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复哀家》 分卷阅读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书名: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文案: 萧太后萧纬,英明神武、刚毅果决,享年六十九,生时是人间最尊贵的女儿,死时是人间最尊贵的女人。重来一世,她只想当个好母亲。可是,那个没用的太子还是像只苍蝇;还有那个妖孽,一样重生而来。这一次,她誓要揭开前生所有谜底。 敲重点:双重生,双女主,故事很玄学,感情戏不是特别多,结尾he,内容有糖有辣椒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纬,秦壁,妙童 ┃ 配角: ┃ 其它:重生,打脸虐渣,甜文 ================== ☆、覆海之痛 天刚蒙蒙亮,寿康宫外,管事姑姑秋姿站在石榴树下,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小宫女火急火燎跑过来。 隔着老远,秋姿便喊道:“公主回来没?” “还没有,奴婢已经让人候在那边,只要公主一回王府就直接带进宫来。” 秋姿摆摆手,灰溜溜踏上通向寿康宫的长廊。唉,一封封病急书信发出去,玉檀公主至今不肯回京,真不知道太后心里得多伤心。 午时刚过,一个小太监又来报信,玉檀公主回到王府了。可是不肯进宫。 皇帝秦瑞亲自下了一道圣旨,命公主即刻进宫。 结果,玉檀公主跪在寿康宫外的石榴树下,一字不发。圣旨她不能违背,她进宫了,只是不进寿康宫,不看太后那张让她憎恶的脸。 对这个妹妹的倔强,皇帝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她跪到御书房去,省得惹来流言纷纷。 萧太后生病已近一月。太医们已经悄悄同礼部官员打招呼,太后约莫就这几天,治丧的东西都得备着了。 太医们候在宴息室,萧家众人候在花厅。萧太后见了一众亲人,身心俱疲。她如今还未曾闭眼,不过撑着一口气罢了。可她的亲生女儿,玉檀公主秦幽幽,怎么也不肯走进寿康宫见她最后一面。 她不怪玉檀,她们母女陌路不是玉檀的错。 玉檀不认她这个亲娘,情有可原。换成她,大概也不会认一个伤她至深的女人为母。 萧太后躺在榻上,盯着手里的紫血玉,脑中越来越空茫。 紫血玉,她和先帝秦壁的订情之物。就是这块圆形玉佩,让她和秦壁结为连理;也是它,让他们夫妻情绝。 她想起自己的名字,萧纬;她也想起自己幼年的小字,阿阮。 阿阮,阿软,自从爹娘离世,已经三十几年没人叫她的小字了。十岁那年,她和秦壁一同掉进护城河,当时秦壁还是太子,昏睡三日不醒。皇后娘娘听从大清寺三了禅师的话,找她借走紫血玉,说是要替秦壁镇魂。 紫血玉在秦壁胸口的记名符上躺了一天,秦壁醒了过来。 从那之后,皇后娘娘格外善待她,秦壁看她的眼神亦和幼年有了些许不同。他们一起长大,小时候秦壁总是管她叫野丫头,嫌她不像个女孩子,还曾言到,她霸道泼辣,胆子比天大,根本不该叫阿软。 哪里是她想叫这个小字,阿娘说,“阿软”是她出生时一位道长赐的小字。道长说她出生在大旱之年最热的日子,纯阳命格,天生就比天下人贵重。正因命格至阳至刚,八字就偏硬,于是要以“阿软”这个小字调和一番。呼叫时称“阿软”,书写作“阿阮”。 秦壁亲亲热热叫她“阿软阿软”,也叫了许久。他们小时候自然好得紧,做了太子妃时两人也甜蜜,甚至秦壁登基头两年,他们也算得上帝后和睦。算上幼年一起,通共也有十几年和顺日子。 一切改变是从周韵音这个贱人进宫开始。可惜当年她不知道这个贱人的深浅,只一味责怪秦壁幼稚贪玩。 周韵音是周太傅家的养女。养女,没有真正的家族,这个出身在众多贵女里可说毫无根基,更别提跟她比。须知,历代萧国公府的女儿,贵重堪比公主,那是能在京城横着走的人家。只不过萧家家规严,不许子孙在外头恣意生事。 周韵音相貌生得极好,芙蓉貌黄鹂音,尤其身段婀娜,善舞,一把水蛇腰忒招人妒。不过,这姑娘极其乖顺,不仅对她这个皇后谦卑有礼,对待其他妃嫔亦如此。处处退让,从不掐尖要强,看着就是个被欺负的角色。 这样一个弱女子,她萧纬自然不会当回事。只当她是因出身低微,才表现安分。 可这些年她时常反省,她犯下的第一个大错就种在这里了,狂妄自大。 周韵音是随着一波秀女一同进的宫。采选没多久秦壁就变了,变得沉迷温柔乡,越来越无心国事,成天只和太监宫女玩耍逗乐。不过一两年功夫,皇宫成了戏园子,皇上也成了个变着法儿让各地进献奇珍异宝的糊涂虫,早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后宫骄奢淫逸,前朝卖官鬻爵兴起,整个大景朝逐渐变得乌烟瘴气。 她身为皇后,自然不能眼见秦壁在作死的路上走到底。然而她越是劝谏,秦壁越是厌恶,长期话不投机,两人渐行渐远渐无言。到后来,秦壁干脆像老鼠躲猫似的躲着她,闹得满朝文武皆知,顺德帝秦壁竟然也是个“惧内”之人。而她,也落得个“千古第一悍妇”的名声。 呵呵,她嫁的男人是皇上,这悍妇程度自然也是震古烁今了。 秦壁嫌弃她性子不温软,再也没叫 分卷阅读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过她“阿软”。 这还只是冷淡期,帝后尚未绝裂。此时她仍未将小小的韵婕妤放在心上。正如她从未想到,她和秦壁绝裂的原因,竟然会是…… 秦壁十八岁登基,她十七岁为后。入宫四年,她久久不孕,彼时后宫仅有九位嫔妃,两个是潜邸时侍奉过秦壁的旧人,还有七人,包括周韵音在内,是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入宫。九个女人,无一人有身孕。 这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当初她查遍六宫,打杀大批内侍、宫人甚至太医,也没能查到真相。她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居然从没怀疑过周韵音。 这是她犯的第二个大错:盲目自信还轻敌。因为觉得周韵没资格和她做敌人,她又一次忽视。 回忆到这,床上的萧纬不禁痛苦咳嗽起来。是她走眼了。 谁能想得到,谁能呢?那么个小白花一样的姑娘,刚进宫时留着齐刘海,说话连头都不敢抬,脸红就要红一大片,每逢请安见礼总是战战兢兢的弱女子,她居然那般厉害,一出手全是杀招。 皇上登基四载,后宫无一人怀胎。梅太后急得悄悄问太医,是不是秦壁龙体有什么隐疾。太医说皇上龙体康健。 渐渐宫里传言:皇后不孕,整个后宫谁敢先生下皇子。秦壁听信流言,痛骂她心狠手辣、嫉妒心重。幸运的是,没多久她怀上身孕,看在皇嗣的份上,秦壁消了气未作责罚。 到这个时候周韵音才渐渐冒头。每个月,轮到韵婕妤侍寝的日子最多。秦壁也喜她性情温柔,一高兴封她做了妃子。 韵妃风头渐盛,日渐有独宠的苗头。虽照旧和气待人,对她这个皇后也算恭敬,不过她还是起了防备之心。 距离分娩还有半年,秦壁命韵妃协理后宫事宜。性子绵软的韵妃对宫女太监慈善,颇得人心。除了韵妃,后宫中还有两位喜欢争宠斗胜的妃子,一个出自恩义侯府靳家,一个出自沈阁老家,两人隔几日就斗上一回。 为免除生产时的后顾之忧,她避到大清寺行宫待产,恰逢萧国公夫人,大嫂卓氏也身怀六甲,便叫了卓氏同去。 她有福,头胎一举得男,就是如今的皇帝秦瑞。然而因胎儿过大,生产时产道大出血,她几乎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先是恶露不止,后来又添了带下之症,太医说恐怕再难有孕。如此这般,不能侍寝先不说,主要是这身子也虚得很,不像是长命之象。 她成了失宠的皇后,除了一个“狠毒跋扈”皇后的名头,什么恩宠情意全无。 荣华宫的几个宫女见她失了圣心,暗地里都投了别的妃嫔。包括在萧家跟着她长大的大宫女秋莲,被她发现同外头传消息,纸条里写着“紫米粥”。紫米粥,她的膳食都叫外人知晓,一怒之下她杖杀了秋莲,还有几个小宫女。 秦壁听闻她的暴虐事迹,又兼先前的流言之故,愈发不待见她,还派了玉虎公公过来一顿斥责。她懒得再辩驳。 帝后成仇,萧家人在外头替她操碎了心。 即便从此得不到帝王宠爱,她也不想整日缠绵病榻。她们萧家的姑娘自幼骑射,哪个不是胯骑宝马、手执长鞭长大,过不惯病怏怏的日子。 于是,她四处求医问药,宫里的太医看不好,又让哥哥从宫外找民间游医。 没想到,没想到,周韵音送来一剂方子,还有一副丸药。正巧哥哥替她找来个游医道士,人称长生。长生道长确定方子极其对症,尤喜那几颗丸药。据他所言,这丸药是由一种灵草提炼,世间罕有。 的确如此,先按方子调理三月,再服丸药一月,恶露尽除,身体果真全好了。 这大概就是那个贱人的过人之处吧?进宫一蛰伏就是五年,处处小心谨慎,即便得秦壁爱重也从不恃宠而骄。在还没吐出毒汁前,谁能知道她是毒蛇,只会以为她和外表一样,温良无害。 她就这么信了周韵音,且对她感激的不得了。如何能不感激,她们萧家家规写着“天地有仁心”,行事做人必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这知恩图报自然少不了。周韵音这方子跟丸药可说是救了她的命,她对她投桃报李也是应当。于是她对韵妃愈发没了防备。 就连秦壁,也夸赞梓童懂事了,不再为后宫女人拈酸吃醋。隔段日子,偶尔也会往荣华宫走一趟。秦壁登基的第七年,顺德七年,大皇子秦瑞两岁了,她再度有孕。 没隔半月,周韵音也有了身孕。且因为怀上龙胎,位分升成贵妃。韵贵妃,开始宠冠六宫。 与此同时,周韵音简直变了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和从前不一样。 从前,秦壁赏赐的各样珠宝奇珍,她从来不戴,怀孕后全挂到头上、身上,蓝的宝石、红的玛瑙、江南染织坊最珍贵的绸缎、最新式的花样,整个人装点得珠光宝气。秦壁搜刮来的珍宝一箱箱往千韵宫送过去,千韵宫的宫人个个脾气见长。周韵音也再不去荣华宫给她这个皇后请安。后宫嫔妃则日日往千韵宫嘘寒问暖。 两人再相见,周韵音眼角眉梢全是得意,话里话外皆是冷嘲热讽。不是说秦壁昨晚又宿在千韵宫,就是说秦壁又送了新玩意儿给她把玩。 她这才后知后觉,周韵音长着许多张脸孔。伏低做小、伺机而动是她,韬光养晦、不动声色是她,对敌人施恩交好是她,撕破脸皮掀战还是她。 这个女人兵法玩得太好,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简直 分卷阅读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深不可测。 ☆、移山之恨 到两人同时怀孕之时,萧纬才第一次真正重视这个对手。她全然看不懂敌人所图为何。 若说为了争宠,不赠予她养身的方子和、丸药,她也怀不上二胎。周韵音到底想干什么? 她左思右想,也摸不着其中要害。 周韵音深得秦壁宠爱,她却被秦壁深深厌弃,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为了肚里的孩子,明显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她选择退让,避在荣华宫深居简出。十月怀胎,她只见过两回娘家人,中间一次御花园没去过。因为她心底有股深切的不安,却找不到根源。 退让至此,荣华宫的是是非非也没见少。 先是秦瑞昏睡不醒,起因是奶娘生病喝多了安神汤,药剂通过乳汁入了秦瑞口。她二话不说换了奶娘。 没几个月,秦瑞不知碰了什么草木,全身长满红疹,几个服侍的宫人一问三不知。这样一来,荣华宫的宫人又换了一大波。 她愈发提心吊胆,吃穿用处处小心,命唯二信任的秋葵、秋棠贴身看顾秦瑞,唯恐瑞哥儿遭到什么阴谋诡计。 千辛万苦挨到临盆之际。那是冬月,外头不是雪就是冰,她已经足不出户多日。谁曾想,那种恶劣天气下,同样身怀六甲的韵贵妃,居然纡尊降贵跑到荣华宫这冷清地。 说是一个人闷得慌,来串门子来了。周韵音甚至故意说些怪话,说千韵宫的地龙烧得太热,她特地来冷宫里凉快凉快。 她说得对,没有帝王恩泽,荣华宫可不就是后宫最冷清的地儿么? 就在周韵音转身时,她看到紫血玉。没错,就是这块紫血玉,当初替秦壁镇魂的紫血玉,挂在韵妃腰上。秦壁居然将他们的定情信物送给周韵音。 事已至此,她对秦壁残存的两分儿时情意终于消散殆尽。 若说先前是心灰意冷,到这里,她对秦壁已不做他想。他爱怎样就怎样,即便把这江山糟践没了,那也是秦家的事儿。她再也不会将平帝和梅皇后的叮嘱放在心上,自讨没趣做什么媲美长孙皇后的“贤后”。 可紫血玉是萧家的传家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先礼后兵,她开口索要玉佩,周韵音不肯给。她不愿同周韵音废话,直接伸手去抢。大概是周韵音脚底的冰屑化了水,两人推攘一番都摔倒在地。 两个人同时早产,引来宫人们一顿鬼哭狼嚎。外边天寒地冻,让周韵音回千韵宫生产已来不及。最后,遵照太医的意思,两人都在荣华宫生产。 ……萧纬怔怔望着紫血玉,眼前越来越模糊。 那个贱人就是有预谋的,她故意安排好一切,从荣华宫的宫人更替、到腊月天串门,甚至早在怀孕时的撕破脸皮,都是她的计划。她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换走她的孩子,她的玉檀。 于是,玉檀一生下来就成了周韵音的女儿,成了和她这个亲生母亲——萧纬,天然的仇人。 她和周韵音斗了十七年,若不是她出身够硬,若不是萧国公府手握重兵,只怕她早就被废了。最后她斗死周韵音,秦壁也死了。那女人死得早死得巧,留下玉檀一个人独自承受上一辈的仇恨。她把所有的恨发泄到玉檀身上。 周韵音,贱人,贱人。 萧纬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回。她对玉檀和萧朗下了“鸳鸯血咒”,玉檀恨她,她们母女相残,玉檀死也不肯认她这个亲娘。 想到这些,萧纬胸口一阵要命绞痛。一滴豆大的老人泪,沿着她枯槁的皮肤流淌,最后滑落到玉佩上。 紫血玉被打湿,里头隐隐有冷光流动。 秋姿端着茶水走进卧室,她之前处理外头的吵闹去了。方才,康乐公家的星儿小姐和临江王府的倾城郡主,因为紫血玉打了起来。康乐公府和临江王府都姓萧,都是萧纬的母家人。 萧纬抹掉眼泪:“若哥哥泉下有知,萧家出了这等眼皮子浅的后人,不知有多失望。” 萧国公府一分为二,说到底,也是那个贱人害的。 要不是周韵音欺骗大嫂,说她在大清寺行宫换走大嫂的孩子,大嫂也不会错以为秦瑞是她的儿子,长期积郁成疾,终至疯狂。 大嫂一疯,哥哥萧英才违背萧家家规,娶了平妻。 然后,萧国公府变得面目全非。 萧纬琢磨片刻,为免她死后萧家子孙愈发不肖,还不如眼下就箍紧些。 赶在太阳落山前,一道太后懿旨传下:大景定鼎时所封爵位,凡世袭罔替者一律改成袭五代,临江王和康乐公爵位袭三代。除非子孙后代有功于社稷,恩封爵位方可延续。 反正她就要死了,挨骂的事就由她来扛。她要让儿子统御这片天下更顺手、更得民心。只要瑞儿能做个圣明君主,她在地下也有光彩。 该做的都做了。 她答应平帝会好好辅佐秦壁,她尽力了。 秦壁驾崩时扔给她一个满目疮痍的大景朝,她平息叛乱、力挽狂澜,将大景从战火里拉出来;她还培育出了秦瑞,一个精明能干的帝王。 如今四海承平,天下安定,她可以放心到地下见平帝、见萧家祖宗了。 回顾这一生,她没有负过任何人,除了玉檀。她可怜的玉檀。 “秋姿……”萧纬艰难坐起身,一声叫唤几乎费尽全力。 “娘娘,娘娘。”秋姿以为太后快不行了,哽咽着扑到床帏处。 “别怕,哀家这会还死不 分卷阅读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去,传长生进宫。” 秋姿抬起眼,只见萧太后气色果真比上午好,眼珠子像在冒光。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秋姿捂着嘴跑出去传话。 萧纬目不转睛盯着承尘,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么死掉。玉檀还没叫过她一声娘,她怎么可以这样死。 距离床一丈远之处立着一只铜仙鹤熏炉,仙鹤尖嘴一直在吐气。细细白白的烟冉冉上升,然后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萧纬不记得数了多少圈,数着数着就忘了。 天刚入夜,长生到了。他如今叫无忧,临江王妃替他起的名字。 萧纬盯着眼前不及弱冠的无垢少年,心底再次风起云涌。他本该和她一样老,结果成了这般年轻的模样。他真幸运,很多事都记不得,就连他曾说过要带她离开皇宫的话,他也记不得了。 自从他重生回来,多少次,多少次她都想杀掉他。若不是他告诉自己有“鸳鸯血咒”这种恶毒邪术,她怎会施在玉檀身上。然后,再也不能回头。 她和玉檀,此生注定不能和解。不,其实已经两世了。 第一世,玉檀和如兮都死在桃花庵;第二世,几乎所有人都求仁得仁,如兮和萧君悦结成连理,萧朗和玉檀也破除日夜永隔的诅咒。 除了她们母女…… “你想杀我?”少年睁着无辜的眼,很快又闭上。“你杀吧。” 不知为何,从见到太后第一眼,他就感觉格外亲切。若能死在她手上…… 无忧无声笑了起来,一脸天真无邪。 萧纬眨眨钝重的眼皮,几道厚重的褶子堆满眼帘。 “我不杀你,因为,那是哀家的错。虽然是你施的法,但你是听命于我。哀家犯的错,哀家自己担责。” 当年长生第一次进宫,也是在这寿康宫里,不过是在正殿。他看见垂帘听政的她,失魂落魄,哥哥让他下跪,他傻傻站在原处,久久回不过神。那副蠢模样,简直像没见过人似的。 不过,他的确道法精深,且通医术,非寻常神棍能比,她便留下他听用。这才导致后来她们母女陌路的悲剧。 无忧摇摇头:“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萧纬深吸一口气:“你很多事都忘了,当然不懂。忘了就算了。哀家只想再问你,鸳鸯血咒真的解除了吗?当初破咒,你说你的阵法会让你变回五岁,为何重生回来你是十四岁?是不是你的阵法出了错?” 无忧凝眉思索,再度抱着头在地上来回翻滚,不小心撞到茶几腿,上头的小瓷瓶倏然砸到地上。 每次都是这样,萧纬已经来来回回问了数十次。一说到鸳鸯血咒那个阵法,无忧便头疼不已。但这次,萧纬顾不得他有多疼了。 “你想想,仔细想想。鸳鸯血咒是不是没有解开,能不能重新破一次,让我回到怀玉檀的时候。哀家不甘心,不甘心啊。哀家明明是为了对付那个贱人,为什么会报复到自己女儿身上,为什么?你再帮哀家一次,最后一次,你再替哀家施一次法。哀家求你了。” 萧纬激动得从床上跌落到脚踏,又从脚踏爬到无忧身边跪着。 屏风后头的秋姿不敢进去扶起她,也不敢出声。 这时,外头传来内侍总管尹公公的声音:“启禀太后,大清寺三了禅师求见。” 秋姿走到门外:“稍等,容婢子通报。” 然后进屋,将太后扶到罗汉榻上,又拾起地上的瓷瓶。“三了禅师求见,娘娘可同意?” 萧纬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她轻皱着眉:“先将无忧扶起来,再让大师进来。” “是。” 秋姿领着白眉白须的三了禅师踏进寝室。 禅师一看到太师椅内浑浑噩噩的无忧,即合掌道:“阿弥陀佛。老衲今日来此,是受故人之托,来了结一段冤孽债来了。” 萧纬猝然抬头。“哪位故人?什么冤孽债?” 三了禅师尚未答复便盘腿坐到地上。“故人乃萧家的有缘人,债是女施主的债,和鸳鸯血咒有关的冤孽债。” 禅师说到这顿了顿,嘴里一阵念念有词,感觉像是在作法。萧纬看得云里雾里。 过了片刻,禅师接着道:“上一世无忧在桃花庵作法那次,鸳鸯血咒并未破除,反而启动了换命之术。如今,临江王妃的肚子里已怀上妖胎,若不逆转乾坤,只怕这世间又要有一番浩劫。” “你说什么?什么妖胎?”萧纬大惊失色。 “正是那位韵贵妃,她才是真正的施咒之人。她去世距今已有二十九年,如今已附到了临江王妃肚子里。那位有缘人千里传音给老衲,此非萧家应有之劫,老衲特来做个了断。” “鸳鸯血咒不是我命令长生对玉檀和萧朗下的诅咒吗?怎么施咒人会是周韵音?” “所谓鸳鸯血咒,不过是转世之术的第一步,其关键在于“血咒阵引”。血咒引不是瑶光郡主,郡主只是他喂养出来的药人。”禅师抬头看向无忧,目光里充满怅惘。 他叹了口气:“真正的阵引,是中咒的两个人,玉檀和萧朗。他们身上都含着萧家人的血。此种转世之术,从鸳鸯血咒施放的那日起,先扰乱阴阳时序,再夺强者运势逆乱天命,等上三十年吸尽世间气运,那颗精魂便能自主轮回。” 那个贱人,她居然投胎到了如兮肚子里,她要来祸害萧家。萧纬气得双目圆睁,张嘴翕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本上古 分卷阅读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邪术本该早就消失于世,如今却又来祸乱人间,老衲愿用毕生佛法化去这场灾难。此事说来,也有老衲一份过错。阿弥陀佛。” 萧纬腮帮子狠狠一合,生生将下唇咬出血痕。 “大师,转世术既如此复杂,她如何能控制过程当中的每一人、每一步?世间正与邪相生相克,若遇上运势刚强之人,又怎会听她安排?” 三了禅师睁开眼,一脸慈悲望着萧纬:“女施主不就听从她了吗?那鸳鸯血咒,正是她教给无忧的。而你听无忧说起此咒,果然用此咒报复她的女儿,最终报复到自己头上。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望施主下一世好自为之。” 萧纬听到这,五脏六腑都在翻搅,肠子几乎要疼断了。她大口呼哧几下,数不清的回忆在脑海翻滚,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原来那不是寻常人,那就是个寄生于人的妖孽。她,她…… 一口气喘不上来,萧纬睁着眼断了气。 三了禅师知晓太后已驾崩。他起身看了看,在床边找到那块朴拙无华的紫血玉。念了段咒语,一缕幽魂从萧纬肉身飞出,附到紫血玉上。 他收好玉,看向痴傻傻坐在椅子上的无忧,语重心长道:“下一世,你可切莫再任性了。” 跟着,寝殿响起一声浑厚长鸣:“太后驾崩。” 昭仁二十九年,萧太后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九,谥荣毅皇后。 ☆、阿软归来 二月里的九龙山更不负“仙山”之名。绿树葱茏,草长莺飞,奇花异草,芬芳馥郁。时不时见到一两只兔子在草丛里穿来穿去,有时还能看到通体雪白的狐狸,在林子里一闪而过,就像成了精一般。 山腰上,几个垂髫小道童正在给道观外的菜地浇水,两畦青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你看你看,那是什么?”一个道童推了下旁边的人。 “好像,好像是个人。” 只见靠近山巅处,隐隐有团气冒着白光,而且会动。 两个道童拼命揉着眼睛,期盼看得更清楚些。 “快去叫师父。” 矮些的道童忙转身往观内跑,刚跑到门口,一位身穿八卦袍的老道人正从台阶上下来。此人姓白,山下的人管他叫九龙真人。不过在九龙山,除了几个亲传弟子,他习惯让人叫他白真人。 “师父,师父……” “慢点跑。无心,是不是有客人来访?”白真人方才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异人登门”。因此,他这才下来瞧一瞧,看看异人为何。 “不是,不是。师父您快来看,有神仙,真有神仙。”小道童急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真人登时用起轻功,倏忽间落到观外的菜田处。 此时观外已聚满人。九龙观除了白真人和几个徒弟,还收留了几位能人异士。确切讲,不是白真人收留,而是这些人各凭本事上的山。 九龙山的传说有很多。最久远的说法,在大景朝定鼎之初,九条龙飞进山中无影无踪。据老人们讲,这九条龙乃是大景的守护者。若他日再有九龙现世,则意味着大景覆灭之日到来。 故而,九龙山是所有修道人心中的圣山。也是一座避世的世外桃源。 九龙观位于半山腰,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上山的路。凡能上山者,必有过人之处。或武艺高强,或智力超群,或是鲁班在世能修栈道,或擅易卜天生能趋吉避凶,等等不一而足。 可以说,能上得九龙山之人皆是当世奇人,十个手指头数得出。 此刻,几乎观中所有人都望着半空中。 “道法自然,佛法无边。天道无极,天道无极啊。” 随着山巅处一声高呼,一团白光陡然滑出山体,空荡荡悬在半空,落在山腰众人眼里,恰似一仙人在腾云驾雾。只是仙人的模样看不清。 小道童和道观中几位亦客亦主的异士皆瞠目瞪着上头。 一团丈高尺宽的白光缓缓移动,里头的人影隐约可见,那人走着走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浩荡云雾中。整座大山瞬间静寂,风停云驻,山林里听不见一丝细小窸窣声,鸟儿不飞也不叫了。 “白日飞升!师父,这是否就是图上画的白日飞升?”小道童压抑不住惊呼起来。 “正是。无量天尊。”白真人跪地合掌作揖,“弟子白思平,恭贺师尊飞仙。” 见真人都下跪,其他道童和客人也跟着跪地叩首。 跪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九龙山恢复往日的自然之声,鸟兽祥和。 小道童无心久久回不过神。他在山下时,曾听村民说九龙山上有神仙,来了这么久连神仙影子都没见着。原来真的有,哈哈。 无心笑呵呵看着白真人:“师父,弟子日后一定诚心修炼,弟子也要修到白日飞升的境界。” 白真人抚了抚无心的头,和蔼说道:“做好了人才能做仙,你只要善待师兄弟,善待山下的村民,做不成神仙也不要紧。” 他又望了望天,轻轻叹了口气。 要修到白日飞仙的地步谈何容易。那位师尊他也只是听说过,第一代“九龙真人”,俗名不详,道号无极。算下来,自己身为九龙观第五代观主,应该算他的第四代徒孙。 世人愚妄,所谓“九龙真人”,不过是个名号罢了。一百多年里,也只有刚刚这一位九龙真人才修成了真的真人。其他真人,不过都化成黄土,归于大地。只有上 分卷阅读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天的,才是仙。 罢了罢了,师尊都说了,天道无极。一切皆有定数,不必强求。 白真人拢拢袖子,准备回到观内。 “师父,这里有个人,快不行了。”远处药田传来道童尖利的叫声。 一行人跑过去一看,是个披着头发的小姑娘,八九岁模样,五官紧皱成一团,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摸了摸鼻息,还有。 “来,将她扶到观中,喂一颗回阳丹。”白真人指示两个道童。 一个壮汉伸手将无心拨到一边,“还是我来吧,你们那小身板不够折腾。” 这壮汉名田绝,天生神力,当初上山愣是杀了一头老虎、一条蟒蛇,到达九龙观时浑身是伤,且腿被蛇咬了一口。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看上去活生生老了十岁。 田绝一只手将小姑娘挂到胳膊上,行走极为利落。 几人给小姑娘翻身时,白真人注意到,这姑娘虽穿着粗麻衣裳,却生得极为好看,且皮肤细腻、手掌如绵,不像穷人家的孩子。 白真人不由几许困惑。卦象显示有异人,到底异人指的是飞仙的师尊,还是这位只剩一口气的小姑娘呢? 而她,又是如何上得九龙山的? *** 萧纬醒了。 一个小丫头欢天喜地朝萧家祠堂跑去,还没进祠堂大门就开始嚷嚷:“夫人,小姐醒了,醒了。” 萧国公夫人金氏正在祠堂训斥几个丫鬟,一听这话赶紧给祖先牌位上了三炷香。 “阿软总算醒了,多谢萧家祖先保佑。谢天谢地。” “夫人,小姐这一醒定要叫饿,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 “对,赶紧让厨房弄些热汤热水。”金夫人领着两位嬷嬷快步出了祠堂。 萧纬这一醒,萧国公府上下皆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萧纬的四个大丫鬟。 前天,萧纬非要跟着哥哥萧英跑去北郊玩,那里有条护城河,上游挨着丹山。因靠近皇家猎场,很少有百姓过去。同去的还有太子殿下秦壁。 原本准备捉蚯蚓钓鱼,没想到丹山拐弯处的护城河段,河面上居然还有冰。萧纬历来是个野丫头,非要看看那冰有多厚。太子殿下是萧小姐的跟屁虫,也跟着下水踩冰。这一踩,两人都掉进水里。 虽说开了春,可那一段河水格外冰凉,掉进去就是要命的事。听说,太子到眼下都没醒过来。 “秋桂,别跪了,赶紧动一动,免得一会小姐叫人伺候,腿发软。”秋棠见嬷嬷跑出去,扯了扯边上的丫鬟。 秋棠和秋桂是前天跟出门的两个。萧纬踩冰时故意让一个捡柴禾,一个找蚯蚓,将两人都打发了。太子和萧纬一同落水,两人因此受罚。 秋桂是个木头性子,还是跪在那一动不动。“夫人没发话,怎么能起来?让关嬷嬷知道,又得挨骂。” 秋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也乖乖跪回先前的位置。 哼,做主子的醒了,自然得有人伺候,她们很快就能放出去。 两人一跪又是一夜,除了秋葵送来几个馒头,并没听到萧纬叫她们回去的消息。 萧纬的确醒了,可她的记忆还留在上一世,那种五脏六腑疼得打转的感觉还留在身上。 她怔怔望着闺房中最高的柜子角,一句话不说。 周韵音,周韵音,那是个妖孽,不是人。 难怪她会送给她调理身体的方子和丸药。她根本不是要争宠,若是争宠,只要眼睁睁任由自己一天天流血,流干血死掉,她便能轻松坐上六宫之主,或者,做下一任皇后。甚至,她想要做太后都行,只要她生个儿子,孤零零的秦瑞定不是她的对手。 难怪她对元嘉没有一点儿情分,连亲生女儿都舍得下。 难怪收养她的周太傅后来被抄家流放时,她没有向秦壁求情。当时秦壁夸她什么来着,重国轻家、大公忘私,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难怪她对自己这个皇后前恭后倨、先施恩再百般侮辱,她就是为了刺激自己,让自己恨,恨到食其肉寝其皮,恨到她死后继续报复玉檀。 她还害得大嫂发疯,害得萧家分裂…… 最后,自己变成她转世之术的一枚棋子。 环环相扣,太狠,太绝了。哪个人能想出这么恶毒的连环计? 她摸准了长生的性子,用鸳鸯血咒诱惑长生;她也摸准了自己的性子,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让她的血脉嫁入萧家。 将人心玩弄得彻底,每一步,每一步都那么精准。 死了二十九年,她居然还进了如兮的肚子。转世之术?这样厉害的妖孽应该去做妖怪,为什么要来人间兴风作浪。 为什么,周韵音到底对她有什么恨,要这么对她?她自问,从来没得罪过她,甚至,在她进宫之前,她压根儿不知道周家有这么号养女存在。 她到底图什么呢?就为了投胎到萧家吗?萧家有什么好,论权势比不上秦家。只要投胎到秦瑞哪个妃子肚子里,她就是公主。 萧纬怎么想都想不通,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咬牙,眉毛打成解不开的死结。 正在床边站着的金夫人越看越怕,这,莫不是中了什么邪?不会是被水鬼缠住了罢? “阿软,阿软,你不要吓娘。你这是怎么了?”金夫人扑到床头,紧紧抱着萧纬哭起来。 ☆、恍若隔世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害我?”萧纬嘴里不 分卷阅读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停念叨。 虽然声音小,可反复念叨,金夫人也听明白了。 “阿软,谁要害你?你告诉娘,有娘在,别怕啊。”金夫人捏着帕子在萧纬胸口不停顺着气。 许久,萧纬终于觉得心脏那阵疼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柔手,还有“不怕不怕”的细碎叮咛。 她猛地睁大眼,目光一寸寸在房中巡视。阿娘,关嬷嬷,秋莲,秋葵……那些早就死去的人,全部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她又看见房中的书案,书案上摆着各种捏成小猪、小狐狸的玩偶,书案后边的洁净白墙,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用草书写就的“天地有仁心”。 一切都熟悉亲切,那是萧家家规啊。自从十七岁嫁进宫,她就很少看到这字画了。 萧纬收回在远处飘荡的目光,飞快弹坐起身。当看清楚容颜尚算姣好的金夫人,她用力撞进金夫人怀抱。 “阿娘。”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可以真正重活一世,一切重新开始,不会再和玉檀母女相残。 老天爷,不,该说是三了禅师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金夫人差点被撞得倒仰,幸得后面的关嬷嬷扶住。见萧纬认出她,金夫人不由喜极而泣。 “好了好了,不怕了,我的阿软醒了,那河里什么脏东西都退下了。”金夫人温柔抚摸萧纬的头,“我们家阿软可是有紫血玉庇护的。” 萧纬抬起头:“紫血玉真能庇护我吗?” “当然是真的。别看它其貌不扬,却是真正的世间少有。这是萧家祖先留下来的传家宝,可守正辟邪。”金夫人将紫血玉塞进萧纬里衣,悄声叮嘱,“到外头可别乱说,容易招贼。” 萧纬点了下头。 金夫人见她神色困顿,忙让秋莲将乌鸡汤端过来。 “快吃点东西,吃完早点歇着。明天咱们还得进宫。你醒了,太子殿下可还没醒。” 一听进宫,萧纬急得将鸡块直接吐进碗里。“我不去。” 金夫人刚想训斥几句,又想起她也才醒,改口道:“那明天你就好生在家养着,我去见皇后娘娘。说起这事,你得占七分错,殿下性子可没有你这么野,都是你带着他踩什么冰。就怕皇后娘娘将这事记在心里。” 说到这,金夫人皱起眉:“算了算了,明日我进宫看看殿下情形再说。” 萧纬拿起汤勺,像盯着仇人似的盯着汤碗。有什么可看的,反正明天梅皇后就要上门借玉佩。 待金夫人离开,萧纬也无心喝什么鸡汤。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金夫人自己往梅皇后宫中去了,那时萧纬才刚睡一会。 等到她睡醒,已是正午时分,可以用中饭了。秋葵摆饭菜的功夫,她这才想起另外两个丫鬟。 “秋桂和秋棠呢?”萧纬拾起筷子,问道。 秋葵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忙不迭地替两人求情。“姑娘,她俩还在祠堂跪着。昨晚我去送吃的,两人都蔫得很。是不是可以放她们出来了?” 萧纬没吱声,默默往嘴里送粥。 “小姐?”秋葵看不清萧纬的神色,仍一心催促。 萧纬抬起头:“你们先下去吧。” 眸中的冷厉之色吓了秋葵一跳。丫鬟们立时鱼贯而出。 萧纬放下筷子,静静发起呆。她需要好好想想,得想一想。 上一世,这几个秋字头的丫鬟都死完了。 秋莲被她杖杀;秋葵吃了瑞哥儿一块点心,中了毒,没撑几天就走了,算是给瑞哥儿挡了灾;秋棠是在她被关禁闭生病时,跑出荣华宫替她请太医,然后再也没回来。 只有秋桂放出去得早,嫁人成了家。 可她被周韵音压得抬不起头那十年,出宫甚少,也顾不上照看秋桂。等到秦瑞慢慢长大,哥哥萧英从北疆调回京,她才被人从荣华宫风风光光请出来。 再派人去瞧秋桂,那时方知秋桂病死了。 没有一个过得好的。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也跟周韵音有关呢? 当初秋莲身上搜出的纸条,会不会也是遭人陷害?因为秋莲,最信任的贴身丫鬟被她杖杀,直接导致大嫂信了周韵音的挑拨,信了那个荒谬又蹩脚的谎言。 秋莲的死,让大嫂认定,秦瑞和萧珞两个孩子被掉了包。 萧纬眯着眼,一时颇觉迷茫。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敢小瞧任何一件小事。那个女人实在太擅长千里点火,趁你不注意时埋下火种,等到火势燎原,她安然置身事外,只远远瞧着。 类似的事不胜枚举。 这一世,如果再碰上那个妖孽,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萧纬暗暗叮嘱自己。上一世周韵音能将所有人玩弄于掌心,不过占了一个“隐”字的便宜,永远躲在暗地里操纵。这一世,她绝没这个优势了。 “阿软阿软,你快去看看壁哥儿吧。”隔着老远传来萧英刺耳的声音。 跟着“嘭登”一下,门哗然被踹开。 萧纬不紧不慢擦了下嘴,抬头看向冲进闺房的小少年。萧英是长子,比萧纬大三岁,此时正是变嗓的时候。 这位小儿郎相貌堂堂,英气蓬勃,生着和萧纬一模一样的剑眉,眉色似墨,斜飞入鬓,一身红色软甲,一看就是武将之家的孩子。 “阿软,你怎么还有心情吃饭,快跟我进宫。”萧英二话不说,冲到榻边拽住萧纬胳膊。 “哥哥,以后你也该注意些。那是太子殿下,君臣有别,壁哥 分卷阅读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儿壁哥儿的,叫人听了说闲话。”萧纬轻轻将胳膊从萧英掌中挣脱。 萧英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天才抬手去探萧纬额头,不热,又去摸自己额头。 萧纬静静觑着他一脸呆相,眉头都不待抬。 “阿软,你好端端说这做什么,一点都不像我妹妹了。还好没病。”萧英顾不得琢磨妹妹的异常,又要去抓萧纬的手。 萧纬猛一甩胳膊。 两人拉扯间,关嬷嬷急慌慌闯进房,瞧着发髻都跑歪了。 “小姐,快收拾下,夫人命我接您即刻进宫。” 萧纬动了动嘴角,怎么又来一个让她进宫的。“嬷嬷别急,什么事值得这样火烧眉毛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姑娘,您可真沉得住气。出大事了,秋葵呢,快来替小姐梳妆,要快。”关嬷嬷已经挥手招呼起来。 萧纬不乐意了,重重往楠木圆凳上一坐。“我还饿着呢。我慢慢吃,您慢慢说。不着急,除了生死,别无他事。” 萧英急得跺脚了。“我的姑奶奶,就是要命的大事。壁哥儿快不行了,你别磨蹭,赶紧随我进宫。你们不是一向好得很,怎么也得见上最后一面。我看这次壁哥儿出事,你一点不上心,居然还有心思吃饭?要不是你非得下水,壁哥儿怎么会弄成这样?” 竟抱怨上了。 萧纬按住怒火,起身绕着饭桌转了半圈,正色问:“嬷嬷,我娘呢?” “夫人正在荣华宫陪着皇后。夫人脸色很差,太子殿下这一去,到时小姐可就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哪个做娘的不疼自家孩子?”关嬷嬷说着抹起泪。 屋里瞬间愁云惨雾。 萧纬纳闷极了。“皇后没请三了师父进宫吗?三了师父不是会叫魂吗。” 关嬷嬷一拍大腿:“请了,怎么没请?三了师父人不见了,那些和尚搜遍大清寺也没见着三了师父。” “太子真的不行了?” “真的,真的。我的小小姐哦,嬷嬷何苦骗你。宫里乱成一团,连皇上都惊动了。” 萧纬不禁眼皮一跳。大师说愿用毕生佛法化去这场灾难,难道从此他回不来了?那秦壁,岂不是真有可能活不成? 想到这,萧纬捏紧拳头。她不敢相信,回来面对的第一件事竟会是秦壁的死亡。 他若死了,那玉檀从哪里来? “你到底在磨叽什么?你要不进宫,我就自己去了。我跟壁哥儿好歹一起玩到大的。”萧英眼见要甩手而去。 “站住。”萧纬掏出胸口挂着的紫血玉,塞进萧英手中。“把这东西放在殿下的记名符上,说不定过几日就醒了。替我向皇后娘娘道个歉,就说我身体没好利索,怕过了病气给殿下。” 萧纬说完跨出门槛,往祠堂方向去了。萧英顾不得她,独自骑马进了宫。 萧纬在祠堂上完香,让跪了许久的秋桂、秋棠回屋休息,一个人绕着萧国公府漫无目的晃悠。 层层叠叠的屋顶,高大幽深的古木,后院掉了漆的朱红色围墙,一切都诉说着这座宅邸悠久的历史。萧国公府,是和大景朝同岁的。从大景建国至今,多少家族覆灭成湮,唯独这座府邸一直傲然屹立。 这里是她的家,她出生的地方。荣毅皇后,萧太后,是从这走出来的。 恍若隔世啊。 如果上一世没有嫁给秦壁,而是嫁给其他男子,或嫁给说要带她出宫的长生,她是不是能幸福? 或者,秦壁不变成一个头脑昏聩、令人失望的君王,她也不至于那样累。他辜负天下百姓,辜负一片慈爱之心的平帝,他也辜负她。 比起做个执掌天下的太后,她更想当个宜家宜室的妻子。是秦壁,将她逼得越来越强,让她从后宫走入前朝。 萧纬幽幽叹了口气。她恨他,但是不能让他死。就算要死,也得在玉檀出生之后。 ☆、果真隔世 “小姐,您要去哪?”秋葵跟在萧纬身后亦步亦趋。 “我想自己走走,你回去歇着吧。” “不行的,秋桂秋棠都被夫人罚了,婢子不能离开。夫人说了,小姐身边定要留人。” 萧纬转头看着秋葵。柳眉细眼,相貌没有其他三个出众,在四个大丫鬟里最胆小,也是最忠心、最善良的一个。 后来成了太后搬进寿康宫,寿康宫所有宫女都是秋字头,因为她从不曾忘记,这几个丫鬟为她丢了命。 四个,没有一个善终的。 想到这,萧纬眼眶湿了。“那你就跟着吧。” 不知不觉,主仆俩已走到萧国公府的尽头,一处不见匾额的篱笆小院。再往前走是高高的围墙。 “这是,燕子坞?”萧纬试着回忆。从前她几乎没怎么来过这院子。 “是的,小姐要进去瞧瞧吗?婢子先进去收拾下。”秋葵挽起袖子推开篱笆栅栏。 萧纬慢悠悠跟在后头。 这边没有主子,走道上的杂草就差漫过窗牖。院子里堆满厚厚枯叶不说,正房门外居然生了好几株鬼针子,那些带针的小花球最易沾衣裳。 萧纬看着满目荒凉,令道:“去把文房四宝搬来,从今日起,我要在这抄经祈福一个月。” 秋葵望着黑乎乎的鬼针球,再看看快被虫蠹掉的木门,忍不住嘟哝:“这哪能住人,跟荒郊野外似的。” “去。”萧纬眼风轻轻扫过去。 秋葵立时觉得头皮发麻,姑娘这眼神太有威严了。“婢子 分卷阅读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这就去,姑娘先稍等片刻。” 萧纬一声令下,说搬家就搬家了。 等金夫人一身疲惫从宫里回来,萧纬已在“燕子坞”正儿八经写起大字来。由于天色晚,金夫人没顾得上细问,只当萧纬又想出什么玩乐的把戏。 次日一早,梅皇后派内侍来国公府传话,道太子秦壁醒了,让金夫人勿要挂念。 金夫人心头大石这才落下。不过,她还是亲自去荣华宫走了一趟,秦壁果真醒了,只是瞧着精神不佳。金夫人好生问候一番,回了府。 问起萧纬,居然还在“燕子坞”待着,且还在抄写经文。这般笔耕不辍,可真把金夫人吓得够呛。 她家闺女啥时候在屋里闷着超过两天? 金夫人带着人赶去燕子坞,亲自走一遭才发现燕子坞甚是偏远,走路几乎得用一刻多钟。 待见到院子里荒芜的景象,金夫人立时皱起眉。 守在门边的秋葵迎了上来。 “小姐呢?”金夫人不悦问道,“这院子怎么不打扫,草都有人高了,万一藏了蛇可怎么了得?” “夫人,小姐不让我们除草,就连这鬼针子也不让砍掉。说是,说是陋室祈福,还说,那守孝都是要结庐修恶室,这般感怀祖先才显诚心。”秋葵哭丧着脸低下头,小声道:“小姐不让人进去,嫌婢子吵。” 金夫人犹豫一下,仍旧推开槅扇门。 一道冷冷的声音劈将出来,如同夹杂着雷霆气势。“不是说了不许打扰我吗?” 金夫人吓得愣在门口。阿软怎的如此慑人? “是阿娘,连阿娘也不能打扰吗?”金夫人刻意放低嗓门,温声细语如水滴落到湖面,在寂静的房间泛起层层涟漪。 萧纬这才从纸堆里抬起头,嘴唇咧开:“阿娘当然可以。” 俏皮的笑容,清脆的声音,跟先前毫无二致。没错,还是她的阿软。 金夫人暗自吐出一口郁气。 目光四顾,屋中简陋至极,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一凳,一应陈设俱无。头顶一处横梁尚结着蜘蛛网。三面灰墙,正对着的墙壁挂着抄好的经文。粗略一瞅,贴满快有半面墙壁。 金夫人走近细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是萧家家规里的。再走到萧纬身后瞧,正在抄的是《太上感应篇》,亦是萧家练字的惯用字帖。此外,桌上还摆着一本《金刚经》。 “阿软这手小楷已有模有样了。”金夫人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阿软怎么想起抄家规来了,你不是最不喜写字画画的吗?” “清明快到了,阿软想带着亲手抄写的经书祭祖。”萧纬放下毛笔,扭头望着金夫人,“阿娘满腹才学,女儿即便不能做到跟您一样,也不能给阿娘丢脸不是。” 顿了顿,接着又道:“女儿此次能平安无恙,定是萧家祖先庇佑。因此,女儿决定,日后再也不闯祸了。阿娘不是常盼着女儿懂事些?” 金夫人愣了愣,“是,是。对了,阿娘过来是想同你说一声,太子殿下已经醒了。” “女儿知晓了。” 萧纬不再多言,拾起毛笔继续练字。只有练字,能让她浮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金夫人走到院中略站了站。阿软说的有理,她出身书香世家,当然盼着女儿能乖巧娴静,可阿软突然转变,她又觉着有些不对。 算了,说不定阿软写几日厌了呢? 金夫人摇摇头,出了燕子坞。 萧纬目送金夫人走远,关上门,心中如沸水熬煎。 秦壁醒了,是被她救醒的。 她都打算好了,此生只为两个人活,一是玉檀,一是周韵音。 她要生下玉檀,将她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还要等着周韵音出现,但凡那贱人现身,她定要亲自杀了她。 就算是妖孽又如何,只要附在人这肉体凡胎内,她就得守这人间的律条。 至于秦壁,那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不值得她伤神费力。他活到玉檀出世即可,管他以后纳多少妃子,管他如何折腾秦家江山,却不与她相干。 萧纬拿定主意,又一头扎进纸堆里。除了吃饭,闭门不出。这一过便是三日。 萧国公府上下均暗暗称奇。 萧英这几日一直陪着秦壁,回府的时间不多。听说萧纬自请禁足,特地跑去燕子坞预备闹一闹,谁想萧纬压根不应。不论他拿什么诱惑,吃的用的穿的玩的,萧纬门都不给开。 萧英郁闷地跑去找金夫人。“阿娘,妹妹病得不轻,快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阿软病了?什么病?”金夫人急得拽住萧英。 “我哪知道什么病,反正是病了。” 金夫人狠狠戳住他的眉心:“胡说八道。晌午我还去瞧过,阿软饭都多吃了一碗。” “娘,妹妹都不和我一起练武了,却躲在屋里抄什么劳什子经,这不是病了是什么?” 金夫人好气又好笑:“你还真盼着你妹妹成天跟人打架啊,那样才没病?” 跟着不再搭理他。 萧英只觉好没趣儿,干脆回屋蒙头睡大觉。 次日进宫,他又同秦壁发了顿牢骚。秦壁身子刚好一些,一听这话便嚷着要出宫。 梅皇后自然不允。 秦壁便悄悄将头凑过去,极小声道:“母后不是想找阿软讨那块玉吗?您赶紧去库里寻摸寻摸,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抵的。我先去国公府,同阿软说说。” 分卷阅读1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梅皇后果然不做声了。 那块紫血玉是秦壁的救星,若能讨要来最好不过。不然,她这个皇后强逼着人家给,这面上也不过去。 秦壁跟萧英共骑一匹马,长驱直入冲进国公府。 先去正堂同金夫人见礼,说白了就是打声招呼,他来找阿软了。 “殿下身子可好全了?怎的又骑马出宫?”金夫人对秦壁和颜悦色的同时,暗地狠狠瞪了萧英一眼。 “夫人,母后同意我来的。我先去找阿软了。”竟是一个弯都不转。 金夫人看着秦壁猴急的样子只觉好笑,忙叫丫鬟金桔送他过去。 却将萧英留下训话了。 秦壁一进垂花门,关嬷嬷领着仆婢叩首行礼。“恭迎太子殿下。” 秦壁却跟撒开腿儿似的,一往无前往萧纬闺房方向杀过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秦壁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一干仆从自是跟不上。关嬷嬷和金桔急得又是跺脚,又是喘气。 “这位可真是的,在客人家里横冲直撞的。”金桔按着肚子抱怨。 坐在石栏杆上的关嬷嬷当即叱道:“噤声,这位爷不比常人,别惹祸。” 秦壁对萧府自是再熟悉不过,可他没听萧英说清楚,仍旧朝阿软原先的闺房冲。结果扑空实属自找。 关嬷嬷走到长廊上,秦壁正失魂落魄出来。 不待秦壁质问,关嬷嬷赶紧开口。 “殿下腿脚太好了。方才都没来得及说,小姐搬到燕子坞去了。” “燕子坞,我怎不知府里还有这处院子?” “那,那是新收拾出来的。