正淡泊,坚持己道,重耳惜才重情,一代明君,不也是两全么?何必点破,让一切惨淡收场。” 殷素问道:“姑娘说的是,是殷某思虑不周,搅了姑娘的雅兴。”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吃着桌上的东西。 半晌,承平才低声问道:“承平听闻陛下近年来一直召公子入宫伺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纵然不入宫,进入朝堂谋得一官半职,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苏望青闻言,忍不住去看殷素问,只见他还是淡淡地,指尖拨弄着白釉薄底的小瓷碟子中的糕点,一下下地十分平静:“那殷某只好效仿子推了。” 承平惊讶道:“为何?”她虽在家中便听闻殷素问看似公瑾温顺,实则云心鹤眼一身反骨,陛下有意命他入宫,他却再三推却,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否决掉她的提议,甚至自比介子推。 殷素问道:“在下闲散惯了,不喜拘束。宫中规矩森严,在朝中更是要规行矩步,素问自认不过一介庸人,实在是吃不消。更何况我贪懒,大清早是起不来的,届时做个尸餐素位的昏官,只怕遭万民唾弃。说来不怕笑话,你我二人初见时,我昏倒一是因为体内毒素作祟,二则是太困了撑不住。” 承平一听便笑起来。 殷素问继续道:“更何况,陛下仁德宽厚,待我极好,我便是恃宠生骄,想来也不会遭火焚之刑。只是这话在场诸位可得守口如瓶,以免朝中大人听见我这番话觉得我无耻之尤,届时上门来骂,我只怕招架不住。罢了,今日好时节,又在郊外四下无人,就容我托大一次罢。” 带用完饭后,承平便拉着苏望青到庙外。庙外有窄小山道陡峭断崖,崖边栽着两株树干虬结粗`大的树,树上开满了花朵硕大娇妍的秋海棠,海棠花开,红似火,花瓣层层叠得,露出白色的纤蕊。两株树间个这几步距离,在结实的树丫上系着麻绳,绳上捆着木板,赫然便是以一张秋千。 承平想玩,远远叫着:“望青,快过来!” 苏望青小跑两步,又刹住脚回头看向殷素问,只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摆摆手,那意思是:去罢去罢。 苏望青在原地跃跃欲试地踮踮脚,问道:“公子不一道来吗?” 殷素问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迟疑一瞬,便从桌前的软垫上起身,单手撑着桌面,乌黑的发因为头颅低垂散下来,挡住半边脸,那无欲无求自在随心的样子使他仿佛超脱了六道。 苏望青只是失神一瞬,便摇摇头自行走了,她没有等殷素问,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 远处的承平还在风中荡,她穿着红衣罗裙,金色的步摇肆意摇动着,让她像一只生机勃发的小鸟。 承平玩累了,便跳下来扑到苏望青的身上,她一只手搂住苏望青拍拍她的背:“去,望青,去试试。” 苏望青道:“不必了郡主,您自己尽兴便好,不必管奴婢。” 承平问:“你去不去。” 苏望 分卷阅读68 望青 作者:温歇 青摇头。 承平便叉着腰扬着下巴对殷素问笑道:“殷素问,不知可否烦请你让你家的侍女上秋千?” 她笑吟吟的,下巴抻出柔美的弧度,不再像往日一般文绉绉地‘殷公子’‘公子’地叫着,反而连名带姓地唤上了,却显得十分亲近。 苏望青讶异于她的转变,只是出来晚了一遭,承平变得活泼得多,眼神不再是克制的,变得灵动起来。苏望青去看殷素问,殷素问却是道;“沈姑娘仗势欺人可不好,你若是有本事让她上去,便想法子让她去,女子打架,我还是作壁上观的好。” 承平秀美一挑:“我同望青感情好着呢!”说罢,以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猛地扑向苏望青,两只手伸到她的腰侧一挠,苏望青便软下来,她缩着身子向后退,脸上是懵懂强撑的表情。 承平哈哈大笑,苏望青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承平确是再次扑来,苏望青却早有防备,一个闪身避过,且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气息是淡淡的,泛着苦甜的滋味。苏望青的背抵在他的身上,从腰身开始发麻发热,绵延不绝地向全身发散。她的脸瞬间僵住了,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眼前却是泛着虚光。 殷素问下颔的线条优美而流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疏淡尊贵,他的脸上还是淡淡的,甚至伸手周到地撑了她一下,不至于让她跌得太狠。 苏望青一路看上去,从下巴到鼻梁,在即将接触到双眼的那一刻像是倏地被烫到一般迅速挪开了眼睛。一切不过是在刹那间,她便迅速离开了殷素问的身边,微微张着唇呼吸,觉得天旋地转。 承平见她变了脸色,以为自己用力过猛弄疼了她,连忙上前查看:“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苏望青摇摇头,勉强露出了安抚的笑。 承平本就是聪慧的女子,此时见状不对,便去看殷素问,嘴上打着圆场:“适才是我不好,玩闹起来没了轻重,还连累了殷公子遭殃。只是此时若是要追究便是在我的账上的,望青撞了殷公子,是我的过错,回去定当好好陪礼。” 话毕,一双柔软的手握着苏望青的,耐心地安慰她。 苏望青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了,便向殷素问躬一躬身:“是奴婢一时忘了规矩,冲撞了公子。毓秀教的礼法全叫我吃了,待回去之后,奴婢定会好好抄一抄家规。” 殷素问听了却是一哂,苏望青听得一愣。 殷素问嘴角勾起的模样让人感到和风拂面,他悠悠道:“原来让你写字要用这一招,枉我当初还求爷爷告奶奶地央着你们。写字可以,却不许三心二意,要写就写端正,若是像狗扒的一样别怪我打回重写。” 苏望青一听‘狗扒’二字便羞愧得气血上涌,咬着牙点点头。 殷素问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觉得有趣,揶揄道:“我记得你那时候是说什么也不肯写的,还嚷嚷着会认便好,反正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拿字见人的。今日竟拿着个讨好我,也不知是不是天要下红雨。” 苏望青瞧承平听得兴起,大有要一窥她的‘墨宝’的架势,殷素问一张嘴不饶人,咄咄相逼,真是要碎银牙和血吞。只好小声辩解道:“那不是我说的。” 殷素问怪道:“哦?那是我记错了?感情撺掇着奉命跑到我跟前教训,一口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不是你,还是我老眼昏花记错了?” 承平惊讶地看着苏望青,似乎想不到这样子本分的姑娘是这般打蔫儿坏的。 苏望青只差指天发誓那绝不是她,她心中委屈至极,分明凤鸣是主谋,她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她的话切中肯綮,条理分明,才不由自主地在一旁帮腔。 只是帮腔罢了,却被打成始作俑者,未免让人太过委屈! ☆、第四十一章 清明时节,淫雨纷纷,不一会儿天色便阴沉下来,乌云在天边打着蜷儿,思量着再不出发,待雨落起来,回返之路未免艰险,一行人便决定启程。马车停在海棠树前,众人拾了行李准备向山上去。外面风大,苏望青为承平添了一件斗篷,刚抬起头,便看见殷素问正望着这边。 颀长的身姿在荡荡浩风中依然挺拔,却显得十分孤单的模样。 苏望青见他身上空落落的,忍不住皱眉。四下又见不到毓秀,不自主地放下为承平整理衣裙的手,想过去。身子方倾斜,苏望青便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承平还是嘴角噙着笑,一团和气的模样,她便道:“郡主,咱们公子怕是在风中冻着了,能否烦请您给他送件衣裳?” 承平眼睛一亮,看向殷素问,低声道:“望青,你……” 苏望青低下头:“您且等着,奴婢去拿。” 苏望青快步走向殷素问的车辇,掀帘在装着衣物的木奁中迅速翻找。看见天青色的绣织斗篷便拿起来抖一抖,搭在臂上下车交给承平:“郡主收好。” 承平咬着唇看了看殷素问又看了看苏望青:“多谢你……” 苏望青不过笑一笑。她不知怎的,瞧见殷素问那茕茕孑立的模样便觉得心有不忍,非得配个天下无双的璧人在他身边才好。而眼前,不正巧有一个?更何况,承平是合殷素问的心意的,她自问待在殷素问身边,他的一言一行,自己还是揣摩得几分的。 虽说管了闲事,但自家主子的此生的归处若是寻着了,自己也算积德行善了。 分卷阅读69 望青 作者:温歇 特地远远躲着不乐意见人的毓秀见了这一幕,只觉得有把人拿蒲扇朝着她的胸口猛扇,心都凉了。 这下好了,这事儿若是成了,自己这下半辈子都甭想好过了,“不孚众望,愧对祖宗”八个大字便端端正正映在她的脑门儿上。得,还是同凤丫头到穷山恶水去风餐露宿吧。 一旁跟着伺候的侍女看着毓秀,又看看将斗篷往承平手上塞的苏望青,试探道:“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毓秀叹道:“咱望青真是能人啊……” 那侍女一笑,隐隐露着不怀好意的讥讽,意有所指地道:“可不是嘛?惯会讨主子们的欢心。” 毓秀却未搭理她,只道:“去,收拾收拾,别闲站着了……不,拿件衣裳过来,要快!” 承平揽过斗篷向殷素问的方向小步走去,虽刻意矜持,却还是含羞带怯的模样,低着头,步伐稳重而迅速,走到殷素问跟前娇声道:“殷公子,现下虽是春日,却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你身子刚刚复原,还是多多保重为好。” 说着,一双手便递出去了。 毓秀远远看着暗叫要糟,只得加快步伐企图力挽狂澜。她功夫好,三两下便掠过去,然而就在将到之时硬生生刹住了。 殷素问侧过头直直地看着她,神情未变,那意思却是:谁叫你过来的?站着别动。 凶! 毓秀只差鼻头一酸,双膝一弯,只好在心中腹诽:这死公子,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好歹伺候了二十载,这是要卸磨杀驴了。 不住地拿着手中的衣物往身上裹,依照着承平说的那般御御寒。看了看殷素问愈发俊美的脸,毓秀转身就走,得,青丫头还是自求多福吧。 苏望青在远处瞧着,便是愣住了,毓秀那番动作看得她倒是迷糊了,她本以为承平十之八九会做殷氏主母一事已是共识,却没想到毓秀会是这个反应。原想待会儿下去好好询问一番,却听见一声长唳直冲霄汉,白鹤飞起,那场景蔚为壮观。 心中一骇,再去看殷素问,只见他还是淡然模样,处变不惊,虽则不是答辩,不是危机,他这副镇定亦使人赞叹。殷素问无言地向她招招手,让苏望青过去。 迟疑一瞬,她才走行动。 殷素问接了斗篷,精细的双眼阖了阖,方对她道:“你倒是会贪懒,叫郡主殿下前来送衣服,自己却躲在后边儿。看来你说的没错,是该正儿八经地抄抄家规了。漫说是在这殷府,就是这普天之下任何一处地方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殷素问神情冷淡,未曾露出喜怒,但是这已充分说明态度。苏望青看着他严厉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拿不出从前木讷呆板的表情应对,只是暗地里掐了掐手指,低声道:“是奴婢的错。” 却不说是哪里错了,有些羞于启齿的意味。 是多管闲事了,还是自以为是了,总没个分辨。 毓秀远远听着,不禁叹气再叹气,她家公子便是这样,小性儿足,你若是叫他难受了,他也不叫你好过。多少年没这么造作了?今日出来算一趟是开了眼界。这话要是拿回去说道,只怕还没人信。 一边几个刚从外屋调进来的侍女暗地里捂着嘴笑,心中乐开了花。毓秀看在眼中却不搭理,也只是笑,只是那意味却是另一种。 承平没想道苏望青帮了她反倒害了自己,便在一边回护:“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承平见公子穿得单薄心中担忧,这才央望青去寻件斗篷过来。我既发了话,她一个做奴才的怎好回绝?此事是承平处置不周,亦是承平妄图现这‘殷勤’,公子若是要怪,便怪承平吧。” 她这话说得坦荡,便连自己对殷素问的爱慕亦不掩饰,却让人听来并不觉得可耻。 殷素问却被一句“奴才”刺得紧皱眉头,他转向承平,冷声道:“郡主还是莫要再说了!” 承平满眼惊异,未曾想殷素问竟会如此对她,然而还是鼓足底气道:“承平为何不能说?承平有理便要力争,公子这般为难一个下人又是何必!她本是好心并无恶意,何况今日佳节,公子有何必抓住此等小事不放?” 殷素问歪了歪脑袋,竟是笑了。他眼下一对卧蚕微微弯起,摆出恰好的弧度:“殷某何曾说过为难二字?莫是郡主听岔了?她一个小姑娘家,我为难她做甚么?” 承平哑口无言:“你……” 殷素问看着面前的人梗着脖子低垂眉眼的模样,便像是耳朵那头傻鹿受到惊吓的时候,就连脊背都僵硬起来。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帮她揉一揉,却只是道:“你过来。” 苏望请垂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就连肩膀都没敢摆动一下。 殷素问道:“苏望青,你该抬起头来看看我。” 苏望青歪歪脖子觑了他一眼,右眼的眼角闪着莹光。殷素问听见什么咯噔一下,却来不及深究。他将手中的衣服递出去:“那就罚你给我披上,总不至于是我欺负弱质女流吧?” 苏望青看着这斗篷,又看着殷素问,他的脸上已经没有那种冷淡的恼怒了,苏望青不是个好计较的人,殷素问肯给个台阶已是不易,更何况,此事的确是她办得不妥,她怎么就忘了殷素问是个好醋一醋的人物了呢?叫他以为自家的侍女胳膊肘往外拐,那还得了? 苏望青虽是为了他,明面上倒像是在讨好承平讨好季家一般,如此引发误会倒不足为奇了。看来是时候该表 分卷阅读70 望青 作者:温歇 个忠心了,她们家这位爷也是忒小气了。 苏望青想一想,倒是宽宏大量地谅解了他,接过斗篷站定在他跟前为他披上。她离开主屋到西四院日久,照顾起殷素问却不生疏,就连一个结都打得恰当适中。 两人相对站着,其他人似无物。殷素问低声道:“那你可谅解我了?” 苏望青偷偷瞟了他一眼,只瞟到绣着云纹的衣襟,她嗯了一声。 看到此景的承平,顿时煞白了脸。 待众人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未时,山上竖着碑,苏望青不只是何人,按理说不该是殷氏祖先,殷家地位煊赫,绝不会将族内之人草草埋在山上,毕竟托体同山阿看似落拓潇洒,却不成体统。 殷素问有守碑之人带领,上了香,寻一清静处抄写一章经文,便匆匆下山了。临行前守碑的老和尚同殷素问说了许久,喃喃低语,最后却是诧异地看向苏望青,她察觉到,忍不住静心去听,便听见他说:公子保重,世间纷扰已与老衲无关,如今已别无所求,只望守在此处料此残生。 殷素问点点头,独自走苏望青来,那和尚却在身后道:“施主,这些年难为你,日后亦是为难,还望你能看开,否则往日的业障缠身,永堕阿鼻。纵然非你之错,也变成错了。” 殷素问却是一笑:“明远,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絮叨。”他微微颔首,在身侧结了个指尖下垂,掌心外翻的与愿印。 ☆、第四十二章 下山的路上便下起暴雨,两辆马车在山道上一前一后疾驰。听着车外雷声阵阵,苏望青心中颇为不安。她还想着殷素问同那明远和尚的对话,两人言谈间似乎牵扯诸多往事,苏望青对那些事情虽无探究之心,但的确存有一丝好奇。 明远所说的往事与业障是什么他道殷素问有错,那又是何错?而殷素问临走时做出的手势又有什么深意?那些长埋于此的人又是谁?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真让人看不透。 苏望青额头抵着车壁,透过缝隙看着外面。不禁想起毓秀所说褚州魏长雄一案,自己中毒那件事以及承平未到之时跑进府的柳姓刺客。这些纷纷扰扰,都和那些往事有关吗?世界上这么多人,万万双眼睛,似乎都盯着一个殷素问。 被如此窥探的殷素问身上,又藏着什么呢? 承平靠着软垫歇息,苏望青在一边守护。道路颠簸,马车却越跑越快,一队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追上来,苏望青皱眉,掀开车帘问道:“出什么事了,后面来人是谁?” 车夫惊恐道:“小人不知,他们是半道上突然冒出来的!” 苏望青向后一看,只见几个黑衣人骑马赶来,马侧挂着刀剑,正纵马赶来。为首的人挽弓搭箭,银色的箭簇破空而来,“噔噔噔”一连三只射到车上,整座马车都随之颤动。 而原本应当跟在她们身后的殷素问一行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望青脸色一变,立即回身去察看承平,只见她正一动不动地歪倒在软垫之上,面色在阴暗的车内显得发沉。苏望青伸手在她的鼻息间探了一探,见还有气,便去唤她,然而即使苏望青用劲推搡,承平还是昏睡不醒。 承平被人下了迷药。 苏望青咬咬牙,当机立断取下耳环将尖锐一端狠狠扎进承平柔软娇嫩的指尖。手中人一挣,猛地醒过来。承平疼得抽气,尖叫之声差点破口而出,苏望青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后面的人还在追捕,冷箭如飞,密集地射来。如果不是因为马车制造精良,四壁由坚硬的铁铜包裹,她们只怕早已被打成筛子。 苏望青沉声道:“郡主,后面有人在追杀咱们,您先镇定下来,听我说。” 承平满脸无助,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直点头。 “您会功夫吗?” 承平摇头。 苏望青心中一沉,她身手还行,却无兵器在身,现在后有追兵,承平又不会功夫的话,只怕他们几人凶多吉少。 承平此刻方寸大乱,用力拽着苏望青的袖子:“那些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望青,怎么办?我们会死吗?” 苏望青坚定道:“不,郡主殿下,您不会死,奴婢会保护您。” 此马乃是良驹,苏望青估摸着后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现在能成一时是一时,兴许再过一会儿,救兵便能来。对方有备而来,适才马车途经一条分岔的山道,他们必定是埋伏在哪里,分成两拨,一拨拦截殷素问的车辆,一拨前来追击她们。 真是奇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倘使这些人欲图谋不轨,将他们围在一处一举歼灭不是更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苏望青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却来不及深思。她认真叮嘱承平,一字一句道:“郡主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奴婢身边,当然,若是寡不敌众,奴婢死了,郡主就自行保命为好,那些人只要没有过分的要求,郡主便当效仿古人,忍辱负重。切不可一时意气,白白丢了性命。” 承平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苏望青:“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死!” 苏望青笑道:“郡主,人固有一死……” 承平却突然抽噎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望青,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苏望青道:“嗯,奴婢没有丧气,郡主也需坚强些。” 马车产生剧烈的颠簸。一道利箭破矢而出,直直地插`入 分卷阅读71 望青 作者:温歇 车轴之中,马车遽然停下,就像被猛虎扼住了喉咙,又斜斜地倒下。 苏望青眼疾手快护住了承平,一阵天翻地覆之后,世界才恢复宁静。她的手臂撞到桌角,皮肉下的筋骨像被撞断了一般,生疼!然而此时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苏望青连忙护着承平爬出马车。 她在地上看到了一个铁棍,刚才剧烈的震动将其从车上震下。棍子是空心的,也不知道原本是干什么用的,然而它这种时候出现,倒是给了苏望青一丝安慰,仔细想想这也算是上天的一种眷顾。 当然,结果会不会是垂死挣扎,她不得而知。苏望青捡起来查看一番,又从路旁挑了一块巨大坚硬的石头,拿起来猛地朝铁棍的一端砸下去,敲敲打打,铁棍尾端的边缘便闭合在一起,变成一道锋利的“线”,用力在地上划一划,其破坏力倒是勉强可以是之称作一个“刃” 承平的脚扭伤了,勉强站着,而原本驾车的马夫,则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苏望青掂了掂手中的棍子,对承平道:“郡主,您瞧好了吧。” 承平看着苏望青沉勇无畏的模样,不由在这危难时刻绽出一个笑。 苏望青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对承平道:“郡主去看看那人是死是活吧,等奴婢叫您回头时,您再回头。” 那批人中就是追上来了。清一色穿着黑衣骑着高大的骞州宝血马。那些马算是千里挑一的好马,然而面对神医府的马匹仍逊色一筹。故而他们手上都带着特制的弓箭,不是为了射人,而是要抓住这千分之一的机会,一举射中车轴迫使她们停下。 苏望青看了看,他们身上还带着套索,骞州的套索名扬天下,因为它 们不仅是用牛皮搓成的,还在套子上缀有尖锐的铆钉,一但将人的脖子套牢,对方下一刻便能被勒死,铆钉刺进脖子,使他们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来人倒是手下留情了,所带的套索只较一般的坚韧些,那些尖锐的牟定已经被取下了。 原来是骞州的人,边城塞外来的蛮子,和殷府有什么了不得的过节呢? 苏望青握紧手中的武器,冷冷地看着他们。 追击者一共有十来人,为首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他带着恶鬼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暴戾的眼睛与红色蜷曲的长发。 他拿着弓抱着手臂不屑道:“怎么,你一个卑贱的女人也想阻拦我?” 苏望青不言,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 那男人冷笑道:“怎么,你是个哑巴吗?就这样还想与我抗衡,若此时束手就擒,我留你一具全尸。” 苏望青突然道:“原来低贱之人也分男女的吗?公子如此无礼,实在是令人震惊。更何况我等不过一介女流,时值寒食出外踏青,实在不解何处得罪公子,要引来此等祸事。” 男人不耐道:“别跟我唧唧歪歪,闲扯些无用的,你若是要负隅顽抗便动手。” 苏望青挑眉道:“公子听不懂小人在说些什么吗,这已是最粗鄙的言语了,公子听不懂,小人又能何如?” 那男人脸色一变,低低笑起来,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没想到你小小侍女也是这般牙尖嘴利。果然是奴才随主,自大狂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苏望青道:“公子这话却未免偏颇,我家公子温润谦和,岂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毁谤的。” 男人脸色一变,狞笑道:“那我就教教你我能不能,我不仅要教训你这奴才,还要杀了他!不鞭尸削骨不可解我心头之恨。”他将弓弩抛给身后的侍卫,接过一把刀来。 苏望青道:“公子既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教训我这小女子的时候可否赏把刀?你以男子之身胜我已不光彩,若是打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这话传出去未免让人耻笑。” 男人冷笑:“狡诈。” 说话间便猛冲过来,挥砍的动作快且凌厉,大开大合之间已将苏望青逼到崖壁。苏望青回身突刺,用力劈杀,腾身而起在山壁之上一点,借力越过,一个翻身刺向他的背心。 即将刺中之时一阵剧痛从右肩袭来,苏望青加快速度挥杀,全然不顾自己身后的杀机,却还是只能勉强划破他的衣物。男人似乎有些吃惊,堪堪跃开了。 远处有个锦衣少年收弩,苏望青冷冷地间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 男人对少年叫道:“我和她打,你管什么闲事?” 少年面色冷淡:“她在拖延时间,挑`逗你和她戏耍。”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向苏望青,他的确未曾下狠手,只因为觉得这女人颇有趣,明明只有二流的功夫,却又一流的勇气,让人忍不住逗弄。 却没想到真是个圈套罢了。 他此生最厌恶这些手段,便挥挥手道:“放箭。” 十来个人纷纷拉满长弓,引弦待发,就在鉴于将下之时,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住手——” ☆、第四十三章 承平跪倒在地上,面对着满脸是血的马夫,众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见瘦弱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在寒风中显得极度地脆弱。 那一声直冲霄汉的尖叫声便发自于这脆弱女子的胸膛。 雨水还在肆意泼洒,天色阴沉欲坠,偶尔有闪电撕开混沌的空气,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霆之声。 男人上前意欲抓承平,苏望青将铁棍朝他面门掷去,笔直的光一闪而过,男人侧身闪躲,她 分卷阅读72 望青 作者:温歇 便发力猛冲,跃起横踢,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之上,落地时稳稳地,肩上的箭羽还颤了颤,苏望青却面无表情,提防着面前之人。 那男人恼怒地将刀一挥 ,直对苏望青的面门:“你想死吗?若是再敢动弹一下,我便让你领略一番万箭穿心的痛苦。” 苏望青冷笑:“那便将承平郡主一同射成筛子?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一哼:“倒不算蠢,我便直白说了,我要你身后的那个女人——平南郡主沈流芳。” 苏望青道:“倘若我将她交给你,你要如何处置我?“ 男人道:“你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适才我已经说过,你将她交给我,我便留你一条全尸,不至于将来投胎还是缺胳膊断腿。” 苏望青道:“那便是了,你要她却不肯放我,那么你我之间只能一战。” 男人讥讽道:“自不量力!” 苏望青还是那车轱辘话:“不知公子可否赏把刀?” 男人倒是气笑了,这年头骨勇之人倒是少见,在生死关头不撂挑子走人已算是有情有义,他对身后亲卫吩咐道:“拿刀来。” 苏望青道:“我要砍马刀,最重最利的一柄。” “给她拿来。” 苏望青接了刀将露在外面的箭尾斩断,向后退,等到了承平的身旁便道:“郡主起来,靠边站好,提防伤着您。” 承平起身,见苏望青身上血色蔓延,当即泪如泉涌。她身上被雨水打湿透了,鬓发散乱贴在脸上,妆容已花,是真真正正的梨花带雨。她扯着苏望青的袖子道:“望青,算了,别打了,你打不过他们。” 苏望青道:“您乐意跟他走吗?” 承平哭着摇摇头。苏望青便道:“那便是了,您不愿意,奴婢绝不让他勉强您。您放心,公子马上会来的,届时咱们定安然无恙。倘若他不来,那么奴婢也不必回去了。” 她必须护住承平,一旦承平被拱手送出,清誉受损,不但沈家,就连神医府都会颜面无光。 苏望青回过身,便见男人正盯着承平,一双眼发光发狠,像一只饿狼。苏望青举刀截断他的视线,朗声道:“收好你的眼珠子,别乱看!” 话音落地,她猛冲过去,直劈横砍,反身侧踢,每一下都竭尽全力。苏望青膂力惊人,动作迅速而稳健,杀伐之时便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每一次都能带来巨大的震动。她的眼神凶狠镇定,每一次挥砍看似毫无章法,然而又在心中经过精密的推算。砍他的手,脚,横挥断腰,侧砍切臂。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都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她不怕疼,也不怕流血,只要能守住该守的东西,便不计代价。 然而一切的攻势都被那个男人化解了,他身形腾挪,一个肘击打在苏望青的腰眼之上,巨大的力从穴道`灌`进去,冲向七经八脉。 苏望青疼得心发颤,但还是死死咬牙,未露出吃痛的神情。那男人见状,挑挑眉:“ 你倒是有几分血性,只是晋国是后继无人了吗?要靠嫁女人联姻巩固山河,又要靠女人来阻拦我吗?” 苏望青看向承平,只见她双手攥拳,气愤得身子乱颤,她大声道:“既然如此,你有何必要勉强我?甚至强追至此!我已有心爱之人,你为何不放过我!既然瞧不起扔开便是,为何要像今日这般害我,误我!” 男人眼中涌起柔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因为承平的质问而变得柔软轻缓,但是那点点蜜意里又渗着刻毒的阴狠:“我何时说过我瞧不起?沈流芳,你自己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分明知道这些都是气话,既然曾经答应过,何不践诺?你答应过会嫁与我为妻……” “住口……”承平颤抖着,哭泣道,“答应过?谁?我吗?藤翼,我与你素无情分,不过是当日在布粥之时赏了你一碗粥,倘若我那时便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是这般恩将仇报,便是见你曝尸街头,受万人践踏也绝不会多管闲事。你同我母亲商量,像牲口一般买卖,还想我对你如何?” 男人焦躁道:“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我是真心爱你,倘若不是,骞州女子千千万,我为何不要,只要你?” 承平冷笑:“那也得我消受得起才是。承平福薄,怕是有命无运了。倘若不是你们这般逼我,我也不会进京,但是我绝无悔意,我已有爱慕之人,此生不算枉过,死也甘愿了。” 男人狠狠将刀掷在地上:“殷素问!” 承平擦了眼泪无畏道:“正是!” 男子阴笑道:“我的好流芳,便是你想,也怕是不能了。你若执意如此,只怕殷家也不会要你做这上门寡妇……” “你说什么?”承平身形剧颤,险些撑不住。 苏望青道:“公子这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男子道:“你又知道?自做聪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主子已死,你这丧家之犬也只有四处流窜,受人宰杀的命了。” 苏望青道:“只怕你骞州的人死光了,他殷素问还活着。” 男人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娃,不管我骞州如何,殷素问如何,你便下去见阎王吧。届时别说我的不好,只说是你主子误你,他碰了不该碰的人,我便要让他付出代价。” 苏望青一听,陡然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殷素问不会出事,殷府的丫头总比她这菜瓜有用,护他总不成问题,更何况这男人 分卷阅读73 望青 作者:温歇 妄自尊大,自以为将他们拿捏在手,便舍下殷素问径自来追,却不知道殷素问那命格,死谁也死不了他。 苏望青轻声笑了,眼角上挑,幸灾乐祸的模样。 男人脸色一变:“你笑什么?死到临头还敢笑!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故弄玄虚以为高明,然而却是不堪一击,这刀起刀落之间,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苏望青道:“我没想活,只是不知公子惜命否?” 男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望青不坏好意地歪头看着他身上的伤口,眨了眨眼:“公子这伤口倒是巧妙,你的身手好,闪得快,故而我只划破了皮。” 苏望青脸色一变,正色道:“却不知道为何,流了这么血呢?”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 苏望青道:“想来那血不是您的,是我的。”苏望青伸手抚了抚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重重地喘了口气:“真是不巧,奴婢在下车之前吃了五毒。” 男子道:“那是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望青道:“毒血只怕是早已顺着您的伤口蔓延到四肢了。” “你!” “不怕,死不了,只是没有解药,愈演愈烈伤及阳元,只怕日后精水衰弱,子息不全了。” 男子暴怒,一掌将苏望青掼在地上,睚眦欲裂地掐住她的脖子:“嗯?骗我,也能骗过我?” 苏望青喉头一股咸腥上涌,黑血从嘴角溢出,她笑道:“瞧,我这边要毒发了,就不知你这边要拖到何时,只不过……小人适才说得文绉绉的,您怕是听不明白。” 她笑意更深,眼睛直直地盯着男子,男人的眼睛里住着一只狂躁的狮子,很好,她在心中默念,也不顾血水流出,便是幽幽道:“那意思说白了,便是您不能人道,生不出孩子,要断子绝孙罢了。” 男人手劲渐大,青筋迸发:“就看您是否要为了个女人毁了自己罢了,倘若真心喜爱,这一生下头不用,大抵也是值得,你说是也不是?”她双目幽幽望向远处,断断续续道:“那远处的少年是您的兄弟么?模样可真俊,想来这面具底下,您的模样也不差。可叹留不下一个种。不过将来您兄弟的孩子过继过来,叔父变作父亲,还是一家人。” 承平此刻已经呆住,她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远处的锦衣少年适时地叫嚷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我陪你从骞州赶来,可不是要看你婆婆妈妈,连个女人都不忍心打的。” 男子暴喝:“闭嘴!” 苏望青又笑。那男子狠狠瞪着她:“说,解药在哪?” 苏望青道:“自然是在我家公子处。他性子调皮,就爱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药我才拿到没几日,怎会有解药在手?据说您要杀他,只盼您的手下动作慢些,不要铸成大错。” 男人将她一甩,起身向那少年嚷道:“去,叫个会医术的人来。” 苏望青倒在地上,狠狠咽了咽口水,那一道力在她的血管中冲突,真是让人不好受,她忍了忍,道:“还望公子好好招待郡主,她乃我家公子挚交好友,此刻慢待了,后头再出什么幺蛾子,小人可不管。” 男人乜斜着眼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第四十四章 藤翼随便在队伍里拉了个人:“喏,我把她交给你,随你怎么治,只要别死了就行……顺道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中什么毒,给我瞧仔细了。” 苏望青蜗居在窄小的马车里,四面无光,只有微弱的的喘`息声包裹着她。她可以忍痛,却忍不了呼吸滞涩带来的无力感。她伸出手抠在简陋的车壁上,指尖不断跳跃的疼痛提醒着她,千万不能睡。 承平也不知被送到哪里去了,只希望那男人尚有忌惮之心,不要为所欲为。 藤翼找来的人笨手笨脚的,虽说他旁观那一场打斗之后对苏望青心怀钦佩并且极力想要让她好过一点,但是苏望青一看他那笨拙的动作,便知道这是个蒙古大夫。 苏望青拒绝了让他为自己将箭矢挖出来的要求,他便撒了些药粉在上面。苏望青皱眉道:“这是什么?” “麻药,让你好过一点。” 苏望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正愁自己痛得不够提神醒脑,对方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她便道:“不必了,你帮我上些简单的伤药便好。” “什么?” 苏望青失血过多,此时说话有气无力,大夫听不清,多问了一句。苏望青只好攒足底气道:“我说,不用了,换别的药!” 大夫一骇,往后退了一步:“你这丫头,怎的恁凶!” 苏望青苦笑:“罢了,不劳烦你了,我是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大夫见她笑,脸一红,小声道:“算了算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你吃什么不?” 苏望青一愣,道:“小哥,我不吃东西,我就问问你,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道:“你管她做什么?她好着呢,就是一路上哭哭啼啼,跟死了爹妈似的,就算她跑了,咱们老爷还是一心对她好,一根毫毛也不动,就等着她回心转意。” 苏望青一愣,没想到那藤翼年纪已这般大了,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年轻力盛的男子,这也难怪承平心中不甘,一心想逃了,好歹是位金贵的郡主,没想到她母亲当真下的去手。 大夫不满道:“你想啥呢,咱家老爷还不 分卷阅读74 望青 作者:温歇 到而立之年,配一个郡主绰绰有余。” 苏望青道:“那也要郡主心悦之啊,强买强卖算怎么回事儿?” 大夫哼一声,轻蔑道:“也就这些娘们儿整天想着情情爱爱的事,嫁过来享福有什么不好的?何况这年头,卖个女人算什么?平南看着风光,却大不如前,那县主不还是要卖女儿当卖`女支`拉拢咱们?” 苏望青道:“我说的是你们老爷一把年纪了还跟自己脖子上插根稻草强卖,也不瞧瞧人家小姑娘乐意不乐意,郡主今年不过双十年华,大好的日子要过,爱慕她的年轻公子能从城东门城南门,非得紧着你们皮糙肉厚不到而立之年的老爷?敢情赏了碗粥便是赏了块骨头,您是要咬死了不撒嘴了是吧?” 大夫给她气得噎住了,偏又性子老实,怒道:“你这丫头怎么不知好歹,我家老爷……公子大人大量不发落你,你倒好,还敢当着我的面编排他……你想不想活了啊你!还有,你看,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儿?脉象浮虚,后继无力,一副要死的样子。” 苏望青道:“哦,我体格好着呢,只不过你们抓到之前吞了药。” 大夫眼睛一瞪:“什么药?” “没什么,就是败一败底子,亏一亏元气,女人吃了便呕血亏虚,男人吃了便肾脏不全,精元衰弱,你待会儿去瞧一瞧你家老爷,也是这么个路数。” 大夫脸色一变:“你这是啥意思?” 苏望青幽幽道:“没什么意思,对了,这毒全凭血脉传播,你可离我远着点儿。” 那大夫看她就像在看着疯子。 ******* 入夜之后,整座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滕翼一行人在城外搭起帐篷,繁星漫天,沉黑的树林中渗着森森的寒意,几个守卫围着篝火守夜,澄亮的光跳跃着,一下下映着那些警惕的双眼。 “霍木,你说主子为什么留着那两个女人?” 被问话的是白天搭弓射杀苏望青的少年,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身子虽已抽条,却还是透着少年稚气。按理说应当是个养在家中娇惯的少爷,读读诗书同侍女玩闹最养人不过。然而他的脸上却是与其身份不匹配的蛮横,眼睛中是和狼一样凶狠的光彩。于是理所当然的,他说起话来也是粗糙的语气:“老子怎么知道,他是被女人迷了眼?越来越软弱了。哼,现在还和女人在床上滚,迟早有一天要把身子玩垮。”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便从帐篷中传来。众人对视一眼,起身向帐篷走去,然而才到门口,便听见东西摔落和女人哭泣的声音。从厚重的毡 帘中看去,便见一个女人抱着衣物坐在地上哭泣,头发是散的,倮`着一大片光洁白皙的背。 藤翼在怒吼:“滚!给我滚!” 那女人一骇,抱着衣服连滚带爬地出来了,一见外面站着群大老爷们儿,且惊且怒且怕,更是泪水涟涟,哭着跑开了。 一个人道:“哟,这是怎么了?不是才连忙从城中招过来的,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花魁。怎么现在闹翻了?把女人赶下床可不是他的作风,难道是伺候得不得劲儿?想来京州的女人也是薄有虚名,远不及咱们骞州的。” 他刚说完,为首的少年便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目光冻得他一僵,连忙讪笑道:“我这不是奇怪吗,敢情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少年抻抻脖子,不动神色的样子便像沙洲中漫步的白鹤,自是高人一等的模样:“你们先下去守着,别让那两个女人跑了。” 骞州擅养鹤,用它们作为来侦察与通讯的工具。白天发现殷素问一行人之时鹤唳一声,然而直到现在也没有传来第二声。截杀殷素问的那一批人,至今来没有回来。 结果如何,大家心中有数,若是此时是在骞州,一个殷素问倒不足为惧,然而他们背井离乡只为找一个女人,身上带的人并不算多,此刻只能好好提防。 功败垂成,霍木心想。 原本也算成功一半,好歹将藤翼的女人抢回来了,然而现在看来,他对沈流芳已经没有多少兴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他正蔫头耷脑地坐在床上,打着赤膊,身上是线条流畅的肌肉,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就算是在深夜和女人睡在床上,藤翼脸上依然带着狰狞的面具。他见了霍木,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霍木眉毛一挑:“我才要问你发什么疯,大半夜的闹得鸡飞狗跳。” 藤翼知道他是听见刚才的动静了,也不掩饰,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后脑枕着双手道:“我还是得找个时机将她送回去。” “哦?到手的饽饽不够甜还是怎的,你竟是想将人送回去,那也要看看那边乐不乐意收才是。不过,你是要送哪个?那个小侍女还是沈流芳。” 藤翼茫然地看着帐篷顶端,低声道:“流芳……” 他的声音里满是柔情和不舍,最后却是被低回的消沉所包裹。霍木看不得他这样子,上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脚上的短靴乃是牛皮所制,别出机杼地在靴尖安了俩铆钉,踹在藤翼的膝上,让他疼得打颤,连忙抱着膝盖在毡床上打滚:“你他娘的疯啦?” 霍木冷着脸,吊着眼角刻薄道:“哼,你还是不是男人?喜欢还让出去,就等着戴一辈子绿帽子吧。” 藤翼心中本就有事,一想到适才在床上的事便觉得不得劲儿,此刻被戳到痛脚更是 分卷阅读75 望青 作者:温歇 一点就炸:“去你娘的不是男人,你才不是男人,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也敢来教训我!” 霍木却冷淡道:“你瞧瞧你现在想什么样子,这德行走出去只怕要叫人笑掉大牙,堂堂一州之主,却为个女人神思紊乱,还有那个小侍女,她用一点小手段,你便这样反常,将来上了战场,只怕也是被人打得弃盔曳甲而走的下场。如此说来,你便擅位于人吧,这样骞州百姓还能记住你一星半点的好,奉你为明君。” 藤翼面色发青,却是一言不发。霍木见他镇定下来,便道:“说吧,她是怎么让你就范的?那样的货色,在你的手下活不过二十招,如今不仅没死,还被你供着,派人伺候着。别告诉我是你对沈流芳情深似海,就连她身边的一个侍女也不忍心对付。你可别忘了,那女人姓殷。” 被可以当子侄辈的霍木训着,藤翼却还是不说话,抬头看着他锐利的目光,竟有些畏惧,重压之下只能张口:“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放她一马,只是这女人尤为狡诈,她……她……” ☆、第四十五章 藤翼看着眼前气焰嚣张的少年,不知该怎么讲这话说出口。难道让他说自己一时不慎被女人算计了只怕要终身不举?藤氏一族到他这里便要断后?这奇耻大辱,他是死也不会说的! 藤翼起身,眼中闪着愤怒的光,咬咬牙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自有打算,” 他的身体精壮健美,站起来正好可以俯视霍木,他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往身上一套,垂着头系腰带,三两下打个结,又打了个呵欠道:“你去睡你的,别管闲事。” 霍木冷淡的面容上勾起讥讽一笑,藤翼却没看见。 ******* 皎洁的月儿挂在天边,淬亮的星斗漫天,像是烧得流光溢彩的玉,缀满了幽蓝的天幕,光彩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颗,像是有了生命的水,欲滴,欲坠。 风声飒飒,蝉鸣蛙角连绵起伏。霍木走出帐篷,抬头看了一眼那天,冷淡地哼笑了一下,笑容是意味深长的,仿似猫儿攥了一只老鼠在手中把玩,端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藤翼是个不留事过夜的,适才还心事重重,此刻却已经打起鼾,真是个傻大个儿,他心想。 正想着,嘴角的笑容却没有多停留一刻。他的脸瞬间变得冷淡,转头盯着一片草丛之中,树丛里是形态模糊的灌木蒿草,纠结着呈现出幽深景象,霍木的眼睛却发着亮,十分倨傲地道:“出来吧,还藏什么?” 果然,深影中传来窸窣声响,一个身形昂藏的年轻人持剑劈倒草木一路走出来,在夜色下现了形,是井五。 两人乃是老相识,或者说,井五同藤翼乃是老相识。井五常年奔走在外,同凤鸣一样一刻不得闲。早两年一直呆在骞州与平南交境之处,与藤翼结识。藤翼那是以为他是江湖浪人,一心想将他招徕,放在手下的巡防营中做统领,后来得知他是殷府的侍卫,这才作罢。 说来两人已有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便是这个光景。 霍木道:“怎么,他就让你孤身前来?以你的身手,杀人不成问题,带着两个女人逃跑怕是勉强。你们中原人还忌讳男女大防,那就更难办了。” 井五不多话,只道:“人呢?” 霍木眨眨眼:“你难不成真要同我们动手?未免也太自负了,我们人虽少,杀个女人的功夫总是有的。” 井五不说话,只是黝黑的眼珠子动一动,空旷的草地上便响起层层叠叠的响声,如海浪般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在急速地前进,远处出现了一点澄黄的光,一点、两点、三点,数不尽的光从空旷的朝地上冒出来,一点点推近,压榨着。 霍木脸色一变,皱眉道:“你们真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骞州虽偏远,却同大晋一向交好,虽偶有龃龉,明面上却还过的去。储君若是在此出事,你们要如何向骞州百姓交代!” 那些火光,均是箭矢之上的燃着的草标,多少点光,便是多少点杀机。一道道箭雨打下来,他们就算不丢一条命,也极难全身而退。 井五道:“贵主越境而来已于礼不合,更何况是在此做出埋伏劫人之举,郡主在你处,殷府侍女在你处,更不消说你等今日差点伤到我家公子,凡此总总,就算在此扣了你们,也不为过。破国而出的小小郡侯之子,竟敢妄称储君,陛下不怪罪,也是要招天下人耻笑的。” 霍木眉宇间隐隐透着焦躁,只是他早慧,心思沉定,不过是不动神色地瞟了一眼井五,右手拧着左手小指上的翠玉扳指,一下一下地,心中组织好的规劝之语一句句吐出来:“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不如打个商量?” 他不过十四五岁,却已胸有沟壑,沉着冷静。虽说是偏远地方养出来的糙莽少年,面上看着精致,实则一股子的狠劲。然而此时他却可以压抑住心中的暴怒,甘为人下地谏言道:“不如这样,你放我们走,我们将那两位完璧奉还,并且答应五年之内,绝不再踏入晋国一步。” “完璧奉还?据我所知,青姑娘可伤的不轻,更何况,诸位到不到大晋,同咱们有什么干系?你若是有诚意交涉,便拿些有用的筹码来换,白话谁都会说,这些不顶用。” 霍木眼皮一跳,咬着牙,脸色透着青白:“那你要什么?” 井五面无表情道:“我家公子嗜酒。东屏郡的醉 分卷阅读76 望青 作者:温歇 香楼倒是不错,风味独特,久置弥香,若是想谈妥,便拿这来换吧。” 霍木登时破口大骂,那是一句骞州土话,原意乃是土财主咒骂市井流氓之语,着重于一个贪字之上。井五却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他还记得殷素问捧着茶杯暖手,悠悠道:骂吧骂吧,骂了也不会掉两块肉,那可是一个郡啊,你让人家割肉,总得让他泄泄火,他要真骂了才好,你就说—— “小公子这么不愿意,其实咱们也不情愿,要不这么着吧,这明面上不必交接,只把地契送来便好。” 霍木嘲道:“你们这算盘倒打得响,如此一来,谢羣怎么提防也提防不到这一块。” 井五道:“小公子这话却说得不对,还是要待咱们陛下尊重些。” 霍木冷哼一声,抖抖袖子道:“你这饶舌的性子也是跟你主子学的吧,这般的了便宜还卖乖……你们撤吧,地契文书三日内送到。” ****** 马车里是窄小的,破旧木板的缝隙间透进一线光,照在蜷在角落的女子的身上。密不透风的地方里,塞满了沉重的血腥味。她皱着眉,睡得不安稳,又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保持绝对的警惕。 车帘被掀开,柔柔的月色投进来,青年走上车,破旧的马车便轻轻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车轮陷进雨后绵软的泥土里,在剧烈的挤压中榨出一丝春日的芬芳。 殷素问两手分开撑着车壁,因为过于高大而躬下身躯,他垂下头,细细地看着她。平整的眉眼在幽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人也是小小一团。她的发髻散乱,白净的脸上还带着锈红的血,纯真中隐着晦暗,衣衫破败,上面亦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殷素问便向静止在一处凝视着她,半晌才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像这样软弱的苏望青可真是少见,她平日里就算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的。明明力量如此渺小,却十分坚强,无声地在身上贴着“我很强悍”四个大字。 他伸出洁净的手,也不嫌脏,轻轻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又将手心贴在她灼热的额面上,轻轻拿开,又贴上去,往返几次,便收回手看着她不动了。 苏望青的脖间闪着幽暗碧翠的光,他见了,目光忍不住柔和了些,将玉托在手上静静端详着。这玉佩原本是他亲手雕的,只是一个很小的玩意儿,在曾经的某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信物,如今转了一道手,又成了另一种信物。 虽然戴着它的人还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含义,然而她还是好好地爱护着。 这是一种难得的心意,你在意的东西,被另一个人珍而重之。 他便起身,手臂轻柔地从她的后脑绕过去,小脑袋微微歪道他的怀里,殷素问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微微用力。 他看着苏望青的睡颜,心想:嗯,她力气很大,然而身子骨还很轻嘛,终归还是一个女孩子。 不乏一种怜惜的情感在蔓延。 ****** 苏望青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睡在一个柔软的摇床里,摇摇荡荡又去了海中,躺在一叶扁舟上随着温柔的波浪起伏,不一会儿,又在天上,冯虚御风,忽而已是几千里。 然而又大`鸟袭来,羽翼若有千丈,垂天而下,一扇便能将其扇得晕头转向,她猛地一挣,双手的动作已经快过思想。 睁开眼,边见殷素问坐在榻边望着她,而她的一双手正擒着他的手腕子。苏望青晃了好一会儿神才清醒过来,她心想,自己力气这么大,殷素问细皮嫩肉的也不知受不受得住。默默地将其放下,苏望青还是病怏怏的模样。这也难怪,她失血过多,身体发虚,再则吃了那古怪的要,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沙沙的,一波波泛着疼。 殷素问到外屋拿了药进来,用调羹搅了搅,垂眸时,手上拿只碗都陡然变得精巧而值得把玩了。苏望青此时已经坐起身来,虽然动弹一下都难受,但也不敢心安理得地躺着等人侍候。 何况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她便更不敢有所懈怠。 她原本还没会过来,只觉得这地方陌生又熟悉,待神识清明些菜意识到这里是哪里。夭寿了,这不是殷素问的床么? ☆、第四十六章 苏望青往日伺候着,都是站在外面向里面看,如今坐在床上向外看,视野大不一样,顿时生出一阵恍惚。眼前是银绕丝的缠枝帘绣额,四四方方的一块柔顺地垂下来,床边是硕大的屏风,上面绣着远黛青山,悠悠碧水,山花燃似火,浪花润如珠。有矮桌,桌上端着矮胖的古朴的香炉,篆香幽幽地升腾,与半空中四散漂浮。 殷素问便站在迷蒙的烟中,微微地笑:“发什么怔?睡了几日,好容易醒了,还是这迷糊模样。” 苏望青没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将他从上至下地扫视一遍,来来回回,腮边微微抿了抿,算是安心了,眼前的人没大碍,反而活得极滋润,还能由着一张嘴与她调笑。 苏望青身上穿着洁白的单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在腰际,似养在深闺里闭门不出的小姐,脸色极白,却不差,泛着淡淡的珍珠般的光泽。魫窗前的帘子掀开,暖盎的日光透亮非凡,投进窗子里照得桌上的桃花都超脱了生死的隔绝,变得生机盎然。 “郡主殿下,可受惊了?” 殷素问眼睛盯着她,柔和的,惬意的目光流转着,他 分卷阅读77 望青 作者:温歇 脸上是孩子气的笑中带怒,手上却随意地拿着一只杯盏,仅用两指便能使其微微转动,一下一下控制着节奏:“苏望青,我是你主子,你一睁眼,不念着我,却去想别人。” 那语气,仿佛承平倘使不是个女人,他便要上门讨理,大发雷霆了。 莫名其妙地,像是在捉奸之后的恼羞成怒。 苏望青身子往后仰,手撑着锦被躲避,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在山上时,殷素问也是这样的,巴巴地等着她去献殷勤,等来了与期望不符的承平,便开始造作了。 她连吸两口气,却是想掀了被子跑出去。自己的屋子虽然寒酸窄小,但是起码自在啊,也不至于在此处受这份折磨。 人在脆弱时便是漏洞百出的模样,殷素问远观着,尽收眼底。他却不说,笑吟吟地走向苏望青,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舀了一匙药地出来。 苏望青两眼看着这只骨节分明,秀美修长的手,觉得眼冒金星,后脑发麻,她抬起手准备去接,去见殷素问志在必得地看着她。自己若是伸手去接,眼前之人大概是要翻脸不认人的吧? 她哑着嗓子道:“公子,要不奴婢自己来?” 殷素问挑眉道:“怎么,我伺候你你还挑三拣四?苏望青,你架子够大的。” 试想她家公子一向将她拿捏得死死的,惯用的一招便是给她戴高帽,一顶高高的帽子压下来,自己便是有口也难辩。 在生气——殷素问看在眼中,却是憋笑,手中的汤匙向前送了送,贴到苏望青的嘴边,带几分讨好的意味。打一棒子给个枣子,打得不疼,枣还忒甜。苏望青稳了稳心神,探探身子,迅速喝掉。汤药入口,沁在舌上,密密麻麻地蔓延开,苏望青诧异地看向殷素问。 殷素问颇得意,一双眼像星子,像灯,像光:“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明知顾问,苏望青抿了抿嘴,甜的。喝药不可怕,苦也没什么可怕的,偏偏他送了一碗甜蜜的药过来,送到嘴边,还由不得她不喝。 甜滋滋的,顺着喉咙管淌下去,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 苏望青有些心虚不安,还是笑了一下,感激的,转瞬即逝的,但是殷素问眼睛精,唰地捉住了,他露出又委屈又讨好的神情,默契地又舀了一勺,送过去。 苏望青摊开干燥的手掌:“公子不是伺候人的主,奴婢自己来。” 殷素问还在想法子治她,苏望青劈手便拿去了,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她也没忌讳,拿袖子擦了擦嘴,直白道:“婆婆妈妈地该喝到猴年马月了。” 殷素问见了,也不骂她失礼,笑着将她手中的碗取过。 外面的有人道:“公子,北边有折子送过来。” 殷素问听了,对苏望青道:“你等着,我出去看看。” 等他回来的时候,便见苏望青手上拿着个软趴趴的东西发怔,他走上前,随手将从骞州送过来的文书仍在桌上,低头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望青一惊,手一抖,将东西送到殷素问的眼前。 那是个人~皮~面具,萎在一团,皱巴巴的,然而还是可以看出基本的轮廓,眉眼本分,面貌和气,眼角有一点褐色的泪痣。苏望青道:“大夫?” 殷素问闻言哼笑一声,将东西接过。想来他这一生,都很喜欢这百无聊赖的模样,此时敛敛衣袍坐到苏望青身边,嘴角上弯道:“嗯。” 对啊,早该想到的,那大夫给她上的药如此有效,接触到伤口便立马止住血,根本就不会是一个笨手笨脚的蹩脚大夫该有的东西。 想来他那时候便混进了藤翼等人的队伍,一个人看了一场好戏。 殷素问当真是命硬的,躲过了敌人的截杀,还能堂而皇之地进出敌营,看着一场闹剧,施施然地戏弄。 只是自己,当时怒于他对承平的污蔑,自以为是地丑态毕露了。 殷素问看着她恬淡的侧脸叹道:“苏望青,你凶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制得住的。” 苏望青一愣,没想到他这话中竟还有几分赞许的意思,便解释道:“郡主一个女子,我若不再硬气些,可该怎么办?” 殷素问转头问她:“你不也是女子吗?” 苏望青思忖后道:“奴婢没想那么多。” 殷素问道:“苏望青,你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一副了然于胸的语气。 苏望青也不禁笑了,殷素问会做人,咄咄逼人的时候亦不显得可恶可憎。 电急流光间,她实则想过许多,只是那都是些不好宣之于口的话,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承平若要做一个娇弱的女子,须得有所依仗。她是平南县主之女,是皇帝敕封的郡主,是殷素问的友人,甚至会是殷素问未来的妻子。而苏望青却没有这些东西,她只是一介侍女,主死而奴亡,哪管得了你有否尽力?故而她想稳稳当当地回来,便需——必然需要保障承平的周全。 殷素问自然是知道的,他只是故作惊诧地抚了抚苏望青的后脑,修长的手指按着脑部的穴位,道:“我说你精成这样,嘴怎么这么笨,你只需说——” 然而他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低低笑道:“你这人,真是有趣,真是有趣之极,我说她怎么动起这样的心思,竟打起这样的主意。” 苏望青被按得撑不住,只好眯眼皱眉道:“公子在说什么?早前不是还怪 分卷阅读78 望青 作者:温歇 奴婢笨拙不解人意?不够风趣,便连拌嘴都不会?” 殷素问道:“你莫不是记仇?我那时冒犯你,你就得记恨到如今?” 苏望青摇头。 殷素问道:“人呐,不够有趣的时候才要饶舌作怪的,有趣的人怎么都有趣,没趣的作得天翻地覆还是无趣。” “公子怎的还信命理之说?” “何以见得?”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什么是注定的。若信这些,天下人还活不活了?” 未料她会说出这等话,殷素问道:“那你说,你会否待我忠心?” 苏望青道:“自然会。” 殷素问道:“那以后呢,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那你说说,你会否变?” 苏望青沉默。 “你倒是给个准话,好叫我思量将来怎么待你。” 那话又与从前“苏望青,你倒是给个准话,好叫我知道我是不是养了匹喂不熟的狼”如出一辙。 会否变 苏望青道:“不会。” 殷素问满意地笑了:“忠诚的人在那里都忠诚,悖逆之人到哪里都悖逆。” “可那是因为公子待奴婢很好,奴婢无牵无挂,护谁不是护?不如回护一个待自己好的人。” 殷素问摇头道:“我对你,可不够好。” 苏望青便笑:“好与不好,是相较而来的。” 殷素问被取悦了,他歪过头平视苏望青的眼睛,问道:“你是说相较而言,我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 苏望青看这一张和煦的面,不忍心打碎它,但还是委婉地摇头。 殷素问道:“不是我,那是谁?是承平?你只跟了她几天,便向着,你那样容易被收买?” 苏望青否认道:“不是。” 殷素问:“那是谁。” “是奴婢从前的朋友,只是她已经死了。” 殷素问思忖,问她:“那我以后待你极好,待你最好,可行?” 苏望青一愣,笑道:“公子,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怎用?” 无解。 苏望青岔开这话,问道:“公子适才说的‘她怎打起这样的主意’是说的谁?” 殷素问奇道:“你都不答我的话,怎敢希求我回应你?” 仿佛苏望青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苏望青失笑。 殷素问狡猾,竟想着以物易物,苏望青心中掂量着,觉得忒不划算,两人便假装忘记相互援疑置理这件事。 ☆、第四十七章 外面日头正好,苏望青却在发霉。她堪堪下了床,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殷素问便推门而入,见她弱不胜衣的模样,皱眉道:“怎么下来了?” 两日而已,她已瘦了很多。 苏望青道:“在这儿待着不是办法,奴婢思忖着该回去了。” 殷素问咄咄逼人道:“回哪儿?” 苏望青没料得他是这反应,不禁有些犹疑。殷素问不喜喧闹,有时旁人的呼吸都是一种搅扰,此刻却有要留住她的意思。然而该说的还是要说,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屋子的方向。 殷素问道:“何至于这么急,你伤还没好。” 苏望青道:“奴婢身子骨硬,这些小伤还不放在眼里。” 殷素问听了,道:“这时候充能耐,有本事别回来时一口一口地吐血,我伺候的时候你不说,现今稍恢复拍拍屁股便走了。”言语间竟带着怒意。 苏望青倒不知自己病得这样重过,然而左右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已感觉大好,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奴婢知您的好意,只是一直在此未免不合规矩。” 殷素问道:“你也知道规矩,前些时夜夜赖在外阁的时候你怎么不提规矩?” 苏望青头疼,她极目四望,开始捕捉毓秀的身影。这样的殷素问她招架不住。殷素问有时能耐,便能耐在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豁出了脸皮颠倒黑白。 苏望青也是奇了怪了,怎的自己一副拳拳之心,忠心侍主,到头来却成了死皮赖脸,寡鲜廉耻了。 殷素问见她被自己惊得瞠目结舌的模样,便开始怀柔:“你病得这样重,还是多歇息的好,若是要做什么,外面有的是伺候的。” 苏望青摇摇头:“这不合规矩。” 殷素问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望青叹气,望天,意有所指:“公子还知道这满院子大活人呢?奴婢不指望嫁人,但还想好好地做人。” 殷素问一愣,笑道:“好,你回去躺好,此事不必顾虑。” 于是—— 苏望青在殷素问的房中住了五日,未踏出房门一步。不,应当是未下过床榻一步,她日夜歇在殷素问的床上,正主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肩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苏望青趴伏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一本书,看累了吃一点食物,便换个姿势继续躺。身上的“毒”也解了——其实那不是什么毒,只不过是败气血的药,她那时瞎扯一通,藤翼疑心生暗鬼,莫名其妙地中了招,如今好汤好水地温养着,每日即便复原了,头不晕眼不花,若是有机会下床,还能自己个儿蹦跶。 倒是那腾翼,被败了气血,还顾虑重重,他若在床第之间勇猛得起来,苏望青才真是要敬他是条汉子。她躺回原位,嘲讽地笑了笑。 一个男人,便是再爱一个女子,那女子若是害他丧失了做男人的尊严,似海的深情也会转薄,苏望青便是吃准了 分卷阅读79 望青 作者:温歇 这一点,才敢兵行险招。 她翻个身,骨骼间便发出“嘎达”的声响,苏望青叹了口气,再这么躺下去,她简直要养废了,她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脚,也不知殷素问心中是怎么想的,静无声无息地将她拘在了屋子里哪儿都不许去。 不仅如此,苏望青敏锐地发觉院中走动的侍女少了许多,不同于上次她中毒,那些姑娘们害怕妨碍她歇息不来,这次是连说话声 都听不见。 “青姐姐……” 苏望青听见有人唤自己,心中一喜:“谁?” 外面的声音小声道:“我……” “蜻蜓?” “嗯……” 苏望青神情柔和了些:“你近来好吗?” 那边蜻蜓傻呵呵地道:“不行,我不能进去的,公子说了,若是敢来找你,下个月的首饰衣裳就没我的份了。” 苏望青撇撇嘴:“他还说什么了?” “他也不让西四院的人来了,之前承平郡主派人来探你,被他叫人挡回去了。” 苏望青奇道:“为什么?” “……” 那边没了声响,苏望青便叫道:“蜻蜓,你还在吗?” 门嘎吱一声打开,长身玉立的殷素问走进来:“她若是还敢在才有鬼。” 苏望青从床上坐起身,像是偷吃的猫被抓了现行,心虚得不行。 “你这是巴巴地想往外窜?苏望青,你倒是愈发不安分了。”殷素问手上拎了只坛子,小小的一只,赭红色的,上面系着一条浆红的绸带。 他找了地儿坐下,扬了扬手上的坛子:“猜猜是什么。” 苏望青拨了拨放在手边的书页,秀丽的眼一扫:“腌梅子。” 殷素问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望青皱了皱小巧的鼻尖,仰头看着他:“有股子酸甜味儿。” 殷素问笑道:“狗鼻子。” 苏望青暗自撇撇嘴,望着他:“公子,奴婢这伤养得差不多了,您放我出去,可还行?” 殷素问皱眉道:“我这里冬暖夏凉,还干净,整座府里也找不出更宽敞的地儿了,待着不好?” 苏望青道:“哪会不好?就是不适应,没成想病了一遭,便改天换地了一般。” 她疑是哪个术士大变活人,或是一阵妖风刮来,将他家公子抓走了,眼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冒牌货,从前那端正青年陡然变个混不吝,真是叫人不习惯。 旧话重提,就得有抵得住别人烦得劲儿。苏望青在殷素问身边待久了,将他这性子摸熟了几分,知道他不会发火,也不害怕,她低声道:“奴婢有手有脚不做事,心里怪不自在的。更何况奴婢与人有约在身,这么耽搁了几日,已经是失信于人了。” 殷素问没想到她还敢承认,原本以为她还要偷偷摸摸瞒上一阵,此刻却格外坦诚,便道:“你怕什么,你的‘猫儿’我替你养得好好的呢,一日三餐叫人供着呢,短不了她的吃喝。” 苏望青知道瞒不过他,殷素问就算见天儿地躺在床上,府中大大小小地动静也是尽收耳底,她便道:“这哪是吃不吃的问题,奴婢是想过去让她安心。” 殷素问道:“你是好人做惯了,光想着让旁人安心,倒不惦记我。” 苏望青狭促一笑:“惦记着您的多了,不缺我一个。” 殷素问将坛子的封口敲掉,溢出浓郁的香甜味,苏望青闻了,口齿生津,咽咽口水。殷素问见了便得意,走过来:“手伸出来。” 晶莹剔透的红色梅子在素白的掌心颤巍巍地滚动,殷素问用指尖点了点:“五个,就五个时辰,到点了乖乖回来。” ******* 苏王青拾掇好了出门,日光绚烂,繁花正开,她抻了抻身子,动动手腕子脚脖子腰身腹背,难得地表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明艳活泼。 殷素问背着手站在门前。苏望青回头一看,立马缩手缩脚站回去。 “你怕我?”苏望青每每见他,十次有八次都是这般“规矩”,便像是枚坚硬的核桃,一拍就溜,还硌手,更有甚者,便是摆出一副皱巴巴的苦瓜脸。殷素问自问皮相过得去,人品算不上贵重,却也不是市井无赖,怎的就讨人嫌了? 苏望青看他这不服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不怕,只是我师父命我来时要夹着尾巴做人。” “锦达……”殷素问眼中露出感怀神色,“他过得可好?” 