小姐要结庐祭祖。”关嬷嬷极不好意思说出这词,实在跟萧纬一贯作风太违和。“请殿下随奴婢来。” “你说在哪就行,我自己去。省得你们慢吞吞的。”秦壁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得,这是嫌她们这些人腿短。 关嬷嬷低下头,好声好气回道:“过了练武场,那条鹅卵石甬道一直往前,走到尽头就是燕子坞。殿下您千万慢着点。” 跟着,好似一阵风刮过,秦壁一溜烟不见了。 燕子坞的陋室里,萧纬正在算着今日又抄写了几幅经文。 萧家家规和《太上感应篇》,烧给萧家先祖;《金刚经》,烧给三了禅师。 萧纬对着经书墙伸手点了点,各要四十九份,且不够呢。 砰—— 秦壁破门而入,秋葵两个丫头拦都拦不住。 “阿软。”一道久违的呼唤传来,热情、急切。 萧纬不敢回头。只觉墙壁上的经文仿佛都活了,所有字符钻出白纸,在她眼前密密麻麻漫天飞舞。 “阿软阿软。”秦壁又连续叫了两声。 萧纬缓缓转身,看清那个多年不见的少年郎。 ☆、臭不要脸 眉清目秀,两弯眼睛笑成月牙儿。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身着朱色窄袖骑装,胸口用黑线绣着只张嘴的老虎。槅扇门后头透进来的光照在他身后,令得他像从落灰的古画中钻出,带着远古的气息。 光影斑斓,如幻似真。 萧纬怔怔立在原处,不敢用力呼吸。 “阿软,我生病了你都不去瞧我,真没良心。我可是为了拉你才掉进水里的。”秦壁大喇喇牵住萧纬的手,丝毫不觉这动作于理不合。 萧纬傻傻任他牵着手,随他走到那面贴满经文的墙壁。 “我听英哥儿说你禁足抄经,原来是真的。阿软,你好厉害,这字比我强多了。”秦壁边走边评头论足,忽而点头,忽而瞪眼,嘴里时不时啧啧赞叹。 一只爪子却捏着萧纬的小手不放。 “阿软,怎的不理我?”秦壁故意耸眉,两只鹤眼亦挤到一处,跟戏台上的张飞似的,怪逗人的。 十一岁的他,还是如此调皮。萧纬暗暗叹道,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尤其是,他竟然撅起嘴来,抓着自己的手一摇一晃,跟荡秋千一样。 萧纬方才回过神。她简直不敢信,秦壁,这是在撒娇?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阿软。”秦壁重重晃了下两人连在一处的手,鼻子里再度哼出一声天怒人怨的娇嗔。“阿软!” 萧纬终于想起,她是重活一世的人。用力一挣,小手从秦壁尚不够有力的爪子中脱落。 跟着蹲身行了跪礼。“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壁直接傻眼。 愣了足有半柱香,秦壁龇牙怒目,冲到墙跟前“刷刷刷”,三两下将萧纬抄好的经文全掀了下来。跟着左右一扯,萧纬这些天的辛苦一息被撕成碎片。 外头偷瞄的秋葵目瞪口呆,两位小祖宗怎么闹上了,赶紧冲到外头叫人。 “混账,秦壁,你哪根筋不对,那时你也没混账成这般。”萧纬急眼了。 她着实没想到,秦壁能干出如此无礼之事,从前,从前也只是将她幽禁在荣华宫,不闻不问,任由她心灰意冷,任由她独自病倒,任由她被周韵音欺负。 曾经所有的屈辱都来自于他,现今,却还要欺负她。而且是亲自上阵。 既然冷落她,嫌弃她凶,有了更可心的美人,那他就永远别理她啊。 萧纬蓦然委屈到不行,浑身瘫软到凳子上,眼泪珠子一串赶一串,急如雨下。 “阿软阿软,我错了,你别哭,别哭啊。”秦壁两只手飞快贴上萧纬湿漉漉的面颊,才 分卷阅读1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一触到那细滑小脸,便被狠狠拍开。 他只好缩着无处安放的手掌,蹲到地上,抬头觑着萧纬:“阿软,别伤心了。我不好。我就是上火了,谁叫你不理我,还欺负我。” 萧纬不是习惯掉泪的人,打架才是她的做派。她抹掉泪,直接还嘴:“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无礼,是你不好。” 听见她娇俏的嗔怒声,秦壁涎着脸笑笑。“是,是我不好。可谁让你对我行礼来着。你那是不想跟我好了。” “我就不跟你好了,怎么样,你要如何?我都躲到燕子坞了,你怎么还阴魂不散跟着我。” 萧纬正是打算和秦壁拉开距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过日子。反正,她是平帝钦定的儿媳,等到十五岁去大清寺解命,她的凤凰命格传出去,平帝一道圣旨下来,未来的太子妃仍旧是她。 她没必要跟秦壁再搅和到一起。 除了,生孩子。 秦壁一听这话,刚熄下去的怒火又烧了上来。 “难怪你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来,原来是为了躲我。我就说,你好端端做什么结庐抄经。你休想,我就要跟你好,我就要缠着你。你去哪我去哪,你踩冰我跟你踩冰,你打架我也跟你打架。” 秦壁一屁股坐到萧纬腿下,大口大口喘气:“你抄经,我也跟着你抄经。” 外头闻讯而来的金夫人恰巧听见这句话,一时颇为动容。对丫鬟们挥了挥手,一行人转身而出。 萧纬没注意外头动静,气得直对着秦壁身上的老虎连踢好几脚。踢到第三下,裹着绣鞋的小脚落进秦壁手中。 秦壁好奇盯着绣鞋面上的大东珠,轻轻捏了捏。掌心的热度顺着薄薄一层绒布鞋面,渗透至萧纬脚上,麻麻痒痒的感觉甚是挠心。 萧纬不禁双颊飞红,干脆狠踹一下他心窝。 这一下可不是好玩的,比先前那三踢用力多了,只听见一声惨叫后,绣鞋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落到书案底下。 秦壁疼得嗷嗷直叫,手里却仍是死死抱住萧纬的脚不放。“阿软,我心窝子疼,心窝子疼。你快替我瞧瞧。” 萧纬自己也疼得不得了,那一脚踢到秦壁坚硬的胸骨。似乎,似乎有个脚趾甲踢翻了,疼得钻心。 见他脸色煞白,想到方才确是用了狠劲,不免有些后怕。她倒不担心秦壁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是怕他在国公府出事,回头阿娘对皇上皇后没法交代。 “还不放手?让我怎么替你瞧。”萧纬强忍住喊疼的冲动,蹬蹬右腿,示意他放开。 结果秦壁疼得都倒地了,却紧紧抱着那只脚,跟穷汉捡到金元宝一样。 “不放,我一放手你就跑了。方才你还说以后不跟我好了。” 萧纬抿抿唇,恨恨道:“我不跑,真的。” 秦壁睁开一只眼:“你发誓。” “我萧纬对天发誓,一会太子殿下松开手,我一定不跑。” “要说我的名字,秦壁,以后一直跟我好。” 萧纬攥紧拳头,真的好想打人怎么办。挣扎片刻,还是依了他,只不过誓言略有改动。 “我发誓,以后一直跟秦壁好。除非他不跟我好,我才能不跟他好。” 秦壁两只眼都睁开了。他状似不悦地觑着萧纬,大拇指狠捏了把裹在袜子里头的脚。 “好好发誓。像我这样,我秦壁会一直跟萧纬好。若有违誓言,就让我死后做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萧纬咬牙,慢吞吞道:“我萧纬发誓,只要秦壁跟我好,我就跟他好。若有违誓言,就让我死后灰飞烟灭。” “好了,阿软,快替我瞧瞧。”秦壁松开怀里的大元宝,看样子还有些恋恋不舍。 萧纬总算能离开凳子。她蹲到地上,解开秦壁腰侧的暗扣,将短衫掀开。 胸口那地儿果真有些红肿,过会估计还得泛青。 “得请个太医来,别伤到内脏了。”萧纬眼底浮上一层忧色。 “别请太医,请了就瞒不住了。”秦壁乐呵呵地,笑得像个傻子。“阿软终于肯心疼我了。我在宫里等你好几天,你都没来。” 萧纬不由又想起周韵音,想起上一世秦壁的移情负心,心倏地凉了。 她冷下脸,双脚一深一浅走到书案边,穿上鞋,走出房门。秋葵正坐在石阶上发呆,方才金夫人说里头的事不用管,她便到外头等着了。 “去叫哥哥来,顺便准备些跌打损伤的药酒。我这院子不适宜安置贵客。” 跟着,萧纬坐回自己抄经的位置,恢复成秦壁没出现的模样。 吊腕挥毫,心如止水。 这副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严重刺激到秦壁,他先是“嘶”地一声,疼得抽了口冷气,然后紧紧咬牙。 萧纬垂着脸正襟危坐,除了手腕,其他部位都不待动。 “又对我冷冰冰,方才的誓言可还未过片刻。哼,不用你赶我,既不待见我,我自己走便是。” 秦壁捂着胸口冲出燕子坞。 走至练武场,碰上被秋葵带过来的萧英。 “谁受伤了?阿软怎么让我准备药酒。” “无事,我同阿软闹着玩的。去你房中上点药,明儿便好。” 秦壁拧着萧英胳膊,大步往外院走。 萧家乃是行伍之家,家中常备活血祛瘀的药酒。秦壁自己随意涂抹一番,穿好衣裳同萧英作别。 萧英欲送他回宫,秦壁推却,却没扛过萧英的倔强。 分卷阅读1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出来时太急,也没带个服侍的人。你本来身子刚好,又在我家受了伤,万一路上再出点事,我哪有脸见皇上?”萧英指着马儿,“上马。” 两人又共一骑。 眼见着宫门快到了,秦壁拉了拉前头的萧英:“绕一圈,多绕一会。” 萧英便驭马往北城方向跑。马儿跑得不快。 “英哥儿,我觉着阿软对我冷淡了。是不是我昏睡时,母后训斥阿软了?” “没有没有。那几日阿软也才刚醒,身子不适,没进宫。”萧英皱起脸,艰难说着违心之言。 “可训斥你娘了?” “也没有。当日皇后娘娘急坏了,先顾着找太医,后来又去大清寺请三了师父,哪有功夫训斥人?” “那,那阿软怎的生气不理我?她从没对我像今日这般冷淡。”秦壁哭丧着脸。 萧英拍拍他的肩:“别瞎想,阿软那脾气,本就来得快去得快,过几天就没事了。” 秦壁虽觉着这安慰压根儿没起作用,但总算聊胜于无。遛了一圈,觉着阿软不在没意思,干脆打道回宫。 一回去,便遭了梅皇后一顿教训。 “壁哥儿,母后说过多少次了,出门一定得带人。你不能什么都和英哥儿学,英哥儿他爹镇守北疆,他也从小习武。你不同,你是未来的国君。懂吗?” 秦壁低下头,不应承亦不反驳。 若能选,他才不想做什么太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许,跟只笼中鸟似的。要能天天跟阿软在一起玩才好。 知子莫若母。梅皇后无奈摇摇头,转而问起玉佩。 “今日去国公府,阿软可同意用别的东西交换?” “哎呀,孩儿忘了。” 秦壁摸着头讪笑一会,这玉他才不会还给阿软。冲着梅皇后眨眨眼,“下次我再去一趟。” 一转身跑得没影了。 梅皇后幽幽叹口气,罢了罢了,他还小,急不得。何况,皇上也不想看到壁哥儿太卓绝,暂且如此吧。 到夜里,宫人伺候秦壁沐浴,秦壁特意将紫血玉挂在胸前,以挡住被萧纬踢青的地方。上了床,一宿睡得极不踏实,胸口时不时隐隐作痛。 ☆、吉虫驾到 大清寺。 英王每月都要往庙里走一趟,同三了禅师参禅论佛。今日依旧是老规矩,穿着一身绫子做的白衫,不声不响进了庙里。 没有贴身随从,没有王爷排场。 三了禅师的院子在方丈室旁边,算是大清寺最深处,得往庙里走上两刻多钟。这会,小沙弥多在上早课。无人引路,英王便没当自己是客人。安步当车,如常进了禅院。 三了师父喜静,院子里通常静可落针,除了风声雨声,便是鹂鸣莺啼。 “禅师。”英王轻轻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英王推开禅房槅门,只见一个小沙弥抱膝坐在地上,双眼发直。 小沙弥叫灵童,长得粉雕玉琢,男生女相,惹人怜爱。不过,今日的灵童似是病了,看上去有气无力。 “灵童,三了禅师去哪了?” 小沙弥抬起头,视线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眸子里毫无光彩,仿佛听不懂人话。 英王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竟然是道袍。灵童怎会穿着道袍,奇哉怪也。 禅房不大,长宽皆是两丈,站在中间扫视一圈即可看清屋中一切。毕竟是出家人住的地方,除了一床一桌一长凳,别无俗常之物。 这时,外头一阵风吹进房内,惹得桌上的宣纸哗哗作响。 英王走近一瞧,毛笔直接搁在乌木笔架上头,笔尖处的墨汁已凝固成块。 铺开的宣纸上歇着八个字:弱水三千,非死难渡。 这是什么意思?英王凝眉。 在屋中一番细看,英王生出一种感觉,三了禅师似乎写完这八个字便出门而去,连毛笔都没来得及洗。 会是什么样的急事,让禅师连心爱的毛笔都忽略了?看笔头硬如尖刺的紫毫,禅师出门至少有一两日了。 想了半天,英王仍旧想不出禅师会去哪里。他跟三了乃是莫逆之交,对其生活习惯极为熟悉,包括禅师的小爱徒灵童。 英王走到灵童身边蹲下,一脸关切:“灵童,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灵童对着英王的脸盯了许久,眉头皱成一团,似经受着某种巨大痛苦。 “死了。”灵童对着虚空喃喃低诉,“师父死了。” 英王大惊,用力摁住灵童的肩膀:“你说清楚,三了怎么会死?他不是出门去了吗?” “出门?是,师父出门了。”灵童再度变回英王刚进门时失神的样子。 “那他去哪了?” “师父去了哪?师父去了太一宫,他从这走的。”灵童伸手指向窗子。 英王看着敞开的窗子大惑不解:“从这走过去的?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出去的?” “太阳从那射进来,师父刚写完字,突然神色大变,说要去太一宫。他走到窗户边,一身金光,我看着他一点点升起来,走到窗子上,然后越升越高,走着走着我就看不见了。” 英王猛地站起身,冲着窗口合掌作揖:“阿弥陀佛,大师功德无量,已修成虹化之大圆满法。” 跟着叹了口气,“大师这是圆寂了。” 灵童怔忪看着窗外:“师父圆寂了?” “不错。大师已留下墨宝,弱水三千,非死难渡,这分明就是预示之言。唉,可惜了 分卷阅读1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我没能送大师一程。”英王的确觉得遗憾,不过更多是因为,没能亲眼瞧见虹化异象。 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早上。” “当时就你一人在这?” “是,只我一人。”灵童看上去依旧浑浑噩噩。 “好了,别难过了。大师功德圆满,这是好事。”英王轻轻拍了下灵童的肩膀,突地福至心灵,“你一直坐在地上,从前天到现在?” “嗯。”灵童乖乖点头。 “那你中途也没出去吃饭?你都不饿吗?” 听到吃饭二字,灵童倏然有了饥饿感,瞬间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英王知道他是饿坏了,忙走到外头去叫人。隔着一道藤蔓帘子的方丈室外正好有个沙弥,英王高喊道:“去通知方丈,三了师父圆寂了。再拿碗稀饭过来,灵童快饿晕了。” 沙弥愣了半天,嗯了一声回过神,立刻跑得比兔子还快。 “来人,来人,首座大师圆寂了。” 英王听着沙弥的喊声越来越远,背着手回了禅房。见灵童仍旧傻傻坐在原处,他心中也不由几分伤感,从今往后,他在这世上又少了一个能说话的人。 感慨过后,英王眉心一折:“灵童,你身上为何穿着道袍?” 灵童登时昏厥过去。 当方丈领着众人赶过来,先命人将灵童抬到隔壁房间,然后同英王细细询问起来。 听完英王所言,方丈颇为疑虑。历代高僧圆寂之前,都会通知师兄弟,至少会告知方丈一声。像三了这般,不声不响西去,这还是头一回。 最重要一点,三了今年才刚过而立,身子素来康健,在此之前没有半分坐化的预兆。况且,这虹化一事,只有灵童说看见,其他人全毫不知情。 也不知灵童说得是不是真?万一三了哪天突然回来呢? 经过一番商议,最终决定,庙里不敲丧钟,只做道场。且道场由英王发起,不以大清寺的名义做。这便意味着,三了圆寂之事不必扩散。 *** 萧纬仍闭门在陋室抄经。被秦壁撕碎的经文用锦囊收了起来,那面空白墙壁又重新挂满白纸黑字。 算一算,她三餐茹素也有小半月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如此,不止萧英抱怨妹妹阴阳怪气,连金夫人亦深觉不安。这也忒耐得住性子了,跟从前每天疯玩得没边那个阿软,大相径庭。 萧国公长年驻守北疆,内宅的事全由她做主。萧家子嗣不丰,几乎历代皆是一子一女,故而萧家孩子都是精养、细养,宝贝得紧。若萧纬出点什么岔子,她可真没脸见国公爷。 更何况,萧纬还是皇上千叮万嘱要好好照看的。 金夫人深恐阿软年纪轻轻移了性情,让萧英撺掇妹妹出去玩,却被萧英一口回绝。 “妹妹大了,跟我不亲了。别说我,连壁哥儿她都能往心窝踹,性情这般乖张,我还是离她远点好。” 母子俩这话是避着人的,却没避着关嬷嬷。 关嬷嬷悄悄去燕子坞寻了萧纬一趟,温言暖语,就差同她掏出心窝子,萧纬却只说让她们勿要担心,并没同关嬷嬷过分亲近。 萧纬知晓众人心底的非议。可她是活过六十九年的老妪,再如何演戏,亦演不出十岁少女的无忧无虑。 自从坐上太后,她不记得自己手上沾过多少血,宫里宫外,朝上朝下。 秦壁以为死之前将帝位传给瑞哥儿,又安排好辅政大臣,瑞哥儿就能安稳做皇帝啦? 他两腿一蹬,去得干净利落。他却不知…… 他头上那些年富力强的哥哥,哪个是省油的灯?果不其然,他一死,安王就反了。另外几块封地上的王爷,也火上浇油闹独立。 她斗后妃,斗阁老,斗诸王,斗天下蠢蠢欲动的不臣者,杀了多少人,才让秦瑞将大景朝的帝位坐稳。 她再也不是小姑娘了。 萧纬写完最后几笔,深吸一口气:“秋葵,把这张也挂墙上。” “是。” 一个圆脸盘的丫鬟眉开眼笑走进屋里,眼珠子转得活灵活现。“小姐,您叫我。” 正是先前被罚跪祠堂的秋棠。她身后跟着瘦弱些的秋桂,秋桂埋着头,模样木讷。 萧纬看着两人:“一会你们俩,从府里护兵中要个不起眼的小卒子,三个人到大清寺替我打听些事情。要到人后,那人以后安置到府外,归秋棠管。” 秋棠拼命点头。 “主要打听下三了师父的下落。另外,在寺里多留心,看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人和事。” 萧纬刻意将目光停留在秋棠身上。“这件事要保密。人是你挑的,万一日后有什么差池,你就不能留在我身边了。” 秋棠忍不住打个冷战。“是,婢子遵命。小姐可还有要叮嘱的?” 萧纬瞟了眼秋桂,“你要带着秋桂一起。日后外头的活只多不少,秋桂的胆子得练一练。她细心,跟着你一起去,说不定能有更多收获呢?都去吧。” “是。”秋葵三人一同退下。 几个丫鬟都没觉着,萧纬这般发号施令有何不对,仿佛面对那种与生俱来的威势,除了服从,别无他选。 靠东的窗棂开着,几根长长的不知名绿草随风晃荡,金灿灿的日光洒到书案上,照得这片方块地甚是清幽。书案左上角挂着三支毛笔,绿莹莹的湖州笔洗躺在边上,碎光芒芒。 一室祥和。萧纬 分卷阅读1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不由陷入思索。 周韵音入宫时的碟谱,她后来是看过无数遍的。后宫嫔妃,不是阿猫阿狗,凡是能进者必得有出身,有合理来处。 周韵音,十一岁被周太傅家收养,十九岁参加朝廷采选。八年,她足足在周家潜伏八年。以她的姿色,只要出席几次小姐们的聚会,美貌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 十九岁还不嫁人,足见她早就谋划着进宫。 眼下她虽未现身,但该预备的都可以备起来了。 “阿软,阿软。”突如其来的叫唤吓了萧纬一跳。 萧纬惊站起身,朝门外一看,门关着。 “阿软,我在这。” 声音竟似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萧纬视线绕墙角一圈,仍没找见人。不禁暗道,怪了。 “嘿。我在这啊,阿软。”秦壁陡然从床底下探出个头,圆圆的脑袋上结满蜘蛛网。 他猫着身子一点点爬出来,除了两排笑得没边的贝齿,浑身上下乌漆嘛黑。更可笑的,靛蓝色长衫后摆,沾满干枯的鬼针子。 那床底下的尘不知已积攒多少年,钻狗洞,亏他想得出。 萧纬真真无语。 她拎起裙角,出房门绕走廊一圈,果然发现自己这间房,靠床的那面墙底被掏了个洞。掏出来的几块砖全在一人高的草丛里。 看来地砖松动很久了,只是被茂盛的野草掩住,没人注意。 幸好发现得早。 草丛里除了躺着砖,还蹲着一个半大小子,身上跟某人一样沾满鬼针子。 萧纬一眼认出,这是荣华宫的小太监六喜。伺候秦壁没几年,挨了好几回板子,最后一次终于撑不住,死了。六喜死后,孔琥才进的宫,后来讨了秦壁的欢心。 六喜缩着肩膀站起来:“萧小姐,小的不是故意躲这的。” 都是殿下的意思。殿下从宫里偷跑出来,他先头被梅皇后训了,再跟丢人他也不用回宫,只好跟着一起出门。 结果,这位爷半点体面都不要,又是翻围墙,又是钻狗洞。秦壁还怕他被人瞧见,特意让他躲草丛里。 “嗯,我晓得。去院子里等吧。”对一个寿命将尽的人,萧纬难得温柔一回。 “是,多谢姑娘。小的还要谢您,上次您送进宫里的玉,要不是姑娘救醒主子,小的这条命只怕没了。” 萧纬抿着唇回到屋中,觑着秦壁一声不吭。 这个没用的东西,只会到处闯祸,连自己人的命都护不住。她真替六喜抱屈。 秦壁浑身狼狈,却半点没客气。先走到盛满清水的笔洗前,利落净了手。然后,开始自说自话。 “阿软,我都爬狗洞了,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别生我气了。”秦壁眨眨眼,厚颜凑到萧纬面前,小声讨饶:“也别生我母后的气了。” 凑过去才发现,萧纬黑黢黢的眸子静若深潭,看得他浑身上下瘆得慌。 “阿软,别这么瞧我,怪吓人的。你瞧,我胳膊起鸡皮疙瘩了。” 萧纬懒得同他插科打诨,直接摊开手:“东西拿来。” 秦壁往后一跳:“什么东西?” “别给我装傻,紫血玉,那是我们萧家的东西。”萧纬向前一步。 秦壁挤着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一瞟,陡然大叫一声:“阿软你看,螳螂。” 萧纬本以为他是为了转移视线,没想到秦壁真朝书案扑过去。 走近一瞧,一只半指来长的黑色螳螂歇在笔洗外壁。倒三角的头,左右各生一粒圆眼,身子趴在那一动不动,竖起的前肢像极祈福的少女。 萧纬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螳螂可是吉虫。在此时出现吉兆,让她莫名放松。 她能回来,是三了禅师牺牲自己换来的机会。 萧纬刚想碰一碰它,秦壁却已掐住螳螂丁点粗的小腰,预备往笔洗池里浸。 “住手。不要杀它。”萧纬急得小脸泛青。 秦壁捏着螳螂,眼珠子转了两圈。“那你得把紫血玉送我,回头我也送你一块宝贝。” 萧纬气愤瞪着对面这个无赖,一时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秦壁作势将螳螂往笔洗里扔。 “好,送你,紫血玉就送你。”萧纬忙出声拦住。就当喂狗好了。 秦壁捏着那只黑螳螂在屋里转悠,先对着窗口太阳瞧了瞧,跟着又走到屋内阴暗处盯了半天。 萧纬猜他是不是要得寸进尺,再提什么发誓之类的疯话,眸中不由透出一分戾气。 好在秦壁这次挺识趣儿,主动将螳螂放进萧纬手掌心。 只是话里有话:“阿软说的我都信。会一直跟我好,还把紫血玉送我。” 萧纬顾不得听他说,只一眨不眨盯着那只趾高气扬的小可怜虫。 “真好看。你看它的头,能拧着转一圈再转回来。”萧纬用食指尖摸了摸螳螂头,一双眼变得亮晶晶,溢满欣喜。 赞叹的声音都在颤抖,可见她有多喜欢。 秦壁有点吃味。不就是扛着两把镰刀的小虫,也值得夸成一朵花。 “一只破螳螂,瞧把你乐的。” “你懂什么,这是吉虫,意味着好兆头。”萧纬一时忘了对自己的承诺——以后不理秦壁。 秦壁惊讶得眉心折起。“阿软,你几时信起这些忽悠人的勾当了?” 萧纬扭过头,她都碰上周韵音那个懂得转世之术的妖孽了,能不信吗? 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秦壁顶着满头 分卷阅读1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蜘蛛网,在屋里东走西顾。晃了半天,萧纬也不做声。 秦壁不得不自找话题。“阿软,这墙上贴的都是《太上感应篇》,怎么不抄《楞严经》和《心经》?” 萧纬略略晃了下神:“我们家祭祖就是抄这个,这是萧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然后又盯着螳螂去了。 秦壁懊恼错了错牙,阿软又不理人了。不过,今日得了紫血玉,总算没白辛苦。 按按胸前的玉佩,秦壁重新变得精神抖擞。 “阿软,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 萧纬忍不住瞟向门口。这一瞟,差点笑出声。 秦壁后半身比前面更逗乐,一张完好的蜘蛛网覆盖在后脑勺,若不仔细瞧还当是女子戴的网状头花。还有身上的料子,大概带了绒,除了黑色鬼针球,还沾满细碎枯叶、小紫蒲、狗尾巴草。 简直没眼看。 就在跨过门槛那一瞬,秦壁猛然转身:“阿软,咱们出去玩吧。” 这一转,整好抓住萧纬没来得及躲开的视线,以及里头残存的浅浅笑意。 秦壁心陡然跳了两下,跟着傻笑起来。阿软笑了,终于笑了,今天可真是好日子。 “滚。”萧纬恼羞成怒,扭身歪到床头枕上。 秦壁顿时跟吃了人参果似的,神清气爽找萧英去了。 一路走一路笑,且龇牙咧嘴,看得六喜一愣一愣,不明白这位殿下又犯什么傻。 等在萧英那扯下蛛网和鬼针子,以及各种枯草、荆棘梗,秦壁犹未清醒,只心底一个劲儿感叹:阿软别扭的样子,真好看,比那只臭螳螂好看多了。 ☆、吉虫阿软 话说秋棠,头回去外头办事,心底按捺不住的兴奋。她先找国公府护卫队长霍将军,要了个瘦小不起眼的小兵,给他改名叫阿青,加上秋桂,三人一起去大清寺。 三人在寺中转了大半天,回城时天刚暗下来。阿青暂且歇在客栈,秋棠秋桂回府禀报。 “小姐,三了师父果真不见了,听寺里的和尚所言,已失踪小半月。不过大清寺的方丈说,三了师父圆寂了。在三了师父的禅房找到一封留书,上头写着一句话:弱水三千,非死难渡。” “弱水三千,非死难渡……”萧纬默默念了两遍。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真的死了,为了阻止那个妖胎出世。 “可还有什么稀罕事?” 秋棠摇头。 萧纬转而看向秋桂。 秋桂凝神忖度片刻,犹豫着回道:“我看到禅房偏院有个小沙弥,叫灵童,不爱说话。我也说不出他有什么稀罕,就是觉着跟其他和尚不一样。” 灵童?萧纬想了想,前世没听说过此人,观察下再说。 “好,以后隔一阵就去大清寺瞧瞧。尤其要注意跟我一般大的女子。还有那个阿青,摸清楚他家里的情况。用人不外乎三样,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或用权势碾压,情为上策利为下策,三者亦可兼用。以后所有当用的人都得把握好。” “是。”秋棠心口一阵发热,姑娘是在栽培她。从前小姐喜欢打架,她替小姐递鞭子;如今小姐喜欢组团打架,那她更得鞍前马后。 士为知己者死,从此,小姐不只是小姐,更是她敬重的主人。 萧纬交代完,不再多想。按照前世轨迹和喜欢藏在暗处的习性,周韵音不会在这时候出现。眼下只是预备着,以防万一。 沐浴之前,萧纬走到靠窗的矮几上瞧那只螳螂。白日里,秋莲照她吩咐给螳螂搭了个小窝。 一个尺来宽的圆簸箕,垫上一些枯草,秋莲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外头草丛抓了几只小飞虫。 可这会,顺着糊窗白纱透进来的蒙蒙光亮看过去,螳螂了无生气。 萧纬伸手摸上它三角形小脑袋,螳螂一动不动。 “秋葵,你快来看看,它是不是死了?” 秋葵飞奔进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东西是死是活。 结结巴巴道:“小姐,太子殿下好像懂这些鸟啊虫的,要不明天请他瞧瞧。” 这话让萧纬郁闷不已。秋葵没说错,那糊涂蛋可不就是爱养小宠物。 “你去哥哥那边一趟,让他明日早点带殿下过来。” 辛苦挨到天亮,萧英早早进宫接秦壁。梅皇后允了,让六喜跟着一起出宫。 他们一走,梅皇后便去御书房找平帝。 “皇上,臣妾心里甚是不安。壁哥儿这样胡闹下去,可怎么得了?” 平帝不以为意。“怎么胡闹了,朕瞧他乖巧得很。” “皇上,您太纵着他了,日后可怎么办?他将来登基,难道也能成日玩耍嬉闹?” 梅皇后的担忧全是出于一副慈母之心。秦壁是她和平帝的老来子,亦是唯一嫡子,出生不久便封了太子。比起上头的兄弟,秦壁算是格外受宠些。 可那几位王爷个个年富力强,万一日后有不臣之心,壁哥儿如何能对付? 想到这个问题,梅皇后无法不担忧。却又不能明言,毕竟那些儿子也都是平帝的血肉,身为一个父亲,他想保全所有手指也无错。正如他所言,只有壁哥儿做皇帝,才能让他所有儿子都活着。 况且,他是真心疼爱心无城府的壁哥儿。 “你又来了,他还小,朕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玩几年。将来的事朕自有安排。壁哥儿是朕最疼的儿子,江山定是要交给他的。他不够强,不够狠,朕 分卷阅读1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替他找个厉害媳妇不就行了。你就安心吧。” 平帝刚下早朝,已过半百之数的身体渐渐显出颓势。再加上那群儿子正是他心病所在,说着说着颇为不悦。 梅皇后不敢再多问,回到荣华宫独自苦思冥想。 听皇上的口气,似看中阿软那丫头。也好,有萧家坐镇,那几个成年皇子翻不起什么波浪。虽说…… 梅皇后的心思暂且按下,那边秦壁已大摇大摆进了萧国公府,那股促狭样引来萧英一阵笑骂。 可别说,今日是萧纬邀请他来的,他那个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只差没放串爆竹昭告天下。 秦壁昂着脸进了燕子坞,然后晃动手指指点江山。 “快,去弄点苹果皮来。瞧瞧你喂的这些,它根本不爱吃,饿都快饿死了。回头捉虫的事交给我好了。” “这个窝哪行?得弄个箱子,差不多比这高点吧。” “啧啧,又是草又是花,你们这不是养螳螂,是给它穿衣打扮。” “箱子打孔,得摆在通风处,里头放几根枯枝条,它喜欢倒挂着。” ……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惹来萧纬好几下眼刀子。 “多谢殿下指教,我们几个哪养过这小东西,还是您懂得多。”秋莲连马屁都拍上了。 秦壁嘴角的笑容越发能钩上两斤肉了。 “嗯,还是你这丫头有见识。” “那是不是得给它起个名字?”秋莲仰起脸问。 秦壁对着虚空一捶拳:“对,是得有个名字。干脆就叫——阿软。” 阿软,阿软,这名字好。但只有他一人能叫。 秦壁暗暗得意,嘴里却故作正经道:“就叫吉虫吧。阿软,这个名字怎么样?” 萧纬懒怠理他,只专注看那只害她担忧整晚的小东西。螳螂能动,她也放心了。 隔天,秦壁干脆搬进国公府,美其名曰奉旨抄经来了。 其实是他缠着平帝,要在国公府住一阵,这才找了个练字的名头。平帝这个宠爱幼子的老父亲竟然不着调地同意了。国公府的护卫队为了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不得不将主力调到燕子坞外。 萧纬看着一件件家具搬到燕子坞,头都大了。 先搬来一张书案,秦壁说写字用;跟着是张矮榻,秦壁说中途休息用;再来是煮茶的炉子…… 他怎么不将整个皇宫搬来。 原本就不宽阔的陋室,如今显得十分逼仄,进出还得找条够粗的缝。 萧纬对他的厚颜无耻,再次有了新的领悟。 她冷冷瞪着秦壁,希望他能像第一天那般,被她活生生气走。 秦壁确实害怕她凉飕飕的眼神。他也不正面看萧纬,而是走到窗口那个木箱,对着里头的吉虫说话。 “阿软阿软,我搬来和你一起抄经了。你高兴吗?我在宫里好寂寞,都没人陪我玩。”秦壁说着皱起眉,“也不是没人,可那些人,反正都假模假式,好没意思。我只喜欢跟阿软玩。” 萧纬蓦然鼻头发酸。 她知道他的寂寞。 平帝是个守成的勤恳帝王,不好大喜功,治国最讲究“无为”二字。他的所谓无为,实质是无太多谋求建树的野心,只要政绩不比上任皇帝差,即可。 然而平帝生育能力强,从及冠到半百,膝下共有八子。前头七子性情禀赋各有千秋,几乎个个皆是神仙之姿、人中之龙。 大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听说为人外强中干,在平帝面前彬彬有礼,出了宫却很是暴躁;二皇子,即前太子,乃是梅皇后头胎,幼年已显出钟灵毓秀之质,聪颖非常,然则聪明太过,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四皇子,母家乃前内阁大学士沈青,沈阁老家,早年沈青备受平帝信赖。 三个皇子,一位心腹重臣,还有连带着十多家大小官员,因夺嫡之战统统一夕覆灭。 那约莫是十多年前的事,萧纬彼时尚未出世。只是听金夫人提过一次,平帝因为彼次风波元气大伤,连去后宫都淡了。只除了让太医院为梅皇后调理身体,加上太一宫进献的助孕药丸,终于,梅皇后高龄怀上秦壁这个宝贝疙瘩。 秦壁一生下便得了平帝立储的口谕,三岁封为太子。那一年,排行三、五、六的三位皇子,安王、靖王、英王,都一改争斗之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除了这三位,还有七皇子秦镶,比秦壁年长四岁,生母乃是柳妃。 上头的哥哥除了七皇子,几乎都比秦壁大近二十岁,素来不亲近。平帝为了一群儿子不争皇位,害怕再养出一个能力卓绝却不能容人的太子,就纵着秦壁单纯爱玩的性子,让翰林院用圣贤之道、孝经之道替太子讲学,将秦壁养得对人心毫无防备。 可以说,平帝是将秦壁当成百姓家的儿子在疼。 而梅皇后,因先太子的死,心底早已存着解不开的心结,教养秦壁时难免矫枉过正。两个乳嬷嬷对太子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宫里任何人都不能信,尤其是几位王爷。 帝后二人,一个说皇宫是家,你要敬父母兄长;一个说宫里危机四伏,谁都别信。 一个纵着他玩乐,一个禁着他出宫…… 帝后两人南辕北辙的教导,别说一个孩子,即便是大人,只怕也无法决断,究竟该听谁的。秦壁在宫里一个可靠的伴都没有,如何能不寂寞? 所以他从小到大总是缠着哥哥和她,她们是的的确确两小无猜。 萧纬只能无声而 分卷阅读1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泣。这人赶又赶不走,上辈子的痛又忘不掉,心都要被他撕成两半了。 秦壁对萧纬千丝万缕的心绪一无所知,仍傻兮兮在那逗弄吉虫,一边撩一边自言自语。 “阿软,我跟父皇说你的字写得很好,从明日起,你可得教我写字。我要写得和你一样,写上□□天就不写了,到时候回宫直接拿你的顶上。反正,父皇也让我抄感应篇。你写得快,你可要替我多写几篇。” 听到这,萧纬再也绷不住了,破泣为笑。 秦壁瞬间一跃而起,冲到萧纬跟前摇头晃脑。 “阿软你笑了,若再生我气,你就打我一顿,不行就打两顿,打到你消气为止。我不爱你瞪着我却什么都不说,以后你要天天对我笑,不然我就不帮你养吉虫。” “不养就不养,我找别人帮忙。” “你找谁帮忙,我揍他。” “你连我都打不过,能打得过谁?”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回到落水之前的亲密无间。 秦壁夜里跟萧英睡在一屋,白天萧英去军营训练,秦壁就待在燕子坞,缠着着萧纬闹腾。 各种吃的、用的、玩的,流水儿似的往燕子坞送。皇后娘娘还特地送了个御厨过来。 燕子坞成了府里最热闹之处。有秦壁在,萧纬也不好继续茹素。故而金夫人也对秦壁搬进府十分满意。 如此这般,萧纬忽而冷冰冰、忽而凶巴巴,秦壁也随之忽而失落、忽而振奋。周期性发飙配上周期性抑郁,总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甚至,秦壁都快养成习惯,萧纬每天不骂他两句,他浑身不舒服。这阴盛阳衰的形势,连萧英都快看不过去了。 萧英暗地同妹妹说了两回,结果徒劳无功,那两人该咋样还是咋样。最后萧英干脆随他们。 日子飞快,不知不觉萧纬归来已有一月之久。 偶尔发呆时,她仍忍不住猜测,周韵音在被周太傅收养前,究竟叫什么名,在哪里,做些什么。 再者就是,她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令得她如此恨她。 ☆、运也命也 九龙山。 从山下看,那里永远白雾茫茫,漂浮、游移,宛若云中之国,崔嵬险峻的山体若隐若现,看不清全貌。但只要进过山的人,无人不知,山中布满瘴气和骇人的蛇虫鼠蚁,几乎所有去的人都未见出来,尸骨无存。 可对半山腰九龙观的人而言,这里处处碧绿、鸟语花香,那些长了上百年的古树藤萝、绿草奇葩仿佛永远不会老。 一个月,无极老道飞仙一个月了。 妙童幽幽望着九龙上山,目如枯井。今日是她第一次下地走路,亦是初次走到九龙观后头。她被无极废掉灵脉,又从上头扔下来,从里到外的伤。服下一颗回阳丹,不过就是护住一口元气。撑不了一年,她终归难逃一死。 “姑娘,师父让您过去。”小道童无心站在道观后门处叫道,“那边亭子。” 妙童慢悠悠转过身,往无心手指方向走。 “对了,姑娘,上头不能去的,一去就迷路。几年前我跟师弟想上去看看,结果一直绕着山打圈,差点饿死在山洞里。师父说那叫鬼打墙,是师尊们设的阵法。”无心好心叮嘱这位漂亮非常的小姑娘。 妙童毫无反应。心中却暗骂,九龙下山的蠢货,也配和她说话。 无心对她的沉默不以为忤。一个月,这姑娘没说过话,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吭一声。众人都当她是哑巴。 他们不知这恰是妙童的无奈。七情六欲皆是精气,说话亦费气,她如今身子破败不堪,一丝气都不可浪费。 快到亭子时,妙童驻足歇息,这身子不经用,走两步路就累了。 她知晓,白真人一会定是要问她来历。 这些所谓正义之士,行事规范总是一套又一套。上山凭本事,留下来则必须要对白真人有一番合理交代。譬如大奸大恶之人,九龙观是绝不收留的。 真可笑。若论辈分,白真人都要叫她一声师祖。 妙童绷着脸,缓缓走进一间建在崖上的小亭。边上瀑布声淙淙,恰好应了亭子之名:滴翠亭。 圆石桌上摆着笔墨,供写字用。 妙童眼角几不可见抽动一下,心中暗嘲,连审讯的工具都备好了。 没等白真人邀请,妙童便直接坐下。 白真人抬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僵硬持续一息功夫,面上恢复笑容。 “姑娘,我们九龙观的规矩你可知?” 妙童摇头。脸上无悲无喜,细瓷般光滑的皮肤平展得不见一条缝隙。 白真人对着妙童的脸扫视一遍,侧身俯瞰山谷:“世上人,但凡有修道之心,九龙山皆来者不拒。只不过,仙师们定下规矩,尘缘不断者,则不能忘红尘,修道之心则不纯正、难持久。要住在这,须秉持一条:论起金与命,不欠山下人。敢问姑娘,你从何处来,如何受的伤?山下的俗事是否都已了却?又是如何上得半山腰的?” 白真人很想问出她的来历。这些日子他又卜了几卦,确定她就是卦象中的“异人”,再多却推算不出了。 此刻看她的脸,亦是一无所得。这姑娘,居然无面可观,面上十二宫无凹无凸,若要细看,五官仿若漂浮起来,有种镜花水月之感。 一张毫无破绽的脸。 白真人忍不住仰头望向山巅—— 分卷阅读1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当日无极飞仙之处,心内疑窦丛生。 天下道人,皆仰望太一宫;而太一宫,则无不遥望九龙山。他这个九龙真人都算不出,只怕世间无人能替她算命了。 何况她还受了那样重的伤,从里到外,从经脉、肺腑到骨骼,几乎已成千百碎片。 妙童冷眉冷眼听着,面上不动声色。 她的来处,是九龙上山,是九龙真人都上不去的禁地。而她,妙童,更是无极一百多年来唯一嫡传弟子,天生懂得望气之术,是这天下方士、术士望尘莫及的山巅。 可这些,都过去了。一个月前,她被无极废掉灵脉扔了下来。 她不是不能杜撰出一番来历,只是没办法将细枝末节都说圆了。若让姓白的知道,自己是被无极从九龙上山扔下来,只怕立刻就要被赶到山外去。 妙童微微思量,左手按住右手袖口,却不提笔,而是直接拿手指蘸点墨,在纸上写道:三日后离去。 “姑娘,你心脉受损,恐下不得山。”白真人不是无情之辈,她这一下山活不了太久,不免替她担忧。 妙童又写了俩字:欠命。 “那便真留不得了。”白真人摇摇头,不亏不欠方能修道,人都没做好,谈何做仙? 妙童站起身,扶着亭子边上的围栏,艰难迈步。 白真人朝不远处的道童招招手:“无心,快来扶住她。” 话音刚落,田绝健步如飞冲上台阶,又将妙童挂到胳膊上。 九龙观有四道门,两条十字甬道通向四个方向。走到交叉路口,妙童指了指北边,正是后山方向。田绝抱着她出了北门。 白真人和无心跟在后头。 只见妙童冲北面席地而坐,双手轻轻搭上左右两腿。一呼一吸极有章法,显是懂得吐纳之术的修道者。这在九龙观,并不算什么稀罕事。能上山的,多半都是渴望得道成仙者,像田绝那样凭着蛮力上山的,仅他一个。 众人观望片刻,没看出有何奇异之处,先后离去。唯有田绝一直倚靠在一棵树边,默默瞧着。 这一打坐,便几近天黑。妙童一整日没进食。算起来,一个月她也没吃过多少东西。 田绝看得甚是好奇,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修起辟谷之术了。看样子,已经修了多年。 又过了一个时辰,九龙上山已化成黑黝黝一座庞然大物,一排排树木在月光下连成无数道屏障。 妙童这才起身,回房喝了碗粥,外加一个馒头。 用过膳食,她又回到先前打坐处,盘腿闭目,沐浴着月光凝神虑气。 对她来说,夜晚是最佳时辰,还有沉睡着的九龙山,最宜休养生息,炼气化虚,炼虚化实。此地生长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无不带有灵气。 无数天地精华可供吸取,才是九龙山真正的妙处。即便不懂道家秘法的凡夫俗子,来此养身亦能益寿延年。 妙童仿佛坠入一片虚空,四面温暖的大气缓缓朝她涌来,沾上她的脸、身子、手脚,它们顺着七窍流入她身体,在丹田处汇聚、融合。疼痛感渐渐变弱,身体越来越轻盈。 突然,全身每一处毛孔似彻底张开,无数温暖的气流又通过毛孔,浸润到五脏六腑之内。 几乎感觉不到疼了。 妙童深吸一口气,檀口微张,一点点往外吐,用了半炷香左右方才全部吐出。 此时,林子里传出叽叽喳喳的鸟鸣一阵一阵,天边已能看到两三缕霞光。妙童站起身,收起嘴角清浅的笑意,走到大树旁,看了睡着的田绝一眼。 然后,返回客院就寝。 她一走,田绝就睁开眼。习武之人和修道之人同样敏锐,妙童目光落至他脸上那刻,他就惊醒了。他摸了摸下巴处扎手的络腮胡,不知方才那一眼意味什么。 第二日,妙童又是白日补眠,夜间打坐。 众人因和她错过,注意不到。唯有田绝察觉,小姑娘走路的步子比之前稳当了。 只用一个晚上,身体便明显好转,田绝对这姑娘越发感兴趣。 到第三晚,田绝照旧蹲守在大树下。月亮被云层遮挡住,前两晚妙童打坐的地方,竟然没有光亮了。 但妙童那张美人坯子的小脸蛋,和她波光流转的双眼,尚在黑夜中泛着光泽。 田绝以为她又要打坐整晚,靠着树无聊打了个呵欠。 突然,一道黑影从菜地往这边扑来,激得田绝猛然打了个冷战,气沉丹田准备对敌。 没想到…… “我问你,若有一个人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和他同占一分运道,他过得好,你便过不好,你会不会想法子夺她的运势?”妙童冲到田绝跟前,一对闪亮黑瞳散发出诡异光芒。 田绝收起掌风,木讷瞅着披头散发、形似鬼魅的小姑娘。 “我不懂道术,难道这同年同月同日生就会被分走运道?” “当然,天下间的好运有限。强者能有几人?她强你就弱,这是绝对的。” “那照你这说法,世上那么多同八字的人,岂不是生来便成仇敌?” “你懂什么?命数岂是光凭八字能断。再说,那些庸庸碌碌的蠢蛋全加在一起,也占不了人间几分好运。”妙童有些恼了,错着牙嘶吼,“别废话。我就问你,一个要分走你运道的人,你会不会对付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田绝半天没做声。 “怎么不回答?”妙童瞪眼催促。 小姑 分卷阅读1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娘忒暴躁了。 田绝撇撇嘴,继续倚靠上粗树:“那我直接杀了他便是,何必那么麻烦,还折磨人家。” “是吧,是吧,你这般英雄人物也会这么做的。”妙童忽略掉后半句,双眼迸射.精光。 然后跟疯了一样,挥着双手在菜田里手舞足蹈。 跑着跑着,妙童停下来,佝偻着身子,两行眼泪从眼眶喷涌而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输了?我不该在这,不该在这的。” 她不明,为何她筹谋一世的转世之术会被破,害得她又回到这里。又一次被逐出师门,又一次背负这残破无用的身子。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妙童嘴里不停喃喃:“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是智星啊,超越浑浑噩噩众生、能勘破天地奥妙的智星,被飞仙的无极老贼起名为妙童的智星。原本,若没被逐出师门,她过一百年说不定也可飞升。 或者,转世之术成了,她也成为萧家人。 为何会输? 因为运。她和萧纬共命不同运。 ☆、重新振作 田绝全然不懂她的悲愤欲绝,一个月里不都好好的,怎的在临下山前发上羊角疯。 那个沉默不语的漂亮女娃,这会俨然变成疯子。她穿着观内的道童袍,横七竖八在田垄里穿梭,不仅青菜田,连药田都被糟践。 就在田绝看傻眼时,妙童一屁股坐到地里,左一下右一下,将双臂范围内的青菜全拔个精光。接着,又将菜叶子全撕扯掉,往空中乱扔一气。 “我没错,我没错,她就是我的天敌,我夺她的运道是我的本事,谁也拦不住。”妙童大吼一声,“谁也拦不住我。” 这一声吼简直震天动地,惊得山林里禽鸟乱飞。数不清的黑色翅膀从林子里啪嗒啪嗒飞出,在这月光黯淡的夜晚发出惊恐的呜咽。 妙童忽地热乎乎看着田绝:“随我一起下山吧。” 田绝踌躇:“我还有事没办完。” 妙童摁住怒火:“大侠,若你肯跟在我身边,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九龙山的秘密。” 上九龙山的人所图为何,上一世她不懂,可这次她已经都晓得。不信这都勾不住他。 田绝沉吟片刻,果然点头。 “背上我,去西门那边。”…… 方才一声穿云破石的尖叫惊醒观内众人。尤其客房几位异人,纷纷点起烛火,呼啦啦跑至北门后山处。 无心最先跑出来,手上举着火把。当他看见眼前狼藉一片,心跳差点吓停了。 想叱骂一顿,却不知该骂谁,急得结巴。“这,怎么,怎么……” 白真人随后而至,望着被踩坏的药田若有所思。 此时,众人正议论不绝。 “难道是那小姑娘弄的?” “不是她还有谁呢,道观可就她一个女的。” “师父,师父,您看回魂草都被□□了。”无心抱着一株叶子抽噎。 回魂草正是炼制“回阳丹”所需原料,亦是九龙观镇观之宝。每年,太一宫宫主都要上九龙观取一盒回阳丹,再进献到宫里。 药田此番被毁,又得重新到山林中采种子。无心最怕采种子,尤怕林子里那些蜈蚣蚂蚁。 “咱们救了她,她不说报恩也就罢了,还来糟践观里的宝贝药草,怎么有这样的坏人?” 白真人摸着胡须:“别难过了,也是本观有此一劫。如此品行,走了倒也好。” 客人里头有个江湖人。他走到白真人身边,好奇问道:“这姑娘真邪门,受了如此重伤还能发出那般浑厚的吼声。莫非她身负什么绝世武功,是被仇家追杀到这来的?” 白真人摇摇头。那姑娘的面相,什么也看不出。至于手相…… 他猛然想起第一日救她时,她的右手没有掌纹。 “好了,都去歇着吧。明日天亮再收拾。无心也别难过了,几株草药,再种又会长出来的。” 众人一一散去,或好奇,或气愤。 安慰完无心,白真人回屋替自己卜了一卦,卦面仅有一字:静。 隔日清晨,众人均被告知:九龙真人已闭关。 *** 田绝身强力壮,背一个小女娃和插根羽毛区别不大。这也得益于妙童纤瘦的缘故,她在九龙上山过了十年,看上去不过七八岁。 九龙上山的人,衰老确比常人慢。 “东北,八步,再往西,十步。” “正前方,十六步。” “原地,脚踩三下。”…… 妙童趴在田绝背上指挥方向。 田绝暗暗瞠目。他上山时九死一生,没想到下山轻松至此。按照小姑娘的指示,虽绕了许多弯,但一路安逸得很。没有猛兽,没有会移动的密林,也没有让人发昏的瘴气。 田绝走得极慢。他试着记住路径,然而她指出的这条道宛若天路,边走边消失。当他回过头,走过之处又变成密匝匝的林木屏障。近似的古树成排,一道又一道,根本辨不清方向。 