听到与熟悉之人有关的话题,苏望青变得雀跃了些,她转转身子快活得像一只小鸟:“好!在黄泉巷除了巷主与几位长老,便是他资历最老,成日里乐颠颠地不管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闲时跑到城中的花街柳巷找姑娘,老当益壮。我走了,他大约要招几个弟子过来解闷儿。”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脸颊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红衣衬得光彩袭人,平日的拘谨与防备消失的无影无踪。 殷素问困着她好几日,为的就是这个效果,长期对自由的向往使她放弃了束缚自己的“规矩”,使她变得生动,自有一种向上的神气。如今见着了,当真让人觉得是赏心悦目。 苏望青忽地想起殷素问先前戴着的“大夫”的人·皮面具,那种东西她从前听人说过,却未见过,只知道制作起来十分麻烦,一张上佳的面具,要妥帖自然,能跟着人的脸上的肌肉变化,十分难得,便问道:“那张面具,是哪里来的?” 殷素问道:“我 分卷阅读80 望青 作者:温歇 前些时得了一个人,让他做的。” “是什么人,这么大本事?” “记得宋慈中蛊那件事吗?那个人是下蛊之人,盛席在北方将他抓住了,他擅长易容,我便让他做了一张面具。” “盛席?”苏望青不曾想从殷素问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免有些吃惊。 “怎么,你认识他?” 苏望青摇摇头,这个名字还是孟槐曾经告诉她的,有一年她从北方办事回来,谈到一个狷狂霸道的小子,名字变叫作盛席,据说一把刀使得出神入化,就连孟槐亦忍不住道:“瞧瞧你,再瞧瞧人家,一个是刀客,一个是挥着道砍猪大骨的。” “听说刀法很好?” 殷素问道:“嗯,他在北边成名已久,你用刀作武器,大约是听过他的。这样,下次他回京述职,我带你去瞧瞧。” 苏望青听着他这不怀好意地语气,笑问:“怎么个看法?” “看猴。”殷素问道。 ☆、第四十八章 苏望青光听着殷素问一张嘴刻薄,心中却跟明镜似的。他敢这样拿成名已久的盛席打趣自然有他的道理。苏望青扑揞着盛席十之八九就便是神医府放在北边的桩子,对方少年便有薄名,年纪较她大两岁,却在十四岁的时候便上阵杀敌,立下赫赫军功,于是忍不住猜测此人也是殷家训练出来的死士。 殷素问作为主人,调侃两句亦不为过。 已是暮春时节,夏日将至,天气干燥隐隐透着灼热。苏望青自行走着,殷素问便跟在后边,让人觉得拘束不自在,偏巧他行事坦荡,苏望青也不好说什么,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处凉亭旁。 亭边湖水碧透,有三两只锦鲤跃出水面,翻出翠白的浪花。湖中有荷,净直高洁,还打着苞,尖角初露。 清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苏望青便忍不住嗅了嗅。 这世上有人贪财,有人贪色,有人贪欢,苏望青贪自在。忍不了了,她便回身道:“公子,您不是说给我五个时辰么,怎么这时候还盯着。蹲大狱的还有机会放个风,怎的轮到奴婢身上,便是这么个光景?” 殷素问一笑:“照你这意思我还成了满脸横肉的狱卒不成?” 苏望青登时噎住了,只道:“您惯会挑人话里的纰漏钻空子,奴婢嘴笨,说不过您。只是奴婢去见那孩子,您这么跟着不合适,她怎么被罚的您还能不知?有这闲工夫不如直接去西四院喝口茶。” 殷素问道:“你要去这么久,还不许我在身后多跟一会?” 苏望青道:“那我一个时辰内必回,您别顾虑,我身上的伤早好了,按礼数,也该去见见郡主殿下。” 殷素问道:“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苏望青点头,看他跟看个孩子似的,拿他没辙。 ******* 原本阴僻的木屋变得敞亮,苏望青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这才走进去。 面容恬静的少女正坐在床边绣荷包,见苏望青来了,连忙扔下绣活儿跑过来。然而跑近了,却生出近乡情怯的心思,细蕊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苏望青唤了一句:“细蕊?” 她才脱离怔忪的状态,低着头小步走来:“青姑娘。” 细蕊牵着苏望青向屋内走:“我听说你生病了。” 苏望青道:“小病,不碍事的。你呢,我那几日未曾过来,你可还好?有否受那些人的欺负。” 细蕊摇摇头,寒食节那日夜晚她久等苏望青未至,一边难过又一边担心她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每日暗地里送食物过来的事情败露,被主人责罚?思来想去,一整晚辗转难眠。偏巧那日下着大雨,晚上天气寒冷,饥寒交迫之下她难以入眠。 然而第二日清晨便有人过来,说是公子有命,令她就在此处住下,一开始她还难以置信,直到一水儿的仆妇丫鬟前来收拾,硬是将老旧的屋子拾掇出来了,她才褪去了如履云团的飘忽之感。至今,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她只需安分待着便好。 苏望青听罢,心中亦是诧异,她竟不知道殷素问会管这等闲事,而且即便他管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然而如今尘埃落定,她只能劝道:“我劝你这些事避着郡主殿下些,无事不要出门,乖乖的。” 经此一役,细蕊自然不再是从前那样单纯天真的女子,她明白苏望青的意思,如今殷素问将她放出,那么无论当初那些指摘有多么不合情理,现今在外人的眼中,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注定了她背弃主人,向那最高之位攀援而上。 卑贱,不忠。 然而外头传得在难听又有什么办法?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她舍弃名声,求的是安全。 ****** 细蕊留她吃饭,苏望青看了看天色,只见日照当空,晌午已至,便委婉拒绝。 行至一片柳絮飘散的林子边便觉得不对劲,走走停停,七折八拐,苏望青一个闪身躲到隐蔽的拐角处。那里正好是一处分岔路,墙边绿簇团绕,能将一人遮掩大半,苏望青向上一腾,跃到高处,下面的人只能两眼摸瞎。 穿着紫衣的小丫头在路口绕一绕,看不见她的人影,气恼地跺跺脚,显得十分沮丧。 苏望青哼笑出声,蜻蜓一听,一双亮眸射过来,抱怨道:“青姐姐,你怎么这样的!我巴巴地寻你,你还躲起来耍我。” 她又是跺脚又是 分卷阅读81 望青 作者:温歇 甩手,模样娇蛮。 苏望青跃下墙头,拍打掉手上沾着的墙灰,伸手拧她的脸蛋,蜻蜓一躲躲掉了,第二下却被她捉了个正着,直皱着脸嗷嗷乱叫。 苏望青满意了,松开手道:“哼,你鬼鬼祟祟做什么?若是撞上了凤鸣,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蜻蜓哼哼唧唧:“青姐姐,你坏,现在连你都知道欺负我了。” 苏望青大笑,揽着她:“不怕,你这时候给我欺负,等她们欺负你的时候我护着你。” 原本一句玩笑话,却惹得眼前的人扑簌簌地掉眼泪。苏望青一愣,随即意识到出了问题:“那件事还未解决?” 蜻蜓尽是摇头,也不给个准话,苏望青掏了帕子给她搽眼泪,她便憋着嗓子道:“没……” 也不知是没有的事还是没解决。苏望青问出口,她吸吸泛着红印子的鼻头答道:“没这回事。” 苏望青信她才有鬼。 “那些人背后编排你,你却忍气吞声?蜻蜓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啊,如此这般吊着,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若实在不行,你回去同公子说,就像这般嚎给他看,让他为你做主。” 蜻蜓一愣:“青姐姐,你怎么也学会使坏了?” 这算是使坏么?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这一招还只有蜻蜓能用,她不过是个孩子,与其让事态暗地里愈演愈烈,倒不如摊开了放到明面上。她大大方方地哭一场,正好消了旁人的疑虑。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做奴才的,也不知是谁在背后下这狠手。 承平,苏望青在心底叹气,此事若是让承平知晓,难保蜻蜓将来不会成为第二个细蕊。 “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坏?”苏望青轻声问道。 蜻蜓摇头,眨巴眨巴眼,泪珠一串串地掉:“不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就是听了难受,但是难受劲儿过去就好了。” 苏望青问:“那你过去了没?” 蜻蜓闷不吭声。 “那便是了,你心里不痛快,过不去。要我说,管旁人在身后怎么编排你的,统统都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是你做得到么?做得到为何还抱着我哭鼻子,这是第几次了?我衣裳都不知被你哭湿了几件。何况你还小,不明就里,不知有些事看着小,将来却是祸患。” 蜻蜓还是眨着那双乌黑黑水润润的眼睛,懵懂状。 “青姐姐,你训起人怎么一套一套的,连敲带打,还哄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苏望青气得发笑:“怎么?我说得没道理,不得你的心?那你别听,只盼将来面对毁谤欺侮也能左耳进右耳出,不顺心的就不过脑。” 蜻蜓闲闲地将脚边的石子踢开,哗啦啦地滚了好几下。 苏望青心知她是听进去了,便道:“你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你的是不是?” 蜻蜓垂首不语。 苏望青道:“你不说我走了。” 蜻蜓心中一慌,连忙跑到她跟前拦住她:“别生气嘛。” 苏望青看她这忐忑模样,叹道:“我没生气,就是想让你自己好好想想,当断不断,有你的苦头吃。” “我想!自然是想过许久,就是不明白明明感情这么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蜻蜓话没说完,又开始抽抽搭搭,“青姐姐,我好难受,你说我是不是笨死了,怎么这样都被人骗。” 苏望青看着再次埋到自己怀中的脑袋,知道蜻蜓再次进入了哭哭哭,不哭舒坦不罢休的状态。她真是,不心疼蜻蜓的“金豆子”了,就心疼自己的衣裳。 想拿袖子揩揩汗,得,又是一片湿。 蜻蜓真不是个能委曲求全的主,她一委曲求全,苏望青这厢便要水漫金山。 待安抚好蜻蜓,日头已西去大半,微弱的热气铺在大地之上。苏望青连忙往回赶,原本答应了殷素问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回去,现在看来是要食言。她一路回去,脑子里还是蜻蜓嘤嘤嘤的哭声在回荡,那样子就好像脑袋里住了位小怨妇,无时无刻不在哀怨泣诉,没事儿还要敲敲打打,锁啦笛子齐上阵。苏望青难耐地按按眉心,决定一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不罚她别的,就将她拎到蜻蜓面前听听这穿脑魔音,看她还敢不敢在背地里乱嚼舌根! 心急火燎地回了主屋,苏望青特地绕着花丛拣隐蔽的地方走,一路蹭过去将近进屋时,便听见殷素问道:“别躲了,快过来。” 苏望青循声望去,便见殷素问坐在树下的金井边,坐在一座美人靠上,手边放着书,方桌暖茶与青釉花缸里盛满的芙蕖花。嘴角带笑,分明是一路看着她偷偷摸摸,狼狈至极的样子。 苏望青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殷素问已经放下书:“你困在府中好久,要不要出府逛一逛?” ☆、第四十九章 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有一小舟泛于湖上,湖水清凉,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岸边柳条重重垂叠,迎风拂动。小舟穿进郁郁的浓荫又滑出,便见其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穿着银底绣红的锦袍,额间系着描金大红抹额,手上拿把小巧的折扇,唰地展开,为面前的女子扑扑打着扇子。 如说被这天上有地上无的俊秀公子殷勤相待的,必将是个脱了俗成了仙的女子,然而那女子脸上却蒙了层面纱,叫人看不真切。 然而端看那眉眼身姿,有眼的人便觉得不过尔尔。上 分卷阅读82 望青 作者:温歇 了年纪的船夫撑着篙一下下划着,不时偷瞄两人。 平日里都是你侬我侬的小年轻在这船上赏花赏水互通情意,今日的这两位却是一个笑盈盈一个刻板板。年轻公子将恰好的茶推过去轻声在说着什么,一双眼眸比达官贵人夫人们头上簪的珠饰还要明亮,姑娘不时被他的话钩去神思,然而下一刻就讳莫如深地看向别处了。 湖中的鸳鸯都是一对对的,交颈缠绵,船上的两个人却还是相敬如宾的模样。 撑船的老爹身穿暗黄的背心,扣子脱了,袒露着胸膛,他头上戴着斗笠,从两边牵出细小的麻绳系到颔下,脸上是风凿刀刻出的皱痕,他一双精亮的眼不时飘过去,殷素问立即察觉到,回笑道:“老人家,您是有什么事吗?” 苏望青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转到撑船人的身上。 撑船老爹欲言又止,只是讪讪一笑,便转过身去。苏望青与他对视一眼,皆是不解其意。 船至湖心,破开重重碧藻,转了两转,只见浮鸥掠过,惊起水花,一朵朵溅在船面,船上的两个人还是没动静。撑船人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道:“官人,哄夫人不是这么哄的!” 不顾面前两人惊愕的目光,又嘟囔道:“怎么就是不开窍?笑话说了这么多,一个也没说到底点子上。” 苏望青心间一滞,连忙道:“老人家,您别误会,这是咱们家主人,出来游湖,客气客气,没叫我站着伺候就是。” 撑船人没料到这两人跑到这情人湖上一坐半天,竟是这么个关系,不由得嘿然一笑。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怎的看不清白。他用力撑起船篙,“嘿哟——”地长声吆喝了一声。 水鸟惊起,四散而飞。 远处的游船都驶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苏望青立即警惕起来,环顾四周,便见几个船上各有几位姑娘挥着手臂,向此处扑帕子,飘飘悠悠,一张一张地落下来。 嬉笑欢闹之声不绝于耳。 绯红的、洁白的、魏紫的,鹅黄的;绣着花、绣着草、绣着飞鸟,绣着游鱼;带着各式各样的香味,一张张地飘过来,有的落在船上有的便浮在水面。 京中女子多豪荡,在外面看见了喜欢的男子,便毫不顾忌地扔着绣绢表明心意。苏望青是从民风悍然之地过来的,却还是被这阵仗骇到,然而那亦不过是片刻,片刻之后她便站起身,一张一张地捡起。 殷素问显然是过惯了被人前呼后拥的日子,一点也不以为意。他站起身,便见苏望青笑着去捡手绢,像是在拾取珍宝。 对面船上的娇俏女子喝道:“公子,春光骀荡,不知是否有意上船一叙?” 她旁边的女子连声附和道:“是啊,此处姐妹们都等着,不知公子愿否上船?” 然而对面船上便有女子嚷道:“呸,少不要脸了,此处是我们先到,你们拦路杀出来……” 然而那声音却被扑灭在喉间,她身边的姊妹们连忙捂住她的嘴:“小点声!” 那女子脾气火爆,一把将她的胳膊抡下:“哼!我就要说,她们是八辈子没见过公猴子了吧!遇见谁都要上来插一脚。” 那话未毕,苏望青已噗嗤一笑,她咬着牙口勉励憋着,却止不住,最后笑得打跌,面纱便不慎散落了。 好个公猴子! 她嘴角还挂着笑,殷素问却直直走过来,苏望青心虚得连忙闭上嘴,殷素问拾起面纱轻手轻脚地给她挂上。 四周哄声四起,小舟四散而去,那几个姑娘,骂骂咧咧地:“原来是有主的,也不早说!” 苏望青再去看,四周已经空下来,方才的一场喧闹仿佛是大梦一场。 殷素问伸手在她脸上一掐,带得面纱再次落下,苏望青眯着眼躲避从脸上刮下来的面纱,没躲过去。殷素问说:“你以后要多笑笑,这不是挺好看的么?” 苏望青觉得他那一下不是掐在脸上,而是心尖,热意上涌,让她忍不住去捂胸口。 适才通闹,二人之间便不似先前那般生分。苏望青脸上火辣辣的,下船时还打跌,那船夫见了便笑道:“小娘子脸皮薄,怕是被见过这没羞没臊的场面。” 苏望青闷着头走,殷素问在身后问:“等会儿去哪儿?” “要不回去,奴婢看这天色也不晚了。”苏望青睁着眼说瞎话,忽视掉明晃晃的太阳,提议道。 殷素问笑:“说得真好,咱们去曲儿。” 殷素问适才问那船夫该如何哄人,船夫答:自然是小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顺着她,总比你没头没脑地胡乱猜测要好。 他倒是现学现卖。 苏望青道:“公子是何意?这么撩拨奴婢,可得乐趣?” “为何这么说?” “奴婢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可不是又笨又傻,不通人情。” 殷素问道:“哎呀苏望青,你是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你……” “你可不就是有笨又傻,不通人情?我都做到这一步,你还苦哈哈地端出规矩来治我。” “您这话可说得没道理。” 殷素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簪子,趁苏望青还在想方设法辩驳,一下簪进她的发髻:“人们都说,我殷素问说话一向是最明理的。你这么冤枉我,我可是不干的。” 苏望青伸手去摸,隐约摸出一个花骨朵的形状,触手之处冰凉,之间泛着悠悠的茉莉花香。 茉莉,用来定妆压鬓最好 分卷阅读83 望青 作者:温歇 。 “公子不久之后便要迎娶承平郡主。” “谁说的?” 苏望青诧异地看着他:“这不是心照不宣的事么?” “照谁的心,嗯?苏望青,你不是应当全心全意挂在我身上么,为什么要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苏望青无言,殷素问便展开扇子,将扇面遮在她的额上为她挡光:“吃不吃糖葫芦?” 苏望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根棍上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低声道:“吃。” 殷素问招招手,小贩便举着棍子过来:“公子要糖葫芦?” 殷素问道:“问这位姑娘。” 小贩笑吟吟地看过来,苏望青道:“来两串。”说着便摸了铜板给他。 苏望青递了一串给殷素问,殷素问摇摇头:“我不爱吃这粘牙的东西。” 苏望青便自己吃,殷素问却又偷偷瞄过来,苏望青食不下咽,再次询问:“公子真的不吃么?” 殷素问笑道:“我就吃一口。” 苏望青将糖葫芦递给他,他却不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加大力气为她扇风:“苏望青,礼尚往来懂不懂?” 极尽耍赖之能事。 不是端庄公子么?怎么连路上的无知童稚都比不上了?然而这样的殷素问却是没什么不好的,俊秀,周到,一下下戳着苏望青的心脏。 她便暗自妥协,微微举起手中的糖葫芦送到他的唇边:“吃。” 殷素问,得意至极,弯下身子咬了一口。 ******* 街市之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见难免碰撞,殷素问却是好好护着她,不让她被人挤到分毫。两边的街道上摆满了货物,都是些小玩意儿。面具,糖泥,首饰,字画,在不断的行进中络绎不绝地跳入眼帘。 自打朝廷决定通商之后,各种奇妙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摊子上挂着机巧的器械,匕首刀具,以及一些从关外运来的兽皮。 在清芳阁停下,便见朱红的雕门之前早已架起木牌,上书玲珑二字,一旁小字乃是《调腰舞》 苏望青看了看殷素问:“咱们要进去么?” 殷素问一看她这谨慎的小模样,便知误解了,却刻意不解释,低声道:“你不乐意?” 苏望青知他正等着激她,便自觉束手就擒:“乐意,有漂亮的姑娘看怎么不好?” 秦楼楚馆,素来便是扑花问柳之地,然而主子已然发话,她莫敢不从。 大大咧咧地进去,便见那领路的伙计一惊,一双眼正留在殷素问身上待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躬身谄笑:“二位是要二楼的雅间还是一楼的厅堂?” “要二楼靠西边的。” 那伙计便连忙领他们上去,边走便道:“二位来得正巧,今日是玲珑姑娘的《调腰舞》,玲珑姑娘乃是咱们清芳阁的头牌,色艺双绝,不少达官贵人点名要瞧她,还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兴致。” 苏望青一路听着,见沿路的男男女女,这才明白,原来真的是来正经听曲儿观舞的。 如今狎`妓也不是新鲜事了,与许多人而言,看得见摸不着的才是最好。 ☆、第五十章 清芳阁外方内圆,似宝塔状,层层叠叠,每上一层便窄小一分,边沿犹如翼展,翘甍连绵,四方挂着金色的风铃,泠泠之声和风四起。由外而观,此楼有直冲云霄之势,由内观,俯则见众生芸芸,喧嚣不止,仰则见苍穹收拢,一方天地。 此阁乃是仿前朝难却楼,有难消恩情之意,是莺莺雀雀筑巢搭窝之地,欢好之所。堆叠而上,便见楼顶有一方舞榭歌台,昔年难却楼上,东岭的剑姬以一支踏风来跳得搅动天底地,万人倾倒,一时传为佳话,故而歌坊舞阁最爱搭一搭台子附庸风雅,更有甚者,心存一较高下的心思。 清芳阁在京州城中,薄有美誉,然而苏望青足不出户,故而不知。她倚着红漆栏杆向下看,便见有舞姬在宽大的台子上扭腰跃动,台下乃是坐着几个儿郎,想来是京中贵贾,存着一掷千金的豪情。 苏望青支颐看着,歪着头亦是百无聊赖的模样。忽见一楼厅中有个穿着烂紫华袍的青年与人谈笑之间,不经意抬头看来,一双眸子精明透亮,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苏望青回过神,那人便举杯,仰头饮尽。 苏望青心头一跳,暗道不好,连忙乖乖地坐回去。殷素问正在布筷,见她这强自镇定的模样,不禁奇道:“怎么慌慌张张的,像见了鬼。” 比见鬼可怖,苏望青坐下垂头,若是叫殷素问知道自己被人当作妓子调戏,那可真是活见了鬼,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她摘下细密的面纱放在两指间揉搓,还不放心,起身去将大门关上。 一桌子的美食,苏望青一张嘴吃不过来。 她每样夹一点放在天青瓷碟之中,小口吃着。殷素问出门来倒不折腾她,不劳她动手,不时尝到中意的还要夹一点给她。 秋山黄鱼肥美、锦绣龙虾紧实、油皮嫩豆腐幼滑、盐渍干鸭地道十足,还有些青翠爽口的菜尖与小巧可爱的竹笋。不知名的菜色,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苏望青爱吃,此时便停不下来,酱渍沾到脸上,随手一抹,便在白净的脸上晕开,细白的面皮“吃墨”,那痕迹算是留下了。对面的殷素问哂笑一声,模样看来十分自得,像是瞧见什么可乐的事一般。苏望青不解,殷素问便随手拿了帕子伸手过来,苏望青忍 分卷阅读84 望青 作者:温歇 不住躲,殷素问皱眉笑:“都吃成个大花猫了,还躲什么?” 说着,长臂一伸,触到她的脸上为她好好地擦了一下。苏望青看着他,十分克制地将此人尽收眼底,然而在心中的某处又存着悬而未决的不安。她拿着筷子杵碗,发出清脆的声响。殷素问却没有责怪,反倒笑起来:“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我爹爹说吃饭敲碗,来日讨饭。” “这是哪里的俗语,我没听过。只是古时名士都是击缶而歌,敲杯助兴以彰风雅的。想来各地风俗不一,说出来还真是大相径庭。” “嗯,是啊,穷山恶水的百姓都是穷怕了,故而什么都能扯到命理之上。” 殷素问夹了一筷子甘菊冷淘到她碟中,细长劲道的面条经甘菊浸泡与冰块的冰镇,显得格外爽口:“你说这话,我便想起我母亲曾说过的。” “是什么的?” 青翠油亮的竹筷点在碟沿上,殷素问若有所指:“能吃是福。” 苏望青满腔的话便堵住了,她原本的确不想再吃,正在想找些由头作幌子,殷素问这么一说,她再开口未免扫兴。说来惭愧,这一桌子菜,被她扫了大半。殷素问原本精嚼慢咽独享盛筵,同她坐在一块便像在吃残羹冷炙。 苏望青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殷素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不出言打趣,算得上体贴至极,苏望青却是捏着手边的面纱,极想闷头盖上。 殷素问是极淡泊的性子,每每看见苏望青却想戏弄,分明是十六七的丫头,却将自己弄得极老成。本分过头,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围看之人不免手痒,企图扔一块石子进去激起千层浪。 原本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只是想试探监看罢了,不知不觉间心境已变,再回首,初遇之时的景象便像是雾中花月,蒙蒙然,远不及眼前的人真切。 “你……” 苏望青抬头:“嗯?” 门外响起一阵吆喝:“客官,上菜了。” 苏望青回头一看,奇道:“怎么还有?” 殷素问摸摸鼻子苦笑道:“我怕你不够吃……” 苏望青失笑,前去开门,门甫一打开,那笑意便戛然而止,变得有些讪讪然。门前站着端菜的小二,与一身紫衣的季谰。 季谰一张笑面,眼中带一点诧异:“啊,怎么是青姑娘?” 苏望青语塞,回头去看殷素问,殷素问亦是面带诧异,季谰跟着伙计进来:“我路过此处,竟没想到会遇见你们,还真是缘分。” 说得倒像他当真是偶然路过一般。 他探头往桌上一瞄:“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都吃好了。”然而此话出口,也不见他离去,反倒是到桌边坐下。 殷素问眉眼间神色一变,伙计便知道该做什么。连忙招呼着几个仆役见饭菜撤下,换上新的。 季谰嘴上说着这怎么好,却是拾箸下筷,干脆利落。他吃得兴起,每道菜都要点评一二,待一道黄鱼见骨,他便笑眯眯地道:“公主府那位,怕是不行了。” 当今公主只有照华一人,苏望青还记得上次见她,她容光满面,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样子,随即便想起月余前殷素问应照华之邀,便是去公主府应诊,后来她才听说公主府上有位病弱驸马,想来如今不行的便是他。 只是上次殷素问从公主府回来便有些消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忧此事,如今乍一听见,她不禁有些担忧。 殷素问道:“太医们怎么说?” 季谰道:“自然是回天乏术,你去了公主府这么多次,不比谁都清楚?” 殷素问不答话,倒是季谰这传话之人,悠悠道:“这孟长慈啊……” 这一叹像是嘲讽又像是惋惜。二人同朝为官,难免要打交道,此人中正平和,性情恭顺,才华横溢,若是专于朝政倒不失为一个好官。与他同期之人,不如他的如今已在朝中根基稳健,反倒是他出身卑微偏巧攀上高门,最终陨落。 若说这孟长慈,毁就毁在一个痴上。分明是那浪荡公主毁他一身清誉,在让他在天下士子之中沦为笑柄,他却是动了真心。照华胡来,为见殷素问一面,便常常让他以身试毒,久而久之,身子便垮了。 人世间什么最快,无非是口舌之间笑料传播最快,此等秘辛,实则已是众人口中谈资。 “你是作何想?” 季谰此话一出,苏望青也忍不住去看他的反应,她是生怕殷素问难受了。 殷素问却淡淡道:“我能想什么?无非是出殡那日多备上几分礼。” 季谰听闻拊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殷素问,枉我还担心你承受不来,如今想想你才是真超脱。” 他这两句话颠三倒四的,苏望青听不明白,然而屋内气氛诡谲,她还是不做声得好。 殷素问不知何时已经露出疲倦之意,微微打个呵欠道:“也不是我要他死得,有什么好承受不来的?不过相识一场,我还得抽时间去瞧一眼。” 季谰道:“如此甚好,不如咱们一同前去?” 殷素问道:“谁要同你一起去?你特地到此处来说这些话膈应我,我是怕了你了。” 季谰道:“嘿,素问,你可真是不讲理,竟这么说我,也不想想前些时褚州之事我是为谁惹了一身腥,如今你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殷素问道:“罢了,你就说说你想要什么,总不至于特意跑来就为了报丧吧?” 分卷阅读85 望青 作者:温歇 “你这嘴毒的,那孟长慈还没咽气呢,这话传出去看陛下怎么治你。” 说来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任何事都可以成为借口,二人深谙磁此礼,故而只当这是一句笑话。 季谰便道:“我听说你研制出一种药,能保存尸体?给我一些,定当重谢。” 殷素问奇道:“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就许你好玩做药,不许我好玩试药?”季谰吃菜,抬眼看见苏望青颈间的玉坠,“哟,青姑娘这玉水头挺足,是好玉。” 殷素问淡淡扫他一眼,季谰便连忙吃自己的,嘴中还念着:“好玉啊好玉,瞧着眼熟……” “啪嗒”,一只小巧的竹牌落在季谰手边,殷素问道:“去找毓秀。” 季谰笑呵呵收了竹牌,一拱手:“多谢,今日款待极好,在下吃饱了。” ☆、第五十一章 季谰离去后,二人游玩的兴致便消减不少。待清芳阁头牌献舞之后便匆忙出来。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小摊小贩纷纷出来。夜市一开,出来遛弯的百姓络绎不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苏望青被河岸边的皮影戏摊子抓住眼球。 殷素问回头道:“你喜欢这个?” “嗯,瞧着很有趣!” 皮影摊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观看的人多半是些小夫妻和半大的孩子们,苏望青踮起脚够了够,堪堪越过众人头顶看到洁白的幕布上映出了两个彩色小人儿。 一人道:“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另一人和:“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原来是在演《桃花扇》,此时正在情人河边,又是月半月儿正圆,用两句诗开场很是切景。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琵琶声便锵地响起。 苏望青忍不住不顾仪态地蹦了两蹦,只是人实在太多,偶尔看见两眼,又被前面的人挡住了。她本欲撤出来,却突然整个身子腾空,视野一时开阔起来。 一双手正掐着她的腰将她向上举。 苏望青回头一看,便看见殷素问那张笑晏晏的脸。暮色西沉,唯有煌煌灯火拼命地散发着光热。红衣锦服的公子正仰着头看她,嘴边泛着鲜少出现的梨涡,秀美修长的双手十分有力,稳稳地将她托住。 “这下可看得清楚了?”他问。 苏望青被这绝美的笑容击中,双手捏着他的紧致的手腕,悬在空中的双脚徒劳地蹬踢两下。 原来他的力气这么大。 托着她的时候,也是风轻云淡毫不费劲的样子。 她又回头看着白幕上的彩人儿,心思极力投放在上面,然而脸上却是要哭要笑的神情。 “讲到哪里了?” “啊……讲到侯方域李香君初见,一个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另一个说不知恨的岂止是商女。” 身后之人不回应,苏望青心中惴惴,便悄悄回头看他。他正仰着头端详着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背影,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然而这人的目光极温柔,仿佛天上的星光都汇聚到他的眼眸里去了。 君子世无双,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殷素问了。 苏望青扯扯他的袖子,微微笑:“公子,要不咱们下来吧?” “戏不是还没看完吗?” “奴婢不看了,这话本子我看过几遍了。” “可是戏却是头一次瞧的吧。” “没事儿,新鲜劲儿过了就不喜欢了,何况这样子太吃亏了。” 殷素问仰着头,身姿却很挺拔:“无妨,你生得轻,我拎起来不费劲。” 苏望青的手伸了伸,极想去碰一碰他,在这春深初夏的交接之时,空气暖得发燥,殷素问白玉般的额面被抹额勒出了淡淡的红痕,苏望青看着,突然觉得吃痛。但是那手刚拿起来就放下来,她笑道:“您前不久还说奴婢长胖了的。” 殷素问嘁了一声,姣好的唇弯成好看的形状:“那是骗你的。” “那您怎么总是这样戏弄我?” 他修长整齐的眉毛动了动,仿佛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这是殷素问一贯的小动作,遇麻烦的时候是这个动作,感兴趣的时候亦是,细微得让人难以察觉,苏望青也不知什么时候,对这些了然于心。 殷素问却突然卸下手上的力,小心地将苏望青放回地上,落了地,还有一种飘忽的感觉。 她回头看着殷素问,只见少年公子极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低声道:“这个问题我不答。” “为何?” 殷素问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想听见这答案,你的眼睛里写着不信任。” 苏望青看不见,大着胆子道:“怎么会?奴婢倚仗公子,信赖公子。” 殷素问笑:“因为倚仗所以信赖。” “不,是因为信赖,所以甘受驱使。这话说来似乎有些不妥,低微之人似乎就是要受人役使的,但是凭心而论,那也要分是不是心甘情愿,与奴婢而言,伺候公子奴婢乐意。” “说句讨打的话,那是不是甘为人下呢?” “这……是什么话?” “你就说是不是吧。” 苏望青瞪大眼,希图从殷素问半笑不笑的脸上看出是否有什么圈套,然而看了半天也摸不着头绪,只能低头答道:“是。” 殷素问一笑,展扇帮她打风,颇为得意:“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殷素问牵起她的腕子:“ 分卷阅读86 望青 作者:温歇 走,咱们回家。” “苏姑娘,你今日怎恁的乖巧?让配合就配合,让说话就说话,嘴也是恁甜,看来今后想得你的好颜色便要多带你出门。” 悠悠的戏腔唱出。 苏望青被他牵着,看着这个人身上因孟长慈之哀讯而产生的消沉一扫而空,不由得笑,也不再管是不是不合规矩了。 殷素问慢慢走着:“我知道,因着你心极善,爱发慈悲。” 红服配白衣,一行双人,便浸在这悠溶岁月,纵他年四向奔走,仍是慰藉盈心。 ******* 刚回到殷府,便发现闹翻了天。原来是蜻蜓同外屋的侍女打起来了,对方不会武功,竟还将她狠掴了几掌。 苏望青回去时她将自己锁在屋内,狠哭了一场,怎么也不肯开门。 素云芍药在门口一个劲儿劝,苏望青见了,不免有些犹豫。以蜻蜓的身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必定有什么隐情。 她疑心那侍女便是在背后传播谣言的人,一开始听到此事,心中竟是猛地一喜,原本期待这次闹开能将此事一把解决,以免后患,然而再看蜻蜓的反应,苏望青便知道此事又绕进了死胡同。 病人不愿应诊,便是强灌汤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去看看,哪知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摔打之声,乒呤哐当的一阵响,屋中的几个花瓶怕是难以幸免。 “滚……都给我滚!不要你们假好心!” 猛地一喝,将苏望青顿时吓得刹住了脚。 远处的殷素问还在看着,苏望青回头,便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 苏望青过去:“公子……” 她思忖一番 ,决定将那件事告诉殷素问,虽说难以启齿,但是放任下去,蜻蜓总有一天得吃大亏。那几个姑娘念着旧情在劝,但是蜻蜓这般失控,什么话都敢说,总会有让人心寒的时候。 届时伤人伤己,绝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她还没开口,殷素问便道:“猿啼何必近孤舟?她现在在劲头上,你去劝不过是火上浇油,更何况此事她自己不思解决之法,只想让别人为她强出头,谁乐意吃这亏?” 苏望青动动嘴皮子,到嘴的话咽下去了,原来殷素问什么都知道。 殷素问道:“就你这冤大头,罢了,咱们去吃饭。” 苏望青道:“又吃,不是才吃过了吗?” 殷素问笑:“那你不饿?” 苏望青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里面空荡荡的,吃吧吃吧,女孩子胖一点是有福之相。 ☆、第五十二章 苏望青在殷素问处用完饭,又写了几个字,许久不练,手已生疏,几个字歪七硕八,十分难看。 殷素问一指弹到她的额头上,苏望青捂着额头怒目而视:“您打我做什么?” 殷素问道:“没长进。” 苏望青道:“哪有什么办法,写字非一日之功,奴婢这样已经不错了。” 殷素问道:“你倒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苏望青笑道:“嗯,就坡下驴,没有坡就自己搭坡。” 殷素问道:“那谁是驴?” 苏望青一愣,敢情说句俏皮话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不再理人,专心去写那几个字。苏望青手劲儿大,拿笔的力道能把笔杆捏断,按理说手应当极稳,然而实在是太稳,以至于手腕子不够灵活,像铁铸的一般挪不动。堪堪在纸上画了两笔,力透纸背,然而字体间架不对,比划不畅,曲曲折折净是些横生的枝节。 殷素问在一旁看了,难受得直按眉毛。 他师从名士大儒,一手的好字自幼练起,笔走龙蛇之间银钩虿尾已成,看的是讲究字,会的是讲究人,除了偶尔忍受一下凤鸣,极少见识这么惨不忍睹的。 殷素问招招手:“过来。” 苏望青放下笔跟他走到书案前,认真地看着他。 殷素问道:“字是这么写的么?颜柳欧赵这几位见了,只怕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苏望青没羞没臊地笑了一下。 殷素问气得没脾气了,他铺了纸在案上,镇纸一压,挽袖研墨,手一招:“过来瞧着。” 他银毫一挥,字已成,端的是气韵风流。 苏望青一看,正是望青二字,殷素问还是气呼呼的,没发觉自己在干什么,抬眸问:“看清楚了么?” 苏望青摇头:“写得太快了。” 殷素问阖目又睁开,道:“你过来。” 他站开一点,将案前的位子让出来,将笔递给苏望青,苏望青接过,还是直愣愣地看着他,这孩子,也没少吃几斤大米呀,怎么就不开窍? “过来写,笔拿稳,一笔一笔来。” 苏望青落笔,然而手腕子僵得厉害,没法下笔。 殷素问见了,轻拍在她的腕上:“挪过去。” 便这样一点一点牵引着她,写完了望青二字。 苏望青瞪着那两个字,就跟不认识一样,怎么殷素问只是指点两下,这字就有模有样的了? 殷素问看着她哼笑:“要是我小时候同你这般,被罚得抄断了手腕子也不冤。” “公子的先生这么严厉吗?”苏望青有点同情地道。 殷素问状似不在意:“哦,他是个老顽固。” 苏望青一听,顿时有些同情那位先生了。 殷素问从案上挑了一本小册子递给苏望青:“诺,拿去照着练,没有 分卷阅读87 望青 作者:温歇 章法可不成。” 苏望青瞧着,却不接:“这……”她从未想过要将练字这一项放进自己的生活里。 殷素问道:“这是我幼时所写,你拿去试试。” “奴婢并不……” “怎么,不是大家你瞧不上?”说罢,他便拿起了一本厚重的字帖,“你若是喜欢,这个可也行。” 苏望青连忙将小册子接过。 苏望青道:“爷,您怎的愈发沉不住气……”愈发刁钻了? 殷素问笑道:“我还觉得你越发顽皮了呢。去吧,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将门窗关好,蜻蜓就是嚎得天崩地裂也有人在外头顶着,你不许出来。” “那我……” “昨日歇在哪里,今晚就歇在哪里,被褥都换过,你总不至于嫌弃吧。” 苏望青讪讪地:“这是哪里话。” 苏望青已经离去了,也是许此时她已经躺在榻上安然入睡,或是为蜻蜓的事情辗转反侧,但这也只是小事,很快就会解决。 书房里却还亮着灯,一灯如豆,殷素问却能安然看书。他在等一个人,今晚必定会过来,果然,当至夜半时,那个人就出现了。 井六像一条沉默的影子滑进了屋里,他身上穿着漆黑的夜行衣,腰间别着一把剑。他站在殷素问地身旁,手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黄色封皮的小折子,那里面记录了驸马孟长慈在过去一百零八日所喝的每一滴药的成分,时间以及症状。 “他如今怎么样?” “已经苏醒过来,有意识,能自行用药吃饭。只是他的腿因为长久不曾使用,又遭寒风侵袭,将来怕会不良于行。” 殷素问接过册子看了一眼,拿笔批注几句。“给他换药,按上面的来,饮食要多注意,相克的绝不能碰,注意保暖,待夏日一到,便压着他走路,每日一个时辰,一分也不许少。” “是。” 殷素问猝然抬头,盯着眼前之人:“公主府不日便要发丧了,他可有什么话想说?” “并无,孟长慈自苏醒后便鲜少言语,只是每日索要一两本书籍阅读,皆是《论语》《孟子》等书,有时观花赏鸟,从未言及同公主府有关的任何事。” “观花赏鸟……门前种着早梨,挂着南枝银雀?” 井六一愣,垂头道:“是。” 殷素问将折子递还给他:“你去吧,公主府发丧,你问问他是否要去观礼。” 一道影子,来无影去无踪,殷素问知道他此刻已经到达了城西幽静的庭院中,将他的话带到那个早该死去孟长慈的耳边。不知他听到自己将在天下人心中死去时,是作何想法。悲痛欲绝或漠不关心。其实他早就死了,在一百零八日前的腊八节,已经是一具被照华公主抛弃的荒尸。 但是却痴心难改,在病重时仍看着照华心爱的早梨与银雀度日。 殷素问看惯了着悱恻的情思,实在是十足厌烦。 但是又没有办法不管,那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受难者,成了古怪的责任,牵绊着手足,虽不至于禁锢手脚,但是心知此事不管,将来必定要后悔。 殷素问对此十分明白,端看事态发展,便知哪个是要左右他的未来的。他这人不好后悔,所以常常要警惕着,不时伸出手归拢归拢,以免一切脱离正轨。 第二日承平上门,抱着她的猫儿一步步走来,拉了个丫头道:“我找望青姑娘。” 那丫头这几日兴致不好,正在气头上,瞧见了她也没给好脸色,脸一沉,道:“人人有手有脚,左右她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承平贵为郡主,还从未被如此对待过,霎时变了脸色。只是她身上尊贵,不好同一般下人见识,便由侍女代劳,珠儿登时怒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奴才,竟敢对郡主殿下无礼?去叫你家主人出来 ,怎么狗仗人势也得看看你面前的是谁不是!” 那丫头一听,陡然煞青了脸,她咬咬牙,却是嫉恨的神情,但是碍于规矩,不敢发作,只是一蹬腿,扭头就要走。 此时苏望青正巧出来,她这几日睡懒了身子,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刚打起门帘,便听见这夹枪带棒的一顿骂。正是诧异,便见珠儿铁青着脸,睚呲欲裂的模样,连忙打起了精神。 那边承平见她露面,挥挥手制止了珠儿,上前笑道:“望青,多日不见,不知你的伤好些没?” 客套话便是如此,可好,饭否,天气好。 苏望青小步跑下阶梯,福了一福:“郡主殿下,奴婢已经大好。” 承平伸手扶起她:“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上次之事多亏了你,我一直琢磨着要来看你,只是寻不到机会,如今见你康健,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 蜻蜓闻言一哂,苏望青惊诧莫名,承平更是变了脸色。苏望秦连忙道:“瞧我这记性,郡主殿下来了这么久,还未喝口茶,奴婢这就去备。蜻蜓,还不快请郡主殿下进屋?” 蜻蜓死死地盯着承平,不情愿道:“还请郡主殿下同奴婢来。” 等苏望青前去上茶的时候才发觉珠儿与蜻蜓二人已经离去了,她还在纳闷儿,承平便笑道:“我见她们两个小孩子,总陪着我也不是会个事儿,便叫她们一同去顽了。” 她上前擎住苏望青的手,轻声道:“望青,咱们是好姐妹是吗?” 苏望青诧异道:“奴婢怎敢……” “不,你就是。我自幼便没有兄弟 分卷阅读88 望青 作者:温歇 姊妹,离了双亲,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一直十分孤单。所幸来到京州结识了你。你为人诚笃良善又热心,一直襄助于我,我在心中早已将你当做姊妹。” 苏望青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承平满是水光的眼睛,不免有些懊悔:“得郡主青眼是奴婢的福分,只是礼不可废……” “你可愿帮帮我?”承平急切道,将她要说的话一把截住。 “这……” “这些日子,公子一直拒不相见,我……”承平咬唇道,“我看不懂他的心思,还是说他是在意我与藤翼之事?可是我同他之间并无瓜葛,若当真是因为此事让他误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 承平愈说愈急,话音里带着哭腔,乌睫忽地一扇,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郡主,您别哭……” 承平用手捂住脸:“我不想哭,可是我没与法子……” 苏望青捂着胸,只觉得那里如雷鼓:“可是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帮不了您。” 承平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帮得了,你不必做别的,只让我借口留下陪你,住上几日,我自会找机会同他解释清楚。” 苏望青道:“郡主这样不好,倘若不成,传出去有损您的清誉。” 承平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了。” 苏望青看着她眼圈极红,腮边沾着泪珠,不免叹气。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想到孟槐,也是这样发痴发傻,让她不要走,偏偏要走,自己护不住她,连她快死了都是别人告诉自己的。 “这样,你待在这儿,但是凡事有个度,说不通便罢了,须知百步之内必有芳草①,不差他殷素问这一棵歪脖子树。” 承平破涕为笑:“你怎么这样说他?” “因为我要宽慰您啊,必得将他贬得一无是处。我家公子自是极好,但若是让您知道自己痛失瑰宝,又有何益呢?” ☆、第五十三章 下午刮起狂风,天色骤然阴沉。门帘被刮得掀起,细嫩的树枝乱颤,地上的青色树叶随着风的漩涡卷到空中又落下,像是蝴蝶。 苏望青站在门前看天色,天边乌沉,看来是要下大雨。只是殷素问上午出去,到这个光景也没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承平坐在一边,也是奇怪道:“怎么还没回来?” 苏望青道:“是啊。”然而一回头,见她心不在焉,才只是在说蜻蜓与珠儿二人,承平怕是想念她的猫儿了。 远远地跑来两个穿鹅黄的小丫头,此时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地上很快就湿成一片。蜻蜓与珠儿遮着头跑到就近的屋檐下躲雨,看见苏望青还乐呵呵地招了招手。 承平道:“是她们回来了吗” 苏望青道:“是啊。” 不一会儿两人过来,苏望青拿了帕子给她们擦雨水。两人都是心思纯真的年龄,虽说上午有些口角龃龉,然而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二人已经冰释前嫌,有说有笑的。 承平端坐着瞧着,笑得十分满意。想来她放这两个孩子出去,心中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咦,雪鹰呢?”承平目光一扫,见没了平日里跟在身边的猫儿的踪影,奇怪道。苏望青去看,那猫儿果然不知去向。 两个玩得忘了形的人这才发现一路回来,忘记把那猫儿带上。珠儿的脸色顿时煞白,蜻蜓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她看看众人,咽咽口水心虚道:“怕是弄丢了。” 承平脸色一变,却稳住,一双凤目看向珠儿,其间厉意犹如最尖锐的刀,于无形中一刀刀剜着她的身体。珠儿脸色惨白,当即跪下磕头:“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婢立马去寻。”她匆忙起身,却踩住裙底,猛地扑到地上。 刹那间,竟有骨裂之音。屋内气温骤降,仿佛狂风掀门而来。承平笑意不达眼底:“你若能将雪鹰好好带会来,我自然不会罚你,去吧。” 珠儿头伏得更低:“奴婢一定将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说完,便跛着腿冒雨出门,苏望青想拿把伞给她,然而话未开口,人已经跑的没影。 蜻蜓显然被这场面镇住,她一向机敏,此时审时度势,悄悄溜出去了。苏望青见她在气头上,不敢多言,只说:“郡主若真想留下,便随奴婢来吧,公子还未回来,待在这儿也是无趣,不如先去歇息,奴婢带您去侧屋可行?” 承平道:“如此极好,望青,有劳你了。” 屋外山雨欲来,苏望青心中焦灼不安。承平被安顿在侧屋,她思量着待殷素问回来该怎么解释。更重要的是,殷素问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早出门,到如今还没回来,据说是去会友,会的谁?何时才回?蜻蜓还是懵懵懂懂的,她自己是个孩子,心中不装事,也不担忧。珠儿在外寻猫,到现在还在外面。 大雨滂沱,似乎要砸碎这天地。 她撑起一柄白底红梅的玉骨伞,三尺长,展开后如一尊华盖,笔直润泽,伞纸是上好的云沁油纸,白如雪,薄如蝉翼,雨点落上去,红梅初绽,花苞静静地展开。 苏望青走进雨中,伫立了一会儿,雨雾散开,净是朦胧水汽,想寻人也不知去哪里寻。 天地阔大,找个人真是难如登天。 那是一条幽深的小巷,蜿蜒曲折,仿佛走不到尽头。青黑的石板整齐地铺在一起,雨水在上面蔓延,使其变得光亮平滑。年轻的公子撑着伞一步步走着, 分卷阅读89 望青 作者:温歇 他身上穿着湖青的长袍,腰间裹着玉珏与缀着宝石的小剑。他穿着木屐,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到了一扇木扉前,苍白的手指屈起叩在深棕的门上,响起富有节奏与韵律的声响。 三下声毕。 便听见一人急匆匆地跑来,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张寡淡的脸,那是个男人的脸,眼神与容颜毫不相符,八十岁的眼神,十八岁的脸,他冷冷的道:“你找谁?” 年轻公子微笑,眼睛像一轮弯月,一泓泉水:“我找宫姑娘。” 说着,便将一张玉碟递出。 男人接过玉碟扫过一眼:“等着。” 门边砰地一声关上了。 年轻公子笑一笑,抬眼看了看天边翻滚的乌云。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出来,冷冷道:“跟我来。” 两个人走在曲折的鹅暖石铺就的小道上,窄小的路,走起来要谨慎万分,因为它只有一尺宽,弯弯折折,两边是挖起的池塘,池塘上烟雨朦胧,密集的雨丝融进平静的湖面,湖水愈发高涨,不久后便会漫过这条路,吞噬一切了,回来时便只能乘船了。 他们停在屋前,年轻的公子却知道这才是旅途的开始。一柄黄铜钥匙插`进嵌在门上的锁孔,咔哒一声,门自行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公子此刻收起伞,将其放入在门口半人高的花瓶中。 “进来吧。” 屋内别有洞天,是更狭窄的小道,只能让一个人通过,两边是高墙,高不见顶,让人觉得人的一生的奥秘便困在其中。两人走走停停,不时转弯,墙上的凹槽上放着昏黄的灯。此处空气稀薄,却还是能极好的地燃烧。 这是一座建在屋内与地下的迷宫。 却是突然间豁然开朗,转角处不再是巷道,而是一片空旷的暗室。 有个女人扑在黑色的长桌上拨弄星盘,不时拿笔演算,宽大的柚袍散落在地上,浑身漆黑,露出的手腕脚腕很白,白到艳丽,白到刺目。 从乌黑的长发中抬起头,她回声媚笑道:“殷素问,你还是来了。” 宫瑟的美是哀艳的,媚是冷厉的。像一只乌鸦,轻叫一声便能撕破天幕。 “对,我来了。” “我赢了。” “那倒未必,”殷素问走进她,他不惮于这种美貌,直视她,“不过我的确有求于你。” 宫瑟挑眉,放下笔,甩了甩细白的手腕,以一种不可一世的态度对待他:“我可是很贵的,有求于人,酬金不可少。” “你要什么?” 魅惑的眼睛在他的身上一扫,她像一个喜好肆意破坏的孩子一样说:“我知道你身边新来了一个侍女,她以一当十,赶走了藤家的蠢货,我要她。” “那可不行。” “为什么?”秀丽的眉毛皱起来,她问。 殷素问以一种宽容的语气叙述:“她是我的夫人。” 宫瑟凤目怒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又猛然大笑,她大力拍着桌子,头发都乱了,还在不停地笑着,笑出眼泪,用白得像墙灰的手指沿着眼窝一挑,一滴晶莹的泪珠凝固在指尖,她大声叫道,就像一个泼妇:“阿大,你听见了吗?殷素问竟然有媳妇了。” 叫做阿大的男人从对面的转角处露出一个半张脸,还是冷冷地:“听见了,你把鞋子穿上。” 他的目光停留在宫瑟裸露的娇嫩的足上,那像一对小巧的白兔,因为他的目光而瑟缩一下,藏到裙底。她手忙脚乱地到桌下翻找自己的鞋子。 等她穿好的时候,那个男人又不见了踪影。 宫瑟得意地扭着腰站起身,高傲地走来:“我还以为你会做一辈子孤家寡人,没想到竟有姑娘瞎了眼看上你。” 她说这话,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前是怎么追在他身后到处跑的。 殷素问温和道:“我也没想到,但事实如此,想来是我福泽深厚。” 他一笑,天地便要失色,然而宫瑟意有所属,又知他秉性,故而只是冷哼一声:“说吧,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试药。”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舍己为人,殷素问,你今日为天下舍自己,须知将来他们却是要背弃你。” “我从未想有天下人,何来背弃之说?” “那你何必趟这趟浑水?” 殷素问幽幽叹了一句:“医者仁心,我若不救,老头子纵使坟上三尺蒿草,也得爬出来教训我。” “你不后悔?” 殷素问走到桌边,将袖子一挽,露出瘦长洁白的手腕:“来吧。” 边境将士中毒,众人束手无策,光凭症状无法断定毒性及解毒之法,只能找一个顶得住的人,来试毒炼药。事态紧急,郑将军派人前来求救,他不能不管。 如今朝堂之上,波云诡谲,以宋宣林为首的“靖河”派已占半壁江山,景帝无德,刚愎自用,残暴不堪,如今天下已在濒危之际,各地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倘使他袖手旁观,这大晋的江山,当如何? 宫瑟将乌黑的长发聊到身后,取来一支竹管,拔开塞子,便将一黑色的蜈蚣放出来,半尺长的大蜈蚣在他的手腕上爬行,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 殷素问眉头一紧,血色从脸上迅速抽离,他的手有些颤抖,然而还是坚定不移地放在桌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留下,他气息不稳,哼出声来。渐渐地,原本红润的唇变得暗淡,颜色加深,变成紫色。身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分卷阅读90 望青 作者:温歇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的痛苦了,轻哼一声:“此毒较之抚东三毒如何?” 宫瑟得意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瑟好手段。” “过奖了,”她将毒源收回管中,走到远处的铁架上放好,回过身亦是笑颜如花的模样,“殷素问,师傅当年这么养着你,只怕也是,让你有这个用处的吧,以身试毒,以身炼药,你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殷素问抬眸看她,全身透着邪佞,轻笑道:“我这一生,还轮不到你来妄断。阿瑟,你此生只能囚于此处,又有什么凭仗来对我指手画脚?这无尽的寂寞便与你作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宫瑟还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不过践诺而已,就算长困于此,也有阿大作伴。寂寞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若要做什么,一样可以做,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玩意儿罢了,我乐意怎么来便怎么来。反而是你,可悲可叹,身不由己。你有什么呢殷素问?自己好好数一数,便知道这其间得失了。你还要小心着,殷大还在外面等着你呢,你寻他数载,可找到?他在暗处,总有一天会反扑……” 殷素问眼前一片模糊,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一尊白玉美人,空有形而无神。他很痛苦,仿佛置身于地狱,被火淬炼。父亲曾说,浴火重生者,方乃大成者。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再为这样的重生做准备,然而一次次经历,未免让人太过难受。 殷素问,你有什么呢?你有什么?问句在耳边回响。 有虫蚁在他的血管内噬咬攀爬,有火石在他的身体内敲击,有藤蔓在纠缠,有猛禽在啄食。他很痛,痛得要命,但是没有破解的方法。疼痛应当是与生俱来的东西,疼痛应该是常伴此身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耳边是嗡嗡声,疯狂蚕食他的理智,他猛地撑起身子,双手却在打颤,他死死地盯着宫瑟,语调再不是平日的温润清朗,而是恶狠狠的:“若我能渡过此劫,你便不再插手我与他之间的事!” 宫瑟拿起手边黄铜裹金的烟杆,雪白的秀指纤长,同粗重深沉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猛吸一口吐出,室内烟雾缭绕,半晌,沉声道:“好,我答应你!殷素问,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你的帝王命,到底有多硬!” ☆、第五十四章 瓢泼大雨。 轻舟泛过湖面,向大门去。殷素问坐在船边,阿大在撑船。此时的殷素问有些落魄,携风带雨间,衣裳已经半湿。他垂着头,像一只精致的木偶,垂着脸,精致的面孔隐藏在晦暗的光影里,看不见他的眼睛,自然也看不见他的想法。天边传来阵阵雷,闪电划过,在如此恶劣的境地下,他还要远行,独自归家,想一想便觉得路途遥远,一路上一定十分孤单。 右臂出传来剧烈的疼痛,但是那种疼已经消减许多,不久后便会麻木,让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漂亮的行尸走肉,也不知会不会惹人烦恼。桌角有一杯冷酒,在这样的夜里,竟然氤氲出一丝暖气,他漂亮的眼眸变盯着一缕白烟,像是入了魔。 渐渐地,身上的骨骼就像被压缩了,胸前愈发逼仄,让人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他微微歪着脑袋缓解这种不适,赫然是邪僻的模样,目光却纯净得像新生的婴孩。 “好了,下船了。”阿大将船靠岸,长杆横在一边,将麻绳系在一根木桩上。 他穿着蓑衣,身形清癯,高矮适中,一双淡漠的眼睛从帽檐下露出:“船靠岸了,你该走了。” 殷素问无知无觉地看向他,艰难地撑起身体,等下了船,他转身看着眼前的男人。此人他不曾见过,但是听过,他是从前行走在梧州一带的剑客,后来自愿陪着宫瑟隐居在此,偶尔进出,也是上集市买菜做饭,同宫瑟一蔬一饭,一生一世。 “此物你拿去,”他从袖中转手拿出一支铜簪,蝴蝶状,翅上点翠,“烦请代我转交给宫姑娘。” 阿大脸上古井无波:“你应该自己交给她。” 殷素问微抿嘴角,权当一笑:“我忘记了。这是她母亲临终遗物,我作为兄长,原本留着亦无不可,只是此生不会再踏足此地……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给你,权当嫁妆。” 阿大听闻,目光落在簪上,伸手接过:“多谢。” 殷素问转身,身后的门轰然关上。他起头看向天空,雨幕遮掩,天色也不甚明了。他不喜欢下雨天,在这壮阔的时候,总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雨水像是老天垂怜。只是这垂怜总是显得分外讽刺,乞怜亦是可笑至极。他将伞柄夹在身下,手沿着伞身推开将撑起,轻轻一扬,伞柄便到了他的手中。 巷中的灯笼被雨水浇湿了,一片幽深,只有寂寥的足音在回响。 殷素问很快就撑不住了,手指已经在不自觉地抽动,一个不留神,伞便脱手落下,人被浇得透湿。只是他不能回头,再回头就不会有想走的欲`望了,他全靠顽强的意志支撑,一步步艰难行走着,耳边还是父亲多年前送他来京州时的话。 “今日舍弃了这一切,就在不要回头了。” 绝不回头,绝不回头…… 要一个人从不回头该有多难啊,没有人是喜欢从不回头的,因为你一生都要要求自己绝不后悔,可是没有人是不会后悔的,然而他却应承了。那时他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 他一路走,身体已 分卷阅读91 望青 作者:温歇 经开始摇晃,但是却不能像路边的醉汉一样仪态尽失倒地就睡,因为他是殷家的孩子,殷家的孩子是绝不能—— 那些不能已经太多了,他都不记得有哪些条条款款,只是那些要求,于无声处镌刻进他的骨头里,这一生一世,都只能这样了。 远处有模糊的影子,殷素问眯起眼去看,走近了,才知道是一辆马车,车边是亭亭玉立的少女,默默地站在这黑暗中。 殷素问恍惚间笑了:“毓秀。” 毓秀却是板着脸:“奴婢没有听您的吩咐回去。” “你是怕我死在外面找不着尸首?” 她说:“是啊,有什么总得亲眼瞧着才好,不然愧对夫人。” 殷素问撑不住,身体委顿,毓秀连忙扶住他,听见殷素问轻声说:“我不会死的。” 毓秀将扶他上车,看见手腕上紫色的血筋在一片白皙上肆意蔓延,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眼,便回身,她坐在马车上,拿着缰绳狠抽一下,喝道:“驾!” 苏望青在等,只是等到夜深也没有人回来。承平来了,她该避嫌,便从主屋回来随便找了一个便于观察的屋子待着。侧屋的承平已睡,这院中的每一间屋子都已经熄灯,但是殷素问还未归。 今日起了小风波,承平的猫儿还没找到,珠儿自然也没有胆子回来。珠儿胆子小,此刻也不知是在何处凑合一晚,大约是想在明日找到之后再回来。 若是平日,苏望青也许还会寻一寻,只是今日他要找的人都不知在哪,有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她睡不着,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心头惴惴不安。 她想着殷素问,只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忧。他出门时便情绪不对,不说遮遮掩掩,却十足避讳,若是寻常时候,大约会带她出门,再不济,也会凑上来知会自己要去哪里,今日却反常。 再加上这胸口如擂鼓一般剧烈的跃动,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丑时未至,外面起了响声,她翻身下榻,疾步走向窗户前。骤雨已歇,透过朦胧的月色她看见两个人影,毓秀正要扶着殷素问进屋。 两人走得缓慢,一看便知道殷素问受了伤,她忍不住想出去问一问,便听见殷素问衰弱的声音:“去别处。” “不来这去哪?”毓秀的声音格外冷淡。 外面一片寂静,殷素问道:“毓秀,不要自作主张。” “您还得多谢奴婢自作主张呢,如若不然您还得在外面喝泥巴水……”话中透着怒气,苏望青听得一愣,知道必然使出了什么是,不然毓秀也不会这般发火,平日里毓秀哄着殷素问,就像是在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从不言语冲撞。 喝泥巴水,又是什么? 殷素问无奈道:“你就不能小点声?” “又不是做贼,合着您心虚什么?” 殷素问道:“我就是心虚……” 毓秀哼笑了一声:“敢情您有胆子自己个儿跑出去割肉喂鹰充好人,没胆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微弱的声音道:“我就是没胆子……还有你小点声儿,毓秀啊毓秀,养着你有何用……” 毓秀道:“您话都到这份上了,奴婢也就不和您藏着掖着了。”她面向殷素问的屋子,大声道:“阿青,出来!” 苏望青站在漆黑的屋中硬是打了个激灵,像是全身上下都被火焰烧了一下,脑子里朦朦胧胧地响起不久前来殷府看病的老人家,要呵呵地道:“此辈中人,最得我心的就是秀丫头,善解人意。” 好个善解人意,苏望青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先动一步,她匡地将门打开,两三步就跑出来了。 她看着月下的人,一愣。那两人见她从别的屋中出来,亦是一愣。 苏望青看见殷素问弓着身子,身上湿漉漉的,像一枝脆弱的花茎,不禁心头一跳。跳的缘故她还没摸清楚,人已经上前了,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殷素问似乎有些难堪,侧过脸不敢看她,不似从前那般淡然坦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苏望青向后退一步,看着他暗红的嘴唇,奇道:“哎哟,怎么出了一趟远门,还学小丫头唇脂了?” 殷素问诧异地看着她,脸上有些忿忿不平。 苏望青在黑暗里扯了扯嘴角,心里算是泄了气,连忙进屋将地龙烧起来,又拾掇拾掇衣物。此时毓秀已经将人扶进来,看着她麻利地收拾。桌上的小炉子烧起来煨着甜汤,这是晚上的,苏望青没喝,此时用来暖胃倒好。又将浴池里的水烧起来,等出来时,殷素问已经睡着了。 出一趟门,神情疲倦不少,脸色苍白不少,这些日子费尽心机大补特补,一朝便打回原形。苏望青瞧了生闷气,不瞧又心难安。看着他唇上刺目的殷紫,便知道是中毒了,不只是哪个劳什子的毒。 毓秀看她的神态,原本郁结于心的事倒消散了,笑吟吟地起身转向苏望青:“怎么?心疼了?” 苏望青一僵,恍惚间只觉耳边一阵嗡嗡乱想,像是被铜鼎砸了头,整个人懵住,心疼么?心疼么?她无措地看向趴在桌上的男子,又看看毓秀,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毓秀诧异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侧脑:“苏望青啊苏望青,你岂是这么不开窍的?你在骗谁呢?” 苏望青猛地转向殷素问,见他还好好睡着,这才定定心神:“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还不清楚? 分卷阅读92 望青 作者:温歇 我说你今日怎么脾气这么大,还敢出言讽刺,你不是一向本本分分,乐得自在?管这闲事做什么,我还真怕你会没心没肺睡一晚上呢。” “我就是睡了又如何,你还咬我不成?” “哎呦,一心虚就牙尖嘴利。你放心,你若是真睡了,我肯定不咬你,就是他得难受,难受得抓心挠肝,没事儿吐两口血沫子。” “我去看看睡好了没。”苏望青拿了衣物转身到暗室去。 毓秀还是笑吟吟地,伏在案上的殷素问抬头看了她一眼,毓秀伏过去低声道:“公子,养着奴婢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第五十五章 有一种人,喜欢怀悲悯,救他人。 苏望青清楚地明白,自己眼前的人便是这样的。只是,在这世道,恶易当,圣人难做。救一次两次是恩情,救多了呢?只怕是仇意。君王忌惮,同僚嫉恨,不明就里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凡能颐指气使地话一场风凉,便绝不会伸出一双手援助你。 殷素问那样聪明剔透,偏偏看不开。 池中水烧热时,苏望青已平复下心境。她不知道殷素问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是只看他一身料峭,也知道是出什么事,何事不知,但是人受了伤,唇上的殷紫是张牙舞爪霸道非常的毒,正大光明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苏望青看着一池清水倒映光影,无端想起殷素问在集市上的笑容,少年人,当鲜衣怒马,不该这样。她想了想,转身出去,便见屋中空荡荡的,毓秀已经跑的没影,趴着的人,脸贴在案上,眼角嘴角漾着一点笑意。 苏望青却知道,他这是难受坏了。她走上前,躬身,手搭在腰上,脸却贴得很近:“公子,该沐浴了。” 殷素问难受得厉害,一下也不动弹,但还是小声道:“阿青,你怎么变温柔了?” 苏望青努努嘴:“我这会儿不是要谨慎着点儿么,若是让您觉得养着我没用可怎么好?” “不怕的,不养谁也得养着你。” 