原来所谓奇门阵法真的存在。 想到上不去的禁地——九龙上山,他忍不住问:“山腰以上的禁地,也是设的什么八卦阵?” “当然。”妙童陡然喷出一口血。 这一夜又是气脉逆流,又是算阵法,她刚修复的元气全耗光了。 忍痛道:“快,血很快会将兽类引来。往右一直跑,进山洞,落石锁。” 田绝搂 分卷阅读2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紧妙童的腿,跑得风驰电掣。 妙童痛苦揪着眉心,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风水宝地。她不能在此时离开九龙山,必须先躲在山中养一阵。 田绝跑得太快,妙童只觉身边飞驰的荆棘树木,全部化成无边无际的墨绿色幻影。电光火石间,那道似青又似黑的影子里,闪烁出一点金。 快极了,只闪了那么一下。但这一下,足以让妙童确认,那是金蝰蛇蛇皮上的金斑。她目力绝佳,一定不会看错。 妙童忍不住仰天而笑,天不亡她,还有田绝在,幸好有田绝在。 上一世,她不知人间险恶,出山不久就落入人牙子手中,跟着被带到京城。那帮混蛋要将她卖进窑子,她不得已只好动用身上的“惑心粉”。 无比珍贵的惑心粉,一大半拿来当迷药用了,简直是包饺子喂猪。 药倒那群蠢货,她才得以脱身。最后,在去大清寺的途中,因体虚气弱昏倒,被周家老夫人救下。 要不是那位老太太怜贫惜弱,她哪有机会进宫,又怎能夺萧纬运势,将后宫玩得团团转。 所以,这次一定要让田绝护送。 进了山洞,田绝才发现妙童嘴角汩汩涌着鲜血,忙问:“你怎么了?” 妙童摇摇头,浑身瘫软靠上石壁。 吐纳时不能心浮气躁。今夜月光不好,她感受到的气不够纯,想到时日无多,还得重新走一遍人间路,一时没忍住发作出来。 再加上心脉本就有损,之前在后山一顿气血翻涌,又哭又叫,也将前两夜养出的精气消耗个精光。 修道之人,最忌七情六欲、大悲大喜。 一切都得重头开始。重新养精蓄锐,重新去京城,重新进宫,重新和萧纬结交,上辈子艰难崎岖的路还得走一次。 在九龙上山,她是妙童,是半仙;逐出师门,她就只是个随时可能病死的病秧子。哪怕她懂得无上道术,懂星象医卜,她也只是个病秧子。 幸好,进山洞前她瞥见那条蛇……老天爷还是怜惜她的。 妙童缓缓睁开眼,说话气若游丝。 “田大侠……能不能行行好……去山洞右边……将那棵黄色的草摘来?千万……小心。” 妙童天生一双魅惑泪眼,此刻又处于生死边缘,几缕发丝湿哒哒贴在巴掌大的脸上,瞧着格外可怜。 田绝这样武功高强的汉子虽不贪恋女色,却最易同情弱者。听她如此祈求,自然应允。他二话不说走到洞口,拧开左侧石锁,四下一看,右边不远处的确有株黄色草药。 刚要伸手,旁边低矮的草丛里,一条手腕粗的金蝰蛇(kuí)闪电般穿出。田绝始料不及,只得聚力一挥手掌,用掌风劈开蛇头。 金蝰一击不中,飞速钻入草丛,倏忽间消失不见。 田绝这才清楚,方才妙童说的小心是何意。当初上山,他亦遭遇过一条能缠人十圈的巨蟒。 他四下查看一遍,确定无碍,才利落拔下那棵草。绿茎黄叶,叶子共有六片。 妙童看见田绝手中的东西,用力挤出一丝笑容:“田大侠,多谢你,麻烦……你摘两片叶子喂给我。” 田绝照吩咐,将叶子塞进妙童口中,同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草?” 妙童用了很久才将叶子嚼碎咽下,然后才回答:“炼制回阳丹的。” “这就是九龙观的回魂草?”田绝有些不大信。九龙观两块药田不都种着这东西,他分明记得,九龙观的长得不这样。至少,颜色就截然不同。 “这是母株,九龙观种植的都是它掉落的种子。” “这样啊。”田绝半信半疑将剩下大半株放到石台上,跟着在洞中四下浏览。 妙童说的是实话,只是没说全。 由金蝰蛇守护的这棵黄色回魂草,药力非人工种植能比。无极那个老贼教过她,凡是九龙山间有毒蛇守护的草药,必为仙葩,整座山上仅一棵,实属人间至宝。 方才,她无意中看到那条金蝰蛇,是撞上大运了。 “田大侠,谢谢你,我这身子恐怕得歇息好久。” “无事,我护送你到山下再上去。” 妙童再度道谢,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这棵草给了她极大信心。上一世,她是孤身下山,只就近采到几株惑心草和一棵雪莲。如今采到回魂草母株,她能多活一两年。寿元,有足够寿元,再长的路她也不怕了。 无极老贼最善观星,而她最善望气,世间的好气运之人,统统逃不过她的法眼。上辈子她日日望气,为了那个逆天道术,元气只能先滋养灵脉,最后活到三十九,死后魂魄困在太一宫天阁顶。 此生就不必了。转世之术须隔五百年方可再施,且要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这辈子她只要养好肉身,长寿无极。 反正已经逆天一次,再逆一次又何妨。这一次,她要和萧纬好好斗一斗,看是她这颗智星威武,还是萧纬那颗危月燕厉害。 妙童轻轻咬牙,越想越觉振奋。 意识到自己又激动了,忙深呼吸几次,让心绪平复。她察觉到,服下回魂草母株后,胸口的灼痛已减轻些许。 眼皮露出一道缝,再度琢磨,怎样才能将田绝收伏呢? 得想个办法,绝不能放他走。从九龙山到京城的路太长了,她必须得有个护法。 她瞥了眼左手石台上的回魂草,心下有了主意,重新闭上眼,凝神静气。 分卷阅读2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田绝先将山洞里头逛了一遍,一人高、一丈来深,基本无甚可看,多半是药童避雨的地方。后又去外头转了转,没敢走远。 回来时拎着只野兔子和一捆干柴。点火搭灶,再搬块扁石头当锅底,没多久,洞里飘出浓郁的烤兔肉香。 兔肉分了两分。一半被田绝切成小块肉,一半穿在树枝上。 妙童闻着香气醒来,一醒便蹙眉道:“田大侠,快将那堆草拔掉,平铺在洞口。” 见田绝似不太懂,赶紧补充:“就是金蝰蛇先前躲着的草丛。草丛里有金蝰蛇的气息,被烤兔吸引来的鸟兽会自行散去。” 田绝哗啦站起身。他冒失了,山林里有虎豹有黑熊,在这烤野味实在冒险。 铺好草,田绝将烤熟的肉用大叶子包住,再递给妙童。 妙童没有拒绝,示意他放至旁边石台,片刻后自己用手抓肉,慢慢咬着吃。 啃着兔肉,她又想起无极老贼。 ☆、聘个护法 说起被逐出师门的原因,恰是因为九龙上山的一只灵兔。 那日,她瞥见一只皮毛雪白、浑身隐隐透光的兔子,这兔子也不知在上头住了多少年,竟也吸收了不少天地灵气。不仅跑得奇快,且格外狡猾。 因她修的是气脉之道,对有灵之物一时动了贪恋,便将兔子赶到抓熊的陷阱里,烤着吃了。 正当她啃兔肉啃得得意时,无极走到山坡上。看见兔肉和骨头,无极伸手劈向她天灵盖,二话不说就要取她性命。 她赶紧跪地求饶,保证以后再不犯。 无极犹豫一瞬,说她心术不正本性残忍,不配做修道之人,改成断她心脉、废她灵脉,将她扔下山。 不过一只兔子,他就连抚养教导十年的徒弟都不要了。在他心里,自己连只兔子都比不过。 妙童赤白不定的小脸不自觉浮上一层阴翳,嚼着兔肉的嘴里咯嘣咯嘣。 这些正义人士,真不如死了好。 田绝已经大快朵颐,消灭掉自己那份兔肉,肚子终于不再叫饿。只是有些渴。于是,又摘了两串野果回来。 见妙童已吃完,且精神好了些,便同她聊起天。“还不晓得你怎么称呼。” “我姓童,田大侠叫我童姑娘就好。这次多亏有你,为表谢意,那半棵回魂草就送给你吧。我想,你应该需要。” 田绝眉头一挑:“哦,何以见得?” 妙童无声笑笑,清脆的童声细如丝轻如烟:“因为你上了九龙山啊。上山的人中,一半是求长生之道,一半求长生之药。不过,你应该都不是。” “那我是哪种?” “田大侠这般英雄性子,一身好武艺,又不爱名利,除了家中有重症病人,难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缘故不成?我猜,白真人肯定告诉你,回魂丹对你家人的病症无用,所以你才滞留在九龙山,期望能寻到其他法子。” 田绝看着一脸淡漠的妙童,久久忘辩。她猜得丝毫不差。 妙童继续道: “九龙山是修炼圣地,不止一个风水相师能看出。但一百多年来,只有寥寥几十人上过九龙山,能登上山巅的更是屈指可数。全因此处有天生的毒蛇猛兽、山间瘴雾,和后天设置的各种障眼阵法。” 说话间眼皮垂落,盖住她灵动的眸子。 下半山的阵法她都能破,迷雾瘴气也能躲,唯独这具身子不能依托。这累赘无用的皮囊…… 田绝不懂她说这些做什么,一脸困惑。 “我不是说了,要告诉你一个九龙山的秘密吗?”妙童陡然笑得灿烂,直叫田绝看得恍了眼。 田绝猛一摇头,定定神问:“秘密就是这个?”眼里露出一丝不以为然。 这算什么秘密? “不是。我要说的秘密是,九龙山关系着大景国运,故而能置身红尘之外,屹立百年。要不,皇帝怎不将九龙真人收到宫里?一来,九龙山这块避世桃源不属朝廷管辖;二则,九龙观的回阳丹一人只可服用一次,多吃无用。” 妙童停了片刻,继续娓娓道来:“其实,九龙观的回阳丹每年都会往皇宫送一次。” “不是说多吃无用吗?” “是多吃无用,但皇上可以拿来赏人,还有用于战场救急,恰到好处。” 田绝听到这,对妙童的来历更觉好奇,且在好奇之外起了丝怀疑。 他没忘记,昨夜这姑娘在观中是如何疯狂,还有那一声惊天怒吼。而且,她知道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山洞、金蝰蛇、黄色草药,还有九龙观的秘事…… 她到底是什么人? 妙童自然看出他的防备,眉宇间飘上一层濛濛愁绪。 “田大侠,昨夜我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时心绪狂乱……算了,此事不提。”妙童抬起头,郑重望着不远处坐着的田绝,目光中无一丝孩童稚气。 “我替你指明一条下山路,凭借这条路,任何手无缚鸡之力皆可上九龙观。我又告诉你九龙山屹立不倒的缘由,我算是履行诺言了吧?” 田绝皱眉,浓密的络腮胡掩住嘴角抽动。 这小姑娘的诺言确是履行了。只是,她指的那条九曲十八弯路,走了也是白搭,根本记不住。至于九龙山的秘密……他其实不在意,他想知道的是,九龙观究竟有没有救命灵药。 “童姑娘有话不妨直说。”田绝抱拳。 “好,大侠是个爽快人,我就不废话了。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分卷阅读2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讲。” “我要去往京城寻亲,只是山高路遥,我又体弱身衰,希望大侠能留在我身边,日后荣华富贵定是不愁。” 田绝决然背过脸:“我不会为人做仆,不过,护送你一程还是可以。” 洞内寂静片刻。 妙童抓起石台上的半棵灵草,揪下两片叶子后,绿茎上只剩下最后孤零零两片。 “那就此说定。眼下我要在山洞休养三个月。大侠可先带着这半株草药,回家探望亲人,三个月后再来洞中接我。等我在京城安顿好,大侠可继续四海逍遥。”她将小半株黄草递过去。 田绝眯了眯眼:“你不怕我拿着草药不回来?” “大侠怎会是那样的人?”妙童拾起还剩两片叶子的黄草,递给田绝,“田大哥还是快回家吧。这草药的确针对心疾脏腑重症,生吃即可,但要新鲜效用才好。” 田绝心中微荡。她甚至不用看到妹妹,就能推断出妹妹所患疾病,简直神人也。 在下山前,田绝按照妙童的提醒,在山中安全地带采了不少野果,打了一只狍子,还给她灌满一大壶水、又备上一堆干柴枯叶。 走的时候,山洞里几乎满满当当。 下山剩下小半路,田绝仍遵照妙童的嘱咐,将黄草搭在腰间,果然,到出山时,除了胳膊上几处小擦伤,没碰到任何野兽。 外头的阳光比山里炽烈,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路上驶过来一架牛车,车轱辘嘎嘎响。 田绝终于找回人间烟火的味道。将黄草包好,一飞身坐上牛车。 他这一去三月,妙童真的放心吗? 放心,妙童很放心。 原本只需装个弱女子,就能让田绝心甘情愿卖命,他们那种人,最爱锄强扶弱了; 可下山前那晚,她犯了错,不小心叫田绝见了几分真面目。 那只好和他谈交易了。反正,先留住这个护法,至于能留多久,到时候再看。 妙童躲在山洞休养,日月皆忘。九龙山里什么吃喝都有,空气新鲜,风景如画,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她根本不能理解,山下无数为了银子、官位争得头破血流的蠢货;还有萧纬之流的蠢女人,为了男人伤心欲绝的…… 她统统瞧不上。 可她不能永远躲着,躲不了两年,她就会死。她是半仙的弟子,她得回到九龙上山。 为了能回那洞天福地,她要夺强者运道,增自己寿元。所以还是得先入红尘历劫,瞧瞧浊世里芸芸众生的丑态,瞧瞧萧纬暗夜饮泣的样子。 三个月,只能痛快三个月…… 妙童靠在石壁上,一头长发只有尾端用绿藤束起。左手痛快往嘴里塞着红樱桃,红色汁液混合着涎水滑落,像山林中摄人心魄的小妖。 她轻轻吐出一个核,眼神迷蒙,仿佛吃樱桃已吃醉。红唇微微嘟起,来日的绝世风华已初初可见。 那启开的红唇,声音微弱如蝇:“九龙山是我的,终有一日,我要把你、你、你,全赶下山。” *** 寒食节眼见着不远。 萧纬的家规和经文已备好,家规一套,《金刚经》和《太上感应篇》都是七七四十九遍。原本还多抄了几份,被秦壁带进宫,当着平帝献宝去了。 平帝大赞太子孝顺,几位阁老也跟着卖命夸:太子殿下的字愈发有筋骨了。 嘿,都不要脸了。 不过,秦壁的字照着萧纬学的,两人抄写出的感应篇确有五分相似。若是平帝指着哪几份说好,秦壁便厚着脸皮答:那是在萧家写的,和阿软一起,心情好,写出的字便好。 平帝对萧纬愈发中意。有皇上挡在前头,秦壁再去萧家,梅皇后便不怎么拦了。 帝后却不知,秦壁在萧家主要是为躲懒。 半个多月里,萧纬抄经,他负责喂养螳螂吉虫,中间带着萧纬抓蚊蝇、摘樱桃,教她怎么喂食,一起看吉虫蜕皮。吉虫一日日长大,两节镰刀益发粗壮,两人好的时候也亲亲热热,黏糊到不行。 萧纬结庐抄经已毕,开始出房门走动。金夫人提出让她搬回原先住处,她却有点不舍。燕子坞清净,适合垂垂老矣的她,便决定还是住这。 不仅不搬走,还有些书籍、衣裳、首饰箱笼得搬到燕子坞。秋葵坚持要将院里的鬼针子全砍掉,萧纬也依了。 趁着几个丫鬟整理被褥藏书,萧纬正好到院子里晒太阳。想着秦壁对她的黏糊劲儿,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小姐,殿下今日怎还不来?”秋桂隔一会就到篱笆门外,踮脚张望。 秋葵路过,故意在她脸上抹了一把:“你这丫头,是盼着殿下,还是盼着出去玩啊?” 秋桂瞅了萧纬一眼,小声叱道:“胡说什么呢。” 她当然是盼着出去玩。她可是听从小姐的命令,专门照顾吉虫。 萧纬任由她们笑闹,只静静闭目,感受这份难得惬意。上辈子,她总是忧恨深重。 前两日,吉虫又一动不动跟躺尸似的,秦壁说它是无聊了,便带着吉虫去了“金桂园”。平日,京城喜玩乐的王孙公子多汇聚在那边。 金桂园是贵公子解闷消遣之地,从美食到美人,应有尽有。不过,里头的小妓都是上等货,极少被带出园子。平常,秦壁除了跟萧家兄妹交好,也有几个走马遛狗的狐朋狗友,比如,王驸马家的小孙子,王仁,绰号“二愣子”。 王驸马府,即长公主府 分卷阅读2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长公主今年快六十,跟王驸马一样,把小孙子当命根子。王仁的小日子,别提多滋润了。王仁在京里斗蛐蛐是有名的,长公主府里专门辟出一座院子养蛐蛐,伺候的丫鬟都分成三拨。 秦壁带着吉虫去了一趟,赢得了满堂彩,当日所有蛐蛐全被吉虫斗得趴下。王仁不服气,跟秦壁约好,今日再斗一次。 萧纬见吉虫次次安然回来,且精神头明显比待在家里好,也同意了。 故而,几个丫头才盼着秦壁到来,赶紧带吉虫出去大杀四方。 ☆、谁吃谁 一直等到过了正午,秦壁才进燕子坞。 见萧纬站在庭院中,秦壁狗腿地扑上去:“阿软,你吃过没?” “小姐等殿下一起吃,都饿半天了。”秋莲抢先答话,被萧纬白了一眼。 “那赶紧摆饭。我以为你吃了,还说到金桂园凑活一顿算了。”秦壁跟软骨头似的,一个劲儿往萧纬肩膀蹭,恨不得替自己刷一身浆糊,整个贴到她身上。 当着萧纬还是一脸讨好相,转过脸对几个丫鬟便颐指气使。“跑快点,怎么让阿软饿到现在?也不知你们怎么当差的。” 院子门口的六喜偷笑到不行,见秋葵要端汤碗,忙机灵地凑了上去。 “阿软,我今日不是故意来这么晚的。太傅说我课业落下太多,非闹着替我补课。早知道你等我吃饭,我一定把太傅赶跑。”秦壁一脸笑嘻嘻。 萧纬这些天早就看惯秦壁伏低做小的嘴脸,懒得搭理她。倒是每每看到六喜,总觉得不忍。 “阿软,我跟你说话,你老看六喜做什么?” “好看啊。”萧纬随口应付道。 秦壁顿时狠狠瞪着六喜,吓得六喜赶紧跪到还没被砍光的鬼针子上。 被鬼针子扎一扎,总比被殿下盯着强。 六喜是跪出经验了。这些日子,只要萧姑娘多看他一眼,太子殿下必定要喝顿干醋。 也不知肚子里怎么装得下,简直装了一条醋海、醋江。 萧纬拾起筷子用膳,秦壁也跟着开吃,两人食不言寝不语,除了秦壁偶尔手欠,往萧纬盘子里杵两下。落在丫鬟们眼里,两人相处很是和谐。 吃完饭,时辰也不早了。 “阿软,你真不跟我去吗?里头可有意思了。”秦壁不死心地问。 萧纬上辈子什么好玩的没见过,眼风冷冷一扫,秦壁立时不敢再歪缠,示意秋莲、秋桂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阿软,我走了,回来再给你讲讲咱们吉虫的丰功伟绩。”秦壁将装吉虫的竹笼挂到腰上,兴高采烈走出燕子坞。 临出门,萧纬叫住六喜:“以后你主子外头的事,该报的报,不该报的就不用说了。” 六喜一脸懵,不明白什么意思。 “精明些,免得皇后娘娘担心,也免得你白白挨打。”萧纬转身进屋。 六喜瞬间悟了,那些对殿下无伤大雅、但对他一定倒霉的事,就不用往上报了。 问题是,这位爷的事,件件要命。唉,他早就认了,活下去全靠运气。 六喜摇摇头,缩着腿朝前边追了上去。 一同出门的有七人,秦壁开始习武了,最近出门都带着一个姓江的武师,平帝亲自挑的。还有国公府护卫队两名小将。两辆马车,男女分坐。 秋棠得了萧纬交代,去金桂园要多听多看,尤其那些公子哥儿,在金桂园说话荤腥不忌,最能收集消息。 秋桂则是照看好吉虫,没有其他任务。 金桂园今年过年才开的张,占地甚广,因内城没那么多连着的空地,选在靠近西郊的外城。园子主人是皇商武家,几位王爷都在里头有干股,萧家当初也投了五千两银子,算是个意思。自从开张,金桂园每日客似云来,因靠山硬,也没人敢捣乱。 两驾马车经过繁华闹市,赶了一刻多钟,停在金桂园门口。 到这边,充满烟火气息的叫卖声听不到了。反倒有袅袅丝竹之声从围墙里头飘出。 秦壁拎着竹笼往里冲,一脸志得意满。他已认定,一会的王者还是吉虫阿软。 斗蛐蛐的场地是固定的,在金桂园中央区域,湖边大道最开阔的地段。秦壁到时,湖中的浅滩已经站了几个人。 此处风景明丽且开阔,临湖搭了一座三层高的水榭,平日里几个王爷最喜在上头赏景。湖中间有两处隆起的人工小岛,可惜其中一片岛实在太小,仅够栽一棵柳树。说是小岛,实际就是浅滩。 几位公子站立之处正是那块大浅滩。 他们看见秦壁,先后踩着细细的水桥走过来。 秋棠眯眼细看,这帮贵公子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她又瞄下秦壁,好在秦壁也穿着一身崭新衣裳,顶上的银龙头冠更显得他器宇不凡。 “殿下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您今日……”王仁行了抱拳礼,嘴角抿出个小梨涡,略显邪气。 “为何不来?我的吉虫可是刀螂勇士,斗遍蛐蛐无敌手。” 王仁有些不高兴了。“殿下,咱们先说好,一会您的吉虫要是被我的“独臂”吃掉,您可不能生气。” 秦壁先是一愣。倒不是怕输,而是怕吉虫被吃掉,阿软生气。 那,今日还斗不斗呢?秦壁纠结不已。 王仁见他皱着眉,不禁由阴转霁:“来,殿下看看我的‘独臂’,若是不敢斗,只要说声认输即可。” 六喜和秋棠听到这话,心中大 分卷阅读2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为光火。这个王仁,也太不尊重殿下了。 也怪秦壁自己,平日太不摆谱,总混在市井之中,对自己的尊贵身份没一点清醒认识。 王仁已经从罐子里倒出一只蛐蛐。“大家看看,我的独臂。” 只见那只蛐蛐浑身油亮水滑,似抹了层桂花头油,背上生了一道半指节宽的金边,两侧却只生了一只翅膀。后退粗壮有力,一看便是身经百战过;还有一对触角比身子长,且不停打着圈。 秦壁愈发犹豫了。他虽不像王仁喜欢养蛐蛐,也能一眼看出这只蛐蛐的攻击力极强。 “怎么样,殿下,还斗吗?”王仁勾起的嘴角掩不住的得意。 这只“独臂”可是他最看重的战将,不仅不叫,且只有一只翅膀,俗称“烂衣翅”。平日单独一个窝,吃的全是活物,包括螳螂。为了此次斗宠,他连看家的宝贝都放出来了。 秦壁不算顶聪明,却也听出他话里浓浓的嘲讽。 这时,安王之子秦韬走过来:“八皇叔,还是算了吧,那只独臂实在厉害。” 靖王之子秦莽跟在秦韬身后,装模作样摇着把折扇。“是啊,八皇叔,那只可是烂衣翅。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独臂就是。不信叔叔听听,它根本不带叫的。” 秋棠扭头一看,观战的都是熟人。除了秦韬、秦莽,还有七皇子秦镶、皇长孙秦隐,以及恩义侯府的小公子靳华,周太傅之孙周慕文。稍远些的地方,则都是他们的小厮随从。 几位小公子年纪相仿,只是辈分不一。七皇子秦镶刚刚十五,在这算是长辈;那个眼神总怯怯的,是皇长孙秦隐,今年十六,在几人中最年长但辈分最低,他是被七皇叔秦镶强拉过来的。 当初大皇子因谋逆之罪被废,下狱后在狱中服毒自尽。他谋逆之前已成亲,大皇子妃当时已有身孕,孩子出生即被平帝赐名一个隐字,原本的王府封号亦收回,赐下个“憾”字。 父亲成了已故憾王,母亲是可怜的憾王妃,身为遗腹子的皇长孙秦隐,天生身份就尴尬,素来胆小。他站的地方几乎靠近湖边,脸上因激动涨得通红,可见平时没怎么玩过这些。 秦壁十一岁,也是长辈,这堆人里头三个都要叫他“八皇叔”。 他根本没注意身后围着的侄子和兄弟,只一心想着,万一吉虫输了,怎么同阿软交代。 “殿下,还斗不斗?”王仁扬起下巴问。 秦壁捏了捏拳,又揉了把脸,咬牙道:“斗。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跟着掀开竹笼,对着里头的黑螳螂无声叮咛:阿软阿软,你可一定要赢啊。 吉虫一倒在白色石壁上,金桂园的中人便高声喊道:“让开让开,斗赛开始了。” 众人分作两堆,将两只小斗宠围成楚河汉界。 “独臂”是金边黑战袍,吉虫则是通体全黑,除了眼睛转动,都看不出是活物。 两只黑虫趴在白色地面,一目了然。 秦韬先喊了声“打”,众人纷纷跟着呼应。后来连秦隐忍不住也挥起手臂,双眼睁得贼大,却从牙缝里挤出很小声的一个“打”字。 生涩拘束的样子,惹得秋棠低头偷笑。 众人喊声如雷,谁料两只斗宠除了在地面磨来磨去外,毫无动静,和平的不得了。 “诶,怎么都不动啊?” “不晓得,还没见过这样的。” 秦壁不由提起心,半趴到地上。吉虫这是遇上对手了,正勘察敌情呢。 众人叽叽喳喳半柱香,忽闻一声:“别吵,动了。” 只见“独臂”的触角疯狂摆动,后腿不住在地面上笃笃敲击。 几乎是同时,两只斗宠一块扑到半空,又在同时落到地上。说是半空,不过比地面高个一两寸。 紧跟着,又是三次同时跳起,同时落下。动作快如闪电。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眼眶子都放大一倍。 而后,又是一阵漫长平静。“吉虫”和“独臂”触角顶触角。忽然,吉虫猛地伸出大刀,搭到“独臂”一只前足。“独臂”残余的单翅剧烈扇动,扑扑的声音清晰无比,身子也急剧颤抖。 众人屏息凝视。 吉虫伸出三角形的脑袋,脖子扭扭,眼珠子转转,姿态闲适得如同妙龄少女。 “独臂”翅膀的扑扇声越来越大,身躯急颤。众人专注瞧着,那只孤零零的单翅居然竖起来,右脚死命乱踢。几乎每个人都看出,它在拼尽全力试图反击。 秦壁眼都不敢眨。 “独臂”发出一声“唧唧”鸣叫。不知谁喊了声:“它居然叫了!” “闭嘴。” 伴随着尖利蛩鸣,吉虫的前足不知是否被咬到,松开自己带锯齿的大刀。 王仁的肩膀掉下来,嘴角梨涡顿现。 就在众人以为蛐蛐占据上风时,吉虫右边大刀再度劈过去,独臂的挣扎由快变慢,最后渐至无。 “输了,唉。”王仁后头那堆人里传来叹息。 跟着,周围一片静寂。只见吉虫用两排锋利锯齿勾住独臂,且将独臂翻过来,一口咬上肚腹。 ☆、冷着他 吉虫怪异的黑色头颅轻点,一口一口,将独臂啃食殆尽。完了后,安静趴在地上,缩起两把镰刀,再度做出祈祷的姿势。旁边躺着独臂破碎的残骸。 简直就是完美的暗夜杀手。 秦壁心跳如擂,捏住吉虫扔回竹笼,再递给秋桂。“好了,胜负已分, 分卷阅读2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还是我的吉虫厉害。哈哈,哈哈。” 从头到脚的得意藏无可藏。 “殿下,吉虫真厉害。”秋桂不错眼地盯着竹笼,满脸喜色。 “那是,也不瞧瞧是谁养的,本殿下的宝贝,能弱吗?”秦壁掸掸膝上尘土,准备回去。 秦莽握着折扇骨上前,手指轻轻一捻,一柄牙白面侍女画扇彻底展开,散发出馥郁香气。 “八皇叔赢了就走?这可不合规矩啊,好歹得请侄儿们吃顿好的。” 秦壁听这话有理,冲着金桂园的小厮喊道:“去,置办一桌上好席面,我等这就过去。” 小厮拔腿便跑。 靳华也挤了出去,一脸讨好看着秦壁:“殿下莫不是忘了,还有彩头没领呢。” 边上的王仁瞟了靳华一眼,样子颇不服气。 “太子殿下什么人物,哪看得上那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秦壁这才想起,当日的确定了彩头,赢的人可得个望远镜。不值钱,就是新鲜,听说那东西是从海上倒腾过来的。 刚好,他找阿软要了紫血玉,却没找到合眼的宝贝,这个望远镜就送阿软耍一阵,回头再找找别的稀罕物件。 “殿下,望远镜不稀罕……不若,我将绿鬟送给殿下。”王仁凑到秦壁跟前,眼底闪着奸笑,“让她好好服侍殿下一回。” 周围笑作一团。 秦壁想了半天,才想起绿鬟是谁,如今金桂园最炙手可热的妓子。 叫阿软知晓还了得,他吓得后退两步,后跟直接踩到一个人的脚。 七皇子秦镶轻轻扶了他一把,看着王仁轻声斥责道:“胡闹,壁哥儿才多大。既然说好彩头,此时再更换也不妥。” “谢谢七皇兄。”秦壁抱拳致谢,转头去看秋棠和秋桂。 两个丫鬟都似强忍怒火。 正凝神,金桂园的中人走到他身侧,悄声道:“殿下,您身上的衫子污了,小的替你找身衣裳,一会直接送去一品轩。” 秦壁低头一看,月白长衫下边确沾了不少尘,估计是斗宠时跪地上沾的。“行。”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一品轩”涌过去。 “一品轩”是金桂园摆酒席之处,高高的底台上一排六间面湖的敞轩,当中拿大屏风隔开,冬天门窗紧闭地龙烧起作暖阁,夏日槅扇打开四面通风,是个绝好的享乐地。 就是走过去有些远。 顺着湖一直往前走,路上经过不少亭子,不是在下棋便是斗诗。很快到了三孔桥,三艘乌篷船歇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安然静谧。 秦壁驻足瞧了瞧,有些意动,下次得让阿软过来瞧瞧。 再走上半柱香,又是一座水榭。水榭中间搭了个台子,几个没上妆的伶人在上头咿咿呀呀,像是在排戏。 下头坐着个人,远远看着像安王,三皇兄。 秦壁本想打个招呼,一瞧身边围着大堆人,还是不要扰了皇兄看戏的兴致,便作罢了,径直朝着一品轩而去。 走上台阶,先去隔间换了身干净衣裳。 一盘盘精致菜肴端上桌,王仁又叫了坛陈年女儿红,一屋子人吃得酒酣面红,莫不开怀。 除了秦壁。他肚子一点不饿,吃了两口“佛跳墙”便放下筷子。 他想快点回去陪阿软,却不好催促。耐着性子等大伙吃完,冲着六喜使了个眼色。 六喜带着笑道:“各位公子,吃了吃了,喝也喝了,那望远镜可舍得拿出来了?” 秦韬、秦莽齐齐看向王仁。 王仁这才慢吞吞起身,跟中人说了几句。不多时,中人拎着怪异的望远镜走到秦壁跟前,哈腰将系绳套上秦壁颈项:“殿下请随小的到外头,听小的唠叨两句。” 这是要替秦壁讲解如何使用。 秦壁跟着去了。两人一同走到一品轩外头的阔台上,只见高天芒芒,丹山隐隐,能大略看清的也就是金桂园里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和连接在楼阁间的湖水。 “殿下,下方有个凸起的圈,左右转动。” 秦壁捧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试,果然,远处的景色越来越清晰,丹山的赤红一点点逼近,似触手可及。 是个好东西。 “殿下,能否借来一观?”靳华又上来凑热闹。 接着是周慕文:“能否让我也看看?” 秦韬、秦莽也上来摸了一把,唯独秦隐远远缩在栏杆旁,可怜巴巴望着前头。 最后,一帮公子都看了,秦壁见秦隐可怜,主动叫他戴上,惹得秦隐连声叫叔叔。 好容易将这波人打发走,秦壁兴高采烈,带着望远镜回到萧家。 自然先将竹笼里的吉虫大夸特夸。 “阿软,阿软,我的阿软最最厉害,今日又立下大功。怎么奖励你呢?以后咱们不住笼子里了好不好?”秦壁将吉虫捧到手心,对着它好一顿手舞足蹈,就差同它亲嘴了。 萧纬看得忍不住想翻白眼。 将吉虫扔上窗台,秦壁又献宝似地取出望远镜。 这东西萧纬前世也看过,故而反应冷淡。 “阿软,你不喜欢这个?”秦壁再度受伤。 萧纬不错眼地看了他片刻,轻轻摇头。 秦壁瞬间愁眉苦脸:“阿软,你到底喜欢什么?我找来的东西,你就没有一样中意的。” 对着空竹笼踢了一脚。 竟然发脾气了。 萧纬故意冷声道:“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去替我摘啊。” 此言一出,秦壁 分卷阅读2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瞬间愣住,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头浮上一层浓浓委屈。 “六喜,走。” 秦壁带着满肚子闷气回了宫,白日的开心全然无影无踪。 他一走,萧纬便挨了几个丫鬟的说教。 “姑娘,您也忒叫人寒心了。太子殿下对您,那是说一不二,您指东他绝不往西,您怎么老是这般?” “就是,我看姑娘过了。您好歹打一棒再给颗甜枣,可奴婢只见到您给打,没见过您给枣的。” 萧纬闭目半晌,又睁开。“好了,说说今日有何收获。” 秋棠和秋桂顿时恢复正形。 如今秋棠负责外头收集消息和联络,先出声道:“婢子今日瞧了下,似乎,似乎那些人都不太敬重太子殿下。” 萧纬转身拉来把竹椅坐了进去:“从哪看出来的?” “今日去的人有安王家的公子、靖王家的公子、皇长孙、七皇子,还有恩义侯靳家小公子、周太傅家小公子,跟殿下斗宠的是王仁,王驸马家小公子。当中靳华叫过一声太子殿下,几位王爷家的都叫八皇叔,七皇子叫的是八弟。王仁也叫的太子殿下,不过话里听着总带股酸味。殿下的脾气真是好。” “啪”,萧纬重重拍了下竹椅扶手。这帮人,当着平帝的面说不尽的阿谀奉承,在宫外就全变了样。 兄强弟弱,那些哥哥如何能尊重弟弟。所谓太子殿下,未来国君,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德行,又何以服人?皇上之误也。 秋棠忙上去拉着手来回瞧:“小姐怎拿自个手出气?殿下方才在时,对他冷着脸,这会又替他着急。” 见萧纬眉毛翻起,立刻噤了声。 “还看出什么来?” “那个王仁不是什么好东西,净撺掇殿下学坏。居然说,要将金桂园的绿鬟送给殿下。殿下才多大,真腌臜。”秋棠轻轻替萧纬捏着手掌,嘴巴嘟得老高。 萧纬嗯了一声。“还有吗?” 秋棠思索片刻,摇头。萧纬抽回手,目光从秋棠滑到秋桂身上。 秋桂怯怯开口道:“经过一处水榭时,好像看见安王了。王爷正看伶人排戏,太子殿下没同他打招呼。” 萧纬轻轻哼了一声。 安王最会玩这套,故作花天酒地之状,假装自己无心帝位,平日里吃喝玩乐捧戏子,结果前世第一个造反的就是他。 安王家好香软美人;靖王家好诗文风雅;英王则年纪轻轻迷上佛法,甚少出来,若出来则永远一副霁风朗月、和光同尘的谪仙面孔;还有个七皇子秦镶,将来要封肃王的,好似没什么特别嗜好。 不过肃王如今才十五,刚刚开府,离他造反尚远得很。 这么多王爷,一个一个……萧纬怎能不替秦壁担忧呢?全是狼,唯独秦壁是只小绵羊,不能怪人家垂涎那块肥肉。 唉,萧纬忍不住又觉酸楚。 平帝一心想要儿子们兄友弟恭,实属奢想。他如今活着,能摁住这帮王爷,可京城的水,哪里能摁得住。就像秦壁,再怎么宅心仁厚,也不能打动他们丝毫,更不能阻挡他们的熊熊欲求。 之前秦壁三天昏睡,不知骚动多少人的心。 萧纬矛盾不已。每次想着不管秦壁,结果没一次能撂撩开手去。 这一夜,萧纬睡得极不安稳,梦到前世秦壁殡天时的情景。 玉檀私逃出宫,柔然国刚刚派使团将柔嘉接走,宫里人心惶惶。秦壁病重。年方四十,整个太医院都查不出秦壁的病因,只能任由他日渐消瘦。 起初她还猜测,是不是纵欲过度导致精血损耗,结果查了起居注,秦壁召嫔妃侍寝的次数并不多,多半宿在千韵宫。只一个女人,再怎么纵欲又能纵到哪里去? 她也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个男人一天天消瘦、枯槁,最后死去。 结果,周韵音先秦壁一步而去,去之前对她说了句话,“你是不是以为你赢了?告诉你,我没输。” 那时她不懂,后来做了太后她也不懂。一直到十几年后,天下重回安定,长生游历归来,说自己犯了大错,说玉檀是她的亲生女儿…… 萧纬醒来时,脸上全是泪。 “姑娘,姑娘,快醒醒。”秋莲死命摇着萧纬。 “小姐像是魇住了,我去弄点凉水来。” 萧纬盯着秋葵的背影,眼神发直。 秦壁抛下她,随周韵音去了。生前他爱她爱到痴狂,死也跟着她前后脚。她爱了几十年的人,就那样不明不白死了,如果当时长生在宫里,说不定能查出病因。 如今重新活一次,她愈发不明白。明明小时候,他对自己也是如此痴心。 秋莲刺她的话,她怎会不知道,他对她用上了一整颗心,每一片都在对她好。 所以她怕,怕他过五年、过十年、在周韵音出现时,他又将痴心移到那个女人身上。 到时候,她能忍受吗? 不能,她一定忍不了。若一定要失去,她宁可现在冷着他,心不动便不会痛。 一条冷毛巾敷到萧纬额头,萧纬重新躺回枕上。 这么久以来,萧纬头回赖床不起。金夫人不放心,让人拿了帖子去请谷太医。谷太医上门诊了脉,道是夜里着凉,外加惊了神,得将瓷枕换成藤枕,再喝两日药便好。 萧家外头有药铺,国公府里也有个药房,里头药都是现成的。秋葵拿着方子取药,再飞奔回燕子坞煎药。 ☆、谁偷的 喂药之前 分卷阅读2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得先吃点东西垫垫。 萧纬实在吃不下,小米粥没动,勉强吃了几口包子,歪到迎枕上闭眼,整个人有气无力。 秋葵瞧着有些担心,放下粥碗东想西想。想了半天,突地眼睛一亮:“小姐,婢子去买您最爱吃的卤鸭肠吧。辣辣的,再浇上两滴香油,保准您有胃口。” 萧纬一听辣辣的,鸭肠,还有香油,嘴里真出了些唾沫。“好,要凤嬉街那家的,他家辣椒香。” “凤嬉街,婢子怎么不记得有这条街?” 萧纬掀起眼皮,眼睛扫了一圈,如梦初醒。 这不是昭仁年间,这是平帝三十年,她回到五十多年前了。天下还没有凤嬉街,她还不是万民尊崇的太后。 “我记错了,要安民桥那条街上的。” “好嘞,婢子这就去。” 秋葵刚出去,秋莲抱着蜜罐回了燕子坞。刚好,院子中间小丫头已经煎好药了。 秋莲正端起药碗吹着,一个人风风火火杀进来。 不是秦壁还有谁? 萧纬听见动静蹙眉,抬起头,只见秦壁连冠都没戴,只随便扎了个绸布璞头,气怒冲到床边,一脸要哭的表情。 “阿软,阿软,紫血玉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秦壁一屁股坐到床边,竟开始抹起泪。 萧纬顿时气恼到不行,一块玉,丢了就丢了,至于哭成这样。 “瞧你这点出息。”萧纬取过枕头旁的印花帕子,直接扔到秦壁腿上。“赶紧擦掉,有什么可哭的,一块玉而已。” “那是你送我的,还救了我的命。母后将伺候的人都关了起来,万一,万一他们都死了……”秦壁鼓起腮帮,一对眼珠都快瞪掉了。说完又觉委屈,赌气扔掉那块银色丝帕。 低头默了半晌,好似闻见药味。便抬起头,一脸急切:“阿软,你病了。生什么病了,快告诉我。”问着话,清秀俊脸朝秋桂几人侧过去,鼻子两侧仍挂着泪痕。 秋莲忍着笑:“姑娘昨夜受了点寒,还做了噩梦。” 秦壁扭头望着床上,这才看清萧纬没束发,披着一件海棠粉的褙子,脸色比平日苍白。 眉儿天生往两侧上扬,双眸因身子不适微微眯起,脂粉不施的脸蛋流露出难得的柔弱。跟平日要么冷若冰霜,要么怒似炭火的模样相比,这一病竟似西子捧心,好生惹人怜爱。 秦壁看得脖子发热,脸倏一下红了。 萧纬顾着思索紫血玉的去向,没注意秦壁。 屋里短暂的静谧被一身软甲的萧英打破。“紫血玉在哪丢的?” 一看萧英便知是从营里回来,后头跟着六喜,六喜跟他主子进屋时一样,也皱着脸急得要哭。 萧英比秦壁长两岁,不似秦壁那般天真。一听紫血玉弄丢,他立刻告了假。 先前秦壁被这块玉救醒,他暗中没少感慨,已经认定这块玉是秦壁的护身符。如今,玉不见了,若是秦壁自己掉落便罢了;若是被偷,那人必定怀着不能见人的心思。 秦壁晃过神,想了半天又摇摇头。 萧纬真是拿他没辙了,翻身下床,指了指下边的软塌。“坐那上头。是你弄丢的,还是被人用法子偷的,这个你总该知晓吧?” 秦壁想想,还是摇头。“记不清,反正,昨夜沐浴时才发现,玉没了。只有记名符,可玉明明镶嵌在记名符上的,怎么会掉呢?我可是专门找匠作坊的陶大师镶的。” “记名符拿给我看看。” 秦壁凑过去,没将绳圈取出,而是径直从里衣掏出一片符箓。 萧纬将符箓来回翻了两遍,上头有三了禅师的印,除了“三了”二字能看清,其他的字都极小。 显然,秦壁是记名在三了名下的弟子。因这东西睡觉时不取,悬挂的套绳用的一根细软红绳。萧纬摸了摸,绳上有油脂感,是常戴着的。 “你确定这块记名符就是先前那块吗?” 据她所知,皇室每个新生婴儿都会戴这东西,只是记在不同禅师或道士的名下。秦壁有,其他秦家人自然也有,包括不受宠的皇长孙。 “这还有假吗?”秦壁捏着符箓来回瞧。 萧纬无奈扶额,真是一问三不知。 若这块记名符是假的,那便表示紫血玉跟真记名符是一起丢的,有可能是被谁捡了去,说不定过几天能找回来;也可能是被偷、或人为掉包,却设计成秦壁自己弄丢的假象,其心可诛。 若这块记名符是真的,那就是玉佩镶嵌不牢,宫里的将作坊嫌疑非常,还有那些宫人。 涉及到宫里,事情就大了,弄得不好又是腥风血雨。 “这东西戴在里衣内,怎么会掉出来?”萧英甚为困惑。 萧纬忖度片刻,昨日秦壁穿着一件月白对襟长衫,里衣也薄,有可能掉出来。“趴着时,或者,绳子原本就松了,换衣服时掉了也不知。” “对对对,阿软,昨日我顾着看吉虫斗蛐蛐,趴跪在地上。后来,后来金桂园的中人送了干净衣裳,我在饭厅隔壁换的。”秦壁一对鹤眼直冒喜气,好像紫血玉这就找着了。 萧纬不想再问他了,问什么都是白搭。眉毛一挑,喊道:“六喜。” 六喜一听这冷冰冰的声音腿就软了。 “昨日殿下出宫前沐浴没有,谁伺候的?” “沐浴了,小的伺候的,殿下特地挑了身新衣裳。当时,玉还好好的,记名符也好好的。” “那绳子也好好 分卷阅读2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的?” “是。” “玉也镶嵌在符箓上,没有松动?” “没有。”六喜语气笃定,跟着便用力磕头。他算是明白味了,萧小姐这是要审她。“姑娘饶命,小的什么都没干过。” 秦壁面带不忍。 宫里的宫人昨夜就被皇后娘娘拉去审问,听说已经用刑了。六喜是他求了好半天才保下来的。“阿软,肯定不是六喜,他绝对不会的。” 萧纬阴森森看着他,又阴森森看着六喜,“不会也得审。就算不是他,出门没有盯好主子的东西,照样该罚。” “嗯,阿软,都听你的。你审吧。”秦壁往软塌边上移了移,垂头丧气。 萧纬觉得不教训他不行了,这样的宅心仁厚,将来不知得害死多少人。“你听说过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吗?” 秦壁缩着下巴往上瞧:“听说过。” “那你还要学一句话,善不为官,一味地善更不能治国。”萧纬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善不治国,不是让你天天算计别人,而是你的好心肠里得装根指南针。你是未来的君王,每天上早朝,无数事情等着你裁定,不是这里发大水,就是那处塌方。大臣们上来的折子会告诉你,每天,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死人。到时候你怎么办?天天善良地哭吗?那些大臣,各有各的派系,各有各的立场,你若是不能分辨他们进言后头的心思,你索性别当皇帝。” 秦壁彻底愣住,六喜更是敛声屏气。 就连萧英,也听得入了神。 “你要挺起身子,将所有灾难扛起来,再寻求解决问题的良策。若一国之君都扛不住,你让底下的人怎么服从你、敬重你;还有老百姓,他们都盼着君王替他们排忧解难,而不是善良得只会哭。” “阿软我记住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秦壁又偷瞟向左侧,萧纬因动了气怒,那嘴唇竟比平日红滟滟许多。不禁感叹,阿软凶巴巴的样子更好看了。 萧纬听得嘴角直抽抽。算了,那些以后再教,先把眼前的事处理掉再说。 “六喜,你觉着,紫血玉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六喜绞尽脑汁半天:“可能是殿下斗蛐蛐时,也可能是换衣裳时,还有可能,是跟那帮公子望远时。小的也说不清,到底哪时候丢的。” “那你觉得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一定是被偷了。昨日殿下的吉虫斗赢了,还把王仁的独臂给吃了,王仁一定记恨于心。”六喜说到王仁,一脸忿忿不平。 萧纬端起茶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问道:“王仁是怎么偷的呢?” “小的愚钝,猜不出。” “阿软,那你觉着是谁偷的?”萧英被勾起了好奇心。 “不知。”萧纬垂下头。她又不是神仙,昨日也没去金桂园,哪能猜出是谁。 不过,从动机上来说,昨日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除了王仁,还有安王之子秦韬,靖王之子秦莽,七皇子秦镶,甚至就连废皇子之子、皇长孙秦隐也不能全然置身事外。至于靳华跟周慕文,也估计充当过帮手。 这么多人,要一个个排除太费劲了。 “对了,昨日在场的,没有英王家的公子吧?”萧纬不错眼地盯着六喜。 “没有,这个小的确定。” “那昨日在金桂园有没有瞧见英王?” 六喜摇头。 “小姐,英王近些天都在大清寺,说是要为三了师父做上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大概还有半个月才完事。”插话的是秋桂,大清寺的动向她们几个都留心着。 “今日初几?” “十六。” 萧纬沉吟片刻,吩咐六喜:“明日你去给昨天斗蛐蛐吃饭的那帮人送帖子,每家都送。就说太子殿下大后日晚上要在金桂园宴请,时间定在酉时,让他们务必要来。对了,给英王家的小公子也送一份。” 萧英一脸懵:“阿软,你要干什么?” “找紫血玉啊。” “你知道是谁偷了?” “不知道,不过后日应该能找回。哥哥,你把霍将军借我用一晚。” 萧英眉心印出一个“川”字。“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看,后日我同你们一道去。” 萧纬立刻否了:“不行。哥哥,你想想昨日那帮人,都是不学无术的。” 听到这,秦壁肩膀陡然一抽,羞愧低下头,同时不忘偷瞄萧纬。萧纬面上充满自信,檀口一张一合,秦壁看着看着,又觉脖子热起来。 “哥哥,这事让我来吧。你一出门便代表萧家,去了难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于你名声有碍;而我是女子,又同他们年纪相仿,可以当成小孩子玩闹处理。事情化大还是化小,全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不会牵累到父亲身上。” 秦壁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阿软说得有理,就听阿软的。” 萧英看着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扇他两下。 “万一他们几个人中有人不来呢?”六喜突然插了句话。 萧纬冷然一笑:“不来?谁不来谁就是贼。” ☆、阿软漂亮 三月十九,风轻云淡,明日便是寒食节。出城的路上已有不少马车,有的往大清寺,有的去往郊外别庄。大人们多半为着祭祖,半大孩子们则为踏青。整个京城笼罩着一种奇特的氛围,凝重又喜庆。 六喜送出去的帖子,几家王爷府、长公主府、恩义侯府、 分卷阅读2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周太傅家那几位小公子都接了,无一例外。 “阿软,一会真能找回紫血玉?”秦壁仍觉不大可能。 萧纬瞅着底下川流不息的马车,没吱声。 两人待的地方是一家二层小楼的茶馆,青布幡帘上挂着“来一杯”,因出了内城,名声不显。 内城有京里最大的“香满袖”大茶楼,外城有西郊新开的“金桂园”,都是贵人们喜欢去的。喝茶本就是贵人雅事,这间尴尬的小茶馆自然少有常客。 唯一的好处胜在视野开阔,位置临街,可闹中取静。每三年,殿试三甲骑马游街,或是有异域使团来访,或是有大臣抄家灭族,这里方才有爆满的时候。 不过,京城这几年,通共也就抄过一两家。多得平帝仁慈。 萧纬回过头,瞥见门帘下一双黑布鞋。那是今日跟着太子出宫的新内侍。 “这个五福,是皇后娘娘新拨给你的?”萧纬问。 “嗯,母后说要再审审六喜。”秦壁苦着脸往朱漆长凳一坐,刚挨到便摸着屁股跳起来:“这么硬?连块褥子也不铺,朱漆都脱落了。什么破地儿?” 嫌弃看了看四周,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闷闷不乐坐下了。 “阿软,再找不回玉,六喜怕是活不成了。都是我不好。”伤心之色溢于言表。 萧纬没安慰他,只言辞甚笃地劝慰道:“放心,能找回来。” 低头默了默,又道:“这个五福也可以用着,你慢慢大起来,一个人哪够用。” 秦壁嗯了一声,也朝着窗外看去。天空白茫茫一片,地上黑压压一群。出城的车队越来越多,快排成一条长龙。 秋棠不时来回进出,同萧纬嘀咕上几句又跑掉。晌午时,萧英也过来了一趟。跟着主仆几人在茶楼用了好几盘点心,好容易挨到申时半。 “走吧。”萧纬示意众人。 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秦壁暗叹。那凳子坐得屁股疼极了,也不知阿软怎么能坐那么久。难道阿软屁股不疼? 想到这,秦壁脑袋里轰然一声,一把看不见的火从脖子烧到面上,整张脸红得出奇。 等到跟着萧纬坐上马车,萧纬不解地看了他几眼。“太热了?” 跟着示意秋桂,“帘子撩起来吧,吹吹风。” 一般,京里人家寒食出行都会在郊外住上两三日,这会日头渐落,路上几乎没什么马车,无须太避讳。 金桂园靠近西郊,沾了些山里的凉气,加上马车跑得快,吹进车窗的风格外凉爽。 片刻之后,秦壁躁动的心总算缓了下来。趁萧纬没注意,他又悄悄拿手背蹭了蹭脸,还好,不热了。 萧纬出门前特意装扮了一番。一身海棠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雪,英气飞扬的剑眉不染而墨,眼神沉静,腰背挺得笔直,沉稳坐在那,姿态卓然。 头上还跟往日一样,梳着双丫髻,只头顶两个圆鬏鬏绑了新头花。左右各俩红樱桃,绾着两团油滑乌发,还有细细的红流苏穗子垂到萧纬耳朵边上。风一吹,长穗翻飞,落在秦壁眼中只觉曼妙无比。 秦壁越看越欢喜,这对头花是他之前送的,萧纬从没戴过。没想到今日倒是绑上了。 正心神浮动,一阵凉风袭来,萧纬前额的碎发吹得没了形。 秦壁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星火遽然点亮,伸手触上她额头,意图摁住往一侧歪斜的垂发。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哒哒哒哒”从旁边擦过。秦壁和萧纬一同扭头,是英王家的小公子秦韫。 对面车里的人一抬头,先愣了一下,跟着忙急喊了一声:“停车。” 奈何他的马儿先前跑太快,即便减速,仍将马车拖行很远。 秦壁非常不高兴。平日这个侄子见到他,可从未如此有礼。