苏望青一笑,殷素问一难受了,嘴皮子便软,吐出来的话怎么听都是柔情似水。知道不强撑了,还会讨好旁人,赢得几分爱护。漂亮的孩子有糖吃,嘴甜的孩子更甚。 “谢谢您大度。”苏望青扶起他,轻手轻脚,一手搂着腰,一手扯着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肩。 殷素问此时已经不大能动弹,全身依靠在苏望青的身上。他身上湿漉漉,脸上带着湿凉的水意,贴在苏望青的肩头,他用疼得发紧的的嗓子说:“阿青,你身上好香……” “是吗,奴婢也这么觉得,这衣服是她们新熏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种味道。您要是喜欢,下次换这个香。” “我不……这是小姑娘用的。” 苏望青垂下眼看他,目光滑过齐整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微微阖动的唇上:“您不是喜欢这味道么?” 苏望青帮他褪下湿透的衣衫,扶他下水。波光随着他身体的沉入而荡漾起层层涟漪,“吧嗒”,人一下掉进去,水没过颈部。苏望青眼疾手快抓住他,将人提溜上来。 苏望青跪在池畔,一手擒住他的颈部一手抵在肩上。只觉得手上一片滑腻,险些抓不住。殷素问的身子微微缩了一下,显现出别样的脆弱。 “公子,要不您转过身子来?”水中虽有石凳,但殷素问此刻坐也坐不住,只怕一不留神滑进水里淹死了可好,命再硬也不好随便糟践啊。 殷素问闻言,微微转过身子,趴在岸上。两颊上染着病态的潮红,眼神已经迷离,苏望青也不懂,只见他在刻意闪躲,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探探手贴在殷素问的额前,触手处一片灼热,反复试过,便知他是高热上来了,不免有些焦急,暗骂毓秀溜得这么快,若是平时她指不定猫在哪个角落里叫一声便过来,现在这情景,只怕早跑了。 殷素问正嗅着她的手腕,鼻尖跟着手腕内侧挪动着,像只刚出世的小奶猫,然而那面上的红晕却又衬出几分欲态。 苏望青并非什么也不懂的稚女,前些年在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秦楼楚馆的坑也不知蹲过多少,埋在暗处,那些床第之事,奇`淫`巧技亦见识过一二。此刻见殷素问如此,不免心中一噔,目光失了镇定开始乱瞟,便看见殷素问那细窄的腰线无限延伸,隐没在清澈的水波中,荡漾的水起伏着,透出白皙的臀`线。 她脑子里嘭地炸开,连忙收回手,心脏狂跳,一双手无措地在裙摆上擦拭着。 难道这次中的毒……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通红,秀丽的眉毛蹙起来,,眼中因为羞愧而泛起水意的,格外让人想欺负。她面前是个神志不清的殷素问,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苏望青连忙挺起脊梁坐好,殷素问还在迷茫地寻觅着那只手腕。但是怎么着也找不到,只能皱起眉毛表达自己的不满。 苏望青不禁问:“您在找什么呢……” “香味。” 苏望青一愣,不免苦笑:“怎么就那么喜欢这味道么?” “不疼……” 苏望青放在裙摆上的手一顿,眼前的人白得发光,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显得那张脸格外的脆弱小巧,她不知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态,竟伸出手帮他扒了趴散乱的头发:“怎么,这一次很痛吗?” 殷素问的脸搁在冰凉的石台上,鼻尖抵 分卷阅读93 望青 作者:温歇 在她手腕的肌肤上,灼热的气息凌乱地打上来,殷素问却还在否认:“阿青,不疼的。” 苏望青突然抖了一下,眼泪倏地落下来。 苦涩的情绪似乎顺着手腕飞向了她的心里,像针尖一样锐利,刺痛在皮肤上一寸寸炸开,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抚慰。 不知发什么疯,眼泪一串串落下来,脑子里殷素问的声音层层叠叠涌过来,“苏望青,你别哭,苏望青,你别哭——”真诚又恳切的声音不停地回响着。她却闷哼,哭出了声。 当真是比死了爹娘的时候还惨,当年村中大旱又发鸡瘟,饿的饿死病的病死,何其惨烈。然则苏望青已麻木,除了哭一哭,便去找吃的,糠米也吃,树皮也吃,走到绝境求路无门时哭一场,为何时至今日,要为了眼前的人哭? 要哭便哭痛快,她硬是嚎哭了好几声,殷素问原本都疼得快晕过去,霎时听见这撼天动地的几下,不免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青青,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死呢?” 苏望青哭弯了脊背,全然已经忘了周遭,只是见殷素问醒来,随手拿了手边的长巾扔过去,覆在殷素问的脸上,轻柔地帮他擦拭,可是平日里这么克制的一个人,却止不住哭声,一下下地从嗓子里哭出来,泪水流了满脸。 殷素问顺从地等着她为自己擦干头发,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将其拿走,目光被遮住,只听见一声声的抽噎声。人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殊不知这不会哭的一旦哭得撕心裂肺,也是效果惊人的,他听不下去,索性一手掣住她的腕子。 苏望青这才止住哭,仍是一抽一噎。她心自己知逾越了本分,却也没有多少悔意,只是慢慢将毛巾从殷素问的脸上拨开。 所幸她家公子是只病猫,也不敢怎么着她。 殷素问亮得惊人的眼睛露出来,他还是伏在石砖上:“苏望青,你过来。” 她还未做出一丝反应,池中的人却猛地撑起身体,带着那灼热的水意,吻了上了。 天旋地转,你可知心悸之感蔓延全身的体会?忘乎所以,彷在云巅,是梦魇也是仙境,是蜜语亦是咒怨。苏望青一向知道自己不是个弱女子,然则但那滚烫的身体束缚住自己时,她的每一处都被压抑,从呼吸到思想,无一例外。 苏望青在发抖,她身体僵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殷素问。眨眨眼,泪水又开始奔涌。殷素问放开她,低声问:“你哭什么?” “我哭我自己。” “我死了,你哭自己做什么?”殷素问露出笑意。 苏望青却闭上眼,继续哭起来。她算是知道了蜻蜓,哭这回事儿,不发泄个痛快是没完的。 殷素问却自觉地退回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她。 喜欢这样一个单纯地姑娘,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阿青,你怪我轻薄你?”待苏望青停下,他这么问。 苏望青眼圈发红,眼中泛着水光:“一点点。” 殷素问趴过来,枕着手:“你也可以轻薄回来。” 苏望青拎起手中的帕子,殷素问歪头道:“我好害怕你教训我。” 苏望青道:“倒是想。”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苏望青长喝一声,哭。 殷素问算是知道,原来对方一直在装傻。 ☆、第五十六章 毓秀进屋,便知有古怪。 殷素问靠坐在床上,散着头发,倒很娴静,想来是心情不错,嘴角挂一点笑。苏望青跪坐在地上的软垫,拿着铜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杵着盆中的炭火。见她探头进来,扫了一眼,冷淡的很。 她心中诧异,踮着脚进来,对着殷素问挤眉弄眼,他卖关子,竟是摇头,一来二往间叫苏望青发觉了。 望青气急反笑,笑完了便觉得没意思,盯着烧红的碳狠捅了两下,怔怔想了片刻,脱手将铜匙扔回盆中,起身出去了。 毓秀一步一笑,手背在身后踱到殷素问床边,凑过去笑道:“这是怎么了?她还真发火了。” 殷素问坦荡看着她,脸上虽则虚弱,然而一双眼却亮得骇人。他的眉眼饱满,故而看人的时候便似个纯真稚子,此时血色不足略显苍白,可是,却是高兴的样子。 幼年时偷吃了糖,嘴里含一个,手中攥一个,也是这般抿着嘴,甜甜地藏不住。 毓秀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子隐忍开怀的模样了,不禁看的一愣,肆意展现的是假的,偷偷藏起来的才是真的。她竟也痴了般跟着他一同眉眼弯弯,嘴角弯弯,乐起来。 毓秀端来煨好的甜汤,伺候殷素问服下。他绝非消沉怠惰之人,虽然中了毒,初时苦痛难当,然而现在却已经缓过来。毓秀不知这其中苏望青占了几分功,却从心底感激。 若是殷素问喜欢,殷素问乐意,还真没什么不好,这世道人活着,不就图个舒畅顺遂么? “去拿试血针来。”殷素问吩咐道。 毓秀一愣:“现在?现下已晚,公子才刚刚斜毒入体,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研制解药的事还是明日再做吧。” 殷素问摇头:“此事越早越好,晚一刻便多一人丧命,你只管去拿,我有分寸。” 他目光坚定,言语虽轻却不容忍抗拒。毓秀想了想,才道:“我听您的,只是那些人的命是命,您的也是,事分亲疏,若是出了岔子,您得答应我就此停下。咱们家为这谢家的天下,付出了常 分卷阅读94 望青 作者:温歇 人百倍的不止,早该银货两讫了。” 殷素问淡淡道:“你知道的,我出不了什么岔子。” 毓秀原本话中已带苦意,此事见他这得意劲儿,不禁失笑。 门关上,只剩下只余两人对坐,一大一小,大的清俊的男子,小的是个乖巧男童。 殷素问扫过面前的一排针,这些针长短不一,粗细不一,有的光滑似镜,有的却刻着花纹。都是常年用各色草药汁水浸泡出来的,用以检验毒性的。他目光如炬,在面对患者时沉着镇定,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即使需要治疗的是他自己。 他抽了一根较短的扎进左手食指尖端,片刻后抽出来一看,针尖带着浓重的黑色,递给蒙奴,蒙奴接过放在鼻尖一嗅,念出一串药名。 殷素问又取一根中长的扎进手腕,半晌拿出来,这一根的尖端虽黑,却不似一开始那么沉郁。是从针尖渐变,到上端只剩一丝灰蒙蒙。 蒙奴又嗅,又念药名。 这一次的名字较之之前变少了一些,有几个存疑。 接下来便是顺着手臂至肩膀,脖颈。 结束时,殷素问写下了近五十种草药名字,不同的部位逐渐删减,有的画上圈存疑。 此法乃是通过□□成分在人身体内蔓延的不同程度来推测成分及用量。 殷素问自幼体格特殊,又常年浸泡各种补药□□,因此抵抗毒性的能力是寻常人的数十倍。如今这毒刚猛霸道,若是常人沾上,必会暴毙而亡,毒素蔓延全身,查也查不出来。 宫瑟给边关将士下的毒,虽然轻很多,却仍然十分折磨人。 如今为了研制解药,需下重毒,再慢慢推测。 两个时辰过去,殷素问忽然停下。蒙奴眨巴眨巴眼睛:“公子,怎么不来了?” 殷素问挑眉,再来?接下来便是胸腹肩背之处,再往下就得脱裤子了。 蒙奴帮忙验过多次毒,见惯了这场面,平日里稍沾医学,殷素问便废寝忘食地钻研,想来有些事不仅要有天赋,还得保定宗旨专心致志,不想他此刻竟然停下了。 人孩子没见过世面,甫一见,不免好奇道:“您倒是说话呀。” 殷素问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颇得意地道:“蒙奴,你家公子不是一般人了,日后我该守身如玉了。” 蒙奴一懵,呆着小脸蛋眨巴眨巴眼,顿时皱着脸责怪道:“可是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倘若为杂念所扰,是谓狭隘,咱们这是为了治病,怎么能忌讳这些,不过是肉体皮相,您这样是成不来了神医的!” 蒙奴身为一名药童子,对于神医名号格外珍惜推崇,如今见殷素问为了世俗偏见束缚,不禁急了眼。两只小腿在板凳上啪嗒啪嗒踢得直响,身子扭动着准备过去扒殷素问的衣服,嘴里嚷着,您说过的,您说过的! 殷素问捂住衣襟向后一躲,叹道:“可是我不想做神医了,我是要做人家夫君的,怎可随意袒露躯体,这若是让我夫人知道了,她该不高兴了。” 蒙奴此刻心中神祇跌落神坛,已是失望至极,其震撼效果不啻于藏好的糖葫芦被狗扑了,气极之下眼眶已红,仰头悲愤道:“你骗人,骗子!望青姐姐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坏人,才不喜欢,不喜欢……” “她跟你说的不喜欢我?” 蒙奴一愣,看着眼前冷淡的青年。鲜活的色彩仿佛在瞬间抽离,萎靡成晦暗冰冷的颜色,殷素问也不像刚才那样带笑逗他,他心中不安,慢慢滑下凳子走到床边,撅着嘴巴低声道:“没有,望青姐姐说了她最喜欢你的。” 其实苏望青没说过这话,只是蒙奴虽小,却知道殷素问喜欢听什么,他不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人,既然说了苏望青是他的妻子,就是打定主意要她一生一世的,虽然一直没有对外说过,但是近身伺候的人,多少也有些眼色,亲近伺候的侍女们,大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蒙奴那些话是气急之下胡乱说瓢了嘴。 殷素问不知他说的真假,但是听着受用,便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安抚,蒙奴感受到脑后的温暖,瘪了瘪嘴哭道:“公子以后真的不脱衣服了么?” 殷素问愕然,失笑:“再哭就把你扔到尼姑庵去。” 蒙奴吓到了:“为什么?” “让你学学平心静气,别什么都咋咋呼呼的。” 蒙奴哭:“我是问为什么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庙!” 殷素问叹气:“你如此娇软,去了和尚庙也是被人当小姑子欺负。” 东方将白,红彤彤的太阳挂上长空,便听见那巨大的宅院之中传出一声高亢凄厉的尖叫声—— 苏望青刚洗漱完,准备出门伺候便听见此声,声音是从承平屋中传出来的。 她心中一惊,连忙赶过去,便见承平摔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半空。空中吊这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上面还沾着红白相间的毛发。 苏望青脸色一变,上前将承平扶起,她此刻已泣不成声,双手颤抖地扶着门框,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哭得急了便开始呕吐。苏望青让赶来的几个丫头将东西取下来,示意她们拿下去。 承平浑身打颤,尖声道:“是雪鹰,雪鹰!” “奴婢知道,您先别急,进屋歇着。”她将人扶出屋,此时屋中已经蔓延了腐烂血腥的臭味,承平脸色惨白,满脸都是泪水,拉着苏望青道:“望青,你说,是谁这么狠心! 分卷阅读95 望青 作者:温歇 谁!” “您先冷静些,此事奴婢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叫人去找珠儿,又将蜻蜓与毓秀唤来。昨日乃是蜻蜓与珠儿一同带猫出去,两人却空手回来,如今猫出事,这二人难辞其咎。毓秀是屋中的大姑娘,此事需由她定夺。然而回来的人却说,珠儿找不见人,蜻蜓却不肯来。 闻言苏望青一皱眉,没想到蜻蜓如此任性。无论如何承平才是主子,又是府中贵客,她这般气焰,总有一天会被人杀威风…… 毓秀来时,听苏望青一说便知不好,承平虽说娴雅温柔,但是平日里爱猫如命,今日爱猫出事,亦是震怒,更何况那猫生得亮眼,府中无人不知,有人竟趁半夜将猫剥皮吊死在承平门前,可谓行径恶劣,这般寻衅,若不抓出罪魁祸首,难堵悠悠之口。 偏偏此时蜻蜓不分轻重! 毓秀冷着脸:“去将珠儿蜻蜓二人火速召来。” 毓秀在府中十多年,不说积威深重,却是出了名的严谨,平日里虽说说笑笑,当真发起火来就是总管大人也制不住,几名小侍女见她发话,顿时出门去寻,不敢像应对苏望青那般敷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蜻蜓便到了,她这几日萎靡不振,神色郁郁,故而待人的态度也格外敷衍,见了人不拜,对毓秀不满道:“找我来做什么?” “郡主大人的猫昨日失踪你可知?” 蜻蜓不在意道:“我知道,可珠儿不是去找了么?” “那猫今晨被人剥皮吊死在门前!” 蜻蜓脸上一变,却赌气道:“这同我有什么干系?一大早将我找来便是说这个,不过是一只猫,竟如此大动干戈——” 话未说完,毓秀一掌掴到她的脸上,蜻蜓捂着脸不敢置信,泪盈于睫:“你敢打我!” 毓秀冷脸道:“怎么,雀儿打得的我打不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目无规矩,口无遮拦,既然忘了做奴才的本分就滚出去吧。” “你说什么?”蜻蜓颤声道。 “我统管侍女,自有教导之责,你若当真无心伺候,就离开主屋。”毓秀看着她,“我再问你一遍,郡主大人爱猫是怎么丢的?” “我……我不知道,当时下起雨,我与珠儿跑回来,就没看见那猫了,我以为珠儿会带着它……” 毓秀道:“此话向郡主大人禀报。” 蜻蜓脸颊高肿,可见毓秀下了大力。她咬着牙跪下,对坐在厅中的承平道:“此猫丢失乃 是奴婢职责,还请郡主大人责罚。” 苏望青被这一下弄得心惊胆战,她愣愣地看着毓秀,只见她毫不动容,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蜻蜓。 承平撑着额头心伤难耐地倚在桌前,歪着头瞥了一眼蜻蜓:“你是谁?”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五十七章 望青走上前,仗着在承平面前尚有几分薄面,轻声道:“她是蜻蜓,如今跟在公子跟前伺候。” 承平闻言,脸色一变,莫名有些阴沉。望青正欲说点什么,她却又笑了:“哦,蜻蜓姑娘,真是久仰大名。” 此话一出,寂静的厅内显得更加肃杀。 承平仿似没有察觉,继续说:“原来是公子跟前的红人,也难怪要人三请四请,想来我的猫,也不过是只畜生,怎么好劳你的大驾。” 承平脸色青白,全不似平日客气,话里藏针,一下下刺得人心惊胆战。这也难怪,她是主子,又是贵客,如今被怠慢了,赌气说出这些话,实在是诛心,传出去是殷府没有规矩,区区下人竟敢狗仗人势! 望青听罢,心中紧张起来,她看毓秀,此时的毓秀不像平日里和煦,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她走上前,挽起袖子一掌掴到蜻蜓右脸,一声巨响之后两边脸凑了个对称。 望青心惊,正欲阻止,便听见毓秀大声呵斥道:“大胆奴才,还不向贵人赔罪!” 蜻蜓娇小的身躯倒在地上,微微颤抖,红着眼眶叫道:“你——” 然而话未说出口,便放声哭出来。 承平站起来,踱到蜻蜓身边,冷淡道:“秀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何必故作姿态教训她?” 毓秀一愣,没想到承平就如此刁钻,竟不肯息事宁人。她顿时冷静下来,转头看着地上的孩子,叹了口气:“那郡主说,当如何处置她?” 承平高傲地抬着脖子,环顾四周,毫不留情地道:“我要她给我的雪鹰陪葬。” 她垂眸看着蜻蜓:“我听说殷公子很喜欢你,我在想是不是这样的宠幸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神医府的家事我管不着,只是如今你犯到我头上,他惯着你,我可不会。” 蜻蜓吓得面无人色,她虽然偶尔恃宠生娇,却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再得宠,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下人,承平明明白白说要她的命,她怎能不怕? 她浑身抖成筛子,向承平磕头:“求郡主饶命,奴婢……奴婢并无不敬之心,只是年纪尚小,冲撞了尊驾,郡主菩萨心肠,求郡主不要同奴婢计较……”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委屈求全的呢……”承平幽幽地看着她,“我看你很得意,举止娇纵……也许雪鹰……就是你对我不满所以暗下黑手害死的?甚至将它的尸体悬挂在门前向我示威……” 承平冷笑。 蜻蜓磕头的动作停下,僵直地望向承平,她万万没想到,承平会将这样一项罪名按到她的身上。 分卷阅读96 望青 作者:温歇 “不……郡主大人,你听小人解释……” “我看你这么紧张,是做贼心虚了吗?” 望青看着承平带着怨恨的眼神,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承平是不是听见了那些流言蜚语,借此机会铲除蜻蜓立威?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便像出闸的洪水席卷望青,她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蜻蜓是被冤枉的呀,她再清楚她不过,何况殷素问对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把她当个宠物般养着罢了。 平日里府中不当一回事儿,但是此刻承平来了,流言一散播,两人往日的亲厚便统统变了味。承平的态度,摆明是想置蜻蜓于死地。 头脑一热,望青说:“郡主大人,蜻蜓还只是个孩子……” 承平却说:“我看她却是窈窕多姿,天生的美人坯子。” “她……” “望青,你别说了。” 望青立刻闭嘴,蜻蜓是下人,她也是,又怎么有插嘴的余地? 承平仿佛认定了一般:“她就是居心不良,带着我的雪鹰出去,却故意藏起来把它吊死在我门前,我岂能容她!” 她明丽的面容此时阴沉得吓人。 望青微咬着下唇,最后试一试:“她才十四,过两年嫁就出去……”又何必这么容不下? 承平脸色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望青微愣,从没见过承平这样吓人,只好低头:“是奴婢失言……” 毓秀上前拍拍望青的胳膊命她退下,对承平莞尔:“青丫头的意思自然是——蜻蜓不守规矩怠慢了贵客,自然是错了,只是请郡主宽宏大量,念在她还小的份上,饶她一命。她自幼跟在公子身边,散漫惯了,办起事来不牢靠,但拳拳之心日月可鉴,如今出了事,的确该罚。不如这样,郡主先消消气,看我秉明公子再行定夺。” 她这话说得大而空,显然是有意回护,承平自然不依,蹙眉道:“不——” 毓秀拜了一拜,温言劝她:“郡主殿下,倘若是一只狗咬伤了客人,也该主人亲自动手打死才对,您是贵人,何必沾这一身血腥?” 这话才是真的说到点子上了,承平纵然有意要办蜻蜓,却绝不希望殷素问因此与她产生芥蒂,何况这事传出去,也有损她的名声……想到此处,她有些动摇:“那……” 毓秀笑笑等她示下。 “就由你秉明殷公子再行定夺。” 毓秀道一声郡主宽宏,便对蜻蜓说:“还不快多谢郡主大人!” 一大清早,殷素问用膳,便见毓秀匆匆过来。 说明原因后,毓秀等着他回复。谁知殷素问端着碗喝粥,老神在在地道:“清了点。” 毓秀脸色一变,心道自己主子正是没个正形,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思想粥清不清好不好喝:“奴婢让下次厨子熬稠点儿。” 殷素问白了她一眼:“我是说承平下手轻了。” 毓秀这下傻了:“您这也忒没良心了,敢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真要蜻蜓被打死才算下手不轻?” 殷素问老实说:“我原以为承平会杀了她。” “可不是,就差那么一点,现在全看您的了。” “她现在人在哪儿?” “我让人关柴房了。” 殷府就没破地方,这柴房已经是最能体现重罚的拘押场所了,毓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找着。 “那就先关着吧,让她长长记性。” 毓秀吸了一口凉气,出去了,得,这烂摊子撂着,到时候还是她收拾。 “坐下。”殷素问说。 望青原本跟站岗似的站着,闻言一愣。 “吃了吗?” 闹了一早上,望青滴米未进,只是正当值呢,也不好扯些有的没的,就说自己吃过了。 谁知殷素问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道:“苏望青,我说你现在说谎都不打草稿的。” 苏望青脸红:“您这话什么意思?” “我都还没吃完呢,你上哪吃?” 主子没吃,她们这些下人自然腹内空空。 知道殷素问在捉弄自己,她索性闭上嘴不在说话。 殷素问敲敲桌面:“一起吃吧。” “这……只怕不合规矩吧,奴婢现在不饿,您吃吧。” 殷素问说:“苏望青,什么时候我说东你就往东,我说西你就向西,我会更高兴些。” “……” “乖,听话。”他素手一展,将瓷碗摆开,吊儿郎当地拿筷子敲碗沿,“你别跟我耗,我还饿着呢。” 望青细嚼慢咽,看着倒很斯文。殷素问见她执着包子一口一口咬着,脸上露出点笑意,他暧声问:“好吃吗?” 望青原本食不知味,然而看见他和颜悦色,心脏就不受控制地乱跳。只好轻声说:“好吃的。” “那明天还让厨子做。” 她微怔,见殷素问自然而然说出来,丝毫没有觉得一丝不妥,有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她也不知道殷素问是个什么意思,明明她只是个侍女,却对她尤其好,也许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对别人好,但是这一刻,苏望青不得不多想。 她也许在自作多情呢,但是之前的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倘若殷素问还想从前那样对她,她就当那个吻是他病糊涂之后的荒唐之举,可是如今,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第五十八章 吃饭完,殷素问起身:“走,咱们 分卷阅读97 望青 作者:温歇 会会沈流芳。” 殷素问在书房办公,刚坐下,便有人来报承平郡主来访。 望青守在在门前当值,谁知承平人刚进去,屋内便爆发出一阵争吵。 她一愣,心想承平不在如此沉不住气才对,此时怎么为了个丫头同殷素问置气? 站在门前踌躇两秒,便见毓秀从另一个屋子探出头来向她招招手。 她连忙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人家好歹是位金枝玉叶,受不了气也是正常的。” 望青琢磨片刻,的确是这个道理。然而隐约又觉得不对。 毓秀见她出神,摆摆手:“得了,神仙打架,吾等庶民就别管了。” 望青赞同地点点头。 合该,也不归她管的。 承平的诘问声从屋内传来,她恼怒殷素问为了侍女驳了他的面子,何况她听过蜻蜓和殷素问的闲言碎语,更是大为光火,瞧她上次和藤翼之间的对话,便该知道她温柔是温柔,骨子里却很刚烈。她如今属意殷素问,便更加无法忍受这种屈辱。 殷素问大约是心中有愧,不置一言。 屋内一阵沉默,两人对峙着,望青心中正纳罕,屋内传来一阵哐当,是瓷器落地的声音。少时,房门打开,承平一脸冷色地走出来。她气得浑身发抖,见望青站在门前,抿着嘴颇为不甘地露出涩意。 望青看了眼空荡荡的外厅,用眼神询问承平,谁知她摇摇头,拂袖走了。 这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又过了片刻,殷素问叫人进去收拾残局,望青眼观鼻鼻观心,只管低头收拾。 “拿扫把来,当心扎手。” 她敛了气跑出去。 毓秀在门口张望:“怎么样怎么样?” 望青白了她一眼,方才找不到人,这会儿知道出来了。 毓秀轻扯她的袖子。 望青比着指头,轻声道:“砸了两个大周的花瓶。” “谁的谁的?” “谢旭的秋梅瓶,还有一个圆肚子的,我不知道是谁的。” 毓秀脸一白,知道自己该谨慎点了,这要是被自己公子抓.住错处……想到此处,她便直勾勾不怀好意地盯着望青。 望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警觉道:“你想什么馊主意呢?” 毓秀亲.亲热热地道:“阿青啊——” 望青连忙将她往外推:“诶诶,我是出来拿扫帚的!”说着,一溜烟跑了。等她折返,毓秀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当初怎么就觉得毓秀温柔娴雅的。 真是走了眼。 收拾完残骸,望青将门帘挂起来,屋内暗,便点起灯,殷素问伏在案前写字,一笔一划镇定自如,刚才的争执就像不存在。 殷素问真乃神人啊。 她正想着,对方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她:“愣着做什么?” 望青说:“奴婢这不是当值呢?” 殷素问手里攥着笔,手心朝上搁在案上,笔头敲了敲砚台,望青赶紧上前磨墨。 “你是不是觉得我辜负了承平?” 望青没吱声,殷素问对承平虽有些不妥,却是为了救蜻蜓,如此说来,他是没错的。 望青说:“此事奴婢说不好。” 殷素问露出点笑意,沾了墨笔走龙蛇,写下苏望青三个字,他倘若规规矩矩写,望青倒是认得,这样恣意洒脱的字体,在她眼里便跟鬼画符一般。 殷素问将纸折起来,递给她:“此物十分贵重,你好好保管。” 望青一愣,听毓秀说过他有一癖好,什么东西都还赏人,如今连张纸都要让她当宝揣着。她不禁苦笑。 —— 中午用过午膳,又下人来报,道承平郡主闹着要走。 “她要走哪儿去?” “郡主说她要回平南。” 望青奇道:“这是怎么了?不过吵了一架,怎么就回去了。” 殷素问睨她:“怎么?你还舍不得了?” 望青噤声,摇头。 殷素问坦荡道:“我和她说要认她做义妹。” 一旁的毓秀看热闹不嫌事大:“您这可真是……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啊。” “她脾气大,我伺候不起。” 殷素问神情淡漠,将看完的折子关上放到一边,拿起另一本:“她砸了我两个花瓶,我没叫她赔就是好的了。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是义妹。” 殷素问喜欢瓷器人所周知,承平却大怒之下砸了他的心爱之物,两人关系原本只差临门一脚,如今却只能按下不表。 谁没个心头好?只是拿俩破罐子和堂堂郡主比较已是侮辱,如今他还一副没追债是自己大度的姿态,传出去真是不好听。 毓秀试探道:“你就不怕外人笑您小气?” 殷素问笑了:“谁笑我,就帮她把这缺口填上,银钱奉上,我保证客客气气。” “您不是挺喜欢郡主的吗?” “喜欢是喜欢,可我若是娶了她,将来一生气就砸瓶子,我怎么吃得消?” 殷素问不怕丢脸,施施然地道:“心痛也该痛死了。” 望青看着自家公子一本正经地扯淡,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殷素问指了指桌上的锦囊:“这是她派人送来给你的。” 她一愣,想不到承平临走还惦记她,将锦囊取过来。 “这是什么?” 殷素问望着她:“我还想知道呢。” 她暗中帮过承平不少,现在人走了却留下 分卷阅读98 望青 作者:温歇 个锦囊给她,难保殷素问不跟她秋后算账。 人走茶凉,她该为自己打算了。 苏望青不动声色地撇清关系,道:“哦,是个香囊吧,郡主女红好。” 殷素问幽幽叹道:“苏望青啊苏望青。” 望青心中一紧。 “别跟我抖机灵!” 她指尖缠着细绳子,心想谁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倘若掉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她不是冤死了? 正犹豫着,手中的锦囊却被人一把抽走,望青下意识去抓,东西却已经到了殷素问手里。 她抿着嘴有些气闷。 这殷素问的手脚也忒快了。 殷素问挑眉端详手中的袋子,藕荷色做底,绣着一对交.颈鸳鸯,想到自己知道的那些传闻,他心底竟然泛起淡淡的不悦。 苏望青想,要是殷素问拿着个袋子治她奸细之罪可怎么办? 看这架势,谁知他会不会突然抽风治自己? 殷素问找茬的时候,完全蛮不讲理。 殷素问将口袋打开,两指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片。 望青提着心凑过去看,愣住了。 上面是个姑娘的小像,杏眸桃腮,温润可人。 不正是她? ☆、第五十九章 “这是什么?”望青脸色微妙。 殷素问瞥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望青被这双清眸盯得一颤。 殷素问微微一笑:“平南县主沈流芳,喜好女色,她这是对你示好呢。” 望青脸色一变。 殷素问将东西递到她面前,挑衅般道:“你还敢收吗?” 马车驶出京州地界,车内的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孱弱的侍女弱弱地看着她,承平安抚地笑了笑:“没事了。” “县主?” 承平闭上眼,再睁开,“母亲让我来取.悦殷素问,我也来了,如今是他不要我,她总不能再怪我吧?至于藤翼,他在殷素问跟前吃瘪,不会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如今世家子弟里传了个遍,殷素问为了我与藤翼交锋,在殷素问发话之前,他们绝没有狗胆过来提亲。” 细蕊有些担忧,“如果殷公子知道了,他会不会怪望青姑娘帮过我们?” “你真当他不知?殷素问何其聪明,我原本打算做出悍妇姿态让他赶我走,谁知他竟然如此好脾气。” “可是……” “不知者无罪,望青对此事一概不知,我想他不会大动干戈。殷素问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帮我们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将来投桃报李,我不会让他吃亏。实在不行,届时谣言传遍,他又能奈我何?若真无力回天,我就一死了之,反正我此生是绝不会嫁人的,”承平腮边一抹浅笑,“至于望青,殷素问对她好着呢。” 望青从书房出来,吹风吹得全身发麻才回过神。 殷素问戏弄她的吧? 承平喜欢女子? 那她为何要来殷府?对殷素问百般示好? 既然喜欢女子,为何为了一个蜻蜓与殷素问争执,愤而离去? 想到她对殷素问的百般爱慕,暗暗表示的妒意,央求她帮助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怕着府中的诸多纷乱,都是她弄出来的吧?甚至是她让人在府中散播谣言,故意杀了自己的猫,以便对蜻蜓发难。倘若殷素问忍她一次,她是不是会真的杀了蜻蜓激怒殷素问? 她想到细蕊突然改变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跟承平回去。 这一切都是圈套。 她想起殷素问淡淡道,“她不想嫁人却斗不过藤翼,斗不过宗族势力,便拖上我,可惜你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说让你帮你就帮。” 手轻轻拍在脑袋上,一下打醒了望青。 毓秀说得好,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庶民本就该夹紧尾巴做人。 她掖了掖领子,寒风都灌进衣服里了。 ********** 被人欺骗之事,实在令她有些恹恹不乐。 回到屋内,便看见殷素问坐在她屋内。 “您怎么在这儿?” 