瞟一眼萧纬,不甘心咬住嘴里的肉,阿软果真好好看,方才侄儿都看呆了。 秋桂还是让车夫慢了下来。 秦韫站在路边,恭敬对着萧国公府马车的四方车窗弯腰行礼:“太子叔叔,萧姑娘,秦韫给两位问安了。” 秦韫正是英王之子,当日斗宠不在,但今日也被在受邀之列。他几乎不错眼地盯着萧纬。 “好了,别挡了路,一会到金桂园叙话。”秦壁硬生生拉下帘子。 萧纬却闭目不语,默默思索起来。 这个秦韫,倒不像他那个喜研习佛法、与世无争的父亲。他比较像安王生的,同样喜好美人,只不过喜欢得比较委婉。 比起安王之子秦韬,秦韫只因多出一张好面皮,于名声上便占了大便宜。京里的小姐,提起秦韬皆要皱眉,但提起同样溜鸡斗狗的秦韫,却都要娇羞一笑。 那天斗宠,为何他偏偏不在呢? “阿软,你在想什么?怎的不理我?”秦壁拿胳膊肘顶了顶萧纬,支支吾吾,“他和我,谁长得好看些?” 萧纬遽然睁开眼,一脸古怪觑着秦壁。 “阿软不要看他,以后,以后也不许他看你。”秦壁眼睛冒着火。 “我在想怎么找紫血玉。”萧纬斜了他一眼,声音冷然。 秦壁顿时什么气都没了。“你想,你想,我不吵你。” 边上的秋棠生怕自己笑出声,苦苦摁着肚子,将头扭向车厢另一边内壁。 不多时,金桂园到了。 萧纬头回来,四下打量得十分仔细。园子的确修得不错,一看就花了大代价。一个青衫小厮伸手来迎秦壁,脸上笑开了花 分卷阅读3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这里管事的是谁?”萧纬小声问秋桂。 “黄掌柜,听说是武大爷他小舅子。” 席面仍旧设在一品轩。 此时离酉时尚有一会,秦壁便领着萧纬慢慢晃悠,先指着湖心小岛,然后指着那天斗宠的湖畔大道,叽里呱啦半天,后走到三孔桥,又对着几条乌篷船很是感喟。 “阿软,改日咱们去上头玩,这小船划起来一定有趣。” 秋桂撇撇嘴,表示不赞同。“殿下,这船看着好生危险,万一落水怎么得了?” “胆小鬼,到时找几个善水的人守着不就成了。” 萧纬一脸平静:“秋桂说得是,这种船太不稳当,稍微歪一歪就易掉下去。” 秦壁连忙改口:“阿软说得有理,以后我们还是坐大楼船。听说,江南秦淮河里有许多坚固楼船,上边能跑马,等大一些父皇许我出京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两人踩着台阶,一起进了一品轩。英王之子秦韫、七皇子秦镶已经到了。两人皆目不转睛盯着萧纬。 “有日子没见萧姑娘了,最近都在忙什么呢?”秦镶起身抱拳。“八弟可没说今日萧姑娘也要来,幸亏今日我没缺席,不然真要抱憾了。” 其实秦镶并非为萧纬的美貌惊到,而是觉着,今日的她气势不凡,远远瞧着便望而生畏。 “在家抄经。”萧纬吐出四个字,径直往临窗的软榻上走去。 这软榻平日也是用来坐着吹风,萧纬侧身看向窗外,一副不想多话的架势。 都是一帮小孩子,她懒得同他们寒暄。 可惜秦韫不这么想。他随后也坐到萧纬边上,中间空着两三人,“萧妹妹长成大家闺秀,倒同我们这些儿时玩伴疏远了。这真是……” 一顿长吁短叹。 秦壁气呼呼往两人中间扎下去,“阿软本就是大家闺秀。” 秦韫忙站起身,身子一弓,“八皇叔说的是。”一边拱手后退。 门外更多人涌进来。先是皇长孙秦隐,接着靳华,领着个戴长命锁的小姑娘进来;然后周慕文;再来是王仁,昂着头跨进门槛,也带了个十岁上下的姑娘,手里握着把绡纱团扇,眉眼精致,眼神傲然。 两个姑娘萧纬都认识。 先进来的还是熟人,靳玉娇,前世被恩义侯府送进宫,做了个玉婕妤,一做就是几十年,秦壁殡天后成了玉太妃,没几年就病故了。 靳玉娇当年,没少给周韵音当炮灰。喜欢耍手段,偏偏手段不高明,不足为惧。 另一个是长公主的小孙女,王宝玥,最是天上人的清高性子,谁也瞧不上,除了周韵音。不过,她嫁人后一直没生孩子,最后死了还是被休弃了,记不清。 萧纬略略蹙眉,很快,眉头又落下。几个姑娘家而已,不妨碍她待会的大事。 姗姗来迟的是安王之子秦韬,和靖王之子秦莽。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秦韬脸盘粗犷,动不动龇牙怒目;秦莽则是翩翩公子,举手投足间风流倜傥,向来受美人待见。 关于这对堂兄弟有个传开的小趣话,去年秦韬看中一个清官美人,天姿国色,偏偏性子孤傲到不行。秦韬花下重金,求美人一面而不得,最后叫上长相俊美的秦莽,最后才得了美人赏脸相见。 时人都笑,这两位公子应该换个名字才与容貌相合。 人到齐便可以开席了。一品轩的掌事问萧纬,菜该怎么上? 因有两个小姑娘,到隔壁开一席未免孤单,也不太便宜。干脆弄出一个小桌,拿屏风隔着。 萧纬也坐上小桌。 不过,秦壁时不时就跑进去,一会“阿软,这道鱼你一定爱吃”,一会又“阿软,尝尝这个,你们桌上没有这道菜”。 靳玉娇和王宝玥,起先还同萧纬闲聊两句,到后来都闷头吃东西,不搭理萧纬了。 萧纬心中有数,两家大人是冲着秦壁、秦镶以及今日所有姓秦的而来,除了身份尴尬的秦隐。七皇子和太子,两位殿下年纪尚小,其他王爷家的公子也才十二三岁,正是套近乎的好时候,等再过两年,成了大姑娘,就不得不避忌了。 萧纬手持调羹,心里美滋滋的。 她可巴不得这两人别搭理她,今日她过来,真是为了见识金桂园的过人之处。自然,也包括一品轩里的佳肴美味。她们别妨碍她才是正经。 ☆、阿软威武 大桌众人吃得很是尽兴,杯盘交错,热闹不已;小桌倒是寂静,三个姑娘皆凝神听着外头的说话声。 姑娘们饭量小,又不好喝酒,很快便饱了。靳玉娇和王宝玥听了半天腻了,男子说话没什么趣,两人相携去了外头闲逛。 萧纬将小桌上剩了许多的饭菜全分给各府仆婢,惹得小厮丫鬟感恩不已。 他们跟着主子出门,吃饭基本只能见缝插针,一个馒头一块点心先垫垫,办完差事再吃好的。 敞轩里欢声笑语,大伙听着王仁讲府里的蛐蛐院子,酒兴正浓。秦壁也跟着将吉虫夸得恨不得上天。 看样子,还得吃上个把时辰。 萧纬提裙走到外头的阔台,望着星空面沉如水。天已经够黑了,金桂园各处都点起灯,白日里静谧高雅的水榭,此刻在灯火中备显绰约。原本碧绿的湖水黑沉沉的,远远有丝竹之声飘过来,夹带着女子嬉笑。 这时,萧国公府的侍卫长霍五,领着一小队骑兵往西郊过来,后头远远缀着 分卷阅读3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五百步兵,红衣软甲,步调划一。 路两旁的民宅和铺子听见急促马蹄声,先在门口探头望了望,待看见那队浩荡人马,立即吓得冲回屋里,落下门板。 不到一炷香,霍五赶到金桂园门口,不许人出入。跟着步兵也到了,五步一岗,将金桂园围成铁桶。 园子里守门的几个汉子彻底懵了,不明白怎么回事。 一个壮些的汉子朝大门走过去,腿打着颤:“大人,大人,这是咋回事?怎么封园子了?” 黑面霍五不答,只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汉子忙掉头,看了眼沙漏赶紧冲出门房,喘着气喊:“戌时了,刚过。” 霍五点下头,不错,一切依着姑娘的吩咐,时间掐得刚刚好,戌时刚过。 “好。去找你们管事的,让他出来。” 汉子当即拔腿就跑。 萧纬看看沙漏,戌时了,也该吃得差不多了。正打算进隔间,靳玉娇和王宝玥回来了,两人显是逛累了,都吩咐丫鬟去叫哥哥回家。 萧纬拦住两个丫鬟。“两位妹妹定是倦了,不如我安排人送你们先回去。如此可好?” “为什么要让你送,我有哥哥。”王宝玥仰起脸,神情颇不以为然。 萧纬温柔笑道:“两位姑娘容禀,其实今日殿下宴请这些公子,是有事要跟他们谈。你们两个女儿家留在这,着实不合适。” “难道你不是女儿家?”靳玉娇和王宝玥异口同声。 “我是女儿家,可里面几个人都被我打趴下过,所以,我能留下来。” 王宝玥噎住了,和靳玉娇大眼瞪小眼。 萧纬又道:“况且,今日是我跟太子殿下一起做东,将两位贵客安全护送回家,是我的责任。” 两人眼神交流一番,总算同意。 萧纬让马车直接驶了进来,接上靳玉娇、王宝玥、及她们的丫鬟婆子,片刻后一个士兵赶着车飞驰而去。两位姑娘直到各自回府,都不知金桂园已被围了。 金桂园门口,霍五骑马守在原地。一班仆役跟着黄掌柜出来。 “大人,不知您今夜此举是何意啊?”黄掌柜头一次碰上此类事故,吓得面如土色。 “掌柜看不出吗?就是闲杂人等不许进出的意思。”霍五眼睛不带眨的。 “这,这是为什么啊?我等良民,知法守法,就连几位王爷也是这的常客。您就算让草民死,也请给个明白啊。” 这边正僵持着,另一个管事也跑过来,嘴里拼命嚷着:“大掌柜,不好了。一品轩出事了,萧姑娘说所有人都不让走,让我们赶紧收拾几间上等厢房,说那几位公子必须得在园子里住下来。我听她的还是不听?” 这管事是负责“暖香阁”的,那边偶尔有人包了当红妓子留宿,但像今日这样,要收拾上十间好房,这可真是稀奇。 黄掌柜脑子有点乱,听得糊涂,“哪几位公子?” “安王家的、英王家的、长公主家的,还有,还有七皇子……” 黄掌柜恨不得晕倒,这都什么跟什么?萧姑娘哪来这样的胆儿,连皇子都敢动。 他苦着脸看向霍五:“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霍五笑笑:“免贵姓霍,单名一个五。”又看向那个管事,好心提醒他,“赶紧收拾房间吧,还不知得住多久。” 管事又去瞧黄掌柜。 “还不快去。”赶走这个,黄掌柜揉了揉脸,冲着另一个长随吼道:“愣着干嘛?去请武爷啊。” 这摊子太大了,他搂不住,还是得让姐夫出马…… 一品轩里,王仁听说园子被围,气得直接跳脚。“萧纬,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萧家的传家宝丢了,总得找回来是不是?麻烦各位公子包涵包涵,就在金桂园里辛苦一晚。”萧纬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什么传家宝?” “紫血玉。前两日,太子殿下和你斗宠,回去便找不见了。东西丢在金桂园,你们又是那天陪殿下一起的人。说不定谁捡着了呢?”萧纬笑容温和,耐着性子解释道:“就算你们没捡,万一你们带着的小厮丫鬟捡到呢?下人们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时动了歪心也是有的。” 秦镶冷着脸上前:“所以,萧姑娘就要将我们软禁起来?” “萧纬,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是七皇子,我爹是靖王,他爹是安王,你当我们是什么?”秦莽狠狠一拍桌子,拍得杯盘碗碟叮咚作响。 拍完觉得自己失态,跟平日佳美公子的风仪不像,又抽出袖口的折扇,“啪”一挥开,力图挽救一下濒临破碎的形象。 奈何胸口还憋着一口大气,只好卖力摇动折扇,呼啦呼啦,将旁边几人都扇凉快了。 这股凉意让众人静寂片刻。除了秦莽,其他几人皆是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跟着,“哐当”一声巨响,秦韬直接将桌子掀了。“她这是将我们当成贼了。我乃堂堂安王府世子,难道稀罕你一块破玉?” 屋里这番大动静,吓得秦隐缩起脑袋,往无人的地方躲。 萧纬嘴角微微向两边扯了扯:“还没封世子呢,两位别太心急。我可从来没说谁是贼这种难听话,只是丢玉那天你们都在,人多力量大,我一个人查定是千难万难,只好让各家长辈帮忙,一起查一查了。” 秦韬和秦莽面面相觑,暂且熄了声。 萧纬不再搭理秦韬秦莽,只冲着 分卷阅读3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秦镶瞪大眼:“七皇子,您方才怎么说得这样吓人?咱们小孩子家家,哪有什么软禁不软禁。现在我只是要找出那块玉,只要东西交回我手上,岂不皆大欢喜?” “怎么找?东西都丢了三日,想找回来谈何容易。既然丢了玉,前两日为何不说?这会子倒是着急了。”秦镶冷冷朝秦壁扫了一眼。 他看不上这个弟弟,从小就看不上。 秦壁感觉心被马蜂扎了下,有点麻,也有点疼。他从不知,七皇兄有这般阴冷的眼神,只被他瞅一眼,就跟被蝎子咬了一口。太难受了。 他扭头走到最远的那个椅子坐下,转身望着花鸟大屏风,背对秦镶。 旁边角落里,蹲着满眼恐惧的秦隐。这一屋子人里头,他年纪最大,个头最高,却是最不受待见、最遭人鄙视。从屋里开始争吵时,他就蹲在墙角,一句话不说。 沉默好一会,王仁开始绕着狼藉的圆桌打转,其他人各有所思。 “萧姑娘,若那玉找不到呢?”秦韫直直觑着萧纬,满眼掩不住的兴味。 “若找不到,那就对不起诸位公子,只能让你们多住几天了。”萧纬在屋内故作巡视一番,感叹道:“好在金桂园什么都有,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倒也不算特别委屈。 ” “萧姑娘,那日斗宠,我可并不在金桂园哦。”秦韫温柔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我知道,如果你想离开,我让人带你出去。”萧纬拾起眼前的茶杯,“你想吗?” 秦韫不禁胸口一堵。 他这会出去算什么呢?除了他,其他人都留着。只怕一出去就会被其他家的长辈问来问去。烦死。倒不如继续呆在这,看看事情有什么结果。 说起来,京城好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秦韫抚了一把下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眼珠子半分不移,跟在萧纬脸上生了根一般。 角落里的秦壁瞧见他痴缠含情的眼神,一阵阵火气直往头上冲。 好在萧纬对他挥了挥手,他赶紧定定神,起身走过去。 萧纬看向众人:“好了,事情大家清楚了。我已经让金桂园安排好,累了的可以去客房歇着,想听戏的也可去听戏,还有划船、赏景、吟诗、下棋,就请随意吧。所有费用,都记在我头上。” 一对小璧人前后脚出了一品轩。 没多久,周慕文、靳华也自己找乐子去了。过了会,秦隐蔫了吧唧走下阔台,待看到金桂园灯火绚烂的夜景,目瞪口呆。 逛了一会,秦隐心情大好,平日废皇子府的用度很是捉紧,今日能来金桂园畅游,还包吃喝玩乐,如此好事他还是头回碰上。 萧纬带着秦壁到了湖中央,秋莲已经等在那了。依她的打算,过些日子,秋棠得放出去照应外头;秋桂和秋葵脑子没那么灵活,打理房中琐事正好;还有一个秋莲……她还未想好,如何安排更妥当。 萧纬看了看,四面邻水,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说吧。” 今日按后宫的排日,是柳妃的日子。柳妃是七皇子生母,皇上宿在柳妃那边,柳妃便顾不上儿子了。宫门落钥,七皇子没回去的消息至少能瞒一晚。 她本也没打算一直扣着秦镶。照方才在一品轩众人的反应看,秦镶同这次紫血玉应该没有干系,最多,就是冷眼旁观那伙人做的小动作。 ☆、乱拳头 秋莲将消息一条条报上来。 “长公主不在府里,说去慈恩寺烧香了,婢子将这边的事禀给了王仁爹娘。靳家老夫人也不在,去了大清寺,接待婢子的是靳大爷;还有周太傅夫人,领着几个小辈祭祖去了,周太傅听婢子说完,十分平静地说,那就让慕哥儿住几晚吧。废皇子府里,憾王妃哭成了泪人儿,婢子安慰她老半天才好。剩下几位,英王这一个月都在大清寺,只有安王、靖王在府上。跟小姐估计的一点不差,看来玉佩定是……老少一起合伙调的包。两个老不修。” “那王仁呢?” “他肯定参与了啊,只是没敢同长公主说呗,不然长公主能这么安心去烧香。” 萧纬笑了笑,秋莲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实情八九不离十。方才在敞轩里,秦韬和秦莽愤怒又不安,不是他们弄走玉佩还有鬼了。 “你是怎么传话的?” “婢子就是照小姐教的说,当日跟去的小厮丫鬟,都是半大孩子家,怕谁一时贪玩将玉佩捡去了,请他们帮着查一查,看是谁拾到了。只要玉佩还回来,明日小公子一定全须全尾回家。安王、靖王都问了,几位小公子是不是都在金桂园,奴婢说是。奴婢还特地强调了,都是小孩子,好奇罢了。若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可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萧纬连连点头。“好,你办得不错。去吧。” 旁边石凳上的秦壁听得一脑袋浆糊,全然不懂秋莲说得些什么。 “阿软,谁是老不修?” 萧纬白了他一眼:“赏月吧,今晚月亮不错。明天,明天咱们去大清寺。” “去那干嘛?这里的人怎么办,七皇兄和小侄儿们都在这呢。” “这里好吃好喝,又不用他们出银子,有什么不好?平日你们不是特爱来这吗?” 秦壁嗯嗯呃呃,不敢反驳。 他还记得,上次王仁说要把绿鬟送给他,可不能让阿软晓得了。不过,听到绿鬟伺候一晚时,为何大伙都笑得怪 分卷阅读3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怪的? 想不通,便不再想。 两人在园子里东游西逛,赏了会月、听了会夜戏,各自归家。留下霍五不苟言笑站在金桂园门外,如一尊黑脸门神。 而那边南城武家的议事大厅,黄掌柜已经快急疯了。 他姐夫,也就是金桂园东家,皇商武大爷,静悄悄坐在正中间的檀木椅上,下头两行燕翅展开的圈椅,空空荡荡。 这处厅堂是召集各分店、分行开会的场地,平日总是吵吵闹闹,此时气氛却格外肃穆。 武大爷刚去见安王了,安王发下话,得找那个中人出来顶包。萧家那位姑娘,行事看着张狂无理,实际却是乱拳头打死老师傅。至少,打到安王软肋上。 方才他问了黄掌柜,负责斗宠的中人是黄吉。黄吉负责裁判,斗蛐蛐一直在场,后来伺候太子更衣、领着太子望远,全程都在边上。 只要把黄吉交出去,事情就解决了,几位王爷家的公子也能从金桂园出来。偏偏,黄吉是黄掌柜老家一个侄儿,虽说隔了房头,但也是亲戚。 黄掌柜一个劲儿抹眼泪:“侄儿,是叔害了你。” 黄吉面色死灰,能怎么办呢?贵人让你顶包,是看得起你。死吧,死了还能惠及全家。 “叔,别说了,到时候就这么办吧。我儿子也有了,死了也没事,就是家里头俩孩子,日后烦您多照看。” 武大爷也不忍心,却也没别的辙,安王是金桂园最大的后台,得罪不起。不止金桂园,还有其他铺子,还有皇商这个名头,都得借安王的力气。 他叹了口气,让人取来五千两银票,递给黄吉:“时间宝贵。先回家吧,好好和你媳妇孩子说说话。” 黄吉起身去了。 夜半时分,安王凭着王爷令牌叫开城门,骑马赶去大清寺。 到山下就不能再骑马了。夜里又没有软轿,安王不得不步行数百级台阶,气喘如牛歪进一座偏僻禅院。 禅房蜡烛还亮着。安王刚推开门,就见英王手持紫血玉,在烛火上烤,原本紫色的玉肉此刻极尽透明。 安王忍不住惊呼:“怎么变成萤石了?” 只见下头火苗忽长忽短,那块玉佩却被烘烤得愈发剔透,一颗颗微如细沙的紫色血珠在玉肉里游来荡去,绚丽至极。 “真是好东西啊。”英王恋恋不舍放下玉佩。 仿佛刚脱手,玉肉便开始冷却,里头千万颗紫血珠汇聚到一起,汇成紫色血流,沿着玉佩边缘流到玉肉每一处,还原成最初质朴无华的模样。 “我现在信,这块玉佩是老八的护身符了。”英王今年才二十九,眉眼十分英俊,嘴角的笑容温柔含蓄。 “那这玉还要不要还?”安王被他说得郁闷了。“早知道,那日直接毁了去。” 英王摇了摇头:“这样的宝贝,皆是受命于天,非人力可占有,亦非人力可摧毁。” “照你这么说,那个傻子还真是天之子了?”安王拾起玉佩,愤而转身。“不过就是输了这一回,来日方长。六弟你安心修佛,哥哥不打扰了。” 安王无声无息来,又无声无息走。他走后,英王喃喃出“萧家”二字,后一直默默诵经,几乎到鸡鸣时分才歇下。 次日一大清早,萧纬尚未起身,秋莲就来报说,外头来客了,来归还紫血玉的。 黄掌柜领着侄儿黄吉,跟随丫鬟进了二门处的花厅。国公府这个点,正是丫鬟仆役生炉子、洗锅子、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黄掌柜跟黄吉一进屋就跪倒在地,黄吉等着最后的审判,面如土色。外头花架边,不少丫鬟婆子指指点点,跟瞧候把戏似的。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萧纬梳妆齐整,才领着丫鬟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的十分素净,上身一件雨过天靑的对襟长衫,下头配了丁香色纱裙,头上的双环髻用白色发带系了两朵蝴蝶。乍一看,就是十岁小姑娘的模样,同昨日那身夺目的海棠红相比,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但黄掌柜丝毫不敢小觑。 他的背早已汗湿。这位萧姑娘的厉害,昨夜在园子里早经见识过,那是谁的帐都不买。而且,他也深怪自己不懂事,接手金桂园几个月来,生意兴隆,富的贵的上门络绎不绝,他以为自己算是见够世面了。却不知,京城里最不能得罪的是萧家。 姐夫说,萧家从建国起一直鼎盛至今,其原因在于,萧家历代皆是保皇派。昨夜围住金桂园的兵马,是霍五带领的萧家私兵。 所以这位萧姑娘,才是实打实的金贵,比那些皇子公主可贵多了。 “小姐来了,你们有事便说吧。”秋莲侍立在萧纬旁边,端着手,略显倨傲。 “姑娘,小的,小的叫黄吉。那日太子爷同王家少爷斗宠,是小的做裁判。当时,两只宠物斗得正欢,太子爷趴在地上,身上的玉佩掉了,小的便拾了起来,打算人少时还给殿下。可是,后来,后来小的越看那玉越舍不得,一时起了贪念,想着多看两天,回头再还。小的该死。小的真不知,那是萧家传家宝。” 黄吉边说边哭,哭得鼻涕眼泪横流。 萧纬静静瞅着他,他立时不敢再出声,只撅着屁股,拼命往地上磕头:“不敢求姑娘饶命,就给小的一个痛快吧。谢姑娘大恩大德,小的死之前都替姑娘祈福,愿姑娘这一世无灾无祸,享福一生。” “说什么呢你?你不替我家姑娘祈福,难道我家 分卷阅读3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姑娘就没福?”秋莲走下台阶,轻轻踹了黄吉两脚。 “小的不会说话,小的该死,请姑娘责罚。”黄吉自觉扇起嘴,一巴掌连一巴掌,不敢停。 差不多打了二十多下,那张脸渐渐肿了,萧纬才慢悠悠开口:“停。” 她瞥了秋莲一眼。秋莲又踹黄吉一脚:“起来吧。我们姑娘心善,今日又是寒食,大清寺还有三了师父的法事道场。姑娘赶着出门祭奠,就饶了你这回。” 黄掌柜和黄吉都忍不住,抬头去瞅上方端坐的萧纬。 秋莲冲着黄吉又是一脚,眼皮一翻骂道:“还不长记性。今日不宜杀生,算你运气好。以后可得记住了,这嘴里的话可不能胡——乱——说。” 特意强调了三个字,然后手一挥:“去吧,好好休养,这张脸得养好了。下次若是再吓着姑娘,小心你的狗命。” 黄掌柜埋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摁着傻乎乎的黄吉磕了三个头,拖着他出了国公府。 顶着黄吉那张猪头肿脸,两人直奔武大爷家。 听两人说清来龙去脉,武大爷兴奋得连连拍腿。 “你小子好运道,这是因祸得福啊,咱们园子能真正同萧家搭上话了。好小子,你就回家养着吧。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黄掌柜二人一走,萧纬便同丫鬟侍卫赶往大清寺。萧英和金夫人昨日便上山了,要不是因为紫血玉,萧纬也会跟着一块去的。 路上顺道派了个侍卫去金桂园送信,让霍五撤回来。 等到园子里那几位贵公子睡醒,被告知可自行离去,反而有人不乐意走了。 秦韬、秦莽自是不会多待,王仁也是不差钱的主,七皇子得赶紧回宫,剩下秦隐、靳华、周慕文三人,在园子里玩得乐不思蜀。好在他们还记得,让人回府送信,说玩高兴了回去。 ☆、再见大清寺 寒食节,清风徐徐,夹杂着零星毛毛雨。秋莲扶着萧纬下车,山脚已停满各家标记的马车。能将马车空在这两三日的,无一不是豪门大族,那中等人家,哪有这么多闲置车马。 “小姐,您看迎春花开得多好。”秋莲抬手指着上头。 “嗯,是开得好,永远那么生机勃勃。”萧纬慨叹了句,踏上她走过许多回的青石路。走完青石路,就到了上山的台阶处。 三月的大清寺天地浩荡,景色清幽,即便芸芸众生全往山上挤,也无损清新山气半分。 萧纬没知会庙里的知客僧,也没坐软轿,硬撑着一个人爬上百级台阶。重生回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活动手脚。 快到山腰,萧纬看见那棵百年银杏;再上去,又瞧见青壁金龙大鼎;爬上最后一坎石阶,看见殿前半人高的长方香炉,再抬起眼就是“大雄宝殿”。 一切都如此熟悉,唯独庙里住着的人,三了禅师不在了。 萧纬先在大殿上了炷香,然后去女眷厢房同金夫人会合。金夫人面有忧色,问她却只肯摇头,萧纬着急去三了禅师的道场,便没有细问。 四十九日的道场设在观音殿外。 开阔空地上,数支高耸的经幡飘摇,一群白衣和尚咪咪哞哞口念《往生经》。英王爷席地坐在中间,刚好被经幡掩住半个身形,同样穿着一身牙色长衫,闭着眼,真真目下无尘。 萧纬从锦囊里取出抄好的金刚经,外加被秦壁撕碎的几张,静悄悄投进祭奠用的铜炉。 她跪在蒲团上,认真看着铜炉。看着经文烧成灰,灰又化成烟,最后袅袅上天。 “萧姑娘有心了,大师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姑娘这份心意。”英王嘴里轻轻出声,仍维持打坐的姿势。 “王爷也是,听说这道场是王爷特意办的。”萧纬头都不抬,仍旧认真一张一张捋顺,投她的经文。 “我和三了乃是故交,相处投契,姑娘小小年纪,怎的也和禅师有过交情吗?本王倒是没听他提起过。” 萧纬但笑不语。待锦囊里的经书和碎片全烧掉,她才起身对着半空合掌:“小女对三了师父神交已久,可惜未曾得见佛颜,只能这会来祭奠一番。” 跟着朝英王屈了屈膝:“不打扰王爷清修了,小女告退。” 心下却腹诽不已,这秦家怎么隔几十年便要出个和尚种子。她曾听父亲说过,大景开国太.祖,在禅位给下任帝王后,到大清寺出了家。 好好的太上皇不做,去做和尚。 如今,又来了个英王,不到而立之年便摆出一副四大皆空的嘴脸。这秦家还真有佛缘。 萧纬撇撇嘴,带着秋莲从观音殿后门离开。 英王目送她的背影走远,怔了许久。正预备闭目打坐,却见萧国公夫人领着一个嬷嬷疾步行来,神情哀伤,似是刚哭过。 萧国公夫人出自江南大族金家,以诗礼传家,族中子弟多读书种子。金夫人本人,年轻时亦颇负才名。 英王乃是皇子,见到臣子家眷无须起身,便仍盘腿坐着。闭目等了片刻,金夫人却还未过来行礼。 英王这才睁眼,原来金夫人已直接扑到香案下,低声哀泣。 “夫人莫要伤心了,大师这是功德圆满,您又何必自苦?”旁边的嬷嬷递上帕子劝道。 主仆二人窃窃私语,似根本不知晓,英王就在和尚堆中坐着。 英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袍,又瞅了一眼身旁的经幡柱,的确容易叫人看错眼。 但是今日来替三了禅 分卷阅读3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师祭奠的,只有金夫人一个看漏,其他知情的夫人,进了道场都是先过来行礼。 英王有些讶异,金夫人竟如此信奉三了禅师么?伤心到对周围人视而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萧纬才刚走片刻。既然祭奠,母女俩为何不一同过来。 英王忍不住猜测起来。萧家的怪异之处,一直不少。第一点就是,萧家儿郎个个善武,萧家媳妇几乎都是一个模子。 历任国公,娶媳妇皆是从外地娶,且都是书香门第的嫡次女,脾气温顺,蕙质兰心。光是这条,就不符合京里大户人家的规矩。譬如他的姑姑长公主,给王家子女挑亲,心心念念都要从京城挑,其他六部官员、内阁老臣亦是如此。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京城的人脉、京城的关系,必然胜过外地官员,即便外地大族、即便他们子女成器,亦比不上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家。 萧家偏偏反其道行之。历代儿媳妇都是外地嫁来,且嫁进京便关起门过日子,不太往外走动。 有兵权固然好,但武将养兵自重、结党营私也是帝王之患,尤其萧家既有爵位又有兵权。这一点,恐怕是萧家祖上规定,为了让帝王安心,尚且说得通。 第二点就怎么看怎么怪异。萧家人丁太单薄,单薄得过分。 世家世家,最重的便是开枝散叶,广交亲故,以谋得家族壮大,子孙后代同气连枝,然而萧家五代单传,往上数,历代只有一儿一女,这实在值得探究。 难不成这也是萧家家规所定?英王胡思乱想一阵,暗暗摇了摇头。 那头萧纬已行至观音殿后门。两旁都是工整成行的花圃菜园,大清寺百来号人,以及香客们的斋饭,都靠寺里这些田地自给自足。 沿着往下的细长石阶走上一刻钟,才算彻底出了观音殿。风景豁然开朗。不远处那条湖,不就是贯通大清寺和太一宫的凤嬉湖吗? 此刻,还叫半城湖。 萧纬望着绿澄澄的湖面,胸口微热。当初她小手一挥,免除战后三年田赋,百姓替她请命,欲将京城四条主街和这条绕城半圈的湖更名,特地上了一封万民书。这封载着万千百姓心意的万民书,正是百姓呈给三了禅师,禅师再亲自送进宫。 最后,内阁大臣和她这个太后,同批一个“准”。 如兮说她享了两世尊荣,可两世的结局,她都是怨恨而死。带着对周韵音的恨,对玉檀的愧,以及,以及对秦壁不能回忆、不能提及的痛。 “小姐,小姐,不好了。”隔着一座老远石桥,秋桂慌慌张张边喊边跑。 萧纬思绪被打断,还未发话,秋莲已经上前去迎了。 “慢点跑,小姐不是说了,干什么都不能急。”秋莲似嗔非嗔冲着秋桂挤眉,手上却温柔去理秋桂跑乱的鬓角。 秋桂咽了口口水,镇静下来。看了看四面,悄声说道:“那个灵童不见了。奴婢找了禅房、后山,又问了许多小和尚,都说有三四天没见他了。” 这三四天,秋棠她们正好忙着查金桂园的事。 萧纬便问:“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都没人关心?” “他们说那是三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平日不长住寺里,经常来无影去无踪。” 萧纬想了想,特地往方丈院走了一遭。一番细问,那个灵童的确不是庙里的,也只落了发,未曾点疤,平日同其他和尚甚少说话。三了突然圆寂,灵童怕是伤心太过,自己走掉了。 而且,听方丈的口气,那沙弥是三了的关门弟子,天生聪慧非常,身上从不缺银子,根本不必旁人操心。 萧纬只好将此事暂时放下。毕竟,这个灵童和她非亲非故,上辈子也没听说过,不过是替以后留心罢了。 回到厢房后,见金夫人比上午还要愁眉不展,问道:“娘到底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上午女儿没来得及细问,这会您好好说说。” 金夫人揪住萧纬的手:“昨夜,你是不是调动霍将军去关人了?” 萧纬反手牵住金夫人,笑着安抚道:“娘您放心,女人什么时候闯过收拾不了的祸事,心里有数呢。” 跟着瞧了瞧窗外。秋莲说了,靳家老夫人也在大清寺。 “是不是靳家老夫人责怪了?不怕,回头再有人问起这事,您就说女儿大了,性子野,管都管不住,尽管往女儿身上推就行了。” “你这丫头,主意越来越大,这么大的事怎不先同我说一声。”金夫人狠狠戳了萧纬一眼。 萧纬笑眯眯道:“哥哥知道啊,爹说了,咱家的兵丁哥哥能拿主意。” “你这丫头。娘是担心惹了皇上不高兴啊。恐怕后日上朝,你爹爹又得被弹劾。”金夫人放低声音,仍是一脸不安。 “娘放心,爹爹这次的罪名乃是教女无方,不用扣俸禄的。” “促狭鬼。”金夫人对着萧纬脑门又一下爆栗子。 到了次日,各家在寺里用过斋饭,山下马车接二连三动起来。这是要回城了。朝臣们三日沐休结束,该上朝上朝,该上折子上折子。 从大理寺卿王家,到周太傅家、靳家,还有数十位各王府做靠山的五六级官员,真可谓折子满天飞。内容全是弹劾萧国公萧明。 平帝早就听说了,前夜萧纬将皇子皇孙扣在金桂园,京城几家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告状的人一波波进宫,不止柳妃到御书房哭诉,长公主也在梅皇后那大发脾气。 这帮人 分卷阅读3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精得很。折子呈上来却全不提前因后果,专门在萧家私兵上做文章。 ☆、手都收起来 从大景建国起,各王公贵族之家均养着私兵,不过萧家的私兵是五百人,比王爷府还多。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眼红的人早就攒着力气了。 “萧家家将人数乃是祖上定制,朕岂可违背祖宗们的意思。”平帝一句话堵住满朝弹劾。 上折子的官员只好改口,将火力攻向萧国公之女萧纬,责其嚣张跋扈,私自调兵,藐视皇室尊严。 平帝说了句:“萧明教女无方,可惜身在边关,朕要代他亲自训斥一顿。好了,散朝。” 满朝官员纷纷傻眼。 几位阁老眼明心亮,有萧家保驾护航,这储君之位,可稳得很呢。 安王靖王见到平帝如此反应,两人愤懑不已。待听说黄吉被轻轻放过,安王更是懊悔得捶胸顿足,这个萧纬就是他的死对头,无端端被她坏了计划不说,还被她踩着给下面的人施了一回恩。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晦气至极。 早朝一散,平帝当即命人召萧纬和几位王爷和皇孙进宫。 接到圣旨,金夫人忧心不已,千叮万嘱才松开女儿的手。萧英略好些,却也难免为妹妹忐忑不安。 当萧纬走进紫宸殿,一脸平静。说起这皇宫,再没有人比她更熟了。她曾在里头,从十八岁住到六十九,有什么可怕的。 进到内堂,只有平帝一人,坐在龙纹椅子上,笑眯眯看着她。 萧纬更加安心了。这个皇上还是从前疼她宠她的平帝,没有变过。 “皇上伯伯,阿软闯祸了,请您责罚。”萧纬机灵地往平帝腿下一扑,无耻地以六十九高龄卖起萌。 “要责罚,朕得好好罚你。”平帝戳了戳萧纬翘起的鼻尖,佯作生气。“自从上次掉进河里,你就没进过宫。朕让壁哥儿同你说,你也不来瞧瞧朕。怎么,如今你这性子愈发翻天,又是扣下秦韫他们几个,又是私调府兵,连朕都不放眼里了?” 萧纬听音知意,一把抱住平帝小腿:“阿软错了。若是知道皇上伯伯这么惦记阿软,阿软早就进宫来看您了。只不过,落水后身子没好利索,怕进宫带了病气,这才没来。从明日起,阿软天天进宫陪您说话,皇上伯伯可愿意?” “你这丫头。朕忙得很啦,哪有功夫每天和你说话。朕只盼着,待朕殡天之后,你跟英哥儿,你们能好好盯着壁哥儿,让我大景国泰民安。那时,朕就算去了,也无牵挂了。” 萧纬听得眼泪激涌。还有不到八年,平帝便要驾鹤西去。若可以,她真希望平帝能一直活着,活得长长久久。 前世,她和秦壁的关系恰是在平帝去后不久,一天天恶化,终至成为怨偶。再后来,父亲命丧边关,没过一年,母亲也伤心离世。 而后哥哥接掌父亲的将军之职常驻边关。她独自幽禁在荣华宫,度过前世最难熬的日子。 等到哥哥回京,她和秦壁恩断情绝,哥哥也对他唾弃不已,从此君臣离心,萧家一度遭朝臣攻讦。 都说萧家功高盖主,那些人却不知她萧家对皇室的绝对忠臣。萧家家规第一条:萧家乃大景之国柱,后人决不可反。 “好了,朕这不是好好的么,哭什么?傻孩子,快起来,坐这。”平帝本想将萧纬抱到宽敞的龙椅上,结果胸口一悸,没抱起来。 “唉,朕老了。” 一声苍凉的慨叹,让萧纬眼睛又是一阵酸痛。 “说说,你是如何想的。怎的想出这么个找玉佩的法子,解决了朕好大一桩烦心事。”平帝伸出食指晃了晃,眼角露笑,“你真是朕的福星。” 秦壁玉佩弄丢当晚,梅皇后就在荣华宫发作一顿,几十个宫人全关进皇狱司。皇后口口声声是安王、靖王几位王爷捣的鬼,他们偷走太子的护身符,就是盼着太子出事。 他何尝不知这几个儿子不安分,但他如今精力不济,若真的大大整治一番,焉知不是在逼反那几个儿子。逼反一个,便是逼反四个,因为那四个都不占嫡,四人后边四家不同母族,到时朝廷又是一场震荡。何苦来哉? 他此生遵循祖制无为治国,虽没建下什么不世伟业,亦不敢称千古一帝,但大景能安定几十年,他也是劳苦功高的。 但愿有生之年,能维持这份功劳。 他老了,再见不得儿子们互相残杀。若非要杀,非要争,也等他闭眼之后吧。 幸好阿软想了这么好的法子,不用大动干戈,既找回玉佩,又打了那几个的手。 他们的手确实伸得太长,有阿软这下敲山震虎,朝廷又能安稳几年。而几年之后,壁哥儿也大了,他一登基,加上阿软适时提点,那几个儿子也必能安分守己过日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事情如此收场,再圆满不过。 “伯伯,阿软是想着,若事情由阿软解决,不过就是遭点恨;若由皇上解决,只怕又要血流成河。阿软不忍心,大家高高兴兴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平帝忍不住摸摸萧纬的头:“好孩子,阿软真是好孩子。” 这时,宫人在外头禀告:“太子殿下、安王爷、靖王爷、英王爷、七殿下以及几位皇孙到了。” 平帝起身换到另一张竹椅上:“宣他们进来。” 阿软也挪到博古架边,垂手侍立。 一众秦家人鱼贯而 分卷阅读3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入,叩首行礼后,大多站到萧纬对面,楚河汉界。 唯有秦壁跑到萧纬左边站着,眉开眼笑。他有两日没见萧纬,一见便觉喜不自胜。 萧纬从荷包掏出紫血玉递给他。 “你替我戴上。”秦壁昂起头撒娇,一对清秀的眉毛眉梢乱飞。 众人都诧异看过去,只觉这两人相处的情形有些……额,真的很诡异。撒娇的男子,还真是头回见。 萧纬见七八双眼睛全盯着他俩,无奈抿了抿唇,利落将挂绳套上秦壁脖子,顺便狠狠瞪他一眼。秦壁被瞪得浑身上下,无处不舒爽。 平帝清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秦韫也跑去萧纬右侧,同样看着萧纬,同样眉开眼笑。 众人又重新惊诧一回。 平帝见秦壁愤怒错着嘴,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帮孩子,还都是孩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安王忍不住丢了个大白眼,不知是丢给萧纬她们,还是丢给平帝。 好容易等到平帝笑完。 英王最先开口,瞧着仍旧是神仙风姿、温柔高雅。“不知父皇召唤儿臣,所为何事?” 这也是众人想知道的,目光齐齐投向平帝。 “紫血玉的事朕听说了,这里头究竟怎么回事,朕不想追究。反正玉也找回来了,日后你们兄弟,切莫要弄出这等风波,实在给朕丢人。还有阿软,朕方才已经严厉斥责她了,谁也不许再记仇,或故意难为她。都清楚了吗?” 平帝的神情从霁色转为阴霾,最后一句话近乎发火的语气。 安王立即拱手:“谨遵父皇教诲,小孩子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靖王跟着附和:“父皇和兄长言之有理。” 几位皇孙也接二连三应声:“谨遵皇爷爷教导。” 待到众人都表明态度,萧纬出声了。 “皇上,几位王爷都是宽厚之人,怎么会和阿软过不去呢?还有七殿下,亦是性情率直、品行高洁,皇上真是多虑了。”萧纬满脸带笑,反正夸赞死人不偿命。 七皇子秦镶盯着萧纬看了好一会,刚移过目光,不巧撞上秦壁凶恶的眼神。气得暗骂,这个蠢货,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只有他这般无用的男子才会喜欢那么个泼辣货。 其他几位王爷也都应承,此事就此揭过,日后还要互通感情、常来常往。 “好了,玉佩的事到此为止。老三、老五、老六,你们三家请封世子的折子,朕已经批了,过几日礼部会安排。还有镶哥儿,快十五了,赐封肃王。” 皇子们齐声谢恩。 不论心底如何想,这帮人走出紫宸殿时,面上通通和颜悦色。 萧纬正打算直接出宫,一个嬷嬷带来皇后口谕,说娘娘要见她。结果,去荣华宫并没待上多久,梅皇后夸了她几句,又细细看了看她的脸,便放她走了。 出来后萧纬有些不舒服。 自从落水后,秦壁几次让她进宫,她都不肯。原因在于梅皇后。 当初选秀的建议,就是梅皇后提起来的。 说到底,做母亲的大概都不能容忍儿子专宠一个女人,何况,她的儿子还是皇帝。身为皇家媳妇,她能理解皇帝承担着开枝散叶的重任,不过,多少还是不舒服。 若没有那场选秀,周韵音如何能进宫,如何在宫里兴风作浪,最后弄出什么转世妖术,投胎到萧家。 萧纬回到家,没再多想梅皇后,反正那些前世的事,想也于事无补。 不过,金桂园的事不可能瞒住,萧纬再度得了个嚣张跋扈的恶名声,甚至比前世还早了四五年。 这跋扈名声,第一个散播出来的是长公主府上,就是那位和秦壁斗宠的王仁家。 王仁乃是长公主最最心疼的小金孙,被萧纬强行困在金桂园一夜,此事对听惯奉承话的长公主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长公主乃是平帝亲姐,今年六十了,平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皇后娘娘都得给些薄面。如今却在萧纬这个黄毛丫头身上吃了亏,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她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太妥当,寒食前几日就去了慈恩寺小住。在寺里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将将休养好些,一回府又气病了。 ☆、不许他看 长公主一病,可把她大儿子,也就是王仁他爹——王大人给吓坏了。王大人官任大理寺少卿,正等着过几年大理寺卿荣养后升职。万一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得丁忧守孝。 那可是要命的事。 他们府里的情形特殊,他这个少卿之位,完全是平帝看在长公主一哭二闹的份上才赏赐的。依照规矩,王家乃是驸马府,三代不能入仕,王驸马是个唯妻命是从的懦弱男子,几十年连个小妾都没有。因此,在王家说了算的,只有长公主一人。 不能入仕,王家子弟便不能同那些诗礼世家结亲。于是,长公主对着平帝多次哭诉,终于,最后求到一个恩典。王驸马不能做官,但长公主和王驸马的儿子可以。后来,平帝将王大人召进宫考校一番,见他对朝廷律例颇为熟稔,便点了个大理寺少卿之职给他。 长公主卧病在床,王少卿这几日便愁的不得了。府里的气氛迫人,连王仁也不敢胡乱生事。 到了沐休这日,王少卿早早到长公主院里侍疾,少卿夫人已经在那了。 “母亲今日觉得如何?”王少卿躬身走到床边,眉眼中全是关切。 长公主见儿子一大早便过 分卷阅读3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来,心情松泛不少。“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干嘛巴巴跑过来?这不是有你媳妇在?” 嘴里这样说,面上的欢喜却藏也藏不住。 “母亲可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儿子就是赴汤蹈火也给您弄过来。” 长公主撑起身子:“胡说八道,我这把年纪,还能贪图点吃的玩的?” 王少卿挤眉弄眼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担心您的身子。” 顿了顿,又问:“要不将虞小花请到府里,给您唱几出戏?只要母亲能好起来,就算遭了弹劾也不怕。” 长公主叹了声,挥手让儿媳妇出去。 少卿夫人立刻退下,掩好门。 王少卿不由瞪着眼:“母亲有话同儿子说?” 长公主挥手让他坐下,阴沉沉开口:“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事?”王少卿直直瞅着靠在床头的母亲,全然摸不着头脑。 一个抱枕立时砸到王少卿头顶,“你是猪脑子啊?这么明显的事看不出?” 王少卿赶紧跪到地上。 “我王家的脸都被那个丫头片子踩到脚底了,你还问什么事?我都气成这样,你跟没事人似的。你还有没有点孝心?” 王少卿低着头,任由长公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见她骂得差不多了,又倒了杯茶水端过去。 “母亲喝口水润润,儿子愚钝,您尽管教导,只求您多顾惜自己。” 长公主发作一顿,憋了几天的郁气总算散了。 啜了一口茶,摆摆手道:“算了,你经的事少,想不到我也不怪你。今日我老实问你,安王英王那几个王爷,你可有交好?” 王少卿吓了一跳:“娘的意思……” “意思,我的意思是,趁着我还在,得替你想条后路。”长公主将茶碗放回王少卿手里,“我们王家,唉,仁哥儿能天天上山下海地玩,还不是因为有我这个祖母?若我不在,谁还会陪他玩?” 王少卿点头如捣蒜:“是,母亲英明。儿子也时时在想,如何保住咱们家的恩宠。” “会居安思危,还不算太蠢。”长公主满意瞟了他一眼,“我就直接说吧。你问问那几个可靠的家将,谁家有模样好的闺女,送到北疆去,想办法让萧明收下来。年岁不能太小,既要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也要能放低身段哄男人。” “娘,您这是打算?” “哼,萧家的荣宠固若金汤,还不是因为萧明手上的兵权。要不然,我也不会受这份气。”长公主对着虚空冷笑两声,“都说这妻妾之斗、嫡庶之争是败家的根源,既然萧家没有妾,那咱们就给他弄出个妾。我就不信,萧明一个人在北疆孤单凄苦,碰到如花似玉的姑娘还能扛得住?” 王少卿跪在地上,一会凝眉,一会瞪眼。 母亲说的这条计策倒是可行,不过萧家家风有口皆碑的好,萧明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真要办起来很有些难度。 “我看,几个王爷里英王最好,你不妨同他走动走动。” 一下又绕回储位之争了。 “母亲,儿子以为,太子殿下这储位稳当得很,太子的仁厚乃是帝心简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你懂什么?皇上如今活着,太子自然一切都好。那十年二十年后呢,皇上殡天,秦壁那个傻子能守得住这天下?龙椅,历来属于强悍的皇子。” 王少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踌躇半天才道:“听说太子和萧家少爷关系甚好。” “所以我让你去挑人啊,动了萧家,这江山由谁坐就不一定了。反正,有萧家顶着,我们王家肯定讨不来好。” “母亲言之有理。”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出去找家将。”长公主甩手砸出个盖碗。 王少卿赶紧站起身,缩着肩麻溜滚了。 凡是秦家人,开府时皆有自己的护卫私兵,长公主府自然也有。不过萧家的私兵数比长公主府还多,这也是让长公主生气的原因。 王少卿找了几个可靠家将,极委婉地说明意图,要送个有姿色的姑娘去北疆。 几位家将嘴上应了。可下来之后,没一个往自家闺女身上想,而是又托给下头的军士。那么多低级军户,送个女儿换前程,也是常有的事。 如此托下来,三家低级军户动了心思。王少卿也清楚,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姑且先寻摸着,等见到那些姑娘的模样再说,若是寻常姿色,那萧明必然动不了心。 此事暂且放下。 三月过完,差不多要出春了,京城的宴会、花会、茶会一家赶一家。几个王爷府请封世子的折子都批了,七皇子秦镶也封了肃王,只不过暂时没有合适的府邸,皇上命礼部尽快选址修建。 一耳朵听过去,满京城都是喜事。 萧纬每日收到一堆帖子。算一下,安王妃、靖王妃、英王妃,全给她下过帖子;宫里柳妃的娘家,光禄寺卿柳大人家,素无往来的柳四小姐也邀她赴宴;还有长公主府、恩义侯靳家,居然也送来帖子。 她可是将那两家狠狠得罪过的,王宝玥,眼睛长头顶的、还有靳玉娇,一心攀龙附凤的,恨她都恨死了,却还请她上门。 萧纬只觉好笑,她这名声真有趣,越恶越招人待见。 又过了几日,连金夫人也觉困惑,帖子简直多到离谱。萧家是无比低调的人家,从前可没有这么多人家想交好。等出席一两次宴会,那些夫人、老夫人纷纷 分卷阅读3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同她打听萧纬有没有许人,金夫人便有谱了。 原来都是冲着阿软而来,都说财帛动人心,萧家的兵权更动人心。金夫人很清楚,阿软的婚事不是她能定,甚至不是国公爷萧明能定,最终得看皇上的意思。 照目前的情形,七八成是要定给太子。 金夫人想明白,便不怎么往外走动,除了私交甚好的两三家夫人,其他帖子一律推却。 萧纬亦是如此,几乎不出门,在跋扈之外又加上目中无人,名声愈发响亮。 秦壁这几日去萧家,看到秋莲整理一堆堆的帖子,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多帖子?” 秋莲答得一脸骄傲:“我们家小姐可是香饽饽,如今谁不知道小姐的好处。” 一听这话,秦壁福至心灵想起英王家的侄儿秦韫,便问秋莲:“英王家有下帖子没?” 秋莲顺手抽出一张红色帖子:“这不就是,送了好几回了。小姐不肯去,还天天送,真是的。” 再回宫,秦壁便闷闷不乐。 阿软那么好看,侄儿心悦阿软,此乃人之常情; 秦壁先如此劝慰自己,可越劝慰越气怒,阿软是他的,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许跟他抢。 怎么办呢?怎么能让秦韫打退堂鼓,不要再像只苍蝇似地盯着阿软? 可他是自己的侄儿,好像也不能欺负他? 秦壁苦思冥想,好几日茶饭不思。 六喜被打了板子,正躺床上养伤,这些天随侍一旁的是五福。五福能被皇后挑出来,就是因他心思细腻,服侍周到。 见秦壁吃过晚饭又蔫了吧唧,五福故意说道:“太子爷好几日没去萧国公府了。” 秦壁眼睛倏然一亮,瞬间光芒又暗下去。他一去看阿软,就想到秦韫那天站在阿软右侧,像狼看肉一样的眼神。 “太子爷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给小的听听,小的给太子爷出出主意。”五福自觉跪到榻边,乖觉替秦壁捶起腿。 秦壁双手枕在脑后,忍了好半天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五福:“怎样能让别人不要再看阿软?” 五福心里偷笑,原是为了这个发愁,随口道:“这还不容易,谁敢多看萧姑娘一眼,挖了他的眼睛就是。萧姑娘那般金贵的人儿,岂是狗眼睛能胡乱看的。” 秦壁猛地坐起身:“这也太残暴了。” 不过,挖掉秦韫的眼睛……不行,父皇和皇兄一定会骂死他。 他用力拨开五福的手,干脆利落道:“我说的不是下人,是秦韫。” 五福瞬间捂住嘴,幸好是在荣华宫,没人听到。 秦壁话一说开,便顺畅如流水:“他每次都瞧阿软,我不喜欢。怎么能让他不瞧?” 这可把五福难住了。 ☆、喜欢聪明的 萧姑娘是个小美人坯子,太子爷爱看,世子爷也爱看。如果英王世子非要看,太子爷还真不能挖掉英王世子的眼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又是我侄儿,我也不能因为他爱盯着阿软便责骂他。得想出个光明正大的法子,让他自动退出。”秦壁背起手,在屋里来回转悠。“你可有主意?” 五福急得抓耳挠腮,一急之下出了个馊主意:“要不,跟世子爷打一架?您先跟他说好,输了可不许再盯着萧姑娘看。” “那万一我输了怎么办?让我别看阿软,那怎么成?”秦壁脱口而出。 可他觉得五福说的这个办法不错。只要打赢秦韫,到时就不许他再多瞧阿软。 如此,秦壁打定主意,要好好习武。让人去找先前教过他的江武师,结果宫人说,江武师过世了。 秦壁大吃一惊,江武师长得比牛还壮,怎么会无端去世? 想了许久想不通,秦壁又到萧家问阿软。 萧纬这次没有瞒着他。 “因为你身上的挂绳是被他弄断的,所以皇后娘娘派人将他处决了。” 说起这个,萧纬自然而然想起记名符。“你现在戴着的记名符,我怀疑不是原先那条,我看,你还是取下来吧。有紫血玉护着你,这个不知真假的记名符不戴也罢。” 秦壁愣怔坐在椅子上,许久回不过神。 过了半天,他才问:“我的记名符和紫血玉,真是三皇兄和五皇兄让人偷走的?” 萧纬点点头。“依我推测,那天你趴在地上,江武师趁着人多,割断你脖子上的挂绳,镶嵌紫血玉的记名符上掉落下来,没等落地就被人接着,所以没惊动你。我不晓得皇后娘娘是审出来还是自己推测的,总之这个武师活不成。就算皇上和娘娘放过他,安王、靖王也不会让他活着。” “三皇兄、五皇兄为什么要偷我的玉?”秦壁这才取下记名符递给萧纬。 萧纬接过来,瞧了两眼后扔进一个底层的箱笼。 扭过头,回答秦壁的问题:“因为玉是你的护身符,而你是太子。他们也想当太子。” “我可以不做太子的,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萧纬眉目冷肃:“你不能不做。如果你不做,安王、靖王、英王,甚至七皇子,都得为了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到时候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而你是皇后嫡子,只有你坐稳这个位置,天下才能安定,百姓才能安定。” “阿软,我是不是很笨?”秦壁可怜巴巴看着萧纬,一脸求安慰的表情。 “是,你确实很笨。”萧纬一点不同情他。 秦壁垂下头,眼 分卷阅读4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泪吧嗒吧嗒流下来。 萧纬也不管他,自己到榻上靠着看书去了。 秦壁自己哭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又厚着脸皮挪到榻上,揪住萧纬空荡荡的琵琶袖。“阿软,你看的什么书?” “《春秋》。” “阿软什么时候喜欢读史书了?” 萧纬轻轻瞟他一眼:“一直喜欢。读史书,人会变聪明,我喜欢聪明人。”然后侧过头,继续翻书。 须臾之间,屋中无人出声,只有零星书页哗啦响动。 秦壁待了一会倍感落寞,一声不吭,灰溜溜离开萧府。 回到宫依旧闷闷不乐。如今萧英天天泡在西山大营,阿软又要看书,没人陪他玩了。 想到萧纬的话,他决定从明日开始,跟着周太傅好好上课。太傅熟读经史子集,他同太傅多学习,回头一定能变聪明。再等英哥儿不忙时,跟着英哥儿学武,到时候将秦韫打到趴下。 次日,周太傅在御书房见到安静端坐的秦壁,惊得牙齿都快掉了。 暂且放下秦壁这头,萧纬那边命秋棠好好打听周太傅夫人,一直没有进展。 秋棠如今待在府里的时间少,基本每天都和阿青在城中闲逛,但限于人手不多,有用的消息也少。萧纬考虑很久,决定找霍五要一个斥候。 没办法,她身边只有丫鬟,想要找外头办事的人真心难。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不识愁滋味,自然不会培养外头的人手;进宫后,外头的事有哥哥顶着,办事的都是哥哥的人。直到后来哥哥去世,她从哥哥的副手,一位安将军家里,提拔他儿子安怀做了皇宫侍卫总领。可如今,安怀尚未出世。 还是得借用萧家的力量。萧纬忍不住感叹。 霍五十分爽快,说给人就给人,且是上过战场打探军情的。不过他也跟萧纬声明,以后不能再将人要走,只能借用。 这人也重新起了名,改成阿赫。 人还是交到秋棠那里,同时,萧纬交代,这个阿赫要负责培养新手。虽然秋棠被定为头目,但她对阿赫客气得很。她记得萧纬的教诲,以情留人才是用人上策。有阿赫帮着调.教,将来才能不缺人使。 阿赫的加入让很多事情变得顺利,关于周太傅家的消息源源不断送进来。 周太傅夫人今年五十八,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太太。所有晚辈里,除了最疼小孙子周慕文,还有一个孙女周韵雅,极讨老太太欢心。 萧纬听到这个皱起眉,上辈子她根本不知周家有这么个人。 没几日,又传来消息,周韵雅突发恶疾,死了。 这消息更令人措手不及。刚开始查那人,那人就死了,真是…… 别说萧纬,就是秋棠和阿赫几个,都觉得怪怪的,难道小姐知道那人会死? 周韵雅一死,周家便没什么可查的了。周老夫人足不出户,听说是伤心过度,身子也跟着不大好。 阿赫埋了颗棋子在周家,其他人都撤到大清寺。毕竟,那位英王爷也很值得盯。 可英王也不好盯。天天呆在禅房,跟冬眠的蛇一般,要不就是带友人在大清寺里转悠,此外别无其他。阿赫盯得多了,都觉得英王是不是有毛病,天天呆在庙里头吃斋念佛,那.英王妃岂不是守活寡。 萧纬亦有此感。 想不通,萧纬便暂且搁下。反正,九月十五总会到来,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周韵音有机会进周家。 *** 田绝家在安康,距离九龙山大概三日路程。家中只有一个妹妹,田芸。田芸今年十七,生得温婉可人、娴静秀气,唯独一条不好,天生患有心疾。看了多少大夫,都说活不过十八。 田绝已拿定主意,不让妹妹嫁人,自己也不成亲,一直照顾她到寿终正寝。 听说九龙山有回阳丹,特地跑去求药,结果九龙真人告诉他,回阳丹不过是在急症发作时保住一口气,并非包治百病,更不能续命。 可他遇到那个古里古怪的童小姑娘,得了半棵回魂草,也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带着草连骑一天一夜马,赶回家时叶子还新鲜着,只有边缘枯了一圈。 田绝洗干净药草,又去掉边缘部分,将剩下的一片多黄叶子直接塞进田芸嘴里。 田芸皱着眉嚼碎叶子,并无什么特别感觉。 田绝想到童小姑娘嚼碎草药服下时,当时便有反应,便担心草药是不是已经失效。要么,童姑娘骗了他。 忐忑等了三天,田芸身体果真有起色,喘气比从前顺畅不说,居然还能干点小力气活,比如,洗几件衣裳,做顿饭。看着田芸一天天恢复健康活力,田绝心中的惊喜自不必说。 既然童小姑娘没骗他,那他必然要履行诺言。两个多月里,田绝和妹妹好好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除去头先伺候田芸的阿香,又多买了一个丫鬟、两个老仆,如此,家里算上田芸,一主四仆。 在家待到五月二十五,距离他和童小姑娘的约定还有五日,田绝安顿好家中事务,再次同妹妹告别。 因妹妹一人在家,田绝怕引来祸端,没敢找年轻家丁。可以说,他走得百般不放心,但这份大恩不得不报。他心里想着,等将童姑娘送到京城,他一定快马飞回。 五月二十八,田绝再进九龙山,上山时自少不了一番辛苦,不必多提。找了很久才闻见一阵奇特幽香。田绝顺着香气,这才走回妙童所在的山洞。 分卷阅读4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洞里燃着篝火,淡淡青草香从火苗里飘出,香气里带着股暖意。 妙童正在洞里制药。这些日子,她将山洞附近的惑心草采光了。之所以只采这一种,是因为附近的药草里,她能看入眼的就这一样。其他草药出了九龙山也有,不稀罕。 妙童已吃了几个月野果,不过她丝毫没觉得苦,从前在九龙上山,她的饮食差不多也是如此。 “童姑娘,我回来了。” 妙童回过头,抬眼一瞧便怔住。田绝双目浮着淡淡黑气。双目主田宅亲人,看样子,三月之内必有亲人离世。 刚一凝神,妙童印堂又疼起来。她忍不住骂了句,天杀的无极,毁她灵脉损她寿元。不过替人看一点面相,身体立遭反噬。 “童姑娘,你怎么了?”田绝觉得小姑娘越来越怪了,怒气勃勃,好像一点没有盼着自己回来的意思。“姑娘莫非不去京城了?” 疼痛让妙童忘记掩饰脾气,瞬间目露凶光:“去,为什么不去。你得将我送到京城,安顿下来你才能离开。” ☆、穿宫线 田绝显得颇为为难:“我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出门太久我不放心。” 妙童忍痛轻笑,语速刻意放慢:“以田大侠的为人,出门前定然有所安顿吧。你妹妹服下回魂草母株,身体该能大为好转。大侠放心好了。” “希望如此。”田绝蹲到篝火旁,怔怔瞧着火堆旁边的石头,上头一滩泥巴状的东西,香得很。 “你除了妹妹,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虽已看出他双亲宫不佳,妙童还是多问了一句。 田绝不愿细说家中事,只摇摇头。 妙童一瞬不瞬盯着火苗,心中抑郁。百日内有丧,就是说他妹妹活不成。 若照着先前的轨迹,她不服回魂草母株,必定活不了多久。如今得了此等仙葩,还是难逃一死。 真是天命难为吗? 那这辈子自己是不是依然活不过四十岁? 妙童颤巍巍摊开手掌,只见原本空白的双手掌心生出不少掌纹。双眸只敢瞟一下便用力闭眼,过了半晌,方才恢复睁眼的勇气。 她摊平两只手掌,小指紧贴小指,左右比对两手掌纹。最先看出天目纹、佛眼纹、通灵纹。 田绝不知她在做什么,一时好奇走了过去。见她似乎是在替自己看手相,不由跟着摊开双手。 当妙童看清,掌中从虎口向乾宫方向,正隐隐延伸出一条线——不,是两条,左右手都长出来了,她忍不住嘴唇发抖。 为抑制那股绝望,妙童狠狠咬住下唇。 穿宫线,这两条让她想死的穿宫线,正在告诉她她的出生,她是个奸.生子,还有,……还有一层含义,是她无法面对的。 妙童陡然有种溺水的感觉。 在九龙上山,在那美若仙境的洞天福地,她是没有掌纹的。才四个月,离开才四个月,人间的冤孽债劫便开始找上门了。 “童姑娘,这条线代表什么,可以教给我吗?”田绝指了指妙童那条穿宫线。 “你问这个做什么?”妙童的声音带着浓浓怒意。 那条线是她与生俱来的耻辱,只要白真人、三了和尚还有无极那样的人看见,他们都能看出,她天生就是奸生子,天生无人爱,天生不被怜惜。 耻辱,那是她的耻辱。 “你别生气,我是瞧见我也有这条线。”田绝将右手递给她看。 妙童猛地一惊,立即夺过他的右掌细看,越看越是神色大变。 他说的是真的,他右手虎口跟她一样,也在同样位置长出一条隐隐约约的穿宫线。 “我不能替人看相,会折寿。你也清楚,我本就受了重伤,再不能损耗心神了。”妙童松开他的手,语气稍显冷淡。 “不是,我不看手相。只是看到你也有这条,才想问问,这条线代表什么意思?”田绝不是迷信之人,不过学武之人也有种敏锐,方才妙童的神情分明表示,这条线很糟糕。 过了许久,妙童幽幽开口:“这条线主父母失和,不算什么要紧。我想到父母,心情低落,请你不要见怪。” 田绝听到“父母失和”四个字,先是“哦”了一声,跟着吸口冷气,做恍然大悟状。 “姑娘,你看得很准。”田绝一屁股坐到铺满叶子的地上,若有所思。 “既然已经说了,那干脆就告诉你吧。你早年辛苦,但晚运很好。”妙童走过去,轻声命令道:“摊开手。” 田绝脑子尚来不及转,手掌便如有自己意识般张开。 “你看看这里,你手上有六花纹和兵符纹,来日必定统领千军万马。其实就算不看手相也能算命,大侠你一身好武艺,将来运势必然不差的。” 田绝一想也是,若想挣银子他确实不会缺,但他只想让妹妹一生安乐无忧。其实以他的身手,到富贵人家做个侍卫、武师之类不在话下。然而他总不放心妹妹,每次出门不会太久。 只是妹妹……等妹妹身体彻底无碍,给她挑个好丈夫,让她嫁人成家,他便能自在些了。 但是……田绝心念又一转。 若他早日出头,妹妹能挑选的丈夫才能更好吧?说不定能让妹妹嫁个做官的,一辈子不再受苦。 想到这,田绝不再忧心忡忡。眼前这个童姑娘,显然不是寻常人物,这次护送她,刚好看看她的品行。若可靠,奉她为主亦非不可。 “先 分卷阅读4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去采点草药。”妙童起身往洞外走。 “采草药?”田绝眉毛一抬,陡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妙童懒得同他解释,一直往洞外林子里走了一丈远,方才停下。 “看见没?这个绿色的,和九龙观里的回魂草是不是一样?” 田绝点点头。 “将这附近的草全摘了,快点,脱件衣裳包草药。”妙童伸出食指,东指指西戳戳。“这里,还有那棵。” 田绝站着不动。 “怎么了?早点采了早点下山。”妙童晶亮眸子中弥漫着浅浅怒意。 她其实在强忍怒气。若不是克制着,只怕眼中早喷火了。 “这些都是九龙观的东西,我们这样不告而取,岂不成了偷儿?”田绝脸上的挣扎很明显。 “什么九龙观的东西?这九龙山是天地造化孕育而生,这里的东西全都无主,谁有本事谁就能取。你以为附近村民不想上来,他们只不过没能力上来罢了。” “你不是说上不来是因为道观设了阵法吗?” 妙童阴沉沉瞟了田绝一眼,恨不得撕了他。田绝察觉到背上的寒意,扭头看过去,妙童已经蹲到地上,自己扯起草药。 “大侠说得是,确实设了阵法,但是我们能破阵,那就是我们的本事嘛。若换作其他人,没有大侠的好身手,如何能在山中活下来呢?” 妙童用手上动作强掩心中澎湃的怒意。她不能对他发火,她还得靠他。 “既然大侠觉得有违道义,那我少摘两棵就是。”妙童冲着发愣的田绝甜甜一笑,“但一棵不摘肯定不行,下了山处处需要银子,我这身子又不怎么好……” 田绝沉吟片刻,跟着蹲到地上挖起来。 “田大哥,下了山我就这样叫你吧。我真羡慕你。若是我有你这般好的体魄,还有武功……” 田绝没回话。 不到片刻,附近的回魂草采到只剩几棵了。 二人抱着一兜草药回到洞内,收拾一番,田绝再度背上妙童,依旧和上次一样,妙童指路,避开山里的种种危机,一路平安下山。 一匹大黑马老老实实待在大柳树旁,口吐粗气。 当两人骑到马上,妙童扭头看着密林重重的九龙山,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童姑娘,你怎哭了?” “没什么,你不用管我。”妙童收回贪婪的视线。 这一出山,想再进来就难了。但她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再回来时,她不会窝囊躲在山洞里,而是正大光明走进九龙观。 “我不能骑太久马。先去潼关,得在那买辆马车。”妙童看上去很虚弱。 “好。” 田绝快马加鞭,约莫两个时辰后进了潼城。潼城乃是关防要隘,热闹程度不逊于京城,且路上时时可见头发和肤色迥异的柔然人、波斯人,身着奇装异服,在集市中闲庭信步。 “去回春堂。”坐前边的妙童轻声令道。 勒紧马缰的田绝有些疑惑,不是去马车行吗,怎么又要去药铺?见市场上人来人往,他也没纠缠,问了药铺的路,两人坐在马上慢悠悠晃了过去。 妙童缩在田绝臂弯中,一路沉着脸。 那棵黄色回魂草母株,一共六片叶子。她吃了两片,田绝妹妹吃了两片,还有剩下两片叶子,她制了三颗金色“灵丹”。 这三颗丹药,将是世上仅存的三颗,能续命的灵丹。 还有惑心草,在田绝回到山洞前,她已制成一包惑心粉。 灵丹,加上惑心粉,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武器了。这辈子不可能再施“鸳鸯血咒”,也不能再耗费天目望气,她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 “到了。”田绝率先下马,卡住妙童胳膊,轻松将妙童放到地上。 一大一小,施施然走进“回春堂”。回春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这家只是潼城分店,门面没有京城修的阔气,不过走进去仍有眼界大开之感。 药铺里头极为宽敞,光是六尺高的中药橱便有十组,左边一组,右边一组,中间隔着一丈宽的走廊,供药徒来回奔走。 一个伙计热情迎上来:“两位要抓点什么药?”目光落在田绝身上。 田绝看着妙童,伙计略微一愣,便将视线转向身高不及他胸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抓什么药?” 妙童从袖子里掏出一棵沾着泥的草,声音清冷。“我们从九龙山而来,问问你们掌柜,收不收回魂草?” 伙计对着妙童上下打量半天,快步冲柜台走去。 柜台里的管事带着狐疑之色出来,接过草药一看,大惊,同时捏着草往后院跑。 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从里头急奔而至。 “姑娘,你这草药,草药,从何而来?”男子激动得双眼放光。 妙童反问道:“你是大掌柜?能做主吗?” 男子立时收敛喜色:“能。”一个字答得掷地有声。 “那就一口价,一颗草一千两银子。” “银子没问题,只是我想问问,姑娘这草药从何而来?” “我不是一进来就说了,我们从九龙山来,草药自然从山上挖的。要不然难道还能变出来?”妙童柳眉一竖,声音也带出些不耐烦。“我们要赶路,这有十颗草,拿一万两银票,草就是你的。” 手指了指身上的包袱袋。 “麻烦姑娘稍等,我这就取银票。”大掌柜再度踉跄着往后头走。 分卷阅读4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片刻功夫,一万两银票到了田绝手上,每张一百,共一百张。田绝握着一沓厚厚的银票,犹自不能回神。 他虽不差银子,却也没有见到挣银子挣得如此快的。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姓吴,是这药铺的大掌柜,若姑娘日后还能挖到,有多少我收多少。”掌柜死死盯着这个看上去才八九岁的姑娘。 妙童似笑非笑:“不必了,我们就是路过而已,再说了,这回魂草挖起来可是要命的事,哪能年年有好运呢?” 一边回头看向呆傻的田绝:“银票收好。走吧。” 掌柜牢牢盯着妙童的背影,看了一会,急急往门口冲去,同时高声喊道:“姑娘,姑娘,请留步。” ☆、一颗灵丹 妙童和田绝回过头。“还有事?” “姑娘这边请,在下想请姑娘喝杯茶。”吴掌柜手臂一张,做了个请的动作。 妙童只往铺子里走了几步,走到柜台不肯再往里进。“掌柜,我们真要赶路。您有话就说。” “姑娘,姑娘,在下真的很想问问,你们如何平安从九龙山下来的?” 这位吴掌柜已过四十,在潼城少说住了二十多年,对九龙山的各种传说谙熟于心,并且深信不疑。他见过一次回魂草,还是幼年时期刚开始认草药时。 知道这种草药是回阳丹的必备原料后,他曾冒险上过山,奈何才走了不到两炷香,便在林子里迷了路。这些年,也曾派人进山,不过都不成。因那里头不仅有毒虫猛兽,还有瘴气、陷阱,以及迷雾森林。 “掌柜可是觉着回魂草多多益善?”妙童嘴角轻撇,流露出丝丝不屑。 “那是自然。” 妙童微微昂起下巴:“不瞒您说,我这还有一颗奇药,比回阳丹强多了,有续命延寿之功效。可惜……” “可惜什么?”吴掌柜不由屏息。 “可惜只有这么一颗,不能试。唉,世间就这一颗,让谁续命好呢?算了算了,免得您当我是骗子,这颗药我还是留着自己备用吧。” 妙童说着就要转身。 “站住,你开个价,被骗也算是我的。”一个双十左右的公子,璞头上缀着两颗指节大小的玉石,风采卓然从院子后头走出。 “东家……”吴掌柜开口似欲阻拦,那位富贵逼人的公子却抬起手,他只好将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 妙童不慌不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裹紧的碎布头,打开,捻出一颗黄色丹药。丹药在两截指尖中旋转,隐隐闪烁着奇异光泽。 吴掌柜跟那位公子都不错眼地盯着丹药。 “开价吧。”那公子又说了一遍。 妙童无声笑了笑:“公子好气魄。还是一口价,十万两。” 身边三人皆惊,田绝甚至忍不住哈了一声。 “怎么样?公子可愿意赌一次?”妙童捻着丹药举高了些。 富贵公子用力嗅了一口,眼睛微眯,又睁大,再眯,再睁大,内心天人交战。过了半晌,终于开口:“老吴,去账房取十万两银票。” 吴掌柜颤颤巍巍抱着十万两银票出来。十万银,整整装满一个尺来宽的方木匣子。田绝双手捏着木匣,感觉跟做梦一样。 “回春堂不愧是百年老字号,今日也是公子的福运。我赠公子一句话,这颗药,不是快死的人就别吃了,以免暴殄天物。再会。” 妙童拉着田绝的胳膊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 两人直接去了旁边的“万通银号”,将十万两银票存了进去,出来时,妙童脖子上多了一方小印。凭借此印,各地银号均可兑换现银。 出钱庄,又去了杂货店,妙童挑了三个香囊、两对头花、一对空心镯子,镯子一只装了惑心粉,一只装了剩下两颗灵丹。临走前又添了个精致木匣,一百两银票没了。 跟着去马车行。 伙计照着妙童的要求,将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小桌子的四面尖角也用棉絮包好,再添上炉子、舆洗盆、点心盒等各式用具。当一切安置好,马车俨然成了个小闺房。 妙童上车躺了片刻,点头表示满意。田绝这才付银子。 一驾坚固的上等马车、一个丫鬟,还租了个车夫,租期半年,一共三百两。其中,马车就用去二百六十两。 大采购到这还没完事。接着去了另一家铺子,和马车行同一条街。 车夫姓李,和丫鬟在外守着,妙童和田绝进了卖首饰和成衣的铺子,一楼卖衣裳,二楼摆满各种夺人眼球的亮闪闪饰品。 先上二楼。 妙童左看右看,选中一枚黑玉指环。这指环显然是用废玉料雕成,圈太小,比一般的扳指小两号。 伙计顺着妙童的眼光看过去,惯性吹捧道:“姑娘眼光真好。您瞧瞧这玉,贵气得很。” 妙童套在无名指上试了试:“多少银子?” “不瞒姑娘,这指环小,在铺子里寄卖半年也没卖出去。但玉质没得说,从柔然那边山里挖出的,上上等,给您算一千两好了。” “五百两。我想,除了我这只小手,其他人没人戴得上。”妙童刻意伸出柔弱无骨的小手,冲着伙计晃了晃。 伙计故意叹了叹气:“得了,也是姑娘跟这指环有缘,五百两就五百两。” 妙童轻哼一声,虽说这东西的价值常人看不出,但她也不想当冤大头。 “姑娘再瞧瞧别的,我们潼城人来人往,各地的宝贝都流到这 分卷阅读4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不必了。”妙童转了转指环,转身往楼梯口走。 这黑玉,真可谓替她特意定制。 外头泛着一层暗光,也算半个灵物,戴在无名指上能阻止她胡乱望气。下了山,人间处处浊气,若见一个人就望气一番,她这条小命只会死得更快。 下楼时,田绝直直盯着大厅挂着的大红蝙蝠纹斗篷。 妙童瞧了一眼,冲着陪同的绣娘道:“这件斗篷包起来。”脑袋转了一圈,又指着另一边墙上的青色鹤敞,“还有那件。” 鹤敞分明是男装。田绝犹疑着问:“这衣裳?” “就是给你挑的。那件红色斗篷你是替你妹妹看的吧?不过我是买给自己穿的。”妙童轻轻抿了下嘴角,“放心,等你回家时再给你妹妹挑,京城的样式更好看。” 妙童直接将红斗篷披上身,在铺子里晃了一圈,又挑了五身素色衣裙,买了十匹布料。 会账时,绣娘笑得见眉不见眼:“姑娘,一共七百零四两,给您抹掉零头,算七百两好了。” 又用掉七张。不到一日,十张银票便没了。 田绝乖乖取出袖子里的银票,嘴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来银子可以这样任性花,他头回见到,可算开了眼界。 伙计将一个箱子抱上马车,妙童站在铺子门口,微笑看着马车方向。 田绝几经挣扎走到妙童身边,低声问:“姑娘,你方才在回春堂卖的那一颗黄色丹丸,是不是,我回家拿给妹妹那株草药制成的?” “你说呢?”妙童红唇完成月牙状。 田绝不再吭声。他真没想到,那株草药做成的丸子,居然能卖出十万天价。这样一算,他倒欠了童姑娘一份不得了的大恩。 算了,就等她在京城安顿好再回安康。 两人走出成衣店。田绝以为可以动身往京城出发了,谁知,妙童又要去当铺,说要挑武器。 店家拿出一把样式古朴的宝剑,要价三千两。妙童一眨眼,田绝再度乖乖数出三十张银票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两千八百两成交。银票没多给,剩下两百两,妙童让店家找来一对精致好看的指虎抵了。 仆从、侍卫、防身武器,还有银子,万事俱备,妙童终于露出个舒心的笑容。 和上一世下山的惨痛经历相比,这一世真是容易许多。从前,她不知道山下的人靠银子过活,如今她早就清楚了,她有很多很多银子,再也不会被人牙子骗走,更不会被卖进窑子里。 “童姑娘,加上剑,今日花销就是四千两了。”田绝对这样的花钱方法颇为不适。 “这把剑,归你了。”妙童浅笑盈盈。 田绝一脸懵:“童姑娘,这,这宝剑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妙童收起笑意:“田大哥,我看你身上那把剑都卷刃了。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如今护送我进京,若是路上碰上毛贼劫匪,那把剑恐怕不顶用。” “几个小毛贼而已,用不着如此好的宝剑。我看姑娘这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田绝忍不住说了句真心话。 妙童极不喜被人质疑,沉下脸道:“拿着吧,路上会需要的。” 跟着提裙走出铺子,踩着车夫的背登上马车。 马车里较宽的一侧布置成了床铺,厚厚的褥子上铺了一层青竹簟席,躺在上头十分凉快。 为了这次长途进京,妙童也算是筹备万全。 一看到新主人,里头的小丫鬟立时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缩着脖子跪在小桌子旁。 “有名字吗?”妙童扯了扯金线滚边的斗篷襟,身子窝进铺盖里。 小丫鬟脱掉主人脚上沾泥的硬底鞋,怯生生回答:“牙行的嬷嬷说,要让主子赐名。” 妙童一听即知,这是个老实的,怕是跟她上辈子刚下山时一样,全不知人间险恶。 “几岁了?” “十三。” “那就叫喜鹊吧,吉利。”妙童揪住靠枕移到身后,“去跟外头骑马的说一声,可以出发了。慢点赶车。” “是。” 一声轻微的鞭子声后,马车朝着东边缓缓行驶。 此时已近申时,路上不少挑担的农户同样往城外去。到了靠近东城门的客栈,妙童命车夫停下。 一行人进客栈打尖补给,妙童点了一桌子菜,有荤有素。四人大快朵颐一顿。田绝见妙童吃得狼吞虎咽,心下有些纳闷。他还以为她会跟山上那样,少食少饮,没想到下山之后,她胃口变得这么好。 看着多了几分人味。 ☆、早有准备 一顿饭吃得菜盘见底。 田绝饭量素来相当于三个人的;车夫干体力活,也是个能吃的;喜鹊则是被卖到牙行后,就从没吃饱过。 “多谢东家。”车夫抹了把嘴上的油,心满意足。 喜鹊也细声细气开口:“谢谢小姐赏饭。” 妙童豪气一挥手:“这都是小事,跟着我顿顿管饱。”沉沉的目光便落到田绝脸上。 田绝故意不看她,伸手拿起桌上最后一个馒头。 四人吃得撑了,又在客栈歇了老半天。等到车夫牵出马儿,太阳已彻底落山。一行人再次赶路。 出了城,马车赶得比先前略快些。随着天色渐黑,车速又慢下来。 妙童觉着路越来越颠簸,刚皱起眉,一直盯着她的喜鹊便探出头问:“到哪了?怎这般颠?” “出城十里,到十里坡了。 分卷阅读4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车夫高喊着回答,“小姐多包涵,后面山路更多。” 马车叮铃哐当上了坡。像是为了印证车夫的话,车厢隔一阵便要东倒西歪一次。喜鹊伸出双臂抱着桌子,以免上头的东西掉下来砸到主子。妙童干脆坐起来,抓住车厢顶的扶手。 “停。”田绝陡然叫了一声。 车夫勒住马:“怎么了?” 此时月光朗朗,田绝往坡上走了一段,睁大眼,视线在两边山丘来回逡巡。只见一个山丘顶莫名冒出五个圆脑壳,瞬间功夫,圆脑袋长成五根木桩子。 想时迟那时快,一群蒙面人顺着坡势往下冲,手里的大刀在奔跑中抖动,寒光闪闪。 田绝两手扶到剑上,声如洪钟:“你们要干什么?” 这呆子,还问人家干什么?他究竟怎么活到二十岁的。 马车里的妙童翻了个花式白眼。 车夫头回出远门,被这阵仗吓得凄厉大叫:“东家,有山贼,有山贼啊。” 蒙面人听见这句,当即醒神,他们的目标是捉住小姑娘,遂调整路径直奔马车。 田绝迟疑片刻,方才拔出剑,疾跑,一个前空翻落到马车边。当长剑挥动,最前头两个蒙面人立时倒地。 剩下三个站在原地,握着大刀不敢过来。 这时,坡上传来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又是十个蒙面人。 这三人见援手赶来,勇气顿生,分散开绕着田绝,却不敢战;等到后边那波赶到,又分出一半,八个人将田绝围成整圈。 还有五个蒙面人,则径直分成两翼杀向马车。 倚在窗边的妙童怒道:“还不动手吗?莫非你想送人头给他们?” 田绝这才挥舞长剑,一招“天女散花”,收拾了跟前半圈人;跟着跃起,落到车夫旁边,一脚踹翻两人,同时长剑往左翼蒙面人劈过去。 马车附近一圈惨叫声,车夫则早已趴在车辕下瑟瑟发抖。 妙童走下马车,看着几个倒地的残兵败将,冷声道:“回去带个话,让你们少东家眼光放远些。今日杀了我虽然省事,却难保将来他不会再找我求药。滚吧。” 几个活下来的蒙面人反而是最早倒地那一波,互相搀扶着撤退。 “你早知今晚会遭遇袭击?”田绝扫了眼剑上的血,语气很是不满。 他不喜欢杀人。从前用那把钝剑,就是因他知晓自己的力气,一不小心容易死伤惨重。 他觉得自己上了她的当。 “估计着,并不确定。”妙童直视他,一对瞳孔在昏暗中波光潋滟。 “袭击我们的,是回春堂那个公子派来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们今日才下山。”妙童对这场截杀毫不在意,轻蔑瞟了车夫一眼,“赶路吧。到下个驿站歇下。” 车夫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 田绝闷闷不乐回到马上。 除了妙童,其他三人要么惊魂未定,要么满怀心事。一路无声。 直到两个时辰后,马车驶进驿站。刚好驿站近日无官员入住,田绝在妙童示意下奉上一张银票,驿丞便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空房。一间靠走廊。 妙童挑了隔壁那间。 进门之际,她忽地开口:“今晚住一宿,以后也是如此,白日赶路,夜晚住宿。” 然后扶着喜鹊的手,施施然抬脚。 曳地的大红斗篷落在门槛上,堆叠出一簇富丽嫣红的虞美人花,无风自摇;当主人再往里走,红花便谢了。 田绝的眼睛紧紧粘在那件斗篷下摆。这个童姑娘,走路的样子也…… 他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一般。 车夫苦着脸嘀咕:“这样赶路,怕是三个月才能到京城。” 田绝略微沉吟,一步跨过门槛,冲着比妙童高出半个头的丫鬟道:“你先出去。” 喜鹊对方才的事记忆犹新,田壮士一剑便能劈死一圈人。她战战兢兢往门边走,走到一半猛地顿住脚,回头去看自己真正的主子:“小姐,婢子……” 妙童很满意,这丫头即便害怕也未怕到六神无主的地步,轻轻一摆手:“去吧。” 喜鹊退出房,顺手将门带上。 妙童静静觑着田绝,心思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他妹妹三个月内会丧命。 若田绝救回妹妹,以他的性格,必然以命相报。到时,这个护法便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还有什么样的收伏办法比收伏他的心更好? 可是,偏偏她是孤绝性子,她不喜欢底下的人还有别的牵挂。她的人,就该跟她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一个病怏怏的妹妹,将来只会是田绝的软肋。 还是死了比较好。反正,天意如此。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谢谢你给我那棵草药,没想到……”田绝说不出口,照理他应该还银子给她,不过十万两,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凑够。 妙童读懂他话里的未竟之意:“不必谢我。你护送我下山,又护送我进京,那半棵灵草,原本就是为了报答你。” 话虽如此,田绝却仍然深觉不安。受了这份情,他就得拿自己还,得听从她的命令。 可他不能将自己性命奉上,他要照顾妹妹。 想到田芸,他忍不住问出存了许久的疑问。“那颗草,真的能延寿?” “当然。”妙童满脸笃定,眸中闪烁着自信光芒,“不过,也得看是给谁用。你那日瞧见了,我吃了两片叶子,我大概能延续两三年 分卷阅读4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寿命。至于你妹妹那样的,至少能多活五六年。” 田绝似不太相信。 他眼里的质疑让妙童愤怒。“我的伤,比你妹妹重。她不过就是天生心疾,我却是经脉骨头都快碎了。” 其实她说少了,田芸那样的弱女子,服下灵草能多活八到十年;比她可赚的多。 只可惜命中无寿,吃了也白搭。反而是她自己,得想想如何增寿才要紧。 她还有法子给自己续命,譬如上一世,躲在周家休养□□年,借一借周家的福运;再进宫,借一借秦壁的帝王之气,顺便扰乱萧纬的强者之运。 不急,不能急。 “童姑娘,对不起。我找你其实是想问问,咱们的行程能不能加快。若只有白天赶路,到京城得三个月后了。”田绝垂着眼眸,说了一串话也看不见嘴。 也不知他到底长什么样?好端端半张脸,全被杂乱的胡子挡住。 妙童定定看着田绝:“我身子不好,不能急行军。”语气毫无商讨余地。 田绝不知如何回应,喉咙处吞吞咽咽半天,囫囵挤出半句话:“那就这样吧。” 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停下,回头问:“今晚的截杀,是你算到的,还是猜的?” “猜的。我如今万事以养生为重,不可费心。”妙童撇了下唇,漫声道。 这么明显的事,也值得她用占卜之术?那位回春堂的少东家,陶三少,上辈子见过一回。回春堂能开遍大景,背后岂能无人?就不知,后台是哪位王亲贵族。 她前世甚少出门,在周家时长年侍奉在老夫人膝下,种了块药田,一是为老夫人调理身体,而是给自己固本培元。 除了耳听六路,她没敢在周家培植任何人手。她是收养来的,绝不能让人老成精的周太傅瞧出端倪,平日里除了低调还是低调。 在周家住了近九年,才得到周太傅的信任。所以,外边的事她知之甚少。后来进宫,京城的回春堂却已经败了。 她放出那颗灵丹,正是要投石问路,摸一摸京城如今的形势。 妙童从回忆里抽出身,但愿她扔下的这块石头,能砸出点水花来。 “你今夜出城是故意的吧?就为了将这帮刺客引出来?” “田大哥明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知晓你不愿制造杀戮,可为了后边的安宁,总得杀鸡儆猴一次不是?” “那你去京城寻亲,也是为了休养?”田绝眼神冷冽,语气略有些咄咄逼人,很不像平时的他。 他这样一再追问,让妙童非常不喜。前世她横行后宫多年,连皇帝都被她玩弄于股掌间,她的脾气,早就坏到不行。 可眼下,她不得不重新走一遍,从九龙山到大清寺,从周家到皇宫。包括前面十几年,在京城隐名埋名,在周太傅夫人面前捧趣承欢,在后宫妃嫔面前伏低做小,在萧纬面前韬光养晦。 此刻,面对田绝,她一样得收敛。 妙童故意放低声音,柔声感叹:“田大哥,你想听我说句心底话吗?我一孤身女子,若无家族庇佑,如何在这世上容身?我不像你妹妹,有你这样好的兄长。还有我这身子……若我有田大哥这般好武艺,又何须麻烦你?我,我真羡慕你。” 说着,嘤嘤低泣,拾袖掩面。 “早点歇息。”田绝最见不得有人哭,立时推门而去。 然后,对着月光下两棵美人蕉自我宽慰。这不是童姑娘第一次说羡慕他了,她的羡慕真真切切。想想她惹人垂涎的姿色,的确容易招祸。 算了,三个月就三个月。 经此风波,田绝算是和妙童达成共识。一路上走走停停,碰上城里热闹的集市,妙童必得逛一下;经过好山好水,四人也要驻足赏景,歇上半天一日也是有的。 本是栉风沐雨的苦旅,却逢风雨即避,这趟行程简直就是游山玩水。车夫再也不嫌路上太慢,除了田绝偶尔失神片刻,其他三人都兴致高昂。 *** 英王府。 王府长史伍先生在屋里来回踱步,苦着脸,背着手。昨日王少卿约他见了一面,听他口气,似要投靠英王。 王少卿有长公主这个亲娘做靠山,这对王爷也算一份助力。可是,他已两月未见王爷。听英王妃说,王爷这几个月天天宿在大清寺。 朴衣素食,清心寡欲,这可不是好兆头。 所以他特地等在书房,王爷递了话,今日要回府取衣裳。只要他回来,必得见上一面。 ☆、争或不争 伍先生从清晨等到中午,又等到日落,等得心都凉了。看看外头,天快要黑了,估计王爷不回来了。不由长叹一口气,英王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卷着袖子走出长廊,只见一道白影快速晃过,似在避着他。 伍先生快步追上去,大喊一声:“王爷留步。” 英王被逮了个正着,不好再故作不见,只得停下来。 “王爷,您为何要躲着属下?”伍先生身为英王幕僚,自然得顾忌主子的脸面,因此这话问得十分小声,几乎是贴着英王肩膀出口。 等了片刻,英王转过身:“去书房吧。” 伍先生瞬间变成一尾活龙,欣喜跟在英王身后。 一进书房,伍先生便关上门,将王少卿的事报了出来,同时附带上王家投诚的各种好处。直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然而英王全程背对他,一 分卷阅读4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字不发。 “王爷,您不可再如此下去了。莫非您真的想散尽家财,四大皆空?”伍先生看着英王颀长的背影,频频摇头。 良久,英王叹了口气:“先生,不知为何,我如今对那个位置倒没那么想要了。” “王爷?”伍先生又惊又急。 他是同进士出身。以他的才学,若非为了做英王第一幕僚,他本可考得二甲,或进翰林院,或外放几年后回京,仕途畅通。 但是那年他碰到英王,性情儒雅、人品端方,对待臣子又礼贤下士,在几个皇子中脾气最好。他深觉,所有皇子里,唯有英王才是明君之象。 因此,他故意没有考中,进士只有帝王才能用,可英王还没有成为皇上。 他的眼光够准,果然,大皇子、先太子、四皇子一年内先后陨灭。在梅皇后生下秦壁之前,英王被立储的呼声极高,多数官员对英王有好感。 “先生,三了禅师说,那个位置乃是天命,半点不由人。我觉得有些累了。” 这个倒霉和尚,幸亏他去了。 伍先生走到英王正面,一脸诚挚:“王爷,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命,都是靠人去争的。至于三了大师,那是出家人,出家人自种自收不愁吃喝,他们的道理怎可放在我等红尘中人身上?” 英王默默不语。 伍先生暗自将三了骂了几回,都是这个秃驴,害得王爷动了心性。 “王爷,通向山巅的路总是艰难险阻,您苦心经营十多年,难道要在此时主动放弃?您还年轻,不到三十岁,还有很多机会。” 英王定定觑着他:“什么机会?” “比如像上次,太子昏睡不醒,不过那个机会已经过了。但不代表以后没有。王爷不妨想想,就算您不争,安王靖王也不争吗?如今又多了一个肃王,我瞧肃王很沉稳,只怕也是心怀大志的。” 伍先生抹了把汗,继续垂下头,苦口婆心:“属下并非逼着您去争,只是得准备着,万一哪位王爷动起手,咱们不能彻底被动不是?尤其是皇上的身体,咱们无论如何也得在太医院安两个人,预备起来。” 这话确是推心置腹了。他不争,别人也要争,争起来时如何置身事外。 比如秦壁落水这事,太医院无人,消息就晚了一天。这话去年伍先生同他说过好几回,是他优柔寡断一直拖着。 英王点了下头:“好吧,辛苦先生了。府里的事全权交给您,我还要在庙里住一阵。” 伍先生还打算劝说,想了想决定忍住,欲速则不达。王爷被那个秃驴影响甚深,如今秃驴没了,王爷过些天定会自己想明白。 两人一同行至抄手游廊,英王忽然问:“那个小沙弥,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灵童。灵童自从师父圆寂,神智有些失常,时不时哭闹叫嚷、胡话连篇,他便命伍先生将灵童安置起来。 “回王爷,还是那样,疯疯癫癫,前几日咬伤伺候的丫鬟,我就找了个护卫看着。” “好生照看。毕竟是三了唯一的爱徒,本王也该尽点心。” 英王走进垂花门,看着满墙藤萝,心头说不出的迷惘。争,还是不争? 莫怪他害怕回府,只要回府,就得听伍先生的劝谏。伍先生一心为他,他不能寒了伍先生的心;但如今,他真感觉世上有天命这回事。 秦家皇朝自定鼎起历来传位嫡子,无嫡再论长论贤;他行六,非长非嫡,这便天生慢了两步。好在得了个贤王美名。 当年皇上都快同意立他为太子,谁料,皇后第二个嫡子秦壁出生;今年二月份秦壁落水,昏睡三天,就差断气了,然而,又被紫血玉救活;安王靖王偷走玉,结果玉又被找回去…… 每次都逢凶化吉,这不是天助是什么?他难道能争得过天? 英王望着寸寸淡去的天光,独自在府中漫步。当走到花园,最后一抹暮色已被吞噬,白日姹紫嫣红的花被黑夜浸染,全失掉颜色。惟有一盆放在墙角的昙花,串串白花垂挂在叶下,尚可看出形状。 任夜多黑,亦不能掩饰昙花之洁白。 英王怔怔盯着尚未盛开的花团,想到少时的自己。 记得十二岁那年读完太.祖本纪,他意气风发,一心要夺那张椅子。他渴望如太.祖那般,先做一千古圣君,阅尽红尘万般繁华,得史官代代传颂;待年至半百,再出家为僧,做个四大皆空的自在人。 如今,两条都未如愿。既不曾坐拥天下,亦未能勘破红尘,至今仍是一介俗人。 想想,真叫人丧气。 “父王,您怎么在这?吓孩儿一跳。”英王世子秦韫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扬着条金灿灿的马鞭。 英王心神一动,若英王府他日败落,韫哥儿怕是再也用不起这样的马鞭。 “又去哪鬼混了?”英王沉下脸问。 “父王,瞧您说的,孩儿挑礼物去了。”秦韫对着假山,将马鞭抽得啪啪响。 “什么礼物,说给父王听听。” “萧姑娘啊,生辰快到了,这几日我全忙这事了。” 英王定定看着秦韫,儿子性情不像他,容貌却和他一个模子。 “是你娘让你这么做的?”英王还是问出口,一边拉着秦韫往厅里走。 秦韫斜眼打量英王,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将仆婢挥手斥退,英王语重心长道:“别听你娘教唆,你要不喜欢萧姑娘,没人能逼你。” 分卷阅读4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父王,您放心,孩儿知事了。我只是觉得萧姑娘有趣罢了,可没想那么多。” 英王点了下头,表示赞许。 秦韫小声嘀咕:“再说了,孩儿没那么想不开。做皇上有什么好,批不完的折子,议不完的国事。做什么不好,非得做皇上?” 眼皮都翻了起来。 “哈哈”,英王忍不住大笑,果然是他的种,有气魄。他得此佳儿,倒真可以争一争。 登时,颓唐散尽。 “既然是你自己的心意,那就用心挑,父王替你掏银子。”英王轻拍两下秦韫肩膀。“你要真喜欢萧姑娘,父王也愿意替你求亲。” 秦韫摸了两下头发:“萧姑娘才十岁,父王也忒心急了。况且,娶妻是大事,儿子可不能糊涂,免得跟父王一样,不想搭理母亲,还天天躲在庙里。” 说完便跑,气得英王只能憋着火。 提到英王妃,英王满肚子苦水冒泡。是,娶妻是大事,得慎重再慎重。当年他雄心万丈,便挑了个厉害王妃;如今,他疲惫了,却骑虎难下。 唉,自己种果自己吃。英王换了身衣裳,依旧返回大清寺。 *** “来一杯”茶楼。 一身粗布衣裳的萧纬站在窗边,听着大风将“来一杯”三字店招吹得扑扑作响。她如今已是这家茶楼的主人。 当了一套首饰,得了五千两,其中三千两用来盘下这间茶楼,和隔壁的粮行。除了背后东主,账房、小二等人手一律不变。两家店子二楼已经打通,只不过打通的门处,放了一张柜子,可通行。外人无从知晓。 茶楼用来收集消息,粮行用来了解市场,都是有助于未来大计的。上一世这个时候,她还成天只顾着和秦壁骑马玩乐,这一世,她已开始培养得用的手下。 萧纬觉得自己没白活那些年。 不过,新锅新灶,总是难得烧起火,人手也才六七个。未来的路还很长,尤其,想调.教出一个既能干、又懂得主子心意的属下,更是难上加难。 每当秋棠问三问四时,她难免遗憾,上辈子对她最忠诚的禁卫军头领安怀,安将军,不能早点出生。外头的事,还是男人用起来顺手。 可惜,安怀得十多年后才出生。 “小姐,您该回去了。”秋棠见天色已晚,催促道。 “这就回。”萧纬看了看天,确实该回了。 忽然,一匹快马风风火火从西城门冲出,扬起浓厚飞尘。马上的人趴着身子,像是十万火急的军中信使。 萧纬买下“来一杯”就是因为视野好。探出头瞧了瞧,那人穿着罗布常服,不是军中的。她立即对阿赫招了招手。 “你看看,这人认识吗?” 阿赫走到床边眯眼看了半天,只见那匹马肆意在街道上飞驰,幸亏此刻路上无人,不然非得撞倒一堆摊子。 正忍不住替路人揪心,那骑马之人忽地勒住缰绳。随着马儿前蹄跃起,那人的五官也赫然露出。 “咦……”阿赫惊叹出声,“回春堂的少东家,陶三少,是往咱们这来的。” 回春堂? 萧纬略略蹙眉,“去问问,隔壁有客人吗?” 阿赫应声而出,跟着飞转而回:“有,回春堂的方大掌柜,一个人,刚来一会。” “收拾收拾,从粮行走。” ☆、十万银 萧纬今日出来,是为了听属下禀报搜来的信息,她和秋棠秋葵都乔装成农家打扮,不便被外人瞧见。 正收拾着,茶楼掌事走进来:“东家,客人说要换到这间包房。” “客人知道这间有人?” “不知道,他就问还有没有其他包房,看样子是要谈些事。” 萧纬点头:“我这就走。” 一行人从柜子里钻了出去,房间顿时恢复成原状,只除了敞开的窗子留着透气。 没过片刻,两位客人走了进来。一个是回春堂大掌柜,留着把山羊胡,细缝一样的小眼睛冒着精光;一个是灰头土脸的陶三少。看陶三少这副狼狈样,半点不复在潼城药铺的熠熠光彩。 两人方落座一会,小二进屋上了一壶茶。 “退下。” 身穿绸布长衫的山羊胡交代完,皱眉瞧着陶三:“怎的弄成这副模样?