殷素问脸色发白:“你去哪儿了?” 将灯点上,望青说:“奴婢出去转了转。” 殷素问上前,将她扯过来,细细端详。 望青一愣,便感觉他伸出手轻轻将腮边被风吹乱的鬓发整理好,垂眸看着她:“你难过?” 望青眨眨眼,她并不是,只是脑子里一团乱,总觉得以后该谨慎些,“并未。” 殷素问却显得有些紧张。 “那你为何一副伤心模样?” 殷素问深深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 “奴婢并未伤心。” 殷素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便露出笃定的神色,反而欲盖弥彰。” 望青一怔,她着实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毛病。 “苏望青,你真是谎话连篇。” 望青不在意道:“人都会说谎,没有人不说谎。” 她无意和殷素问谈论这些,只想聊点什么扯开话题,想到殷素问之前用承平戏弄自己,便状似困惑地开口道:“您白天告诉我县主大人喜好女色,又说她对我……对我示好,是什么意思?” 她忐忑,脸上竟然半真半假泛起一丝红晕。 殷素问脸色微变。 望青见殷素问为难,心中好笑,便拧眉问:“我想了许久,她对我……”转而又有些迷惘,“是什么意思?” 殷素问脸色顿时 分卷阅读99 望青 作者:温歇 煞白,放在她肩上的手渐渐收紧,竟然露出不安的神色。 望青仰着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极为明亮,眼中竟然带着几分期待,“她是不是喜欢——” 肩上一阵剧痛,望青拧眉,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有些不安。 “我那是骗你的。”殷素问偏过脸,容颜藏在晦暗的烛火中,竟有几分郁色。 望青一时怔住,没想到他会爽快承认。 殷素问抿嘴垂眸,最终还是说了:“那张小像是我自己剪的。” 望青仰头看着他,双眸晶亮,嘴角露出一丝笑。 最后终于笑出声。 殷素问低头讶异看着她,似乎没有想过那个木讷的苏望青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望青眉眼弯起来,像一只奸计得逞的猫:“我正想问您——她是不是喜欢细蕊,我就知道您是吓唬我的,白白骗了我许久,差点吓死我了。” 但她思前想后,联系到之前被承平关起来的侍女,这才明白她之前管着她实际上是在保护她。 就算将来她喜欢女子的事情流传出来,也绝不会有人疑心到曾被她“忌惮”过的侍女身上。 殷素问一惊,简直大惊失色。 原来她早就明白了! 谴责的目光,委屈的神情,那种被冒犯的惊讶与责怪让他显得格外脆弱 望青看着他,心想着他已和初见时大相径庭,原本高高在上波澜不惊的男人现在却这幅情态站在她面前。他更加削瘦,脸色发白,惊怒间两颊染上病态的潮.红。 这样一个人,真是让人心动。 望青露出一点笑容:“谁让你拿这种事唬我的?我在外面吹风的时候,烦恼得脑子都要炸了。你刚刚还在说我谎话连篇,但是您自己不说谎吗?” 殷素问眼眸转开,若无其事地道,“那是你太笨了,她喜欢的是她的侍女,谁让你三言两语便被骗过?” 望青道,“那是因为我一片忠心,轻信于您,才会被骗。” 面对望青坦荡带笑的脸,殷素问眼眸渐深。 他近来的毒渐渐加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 心魔越来越深,冷静地看着望青对他回避的态度。 他知道苏望青不是一个蠢物,区别只在于她想不想懂而已。 她很乖巧,从不忤逆他…… 殷素问缓慢地将手贴到她的脑袋上,掌心抚摸着坚韧柔软的发丝,“苏望青,沈流芳喜欢她的侍女,我也是一样的。” 低回醇净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望青一僵,缓慢抬头,“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高大的青年微微俯下.身体,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猛地凑上来,裹挟着浓醇的苦甜和高热的气息,他眨眨眼,深邃纯真得勾魂的眼睛凝视着她,“我说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巨雷砸在耳畔,一寸寸碾过望青的灵魂。 殷素问必定是糊涂了,才会这么说。 她原本只是大着胆子戏弄他,却没有想到会为自己招徕此等“杀身之祸”。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干这样的蠢事,以至于听到这样的蠢话。 她和殷素问,是一样的人么? 她怎么敢,听见这样的话? 热意涌上胸膛涌上脸颊涌进眼睛。她宛如失聪,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啊?” 殷素问眸光一瞬不瞬,轻声道,“我说我喜欢你。” 他噙笑,一遍遍重复。 望青向后退了一步,腰身撞到桌沿。 殷素问见她不愿意,抓.住她肩头。 “你……”望青呐呐道,“骗人的本事越发高明了。” 她垂着头,心想着自己怎样才能逃离这样的窘况。 殷素问眸间稍定,已经平复下来。 他嗓音低沉,“苏望青,你忘了吗,你说这话的时候应当看着我的眼睛。” 殷素问挑起她的下巴,轻轻笑了,“刚才我就在想,如果你胆敢说你喜欢上承平,我就把她追回来杀了。” 望青忍不住发颤,明明殷素问还是个病人,可是此刻面对这样的他,却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敢动弹。 两人呼吸相交,气息愈发炽.热,殷素问见她终于露出木讷以外的神情,眸色转深,像一头漂亮凌厉的白狐一般靠近她,轻声说:“苏望青,你别那么怕我,喜欢我吧,喜欢我不会死的。” 望青牙关打颤,没有说话。 她看着殷素问脸颊的潮.红,幽深的眼睛,仿佛堪破了什么,她伸出手在殷素问颈间一探,果然。 她沉声道:“公子,您发烧了。” 所以满嘴胡话,让人辨不出真假。 殷素问狠狠道:“苏望青!” 冷静下来,她一个旋身便要脱身,却被人擒住,殷素问动作快得她看不见身法。 望青大惊,转瞬间便被人压在身下。 身上贴着灼热的躯体,苏望青心慌意乱地挣扎,然而殷素问制止她,脸埋在她的颈侧,闷声道:“你为何总是装傻?” “……” “就连沈流芳都愿意为了心爱的人以身犯险,你却……” 灼热的皮肤贴着她的颈窝,让她无法思考。 殷素问常常问这种问题。 苏望青你为什么像个榆木脑袋? 苏望青你为什么不说话? 苏望青你为什总装傻? 苏望青你真的不懂? 她懂的,她又不是真的木头,怎么会不懂?但是殷素问的那些话,那些 分卷阅读100 望青 作者:温歇 吻,就算在她的心里砸出万丈波澜又如何?她从前是黄泉巷的死士,如今是神医府的侍女,哪一项配得上殷素问?就算爬了他的床,将来又如何?会有更好更值得的女子嫁进来,做他的夫人,他孩儿的娘.亲。 如今她就算什么也不懂,她也是好端端的苏望青。 等她需要靠着殷素问施舍给她的一段旖旎回忆度日的那一天,她才是真的完了。 ☆、第六十章 望青睁大眼,明明眼睛干涩,却淌出一道泪来。 感受到温热的湿意,殷素问身体一僵,他诧异的将人带到自己眼前,看着望青黝.黑的眼睛。 那两颗莹润的眼珠里流出了眼泪。 他的心顿时像被绵密的毒针扎过,又麻又痛。 他皱眉,难以置信道:“你哭了?” 望青瞪大眼,眉眼间泛起一丝凶气,“我没哭。” “你哭了。”殷素问重复道。 望青直.挺.挺地吸了吸鼻子,“那是你看错了!” 殷素问伸出手去碰她的脸,被一把抓.住,两个人固执地对峙,望青突然眨着眼,泪水飞快地涌.出来,她出人意料地说:“你一直让我懂,可是我懂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殷素问错愕。 “你又不会娶我……”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就算娶了我也只会是小妾,就算我不是小妾,你也会有其他的小妾。我要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那一天你还未必会护着我呢……” 殷素问的目光在少婆娑的眼波里变得柔和。 望青像是鼓起了最后的勇气,这才咬着牙说:“那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然后她投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殷素问狼狈地坐在地上,紧紧地把人抱在自己怀里。他在昏暗的屋子里白得出奇,乌发微微散着,眼睛亮的惊人。死死地抱着,却用轻柔的语气说:“苏望青,你真是蠢物。” 望青挣扎了一下,殷素问便笑着将人抱得更紧,那种力气绝非一般人能有,因为他就好像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身上的癫状让人生出胆怯的感觉。望青却觉得很温暖。 她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 殷素问在她耳边轻柔地说:“你以后还是别逞强了,逞强过了头就爱哭。” 她想反驳,但是殷素问那种古怪苦恼的语气让她哑然。 殷素问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就是你装傻的原因?” 望青默默地抽噎着,“孟槐说过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殷素问暗自叹了一声,心想着这个孟槐真是害人匪浅,说:“那我以后只娶你一个,只爱你一个,你是不是就能机灵点了?” 望青没有说话,她呆呆张着嘴,看着虚空。 殷素问又说:“你倒是给我一个准话。” 望青总算憋不住带上哭腔,“你果然是个骗子……” 殷素问眉眼柔和了些,喃喃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有什么好被人骗的?” “你说的都是不可能的……” 殷素问笑看她,一点点将泪水擦干。两个大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衣袂堆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殷素问叹气:“为什么不可能?” 他含笑的眼睛让苏望青怔住,她说,“我们不般配。” 殷素问道:“为什么不配?一个精明至极一个愚钝过头,是天生的一对。” 望青破涕为笑,她感叹道:“殷素问,你骗起人来真有一手。” 殷素问说:“我没骗你,我不是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 “你是天生的好命,若有一天你要走,我就把阖府上下最贵重的让你带走。” 望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隐约觉得他的确给过这样一个承诺,“什么? 殷素问额头抵着她的,薄唇轻吐:“我啊。” * 到了雨季,望青便和殷素问形影不离。殷素问躺在长廊的美人靠上,望青在他身边坐着煎药,小扇子轻轻摇动,袅袅白烟升起。 殷素问念出一长串的药名,望青跟猜谜语一样回答他对症的病症,几个选项都能说错,气得殷素问敲她的脑袋。 望青只差抱头鼠窜,她责怪地看着殷素问,殷素问那只手就像是附有千钧之力,怎么也不忍心下手了。他心里奇怪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古怪,讪讪地收回手好好思索着。 殷素问看见雨水溅湿.了望青的裙摆,便伸手帮她敛起裙子。看着花色,又觉得太素了,应该给她做几件新衣服,或者添一些首饰。他正正经经地对望青说出自己的想法,望青也愣住了,她不适应地道:“不必了。” 殷素问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让绸缎庄和珠宝行的人过来一趟。 他看见望青仰着脸看天,看见她白.皙柔软的颈项和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温厚的眼睛,几根睫毛,便忍不住想她真的生得恰到好处。 不媚不俗,不弱不钢,真是恰到好处。 白得赏心悦目,不像他白得刺眼。 这世上唯独爱情无法隐瞒。 很快贴身的几个侍女便发现了猫腻,她们早想到这一天,倒并不怎么惊讶。 只是对望青多了几分恭敬。 平日里不再嘱咐她做事,剩下她和殷素问在一起的时候,也懂得自觉避嫌。 过了几日公主府命人送来帖子,驸马孟长慈殁了,准备发丧。 公主府挂上白幡,一片肃然。 朝中百 分卷阅读101 望青 作者:温歇 官前去祭奠,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到时,昭华特地出来接,她一身素装,对殷素问道了一声兄长。 殷素问看着她:“他死了?” 昭华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她勉强笑笑:“他走得很安详,有劳你费心了。” 望青记得昭华曾亲临神医府请殷素问出诊,原以为她十分重视这位丈夫,但观二人态度,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因为昭华面色红.润,毫无憔悴之色,只是在殷素问肖似质问的语气中显得有些不安。 殷素问上了柱香便领着望青回来,昭华留他,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大堂上那一口棺材和巨大的奠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返程时,殷素问显得极为沉默,这种沉默里藏着无尽的厌倦和愤怒,望青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年后从宫中回来那一刻。 望青坐在他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忍不住观察他,殷素问睁开眼,轻轻将脸靠在她的肩头。 望青伸手轻轻拍打着他:“您不开心吗?” 殷素问说:“昭华让他彻底死了。” 望青一愣,明白他口中的他是孟长慈,公主的丈夫。 “她当年嫁孟长慈只是一时冲动,毁他一生,今日为了弥补这个冲动造成的错误,索性扼杀了他。”殷素问闭着眼,轻声道,“皇家。” 他说了一遍不够,又重复了一遍。 ☆、第六十一章 孟长慈之死似乎给了殷素问一道重创,但他极快就恢复过来,准确地说,就是下了那辆马车,他便成了置身事外的方外客。 望青惊讶于他的恢复力。 很快,季阑便亲自上门兴师问罪。他问殷素问为何看不上承平,顺手带了一沓本家妹妹的画像。殷素问坐在内室逐一翻阅,将画像递到望青面前,“你觉得哪个好看?” 望青一愣,倒真的仔细看起来,这些女子都是富贵人家好好教养长大的,容貌美丽,知书达理,每一个都极好,挑不出错处。 殷素问见她犯了难,微微一笑,将画册收起来,对季阑说:“这些都好,你每一个都要嫁给我吗?” 季阑一口茶水喷出,“殷兄,你这也太得寸进尺了些吧,我看你孤家寡人好心做媒,你怎么想着把我定远侯府一网打尽?” 殷素问淡淡的,“谁让你家姑娘好,推了哪一个我都于心不忍。” 季阑咬牙切齿,“那承平是怎么回事?她一个艳绝南平的大美人,你干嘛把她赶回去!” 殷素问看着他,啊了一声,道:“她在我府上又打又杀,此等艳福我消受不起啊。”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他挥挥手,毓秀便端着一堆碎瓷器进来。 殷素问叹道:“这都是你表妹的手笔,看在你我往日的交情上,你就赔一半吧。”未等季阑开口,便转头对毓秀说:“待会儿让账房先生跟着季候爷去一趟府上。” 季阑语塞,想了想又笑道:“素问你是同我开玩笑的吧?” 殷素问抿了口清茶,“你看我像吗?” 望青眼看着殷素问如周扒皮一般扒得季阑落荒而逃,不禁咽了咽口水。 殷素问一双莹润的眼对她笑,“看到没?对待无赖就用无赖的方法。” 望青点头。 “你现在还觉得他好吗?” 望青没懂他这话的意思。 殷素问眉毛一竖,似乎要生气,“他给我……塞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过来,你就没点反应吗?” 望青眨眨眼,她能有什么反应?她若冲撞了季阑,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下殷素问果真生气了,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毓秀极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望青惴惴不安。 毓秀叫她,“苏姑娘……” 望青打了个嗝,毓秀现在都不叫她望青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没反应过来么?” “……” “你如今的任务,就是把我们公子哄得服服帖帖。” “我……” 望青低下头,心中难堪,她要怎么哄?她摸不准殷素问的性子,这人刚才还在笑,转眼就变了脸色。 毓秀转过脸,似乎觉得有点丢脸,“你那日不是哭着嚷着不做小妾,不让公子纳妾的吗?” 望青脸唰地红了,她磕磕巴巴道:“什……什么?” 她怎么就哭着嚷着,怎么就不让殷素问纳妾娶妻了? 毓秀见她白.皙的耳朵上涌上一抹娇红,便趁热打铁道:“不是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望青道:“我我没说过这话。” “总归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望青喘了口气,没说话了,是啊,她就是这个意思。 毓秀一步步逼近,“公子对外人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可他对你却不一样,你难道不懂吗?” 望青手攥成拳,在挣扎,半晌才试探道:“毓秀,他说喜欢我,你觉得是真的吗?” 毓秀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她讪讪道:“他都这么直白了,你怎么还跟听不懂似的?” 望青松了口气。 毓秀总不会骗她的。 她试探道;“那我去……” 毓秀忙把她推出门:“去哄吧,去哄吧。” 不哄好,一屋子人都没好果子吃。 望青出了门,四处找人,却不见殷素问的身影。 远处却传来一道负气的声音:“大晚上的你四处转悠做什么呢?” 望青 分卷阅读102 望青 作者:温歇 抬头,见屋顶上坐着一个人。 春星朗月,白衣清酒少年郎。 望青憋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道:“奴婢来找您的。” 殷素问听了她那句“奴婢”,皱起眉道:上来。” 望青足间轻点,飞身而上。她这轻功,算是白瞎了师傅教导,起势和男子一般,动作不够舒展不够柔美,直把殷素问看笑了。 望青踩在瓦楞上,直板板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动,只好在心里一遍遍演示怎么哄人。 殷素问拿酒坛子敲了敲身边的位子,“坐下。” 望青没动。 殷素问眯起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苏望青,你越来越会忤逆我了。” 望青连忙坐下。 殷素问身边泛着苦甜的香味和桂花酿的味道,他轻轻将酒坛子递到她嘴边。 望青垂眸看着幽幽的酒水,又看了看殷素问,心下一狠猛灌了几口。火辣辣的酒水灌进嘴里,望青皱眉,但是没有停下。 殷素问将坛子拿走,望青心中记得他让自己喝酒,为了不让他生气,一脸懵懂地追逐着坛子。殷素问觉得这样好玩,便不断逗她,等她又喝了不少,脸夹上泛起酣红,鼻尖一抹红,眼瞳两抹水光,这才停下。 见到望青来寻她,他心中气消了不少,现在看她这幅茫然熏熏然的模样,觉得她可爱,就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他轻轻凑过去,就着圣洁的月光仔细观察她的眉眼。 掌心贴在微烫的脸颊上,他捏着她的下巴将人转向自己。微眯着眼,永远平稳跳跃的心渐渐加速,如果她还清醒,一定会听见吧。殷素问这么想着,在她水润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望青双眼迷蒙,看着眼前无限放大的殷素问,被彻底夺去呼吸。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他一定不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欢,让多少人求而不得。 啊,殷素问,殷素问。 “殷素问……”她已经醉死了,在靠在殷素问肩头呢喃道。 他听着他在身边没大没小地直呼名讳,轻轻应了一声,“嗯。” “别气了……” 殷素问笑了。 “因为……孟槐……就是为了她的爱情……” 殷素问轻轻的抚着她的脑袋,像在安慰一个伤心的孩童。 “为了她的爱情……死得太惨了……” ☆、第六十二章 次日望青醒来时,昏昏沉沉脑胀欲裂,她捶了锤额角,仔细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殷素问命她喝酒,几口桂花酿灌下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起身懵了两秒,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殷素问的床.上,顿时面无人色,仓皇跳到地上。 殷素问正端着东西进来,见她穿着一件单衣,赤着脚踩在地上,便将东西放下,“醒了?” 望青答是,却觉得喉咙如火灼烧过一般。 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浑身一轻,下意识搂着来人的脖子。 殷素问将人抱到床.上,抽了条枕头给她垫好。目光垂落,表情甚是平和。 望青脸一红,“多谢。” 殷素问含笑道:“原来你是会害羞的?” 望青更觉心如擂鼓。 如玉修长的手递来一碗汤,“醒酒茶,乖乖喝了。” 望青接过,山楂薄荷的味道扑鼻而来,暖汤的药茶入喉,缓解了不少醉意。 她喝完了,殷素问将碗接去。望青看着他淡然的侧脸,小声问道:“昨晚……出了什么事么?” 殷素问睨她一眼,道:“你抱着我不让我走。” 望青眼瞳微睁,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 殷素问眼神变了,冷声道:“你说你喜欢我,难道想抵赖不成?” 望青一听,顿时懊悔。 她说她喜欢他? 真的说出口了? 如此一想,她抱着他不让他走未必是假的。 她叹了口气,试探道:“那……你还生气吗?” 殷素问一愣,转而眯起眼笑了:“你再说一遍喜欢我,我就不气了。” 望青看着他明亮狡黠的眸子,心中紧紧绷住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她想,这一生也就一次罢了。 如果连承平都愿意为了自己的爱而涉险,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微微笑了,极为郑重地对殷素问说:“公子……我敬您,爱您。” 殷素问微怔,手指不自觉攀上她的脸侧,优美的手指帮她将微乱的鬓发理好,微凉的掌心贴在她滚烫的耳朵上,在这沉默中,暖融融的静谧安宁在二人之间盘桓纠缠。 * 日上三竿时,毓秀派人为望青洗漱。几名面生的丫鬟过来伺候她,又送来崭新的衣服首饰。 望青说不用,毓秀点了点她的眉心,“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您身份贵重,这些东西算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 “自然是你在咱们公子心里的地位不一样。” 她握着毓秀的手,咬着唇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我以后还能见他吗?” 毓秀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望青没有说话。 毓秀了然道:“他那里,自然还是你伺候,我就是想让你享福也没胆子将你换下来啊。他哪里舍得让你离得远远?情浓时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怎么会自讨苦吃?”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是殷素问吗? 望青想到他淡漠的模样,忍不住 分卷阅读103 望青 作者:温歇 笑了。 华服珠宝一样样送进她的屋子。 为首的丫鬟对望青道:“苏姑娘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和我们说。” 毓秀帮她梳妆打扮,将名贵的珠钗翠翘插.进她发髻中,轻笑着赞叹一句:“好一个美人,咱们公子的眼光果然没错。” 望青宛如还在做梦一般,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别人。 那几个丫头还在等她回话,她便说:“不用了,这些就够了,多谢你们。” 丫鬟们连忙笑嘻嘻地道:“姑娘客气了,毓秀姐姐让我们来侍候,咱们自然要伺候妥帖。” 她们被训练多年,精心挑选进的神医府,此时自然看出望青不是多话的人,便福了一福退下。 望青将手指上的黄玉戒指摘下,好好放到首饰盒中。 “不喜欢?他亲手做的。” 她怎么会不喜欢?女孩子家总会喜欢些漂亮的首饰,更遑论这是殷素问送的。只是她要照顾人,偶尔舞刀弄棍,带着不方便。何况她看得出这戒指名贵,弄丢了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望青说:“我不习惯。” 毓秀失笑,挑了另一枚朴素的戒指给她套上,“看出来了,不过要学着习惯,岁月悠长,好的都在后头呢。” 她见望青乖顺的模样,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我指着你陪着公子一辈子呢。” “一辈子?我能吗?” 毓秀目光柔和,宛如长姐般温柔,“望青你不懂,我家公子是个死心眼。他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他如果选择一个人相伴一生,便只要那一个人。” 望青呼吸微窒,她想着淡漠疏离的殷素问,狡黠聪明的殷素问,面带薄怒的殷素问,突然感到一种绝无仅有的震撼感。她微微咽了一下,轻声有坚定地问:“那个人会是我吗?” 毓秀心中想,当然是你,也只能是你。 却故意不告诉她,而是说:“望青,这要问你自己,你觉得是就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确定,这段感情又怎么会成功呢?” 望青若有所悟,她起身,“我去看看他。” 她起身有些急切,甚至踉跄。 毓秀看着她提着裙角跑出去,甚是欣慰,终于,终于开窍了!不枉她废了吃奶得劲儿,说了一堆肉麻的话。 * 望青匆忙跑到殷素问的门前,敲敲门,门开出一个小口子,蒙奴探出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道:“苏姐姐,你今日好漂亮。” 望青脸红,问他:“公子呢?” “公子在解毒。” 望青心中一紧,问道:“严重吗?” 蒙奴说:“不碍事。” 她虽然知道殷素问有正事,不方便见人,但还是轻声问:“我能进去吗?” 蒙奴说:“我问问。”一阵小跑进了屋。望青轻轻推开门,想看一眼,还是忍住了。 少时,蒙奴蹬蹬蹬跑回来,仰着脖子回答道:“公子说他现在的模样太丑了,不想让你看见。” 望青心里发沉,怕殷素问出了什么事,但对方已经发话,便不可再三纠缠,她有些失落,摸.摸蒙奴的小脑袋笑道:“那你快进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谁知蒙奴竟捂着缺了门牙的嘴咯咯笑起来:“可是我说你今天好漂亮,他就让我带你进去了。” 闻言,望青心中漾起一丝酸甜,极为开怀地笑起来。 蒙奴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屋。屋中此时烟雾缭绕,焚了好多香,屋内放着药桶,殷素问坐在里面。白色的单衣见水后呈半透明状,映透出殷素问白.皙的身体。 他阖眸静坐,霸道的药渗入肌理和身体里的毒素争斗,使他浑身布满了青黑色的脉络,顺着浸在药汤中的身体不断向上攀岩,直达面部,狰狞地纠结着,像是一尊雪雕玉像上出现无数的裂痕。 望青心中闷痛,出神地看着一声不吭的殷素问。 突然,对方睁开了眼。 那一眼,宛如鸿蒙初开,光落进人世的般美好。 望青一时忘记了呼吸。 殷素问微微笑了,声音微哑:“怎么看呆了?” 望青的手扣在桶沿,指节泛白。 她没头没脑地说:“我来看看你。” 殷素问说:“我这样子很丑。” 望青抿嘴道:“丑我也喜欢。” 殷素问挑眉,没想到她还有“孟浪”的一面,勾起唇角,轻轻道:“脑袋伸过来。” 望青嘴角衔笑,轻轻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殷素问睫毛轻.颤,闷闷地笑出声。 蒙奴看着这两个人卿卿我我,非常无奈地转开了头。 ☆、第六十三章 自至六月,殷素问身上的毒素已经渐渐抑制住,据蒙奴所说,再过几日便能研制出解药。 如今西戎进犯,边关战事刻不容缓。 因为宫瑟与殷素问之赌,诸多将领身中此毒,出现吐血、皮肤溃烂的征兆。加之初夏时疫多发,厉北营中.出现不少将士身体不适的现象,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军医施药调理却毫无作用,如此一来,军心不稳,事态更加紧迫。 驻扎西北的厉北营主将李世超是殷素问多年好友,特地派人前来求助。 这些时日,殷素问多是研究古籍,翻找应对之策,每个几日便命人快马加鞭飞奔至边关。 神医府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下人们做起事来轻手轻脚,生怕触怒主人。 望青借了小厨房熬粥,又准备了几份小食,将桃花 分卷阅读104 望青 作者:温歇 酥、春风笑,切好的西瓜装盘,白玉藕片淋上配好的酱料一起送到书庐去。 每到遇到疑难杂症,他总是独自待在书庐,将一众下人赶到外面,独自坐在医书堆里翻找答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望青顾忌他的身体,便自己照着食谱做些吃食送去。 她到时,蒙奴正坐在大.片大.片药材摊前试药,他自小在药材熏陶,不断尝药试药增加对药物的敏感性。见远远有人来,连忙起身向屋内跑去,对伏首书卷的殷素问大声叫道:“公子,苏姐姐来了。” 望青远远听见这清脆稚.嫩的喊声,不知怎么,心头一跳,竟然生出几分感慨之情。 她快步走去只见殷素问已经出门,站在檐下笑,习习凉风吹过,檐角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 “我来送吃的。”望青将食盒提到他面前。 殷素问较她高些,微微垂头,面若玉冠清眸如水,笑着将东西接过,牵起她的手向屋内走:“辛苦你了,咱们进去吧。” 望青看着他如此自然的动作,一时有些怔忪。 她还记得上一次来到书庐的情景。 那时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连推门而入都不敢。 然而短短半年,时移世易,命运,真是不可谓不玄妙。 午膳用到一半,只见屋外一阵轻响,望青警觉向外看去,只见井五出现在台阶外,“公子。” 望青准备起身退下,殷素问拿汤匙的手一顿,伸手将她的手按住,向外问道:“查到了吗?” 井五沉声道:“查到了,在五百里外青牛渡。” 殷素问的神色微异,吩咐道:“那里有青华阁的分坛,让何云山带犬组去,只说神医府有事相求,让他们协助。” 井五领命,垂首答是。 井五离开后,殷素问便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草草用完膳便坐下看书,最后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窗外的静谧的湖面。 像是在担忧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望青将东西收好,准备回去,殷素问突然叫住她。 望青转身,问道:“怎么了?” 殷素问看她关怀的神色,目光柔和了些,他微微一笑,“你晚上还来吗?” 望青一愣,她回笑道:“来的,您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殷素问想了想,轻声说:“河豚当时是,贵不数鱼虾,我想吃河豚。” 望青诧异,她咽了咽口水,勉强笑道:“河豚有毒的啊……” 殷素问笑了:“没事,你去做,我吃。” 望青看了他片刻,这才说:“那好吧,我去问问钱师傅他会不会做,跟着他学一学。” 她垂下头,提着食盒出去,一连快走几步,突然停下,只觉得浑身颤抖,怎么也忍不住。 此时已是夏日,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疏竹照下来,影影绰绰十分吊诡。 她突然想起孟槐,猛喘了几口气。 恍惚间孟槐回头笑道:“苏望青,我要吃河豚。” 望青皱起鼻尖道:“此物有毒,吃了不妥。” 她跳下树枝,银鞭一甩,飒踏似流星,回身笑道:“你懂什么?河豚当时是,贵不数鱼虾,我就要吃。” 又记得她有一年出去又回来,喝得醉醺醺地抱着她大哭,一声声道:“河豚当时是,贵不数鱼虾,哈哈哈哈哈……可是甚美恶亦称,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古人不欺我!古人诚不欺我!” “苏姐姐,你怎么站在这儿发呆?” 原本坐在门前煎药的蒙奴见她呆呆站在一处,便放下手中的小蒲扇走过来问道。 他见望青呆呆傻傻,脸色惨白,便握着她的手,“你的手好凉啊。” 望青这才发现他,她弯下腰看着粉团般的蒙奴,微微一笑。 “蒙奴,苏姐姐问你,你知道公子最近在忙什么吗?” 蒙奴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背过身去,抱着胳膊道:“我不知道。” 望青失笑,将人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又将之前包好准备带给他的梅糖拿出来, “你告诉我,我不说出去。” 蒙奴仰头看着她,他知道望青已于殷素问十分重要,他不说望青也可以去问殷素问,又想到这些事不算什么秘辛,就算说了也无妨。 他鼓着腮帮子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望青眨眨眼,素手轻轻摸着他圆圆的脸蛋,“告诉我吧,我担心他。” 说着便打开油纸,将一颗红澄澄晶莹剔透的梅糖放到他嘴边,“乖蒙奴,告诉我吧。” 蒙奴终究受不了诱.惑,咬着下唇看着眼前的糖,他纵然再老成,也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他粲然一笑,低头衔.住糖,凑上前小胳膊抱住望青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公子要杀殷大。” 望青眼皮一跳,追问道:“殷大?那是谁?” 她陡然想起之前那位想杀殷素问的柳姑娘,殷素问赶走她前便提到过殷大这个名字。 蒙奴吃着糖,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天空,极为天真地道:“那是个野种。” 望青一呆,殷家每一个下人,都不敢姓殷,就算是毓秀清涟这些贴身伺候殷素问,凤鸣这种跟在殷素问身边长大的侍女,也只是除去姓氏赏个好名字罢了。 既然姓殷,那么必定是与殷素问有血缘关系。 而且殷素问恨他,他也恨殷素问。 蒙奴这样乖巧的孩子,竟然会用“野种”两字来形容此人身份…… 望 分卷阅读105 望青 作者:温歇 青吸了口气,低声道:“公子一向心善,为什么独独要杀他?” 蒙奴将糖抵在腮帮子边,说:“因为他该死。” “为何?” 蒙奴转头看了一眼书庐前,轻轻拂开望青的手,巴巴地看着小炉子,说:“苏姐姐,药要开了,我得回去了。” 望青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别的了,她起身拍了拍蒙奴的小脑袋,“你去吧。” 她站着看看天,原本灿然明亮的天空此时灰蒙蒙的。 回到院内,望青呆立良久,两个丫鬟见她神情古怪,便上前来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望青回神,笑道:“无事,你们不必管我。” 她想了想,将墙上挂着的刀取下,出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练起来。 她从未想过殷素问认识孟槐的可能。 ☆、第六十四章 望青生在云州,四岁时家乡闹饥馑,便跟随者父亲兄长逃难到灵州。 那时母亲已经病故,两个兄长一个身体不好,到灵州的第二年便夭折,另一个总想着逞凶斗狠,在城门口与一群乞丐打架,被人打断了腿,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九岁那年,爹爹病入膏肓,一滴米都吃不进去,他在数九寒天里躺在门板上,幽幽地叫她:“青儿啊……” 望青跪在他身边,饿得精亮的一双眼死死盯着父亲无论如何也无法张开的嘴巴。 爹说:“我要去找你娘,找你大哥去了。” 她的泪水已经流干,眼眶酸涩肿胀,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胸脯,求他张口吃一点东西。 父亲瘦骨嶙峋的手将硬邦邦的馒头推回去,说,“你吃吧,爹不吃了。” 望青整宿地照顾他,片刻不敢闭眼,生怕下次睁开眼,爹就没气了。 她呆傻地跪着,手脚粗糙黝黑,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在无限的恐惧隐约的麻木中失去意识,再一次醒来时,身边的人身如僵木,凉了多时。 隔壁家的阿牛叔看她可怜,便教她用草席卷一卷,带着几个男人将人扔到郊外的乱葬岗,望青一路跟着,心想着他爹爹就要待在荒山野岭里,被野兽吃被蚊虫咬了,一路走一路哭,几个男人将尸体放下便走了。 望青跪在他身边,看着破烂草席里露出一只瘦瘦的黑脚,觉得天昏地暗,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哭得呼天抢地。 她爹爹一生总想着落叶归根,此时却客死异乡,死前连一副棺椁也无。她越想越难受,世道艰难,这世上她再也没有家了。 她挖了一个土坑,将人推进去,填上土将人埋好。 直至半夜,周围又冷又黑,她又伤心又害怕,便静静地躺下睡着了。 后来她四处流浪,为了一个包子被人追了几条街,最后撞上一伙人,那些人问他愿不愿意有口饭吃,望青说愿意,便被人黄泉巷。 黄泉巷是培养死士的地方,那里的杀手从小开始培养,都是些身世凄惨的人,要么父母双亡,要么曾遭人拐贩卖,没有银钱食物,来到那里只求能够活下去。 他们被教导被驱使,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为了一口食物而如困兽般厮杀。 有一年,听说有贵人前来巡查,他们那些活下来的人便在大殿上排排站着,如士兵即将接受检阅。 望青站在第一排,她看见殿门打开,有一个清瘦的少年走进来。 那个少年身材颀长,披着一件金丝暗纹的黑狐斗篷,长发由金冠束起,深沉的黑、灿烂的金更是衬得他面若玉冠,眸如星辰。 他随意走着,带着风流恣意。望青这辈子活得像野草泥土,第一次看见如此高贵漂亮的人。 他从她身边走过,手帕在望青身脚下,望青一愣,下意识地捡起,上面绣着一株荷花。 少年看了一眼,脸上隐隐有些不悦,但是那帕子似乎对他十分重要,他回头向望青伸出手。 那时望青十一岁,她站在这世上最凶残的地方,看着一个如珠似玉般珍贵的人。 她只能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将东西交给他。 后来她和孟槐相识,成为好友,又一次隐隐向她透露自己曾见到这样一个人。 孟槐瞪大眼睛道:“望青,你喜欢他?” 望青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不,我只是觉得他生得好看罢了。” 孟槐感叹道:“我没想到你这木头还能喜欢人。” “我……不是喜欢……” 孟槐睨了她一眼,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喜欢也是应该的吧,殷素问相貌出众人品贵重,将来更是黄泉巷之主,你不喜欢才是没道理。”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脏骤然停下,半晌才听见它缓慢地跳动。 殷素问?那个人叫殷素问吗? 望青声问道:“你认识他吗?” 孟槐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悠悠道:“我认识他不假,他却不认识我。不过我听你说他的风流气度,手上还常年带着一张荷花手帕,那必定就是了。” 殷素问,殷素问。 望青狂刀挥舞,招招凌厉破空,裹挟一阵霸道劲势。她出了一身薄汗,收刀静立。 回想起孟槐说的话,她说她不认识殷素问,可依她古灵精怪的个性,对她说了谎也未必。 殷素问今日平白对她念出那句诗,说要吃河豚,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他们认识,以殷素问的身份,他能不能查出当初杀死孟槐的人是什么身份? 如 分卷阅读106 望青 作者:温歇 果她去求他,他能不能帮她找到那个男人? 望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蜻蜓打开房门出来,正见一人拎刀杵在门口。硕大的钢刀能闪瞎人的眼,蜻蜓不由得一抖。 她之前得过教训,知道要收敛,磕磕巴巴道:“苏……苏姑娘。” 望青说:“你怎么不叫我望青了?” 蜻蜓哭丧着脸:“我哪敢?” 望青拍拍她的肩,“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近来好吗?” 蜻蜓点点头,她之前因触怒承平而被关起来,承平离开后,毓秀便让人将她放出。平日里做些杂事,日子倒还算悠闲。 她好久没有看到望青,连忙将人迎进屋。 两人闲扯两句,望青便忍不住道:“蜻蜓,我问你一件事?” 蜻蜓吃着果子,“你说,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望青莞尔,“你知道公子认识什么姓孟的姑娘吗?” 蜻蜓蹙眉凝神,“孟?没有啊。公子平日里鲜少和姑娘们待在一起,何况京中也没有哪家贵女姓孟。” 望青听完,又问一遍:“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吗?” 蜻蜓摇头,“真的没有。”看她面带愁思,不禁一笑,“怎么,你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吃醋了吗?” 望青一愣,没想到她想歪了,“当然不是……” 蜻蜓握着她的手道:“你少听他们胡言乱语,我跟着公子这么多年,从没听过他认识什么姓孟的姑娘。咱们公子专心着呢,绝不是朝三暮四的男人,青姐姐你要相信他。” 望青,“……” * 在蜻蜓的屋内呆了一下午,出来时已经暮色四合,望青看着昏沉的暮色,心中一惊。 她全然忘了要给殷素问送饭的事情。 ☆、第六十五章 望青匆忙赶到小厨房,厨子钱师傅正在等她。所幸望青之前吩咐过让人准备河豚,到时厨房里的准备工作早已做好。 河豚肉质鲜美却含有剧毒,不少人曾为了口舌之欲送了性命。 钱师傅命人将去好毒素的河豚肉端上来,教望青切好葱段姜丝,指导她下油热锅,爆炒辣椒葱丝姜丝,将鱼肉下锅,又在一旁紧盯时间,什么火候放作料,放多少,何时加水,加多上,一一告诉她。 望青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将酱油入过之后添水,盖上锅盖。 她看了看天色,见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问过时辰,得知还未到饭点,才松了口气。 少时,浓郁的酱香、辣椒香味、鱼香味从锅中冒出,勾得人馋虫四起,望青俯身轻嗅,钱师傅便道:“姑娘再等等,还需一会儿才是味道最美的时候。” 又熬了一会儿,锅内渐渐收汁,望青这才将锅盖打开,厨房里顿时喷香四溢,那鲜美滋味让人闻了口齿生津。望青将鱼盛起来装盘,撒上几根姜丝青葱装点。 钱师傅见这色香味,赞美道:“姑娘好手艺。” 望青知道他在哄自己,就算这河豚没有做砸,也不是她的功劳,便道:“是钱师傅教得好。” 胖大厨乐呵呵地笑了,心说这苏姑娘真是好,便带着她准备了些别的吃食。 望青到时,书庐外的灯笼已经点上。 她走到门口,见庭院一片空旷,晒药的摊子收起,炉子拣好,蒙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轻敲门,却无人来应,她拾阶而上,轻轻将门推开,屋内只点着一根蜡烛,幽幽地烧着,一点光衬得屋内黯淡昏黄。 她提着食盒走进去,看见殷素问正伏在书桌前,应是太过疲惫,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他面色苍白,精致的五官半隐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几分孱弱。 望青凑上前,正犹豫是否叫醒他,但是殷素问此时已经睡好,肩头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望青,不禁笑了。 “你来了?” 望青嗯了一声,将食盒放在桌上。殷素问看着她将烛火点上,微微打了个呵欠。 望青坐在他对面,看了看四周,“蒙奴呢,怎么不来吃饭。” 殷素问说:“我有事交给他办。” 望青一愣,心中不知怎么竟有些不安。这孩子整日待在书庐,从前也没怎么出去过。 殷素问吃了筷河豚肉,赞美道:“做的很好吃。” 望青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她见殷素问面无异色,想着应当没什么事。心稍稍安下,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声响,矮小的身影匆匆跑进来,“公子,我弄完了。” 殷素问淡淡地放下筷子。 跑进来的蒙奴浑身脏兮兮的,两只脚上,衣服上全是泥水,也不知他是在哪个泥潭里打过滚。 望青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蒙奴张张嘴要说,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停下,最终没有说一个字。 殷素问道:“我让他去抓蛇了。” 望青心头一跳,她猛地看向蒙奴,原本粉雕玉砌的小娃娃手中拿着一个竹笼,手上留着两个小.洞,发黑发紫,带着淤血,一看便知是被毒蛇咬过了。 她心头发紧,忍不住看向殷素问,“这……” 殷素问淡淡道:“蛇肉肉质鲜美,专治多嘴多舌。” 他如此一说,蒙奴立刻绞起手指,低着头不敢抬头。红着眼圈,有几分委屈。雪白的脸蛋上泛着青紫,手上的牙洞更显得刺眼。 望青看看他,又看看蒙奴, 分卷阅读107 望青 作者:温歇 心中总算明白这孩子的这一遭罪是因为自己而受。 她先前问他殷素问最近在做什么的事,想来是被殷素问知道了。神医府规矩森严,在背后嚼主人的舌根,迟早要成被人整治的长舌妇。 望青心知是自己的错,只是让蒙奴代她受过,她实在是愧疚难当,当即看向殷素问。 望青叫他,“公子……此事不干蒙奴的事,是我的错,我哄骗他将近日的事告诉我……您也知道,他素来敬我,自然就说了。” 蒙奴连忙支吾道:“是我的错……” 刚一开口便带着哭腔,傻傻看着两人。 殷素问蹙眉道:“你倒委屈了?” 蒙奴摇头,“不委屈不委屈。” 说不委屈,眼泪却哗啦啦地流下来。 他自小养在殷素问身边,虽然是下人,却觉得殷素问如兄如父,一心重他爱他,此时被责罚,当然忍不住伤心。 望青看了心中更加心疼,再看殷素问一脸淡漠,实在不懂平日里温和宽容的殷素问为何会如此。 室内一片寂静,原本和睦的氛围霎时变得冷凝。 蒙奴还在哭,殷素问却恍若未闻,望青只好轻声说:“公子可否先让蒙奴去治伤,我看他被毒蛇咬了一口,不如让他先回去,有事之后再说。” 平时她肯定不管,但此事实则是因她而起,她无法坐视不理。担忧地看向殷素问,殷素问双目微垂,双手紧握长椅把手,一脸冷色。 望青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偷偷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殷素问垂着的眼睛眄了一眼,这才看向蒙奴:“下去找毓秀,回去好好休整吧。” 蒙奴吸吸鼻子,将自己抓回来的蛇放到地上,跪下恭敬地磕了头,又提起竹笼转身出门。望青看了心酸,不禁不安,蒙奴却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殷素问为何罚他,不是因为他对望青说说了他的计划,而是因为他说殷大是个该死的野种。 殷素问不喜殷大,殷大的确该死,但是他忌讳别人称呼这位兄长是野种。 昔年殷家兄弟反目,其中不无府内下人在背后对殷大的出身多有指摘的缘故,最后使其心中妒忌不平酿成惨祸。 外人言语导致兄弟阋墙,是殷素问心中的一根刺。 蒙奴被敲打责罚,说到底,是因为他犯上了。 他年纪小,对殷素问满心濡慕,幼年听闻一些往事,自然是全心全意帮着殷素问,提及殷大,也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攻击,嘴上一时爽快了,却忘记殷素问对这种事绝不姑息。 他出了门,瘪瘪嘴提着小笼子去找毓秀。 毓秀正在张罗上月新定做的衣物首饰,一回头看见个小娃娃站在夜幕下,身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中了毒。她连忙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将散乱的小头发整理好,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小蒙奴?” 蒙奴眼泪落豆子似地往下落,伤心道:“公子让我去抓蛇吃蛇肉。” 毓秀一看竹笼,自然也看见他被咬伤的手,心知他肯定是做了什么惹恼了殷素问,连忙交代了下人将东西放好,又吩咐人打好热水送进来,牵着他的小手将人牵回房中,从抽屉里找了化毒散给他服下。 蒙奴近乎百毒不侵,中了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流了血看着怪惹人怜爱的。 毓秀一把将他衣服剥下来,蒙奴便扭捏地护住自己的两腿中央,细细地叫:“姐姐……我自己洗。” 毓秀见他雪白的脸上尽是红晕,看着像个蒸熟的小团子,不禁失笑,将他按回澡盆里,“害羞啦?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身上都是污泥,手轻轻一捋,黑泥便掉进澡盆里。直到换了两盆水,这孩子才洗干净。 蒙奴有些发困,心中实则还有些丧心,扭捏地抱着毓秀的脖子不肯撒手。他自小没有娘.亲,伤心的时候无人说,这会儿对毓秀格外依恋些。 毓秀将他从澡盆子里抱起身,刚回身便见房门哗地打开。蜻蜓一见屋内水意朦胧,顿时捂住脸哎哟叫了一声,兴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抱住蒙奴,蒙奴躲不及,上半身还缠在毓秀身上,屁.股蛋却已经被蜻蜓捉去。 人害羞得哀哀叫唤,蜻蜓一阵狂笑。 毓秀笑着将人抱回来放在床.上,“得了啊,人正伤心着呢?” 蜻蜓奇怪了,这孩子平日里规矩乖巧,最受宠了,正准备上前逗他,正好看见他雪白的手上俩牙洞,想到白天的望青拐弯抹角来问她事,便对蒙奴笑道:“做坏事了吧?” 蒙奴雪白的小.脸从着遮羞的薄毯子里露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直瞪。 毓秀拍拍蜻蜓,蜻蜓便道:“肯定是你对青姐姐说了什么,难怪公子吩咐厨房要吃蛇肉,治治长‘蛇’妇。” 毓秀这下也好奇了,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可是好久没刻薄过人了。” 蒙奴眨眨眼,这会儿仿佛又回到一个人在泥潭里抓毒蛇的时候,一股脑伤心涌上来,噘.着嘴道:“我跟苏姐姐说殷大是——” 他说得飞快,对面二人没有听清,追问道:“说什么了?” 蒙奴仿佛被人盯紧了七寸,不敢妄言,只好张张嘴做口型。 毓秀和蜻蜓仔细辨认着,看着他粉红的唇。 终于,两人脸色变了。 蜻蜓讶异至极,忍不住纤纤玉.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野种……亏你说得出口,你怎么比我还虎?” 毓秀笑了,“你还有脸说他,他再怎么 分卷阅读108 望青 作者:温歇 样也是童言无忌。” 蜻蜓却还是在训他,“谁教你的?这么大胆子?” 蒙奴自知理亏,喏嚅道:“没人教,我自己想的,他想杀公子,还害了那么多人……” 蜻蜓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以后再不许胡说,谁都知道他该死,但是这话哪里轮得到我们说?” 毓秀道:“你这几日还算有长进,是个做姐姐的样子。” 蜻蜓一笑,二人的对视,之前的仇怨便消失了。 她走到一旁的摇椅上坐下,喝了口盛着没喝的天汤,这才道:“难怪今日青姐姐问我公子认不认识姓孟的小姐,我说无缘无故地她怎么来问我这个话。” 毓秀眸中有几分疑惑,转而便警惕起来,轻声道:“难道?” 蜻蜓点了点头,“姓孟的没有。名字里带梦的却有一个,从前的赵家嫡女,二小姐,公子从前未过门的妻子,赵梦槐啊。” 毓秀自然想到,上前道:“你说了?” 蜻蜓素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反问道:“我傻吗我?公子都不说,我说了作甚,想下蛇窟抓蛇啊?” 毓秀舒了口气,拍她脑门:“算你还明白,此时咱们不能管。” ☆、第六十六章 蒙奴一出去,望青的心便跟出去,有些心不在焉。 殷素问自然看出她的心思,面上不显,只是夹了一筷牛肉到她碗中:“吃吧。” 望青见那孩子可怜,心中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甚是憋闷。 殷素问淡淡道:“待会儿吃完饭再去看他。” 望青眸子一闪,微笑起来。她想了想,还是说:“公子,那件事不是蒙奴的错,是我白天一时好奇,特意套他的话,他哪里懂这些门道,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殷素问盛了碗汤水放到她面前,“先吃饭。” 望青按下心中的焦急,她看着满桌的饭菜却没有胃口,一心后悔白天套蒙奴的话,想了想又担心起蜻蜓,不知道如果殷素问知道了,会不会罚她。 殷素问将饭菜放在手边,见她食不下咽,顿时自己也没有胃口,他看着苏望青微蹙的眉眼,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望青微怔,殷素问抿着唇,目光柔和了些,“先吃饱饭,再去想别的事。我无意罚他,今天只是小惩大诫罢了。” 听出他在解释,望青心中竟有些舍不得,今日之事,本来也是因她而起,如今让殷素问服软哄她,真是让她心有不安。望青手搭在他的手上,想了想才道:“我现在吃饭,咱们待会儿去看他?” 殷素问脸上绽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好。” 蒙奴待在毓秀的房中,他们到时人已经睡着。 望青拨开窗帘,看着床榻上睡着的孩子,担忧道:“蒙奴没事吧?” 毓秀看了眼神色冷淡的殷素问,知道他在对望青妥协,便笑道:“没事,晚上洗个澡吃饱饭安安心心就睡了。” 望青拿起他的小手,察看那两个牙洞,适才在书庐里没看清,现在看,上面涂上一层黑色的药水,还不算严重。望青抬起头,见殷素问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神情。 望青连忙对他笑了笑。 毓秀在二人之间打量,酸的牙都要倒了,连忙将二人往屋外一推,“这小子就在我这儿住一晚,您二位先回吧。”说罢,便将两人推到门外,房门一关。 月上中天,两人在门口面面相觑,终是一笑。 拾阶而下,望青跟在他身后,轻声道:“你别生气,日后有什么事,我决计不会再多问。” 蒙奴无事,让她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语气也变得轻快起了。 殷素问闻言却有些不悦,他转过身来,灼灼地看着她:“你在与我怄气,故意这么说?” 望青否认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有些事是机密,是大事,本来也不该让我知道,我一时好奇,只会给你添麻烦罢了。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不问最好。” 殷素问牵起她的手,看着白得发光的掌心,指尖细细地顺着掌纹描绘,望青有些痒,将手往回抽,却见殷素问极为认真地端详着,“望青,你信命吗?” 望青想了想,道:“我从前信,但是现在不信了。” “为什么?” “我觉得按我的命格,我遇不到你。” 殷素问执着她的手,走出院子,穿过花坞,走过一座桥,沿着走廊一直走,最后在一个院子前停下。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门上挂着匾额,上书观星居。 望青心中好奇,看着殷素问推门而出。 庭院里荒草丛生,西边的水井旁倒着两棵大树,正好将井口封住。 她在殷素问身后,探出脑袋向里面看了看,问道:“这是哪里? 殷素问拿棍子将齐腰的荒草砍倒,牵着她的手向里面走去:“这是我兄长的故居。” 望青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轻声道:“殷大?” 殷素问的动作顿住,站在大,片的杂草里看向她,“是的。” 不知为何,望青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忧伤,像一个茕茕孑立的孩子,站在荒野里,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 她的心中没来由地有些闷痛。 想起蒙奴说殷素问正在追杀殷大,他想杀殷大,但是心中还很痛苦是吗? “你……舍不得杀他?” 殷素问说:“不。” “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望青没有说出 分卷阅读109 望青 作者:温歇 口,她以为殷素问在口是心非,在嘴硬。 殷素问扫了一眼破败的院落,冷声道:“我恨我自己没有早点动手,当断不断。”| 望青一愣,她默默鼻子,庆幸自己没有把刚才的蠢话说出口。 殷素问笑了,将她的手扯下来握在掌心里:“但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望青眨眨眼,“为什么?” 她所知道的殷素问,就算杀了所有人,也不会害怕别人知道的。 “你若知道我手中沾满血腥,还会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吗?”他低声问。 望青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怯意,虽然他极力表现得冷血无情。 望青反问道:“我为何不愿意?” 殷素问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有些发疼。 望青没有躲避,狡黠地道:“公子您模样顶好,家财万贯,到街上吆喝一声,全京州城的贵女能把神医府的大门踏破。” 殷素问却不甚满意,有些失落,“就这样?” 望青眨眨眼:“这还不够么?” 殷素问黝,黑莹亮的眼睛注视着望青。 她兀地有些脸红,便道:“我手上也沾了血,在这方面,我哪能嫌弃你。” 殷素问的手越来越用力,望青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捏断了。 她向后退一步,却被紧紧抓,住。 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她这才说:“何况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殷素问轻声道:“怎么说?” 望青叹了口气,“你这人做事向来有分寸,倘若你要杀一个人,十之八,九是因为他该死,就算不是,我也认了。” 殷素问听着她说认了二字,仿佛听见世上最好听的天籁,他大笑起来,真没想到,此生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认了,还是苏望青这样一个惜命的人。 望青被笑得有些脸热,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准备走,谁知殷素问却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来。紧紧抱住她,殷素问声音低沉,“苏望青,你就认给我吧,我会待你好的。” 望青犹豫两秒,伸出手环上他的背:“我不是早就认给你了吗?何况你待我够好的了,不用对我更好,这样就足够了。” “不够好。”殷素问低声道。 望青看着夜空,感受怀中的人,温热的身体,宽广的怀抱,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她今生能拥有殷素问,就算当即死了,也不亏。 她眼睛有些发酸,泪水好像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弯起嘴角笑了笑,哽咽道:“够好的了。” 殷素问听出她的哽咽,将脸埋在她的颈间,絮叨起来:“你跟着我,整天守在这宅子中,没有自由,也没有乐趣。” 望青顿了顿,她知道殷素问的心事,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多少也见过。他身边群狼环饲,很多人都想害他,殷素问就算再风光,那风光也是在一万只眼的窥探下,他再闲散淡薄,也有杀机要扑上来。倘若望青只是一名侍女,他自然不会如何,但她不是,所以他愧疚,心痛。 这一辈子活着,不为任何人心痛的殷素问,也终于学会心痛了。 望青拍了拍他,“公子,你非要我说些肉麻的话哄你吗? 殷素问细细地吻着她的耳侧,被吻过的地方发麻,像被电流击中。 望青失笑。 殷素问道:“那你说给我听吧。” 望青攥着他的衣袍,认真道:“守着你我不后悔,这宅子这么大,我每日又不够闲,就算待一辈子也不觉得委屈。” “此话当真?”殷素问问她。 望青点了点头,开始撒起狗血:“就算你捆着我,把我关起来,我也不后悔,前日我学了个词,画地为牢不是?今生你在哪儿我就在哪。” 耳畔一阵轻笑掠过,望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打横抱起,她看着月色下的殷素问,眼如弯月,一副得逞的表情。 望青挑眉问:“这些您放心了?” 殷素问道:“放心了。”他意气风发,快步将人抱上台阶,一脚将门踢开,环顾四周,将望青放上床。 黑暗里,望青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殷素问的手摸上她的脸:“有些事,我要告诉你。” ☆、第六十七章 京州殷府被世人称作神医府,是因为祖先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医。 前朝雍帝刚愎自用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高祖皇帝不忍见黎民陷于水火而不顾,从全州起兵,一路征伐,数次性命垂危,皆是殷家祖先施展妙手救帝于濒亡。 故而高祖统一天下后,敕封殷府为神医府,世世代代侍奉皇族。 神医府上一代的掌权者便是殷素问的外祖殷士汝。 殷士汝早年丧妻,有一独女唤作殷芙,生得明眸皓齿冰雪聪明,一直亲自教养教授医术。 庆昌年四年,殷芙入宫作为医首司掌太医署,时年十四。 庆昌六年,太后染上风疾,日夜头痛难忍,目不能视,常年受病痛折磨,天子仁孝,便督促殷芙为太后贴身侍疾,日夜照顾。 殷芙性情温柔,医术精湛,待上恭谨、驭下宽和,又有倾城之姿,陛下见之心喜,渐渐情根深种。 然殷芙与骠骑大将军之子田忱早有婚约,并将于次年春日完婚。 殷芙察觉出天子对她的情谊,便自请出宫,回家在父亲身边尽孝。陛下虽然心中不愿不舍,但顾念她一片孝心,便放她出宫。 分卷阅读110 望青 作者:温歇 谁知殷芙刚一回到家中,便以为久染沉疴的父亲冲喜为理由,与田忱完婚。 待皇帝反应过来想要阻止之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殷芙与田忱成婚一个月后,边关发生战事,陛下亲封田忱为常胜将军远赴边关,殷芙想要随军出发,却被阻止,原本盼着战事早日结束,田忱可以回来一家团聚。 熟料僵持四个月之后,西戎偷袭,田忱力战而亡跌落山崖,所幸他事先将应敌之策交给副将,军中将领按照他的吩咐应战,勉强击退敌军。 待他们获胜,回到战场上找寻田忱的遗体,遍寻三日,最后无功而返,将士们痛哭不已,只能将田忱的衣物交还给田家。 殷芙则只能用田忱下属带回来的战袍为他建起一座衣冠冢。 那些日子,她终日以泪洗面,侍奉公婆照顾弟妹,然而宫里来人传话,说太后娘娘旧疾复发,宣她重新担任医首,进宫侍候。 殷芙百般不愿意,最后还是不得不按照规矩再度入宫侍奉。 渐渐地,两三年过去,宫.内也开始有各式各样的闲言碎语传出。 有人说陛下对殷芙宠幸有加,说陛下不再临幸后宫,却在荷花池里同殷芙胡来,此女放.荡不堪,实在是祸水。 陛下子息微弱,仅嫡长子谢裙一人年岁稍长,后面只跟着两名公主两名皇子,都还都是些半大的孩子。 因专宠她一人,后宫嫔妃已经久久未睹圣颜,有赵婕妤去找殷芙的麻烦,拈酸吃醋惹殷芙伤心不快,皇帝便让人给赵婕妤张嘴。 剪云宫里的巴掌声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赵婕妤便悬梁自尽。 渐渐地风言风语传满整个京州城,有人说殷芙祸乱宫闱,前朝开始有朝臣及各大家族感到不满,上本参其未尽人臣责任。 恰逢殷芙手下亲信疏忽导致新有孕的嫔妃胎位不稳有滑胎迹象,她作为太医署主事,驭下不严,险些动摇国本,实在其罪当诛。 数十名大臣联名上奏,带头之人便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谢姚,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王之来,中书令顾政清。 这些人家中均有贵女在宫中侍候,有的已经贵为妃位嫔位,如此一来,如今兴师动众地参一名女医,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据说那是三名宰辅并十几位大人在议政阁吵得天翻地覆,甚至有忠臣要撞柱而死,只为收拾这小小殷芙。皇帝发了极大地火,与他们奋力斡旋,撂下跪的满殿都是的老臣,甩袖而去。 这些人都是国家栋梁,肱骨之臣,却被皇帝如此对待,自然心中愤懑。 然而天子无不是,于是所有人都将怒火发泄在被陛下保护得极好的女子。 通过这件事,观帝王态度,大家纷纷意识到这个殷芙的危险性,从心底感到一阵唇亡齿寒的恐惧感。 此事之后,陛下便下旨表彰已故的常胜将军田忱,说其为国家舍生忘死,忠义可嘉,追封他为英国公,享世代勋爵,又道太医署医首殷芙温良恭俭,柔慈孝美,特封为卫国夫人。 旨意一下,传达百官,众臣哗然,陛下的态度已经清清楚楚。 这一次的封赏,更是让清高倨傲的贵族们备受屈辱。 开国两百年来,神医府纵然地位尊崇,但从未染指朝政及后宫。 殷家女子以女儿之身入朝为官已是大大的破例,如今皇帝甚至还要将她收入后宫,看这宠爱程度,难保不是要封她为后。 雍王谢羣之母孝端皇后过世已久,原本中宫空悬,朝中各方势力角力,一直相持不下,如今蹦出一个殷芙,打破僵局,又让这些守旧的贵族又如何能够忍受? 更何况殷芙丈夫新丧,便受皇帝宠幸,实在有损帝威,将来史官又当要如何落笔? 这天下幽幽之口,又如何堵得住? 忠臣奸臣清官贪官,纷纷扪心自问,这个殷芙该不该死? 对此事有所顾忌的还有雍王谢羣。 他本是当今皇上与已故皇后的嫡长子,人品贵重实力超拔,将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可若是殷芙入宫,登上后位,他便要从嫡长子变为庶子,虽是长子,但是倘若殷芙剩下皇子,他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那时陛下正当盛年,待将来那个孩子长大,那么他就永远只能做他的雍王。 想到此处,他便冷汗直流。 就在此时,他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初田忱之死疑点重重,与西戎一战,晋军受到重创,但是这件事却显得十分蹊跷。 只因西戎虽然蛮横,晋朝的兵力却也雄厚,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打得如此惨烈,几个月来相持不下。他仔细一想,火速命亲信飞奔至边关调查当初之事。 亲信快马回来将所查之事回禀给他,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初田忱战死之事就是当今皇帝的授意。 更让他惊喜的是,田忱其实并没有死。 他当年坠落山崖,重伤未愈,甚至失去记忆,幸运的是他得到了一名番邦医女的救治,对方看出他是晋国将士,却没有见死不救,反而悉心照顾,让他的渐渐恢复。 谢羣大喜过望,在他看来,只要田忱回来,以殷芙对他的感情,绝不会屈从于皇帝。 无论皇帝最后因为爱怜而放过她还是因为恼怒杀了她,对谢羣而言,都是极好的结果。 中宫之位空悬,任谁也威胁不了他的地位。 