三少爷,我是偷偷出来的,一会回家,您如何给老爷交待,您想好了吗?” 陶三少一脸灰败,自己斟了一杯茶,仰面饮尽。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用掉十万两银?” 躲在柜子后的阿赫听得一惊。 山羊胡很是想不通。整个回春堂都知晓,三少爷是陶家最好的接班人,因为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对药材没兴趣。可如今,三少爷捅出个天大篓子,丢了十万银不说,还死了九个人。 那就得掏九份安家费。这可真是…… 陶三少依旧沉默。 “三少,您说话啊。到底在潼城发生什么事了,您这又丢银子,又丢人命?”山羊胡担忧地看着陶三,“回来还如此落魄。” 九条人命,他也不想,原本只是想抓回那个姑娘,是他自大了。 陶三站起身,走到门外四下瞅了瞅,敲敲墙壁,进房又关上窗子,神色肃然。 方大掌柜被他这番做派弄得小心肝砰砰跳。他压低嗓门:“这地方很少人来。” 陶三这才从腰间抖索索摸出香囊,屏息挤出里头的金丹,隔着布料将丹丸捏在手中。 “方叔,这 分卷阅读4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事说来话长,也说不清。您先帮我看看,这颗丸药。” 方大掌柜接过香囊,先捏,后嗅,刚嗅一口便变了脸,盯住丹丸死瞧。 隔着香囊把玩半天,摇头道:“这丹丸,我竟看不出用的什么草药,不过,闻起来就不是凡品。” 陶三听到这句话,提起的肩膀落了下去。 果然,方叔和他的眼力差不多。 他不紧不慢收好香囊,恢复成往日的贵公子姿态,一脸淡定:“方叔,我就不回家了,麻烦您跟我爹说一声。给我三个月,十万两银子的亏空,我自己补上。若补不上,我便不做回春堂的少东家,不再接管回春堂。” 方大掌柜登时脸色煞白。 “三少,你莫把老奴吓坏了。大爷和二爷,你又不是不晓得,问他们哪个妓子擅长唱什么曲还行,让他们去盯草药,那咱们回春堂非得败了不可。” 说完扯着山羊胡频频摇头。 “方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陶三垂眼默了半天,张口道:“算了,我一人终归不能成事,还是要方叔帮忙。” “就是,你说来说去也没说清,究竟出了什么事。”方大掌柜提起紫砂壶,“来,喝口茶,咱们慢慢说。” 刚端起茶杯,他骤然抬头:“莫非,你那十万银,买了这颗丹药。” 陶三坐直身子,嘴角溢出喜气:“不错,十万银确花在这颗丹药上了。唉,可惜,本来我想捉住那位奇人,结果,白白牺牲九条性命。这是我没想到。” “三少啊,不是我说,你这,太莽撞了。又不是什么不死仙丹,哪值得了这么多?” 陶三没有辩驳。“方叔,这次我在潼城,收了十棵回魂草。” 十棵回魂草,加点其他辅助药材,能做出一百颗回阳丹,这可不得了。 方大掌柜杯子一抖:“怎么不早说?有这桩功劳,那十万银也能抵扣大半。” 陶三这才忍不住笑:“所以方叔不用替我担心。您只要告诉我,最近京里哪位贵人身子不好?最好……” “最好什么?” “最好是快不行的那种。” 方大掌柜想了想:“周家老夫人好像病了,前几日请马太医瞧过,不过也不算什么重病。再就是长公主,长公主来来回回病了好几年,听说前些日子去慈恩寺住了一阵,最近好像又不大好。前两天,王家大管家还来回春堂问,有没有什么新药丸。不过,也没那么快,锦衣玉食,怎么也得拖个一两年。” 这会无外人,两人说话便没什么忌讳。 陶三眉心揪起:“我听说,皇上的身子似乎也不大好,不知是不是真的?” “不行。”方大掌柜将杯子用力往桌上一蹲,悄声道:“这绝对不行。虽然你遮遮掩掩,我也瞧出来了,你是想借这颗药捞个大功,可献给皇上绝对不行。” 陶三闻弦歌知雅意,瞬间就悟了。 “是,您老说得对。且不说这颗药究竟顶不顶用,即便真是灵丹,我又不能直接进宫。不管托谁进宫,都得交代出这颗药。可药,只有一颗。” 陶三想起那日小姑娘的话,可惜药只有一颗,是啊,真可惜。 如此一来,这颗不知真假的灵丹成了烫手山药。 “那我再想想,反正也不急。不过这些日子,我是不能回家了。您帮我留意下,最好还是找个快断气的人,若不成事,咱们无过;若是救活了,那可就……” “三少放心,老奴记下了。这事绝对保密,若老爷问起,我就说您离开潼城便没了踪影。” “行,有消息就到这间茶楼来。” 两人又叙了几句家常,约莫天黑才离开。 他们一走,躲在柜子后头的阿赫赶紧骑马回窝。 所谓的窝,就是秋棠买下来的一座两进小院,以“刘家”代称。最开始只有阿青,现在多了几个小乞丐,还有阿赫。阿赫原先是斥候,训练几个小乞丐不在话下。 他回去时,萧纬已经换好闺阁小姐的衣裙。她吃过中饭从国公府出来,中途在这座院子乔装打扮,再去茶楼小坐。没想到,今日便有意外收获。 一进里屋,阿赫便言简意赅将听来的内容一一道出。 萧纬听完,久久不语,可脸色越变越难看。几个丫鬟也跟着惴惴不安。 “主子,这件事可要紧?”阿赫低着头,眼睛往上瞧。 萧纬抬起手,意思是让他先别做声,然后在屋中来回踱步。 虽然这件事听上去与她毫无关联,但她有种感觉,一定和周韵音有关。 上辈子,她生完秦瑞之后身子受损,周韵音不也拿出一颗丹丸吗?是她,一定是她的手笔。 萧纬陡然生出一种快点见到周韵音的渴盼,再见之时,她必要手刃仇人,还要亲自问问她,到底自己哪里得罪她,以致于被害得和玉檀母女成仇。 肯定不是因为秦壁。经过一世反省,她早已看清,周韵音根本不爱秦壁,也不爱她和秦壁生下的女儿。 “姑娘,依我说,咱们也不必太当真。那颗什么丹药,谁知道是不是陶三少被人骗了。”秋葵见萧纬来回转悠,忍不住开口。 再耗下去,回府天都黑透了,定要挨夫人骂。 阿赫自顾自嘀咕:“十万银,买一颗灵丹。世上真有这样的灵丹吗?” 萧纬猛然回头,定定看着他:“你以为呢?” 阿赫苦笑:“应该,没有吧?若真有这样的灵丹, 分卷阅读5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那太一宫每年送入宫里的回阳丹,岂不是成了大白米。” 他是萧家家将,从前也上过战场,对回阳丹的事听说过一二。 萧纬心脏一颤,是,阿赫提醒得太对了。 她做了两世太后,知晓回阳丹,太一宫每年都往宫里送一盒。可惜,这丹只是名字好听,就是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并不能起死回生。 若陶三少买下的那颗真是绝世灵丹,太一宫宫主只怕要以死谢罪了。 但是,她仍觉得,那颗十万银的灵丹可能是真的。凡是和周韵音有关的事情,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断,这是她从惨痛经历中吸取来的教训。 “想个办法,这颗丹药一定不能献给长公主,更不能献给皇上。而且,这事还不能传开,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主子,您相信那颗丹这能起死回生?” 萧纬面色阴沉:“我不知道,所以不能献给皇上。唯一一颗丹药,这不是拿皇上冒险吗?我绝对不许。” “听他们的口气,献给长公主也有可能,长公主刚好气病了。” 长公主历来和国公府不对付,要不是死在平帝前头,还不知能搅出多少风波。 想到这位老人的骄横难缠,萧纬瞬间觉得无比粘牙。“不能让他献给长公主,万一真是灵丹呢?”她可不希望她长命百岁。 阿赫练兵还行,这种绞尽脑汁的事,听一会头就大。 “主子您还是给我下命令吧,小的真想不出,怎么样能让陶三少听我们的。他想献给谁,不就献给谁了?” 秋棠竖耳听了半天,开口道:“姑娘,我有个主意。先前姑娘不是收伏那个黄吉了,黄吉是金桂园黄掌柜的侄子,黄掌柜又是皇商武大爷的小舅子。回春堂卖药,定然跟武大爷家熟悉。不如这样,让武大爷出面,请回春堂陶老爷去金桂园聚一聚,听说陶老爷出门都会带上方大掌柜,到时候黄吉就有机会了。” ☆、骚包老虎 一大堆关系绕来绕去,阿赫听得直皱鼻子。“黄吉见到方大掌柜,然后呢?这事又不能直接说开,起死回生的灵丹,嚷嚷得满京城人知道还了得?” 秋棠不理阿赫,只抬头去看萧纬:“婢子的意思是,黄吉前阵子不正因为安王吃了大亏?到时候不用扯出灵丹,那太笨了,只要黄吉哭诉两句,贵人们多难伺候,那个方大掌柜一定会打消给长公主献丹的心思。那么精明的人,总得将十万银的本钱卖出来吧。” 萧纬连连点头:“很好,能想到这么个曲线法子,秋棠进步神速。别说方大掌柜,就是陶三少,也不会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这灵丹献给长公主,不仅拿不回银子,还要给回春堂招祸。” 秋棠得到萧纬盛赞,心里跟吃了蜜一样,嘴角却只动了动。她得意白了阿赫一眼,似在说:怎么样,我功夫不如你,但脑子比你好。 “对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想不到?”阿赫没注意秋棠的白眼,喜得双脚乱跳,“这个主意好,明日我就去找黄吉。” 事情议定,萧纬带着秋棠和秋葵,急而不乱出了院子。 “刘家”这处据点离国公府不算太远,坐马车两刻多钟。车夫见道路开阔,手里不停快马加鞭,没多会,秋棠就看见萧国公府外头的红灯笼。 “小姐,马上到角门。” “嗯。”萧纬整理起头发和衣裳,省得回去挨训。 刚下马车,一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萧纬未惊先怒,一巴掌对着老虎头上的傻蛋拍过去。 “呜哇……”秦壁捂着被拍疼的额头,嘴里发出一声委屈呜咽。“阿软,你去哪了?我等你快一天,你还打我?” 皱鼻子的同时,眼睛不忘往萧纬身上瞟。暗自赞叹,阿软今儿穿的白色挑线裙,跟那日海棠红一样好看。 瞧着瞧着,秦壁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偷偷摸摸的样子无端生出几分猥琐。 秋棠看得也是无语。 除了缺心眼的太子爷,还有谁这么憨货,黑黢黢的夜里穿着一件绣金线的老虎装。也不怕将人吓出个好歹。 萧纬扫了眼秦壁骚包的老□□装,俏脸含冰:“天色这么晚了,你怎还不回宫?” 秦壁满腹委屈立时散了:“你看你,明日什么日子都忘了?” 又是嘟嘴又是翻眼皮,一番作态惹得两丫鬟掩鼻偷笑。 “明天,六月二十九,”萧纬小声自问,“什么日子?” 今年夏天不算热,皇上也没说要去行宫避暑,京城各府躲自己家纳凉,尚算安逸。六月二十九,什么特殊日子? 秋桂见萧纬苦思,出声提醒:“姑娘竟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一听生辰,萧纬登时双目发直,双脚踩在石阶上,一上一下,似被冰冻住。门口坠着的两挂大红灯笼一点点模糊,弥漫成氤氲开的红色烟雾。 她已经很多年不过生辰,不,应该说她过的是假生辰。上一世,萧太后寿辰每年都是七月中旬。 儿奔生娘奔死。 最开始是因为柔嘉。她以为柔嘉是自己的女儿,柔嘉死于和亲途中,她便不爱过寿。奈何秦瑞一片孝心,每年坚持要替她过生辰,她就随便挑了七月二十这天。 后来弄清柔嘉不是自己的女儿,玉檀才是,她就更没有心思过寿了。玉檀,她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被换走,她还过什么生辰?有什么心思过生辰? “阿软,你怎么了,怎么了?”秦 分卷阅读5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壁见她双目圆睁,一对眸子里盛满悲伤,顿时急得跳脚。 他冲上去捏住萧纬两只手,捧在胸前又揉又搓,“身子都僵了,阿软,阿软……” 两个丫鬟也有些讶异,不过萧纬这几个月时不时就得自己发会呆,她们倒没太害怕。 “小姐……”秋葵还是叫了声。 萧纬仍陷在回忆的苦痛里,痴痴不能抽身。 秦壁愈发害怕,放下萧纬的手,改为捏住她丰润的双颊,边捏边拍,却不防,肩膀被用力一推,重重跌了个仰倒。 “你做什么?”萧纬被他拍得回神了,怒声质问。 秦壁凝神细看,上头的人乌发绛唇,一双杏眸瞪得老大,看着极有精神。 “好了好了,阿软的魂总算被我叫回来了。”刚欲起身,发现屁股跌得老疼,便冲着萧纬厚颜伸出手,“你把我推倒的,快扶我起来。我动不了。” 秋棠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你们都挤在门口做什么,大半夜的鬼哭狼嚎,也不怕扰了邻居。”萧英从石板路上走出来,皱眉盯着地上的秦壁。 他本在营里训练,壁哥儿跑去找他,说明日是阿软生辰,特意出宫陪她过生。结果,回府等了半天,等到天黑也没见阿软回来。 然后这家伙说到门口等着接人,接了半天也没接到。看样子,又在阿软这吃瘪了。 “阿软,殿下出宫是为了明日替你过生,你不要总欺负她。”萧英瞪了妹妹一眼。 “哥哥,殿下摔了一跤,你来扶他吧。”萧纬抬脚进府,再也不瞧那个傻瓜。 萧英瞅了半天,只能无奈扶起地上的秦壁。 公子小姐各回各院。 萧英命六喜替秦壁擦药,自己站在旁边看。 “你说你,这是第几回在我屋里上药了?是不是不受点伤,你就不舒爽?” 秦壁想到方才杏眼雪肤的萧纬,点着头咯咯傻笑。阿软越来越好看了。 萧英不知他一个人莫名其妙笑什么,只觉两人说不通,交代六喜几句后,回了隔壁卧室。 萧英走后,秦壁还是趴在榻上,有时摇头晃脑,有时嘻嘻呵呵。 六喜觉得这位主子快要闹病了。不对,他是已经害了病,害了相思病。好不容易伺候秦壁睡下,结果这位爷愣是翻来覆去摊饼子,害得他半夜还没睡着。 六喜想想不行,再这么折腾下去,一晚上甭睡了。 “殿下,您是有心事?”睡在脚踏上的六喜坐起身,拱到床边。 “你说,明日阿软会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六喜苦着脸,闹了半宿,还在想这个。他都说多少回了? “殿下,您放心。萧姑娘不是说她喜欢读史,您给她背一篇《春秋》,保准能叫她高兴。” “真的?”秦壁侧头看着六喜,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有水在淌。 六喜挠挠头:“真的真的,殿下的情形不比那些翰林家的公子,您可是自幼不爱读书,如今能背诵一篇谷什么梁传,这不是洗心革面么?萧姑娘保准大吃一惊。” 秦壁听到这,一爆栗弹过去:“什么叫洗心革面,本殿下有那么糟吗?” “不糟,当然不糟。殿下如今也是学富五车,您瞧,我一个从御膳房调出来的小太监,如今连谷梁传都知晓了,这都是殿下之德。” 这话中听,秦壁摸了摸六喜方才被弹的地方:“好了,睡吧。明日早点叫我,我要第一个给阿软送礼。” 两人这才睡下。 次日一早,秦壁被六喜推醒,睁开眼一看,日上三竿,快到卯时了。他气得直接踢了六喜一脚。 “不是说了早些叫我吗?” 六喜无辜极了:“这还不早啊,在宫里起得可比这晚多了。” “还敢犟嘴。”秦壁又一巴掌拍上六喜亮闪闪的脑门。 萧英刚从练武场回来,见秦壁急吼吼,劝道:“不着急,怎么着也得先用早膳,咱们才能骑马出去。你先同我去前厅。” “我去阿软那吃。”秦壁边跑边嚷。 “嘿……”萧英撇了撇嘴,早膳都是在金夫人那边吃,跑过去还得跑回来。 秦壁简直就是在国公府飞奔,一口气奔到燕子坞,差点去了半条命。最近大暑,这样跑一顿,等于将昨日喝的水全挤成了汗。他停在门口,梗着脖子往篱笆院里看,还好还好,阿软还在。 “殿下怎么跑这边来了,我们姑娘正要去前边用早膳呢。”秋葵走出来,狐疑瞅着大喘气的秦壁。太子殿下伸着舌头,真像一条狗。 萧纬也装扮停当,踩着碎步过来。目光淡然,菱唇紧闭,乌溜溜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紫芒。 一件牙色夏衫薄纱飘逸,下身裹着石榴裙,青玉禁步下的水晶流苏搭在裙身晃荡。左一下右一下,晃得人心跳加速。 秦壁看了几眼,脸上忍不住又飞红霞。 萧纬如今也适应了,这位太子时不时得犯下娇羞病,好端端便脸红起来。 轻斥道:“一大早杵在这做什么?” 萧家规矩,除非生病,早膳必须一同吃,国公爷长年在外带兵,一双儿女都得陪着金夫人。萧纬根本没停,绕过身穿老虎.骑装的秦壁就要过去。 不料,腰上的圆形青玉禁步被扯住。 “阿软,你进屋来。”秦壁拽着禁步穗子往院里走。 萧纬怕裙子被他扯下来,只得追上他的脚步,嘴里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秦壁暗自用 分卷阅读5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把力,萧纬便顺着禁步的力道被拽进门。只听“啪嗒”一声,槅门重重合上。 “阿软,我先说,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又出事了,我有那么没用吗,非得有事才找你?” ☆、谷梁传闵公篇 秦壁气呼呼道。 说完一咬牙,“算了,先不和你计较,正事都被你搅和忘了。” 紧跟着抛出一个怨怼的媚眼。 萧纬不由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这位,瞧着越来越不正常了。吸了口气,好,先听听他的正事。“说吧,敢问殿下何事?” 秦壁半委屈半伤心地瞅了她两眼,然后转身背过去,面朝墙壁。 “闵公元年,元年春,王正月。继弑君不言即位,正也。亲之非父也,尊之非君也,继之如君父也者,受国焉尔……” 清脆有力的声音飘荡在这间小闺房。一字一句,如同一颗颗金豆子,忽快忽慢往外蹦。 萧纬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若非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她会以为他们此时置身于上书房,赤子向学,书声琅琅。 “……兼不反其众,则是弃其师也。阿软,我背完了,这篇是春秋谷梁传闵公篇,没出错吧?” 那一串击打在萧纬心上的珠玉,终于尘埃落定。 秦壁转过身,眼巴巴看着萧纬,像只等待主人施舍骨头的小狗。 萧纬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姓秦名壁的这位爷,除了生孩子的用途,他居然能背书了? “你……” 她知道他取了巧,《谷梁传》里有隐公、庄公、桓公等多位帝王,他却单单挑了个闵公。闵公篇不过只有闵公元年、闵公二年,跟当政三十三年的僖公、三十二年的庄公相比,光是字数不知少了多少。 可即便如此,她也忍不住为他惊讶。这些为君之道,上一世她不知劝过多少回,他却总是嫌无聊,读都不肯,更不用说背诵。 如今,她不过一句随口之言,他反倒奉若圭皋。 萧纬迷惑了,眸中的冷冽之色全化作温润。她问自己,不是早就硬若顽石了么,为何心还是会左摇右摆? 见她真如六喜所说,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秦壁高兴极了。不枉他两月没出宫,特意闭门苦读,果然,六喜还算有点用,阿软很喜欢,喜欢得都傻眼了。 “阿软,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你可满意?这个月,周太傅当着父皇大大夸赞我,父皇问我怎么忽然好学了,我说都是你教导的。父皇恩准我,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国公府,就什么时候来。”秦壁下巴微仰,一对鹤眼里全是意气飞扬。 “你看,为了替你庆祝生辰,我昨日就出宫了。可你不晓得跑哪去了,一去就是一天,都不带我玩。”想到昨天在萧家枯坐,秦壁又觉不平。 他两个月苦读,阿软居然一次都不进宫去看他。哼。 萧纬怔怔愣在原处,胸口涌上百种复杂滋味。上一世,若是他肯听一两句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倏然,一颗晶莹眼泪滑落,秦壁抬手去碰,只觉那颗珠泪灼手。 “阿软,好阿软,我是想让你瞧瞧我的本事,可不是要将你弄哭啊。”秦壁拿指肚在萧纬脸上轻蹭,每蹭下一点湿,心就被扎一下。 他的阿软应该天天笑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姑娘,关嬷嬷来叫了。”外头传来秋葵的声音。 萧纬立刻擦掉眼泪,“走吧,先用早饭。” 两人开门而出,正对上笑逐颜开的关嬷嬷,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姑娘,前头客人等着您呢。您看,这是英王世子送来的礼物,估计……” 听到英王世子几个字,秦壁顿时跳起来,一步跨到关嬷嬷面前:“他来做什么?” 怒气汹汹的样子唬得关嬷嬷连往后退。 关嬷嬷缓了缓才躬身答话:“自然和太子爷一样,来给小姐庆贺生辰。” 什么,他居然也来给阿软过生辰? 秦壁狠狠龇牙,放在腰侧的两手紧紧握拳,那模样简直像要将关嬷嬷暴打一顿。 关嬷嬷不知哪得罪这位爷,目光投向萧纬。谁料,秦壁手臂一捞,将她怀里的檀木匣子抢了过去。 “殿下,您不能……”话说一半咽了下去,只低着头偷瞟秦壁。 匣子瞬间被打开。几个丫鬟一起“呀”了一声。 只见一尺见方的匣子,里边躺着一只玻璃种飘绿翡翠玉镯,下头用细软的绸缎垫着,青底翠玉,玉身半白半绿,白色部分莹润通透,绿色中似有仙气飘散其中。 一看就不是凡品。阿软本就好看极了,若再戴上这好看的镯子…… 秦壁“啪”地一声,狠狠关上匣子,心里呕的不得了,面上却还勉强挤出一分笑容。 那是他侄儿,他是长辈,不能生气,不生气。 关嬷嬷见机夺过匣子,递给边上的秋葵后,挤出一脸笑:“殿下肚子饿了吧,前厅早膳备好了。” 众人这才出了燕子坞。 进得前厅,英王世子秦韫已经坐等半天。听到门口动静,他立刻迎了过去,拱手作揖:“见过太子叔叔。” 直起身后,又冲着萧纬点了下头,“萧姑娘有礼,愿姑娘容颜永驻、百岁无忧。” 萧纬略觉讶异,前世秦韫可不曾如此亲近她。光看他这张脸,倒是一派温雅从容、君子之风。 秦韫今日也是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很是多了几分高贵。 秦壁瞅瞅他,再扭 分卷阅读5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头看萧纬身上的牙色夏衫,心里快气得吐血。哼,他这个侄儿礼物送得好,衣裳也选得好。 “多谢世子爷,阿软不敢当。”萧纬如常回了礼,又有意无意赞了一句,“世子爷今日好风仪,颇有乃父之风。” “姑娘谬赞。”秦韫谦虚应了,笑道:“姑娘还是先用膳,再晚一些,只怕我们要迟了。” “嗯?”萧纬不解。 “得知姑娘今日生辰,我和安王世子、靖王世子都想为姑娘庆贺,约了一会出城打猎,望姑娘能赏我这分薄面,也抽空同我们聚聚。” 萧纬默了默,笑道:“几位世子爷太客气了。既然你们盛情相邀,阿软就却之不恭了。世子爷不如一道进去用膳?” 说着抬起手,“这边请。” 秦壁越听越郁闷,这个侄儿为什么不在英王府用完早膳再来,难道王府不管饭? 等上了饭桌,金夫人热情招呼大伙用膳,秦壁没好意思太放肆,只狠狠朝秦韫扔眼刀子。 不过秦韫始终面带微笑,似对秦壁眼里的杀气一无所知。 既要骑马打猎,萧纬身上的装扮就不合适了。刚好金夫人院子里有她一箱新做好的衣裳,她便干脆换了新骑装出来,湘妃色的掐腰短裙,腰上缀着金线华胜纹,下边套了件青色灯笼裤,瞧着凉快又活泼。 金夫人虽没夸赞,连连点头的动作却道出她很满意。 呕了半天的秦壁终于不呕了。他已许久没见萧纬英姿飒爽的样子,自从两人落水之后,竟没一同骑马出城过。这会猛一瞧,更觉瞧不够。 目光不经意移到萧纬头上,只见她头发束得紧紧的,两个双丫圆团凸起,上头依旧绑着他送的樱桃头花,红流苏穗子跟几根小辫子一起垂落搭在肩上,俏皮得很。 最重要的是,萧纬换了身湘妃色,跟他身上的朱红老虎.骑装就近了。 秦壁原本发青的脸又浮上一层娇羞红。 用膳毕了,各人去马厩牵马。 萧家的马厩异常宽敞,里头养着近二十匹从北疆弄回来的马,都是宝马良驹。除了萧英萧纬兄妹,秦壁的马也养在这。 萧纬想着秦韫送了份价值不菲的生辰礼,若不回礼,只怕日后他还要来歪缠。索性让他从马厩挑了一匹体格健壮的好马,个头比秦壁那匹还高。 这也是因为秦韫略微年长两岁,比他们高出半个头的缘故。 秦壁不知萧纬用意,只看出秦韫的马比他那匹还要好,不免又垂着头暗自神伤。 选好马,萧纬担心街道上跑不开,提出从东郊绕到丹山猎苑。众人都没意见。 进北郊时已是艳阳高照,远远就能看见丹山上的天,红光万里,不知是丹山染红了天,还是朝霞染红了丹山。 靖王世子秦莽、安王世子秦韬已等在猎苑外了,身后是靳家、周家小公子,还有皇长孙秦隐,骑着一匹不起眼的瘦马。此外,一同而来的还有三位小姐,王宝玥、靳玉娇,剩下一个萧纬不认识。 今日到来者几乎就是上次金桂园那帮,除了刚封肃王的七皇子,和被长公主困在家里的王仁。因为这个,王宝玥瞥向萧纬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满。 那位陌生小姐模样清秀温婉,梳着双挂髻,眼神躲闪不安。看她坐在马上的别扭样子,显然刚学不久。 萧纬偏向边上的秦韫问:“这位是?” 秦韫爽利答道:“周太傅的孙女,周家五小姐,周韵怡。” 萧纬冲着周韵怡点了个头,不再看她,心情却黯淡两分。 看来,周家是早有打算送女儿进宫。也是,有周太傅这么个近水楼台,难怪他们会生出这等心思。 “好了,寿星总算到了,进去打猎吧。”秦韬已等得着急上火。 要不是父亲安王逼着,他也不想陪这位碰不得的小祖宗。 萧纬朝远处眺望一番:“夏季正是动物繁衍之时,我看咱们今日就只跑跑马,何苦将那些可怜的畜生追得满山乱跑?你们以为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萧姑娘真是菩萨心肠。”王宝玥抬手捂嘴,不明显地讥讽一把。 ☆、各自娇羞 周韫怡和靳玉娇倒是松了口气,她们实在不善骑射,今日来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能不打猎再好不过。 萧纬从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确定这个提议很合宜。 别说她们几个弱女子,就是她自己,如今对天地早怀一份敬畏。万物有灵,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想枉造杀孽。 “我赞成萧姑娘,秋猎时的山鸡都是大清寺的武僧放进去的,咱们这会子打猎,恐怕会碰到猛兽。”秦韫温柔看了萧纬一眼,出言附和。 他都如此说,其他人自然也无异议了。秦壁见二人靠得那样近,心绪低落到不行。 大伙扬鞭往马场方向冲。秦壁任凭一串飞骑接连从身边越过,独自坐在马上慢悠悠晃着。后头一丈远距离,跟着瞪大眼胡乱瞅来瞅去的六喜。六喜□□是匹温驯小马,他这会可谓卯足劲眼观六路,生怕秦壁再遭遇什么不测。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急如骤雨。队伍前面自然是身手最好的萧英。他携着冲天气势一跃而出,上身趴伏在马上,目光坚定,尚带一丝稚气的脸庞神采飞扬。 然后是萧纬和秦韫,再后边就是另外几位世子、公子。众人你追我赶,一时之间皆有些热血沸腾。 秦壁的马一直掉在最后头,差不多和靳玉 分卷阅读5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娇、周韵怡并作一排。 周韵怡全程低头,似心事重重的样子;靳玉娇则时不时瞟两眼秦壁,收回视线瞅一下周韵怡,见她没注意再瞟两眼秦壁,如此来回往复。 一套可怜做派,惹得马场中央只看不动的王宝玥嗤笑不已。不过,她方才也直盯着萧英瞧。两个人,其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一样心思,两种娇羞。 王宝玥随手夺过丫鬟手里的纨扇,重新将视线投向纵马飞驰的萧英,唇角情不自禁上扬。只有这般英气勃勃的少年郎,才能入她目。 秦壁倒是想跟上萧纬,奈何骑术不如人。萧纬七岁便学骑射,他才学了不到一年,加上梅皇后总爱唠叨,怕骑马出事,因此他只敢坠在队伍后头,娇羞望向灿如骄阳的萧纬。 心情忽喜忽悲。待咂摸够喉咙里那股子甜酸滋味,他转而阴森森觑着和萧纬并驾齐驱的秦韫。 瞅了片刻,怒火高涨。 秦壁勒马停在原地,等六喜的马儿过来,低声凑过去:“六喜,你说阿软不会……” 没等他问完,六喜便知他担心什么,连连摆手:“殿下放心,不会的。萧姑娘……”说着停了下来,看看四周。 不远处的靳玉娇和周韵怡,知趣地抽了下马儿,瞬间冲出老远。 六喜接着道:“萧姑娘对您最好,给您送玉佩找玉佩,还专门照应提点奴才。英王世子定然抢不走。” 语气半点不打嗝,听上去很是可信。 秦壁喜上眉梢,大喊一声“驾”,忘情朝萧纬那头冲了过去。他却不知,六喜转过脸就一副哭丧样。 六喜郁闷啊。萧姑娘明明不爱搭理他家爷,可身为殿下的贴身随从,他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众人在马场上跑了十来圈,均有些乏了。纷纷往中间看台聚拢,各找各的小厮丫鬟。 广袤无垠的马场刹那间空落下来。 中间台子比地面高出五级台阶,整体形如花瓣,约莫占地两进院子。顶上搭了六处凉棚,棚下皆设了两藤椅一茶几,上头已摆满精致点心,旁边各有两个宫人垂手侍立。 显然,一处只能坐两人。 萧纬跟着满头大汗的萧英进了一盖凉棚,两人刚左右分坐,秦韫也随后而至。 萧纬起身准备让座,不料秦韫却道:“两位安坐,我站一站即可。” 萧纬没再谦让,目光往左一瞥:“上杯茶水。” 片刻后,宫人小心翼翼端着盖碗呈上。秦韫突兀斥道:“大热的天,你端滚水?怎不上大清寺的山泉水?” 声调略高,面上却并未显出怒色。 “世子爷说得是,我也想说来着。”边上正擦汗的萧英附和道。 “婢子错了,这就换泉水来。”宫人正欲转身,手里的金色九秋菊茶碗却已被端走。 萧纬摸了下,热茶,并不算烫,揭起珐琅彩的杯盖小口啜饮,道了句:“心静自然凉。” 她慢悠悠饮尽茶水,随后放下盖碗,露出明艳照人的面孔。 秦韫深鞠一躬:“是韫妄言了,姑娘见谅。”说完,从袖口摸出一个打赏的荷包扔给宫人。 宫人也不知是吓到还是惊喜,即刻五体投地:“谢世子爷赏。” 秦韫肖似英王的俊脸微笑:“你做得不错,自然该赏。起来吧。” 萧纬悄悄瞥了他半晌,这位世子爷真是拉得下脸……上辈子同他没什么来往,不熟识,这会子瞧他倒颇有几分名士风度。知错立改,且是对一个下人。不容易。 一个不像太子的太子,一个不像王爷的王爷,如今,又出了秦韫这个异类。也许,他平日溜鸡斗狗跟安王一样是假象。但愿他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不然…… 印着菊花的瓷杯盖在杯沿轻敲,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一幕全部落入行至台阶下的秦壁眼中。他怔怔立在原地,心口酸痛。 阿软居然偷瞧他那位英俊小侄儿,还瞧了许久,怎可以这样?她忘记那天发誓了吗,说好只跟他一个人好的? 他摸着胸口的紫血玉,一股酸气在喉咙处翻来涌去,简直从头到脚都要冒出酸汗来。 正巧五大三粗的秦韬牛饮过一大碗泉水,渴意全消。 “我说光跑马也忒无趣了,不能打猎,总可打靶射箭吧?本世子出个彩头,谁第一谁拿走这个。” 秦韬瞬间高举起一把合拢的折扇,好笑的是,那柄扇子还被秦莽攥在手里。等于,秦韬捏着秦莽的手捏着折扇。 众人皆被逗笑了。安王世子这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 听见射箭两字,秦壁刹那间决定,他不要再忍,今日,此刻,他就要和侄儿决斗。哪怕侄儿比他还高半个头,他也不能退缩,再退缩,阿软就要被抢跑了。 “韫哥儿。”秦壁粗声粗气唤道。 秦韫当即起身过去,身子微微前倾:“太子叔叔,何事唤小侄?” 秦壁凶狠错着牙,拉着他的腰带去了稍远处。两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要和你比试射箭,就我们二人。” “哦?”秦韫来了兴致,笑吟吟问:“不知叔叔可有讲究?” “当然有。”秦壁压低嗓子,恶狠狠瞪着比他高的侄儿,“谁要是输了,以后就再也不许瞧阿软。” 秦韫一听居然开出这样滑稽的条件,差点喷出口水。撇撇嘴,喉结沉了沉,淡然抿唇:“若侄儿输了,侄儿可以不瞧萧姑娘;若叔叔输了,难道叔叔也如此?” 秦 分卷阅读5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壁眼珠子左移,右移,右移,左移,动了半天还是“我,我,我”。 秦韫拍了拍这位爱闹笑话的叔叔左肩:“若叔叔输了也无妨,想见谁还是可以见的。反正就侄儿一人知晓。”说着好整以暇转了半圈眼珠。 秦壁难以置信,瞪眼问道:“你愿意?” 他有什么不愿意?他又不心仪萧纬,不过是觉着好玩罢了。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太子叔叔更有趣。 秦韫眨眨眼:“叔叔放心,是韫自愿的,并非迫不得已。若我输了,我绝不再见萧姑娘。” 秦壁眼珠子凝住,心底生出一丝惭愧,可这个赌约实在诱人,挣扎一番,还是用力点头。 此时台上众人已议定彩头,纷纷步下台阶。因这边日头大,不宜安放箭靶,比试之处便定在林子中,也凉快些。 一群少年男女各自上马,又是一番你追我逐。 秦壁本就慢了,这会更没法同萧纬搭上话,只能可怜巴巴目送她疾驰远去。好不容易等六喜牵来马,赶到林中又是最后一个。 秦韬几个嫌从前的规矩单调,故意增加了难度。靶子仍然立在八十步开外,只是正对靶心的笔直路径上,中间有棵花枝稀疏的夹竹桃挡着。如此一来,想正中红心并不容易。 要么从两侧拉弓,要么在直线路径上寻找枝丫缝隙。 萧英本来说观战就好,见这规矩新鲜,顿时也来了兴致。 在兵营里训练大半年,他的臂力远胜于同龄男子。不过他性子直爽,看着那颗夹竹桃便觉碍眼,干脆选了左侧路径。 只听“咻”地一声,羽箭脱弦,恰好正中红心。 “好。”秦韬大喝一声。隐约还夹杂着拍掌。 萧纬笑吟吟看着哥哥,与有荣焉,眼睛不经意往拍掌声来处瞅,便看见王宝玥含情脉脉的眼神。 萧英第二次选择了右翼,这次略偏了些,离红心尚有一圈。 第三次,萧英难得的眉头紧皱。他跨出马步拉开弓,上移下移,始终没寻到合适的枝丫缝隙。最后不寻了,加大臂力扣弦,羽箭硬生生刺透夹竹桃花枝,射到靶子上离红心相差无几。 众人又是连声叫好。 有萧英珠玉在前,其他公子哥自是难以望其项背,不过也都射中靶子。 萧纬也试了试手,和靳家公子一样,射中最外圈。另外两位姑娘则敬谢不敏,不参与竞射。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秦壁。 “太子叔叔还年幼,力气小,不如跟两位姑娘一样,不比了。”秦莽展开折扇,摇头晃脑。 “不,我也要试。”秦壁根本不听众人劝阻,径直夺过宫人手里的弓箭。 英哥儿教过他,射箭时眼神要定,马步要稳,手臂尽量往后神,然后一鼓作气开弓。今日的比赛虽有难度,但秦韫表现也不怎么样,射到第四圈。只要比他好一点点,那就算赢。 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当他勉强拉开弓,前头的夹竹桃弄得他心烦意乱。他只好往右边移,瞄了瞄靶子没敢脱弦,又移到左边。 此时肩膀和手臂已然酸痛。没法子,硬着头皮拼了。 秦壁使出最后吃奶的力气,瞄准红心、拉弓、扣弦,双眼一闭…… 等待他的是满场哄笑,羽箭居然,居然射到距离靶子甚远的夹竹桃上去了。 秦壁不明众人为何发笑,鹤眼忽睁,只见羽箭斜斜搭在一株花叶之间,欲坠不坠晃荡着。 听说在战场上两军相交时,首当其冲的便是扛旗小令。旗杆砍断时,大概就和那支倒挂的箭一样吧。刺耳的笑声如蛇一样钻入耳孔,秦壁双手垂落,兽皮弯弓遽然滑至落英缤纷的泥地上。 ☆、天一阁顶 “太子叔叔,侄儿佩服,您的箭术实在高妙。”秦韬笑得龇牙咧嘴,同时连连跺脚。 秦莽捂着肚子,一手搭在秦韬肩上。 周小公子和靳小公子则是躲到不显眼处,弯腰笑成一团。再远些的草丛里,秦隐头上的璞头隐约可见。 王宝玥没敢笑出声,干脆拿手里的粉纱团扇捂脸。 萧英上前安慰:“殿下才学射箭不久,表现这般已算不错了。” 可这安慰丝毫不能减轻秦壁心内的屈辱。 他选定左翼路径,居然射到夹竹桃上,这何止是射不中,根本是彻底脱靶。一声声嬉笑此起彼伏,犹如鞭子落在脸上,他双目猩红,只觉林子里天都黑了。 他瞅瞅秦韫,这个侄儿还算厚道,只抿着嘴角不说话。可他不笑,比那些笑的人还叫他刺痛;再看看萧纬,正温柔觑着他,万般美好的脸上,眉毛微微蹙起。夏风吹拂,几根小辫子和樱桃头花的流苏穗子贴上她的脸。 他真想做那头花,每天被她缠在头上,贴在脸颊。 秦壁想朝萧纬走过去,摸摸那对头花,还有那几根调皮的小辫子。可刚抬脚便缩回,左一步,右一步,脚步见着虚浮。 阿软为何要蹙眉?她在担忧他,难道她知晓他们的赌注了? 秦壁顿时面红耳赤,脑中犹如五雷轰顶,轰过后一片坍塌。 他输了,不仅输了,还输得无比难看。他再也没脸见人,没脸见侄儿,没脸见阿软。 这样无能的他,怎配得上无一不好的阿软? 六喜察觉到不对劲,忙侧身顶住:“殿下莫不是脱臼了?” 萧英上前瞧了一番,又捏了捏他手臂:“没脱臼,恐是伤力了。”他也觉察出了,壁哥儿跟恍惚 分卷阅读5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一样。“我先送殿下回宫,诸位继续。”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姑娘也道天色不早,众人这便散了。 萧英将秦壁弄上马车,回宫路上,秦壁这冷汗便冒了一路。进了东华门,马车不能通行,又让太监抬来步辇。秦壁歪在乌木藤椅里头,脸色惨白,跟失了魂一般。 萧英背着他进寝殿,刚走到大殿外,便碰见前来探视的梅皇后。梅皇后一见便惊:“这是怎么回事?伤到哪了?” 萧英瞧出她焦急背后的一抹厉色,当即回道:“没受伤,就是在猎苑里头耍了半天,怕是有些伤力。” “这可不像伤力的样子。”梅皇后摸了把秦壁额头,忧心道。“快传御医,顺便请皇上过来。” 一声令下后,寝殿好一阵奔忙,又是煎安神汤,又是加冰盆,宫女太监全部走路带风。玉兰从后头小跑出门。 秦壁先被喂了半碗水,人清醒了些,看了周围一圈,又闭眼任由众人摆弄。 他其实只想安静片刻,可他清楚,若不让梅皇后折腾一顿,别想事情能了结。 急急赶来的傅太医,连汗尚来不及抹,刚要行礼,便遭了梅皇后一顿呵斥,只得赶紧上前诊脉。剥开秦壁眼皮瞧了两下,又切了脉,终于放下心。 “娘娘安心,殿下这是心气燥热,略有些中暑。连药都不用服,多喝点水即可。” 梅皇后略往下坠的脸舒展开,瞧着温柔许多。“多谢傅太医,辛苦您了。” 萧英也镇定下来。皇后娘娘高龄产下太子,紧张乃是人之常情。 最后,在梅皇后的坚持下,秦壁还是喝了碗安神汤。他躺下后,萧英行礼告退,寝殿恢复往日秩序。 玉兰气喘吁吁跑回来,凑到梅皇后耳边悄声道:“汪真人在御书房。” 汪真人,太一宫宫主,天下道家领袖,深得皇上信任。当初要不是他炼制出助孕药丸,这太子之位不知要落到哪个皇子头上。 梅皇后瞟了眼床榻,左右秦壁无碍,不如去会会汪真人,说不定能得一两句提点。 等赶过去,御书房已空无一人。守在外头的内侍总管张公公说,平帝同汪真人一起出了宫。 今日本就不是汪真人例常进宫的日子,平帝更没有不说一声便出宫的先例。 只怕,太一宫出了大事。 梅皇后忧心忡忡,忙吩咐随侍的大宫女:“玉兰,快派人去太一宫瞧瞧。” 此时,平帝已到了太一宫门口,身旁站着英王和汪真人。三人皆是朴素打扮。 距离大门三四丈的高台上,一群道童正认真挥舞手中木剑。强身健体是道童每日功课之一,他们级别低微,认不出皇上,也认不出汪真人。 平帝盯着陡峭长阶,神情严肃。 “大景一百八十年,大劫生,亡国之危。” 今年是平帝三十年,也是大景一百八十年。从十年前起,这句话无时无刻不敲打在他心上。他谨遵先帝教诲,无为治国,对朝政各项积弊不敢伤筋动骨,只缝缝补补。死了三个儿子后,对剩下几个儿子亦不敢下狠手治。并非他优柔寡断,而是,他生恐背上亡国哀帝的罪名。 如此苦撑,大景一百八十年大劫仍扛在他头上。 说到这,不得不提一段尘封往事。这句预言乃是太.祖手札所记。 太.祖秦安,幼年因家贫在大清寺做了一个挑水和尚。前朝末年,大清寺和天下一样陷入战火,寺庙被北伐的军队占领。秦安憎恨欺侮他们的士兵,在水里下了巴豆,被绑在半城湖边毒打。幸得太一宫道士无极相救,秦安夜里逃了出去。 秦安无家可归,加之当时群雄割据,世间无一块净土,他索性投了军。经过十年争战,秦安已成南方霸主,后来北伐得胜,一举夺了天下,建立大景。 这位景太.祖不是寻常人,安.邦定国之后并不留恋人世繁华,将帝位传给儿子,尔后义无反顾进大清寺落发为僧,法号得水。 那本手札便是“得水”大师亲手所书,后来历代帝王都视之为秦家嫡脉通行家规。秦家嫡脉,便是帝王一脉,手札也在两代帝王更替之时口耳相传,一代传一代。 而那位救了太.祖的无极道人,后来和“得水”大师成为莫逆之交。他也是太一宫第一位宫主,在天一阁里立了国运石。得水大师圆寂之后,他进了九龙山避世。 汪真人急急进宫,乃是因为国运石昨夜有异。国运石,立在天一阁顶已有百多年,平帝在登基时看过一回。算起来,距今已有三十年。 若他年轻十岁,他定然要亲自上去,不过以他的体力,如今无论如何爬不上去了。 “老六,父皇腿脚不行了,你陪着汪真人上去瞧瞧。” 太一宫从下往上数,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乍一看如一条通往仙界的天梯,高耸入云。那最高之地被浮云遮住半边,名为“天一阁”。 英王仰头看着天一阁,心情微妙。据说,天一阁是只有帝王才能去的禁地。可父皇居然让他上去,这意味着什么? 他方才就在大清寺禅房,禁卫军闵将军派人过去,说皇上在太一宫等着他。他忐忑不安赶来,便听到这个命令。父皇,究竟是在警告他,还是有什么别的暗示? 英王忍不住胡乱揣测。 平帝看出他的心思,平淡说道:“天一阁并非只有帝王能进。壁哥儿生病了,朕听闻你平日就住在寺里,近水楼台,就不劳 分卷阅读5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烦别人了。” 原来如此,太一宫和大清寺仅一湖之隔。 英王心底苦笑,收起纷乱心思后低头拱手:“能替父皇分忧,是儿子的福气。” 平帝点了下头,这个儿子也是懂事的。 “那你们去吧。”平帝挥手。 汪真人冲着平帝合掌作揖,然后怀中拂尘一甩:“英王爷请随贫道来。” 英王仍未弄明白,到底皇上让他去天一阁看什么。醒觉过来时,汪真人已进了敞着的朱漆大门。他连忙追了上去。 右边那群年轻道人仍专注舞剑,没人注意英王他们。两人全力攀爬,一路无语。 太一宫内道阶从小童至宫主,共分九层,与之相对应,居住的石室也有九层,不同级别的道士按阶分住。底层多为执事合居,见到汪真人也是相逢不识,因此无人过来打招呼。待爬到三百级左右,才陆续有几个中年道士站在石室外叫“宫主”。 英王喘了几口气,继续卯足劲上行。今日身体力行,才知太一宫的台阶比大清寺的难爬多了,高且窄,根本不便通行。难怪皇上要让他上来,以皇上半百高龄,爬完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只怕半条命也没了。 爬到五百级时,英王已汗流浃背。可身材微胖的汪真人,仍老神在在,呼吸半点不乱。 “莫怪那些道童要强身健体,但凡身子弱些,根本上不来。本王……服了。”英王苦着脸,顺便擦了把额头的汗。 汪真人顿住脚步:“王爷若累了,不如歇息片刻。后头还有小半路程,更难爬。” “好,本王真得歇一歇。”英王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目光随意一扫,只觉肝胆俱颤。从这看下头,竟似踩在峭壁之上,花草树木全失了本相,无从分辨。 他捏着袖子往台阶里头缩了两步。“都说高处风光好,今日这一亲见,却只有万般恐惧。真人住的天一阁比这还要高出许多,只怕更险吧?” 汪真人淡笑:“我们修道之人,向往的是九天之上,岂能畏险?” “是本王俗气了。”英王眸子一闪,“父皇让我上去瞧一瞧,究竟是瞧何物?道长能否告知一二。” 汪真人抱住拂尘:“听闻王爷同三了禅师颇有交情?” 英王嗯了一声。 “那贫道也不瞒王爷。天一阁的莲花池里,立着大景国运石,昨夜,莲花池有异动,国运石上出现两行字。皇上让您上去,为的就是这两行字。” “国运石?”英王眉头紧皱,“为何本王从未听闻?” 汪真人眼皮合了一半:“既是国运,自然只有历代帝王知晓。” 英王顿觉双颊火辣辣疼,无心再闲聊下去。“既是父皇交代,那本王还是早些完成嘱托为好。”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往上爬,到最后一层,几乎手脚并用。 两人走进天一阁时,已是金乌西坠。 天一阁形如塔顶,墙壁修得格外厚实,没有窗,只有稍远处亮着烛光。光线乍地由强转暗,英王眼睛颇为不适。他跟在汪真人身后,越走越怵。 这地方实在古怪。漫天笼罩着一层斑斓雾气,空气里似漂浮着数不清的五彩琉璃沙,却又非红非绿,非黄非蓝。阁里头的布置陈设极难看清,也听不到外头一点声音,仿佛彻底与世隔绝,又像根本不属于人间。 当走到荷花池旁,才听见池子里细微水泡声。池子里四五株白荷全然绽开,开得肆无忌惮。那白也不是纯白,花瓣尖上还缀着一点粉,看着晶莹剔透,却又有魅惑人心之感。 英王忍不住猜测,池中是否引来温泉水,不然为何水汽蒙蒙。他略略抬头,这才发现左右亮着的不是蜡烛,而是两盏长明灯,却又比大清寺里巴掌大的莲花灯亮出许多,至少,足以照亮那块人高的青石。 可石壁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汪真人所说的两行字。 英王疑惑看向身旁人:“这就是国运石?并无特别。” ☆、国运石 汪真人扬起拂尘,长而细密的棕色丝麻在英王身前刮出一道凉风。 英王抬手遮眼,袖子放下时长明灯已被吹灭,阁内彻底漆黑。 “真人,这是做什么?” 刚问出口,英王便被青石壁上两行字夺去心神。那字上银光微闪,似由一支无形的毛笔蘸银粉写就。 他不由自主念出声:“秦萧初联姻,国盛;三联姻,国亡。” “就是这十二字,请王爷记下,稍后诉与皇上。”汪真人叮嘱道。 其实国运石上的谶语他已说给皇上听了,只是需秦家人亲眼见证。 他再挥动拂尘,长明灯又亮了。“王爷,该出去了,皇上还在大清寺等着我们。” 二人转身往外走。 英王被“国亡”二字吓得浑浑噩噩,任由汪真人拽着他。走出阁顶才知,天光并未落尽。外头仍亮着。 汪真人松开英王胳膊,独自踏上沿天一阁外墙蜿蜒而上的石阶。上头是一方仅可容纳一人站立的小平台,三面皆无围栏。站上去,身子稍倾便会坠入万丈深渊,需小心再小心。此台正是太一宫最高之地,观星台。 天尚未黑,苍穹之上并无颗粒闪烁。汪真人仰头四顾,许久才寻见两颗略亮的光团,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他扶墙而下,面色恢复如常。留在原地的英王仍倚着石墙发愣。 山风凛冽,英王被胡乱飞起的衣袍唤醒。他昏沉沉看向汪真人, 分卷阅读5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张嘴翕翕。 “王爷,小心看路,下去的路更不好走。”汪真人提醒道。 “真人,那十二字……” 汪真人截住他的话头。“王爷,您只需将那两句话告诉皇上。到时候,皇上自有定夺。” 英王再度红了回脸。是的,他不是帝王,这国运石的字本不该由他看。至于内中壸奥,更不是他该追究的。 下到山时天彻底黑了。两人绕到太一宫后山,踩着竹筏抵达半城湖对岸,大清寺行宫。 英王迈上台阶,瞅见上方一点星火。 平帝等在烟渚宫后殿,殿中已掌灯。烟渚宫通风好,夏日适宜纳凉,可入夜的穿堂风呼啸,吹得他遍体寒凉。他今日出门急,衣衫单薄。 英王进殿时,平帝正在圈椅里头端坐,双手拢在竹纹滚边的袖子里,人缩成一团。 他一见英王便急问:“如何?” 英王不敢耽搁:“秦萧初联姻,国盛;三联姻,国亡。” 本以为平帝听到会不悦,谁知平帝竟开怀大笑。“太好了,太好了,天佑大景。我大景又要重现盛世了。” 英王错愕望着笑出一脸褶子的平帝。 “老六你不懂吧?也好,这事告诉你也无妨。”平帝此刻心情极好。他将目光投向汪真人,“你来讲。” 汪真人便道:“大景一百八十年,大劫生,亡国之危。此乃得水大师圆寂前留下的预言。” 英王大惊失色,得水大师实为景太.祖,他知晓,但这预言却从未听说。想来又是只有帝王才有资格得知。 他按捺住失落,淡声问道:“今年正是大景一百八十年,那大劫究竟应在哪儿呢?” “说实话,贫道也不知。”汪真人唏嘘一声,略略扬起声调,“幸好三了禅师在圆满前来了天一阁,他道,大劫已破,危月燕飞。贫道方才观星,确然发现紫微星光芒闪耀,在那附近还有一颗明亮守护星,估计就是大师所说的危月燕了。” 汪真人年近古稀,却称呼刚过而立的三了为大师? 英王嗅到丝味。 “三了禅师去太一宫,是在二月初三那日么?”他屏息问道。 “正是。无量天尊。”汪真人抱着拂尘躬身浅揖。 原来灵童说得是真的,三了真的腾空去了天一阁。 英王惊得不敢作声。 “好了好了,大劫已化解。朕总算能安心了,我大景江山,还能锦绣三百年。”平帝从圈椅内站起来,笑逐颜开。 英王笑着驳道:“三百年何止,父皇说得太少了,我大景定能千秋万代。” 平帝连连摇头:“无极真人曾和太.祖卜过大景国运,至多也只五百年。朝代兴衰乃是天道,□□曾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五百年后的秦家后人,只怕早被富贵腐蚀心志,能持续五百年已属万幸。你又何必安慰朕?” 英王不敢多言,只暗自垂眸。 五百年国运?这莫非也是□□手.札所言。 “那三了禅师?”汪真人朝平帝走近半步,轻声问。 声音轻得异常,英王掀起眼皮偷瞄,汪真人这神色背后似有别情。 今日事一件比一件蹊跷,天一阁的国运石,□□留下的预言,汪真人提起三了时万般恭敬的态度。 还有秦萧联姻的谶语,危月燕又是谁?到底他们在打什么禅机? 英王低头退到边上,两手将衣袍捏紧,即便有风吹来,衣襟也纹丝不动。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气息,以求能窥探一二真相。 平帝缓步行至后边槅门处,凝眉望着下方深沉的半城湖,脸上似喜又似愁。 过了半晌,终道:“通知方丈,敲钟一百零八下,祭奠大师四十九日。” 又叫来外头守着的闵将军:“你去告知礼部一声,以国丧之礼为三了禅师守孝,四十九日内京城禁红事。” 闵将军小跑着走了。 汪真人去了方丈室,平帝跟着英王进了三了生前所住禅院。 无月无星,黑漆漆的院子极为冷清,除了几棵花草在风里摇曳出幽幽暗影,无半分人气。 平帝眼睛不大好,令道:“去叫人点灯。这院子一直这般冷清么?” 英王琢磨着措辞,小心答道:“禅师住着时,院子里成日鸟雀翻飞,很是热闹。” 平帝笑道:“是了,该冷清。大师是善人,这鸟儿也是通情的,主人去了,它们自然有所感应。是这个理。” 英王没想到皇上对三了如此盛赞,他看不清平帝的神色,便默默不语,不敢仓促应和。 等了许久,仍不见小沙弥过来。当——,第一声钟鸣轰然响起。 通往方丈室那条路上有亮光,英王看着来回跑动的人影,解释道:“这会和尚大概都被方丈叫去听训了。” “算了,不用点灯了。”平帝对空俯首长揖,口中祈祷:“愿大师保佑我大景,国运昌隆子孙贤德。” 而后掀起袍子跪地,比照钟声的节奏叩首九下。英王不敢干看着,跪到平帝右后方,萧规曹随行了大礼。 秋风从小叶黄杨枝叶缝隙穿过,发出一声细微呜咽。月亮从云层钻了出来,为大地洒下万千清辉。 平帝站起身,看着英王不语,沾了泥的额头下,一对细眼露出欣慰之意。 英王被瞅得心发慌。“父皇,我大景必定国祚绵长。清秋夜寒,请父皇顾及龙体,早些回宫歇息。” 平帝背过身子,声音发沉:“老六,知道为何没立你 分卷阅读5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为太子吗?” 英王心里咯噔一下,鼻子似有点酸。 原来他也觉得委屈,当初满朝文武赞他一声贤王,父皇都准备下诏书了,可是,太子不是他。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 “因为太.祖手札上规定,秦家帝位只能传给嫡子。太.祖明智,其本意是帝王要警醒克制,勿随意扩充后宫。你很好,是朕的不是。”平帝说完便往院外走。 月娘仿佛也追随平帝脚步,又滑到另一朵云后。小院再度漆黑一片。 英王浑身半冷半热,有种焦灼,却也觉得一丝爽快。仿佛斩监侯的囚犯终于挨到秋后,好歹且不说,总算得了个确定结果。 不论长,不论贤,只论嫡。很好,他甘心了。可真的甘心吗? 英王在原地吹了许久冷风,略清醒些。当他看向平帝三跪九叩之处,心中突地一惊,跟着跌跌撞撞回了自己院子。 帝王的三跪九叩,除了祭拜天地祖宗,还能跪其他人吗?不敢想,他什么也不敢想。 结果,还是忍不住想。 大景历经九位帝王,除了景太.祖秦安,暨得水大师,在圆寂后敲钟一百零八下,其他帝王治丧时皆是八十一下。 三了虽说名声在外,但怎能同太.祖媲美? 沉闷钟鸣终于停了。 英王躺在床上,脑子一片混乱,数不清的疑问纵横穿杂,外加零星散落的雪泥鸿爪。略往深处想一寸,身上寒凉便多一分。 *** 萧纬许久未骑马,今日驰骋一番,颇觉神清气爽。尤其是丹山这片地,乔木高大灌木丛生,猎苑的竹林子也多,奔跑间凉风习习,一点不嫌热。 她在猎苑多待了一个时辰,将近日落才趁兴而归。回去时,正好碰见秦莽着人送来他那把贴身折扇。那是萧英竟射得的彩头,他不在,萧纬便代他收下。 用毕晚膳后回燕子坞,各家送来的生辰礼物已堆满长案。 国公府人口稀少,萧家同京中高门大户甚少来往,可算独善其身。除去婚丧嫁娶,萧家从不为小生辰宴客,故而萧纬生辰不曾大操大办。不过每年平帝都会赏下礼物,下头的臣子自然也少不了往萧家送份礼单。 萧纬沐浴后略有些蔫,不想管秦壁,却仍记挂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秋莲想替她提提神,故意将琳琅满目的礼盒逐一打开。 “小姐,快来瞧瞧,都是极好的物件呢。” 萧纬随意瞅了两眼。别的还罢了,贵也吓不住她;只有周韵怡送的,是私密之物。香囊和帕子都绣着一朵纯白韦陀花,花瓣栩栩如生,极其清雅,角落处用暗线绣了个“怡”。不必说,东西是周韵怡亲手绣的,且绣艺不凡。 通常,送这类带名字的贴身之物,暗示两人关系亲近,或是,想与收礼之人交好。 萧纬倒不讨厌周韵怡,只是跟周家姑娘交好,她还真没想过。 “将这些全收进箱子。”想起马场中的清秀姑娘,萧纬莫名不快。周韵音还没解决,又来个周韵怡,周家怎就这么爱打秦壁的主意呢? 秋莲拿着帕子爱不释手:“姑娘,这帕子您不用?瞧着好看得紧。” 萧纬忽觉臊得慌,她还是……在意了,故作随意摆了摆手,“先收着吧。” 想到秦壁,愈发心乱如麻。 等到萧英回府,纠结半天,还是让秋莲过去问了一声。秋莲回来答话,说是胳膊并无大碍,请了太医,喝了安神汤,这会已躺下了。 萧纬刚安下心,忽闻一道突兀钟声。当,当——长鸣不止,这是丧钟。 ☆、三了终了 宫里谁死了?不会是秦壁吧? 萧纬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她冲进院子里竖耳,当钟声响到十二下,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死的不是他。若是太子早夭,丧钟只会按他的岁数敲。 她换了身衣裳,赶到金夫人院子时,钟声恰好止住。不由惊得腿软,伸手扶住旁边柱子。 一百零八下,最高规格的国丧之声。可这不对啊,即便平帝薨逝,也只会敲钟八十一下。 金夫人也出了屋子,看见廊庑下的萧纬,安抚道:“别慌,娘让人出去打听了。” “娘,我去二门看看。”萧纬说着便转身。 她的人比府里人快,若京城有大事,阿青阿赫一定会报上来。 刚走到二门,阿青已经在那等着了。 没等萧纬开口,他便主动说道:“姑娘,这钟声是为三了禅师敲的。” 萧纬“哦”了一声,瞬间又拧起眉。“出什么事了?大师的死讯为何今日昭告天下?” 阿青四下看看,低声道:“皇上今日去了大清寺。这会寺里已经搭起了道场。” 萧纬点了下头:“好,我知晓了。” 她目送阿青离去,一个人走进旁边小花园。这丧钟敲得十分蹊跷。先前英王已经做过一场法事,这次,却是以举国之力祭奠。 皇上,是因为什么事做出这个决定的? 萧纬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走回金夫人那边,府里已经得了消息,礼部尚书家来人报信,说三日内各府都要往大清寺祭奠三了禅师。 金夫人又躲卧室狠狠哭了一场。 萧纬倚在门口听了会,心中疑惑更甚。她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对。 三了禅师这一世只有三十出头,尚未如前世那般名满天下,为何他的死引得平帝如此大动干戈,还有母亲,她从不知母 分卷阅读6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亲如此信奉三了大师,因为他的死竟已哭了好几回。 萧纬隐隐约约觉得,这背后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她不能问皇上,也不能问母亲。她决定,要在府里也放几双眼睛。 就在这钟声结束之时,京城柳叶胡同的一座小院子里,灵童忽地跪到地上嚎啕大哭。 他清醒了,想起一切往事。曾历经过的三世,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 他是弃婴,从小被三了收养,师父说他灵根深重,赐名灵童;五岁的他,已识遍百草,在大清寺上蹿下跳;十岁的他,因对占卜之术好奇偷跑至太一宫;十四岁,他背弃养大他的师父,私自逃离大清寺,一心追寻至高道术;十八岁,他算出异星现世,夜里顺着星象前行,初遇田庄里的周韵音。 所有的错误缘起于此,他将蹲在药田的周韵音看成一个丫鬟,以为住在屋里的人才是异星。周韵音为了赶走他,假托“奉主子之命”送给他一本《九运》。 为了勘破这本书,他行遍天下,尝试书里的借运夺运之法。他改了名字,叫长生。 当他五年后回京,长生道长声名鹊起,他又去了那处田庄,结果里头的主人已经过世。他深以为憾。 没多久,萧家找到他,让他进宫替皇后萧纬瞧病。初见萧纬,他便因她奇特的面相惊为天人。他以为自己找到大景天命之人,奉她为主。 萧皇后和韵贵妃斗得天昏地暗之时,有乞丐送了一本《鸳鸯血咒》给他,说是田庄主人留给他的遗物。书里头记载着逆转阴阳之术,奇妙无比,他见之如狂。 后来,韵贵妃和顺德帝先后殡天,大景离亡国仅差一线,萧太后开始垂帘听政,他也成了太一宫宫主。 就在此时,安怀派出去的兵士传来消息,私逃出宫的玉檀公主,在路上碰到准备回京的萧朗,两人私定终身。 玉檀被抓回宫时,已有身孕。 萧太后怒称,死也不让周韵音的女儿嫁进萧家。 那时,他还无法通过面相判断血脉之亲,不知玉檀公主为萧太后亲生骨肉。 他施了鸳鸯血咒,就此闯下滔天大祸。只是当时不自知。 大景在萧太后治下恢复秩序,皇帝秦瑞亲政,他离开太一宫,再次游历天下,观面术日渐精深。 十八年后肃王叛乱,他再次见到玉檀公主,这才看出玉檀和萧太后双亲宫脉络一致。他不敢道破,暗地拿到玉檀公主的八字,跟萧太后的八字比对,比对后终于确认,她们是母女血亲。 那时,萧太后已是垂垂老矣的妇人,苦苦哀求他解咒。 他照着书中破咒之法,在桃花庵设了血阵,用三条人命为祭,终于逆转时序,开启第二世。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书里说的破咒之法本来就不对,总之,出了问题。 他变回十四岁,重生在锡城,记忆残缺不全。第二世,他一直懵懵懂懂。 如今,师父以自身为祭,开启第三世。一切拨乱反正。他醒来,恢复神智,可从此再也看不见师父了。 “师父,师父……”灵童趴在门槛上,冲着西南方向哀泣。 看守他的护卫只冷眼瞧着,反正伍先生说只要他不出门就好,至于别的,要哭要喊都随他。 三更时分,灵童哭到眼泪干了,小院恢复冷寂无声。窗纸上印着个不动人影,房内一盏油灯孤独亮着。 护卫正蹲在走廊打瞌睡,忽闻大门被狠狠拍了三下。 “这大半夜的,谁啊?”护卫提着灯笼过去,大吼一声。 拉开门一看,外头站着的居然是英王。他立即跪到地上,“王爷恕罪,小的不知是您,冒犯您了。” 英王顾不得计较,冲着他挥手道:“你去歇着吧。” 护卫犹豫:“那里头的人……” “无事,今夜本王在这。” “那小的明早早些过来。”护卫起身离去。 英王迅速关上门,双目圆睁,似激动又似恐惧。他快步走进灵童住的屋子,从外到里这一路,眼睛一下没眨过。 “灵童……”英王看着蜷缩在床里头的人,轻轻唤道。 灵童抬起头,慢慢眨了下眼,半晌才面无表情应道:“王爷。” 声音格外清冷。 英王觉着怪,却说不出哪里怪。凝眉片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灵童恢复神智了。 “你,你记得我了?” “嗯,记起来了。” 英王容颜大悦:“太好了,本王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你是禅师爱徒,本王真怕你会一直疯癫下去。” “好了,都好了。”灵童连点两下头,身子跟着抽搐两下。 英王听着那轻不可闻的声音,想起自己的来意。 他在寺里翻来覆去良久,始终未能平复心绪。这一夜种种,皆让他不能释怀。 尤其是皇上在三了禅院中那一跪九叩,还有一百零八下的钟声。 “你说,佛家讲的前世今生是真的吗?”一向风仪美好的英王失态瘫坐到脚踏上。 屋中烛火轻晃。 “当然是真的。” 英王被他笃定的语气惊到:“为何你如此确定?” “王爷看看手腕,这些线条便是你我前生的福报。”灵童苦笑道,“师父曾对我说,福到今生造已迟。那时我年幼无知,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悔之已晚。” 师父对他说的不止这一句,还有许多许多。 譬如,佛法并不逊于道术,道能通 分卷阅读6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灵,佛法却可定苦海无常。 还有,他幼年嫌弃日日诵经无聊,不愿静下心参悟佛法,总偷跑到太一宫偷瞧汪真人替人卜卦,后来又苦心寻求道家偷天换日之法,他却不知,佛能抛却肉身,以意念自在出入三千世界。 他身在宝山不自知,他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一心想着逆天而行,如今,终于遭了报应。 英王不知灵童心中所想,只皱眉同自己拔河。 他不敢想,不敢想,可他真那样以为。三了禅师,他的前世恐怕就是…… 太.祖本纪他看过的,里面说到,太.祖脚底纹路形若龙爪。 英王咽了下口水,悄声问道:“三了禅师,你可知,三了禅师脚底长了什么东西吗?” “哦,师父脚底长了一只龙爪。”灵童随口答道。 “噼啪”,灯花忽地爆裂出声。 英王只觉喉咙发甜,低头一看,脚踏上吐出一口血。 “王爷?”灵童从床内爬出,径直抬起英王手腕,触了脉后放下心。“王爷心气郁结、思虑过重,不过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英王稀里糊涂站起身,趔趄走出小院。他望着幽蓝苍穹,如黄莲哽喉。 他的猜测是真的。三了真是他们秦家老祖宗,他转世而来,破除大景一百八十年的大劫。 那个同他谈经论道、劝他顺从天命的挚友,竟是他的祖上。 真是,真是太好笑了。 英王虽迷糊,但还记得通往王府的路。这样似醉非醉,又是半夜三更摸黑回府,将王府上下折腾个鸡飞狗跳。 从门房到管家,一层一层往二门里报信。 已歇下许久的英王妃听说他突然归来,心里喜意汩汩冒泡。她顾不得上妆,披上一件孔雀裘赶到书房,却被伍先生拦在外头。 伍先生见英王妃披散着头发,不敢多看,只低头道:“王妃见谅,王爷方才交代,此时不宜见外人。” 话一出口,伍先生便懊恼不已。外人,他怎么将王爷原话说出口了,王妃明明是王爷内人。 “更深露重,王妃早些歇着吧。”为免英王妃尴尬,伍先生干脆扭头进了书房。 英王妃盯着门板合上,如遭雷击。她的丈夫,当她是外人,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夫妻吗?京城多少夫人羡慕她,羡慕王府没有一个美人小妾,她们却不知,这样同一屋檐下避而不见的生疏,却比那吃醋吵闹更叫人心凉。 她们不知,她有多寂寞,她寂寞得快要发疯。还有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她的丈夫不爱美人,只爱和尚。 她们不知,她身在王府深宅,却和刑部大牢的囚徒没什么不同。 英王妃颤颤巍巍回到自己院子。因王爷喜欢肃静,里头的布置不见红绿之色,灰不溜秋的床帏幔帐、被罩枕套、还有家具,一眼看过去全是晦暗冷清。 卧室外用帐子隔出个小间,曾经用作小书房。刚成亲那几年,英王会将公务带进房,她也曾在书案旁红袖添香。 可他们为何变成如今这般? 英王妃掀开青色幔帐,一眼瞅见墙上挂着的字画。画中大半地方皆是留白,只有左侧用墨汁描出半座远山静默,山巅落了点雪,画风淡雅高洁。右侧有题诗,“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出自苦寒诗僧的诗句。 那画是三了所作,字为英王亲题,二者相映成趣。 英王妃瞪着画,陡然怒从胆边生,猛地用指甲去挠,蓄的长指甲划拉出“呜滋呜滋”的刺耳声音。 “知音,我不是你的知音,只有和尚才是……那你当初为何要娶我?” 画是装裱过的。英王妃抠断指甲,也没能将画真的挠破。 她悲戚看着画上的折痕,揪起帕子捂脸痛哭。若真想弄破,又怎会不成?她不过还是惦念那个狠心人,怕他进来时瞧见。 可他多久没进这屋子了?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头。 英王妃倒在书案嚎啕痛苦,守在外间的丫鬟听见悲切哭声,吓得掩耳蹲在地上。 ☆、无根银 翌日,因着三了大师这场国丧规格的道场,京中人家全往山上祭奠。大清寺人来人往,山门外停满马车。 为防止拥堵混乱,平帝特意派了一队禁卫军过去清道。 金夫人和萧纬去得早,分到一间厢房;去得晚的人家没有住处,只能当日往城里赶。 趁着金夫人跟别家夫人说话的空当,萧纬悄悄赶到观音殿后头。 阿赫低声道:“姑娘,昨夜英王和太一宫宫主一同上了天一阁顶。” “消息从哪来的,可靠吗?” “是从太一宫道童中传出的,他并不知晓那两人是英王和太一宫宫主。” 萧纬手一挥,阿赫立即顺着菜田打了个弯,转眼没了身影。 国运石,看来这就是皇上将大师死讯昭告天下的原因了。 上一世,她是在秦壁死后才知道,太一宫阁顶立着国运石。不过,那块石头在那几十年里,从没出现过什么谶语。 她一直以为国运石虚有其表,没想到…… 若是长生在就好了,可以让他上天一阁顶瞧瞧,国运石上究竟出现什么字。 萧纬暗自感慨。 她边走边想,一不留神便过了罗汉殿。再往上,便是大清寺的最高处,僧人受戒的戒台。 通向戒台的两段石阶,是用尖利的碎石砌筑,若有人决定上去落发,必须要经历这一段刀尖之路。 分卷阅读6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萧纬仰起头,高台上站着四五个和尚,正给中间背对她的小沙弥点疤。 “小姐,我们出来许久了。”秋莲提醒道。 萧纬瞅瞅脚底的绣花鞋,再看一眼锋利石尖,便打了退堂鼓。 转身不过片刻,戒台上落疤的沙弥扭过头,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许久。 “灵童,从今往后,你就是寺里的弟子了,需谨遵佛祖教诲,诸善奉行,诸恶莫作。”一个大和尚沉声叮嘱。 “阿弥陀佛。监寺师叔放心,灵童记下了。”灵童合掌,心中默道:三世归来,世上再无长生道长。 此生他们不相见,是彼此的福气。她做回萧姑娘,他做回灵童,谁也不会误入歧途。 灵童跪地磕了三个头,监寺和尚吹灭香案上的蜡烛,点疤仪式完毕。 这个面白如玉的小和尚,穿着灰布僧衣和草鞋,跟着师兄弟缓步走下戒台,眼神寂静如水。 观音殿外,前来祭拜的人不绝如缕。 几位受过三了禅师恩惠的村民痛哭流涕,金夫人又跟着掉了一回泪。 梅皇后见皇上对三了禅师愈发敬重,硬是逼着秦壁抄了一套《往生经》,亲自送进大清寺烧了。 萧纬暗地观察许久,没看出什么异样。除了英王。 这次的道场,英王上了柱香没再露面,几乎成日躲在后头禅房中。 英王本想躲清静,结果,到禅院找他的人一波接一波。 第一个来的,是大清寺新上任的首座。大清寺是国寺,首座监理寺中香火银,俗称无根银。大清寺开销很大,除了每月施粥,还得收养孤儿、赈济灾民、春闱时救济无处安身的落魄举子、战时捐献银子给国库,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照寺里的账册,前首座三了禅师没动用的银子应攒了三十万两。然而,随着三了突然圆寂,这笔银子没了去向。 新任首座无奈,这才来寻英王,期盼能从英王这得些线索。 英王皱眉听完,只能据实已告,他从未听三了大师说起过无根银。 第二个来的,是他老丈人,户部尚书徐大人。同样是为无根银而来,不过,他是得了皇上的旨意,特来寻找无根银的下落。 英王无奈了,他确实不知这三十万银放在何处。 等到安王和靖王再来这座小院时,英王已安之若素。因来庙中祭拜,两人都穿得素净,和往日装扮相去甚远。 英王淡然问道:“你们也是为了无根银来的?” 安王呵呵一笑:“六弟若真知道,不如告诉我们兄弟,到时候银子一分三,如何?” 英王轻轻叹气:“我若说我真不知,恐怕你们都不信吧?” 安王和靖王互看一眼,笑道:“六弟的话我们怎会不信。不过,咱们也可一起参详参详,那老秃驴总不能带着银子进坟墓?” 英王想到三了说不得的转世身份,厉声叱道:“皇兄慎言,三了禅师可是父皇都高看的尊者。” 安王脸陡地白了。 好一会才讪笑道:“是为兄失言,六弟同大师乃是至交好友,为兄不该不敬。” 靖王打起圆场,掀袍坐到凳子上:“六弟,我们来找你,其实是想找找线索。若那笔银子找到,我们一人分十万,总比捐给国库强。” 英王起身走到方桌边,揭过上头的宣纸递给安王。“你们自己看吧。大师最后留书在此。” “弱水三千,非死难渡……”安王挤着眉,“这什么意思?” 靖王将纸拎起来看了半天,鄙夷道:“这都是佛家的道理,你用不着听。” 安王不乐意了:“嘿,你说说,我怎么就听不得了?” 靖王瞪眼:“舍己为人,为了苍生上刀山下油锅,你肯干吗?非得跟我争这个理。” 两人瞪着对方,恨不得互相咬上一口。 英王望着他们乌鸡眼的模样失笑:“你们不是找银子吗?银子没找到,你们倒先吵上了。” 梗着脖子的两人这才各退一步,坐回长凳两端。 安王嫌弃看着粗糙木桌:“这破地儿六弟是如何住下去的,让我住一日都要疯。” 又一脸嫌弃倒了杯水,苦着脸喝下。 靖王却沉静许多。 “三了虽然去得突然,但这银子不会凭空消失,咱们不如想想,他可能将银子放哪了。” 三个人绞尽脑汁琢磨,或蹙眉,或咬牙,屋里渐渐无声。 过了片刻,靖王拎起纸走到窗边,对着日头晒了半天。他知晓,文人雅士喜在书画里藏东西,比如藏头信,或是用特殊纸张藏字。 不过可惜,这张纸仅有八个字,实在玩不出什么漏字迷、顶针迷的把戏。 日晒无用,他又从茶壶漏了滴水到纸上一角,没有浮现出任何字迹。 最后,他甚至连蜡烛都点上,就在火舌吞噬掉宣纸一角时,英王冲过去连拍数下,直拍得灰烬乱飞。 “好了老五,别白费心思了。这是大师遗物,你别给我折腾没了。”英王小心翼翼将宣纸折好,纳入怀中。 靖王撇了撇嘴。 过了会,他抬眼盯着英王:“老六,你说实话,你真不清楚无根银的下落?” 英王沉下脸,久不吱声。 安王立时将靖王拽回凳子上:“老六不是那样的人,上次玉佩还是他替咱们收的尾。” 跟着又劝慰英王:“别生你五哥的气,他性子急。” 这话劝得十分好笑,好像他就比 分卷阅读6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靖王性子慢似的。 英王懒得再同他们周旋,下起逐客令:“两位皇兄再想法子打听吧,反正,我是真不知道。” 那二人听他口气不善,只好起身离去。 英王躺回床上,一时心神俱疲。 这还只是三十万银,便能吵得乌鸡眼似的;若秦壁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得争成什么样?估计得打个天翻地覆。 眯了一会,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还做了梦,梦里春光明媚莺声燕语,他在和风中走进大师禅院。当看见大师和蔼亲切的笑容,门又一次被人拍响。 英王猛地睁开眼,只见天色昏暗,已是日落时分。 他带着几分恼怒拉开门,一下愣住。来的人是英王妃,户部尚书之女徐颖。 英王妃头上只簪了几朵白色珠花,脂粉不施,面上比在王府少了几分凌人气势。她眼皮略有些肿,蹲身行了福礼。“见过王爷。” “何必多礼?”英王打了许久腹稿,勉强挤出半句话:“你似乎清减不少,府中的事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关心,英王妃心情略好些。 “王爷,方才臣妾听父亲说,似在寻找那笔无根银。我已交代父亲,这银子定是找不回的。” 这意思,即便找到也是找不到。 英王别扭转过身:“这事跟你我无关,何必操这个心?” 英王妃蹙眉劝道:“怎么无关?王爷将来的大事,可都需要银子。” 大事大事,一个个心里装的全都是大事。 英王顿时恼了:“你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英王妃被噎得面色紫涨,顿了半晌又问:“那王爷可知银子放哪了?” “不知。” 英王妃径自在屋中转悠一圈,后道:“臣妾拙见,这么大一笔银子,三了不可能挖个地窖收藏。极有可能,存在某个银号里。银号都是凭信物和印鉴兑换,那样,只需找到存银的银号和兑银的印章即可。” 英王惊得上前两步,眼睛直盯着英王妃。她真的聪明。这是最接近实情的推测。 两人头回站这么近,只隔着一人空隙。英王妃忽觉脸热,低头掩住羞涩:“如此,只需派人去银号打听。嗯,打听的事就让父亲办吧。” “多谢王妃提点。”英王心情复杂地觑了她片刻,还是开口道谢。 英王妃脸颊浮上一层潮红,颤声道:“王爷还是回家住吧,这禅房又小又冷清。等国丧过了后,不如纳个让您可心的美人回府,臣妾没有异议的。” 英王目瞪口呆,须臾又觉惭愧。 他轻声安抚:“王妃多虑了,本王并无那个心思,住在寺里也只是琢磨几件事情。待本王考虑清楚,会回去的。” 他现下,满心都是三了乃太.祖转世这件事,哪有心情纳美人。 “王爷见谅,是臣妾妄言了。”英王妃行了福礼,心满意足跨出禅院,身量似比进去长了几分。 王爷一心筹谋大事,并不贪恋女色,她只要耐心等着,等着王爷成功那日。 她冲身边的嬷嬷招了下手,那妇人立刻附耳过去,听到如此叮咛: “去查查,看那个秃驴的银子存在哪家银号了。” ☆、计成 接下来七八日,京城渐渐恢复安静,各家门口挂起白布,声色犬马更是禁止。 英王妃已打探到,三了生前只出入过万通钱庄。并且,他确有一笔三十万的银子存在里头。不过,有军士驻守的万通钱庄规矩严苛,若无兑银凭据,就非得有印鉴。即便徐尚书亲自上门陈情,钱庄也不通融。因为钱庄的规矩是太.祖钦定,开国时便传下来。没有印鉴,即便平帝亲自去,亦取不出那笔无根银。 事情僵在这。安王靖王又忙着找印鉴,英王也陪着徐尚书去了三了院子,一无所获。 众人均百思不解,一个印鉴,总不会凭空消失。 暂且按下无根银之事,这些天秦壁一直不曾往萧家去。落在秋莲那几个丫鬟眼里,简直就是了不得的大事。秋莲跟秋葵瞅着空便窃窃私语,为何太子近日不来了。 等到半个月时,秋莲按捺不住,索性对萧纬问出口。 萧纬心底也觉奇怪,然面上滴水不漏。原本,照她的打算,两人本就该疏远些,也省得来日再伤神。真要伤神,那可真是伤不够,他将来登上大宝,总不可能为了她解散后宫。 然而心不由己,又怎能真的说不想就不想。为了不让自己瞎琢磨,她把心思移到正事上。 阿赫送来消息,说户部官员这些天一直在大清寺找东西。萧纬让他留意着。 另外,武大当家和回春堂陶老爷定在金桂园碰面,时间七月二十。 这日,萧纬照旧从国公府乘马车,到“刘家”下车,在里头乔装成丫鬟打扮,再和秋棠一同往金桂园去。 此次前去,倒不为什么,只是想瞧一瞧黄吉的办事能力。 去的时候,金桂园没了歌舞琵琶,比之前肃静许多。好在吃饭不在丧期禁令之内。 武大当家亲自在“一品轩”招呼陶老爷,跟随陶老爷同去的,恰如秋棠所言,正是那位方大掌柜。 武大当家同陶老爷要说些私密话,命黄吉好生招呼方大掌柜。 黄吉领着他进了小包房。秋棠进去做了端茶倒水的侍女,萧纬候在隔壁。 方大掌柜头回见到黄吉,开头自当打听一番。 “怎么今日没见黄大掌柜?” 国丧禁酒 分卷阅读6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黄吉拎起单耳茶壶:“您问我叔啊,他这几日病了,正在家休养。” “哦,原来你是黄大掌柜的侄儿,难怪,我说武大当家怎将你带在身边。”方大掌柜摸了把山羊胡子。 “您尝尝,这素佛跳墙是咱们园子一绝。”黄吉布着菜,悄声道:“大掌柜放心,今日上的全是素菜。” 方大掌柜夹了几筷子,赞不绝口。 这时,候在门口的秋棠端着两盘新菜上桌。 方大掌柜随口问道:“你叔生的什么病?我一会让人送些药材过去。” 黄吉尴尬一笑:“没大事,不用不用。” 方大掌柜迎来送往这么些年,目光如炬,瞬间便摸出些异样气味:“我跟你叔是多年交情了,一点子药材罢了。” “就是着凉而已。”黄吉左右摇头,眉毛却微微皱着。 他越是如此,方大掌柜越觉里头有事。 再说出的话便带了几分怒气:“你这个侄儿真不省事,老家伙一把年纪,难道还哄你不成。我们回春堂跟武家相识不是一两天了,我跟你叔打过不少交道。他生个病,难道我还不能送点药了?” 黄吉急得站起身,双脚在地上磨了两下:“方大掌柜,您,您还是别问了。我不好说。” “难道,是得了什么重症?那我更得去瞧瞧,有病就得看大夫。明儿,不,一会我带回春堂的大夫过去。” “方大掌柜,我知晓您是一番好意,可这事,这事真的不好说。” 屋里这便静下来了。 秋棠听到这,踩着碎步退出房,绕了敞轩一圈后去了隔壁。 “怎么样?”萧纬问。 秋棠点了下头。方才观察半天,黄吉将她的交代都听进去了,方大掌柜已上了套。 两人这便离开金桂园。 武大当家跟陶老爷这顿中饭一直吃到晌午。随后,方大掌柜跟着陶老爷回了药铺。 快天黑时,他才悄悄赶到西外城的“来一杯”,同陶三少再度会面。 “三少,这颗药不能进献给长公主。”方大掌柜沉着脸。 “嗯?”陶三少倒也没有特别吃惊,不献给长公主,献给几位王爷或者内阁大臣也可。 “今日我陪老爷去金桂园吃饭,听黄掌柜侄儿透露,黄掌柜因为几位王爷,快吓出病来了。” “因为什么事?” “详细情形不知,他侄儿说得很是遮掩,估计是皇族内部纷争。不过,有一点他说的很对。他说贵人难伺候,黄掌柜胆子小,吓坏了,如今武大当家只好亲自出来陪客。” 陶三少凝神不语。 “三少,您想想,若这灵丹真能续命,以长公主和几位王爷的性情,有了第一颗定然还要第二颗,到时候您从哪里弄。我虽不知卖药的人是谁,但却明白,这样的草药绝非寻常。” 陶三少不是蠢人,听到这便回过味来。 “若灵丹无用,那他们更要治回春堂一个欺骗皇室的罪名。您说得对。想从贵人手上弄回十万银,不可能。” 思忖片刻又问:“您说卖给武大当家如何?他定然有银子。” 方大掌柜捏着茶杯转了一圈:“武大当家倒是买得起,不过,他也是商人,不能确定是灵丹他怎会掏银子?况且,若卖给他,事情就瞒不住老爷,还有两位少爷。” 两人沉默一炷□□夫。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启程去苏杭一带,找个富商。至少,先把十万本钱弄回来。” 两人合计来合计去,决定还是到外地出手更妥当。 柜子那头的阿青听完,抿嘴走出粮行。 隔天,萧纬收到阿青口信,陶三少已从南门离京。 忙完这件正事,整个国公府已有一月未见太子殿下。金夫人治家严谨,下人不敢在府里瞎议论,心底却都暗自腹诽,太子殿下是不是和她们小姐闹翻了。 连关嬷嬷也同金夫人悄悄说了好几回,问两人是否吵架了。 金夫人去燕子坞探口风,都被萧纬三两句话挡了回去。 秦壁当然想去国公府,可他不敢去。他的人穿梭在宫中朱门紫殿,他的魂却还挂在猎苑那株夹竹桃上。 为躲避秦韬秦莽那几个侄儿,他这些天故意改在下午去上书房。周太傅虽觉奇怪,却也同意了。 下完课,他照旧往御花园跑。六喜远远跟在后头。 秦壁盯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鹅卵石,泄愤似地踹着。 “太子爷,您要是想去国公府就去吧。”六喜无声叹口气,殿下又在踢石子。 一个月没去萧家,鞋子都踢坏好几双。 “不去。”秦壁嘴巴硬得很。 当日和秦韫的打赌,原本他就不占理,可那个条件实在太诱人,他还是跟秦韫赌上。那时他想着,只要能让秦韫远离阿软,哪怕耍一次无赖,他也认了。 结果,耍无赖都没能赢。 太傅常说君子要不忧不惧,为了阿软,他厚颜无耻一回,最终也没能达成所愿,反而落得个忧惧交加,实在是枉做小人。 他羞,他愧。他没脸见阿软,也没脸见侄儿。除非,除非他能光明正大赢秦韫一次。 “我的好殿下哦,您这一天天闷着,小的怕您闷出病来。”六喜恨不得跪地磕头。 秦壁脸颊鼓鼓,心中郁闷更甚。难道他想闷在宫里?他也不想的。 他恶狠狠看着六喜:“你说,我当如何,才能扳回面子?” 六喜飞快蹿到秦壁跟前,半蹲 分卷阅读6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下身,眼睛往上觑着秦壁:“要不,您将事情说给萧少爷听,请他教您。若能像萧少爷那般百步穿杨,定能赢过英王世子。” 秦壁眼睛一亮。今年秋猎不敢想,但明年后年还有秋猎呢?到时他正大光明赢秦韫一回,什么面子都捡回来了。 “好,你快去军营找英哥儿,就说从明日起让他每日教我射箭。” 六喜见他不再萎靡,立时飞奔而去。 *** 妙童跟萧纬同一天生辰,萧纬满十岁,她也满十岁。她的生辰只能在马车里过,在心里过,无声无息。 不过,她面上还是七八岁稚嫩模样。 行至半途,夏去秋来,马车上的凉簟席撤了,换上喜鹊亲手绣成的芙蓉花被面。喜鹊是个实心丫头,一路上尽心尽力,没活也得找出活来。 到达京城西郊时,已是八月十五,凉风习习桂花飘香。田绝身上的银票,只剩二十张,还有差不多一百两的碎银子。 既是中元之夜,当好好赏月才是,一行人干脆借宿在农人家中。农人贫苦,一家八口,桌上才摆了三块月饼,三个孩子抢得哭闹不休。 妙童听见小孩哭便心烦,命喜鹊将马车上的月饼全分给伢子们,又付了一两银子当宿资。农家夫妇喜不自胜,愣是给他们腾出两间空房。 稍作安顿,众人在院子里赏月,勾起车夫的思乡之情。车夫想到家中妻儿,说要早日归家。 妙童同意了。 赏完月就此歇下。 已过一更天,喜鹊还不困,想起妙童的斗篷沾了露水,便将小炉子提到外头,准备烘烤。 烘衣裳也有讲究。 要先将香料溶到锅子里,用带香味的蒸汽将衣裳熏一遍,再放到火上烘,这样烘干之后,衣裳才会带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一应流程都是妙童传授,香料也是在途中买好,喜鹊在马车上做过几回,如今手也熟了。 安置好外头的用具,喜鹊进房取斗篷。 ☆、会回来的 半躺在床上的妙童转过头:“去将田大哥的斗篷也取来烘,昨日不是下了雨,估计也湿了。” “嗯。” 喜鹊刚走,妙童便起身走到门外,锅子里的水正烧着。妙童拧了拧手镯,一小股惑心粉掉进去。看了几眼似要翻滚的水,转身回屋。 喜鹊回来时,妙童已平躺下去,像是睡了,她便没打扰,直接坐到外头烘衣裳。 田绝的鹤敞不用熏香,不过熏妙童的红斗篷时,鹤敞搭在腿上,多少沾染了些香气。 隔天用过早饭,妙童给车夫包了二十两银子,还将赶车的马儿送给他。车夫道谢不迭,带着银子喜滋滋骑马回返。 至于田绝,当然也心急回家。他提出要求,妙童请他多留三日。 吃过中饭,两人没有带喜鹊,各自披上烤干的斗篷,共乘一骑去了大清寺。 从西郊绕到南郊,路上会经过太一宫,太一宫后山的梧桐树初初泛红,带了几许秋意。 田绝只来过一次京城,对附近不熟,理所当然,指路的还是妙童。 从大清寺山脚上山,需爬上数百级台阶,此时正值秋收,农户都在田里忙活,没有软轿可坐。妙童自知,自己是无力爬上山的。若让田绝背着她,又太引人注目。因此,妙童让田绝将马系在半城湖边。 半城湖恰好是大清寺和太一宫的分界线,中间隔着一片茫茫湖水,不过,拦不住田绝。 田绝背着妙童高高跳起,踩住两块浮木便落到对岸石桥。脚一沾地,两人便进入大清寺行宫地界。行宫素来人迹罕至,从石桥上了长阶是烟渚宫外的竹林。 “放我下来。”妙童从田绝背上滑落在地,心里很不愿放他回家。他要走了,以后去哪都不便。 不过迟早也要回一次。现在不回,等收到他妹妹的死讯,也得回。相较之下,还是现下放他走好,晚了招他恨。 妙童终于打定主意,过两日便放他走。 两人挑着偏僻小路走,透过花木缝隙,勉强能看清一座座华美宫殿。 田绝左顾右盼一番,见此处风景奇丽,不像寻常地方,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寻亲吗?跑这里做什么?” “从这可以通到大清寺,我想先去寺里烧个香。” “这是什么地方?”田绝扭头瞅着妙童。 妙童犹豫片刻,“行宫。” “行宫是哪儿?”田绝耸起眉,他还真不清楚什么叫行宫。 妙童沉沉看他一眼:“就是皇上和后妃们出宫时住的地方,比如避暑。” 田绝吓懵了,垂头跟在妙童身后。 妙童咯咯笑起来:“既然你这般怕,那还是快点出去。你背着我吧,我没力气了。” 田绝立刻蹲下,妙童放心趴到他宽厚的背上,纤细胳膊牢牢勾住他的脖子,两只小手搭在鹤敞肩头翻舞。田绝怔怔看着如珍珠般粉嫩的指甲盖,一时忘了起身。 “快走啊,从前面树林穿过去,走到底就是庙里的菜园子。”妙童右手朝前一甩,一阵馨香倏然扑进田绝鼻下,身子忽地涌起股燥热。 怎么回事?这还是个小丫头呢。 田绝不明自己为何莫名心摇意动,用力摇了摇头,背着妙童往树林方向狂奔。待跑进树林深处,出了一身汗,方觉稳住心神。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钻出菜园子,到了观音殿后。 妙童梳了个简单垂髫,肩上垂落着两 分卷阅读6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把青丝。她捏了捏头发,深吸一口气,从后门走进观音殿。 她记得,周家老夫人每月十五都要上香,在庙里住一夜,十六用过早饭下山,下山前会去看看长明灯。 上一世,她碰上老夫人是九月十六。 周家老夫人不是寻常女子,她的公公、丈夫、儿子都是国之栋梁。说起周家历史,只怕比大景还要悠久。周家历经两朝几十位帝王,一门三太傅,是真真正正的百年世家,兴旺已有三百年。 上辈子,若不是借了周家福运,她如何能活到十九岁进宫。周家是她的大恩人,只可惜,盛极必衰乃是规律,当周家被抄家灭族,她也无力回天。 想到老夫人,妙童有些不安,走路的样子格外收敛起来。身子不动,莲步轻移,远远看着,同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儿毫无二致。 她今日只是来探探路,想远远瞧老夫人一眼,看她的身体是否还像上一世那般不好。只要确定这点,她就能放心再入周家。 进到殿中,观音殿里有两位夫人在祈福。妙童等了片刻,上了柱香,从前门出了观音殿。跟着,她又去了长明灯楼。长明灯楼立满粗圆的石柱,四处查看,都没看见周太傅夫人。 妙童扫了眼高高的日头,秀眉轻蹙,也许老夫人已经下山? 正对着灯楼石柱发呆,后脑勺传来一股凉意。 有人在偷看她? 妙童故意往前走,稍远后朝右一拐,躲到另一根石柱背后。绕了一圈,借着另一座长明灯塔回到原处。 探出头,只见一个身形灵巧的男子快步小跑,往她方才走过的方向而去。看他身上的粗布短褐,似是谁家小厮。 妙童阴沉沉望着那个背影,狠狠咬了一口嘴唇里头的肉。 是谁,谁在跟踪她?她才刚到京城而已。莫非又是拐卖女娃的人牙子?这帮人牙子最喜欢盯住跟仆婢走散的闺阁小姐。 “童姑娘,我找你半天了。”田绝站在台阶下大口喘气。他方才去了趟净房,一回去妙童不见了。问过好几个和尚,才问出她往这边来。 “回去。”妙童戴上红色兜帽,将头深深掩在里头。 田绝再度将她背下山,临时找了一架马车,回到农户家。 妙童打坐一晚,隔天便对田绝道:“你回去吧。将你妹妹接来京城,到时我买座大院子,我们一起住。” 田绝想了半天,还是婉拒:“童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会再回来了。这还有二十张银票,还给你。” 妙童不接:“银票你拿着,你一路护我,这些算是我雇你的开销。你若不要,就直接撕掉。” 田绝被唬了一跳,银票捏在手里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暗叹,童姑娘的性子,真是,太叫人无言以对了。 “既然你去意坚决,我也不能勉强你。这样吧,你走之前帮我个忙。” “什么忙?替你再找个护卫么?”田绝睁大那双死鱼眼,目光温和。 妙童冷笑,再找个护卫,抢走她的银票,掳走她和喜鹊,或者直接卖掉。人心之恶,这位大侠是全然想象不到的。 “不是。请你对这家主人说一声,让我在这住一阵子,你过些日子来接我。”她声音清冷如泉。 田绝嗫嚅:“我,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是让你这么一说,就是个说法,懂吗?”妙童强咽下满嘴怒气。 他是个笨蛋,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像她这么小的姑娘,没有父母,没有家族,身上却藏着巨款,根本就是找死。 她除了能斗智斗狠,还能斗什么?一个病怏怏的身子,难道能冲进刀枪剑戟中去。 “就是让我能安心住一阵,等我找到亲人,我自然会走。”妙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又一次放软语气。 “好,好,不过一句话的事。”田绝捏捏手上的银票,不好意思地收进自己口袋。“这些银子,谢谢你。” 走了几步路,心底总觉羞愧,回头又看一眼:“我走了,你保重。” “田大哥也保重。”妙童垂眼盯着硬邦邦的黑泥地。 “吱丫”一声,门板从两侧打开,田绝高大的身形从缝隙中穿过,然后,门板合上。 妙童抬起头,深深凝望两扇紧闭的木板,喃喃道:“你会回来的。” *** 萧纬有段日子没看见秦壁了。不过她已收拾好情绪,不怎么在意,反正……本不该对他抱什么指望。他愿意哄她,那她就捧个场;他不愿意,还落得个清净。 昨日中秋节,萧英从军营回家,陪着金夫人和萧纬共度佳节。三个人对空望月时,都显得颇为伤感。金夫人思念丈夫,萧英兄妹思念父亲。 萧英在家过了一夜,吃过中饭赶回营里。 想到丈夫儿子,用晚膳时金夫人在饭桌上又哭了一场。萧纬搂着金夫人,温柔在母亲背上轻拍。她知道,娘是思念爹了,哭出来会好受些。 金夫人痛哭一场,心里积压的郁气总算散掉,再抬头看萧纬便有些赧然。做娘的在孩子怀里哭,这可真够难为情。 金夫人躲回卧室,萧纬便溜溜达达,独自走回燕子坞。十六的月亮依旧很圆。 她又何尝不思念父亲。算上前世,她已有许久没见到父亲。前世父亲死于北蛮兵的流箭,去世时年岁尚不及半百。据母亲说,他们萧家男儿代代单传,同时代代皆不长寿,然仅有的一支香火从未断过,父 分卷阅读6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死时子已壮,生生不息。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家宅和睦,后宅从无那些世家内的龃龉争斗。在萧家,她自幼目睹的是夫妻和顺、兄妹友爱。 所以,她为什么还要再嫁入皇宫? 嫁给一个平凡男子,像爹娘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行吗? 萧纬自顾自摇头,否决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换一个男人,生下来的孩子不是玉檀了。况且,她早已当惯太后,来日若叫她对秦壁娶的女人三跪九叩,她受不得那种折辱。 就这样吧,她还是要当皇后,当太后。 ☆、乱是生机 “小姐,阿赫来了。”秋棠从石板夹道穿出,低声禀报。 萧纬看看天,满天星子已钻出,这么晚还送信进来,估计出大事了。“将他带到垂花门。” 赶到二门,走廊上挂满灯笼,阿赫正搓着手来回踱步。 萧纬疾步踏上台阶,慎重的神色吓了阿赫一跳。 “姑娘,没出事,您别担心。就是有件事,小的想了一天,得跟您禀报一声。您之前不是说,有特别的事要留心么?” 萧纬“唔”了声。 “长话短说,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秋棠忍不住叱道。 阿赫眼皮朝上一翻,似想白她一眼,不过还是没敢,白眼翻到一半低下头:“上午小的在大清寺里转悠,无意中看见一个红斗篷的小姑娘,大概七八岁,一个人在长明灯石转悠。小的觉得古怪,便跟了上去,没想到人被跟丢了。” 萧纬眸子一亮:“长什么样?是不是一等一的美貌?” 阿赫听得愣怔,小姐这话问得,怎么像边关那帮糙汉子问出来的话? 他没敢多疑虑,实话实说道:“小的没看见她正脸,就是瞧见那个背影醒目。看打扮像是哪家小姐,可身边又没有丫鬟婆子陪同,小的才起了疑心。没成想,还将人跟丢了。” “红色斗篷?”萧纬嘴唇微微颤动两下,“秋棠,去将花园那盆虞美人搬到这来。” 秋棠被她错着牙的凶狠样惊到,连嗯两声才小跑而去。 “七八岁,真的只有七八岁?”萧纬扬声质问。 “这,小的不清楚,不过她身高约莫比您矮一个头,身上的斗篷都拖到地上了。” 阿赫说得如此精准,到底是不是她呢?照理,周韵音也跟她一样,满了十岁才对。 秋棠捧着花盆过来,脑子有点晕乎,不知萧纬究竟有何用意。 萧纬指着红艳欲滴的虞美人,厉声追问:“看清楚,她的斗篷是不是这种红?她是不是跟这花很像?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阿赫打起精神回想,什么红他分不出,感觉有几分神似。那姑娘虽不曾回头露出正脸,但背影实在让人好奇。 “好像是。”说着挠挠头,无奈挤出鬼脸。 萧纬忽然笑了:“你看了她的背影就想看正脸,是不是?” 阿赫急得右脸抽抽,“姑娘,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是觉得她奇怪才跟的。” “好了,我清楚了。继续盯着寺里。” 萧纬神色恢复如常,和秋棠回了燕子坞。 是她,她回来了。她最喜欢虞美人花。 就算矮了一个头,就算身形只有七八岁,萧纬也确定,那就是周韵音。 次日一早,秋棠的卖身契便到了自己手上,萧府管家去衙门给消了奴籍。一出萧府,秋棠便直奔阿赫住的“刘家”院子。 小姐说,阿赫出力还行,脑子却不够使,她得亲自盯着外头。 过了几天,城中各处乞丐都得了张女子小像,说是找到小像中人,有富商赏银百两。 那是萧纬求金夫人画的,照着记忆中周韵音的样子,再描绘得稚气些,身上披着红猩猩缎子斗篷。原画由萧纬收着,乞丐手里的是在书局刊印出的一百张。刊印效果不佳,但大体模样也能看出四五分。 为了百两纹银,很快,满城乞丐在京城各个角落穿来穿去。 躲在西郊农户家的妙童,隐隐觉得不安。她几乎足不出户,除了让喜鹊进城买过两回香料。 她耳目比常人灵敏许多,好几次都听到夫妻俩在偷偷议论她。 这不算什么,在田绝离开时她便想到了。一个孤单小女娃,长住在无亲无故之人家中,的确招人非议。 可昨天,那妇人送饭时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 到天擦黑,妙童吹灯上床,打坐一个时辰,听见对面房门合上的声音。农妇回自己主屋了。 院子里秋风乍起,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妙童扯掉门栓后的钉子,无声守在门边,趁着一阵狂风将门吹开,迅速钻了出去。 被交代过的喜鹊轻掩住门。 妙童蹲在树下,只见对面门开了。月光下,男人打着哈欠走出来,朝她和喜鹊的房瞄了瞄。 没听见动静,便嘟囔着转身:“大半夜的,非得让我起,这婆娘。” 妙童蹑手蹑脚潜过去,耳朵贴着墙根。夫妇俩似在闹口角。 “死鬼,你安分点,我跟你说正事呢。” “你说,你说,我碰我的。” 妇人一阵嘤咛,没一会响起巴掌声。 “我跟你说,明日你去城里找个乞丐问问,看看那个三麻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要真是她,那一百两银子怎么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好歹咱们也招呼她住了这些天,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什么都是。明日我就去,就去。好媳妇,让我再 分卷阅读6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捏捏……” 妙童站起身,一双小手已冻得冰凉。 她像鬼魅一般走回对面,轻扣三声,门开了。喜鹊小心翼翼瞪着她,不敢出声。 “铲子呢?”妙童轻声问。 喜鹊犹回不过神:“铲子,什么铲子?”声音一样压着。 “早上生炉子铲灰的铲子。”妙童的脸没被黑夜遮住,雪白皮肤上挂着一层寒冰。 喜鹊打了个冷战,怯怯朝门外指:“在外头。” 妙童轻手轻脚走出去,很快从墙边找到一把小铲子。喜鹊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却站在门口不敢动。伺候这个主子越久,她心里越是害怕。 妙童走到桂花树下,左铲,右铲,没多会,地上的泥便东一摊西一摊,乍一瞧像五个角。 