他坐在主位之上,扫了一眼站在殿下的男人, 分卷阅读111 望青 作者:温歇 原本芝兰玉树的田家嫡子此时只是个削瘦苍白,胡子拉碴的普通男人。 看得出当初一战让他元气大伤,大脑受损,再也没有从前机敏灵秀的模样,而是神色木讷。 他看见田忱这幅样子,心头有些失望,这幅鬼样子的田忱,是否能够与世上最尊贵之人一战? 他如今成了庸夫,如何再去赢得殷芙的芳心? 何况最重要的是—— 谢羣嘲讽地一笑,又将漆黑冰冷的眼睛转向了田忱手边牵着的孩子。 那是个只有两岁的孩子。 轮廓极深邃,高眉琼鼻,生得一股异域风情。 正是田忱和救他的医女所生的孩子。 ☆、第六十八章 谢羣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田忱面前微笑道:“田将军,别来无恙啊?” 田忱木讷的眼珠转一转,定定地看着谢羣,“雍王殿下。” 他一身布衣麻衣,全不见当年风流。这麻木迟钝的样子,怎见当年半分风采? 谢羣心中有些不屑,问道:“你可知本王今日找你来是为何事?” 田忱一愣,低声道:“草民不知。” “你不知也对,你远在边陲,京中事务必定少有所闻”谢羣慢悠悠地说道,在他父子二人身边踱过,他贵不可言,威压深重,年幼的孩子提溜着大眼睛怯怯看着他。这孩子模样极好,带着几分野性,像是还未成长的野狼。 “这是你儿子?” 田忱脸色一白,喉间带着几分颤意,“正是犬子。” “这么说你失踪这几年便是和女人生孩子去了”谢羣道,“这孩子的母亲,怕不是我朝子民吧?我大晋常胜将军竟然死遁和敌国女子生下孩子,若是传出去,你说田老将军该如何自处!陛下该如何自处!卫国夫人殷芙该如何自处!” 他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直至最后一句,响彻整间正殿。 田忱听见殷芙二字,顿时面无人色,丢了魂一般呆立,少顷,才怔怔道:“她……是我对不起她。” 谢羣冷冷扫他一眼,“你可要去见她?” 田忱后退一步,目光垂下看着早已残疾的左腿,低声道:“不……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幅样子,何况靖儿,”他的目光转向手边牵着的孩子,终于说了,“如今我已另有家室,又何必出现拖累她?” 谢羣闻言蹙眉,冷笑道:“你说不愿拖累她,可你不出现才是在害她。她可还在为你守贞呢,你要她做一世寡妇,还说什么不拖累?不过也罢,陛下有意纳她为妃,她虽再三拒绝,但皇命难违,她总有一天会妥协的。” 田忱猛的看向她:“不行,若是如此……” 谢羣狡猾地笑了,“如何” 殷家危矣! 谢羣看着田忱白中泛青的脸,心想百书阁教导出来的学生,总算还有点政治嗅觉。 前堂后宫向来是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体,唇亡而齿寒,后宫必定帮衬前朝,前朝也一定会为后宫铲除异己。就算如今陛下对殷芙百般宠爱,那些权贵也不会让她好过。 今上的爱,纵能护她一时,焉能护她一世? 待色衰而爱迟,殷芙的下场只会比历史上的妖妃更惨。 谢羣轻笑:“如今朝中大臣却对她已经多有不满,你若要当真还念着她几分好,就不要让她陷入此等境地。昔日窗户纸未捅破时,数十名大臣由三名宰辅打头联名上书,参太医署主事殷芙蛊惑君上秽乱宫闱。你说这样的罪名,够不够她在史书上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田忱紧紧地闭上眼,脸上尽是挣扎。 谢羣微笑,徐徐道:“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她若胆敢入后宫,我便会趁她根基不稳时将她一举击杀!” 田忱猛地睁开眼。 谢羣温和儒雅的面容在此刻显得冰冷生硬,冷酷的双眼含笑,让人如坠冰窟。 田忱僵直地道:“殿下……” “所以,在事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斩断陛下和殷芙之间的关系,”谢羣宽大的手掌搭在田忱的肩榜上,“老师,这是我所能给你的最后的情面。” 他不顾田忱铁青的脸色,垂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田靖云,年幼的孩子躲在父亲身后,蒲扇似的睫毛不安地扇动着,谢羣在他身边蹲下,轻声道:“孩子,你多大?” 田靖云发着抖,被他吓得不敢说话。 彼时谢羣不过十几岁,却已经露出他钢刀般锋利的气势。 田忱年长殷芙六岁,时年廿五,等了殷芙多年,待她及笄后便将人迎娶进门。田家世代功勋,田忱乃卫国将军,然而这么多年来,只有殷芙一个女人,可见他待殷芙的感情之深,然而如今上一次沙场,不禁差点丢了性命,更是失忆另娶他人并生下一个孩子。 木已成舟,即使田忱恢复过来也无济于事。他此生终究是没有颜面面对殷芙。 然而谢羣何其强悍,他已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倘若殷芙嫁给陛下,那么殷芙只有死路一条…… 田忱无奈之下,只好应允。 那是个天气极好的日子,卫国夫人殷芙从太后宫中.出来,路过花园竟然碰见雍王妃带着贴身侍女入宫,她见完礼,起身时便看见雍王妃腰间挂着一块润泽剔透的玉佩,当场呆住。雍王妃向照福宫走去,殷芙连忙上前将人拦住。 雍王妃娘娘反顾,见袖子被人扯住,便好奇问道:“卫国夫人有事?” 殷芙面色苍白,莹亮的眼中竟然 分卷阅读112 望青 作者:温歇 带着几分泪眼,她笑道:“啊,这玉佩可真是好看的紧,不知王妃从哪里得来的?” 雍王妃一听,登时喜笑颜开,将玉佩解下来递给殷芙看,甜蜜道:“这玉佩是王爷前几日从崇仁坊白琮阁里买回来的,说玉料雕工均是上佳,说猜我必定喜欢,特意让人拿下的。” 殷芙手一颤,柔白的指尖轻轻触上这玉佩,摸了摸,望着雍王妃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品,雍王殿下待王妃真好。” 王妃一听,脸上更是染上一抹娇羞。 二人寒暄数句,聊了聊太后的病情,又过了片刻,太后身边的姑姑便出来接人,王妃要随她过去,便拍拍殷芙的手道别。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妃走后,殷芙浑身激颤,她快步走了两步绕过花园,停在清韵池边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鱼儿,那鱼大抵以为她要投食,正一窝蜂地涌上来。 殷芙看着,只觉得自己就想这池中鱼板上肉,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养久了便像鱼一样靠他人为生,养肥了便会让人宰杀。 她认出来了,那块玉佩正是昔年她与田忱的定情之物。她亲自找的师父要玉料,一雕一琢耗尽心思雕刻打磨而成,成婚当晚交给田忱,田忱笑道见牙不见眼。 他虽然在外人面前端庄持重,但是在她面前永远像个孩子一样。 出征前,田忱什么都没带,只带走了这块玉佩。 只要找到玉佩的来历,她最起码可以找到田忱的尸骨,倘若老天垂怜,她的丈夫可能回来。 想到这里,殷芙登时泪如泉.涌。 她性情柔美,此时却鼓起莫大的勇气,青葱般的指甲陷进白.皙的肌肤,疼痛让她清醒。 她猛地转身,文政殿走去。 皇帝此时正在文政殿处理朝务,听见身边的大太监道卫国夫人求见。 他从堆积如山的政务上抬起头,露出冷峻的脸庞,听完了,眉眼间漾出一丝温柔,不顾奴才的惊愕表情连忙走下主位,亲自将门打开。 他早就吩咐过殷芙想来就来,无需通传,然而这是殷芙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他先前央太后为他劝说殷芙,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殷芙站在殿下,见人出来盈盈一拜。皇帝立即将人扶起,殷芙不自然地将手抽回去,皇帝因为她娇羞,顿时心软了几分,满腔的柔情蜜.意充满胸膛,他垂下头轻声道:“阿芙。” 殷芙轻.颤,跪下:“陛下切勿如此,奴婢不敢。” 皇帝愉悦的神情顿时消失,他垂眸看着跪在汉白玉台阶上的女子,声音发冷,言语间净是不悦。 “你这是何意?朕以为你想通了。” “家父已是花甲之年,身子不好,奴婢一心挂念,甚想归家侍奉。如今太后娘娘病情已稳,只需按方子抓药便能痊愈。想来多奴婢一人,少奴婢一人不会有什么妨碍。何况……公婆身边无人看顾,奴婢想回去看一眼。” 皇帝听罢,冷笑一声,“只看一眼?” 殷芙跪在地上,头颅低低垂下。 皇帝看了便来气,恨声道:“你别忘了,田忱已经死了!” 殷芙闻言,一阵鼻酸,她冷声道:“他死了,也是奴婢的丈夫,孝悌之礼不可忘,奴婢这一生,是田忱的未亡人,田家的媳妇,云儿的长嫂!” 这个事实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此时殷芙正狠狠地揉.捏这一块患处,他登时怒极,一脚将人踢开,“冥顽不灵,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殷芙当胸受过一脚,嘴角溢出.血沫,泪如泉.涌。她本是倾城之姿,如今更如雨打梨花,叫人生怜。皇帝就算再气,发泄之后看到这一幕更是不忍,他惊慌将人扶起,只见殷芙的泪水飞快地滴在他的手上。 皇帝心中大恸,哑声道:“你没事吧?” 殷芙咽下口中鲜血,摇了摇头,喉头带着颤意,“我想见我父亲。” “你……” 皇帝心中痛惜和怒火交织,满心躁动不安。 殷芙吸了口气,咬着牙没有退让。 她早已退让太多,皇帝用田殷两家的未来胁迫她,任由阖宫传得谣言传遍却不肯处置,甚至授意属下四处暗示他们二人已经有了苟且……田忱死了,她忍这一世屈辱无妨,待她下了阴曹地府,奈何桥上自会向他解释剖白,可是田忱活着,他绝不能让他蒙受此等折辱! 他是英雄,是她的英雄! 眼泪疯狂地涌.出,她恨自己无力,却说不出心中的愤恨,只能一句句重复着:“奴婢要去见父亲。” 皇帝恨极了她的倔强,这些日子他早已明白殷芙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他恨得咬牙切齿,又爱得欲罢不能。见她这般柔弱可怜,终于松口放她回去几日。 ☆、第六十九章 马车停在神医府的门口,事前从宫中得到口信的家人正在门口迎接。 车帘打起,奶娘连忙迎上来,“姑娘。”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泪盈于睫。 殷芙微微一笑,握住奶娘的手走下马车。奶娘让侍女给当差的车夫一袋碎银子,车上的侍女翠云低声说:“夫人还请早些回来,十日后奴婢前来接您。” 殷芙心中难免有些怨恨,只是转过脸不接话。 马车很快离开,奶娘牵着她的手进府。 殷芙自幼丧母,父亲又忙于公务,她无人管教,常常在府中四处玩耍,时隔几年再次回来, 分卷阅读113 望青 作者:温歇 自然是心中一阵酸楚。奶娘见她落泪,便哄道:“傻姑娘,大好的日子回来了,怎么还哭了。”说这便帮她擦眼泪。 殷芙回到自己的屋中,对奶娘说自己身子不适,希望单独待会儿。 奶娘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姑娘可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若是真的,不如让老爷像陛下求情,让你回来。” 殷芙闻言,心中一阵暖意,可她知道奶娘之法并无半分可能。她露出恬静地笑意,“我没事的奶娘,我歇一会儿,待会儿就好了。” 奶娘见殷芙桃腮带泪,心中心疼不已。姑爷之死已让殷芙肝肠寸断,如今宫中又传来闲言碎语污蔑她的清白,难道老天真的无眼,真的要逼死这孩子吗? 她想问一问殷芙,她与陛下之事可是真的,可若是问了,又怕伤了她的心。 殷芙幼年丧母,奶娘便似她的亲娘,她看着这孩子从一个粉团长到如今这般亭亭玉立,自然知道她少年心思,殷芙待田忱,是真的情真意切。 想到这里,嬷嬷只得咽下口中的话,叹了口气便出门了。 殷芙躺在床.上,回想起当初和田忱的种种。 殷芙自小.便知道,她将来是要嫁给一位大哥哥做妻子的。 他剑眉星目,身上有一副好功夫,从小.便好打不平。 殷芙被宋太尉家的孩子欺负了,他便将带头的人扔到树上去,待宋玉吓得屁滚尿流,嚎哭不已,才闲闲地让他给她赔礼道歉。殷芙摔了被人笑话,他便将她背出去玩,帮她买糕点糖葫芦哄她开心。 京州的高门贵子不过是些出身世家却纨绔不已的浪荡子,到了十四五岁便去欢场寻.欢作乐。 有一次上元节宋玉从醉香楼里出来,一头栽到了殷芙的脚下,认错了人,看见是她便淫.笑着扑上来亲,殷芙吓得面无人色,田忱一把抱住她将便将人踢倒,摁住他的胳膊。 宋玉疼得嗷嗷叫,泪眼朦胧见醉意驱散,总算是认出来人了,一个劲儿地赔礼说是看花了眼,看见殷芙还以为是看到了醉香楼的花魁。 田忱闻言,皱眉责怪他欺负殷芙,待宋玉蔫头耷脑起来,便让他收敛举止,谁知他竟愤愤不平地道京中子弟谁不是这样的。 说着,便和一旁的歌姬调笑起来,又说你们喜不喜欢这位田将军啊?他可是我大晋最招女子喜欢的男人了。 那些女子个个娇艳如花体态柔美,狂蜂浪蝶般站在街边招徕客人,此时听见这话,纷纷叫道喜欢。 田忱冷着脸一手用力拧住宋玉的手臂,一手捂住殷芙的耳朵害怕她听了去。 殷芙那时满脸发热,满心满脑都是宋玉说的,京中子弟都是这样寻花问柳的。 想着想着,便难过起来。愣愣地跟着田忱走过了德运坊,连闹了好久要看的花灯长什么模样都没心思看。 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她喜欢田忱,爱慕田忱。可是谁又知道田忱对她是怎样的想法呢?也许他只是当她是妹妹,也许是怜她自小没有生.母。 京中子弟都是如此寻花问柳,其中也包括田忱吗? 也许那些娇.媚的女子,才值得田忱喜欢。 也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田忱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 那是她和田忱一起度过的唯一一个上元节,她瞒着嬷嬷偷偷跟着田忱跑出来,原本是为了和田忱高高兴兴地玩一趟,却因为宋玉的几句话而胡思乱想,待快到了家门口,田忱见她闷闷不乐,才说后悔她带出来。 殷芙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天崩地裂。 刹时间,一团乱麻塞住了胸口。 她怔怔看着田忱,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田忱见她眼中两抹水光,顿时皱眉懊悔起来。 殷芙却以为他嫌弃自己软弱,竟然被说两句就哭了。 她的眼泪哗哗淌下来,冲掉了脸上的胭脂,这些就跟狼狈了。 殷芙心中难受极了,抽抽搭搭地问:“你后悔了……是不是……因为你也像宋玉说的那样……早……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也和他们一样去醉香楼找乐子。” 田忱一愣,眉眼变得柔和了些,他看着难过得打咦的少女,轻声道:“我不去那种地方的。” “骗……骗我。” 田忱笑了,轻轻把纤细的少女抱住,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我喜欢你啊,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殷芙的双眸猛地睁大,她呆呆地看着夜幕里挂着的皎洁明月,呜咽两声,竟然又极没出息地哭了。 “我每日练功读书还得陪着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那些女子哪里比的过你? 田忱抱着怀中的少女,在心中默默地说。 殷芙翻了个身,侧着身体看着纱帘外幽幽的烛火。 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么久的苦涩和思念让她备受煎熬,殷芙终于无法忍耐地轻声絮说:“阿忱,我好想你。” 子时一过,殷芙便从床.上起身。她拿出翠云临走时偷偷塞到她手中的小纸条,纸条已被揉的稀烂,只能模糊看见几个墨字。 今晚子时,白琮阁。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顺着小池塘向后门跑去。 此时谢羣的马车便候在门口。 殷芙走近,车上的人便掀起车帘。 来人长眉入鬓,一双带着笑意的利眼扫向她,颔首道:“卫国夫人。” 殷芙未曾料到是他亲自前来,莞尔一福,“雍王殿下 ☆、第 分卷阅读114 望青 作者:温歇 七十章 殷芙走进白琮阁,便看见一道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穿着粗布麻衣的田忱携着名两三岁大的孩子站在大堂。 看到这一幕的她本应欣喜若狂,此时却觉得胸.前一阵闷痛,让她顿时失了方寸。 原本风神俊逸的田忱憔悴了许多,鬓边掺杂着几缕白发,看起来全然不似当年。 他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罪? 这些年他待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殷芙想到这些,心痛难忍。 她不顾外人在场,飞奔扑向日思夜想的人。 娇弱身体扑进田忱的怀中,他却并不很激动。 他微微笑着,伸手轻轻抱住了殷芙,柔声道:“阿芙。” 殷芙听见他唤自己,声音中充满了柔情,几百个日夜的忧思涌上心头,不由得轻声啜泣起来。 她等了如此久,终于见到了本以为亡故的丈夫。 “别哭了。”田忱说。 殷芙埋着头,紧紧地抱住他,无论如何也停止不住哭泣。 田忱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哄她。 直到一旁的谢羣轻咳,殷芙才不舍地从松开紧抱田忱的手。 两人虽然分开,手却紧紧地交握着并肩而立。 殷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干泪对谢羣道谢:“多谢雍王殿下成全,替我找到阿青,今日大恩,殷芙没齿难忘。”说罢,她又满是柔情地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田忱眼中露出点点温柔,专注地看着她。 谢羣颔首,微笑道:“夫人不必多礼,田将军为国征战,如今能平安归来,你们二人夫妻团圆,是祖宗庇佑,老天垂怜。孤所做的,只是应尽的本分。” 殷芙道:“殿下不必自谦,他日只要是用得上我夫妻二人的地方,臣必效犬马之劳。” 她以为谢羣今日之举是为了拉拢田殷两家,为他日争储赢得助力,不料谢羣却只是摇摇头,道:“此话万万不可,你我二人均是陛下之臣子,就算要效忠,也应当效忠于陛下。” 殷芙见他城府深厚,便不再多言。 他日谢羣争夺帝位,必定需要助力,待那时再报答,也并非不可,来日漫漫,不急于一时。 她正想同田忱回家,便见谢羣面露犹疑,低声道:“只是——” 殷芙心下一磕,轻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父皇那里,夫人想如何解释?” 殷芙脸色一沉,转开眼去看田忱,转而笑道:“我和阿青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为国失踪,如今回来,陛下必定龙心大悦,何须解释?” 谢羣道:“夫人何必自欺欺人?” “殿下!”殷芙冷声喝道。 宫中谣言早让殷芙不堪忍受,哪里能容谢羣当着田忱的面说出口来? 这种话对田忱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他们才刚刚团聚,怎能因此而心生芥蒂,就算要说,也应当由她亲口说出。 谢羣见状,笑道:“二位刚刚团聚,想必有不少的话要说,孤就不打搅了。屋外停着车驾,二位话毕,可自行乘车离去。”说完,便一拱手,离开了。 殷芙怔怔地看着谢羣离去前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底一片清寒。 就在这时,她的手感受到一阵力量,原来是田忱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殷芙心中一甜,转而看向身边的孩子。 她一进门便已经看见这孩子,小小的,不过二三岁,轮廓深刻,一看便带着胡族血统。 她想起田忱从小便爱捡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回来教养,便弯下身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微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看着可真乖巧。” 身边的田忱没有言语,幼小的孩子许是怕生,畏惧地看着殷芙。 殷芙好奇地抬起头,笑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田忱沉默着,静默的模样无端让殷芙心头划过一道阴霾,莫名惶恐起来。 田忱看着她的眼,说:“这是犬子。” 殷芙脸上温婉的笑容凝住,回头看向田忱,眼中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颤声道:“你说什么?” 田忱说:“阿芙,这是我的孩子。” 殷芙像是听见什么可怕的话,猛地向后一退。 站定,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又看看田忱。 这孩子轮廓深刻,高眉琼鼻,不像中原之人,可是细看之下,却和田忱有五分相似。锋利的眉形,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无一不与田忱相同。 殷芙愣了两秒,“你骗我的吧……” 田忱目光垂落,半晌才倏地睁开,脸上却带着决绝凛然,“阿芙,咱们和离吧,一别两宽,他日婚丧嫁娶再无干系。” 殷芙浑身一震,猛地掴他一掌,田忱被打偏了脸,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眼泪飞快地淌出来模糊了视线,殷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肝肠寸断的男人。 她颤声道:“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田忱抬起眼,继续说:“我已娶妻。” 听见这句话,殷芙胸.前血气翻涌,她这些年心思郁结,身体大不如前,此时眼前一晃,天崩地裂起来。 她怔怔看着田忱,泪漫香腮,半晌才道:“那我又算什么呢?” 说罢,眼泪簌簌落下,她错愕地擦擦眼泪,低着头闷声道:“若我不算什么,你回来做什么?你看你一死,我便得了卫国夫人的封号……啊,田忱,你若不回来,和孩子的母亲双宿双栖 分卷阅读115 望青 作者:温歇 ,当真是于你于我都好。”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满脑子都是等着这几年地心酸委屈,冬日里为田忱下葬时,她恨不得一头跌进那坟坑里,恨不得和他一起去死,那时真当是心碎欲绝。 又想起独自在深宫中,被群臣攻讦,被皇帝觊觎,那些心惊胆战的日子历历在目。 她总想着她要为田忱忍下去,若是忍不下去,再自戕下去去找他。 她总想着田忱还在就好了,田忱若是还在,必定不会让她受这份欺侮。 可是如今田忱回来了,却是欺侮她最重,伤害她最深的人。 田忱不是他的英雄吗?田忱说好了永远护着她,爱着她,可是如今田忱说他有妻子了。 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一个笑话,一个亟待摆脱的对象。 他说了,他要与她和离,自此婚丧嫁娶再无干系。 殷芙咬着牙,扬起细白的脖子看着他。 泪水覆面,她早已没有思考地能力,只能一字一句倔强地说: “我偏不,这世上就没有一别两宽的好事,若是和离,只有你宽,没有我宽。你不是另娶了吗?还生了一个孩子,让我见见这孩子的母亲,我好好谢谢她这几年照顾你。” 田忱怔然,倔强苍白的殷芙让他心痛,像是有一把刀插进了胸膛,一下又一下搅动着。 他的阿芙永远都是温婉柔和的,她是何时变得倔强尖锐的?因为他不在她身边,她便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的痛苦和磨难。 田忱咽下口中的苦涩,低声道:“阿芙,我已经另娶,这孩子的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你这又是何必?“ 殷芙哽咽道:“哈,救命之恩,那我更应该好好谢她,我殷芙这辈子对她感激不尽。” 田忱听见这句话,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 “我已不是你的良配了。” “是不是不由你说了算,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你是不是得由我说!”她说着,上前一把将田靖云抱起,哑声道:“他是你们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待他,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说着,便再也止不住呜咽之声。 孩子窝在殷芙的怀中,呆呆地看着田忱,“阿……爹。” 他不害怕这个漂亮的姨母,可她哭得太伤心了,让人无措。 殷芙哭得发噎,一时上气不接下气。 田忱见状,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终于叹了口气,上前将人抱住。 殷芙身子一僵,倒是不哭了,水光粼粼的眼睛转到田忱的身上。怔怔看了片刻,从他怀中出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一旁的太师椅,说:“坐下。” 田忱不肯动。 殷芙说:“我听见了,脚步声沉重拖沓,你腿受伤了。” 她说的不是问句,再是直白的陈述。 田忱掩饰得再好,终及不上殷芙的耳力与医术。 田忱目光垂落,没有动作。 殷芙将孩子放下,两只手抵着田忱的肩膀将人摁到椅中,一眼不发地为他看诊。 雪白的手将裤腿挽起,田忱一把拦住她。 殷芙停了停,旋即不顾阻拦将他的伤处露出来。 修长笔直的腿上浮现一尺长的狰狞疤痕,从小腿划过膝盖,深可见骨,利落地破坏了这条腿的美感。 殷芙行医多年,自小便跟在父亲身边布医施药,见过的伤口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如此痛彻心扉,比她自己受伤还难受。 酸涩的泪水吧嗒吧嗒掉在田忱的膝上,她呜咽道:“田忱,你这个懦夫,别以为三两句话便能说动我。你娶了别的女人对不起我不算什么,你死的这段日子,我门前的桃花也不知开过几茬了,咱们两人彼此彼此,就不必互相怪罪了。” 田忱沉默地看着他。 一旁的孩子呆愣着,不知道为什么,漂亮的姨娘一哭,阿爹也一副要哭的表情。 殷芙话已说不利落,她的声音,她的手,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还是倔强地道:“你既然回京,想必已经听说了不少闲言碎语,我这几年在宫中,亦是深受圣眷,人说雷霆雨露皆是恩宠,陛下待我却是和风细雨,从来不肯苛责一句……” 她哀哀说着,故意说些惹人误会的话,半真半假,也不知是在赌气还是为了奚落田忱。 可是说了一半,又觉得难受至极,只能伏在田忱膝前小声哭泣。 就像小时候她受了顽皮小子的欺负,伏在田忱膝头寻求安慰一样。 半晌,温暖的手抚在她的头顶,田忱说:“阿芙,你何必这么对自己。” 殷芙听见这话,终于大哭起来,“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对自己!你都要我和离了,还管我怎么对我自己!” 她说到一半,便被田忱紧紧的抱进怀里。 ☆、第七十一章 殷芙哭得不能自已,狠话已经说尽,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岂是几句绝情的话能斩断的? 殷芙哭完,咬牙起来,带田忱与田靖云回神医府拜见父亲,又命人请田家两老过府商议。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皇帝要殷芙,只因田忱已死,娶臣子遗孀纵然不妥,但皇帝坚持,也无人敢反对。可若是护国将军回来,便是皇帝夺忠勇之士的妻子,有违人伦,被万人唾骂。 只求陛下能顾及颜面,放她夫妻二人一马。 第二日早朝,田忱出现在大殿之上,皇帝 分卷阅读116 望青 作者:温歇 陡一见他,竟是目呲欲裂,一副要撕破脸面的模样。 谁知此时,左右丞相贺云庭、方济,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谢姚,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王之来,中书令顾政清等数十位大臣竟联合上书为大将军田忱请功。 田忱则道自己身体根基已毁,自请还乡。 皇帝怒气冲天,拂袖而去。 众人对视,莫不胆寒,却始终坚持,没有对帝王屈服。 昨夜神医府派死士送信到京中各大官员府上,这些人均是反对皇帝立殷芙为妃的大臣,殷芙在信上剖明心意,道只想同丈夫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不想染指后宫,陷陛下于不义。 兼有雍王殿下和诸位皇子私下授意,众人已经达成一致,他们如今帮田氏夫妇一把,就是在帮自己。 这是一场无形的战争,以帝王落败而告终。他迫于各方压力,最终放田忱、殷芙两人辞官回乡。 然而就在众人松了口气之时,有人向皇帝陛下告密,举报英国公勾结胡人背叛晋国致使与西戎一战损失惨烈,那证据便是他与一胡女生的孩子。 霎时间,京中谣言四起,道英国公前常胜将军田忱私通外敌,并与胡人生下杂种。 皇帝立刻下旨将返回故土的田氏夫妇截住带回京州。 田忱跪在朝堂之上向皇帝剖白自己拳拳之心,皇帝却说只有一条路可以证明他的清白,那就是让他手刃仇雠,以示决心。 说着,便将威严的目光投向跪在田忱身边的田靖云。 田忱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怎么忍心为了苟活杀死无辜的儿子?更何况孩子的母亲对他有救命之恩。 他绝不能答应。 自此,田氏满门被下大狱,交由大理寺审理。 * 那是个清幽的夜晚。 殷芙独自入宫觐见皇帝。 彼时田家一百一十三口人全部下狱,殷家则因殷芙之故得以保全。 她去过天牢,没有见到田忱,却知田家两老受了重刑。 父亲大人一生为国征战,却在应该颐养天年之际连番受挫,独子好不容易回来,却遭受灭门之灾,母亲和云儿更是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还有那个孩子,年幼丧母,还未快活几日,就变成众矢之的……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再拖下去,她会后悔一辈子。 殷芙在清正殿前跪了三个时辰,在即将破晓之际,终得召见。 一步步膝行上殿,求陛下恩典。 待她来到抵达正殿,皇帝已经久候多时。 他道:“阿芙,你可知道我的心。” 殷芙无比恭顺,叩首在地。 “臣知。” * 七日后,真相查明,此前对英国公田忱的指控纯属构陷,皇帝陛下英明,已将诬陷之人法办,赏英国公黄金千两,赐海湖州做其封地。 也从这一天起,卫国夫人殷芙彻底消失在世人眼前。 她被皇帝养在深宫之中,九个月后诞下一名皇子,并死于难产,死前求皇帝起誓,必善待田殷两家,否则怀中孩儿不得好死,入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皇帝闻言悲怒交加,却还是照她所言起誓。 殷芙死后,皇帝将所有的爱投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并执意立其为储。 百官知其来历者不在少数,道其噬母而生,实乃不详,加之神医府地位卓然,再出储君,权倾朝野,只怕他们动摇国本,皆是上表反对。 皇帝震怒,连杀数位官员。 然而,在某个深夜之后,皇帝终于妥协,反而立雍王谢羣为太子。 只因那日深夜宫中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数位皇子闯清正殿,要杀那个两岁的婴孩。 众人道:父皇若要立其为储,动摇国本,危害江山,孩儿必将冒大不韪手刃此子。 于是,这个在心爱女子死后便缠.绵病榻的君王终于知道畏惧。 他妥协了,将这个孩子送到神医府交给殷士汝抚养,取名,殷素问。 * 晨曦中露出第一缕光,望青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转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这是个赡雅矜贵得让人心悸的人,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同他并肩躺在一起的机会。 望青翻过身,认真凝睇他,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轮廓间游走。 突然间,手被人擒住,望青浑身脊背挺直,紧张地看着他。 殷素问笑着睁开眼,“你做什么?” “我……”望青忍不住抽回手,却被殷素问死死摁在面颊上,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起一阵酥麻,“我看你醒了没。” 殷素问笑了,将她的手挪到自己眼睛上遮住,眷念地蹭了蹭,“我还没有醒,你再摸一会儿吧。” “谁要摸……” “你方才可是被我逮个正着。” 望青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他,殷素问却伸出一只手臂将她紧紧搂住,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问: “苏望青,你何时嫁我?” 望青一愣,狠狠地呛了一下。 “你……你胡说什么?” “我可是将祖宗十八代都交代给你了,你竟不肯嫁吗?” “当然不是……”望青脱口而出,她对上殷素问满含戏谑的美丽双眼,转而犹疑起来,仔细地想着措辞,下定决心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可公子,我只是个侍女……出身不好,还杀过人,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你怎么能娶我?” 分卷阅读117 望青 作者:温歇 殷素问眸光悠悠地望着她,像是两枚极华美的珠子。 “我为何不能娶你?” 望青凑近他,“你会被人笑话的。” 殷素问凑得更近,两人额贴着额,鼻抵着鼻,“没人敢笑我。” “这倒是的……”望青喃喃地道。 “我也不怕被人笑。” 望青怔住,定定地望着殷素问,乌黑的眼中泛起一层水光。 她莞尔,低声道:“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 话未完,望青便被人吻住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殷素问真好,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