没多久,大风将地上的叶子乱吹,桂花树的根部便埋藏在枯叶堆下。 弄完这些,妙童回房就寝。喜鹊一句不敢多问,只将熏炉提进房取暖。 第二天一早,主仆俩睡得正熟,就被农户夫妇的吵架声喊醒。两人足足吵了一个时辰,吵完已是卯时尽了。男人终于气呼呼甩手出门。 这些天都是妇人做好早饭送来,今日这一通吵,自是没得吃。妙童和喜鹊,躲在房内吃了两块糕点。挨到中午,妙童吃完端来的饭菜,还叫不够,妇人只好将给丈夫留的那份又送过去。 回屋便骂骂咧咧:“风一吹就倒的身板,还真能吃。” 吃完中饭,妙童命喜鹊插好房门窗子。她上床打坐,喜鹊躲在一侧做绣活。 将近黄昏时,四五个汉子抬着这家男人冲进门。 “大刘家的,出事了,快来瞧瞧你男人。” 农妇一听不好,两股打战往院里跑,人差点被门槛绊倒。 抬起头,只见自家男人躺在担架上,歪着嘴哎哟诶啊。 “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啦?我的天老爷……”农妇扯着嗓子就要嚎。 男人恶狠狠吼了一句:“别号丧,老子还没死。你还不多谢隔壁几位大哥,要不是他们送我回来,我还得趟在那呢。” 妇人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看来真死不了。憋着气给几位邻居端来热茶,又说了一箩筐感激话,那几人高高兴兴走了。 这家基本靠种地过活,没几天就是秋收,当家劳力又摔了腿,妇人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你摔成这样,是诚心想我伺候你是吧?” “你这婆娘,嘴里尽没好话。我还不是听了你的,进城找什么乞丐。乞丐没找着,反倒摔了个够呛。你不说安慰安慰我,尽往我心窝里捅刀子?有你这么当媳妇儿的?” 夫妇俩又是一顿吵,没多久又夹进三个孩子的哭声。一院子鸡飞狗跳。 妙童在屋里听了半天,实在听不下那几个孩子的哭声。“哭得我头疼。去,送二两银子过去,说几句好听的。” 喜鹊立即从田绝留下的碎银里挑了两颗锭子,又取了一盒点心,含笑走到外头。 “大叔大婶,都歇一歇。家以和为贵,几个孩子怕是吓到了。日子总得慢慢过,这二两银子你们收着,一点心意。”喜鹊将银锭塞到妇人手中,又将点心递给伢子们。 三个娃见有吃的,夺过四方食盒作鸟兽散。 夫妇俩见客人又送上银子,没好意思再吵。 妇人更是知趣,“小姐定是饿了,我这就做饭去。” 一顿风波就此消弭。 可是,没隔几天这夫妇又吵上了,算下来几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几个孩子也习惯了,爹娘一吵架他们便拔腿往外跑。 妙童主仆依旧深居简出。 又一次吵架之后,喜鹊忍不住问道:“咱们刚来时他们看着还挺好,怎的如今动不动就吵架?” 妙童但笑不语。所谓宅吉人荣,这院子的风水坏了,自然气运就乱了,一家一族,甚至一国一朝,莫不如此。 对她而言,越是乱越代表生机。当初,她也是这么对付萧家和秦家。 她不怕这对夫妇打她主意,因为她有办法对付。她只怕,田绝一去不回。 虽给田绝用了点惑心粉,但那样意志坚定之人,未必会受影响。如果他真的不回来,过些日子,她也不能再住在这里。 喜鹊没得到妙童回复,仍拧着眉。“姑娘,婢子总觉哪里不对。大叔那天说什么小乞丐,一百两银子,这里头会不会有别的事?” 那些乞丐,估计是陶三少派出的,整个京城,只有他在潼城见过她。依他的脚程,该早就回到京城了。那颗灵丹,也不知被谁得了? 他一定还想找她买灵丹,但没到她露面的时候。何况,眼下她根本不能出门。 “放心吧,至少目前没事。”妙童从门缝瞅了眼外边吵闹的夫妻。 这对夫妇还能安分些日子。可田绝若一直不回,到时候就不好说了。就算她能用些风水之术,也敌不过满京城为银子发疯的乞丐。 接下来几天,农户夫妻日常吵架对骂,喜鹊日常做绣活,妙童日常打坐。 ☆、二层意思 此时的田绝,还在安康。 当日,妙童放他离去,他日夜不停朝家中赶,没想到一回家,家中只剩一个后来买的丫鬟。田芸叫她作阿花。 阿花说,田芸身子越来越好,每日在家实在憋闷,半月前便带着她和阿香去城里看庙会。结果碰上先前给田芸瞧过病的张大夫。那大夫盯着田芸上瞧下瞧,还一直问,她的病是找哪 分卷阅读6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位大夫看好的。 她们吓坏了,当即折回家。回来后,田芸再也不敢出门。 本以为没事了,结果前日,一伙人冲进屋里,直接将田芸和阿香掳走。两个看门的老仆害怕,连夜逃走,剩下她一人守在这,等着田绝归来。 田绝问那伙人有什么特征,阿花道,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上好的绸缎,嘴里嚷着,“这是我闺女,我带我闺女回家还不成”。 田绝一听便知,那是他们的便宜爹,一个无耻下流之徒。 此事说来就远了。田绝兄妹的娘本是一家镖局里的小姐,可惜天生有心疾,年过十八仍未出阁。她不能习武,被父母千娇万宠地养着,可说是不谙世事。 一次回乡祭祖,总镖头一家坐船南下,在河里救起个年轻人。名田魁,生得倒是伶俐,细皮嫩肉,救醒后,年轻人在船上养了十来天。 小半月里,镖局小姐对公子心生爱慕。总镖头夫妇十分疼爱女儿,想着女儿身子需要精心照料,且不宜生下后代,死活不同意。 结果,等到那位公子身体康复,竟然带着小姐私奔了。 两人逃到安康,私自成婚,过了两年郎情妾意的甜蜜日子。第一胎生下田绝,隔了两年怀上第二个。正当田绝娘大腹便便之际,一个穿戴精致的妇人领着丫鬟仆婢打了进来。田绝娘那时方知,田魁已早有妻室,自己清清白白的人,居然替人做了外室。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在血泊中生下田芸,生完就断了气。 大妇不能生育,见外室已死,干脆将一儿一女抱回田家,做了现成的娘。 田家是商户,年幼时,大妇对一双子女犹可,该给的都给。直到自己怀了身孕,田绝兄妹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田绝自幼筋骨好,跟护院学了武艺,一次听到大妇跟身边丫鬟说起往事,这才知道内情。 田绝自此恨上田魁这个爹。到田芸十岁,田魁嫌弃女儿成日病怏怏,一年一年吃药也不管用,打算将田芸送到尼姑庵。田绝这才带着妹妹逃了出来。因田芸不宜走动,兄妹俩只好在郊外安家,以免碰上田家人。 上次在山洞里,妙童替他看手相,说他“父母失和”,确实没说错。 既然知道事情出自田魁之手,田绝当然要去田家找人。 田家大门有家丁,田绝干脆拔出宝剑,吓得众人节节后退。他杀气腾腾冲进后院,逼问田芸在哪,大妇吓得瑟瑟发抖,干脆道出真相。原来田魁那日在庙会看到田芸了,见她身体康健,意图将她送人做妾。 田绝赶到安置田芸的别庄时,田芸已经悬梁了。 阿香拼命哭嚷:“公子怎么才来,小姐说明日就要被送走,她等不得了。” 田绝一滴泪没落。安葬好妹妹,打发掉丫鬟,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整晚。 九月初一,天还未亮,田绝守在田家角门外。当田魁踩着醉醺醺的脚步下马车,一柄宝剑从身后飞来,射穿他背脊。鲜血四溅,几个小厮吓得呜呜飞跑。 田绝径直走过去,拔下宝剑,用田魁的衣裳擦掉剑刃上的血,头也不回走掉。 过了许久,几个小厮才记得找大妇报信。到午时,田家大门敞开,迎接一众官差衙役进府。 这桩案子毫无疑点,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子弑父,属大逆,按律斩立决。这样的恶性案件需呈交刑部核查。 潼城刺史先做好田绝的画影图形,再给京城刑部发卷宗。在海捕文书发往全国各州各县之前,田绝已一人一骑,赶回京城西郊。 走时天气尚热,回时已是秋风萧瑟。 田绝系好马,还未跨进门槛,远远听见院中相互比高的叫骂声。 夫妇俩吵得正酣,连田绝走到妙童房门口都不晓得。 “你回来了。”妙童抬起头,唇边噙着极淡的笑意。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门怎没关?”田绝看着虚掩的门,蓦地掀起眼皮,“是给我留的门?你算到了?” 妙童没出声。 今日九月十四,他若再不回,她也要离开这。方才喜鹊出去找马夫,所以门没关。 “我,是来跟你说一声,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田绝脸上看不出情绪,被浓密胡须挡住的声音亦是平淡。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非要走这一趟,也许只为给她个交代。大概是她含泪的瞳孔让人不忍,还有,她说她很羡慕他。 作为一个杀掉亲生父亲的人,他已没有活着的理由。但,童小姑娘羡慕他,需要他,她的身体就像以前的田芸一样,脆弱无依。 “你要去哪?”妙童红唇微嘟。 “反正,不能再给你当护卫。”田绝低头。 妙童有些生气,可还是关切开口:“你杀人了,而且你杀了自己的父亲,不跟在我身边,你还想去哪?” 田绝神色遽变:“你又看出来了?”语气甚是低落。 从前妹妹就是他的一切,如今妹妹去世,整个人世都变得晦暗。他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有劲无处使。 “对,我杀人了,我杀了生父,要招天打雷劈。所以,我来同你道别,一会我就去官府投案。” 他这副颓唐样让妙童怒火中烧。 “我不是算到的,是闻到你剑上的血腥味。我说过,命不用算也能看出来。”妙童温柔一笑,声音、语气都轻如花瓣飘洒,洒到田绝脸上,让他迷惑又沉醉。 “杀个人怎么了?世上多的是该杀 分卷阅读7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之人,杀了他们不知能省多少事。你那个死了的父亲,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他是为民除害。” 她一对眸子亮得惊人,白皙无暇的脸绽放出点点猩红。 田绝彻底愣住。“我是弑父之人,你不怕?” “哈哈。”妙童大笑,“我也是弑父之人。” 一边伸出右手给他看。 田绝也摊开左手。一大一小的手掌并在一处,两条穿宫线几乎对称。 “看见了吗?上次你问我这条线的意思,我怕你担心,没告诉你。这条线其实是吉线,有两重意思,一是弑父,二是在弑父之后功成名就。所以,你的运势只会越来越好。” 说完,妙童静静盯着田绝,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强者,她最喜欢结交强者,然后将他们的坚强挫骨扬灰,再夺走她们的好运道。 因为她就是天,不,她比天还要高。看着他们从天上落到地下,落至泥泞中,匍匐在她脚底,她很快乐。无上快乐。 田绝望着一脸笃定的妙童,目瞪口呆。弑父不仅不是坏事,还能改变他的运势? “你也杀了你父亲?” “还没到时候。你看,我这条穿宫线不如你的深刻,等完全长成时,我就杀了他。” 田绝垂眸不语,过了片刻问:“上次,你不是说,这条线主父母失和吗?” 妙童讪笑,什么父母失和,明明就是奸.生子。 不过,她自己也是奸.生子,她可不想告诉他。 “若不是因为父母失和,你又何须弑父?” 这句话问得一针见血,田绝无力反驳。 妙童头回说这么多话,忽觉乏了。“好了,不必多想,你现在已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准去。” “是,田绝听命。”羞愧让他高傲的头颅彻底低下。 “坐吧。” 妙童很满意,上床盘起腿,田绝找了个杌子坐下,过了半天仍觉恍惚。他竟然留下来了,且奉她为主。 也好,也好,他已是孑然一身,跟着一个需要他的人正好。 “小姐,”推门而至的喜鹊见到田绝,不禁又惊又喜,“田护卫回来了,真好。” 她终于不用干体力活了。 田绝只点了个头,以示回应。 “车夫找到了吗?”妙童睁开眼。 喜鹊苦着脸:“找了个赶驴的,不知成不成。” “我去城里找个马车夫。”田绝起身欲往外走。 “不必了,搬东西上车。去大清寺。”妙童裹上一件新做的青呢内衬棉斗篷。 喜鹊兴高采烈抱起被子,有田绝这个壮士在,她这细胳膊细腿总算能安逸些。 出门又付给那夫妇俩二两银子。经过桂花树时,妙童故意放慢脚步,在枯叶堆上蹭了两下。 先前她在此设了“破风阵”,若是不撤掉,这家人日后还得鸡犬不宁。 算了,此生她求的是长寿,不宜取人性命。 田绝见她落后老远,从大门折了回来。“怎么不走了?可是脚疼?” 妙童点点头。 田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出去,塞进马车里头。 从西郊到大清寺并不远,没到一刻钟,马车便停在山脚。两旁的迎春花只剩下长长的绿枝,不过,山腰和山顶依旧生机盎然,一层枫叶红,一层银杏叶黄,红黄相接,秋意醉人。 田绝自发弯下腰,身躯稳若山峦。妙童望着他俯首称臣的姿态,不禁会心一笑。 现在这样很好,他终于和她一样无牵无挂,终于属于她。 “怎么不上来?”田绝躬身很久了,回过头看她。 她这才趴上他宽厚的背,身子的重量全部落在上头。 田绝支起上身,只觉背上人轻若羽毛,一点不妨碍,反而是她手上的黑玉戒指,时不时在他颈上磨蹭,惹人心烦。还有她的手,和戒指一样凉,凉意沁人肺腑。 知客僧领着三人去厢房,男香客和女香客住处原本是分开的,怎奈妙童坚持要带护卫。田绝递了张银票过去。 知客僧想了想,英王虽已回家,但他的禅院不宜留宿外人。 不过,英王院子隔着个山坡的,那地还有空房。是先前灵童的住处,离女眷区不远。 知客僧领着三人进了这处独门独院,院里种了棵梧桐树,根粗叶茂。 安顿好后,妙童命田绝到寺里转一转。上次有人跟踪她的事,她仍记得。 可惜田绝武艺虽好,性情却很是木讷,不会察言观色,更不会拐着弯打听。大清寺素来香火旺盛,男女老少皆有,小厮丫鬟、车夫家丁,个个都显得可疑,却又像都没有问题。 他转了大半天,看不出什么异样。 好在他不会骗人,禀报时说他看不出不妥,而不是没有不妥。 妙童原想叱骂他,怒气在胸口翻滚片刻,居然化为乌有。 她宽慰自己,世上没有十全十美,这个人既拥有了忠贞和勇武,便不能要求更多。 “背我出去,我想看看月亮。” 田绝一声不吭照做了。他身上还是那件黑色鹤敞,妙童下巴蹭到上头时,肩膀处的丝线已显稀疏,过不了多久怕是要破洞。 “过几日去买件貂皮的。”妙童的语气充满嫌弃。 “不用了,这件就挺好。” “不是为你,是为了我买的,趴上去硌人。” 她再不想掩饰了,她根本不是小可怜,也懒得再扮演小可怜。 分卷阅读7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田绝眼光往右瞥,正巧瞧见她光洁滑腻的下巴,心里不禁一软。是了,这样细嫩的肌肤须得好生娇养。 “要不要下来走走?”田绝问。 “不走,我脚冷。”妙童头尽情往后仰,先看见皎洁月盘,接着看见月下最高大的树冠,树冠上扎着稀疏枯枝,绰约之态如折腰的病美人,接着才看见笔直的树干。 妙童的腰下到极限了。于是,两只小手绞得更紧,纤柔的手指连在一起快赶上细白绫,几乎勒住田绝喉结。 何况,她胳膊上还箍着两只金镯子。 绵软无骨的手在田绝喉结处使劲,戒指手镯也时不时蹭两下,田绝嗓子顿时痒得紧,连咳数声,直咳得满面通红。 妙童这才安分趴回背上,手上的劲儿也松下来。她扭头冲廊庑下的喜鹊喊了声:“倒杯水来。” 喜鹊端来茶水,等田绝喝完捧着杯子退下。她伺候妙童已有数月,知晓她最喜安静。 田绝喝完略好受些,不过还是有些咳。妙童被他耸动的背弄得极不舒适,“放我下来。” 脚一沾地,田绝便一声接一声地咳,许久才压下喉咙那股搔痒。 两人久久没做声,寂静的小院只有月白风清,夹带着几片身不由己飘落的梧桐叶。 “你说说家里的事。你妹妹呢?”妙童冷不丁开口,打破一庭沉寂。 “死了。”田绝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悲伤。 “怎么死的?” “她不愿为人做妾,悬梁了。” “你那个不配当爹的爹,要送她给人做妾?” 田绝点头。 妙童眼珠子一转,“你问过没,给谁做妾?这世上的事,总是一因一果。” “问了,说是要送到北疆去,伺候一个将军。” 妙童大致还原出事情的本来面目,想来是京城里有人对萧家动了心思。就不知是谁。可惜她如今体力不济,否则,真要将京城闹个鸡飞狗跳。 缓缓吸了口气,扬声问:“北疆的将军?”可真是巧。 拉长的尾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腻味道。 “你想报仇吗?” 田绝猛然抬起头,声色俱厉:“想。你知道他是谁?” “当然。若是别的将军我也许没听闻过,不过北疆,那只有一位将军。” “谁?” “萧国公萧明,萧将军。历代萧家家主有子之后就要远赴边关,所谓北疆将士,其实早就是萧家军。自然,萧明就是那儿最大的头了。” 田绝盯着妙童不答话,只眼光似带着不屑。 他怎么无动于衷呢?妙童不悦抿起唇。 “听到他的威名,你怕了?” “不可能是他,此生我最敬重之人就是萧将军。”田绝甩手进屋,不再听她胡诌。 萧将军的威名,岂是她三言两语能够污蔑的。当年教导他武艺的师父,就是在北疆待过好几年的将士,因过了年纪从军中退下。他每每说起萧将军,都是满脸崇拜,不论人品或战术。萧将军家中只有原配正妻,而他在边关守了十几年,若真想纳妾早纳了。 何况,萧将军在百姓心中更是位大英雄。 ☆、故人居所 妙童见他因一个未曾谋面之人逆着她,起先怒气蓬勃。摔了两只茶杯后,气消了。 算了,正人君子就这个德性,听不得背后说人。不过,这更证明他的人品。 当夜,妙童睡了进京后最香甜一觉。 翌日,在庙里用过中饭,妙童让田绝背着下山,到山脚才下地。妙童人虽小,步子却飞快,一件青斗篷下摆甩得波浪逶迤。 山脚是一片约十亩田的开阔空地,右侧停放马车,左侧则是大清寺救济穷苦之处。每月十四到十六,大清寺都要免费施粥三日,已是积年的功德。 照看马车的小沙弥见她们过来,合掌道:“两位施主慢走。” “我们过会走。”妙童冷着脸,掀帘进了车厢。 田绝则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燃着一口施粥的大缸,一群乞丐排着长队。 小沙弥以为他们要等人,没再多言。他负责看管马车,既然主人回来,他也无须死守在这。 田绝见他朝左侧走,跟着一起去到施粥处。 往缸里瞅一眼,粥不算粘稠,但对于乞丐来说,已可裹腹。 田绝对京城完全两眼一抹黑,问道:“小师父,你们庙里经常施粥吗?” 小沙弥笑着回答:“正是,每月月中三天,这是几百年的规矩了。” “贵寺真是功德无量。”田绝也合掌作揖。 站了片刻,田绝回到马车旁,只见妙童开着车窗,目光来回逡巡。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在等人吗?” 妙童没理。田绝便不再出声。 当一架“周”姓标记的青帷马车停在两丈外,妙童不由眼角勾起。 虽说笑意隐晦,但田绝已能摸清,此刻她心情极好。他好奇朝那驾马车看过去。 一个老夫人踉跄着从车上下来,梳了个油头,脑后的纂儿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她浑身上下极气派,流露出一种泰然雍容,只是瞧着身体不太好,两边胳膊都有丫鬟扶着。 老夫人走了几步,停下来,望着施粥的地方:“去,施些铜板。” 青衣丫鬟显然早有准备,掏出一吊钱,快到大缸时扯断细线,数不清的铜板即刻洒了出去。看丫鬟的样子,已经不是一两回了,那铜板撒得很有技巧,几乎 分卷阅读7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到处都是,如此也省得乞丐们互相厮打。 田绝看得直了眼,原来京城都是这样的做派。 那青衣丫鬟撒完钱,又走过来扶住老夫人,加上几个家丁,一同朝台阶处走。 片刻功夫,四个轿夫抬着软轿过去,老夫人坐进轿子,再也看不见了。 田绝扭头去瞧妙童,她正眯眼看向那行人,似泫然欲泣,又似含恨而视,叫人极难捉摸。 实则,妙童想起上一世的轨迹。 先入周家,借周家百年福运;再进宫,借大景国运,借秦壁的帝王之气,同时夺萧纬的危月燕运势,如此,她才谋得一个自主轮回之机。 上辈子,她活得不容易,这辈子还是不容易。 既已确认老夫人还是那个人,明日的计划依旧可行。以老夫人的性子,还是会收留她的。 “走吧,去买斗篷。”妙童转眼间恢复如常,仿佛方才那个人是被鬼魂附身片刻。 田绝所有疑惑再度被放下的布帘隔绝。明明艳阳高照,忽觉有点冷。 他低头一瞅,哦,出来时童姑娘不许他穿鹤敞,说要去买新的。 马车咯吱咯吱往内城驶去。 在妙童这个向导的指引下,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阁”外。 不到半刻钟,妙童替田绝选了一件带领的黑貂皮斗篷,给自己挑了件白狐皮斗篷。又是五张银票出去。 当两人回到大清寺,萧纬正在家里同萧英较劲。 九月十五,这对萧纬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周韵音正是在这一天被周太傅夫人救下,随后成为周家养女。 周太傅在朝中声望甚高,又是平帝的心腹重臣,她不愿跟周家过不去。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周韵音进周家之前拦下她。也省得周太傅收养这条毒蛇,最后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就当积德行善了。 阿赫已经送来消息,有乞丐发现画上的姑娘了,身边跟着个壮汉。 为有备无患,萧纬决定动用霍五训练的那支骑兵。这天也是萧英归家的日子,他问萧纬为何要借用骑兵,萧纬给不出合适的理由,因而他坚持不肯。 萧纬清楚,哥哥是被上次她带兵封金桂园的事吓到了。可这次,她必须要借用这队骑兵。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趁着萧英进宫这段空,萧纬干脆去他院子里将令牌偷了出来。 霍五见了令牌,以为是萧英给的,二话不说将五十骑兵拨给她。萧纬带着人马赶往南郊。 当众人骑至交叉路口,骑兵队长问:“这是通往大清寺的路。姑娘难道要带我们去那?” 萧纬见他停下,只得跟着勒住马缰。“对啊,有何不妥?” 那将士皱着眉:“大大不妥。姑娘可知萧家家规,萧家兵卒不可冒犯太一宫跟大清寺。” 怎么连家将都有家规? 萧纬蹙眉问:“这是爹爹定下的规矩?” “不是,这是祖传的规矩。况且大清寺乃是国寺,咱们没有圣旨,怎能无缘无故进里头?” 萧纬看看兵士身上的同色软甲,皱起小脸。 是了,大清寺从太.祖在里头落发起,便是不可侵犯的圣地。想要进去搜人,非得带上圣旨不可。若强行带兵进去,只怕又要遭满朝弹劾。 她发现自己真的急躁了。从偷出令牌时,就没计划周全。 “请恕属下冒犯,不知姑娘去大清寺意欲何为?” “我要搜个人。” “不如这样,我派人弄些农家衣衫,五十个人分五波,进去之后暗查。姑娘以为如何?” 原来他们不是不能进,只是不能穿兵服进去。 萧纬松了口气:“你们分一下,留一半在附近转悠,看看有没有八九岁的姑娘,身边跟着一个高大护卫。另外的人去找村民买旧衣裳,换好之后在山脚集合。” 商议妥当后,萧纬先走一步,在大清寺山脚下马。 看到排队领粥的乞丐,上前问道:“听说最近你们都在找那个红斗篷姑娘,找见没?可有人领到赏银了?” 衣衫褴褛的乞丐们一看她就知是贵人,回答得十分踊跃。 “看马车的小和尚说见到一位女施主,四五分相似,不过穿着青斗篷,不是红的。” “她身边有个护卫,腰上挂着剑,我们哪能打得过。赏银定然拿不到。” “方才我亲眼看见了,那小姑娘跟着护卫上去了。” 萧纬会心一笑,将荷包里的碎银子全洒了出去。 走到台阶处,便有知客僧迎了过来:“姑娘可要坐软轿,这会轿夫都在山上,须稍等片刻。” “我不用轿子,多谢小师父。冒昧问一句,不知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俊俏,身边跟着个护卫的,她们住在哪。我同那姑娘是亲戚。” “哦,就住在罗汉殿后边的单间院子。” “多谢师父。” 出家人就是好,几乎不打诳语。萧纬肩膀落下,人找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到了申时,天边燃起火烧云,第一波乔装好的骑兵才抵达山脚,装束各异。萧纬先领着他们上山。在庙里吃过斋饭,天刚好黑下来。 妙童晚间没用斋饭。因明日要扮成面黄肌瘦的样子,她决定饿两顿,饿到乏力才能骗过周家老夫人。 田绝和喜鹊去了女厢房那边,确认周家老夫人仍在庙里歇着,他给了喜鹊一张银票,让喜鹊今晚就住那,盯紧老夫人。 不必赘言, 分卷阅读7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都是妙童的交代。 妙童正在屋里等着田绝回来,眉心忽然一阵刺痛。她略觉不安起身踱步,光秃秃的小方桌上烛火微摇。 约莫半炷香后,田绝大步进屋:“庙里多了许多轿夫。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妙童凝眉想想:“应该是陶三少。” 她忍不住抱怨起这人。就算急着要灵丹,也不必催命似地追在后头吧? “要击退他们吗?”田绝问。 妙童抬起手:“不。” 周家老夫人还住在不远之处,若是田绝在庙里动武,老夫人必定趁夜离开。还是避一避为好。 妙童吹灭蜡烛,走进院子四下瞧了瞧,几乎没有能藏身之处。 正思索着,田绝卡住她腋下,片刻间飞身上树。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院子里头清晰可辨。 妙童仰头看看星空,有一颗星方位异常。看了足有一盏茶功夫,低头,从屋顶到水缸,将整座院子浏览一遍。 哈哈,十六卦,这间院子居然用了十六卦障眼法。 她一下猜出院子的主人,灵童,那个和她一样,穷尽一生探索天道之人。原来他幼时住在这。 他们俩还真是有缘。 她是无极的徒弟,他是三了的徒弟,一灵一妙。 前世,她还住在九龙上山时,常听无极感慨,佛家至高者能通轮回,而道家至高者,只能飞仙。比起来,道术还是略逊一筹。 要不是无极有此心结,她未必有机会看到那本《转世之术》,从此记在心底。 无极自认比不上三了,可她却比得过灵童。 前世在周家,她指点过灵童如何借运。等到灵童成为名满京城的长生道长,她已成了韵贵妃,再次借他之手,完成转世之术的第一步:施下鸳鸯血咒。 三了的徒弟,被他耍了一辈子,可见,她比无极强。 妙童想到这,头回喜形于色。“放我下去,那块白色石头,看见没?” 田绝看着那块裸石很是不解:“那些人很快到了。” “放心,若真被抓住你再救我便是。” 田绝只好听命,搂着她跳下梧桐树。 走到大石边后,妙童戴上白狐皮斗篷兜帽,背着身子坐上去,然后一动不动。 田绝无奈飞回树上,当他再去瞧那块裸石,竟然觉得眼花。坐在上头的童姑娘,好像也变成石头。 其实这是八卦术里常用的障眼法,只是设阵之人头脑精妙,将阵法化繁为简。 那块石头,虽赫然曝露在院中空地,然而却是众人目光的盲区。即便亲眼扫过,也看不出上头坐着个活生生的人。 果然,等到十几个青布短褐的壮汉摸进来,走到廊庑下点亮火折子。 屋里很是简陋,没有一处能藏人的地方。为首的还仔细看了几处墙角,也没有人。 一队人黯然离去。 还半蹲在树上的田绝,痴痴望向假石。童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从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逃过。 “姑娘……”刚喊出口,便听到底下一声叱喝,“待着别动。” 声音婉转却严厉。 田绝只好裹紧斗篷,换了个姿势继续蹲着。 约莫一刻钟,又有一个瘦小些的男人,猫着腰潜进来。看穿着像轿夫。他走路无声无息,先进了里屋。 “你换个地方。”妙童轻声令道。 院里甚是安静,田绝被这缥缈微弱的声音略惊了下。他干脆跳到围墙上,匍匐身躯。 那个男人走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对着梧桐树盯了半天。 田绝暗叫,好险。 当瘦男人目光移到石头,田绝心又提起。 好在,他只一掠而过,然后目光移向高处。瞧这态势,他得在围墙顶打一圈。 田绝立即跳到墙根阴暗处,落地无声。 当瘦男人沿着围墙逡巡,田绝先前匍匐处已空空如也。 瘦子极有耐心,一遍不成,又从里到外看了一遍,一丝不苟。 这次搜查持续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仍旧蹑手蹑脚离去。 一直到院子跟死人一样静,妙童才从石头上起身,顺便抖了抖身上的白狐皮斗篷,神色肃穆。 田绝从墙角蹿至她跟前:“吓到了?这人手脚轻得跟贼一样。” 难得听到他论断人,若是平常时候,妙童定然笑了。 可此时,她全然笑不出。 这个孤身前来的灵活男人,怎么像军中密探?陶三少手底下能有这样的好手? 能用军队背景的属下,除了几位王爷,那就剩长公主了。难道陶三少将灵丹献给长公主了? 她有些拿不准。 前世她进宫时,长公主早就没了,两人从未打过照面,对她的脾性更是一无所知。不过,不管找她的人是谁,这帮人已搜了两回,至少今夜是不会再来了。 “我睡一会,你守在屋里。”妙童飞快转身,过长的白狐皮斗篷在身后甩出半圈,犹如一场鹅毛大雪,随寒风扑到田绝脸上。 田绝揉了揉眼,低头跟着她进房。屋里一片漆黑,先前吹灭的蜡烛显然不能再点上。 妙童摸黑爬到床上,和衣躺下。田绝没敢往里走,只默默倚在门槛边。 床上细细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田绝这才撑着手肘打盹。 那边,萧家家将在寺里找了半夜,始终没找到萧纬说的一男一女。 约莫子时,萧纬进厢房歇下,就在周太傅夫人隔壁。她想 分卷阅读7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着,既然找不到人,那就守株待兔,跟着周家老夫人。 ☆、终于相见 天色犹黑,田绝突地惊醒,只见一双眼睛无声盯着自己。泛着水意的眸子黑得发亮,跟刚出生的小猫似的。 是童姑娘。田绝舒一口气:“醒了?” “走吧。”看不太清脸,只能听见她细弱黄莺的声音。 田绝弯下腰,如常背起她,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这座院子。 走到罗汉殿附近时,几声鸡鸣刺破天际,等他们绕到大雄宝殿,隐隐能看见一处院落亮起灯。 僧人要起来做早课了,快到寅时。 两人不多时到了山脚。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距离周家老夫人回城还有小半日,不过妙童要勘察地形。照她的计划,得让田绝扮成掳走她的强人,她逃命,他在后头追,经过老夫人的马车时,她精疲力尽,被老夫人救下。 上一世的情形就是如此,这一世将人牙子换成田绝罢了。 天光大亮,只日头未出。距离大清寺七八里之处,下了险峻山道,田绝瞅见她说的那处三岔路,指着一片茂密野林子问:“可是这片树林?” “嗯。”妙童一向惜字如金。 田绝先翻身下马,伸手去抱她时注意到,她里头衣裳全换了。前几日穿的刺绣衣裙成了一件灰扑扑的道袍,且身量不合。 “这是谁的衣裳?” “太一宫的道袍。” “那之前的衣裙呢?” “在那间屋里啊。怎么了?” 田绝摇头。没怎么,就是太奢侈了,花那么多银子买来的衣裳,没穿两天便扔。 道袍太长,妙童只能将下头高高提着,踩着及膝的草丛往树林方向走。草地里长了不少狗尾巴草,以及毛茸茸的蒲公英,有黑有紫。紫的还罢了,黑的却是走过即沾。没行两步,她身上的斗篷下摆已是星星点点。 然而,妙童半点不在意,硬是艰难将树林到官道中间那段野地,来回走了两遍。 最后停在树林外,似仍不满意,又将袍子角打结挽到小腿上。朝阳穿透树梢,打在她低着的肩膀上,让她细滑的侧脸撒上淡淡一层金粉,绒毛毕现。 田绝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无须他开口,片刻后,妙童命令道: “等一会,你从林子里出来,追着我慢点跑,懂吗?” “不懂。” 妙童“哧”了一声,似要发怒。不过,方才她已费了好一番力,即便发火,也得先将气喘圆了。 一连喘了好几口气,她解开斗篷:“你不用懂,照着我的话做就行了。去,斗篷放到马上。” 她怕一会忘了。 天没亮前,她便里里外外都换了旧的。嗯,还有头发。 她又伸手将头上两个圆团松了松,几缕碎发散落下来,为她增添几分狼狈。 到这时,田绝若再看不出她要骗人,那就是真傻了。 “你要骗谁?那位老夫人吗?为何要骗她?”向来寡言的田绝一口气蹦出三连问。 “你不用管,只要照我说的做。” “你为何要骗人?你又不缺银子,不愁吃喝?”田绝打破砂锅问到底。 妙童巴掌大的小脸立时黑了。她不缺银子,但缺寿命。可这些,不能告诉他。 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要伤害她,只是想求得她的庇护。” “你不是已经做了我的主人,不是说羡慕我功夫好吗?我可以保护你,可以为了你杀人,但你不能骗人。”田绝睁大眼睛,眼神毅然不惧。 妙童愣了下,她真不知他的眼睛居然这般大。她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么件小事上犯牛脾气。 气氛顿时僵住。 算了,干嘛要跟他解释?只要他不坏她的事就好。 妙童转身往官道那头走。 从下山第一日起,为给肉身补充元气,她每顿都是放开了吃。因昨夜没用膳,今早也没吃,这会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强忍饥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跌跌撞撞走到界碑后头,一时头晕目眩,扶着路碑坐到地上。 如此一看,还真像从哪逃难出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饥饿的感觉没了。妙童神智清明了些。 可当她睁开眼,三个满身脏污的小乞丐正歪头冲她上下打量。 “是她吗?” “有点像,不过她这衣裳也不比我们强。” “管那么多呢,反正抓着她去领赏,万一真的是,那就白得一百两了。” 三个人蹲下身,两人拉胳膊,一人抬腿。 妙童被他们粗手一碰,立时惊得魂飞魄散,“田绝,救我。” 她以为自己喊得大声,实际落在三个乞丐耳边,声音似水如歌。 幸好田绝远远瞧见了,几下跳跃便赶到。“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三个小乞丐年纪也才十几岁,平日又吃不饱,一见是个挎着剑的大块头,扔下妙童便跑。 田绝忙将斗篷盖到她身上:“对不起,让你吓到了。” 妙童捏着狐狸皮瑟瑟发抖,一双眸子装满惊恐。她真吓到了。 她不怕萧纬,不怕皇帝,不怕长公主,不怕世上有钱有权有势之人,可她怕这些跟野草一样的乞丐、人牙子、毛贼,尤其当他们一起围过来时。 老天赐给他们贫穷,又赐给他们蓬勃的生机,这恰恰是她匮乏的。 妙童想到上一世被骗、被掳,尖细的下巴抵着斗篷下蜷 分卷阅读7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起的膝盖,颤动的双唇彻底失了血色。 两颗洁白细小的门牙露出,整个人可怜蹲坐,像只红眼兔子。 田绝头回见她如此无助,却不知如何安抚。想想还是抬起右手,打算按住她肩膀,以阻止她继续哆嗦。 粗长五指从空气中快速滑过,吸引妙童的视线。 她顷刻想起,她不是一个人,她有田绝,天下第一高手,他能护着她。 妙童忍不住夺过那只骨节凸出的大手,用力攥住许久,茫然双目才恢复往日灵动。 “没事了。”田绝另外一只手轻拍她的肩膀。 “踢踏踢踏”,一阵马蹄声从坡上传来。是马车。 时辰还没到,莫非周太傅夫人提前下山了?妙童松开手,抬头仰望还隔着甚远的山头。 忽然,从西侧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她扭头一瞥,只见滚滚烟尘,来者竟有一二十人。 她顿觉不妙。 “背起我,上马。”原本细弱的嗓子此刻掷地有声。 田绝反而不紧不慢,先替她系好斗篷,再将她打横抱到马上,跟着自己上了马,将妙童护在臂弯中。 这队人正是萧家骑兵,他们从东郊那条岔路绕过来,十多匹轻骑均匀散开,将往东的路彻底堵死。 田绝正勒紧马缰打量,树林那头又有动静,一下钻出七八人,猎户打扮,背着弓箭,跑得极快。 “他们是什么人?”田绝随意问道。 “我的宿世仇人。”妙童声音冷极。 她看看天,满天浮云堆积成一对张开的双翼,太阳已躲进云后头。要下雨了。 不多时,带“周”字的马车在盘山路打了好几圈,缓缓驶进开阔官道。里头的周老夫人正闭目小睡。 周家车夫扫了这队奇怪的人马一眼,不敢多看,一鞭子抽下去,马儿便往北边疾跑。 “怎么回事?”老夫人被狠颠一下。 旁边的丫鬟放下车帘,蹙眉禀报道:“路口停了很多人马,像是萧家私兵。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那快些回城。”周老夫人往后头车窗瞅了一眼,不安甚重,从今早起她右眼皮便一直跳。 周家马车往北飞驰,渐渐超出三岔口目力所及。 开始起风了。原本形如翅膀的云堆倏忽被吹散,编织翅膀的蓝线断裂,云朵重新还原成各自伶仃。 妙童此时已冷静下来。 她眯眼望着周家马车后头那匹汗血宝马,马上人穿着一件短石榴斗篷,红衣赤马,灿烂夺目。人未见声先至,老远就听见一阵“叮里啷当”。 黑骑装,金腰带,腰部挂着个半月形的铃铛还是玩具,随着马儿的起伏一颤一颤。脖子上的短红布逆风飞扬,几乎要刮到天上去。 那人一丈一丈逼近,很快,她看清她的脸。剑眉杏目、鸭蛋面庞、神情冷肃、倨傲的目光。 萧纬。竟然是她。 原来那些乞丐不是陶三放出来的,而是她。看来,她也带着前世记忆回来了。 妙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很好,这一次才算公平决斗,智星和危月燕,一个洞悉天机,一个守正辟邪,不知道老天爷今生站谁一边。 无极已经飞仙,此生谁还能压制她? 萧纬停在三丈之外。两队人马将界碑中一男一女左右围困。 “许久没见了。”妙童笑吟吟道,“你可有想我?” 她半张脸掩在纯白兜帽中,五官看不太确切,不过细若黄莺的动听声音,会让听过之人念兹在兹、无日或忘。 是她,是那个让她恨了两世的周韵音。 萧纬很想问她,她对她有无穷无尽的困惑。但出于上辈子的教训,她不敢大意。还是先抓到人再说。 “拿下他们。”萧纬一声令下。 “怎么,一句话都不叙旧便喊打喊杀,这可不像你?”妙童讪笑。 此时的她尚且年幼,还未长成周韵音那般入骨娇媚,可她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仍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 萧纬不理,冲着对面一个骑兵挥手。那士兵立刻搭弓上箭。 背着弓箭的有十人,不过萧纬要留她性命,只让一个人放箭。 众人皆盯着那只离弦之箭。结果,那箭距离妙童尚有一人远,便被田绝掀起的斗篷扇飞。 萧纬大惊,立时下令道:“一起放箭。” 密集的箭簇快如闪电,然而始终快不过田绝的斗篷。他左右甩了三次,箭簇便全部落地。 十个弓箭手,一人带了十二支箭,眨眼间耗掉一半。 这可真是跌落满场大牙。看来要抓住那姑娘,就得先拿下这个壮士。 萧纬扬声问:“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我爹爹平生最喜你这样的好汉,若是肯将马上的姑娘交给我,我保证将你举荐给我爹爹。” 田绝看着萧纬,神情木讷。他从未见过这般大方的女子,说话竟像男人一样。 没等他问出“你爹爹是谁”,妙童眉心挤出个“川”字:“干嘛和她废话,那是我的仇人。快拔剑,准备战斗。” 田绝果然听话地拔出长剑,铿锵之声听得众人心颤。 骑兵队长几下扬手,队伍开始更换阵型。 两队骑兵,较前的一批缓缓向前,以界碑为中心缩小包围圈。弓箭手分至两个方向。 田绝手执长剑,浑身肌肉绷紧到极限,目光凛然。 骑兵一步一步,包围圈越来越小。 田绝咬住后槽牙,长剑在身前一划 分卷阅读7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锋利剑气仿若和空气擦出火花,刹那间竟有五人从马上栽倒。与此同时,接连听见一阵惨叫,夹着抽气和闷哼声。 世上竟有这种高手。两队骑兵面面相觑,皆不敢继续往前突进。 “都退后。”萧纬看得明白,这个厉害高手定是当世无二、以一当百的人物。萧家家将不是他的对手,再强攻只是凭白死伤。 骑兵退回安全地带。 萧纬翻身下马,步行至田绝马下,“现在可以叙旧了。” “哈哈,萧纬,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妙童先笑得无比灿烂,跟着转眼沉下脸,“这会,我又不想和你叙旧了。” 她的心情并不如表现出的这般淡定。 萧纬为了找她,连府里的精锐都调动了。由此可见,她必定对她打起十二分的防备,想用前世一样的法子对付她,估计不可能了。 周家,不能再去;京城也不能再待。 看来这一世,她和她都非变不可。所有旧的命运被重塑,这未尝不是她的机会。 “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恨我?”萧纬脱口问道,一双眼睛大得几欲脱眶。 妙童轻轻扯动嘴唇:“放心,你会知道的。来日方长,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急于一时。” “何不干脆杀了我?”萧纬直直注视她,脸上并未因仰视而显势弱。“再见到你,我是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我也许会放过你。不过,放不放过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萧家注定要败。” 妙童正得意张着嘴,风向忽然变了。东风变了西风,萧纬及腰的斗篷被吹得扑扑往前。而妙童的眼睛,不巧被沙子迷了下。 她弯起纤柔五指,正欲揉眼,萧纬猛地高呼一声:“放箭。” 此时,利箭全从田绝身后方向射出,他也不转向,只左右掀起斗篷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萧纬蓦地扯住腰上那个小铃铛,只听“嘶”一声,一根细齿箭直直飞向妙童胸口。 妙童捂着胸口哼了一声,眼中犹不敢信,自己这个暗祖宗竟遭了暗算。须臾,鲜血沾到雪白狐皮上,怵目惊心。 田绝一看不好,敲了下马背,马儿立时扬蹄冲进中间那条路。 “你听好,萧家注定要败落,注定要败落。”妙童恶毒的诅咒被风吹至岔路口,伴随着血沫飞溅。 转眼间,马上的两人越来越远,终至消失。 ☆、心魔不再 萧纬先让人扶上受伤的兵丁回府,剩下的人拾起四处散落的箭支,清扫痕迹。她骑马直奔擅长外伤的平太医家。好在平太医今日不当值,正在家里歇着。 连马车都没给坐,而是让家将骑马带着,平太医被颠得就差吐出来。即便如此紧赶慢赶,赶回国公府时,已有两人失血过多去了。还有三人重伤,正等着太医医治。 *** 田绝一手搂着妙童,一手勒住缰绳。马儿被掐了好几回,跑得就差飞起来。 等进入沧州地界,没多会出现一间废弃的罗汉庙。田绝翻身下马,将妙童抱进庙内。 他解开妙童身上的狐皮斗篷,顺势一放,妙童便躺到地上,胸前的短箭赫然呈现,大约铁钉粗细。 铁器伤口,只怕容易破伤风。 田绝怔怔看着渗透道袍的血迹,两只手在空中无助乱翻。伤口的位置,实在叫他下不去手。 妙童等了老半天,见他仍像木头一眼,皱眉叱道:“解开衣裳。” 嘴唇惨白,声音轻不可闻。 田绝这才心一横,用力撕开左侧领子,顿时,少女雪白的皮肤躲无可躲。好在,她仍是孩子身躯,除了瘦小只剩脆弱。 “取下左手镯子,给我,喂、一、颗。”妙童说着这句,心内恨意翻滚,千珍万贵的续命灵丹,就因为萧纬浪费一颗。 可她别无选择,她这具破身体恐怕扛不起失血。 田绝照做了。 “右边镯子,倒少许,在我伤口处。” 田绝又取下另支绞丝金镯,两手一拧,镯子便无声错开,一股药粉从细孔泻出,香气幽幽。当药粉洒了伤口一圈,妙童开始觉得头晕。她受不了疼,必须得用一点。 这惑心粉若控制好用量,能在关键时候派大用场,干燥时能当麻醉散,泡水能当蒙汗药,烧起来可做迷烟,若是反复给一人用,则可迷其心志。上一世,她就这般控制住秦壁。 若将大量惑心粉给一人服下,那人就要成为活死人。 “拔箭。”吐出这两字,妙童无力闭上眼,细碎的头发沾在洁白无瑕的额头,似没了呼吸。 田绝见她昏睡过去,心底压力顿消,他真担心她疼得胡乱挣扎。这下好了。 他先将身上里衣脱下——这件里衣是新买的,干净点,然后按住她左边肋骨,右手略略使劲。伴随着一道血柱喷出,细齿箭拔了出来。他用布条绑住伤口,又将两只不同花纹的手镯戴回她腕上。 约莫半个时辰,妙童睁眼醒来,伤口轻微疼痛。 她怔怔望着虚空,眼神缥缈,心底却再清醒不过。再过一会,惑心粉的麻醉效果褪去,胸前伤口会疼得更厉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小看了萧纬。没想到,那么个光风霁月的人,也学会了暗算的手段。 想到这,妙童满心都是愤怒。一口血沫喷出,溅了身前田绝满脸。 “你怎么样?”田绝顾不得抹脸,扶起她半靠着自己。 妙童 分卷阅读7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瞅了他半天,气若游丝道:“你知道伤我的人是谁吗?” “先别说话,你好好躺一会。” 妙童眼皮合上,只嘴里出声:“她叫萧纬,就是你敬重的那人——萧明,萧明之女。” 田绝讶异张嘴,不过胡子太密看不出。 “你看看,她的人打不过你,就,就用这种,卑鄙手段。你,你还觉得,萧明好吗?” 妙童说话极为艰难,几乎三个字一喘气。平日如涓涓细流的柔美嗓音,不复动听。 田绝确觉失望。不过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只沉郁道:“萧将军长年在外,或许,他没时间管教女儿。” 妙童不再多言。山得慢慢移,他对萧明的亲近之意,得拿钝刀子磨。 再说回萧家。平大夫替活着的三人挨个上药包扎。 众人围成一团时,萧纬静悄悄离开。穿过花园,再穿过狭长的穿堂,萧纬面无表情走进祠堂。 萧家祠堂说是祠堂,实际大小相当一座三进院子,丫鬟仆婢犯错跪在外间,萧家主子犯错跪到第二层;若有婚丧嫁娶的大事,以及萧明归家时,才会打开最里头那间正房。 萧纬走到二层院子,一进主屋就跪到地上。不必哥哥和母亲教训,她也要惩罚自己。 随后赶来的金夫人急坏了,连声问出了什么事。 “娘,女儿今日犯错了,就让女儿自行罚跪一晚。不然女儿心底过不去。”萧纬避重就轻地答了,神情沮丧。 金夫人又惊骇又困惑。 她就这一个女儿,昨日急吼吼出门,说要去庙里烧香,得住一晚。当时她没多想,哪知道阿软是私自带兵出城,还弄成这般模样回来。 萧纬这问不出话,金夫人只好去问前院那些家将。行至前厅,萧英已从营里赶回来,正在审问跟随阿软出城的人。 “你说那人甩几下斗篷,射过去的箭就全掉了?” “是的,属下不敢撒谎,当时我们都在场。” “那阿软为何和他们动起手?” “是,是姑娘主动找的他们,昨晚到庙里就找了大半夜。” 萧英猛一抬头:“阿软怎会认识这两人?” “小的不知,都是姑娘吩咐的。姑娘同马上的小女娃好像,好像认识。属下记得,那女娃说,好久不见。” 士兵说着看向边上的方脸汉子,“我没听错吧?” “没错,就是这么说的。后来,我们姑娘用暗器射中她,他们二人才急慌慌逃走。而且……” 方脸汉子说到这停下。 “而且什么?”萧英急了,“啰嗦什么,有屁快放。” “那女娃逃走时诅咒咱家,说,说萧家注定要败落。”汉子说完便缩起脖子。 萧英气得一拍桌子,“岂有此理。阿软呢?” 金夫人在边上听了半天,正纳闷着,阿软还没出过京城,怎会认识那一男一女。忽闻萧英一声怒喝,这才断了思绪,凝眉道:“你妹妹在祠堂跪着自省呢,说是心底过不去。” 萧英眉毛一掀:“我去找她。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通个气,真是翻天了。” 当即甩手而去。 萧英原准备将妹妹大骂一顿,听完家将之言,反而庆幸阿软带了人马。要不然,碰上那么个绝世高手,岂不是没命回来。 结果,无论他好问歹问,萧纬始终缄口不言,气得他直想骂人。 金夫人倒是对底下人细细询问好几回,众人说的情形差不多。虽然原因不明,但有一点能确认,阿软和那姑娘认识。 金夫人越想越怕,又去祠堂走了一遭。 萧纬此时也想明白了,故作淡定回答:“她是得罪过我一回,上次听她诅咒萧家,我们就打了一回架,只是当时没带帮手。昨日听说她在庙里现身,这才带人去找她算账。只是没想到她的护卫那般厉害,带这么多人都吃了大亏。” “是这样?难怪。她是谁家闺女,怎么如此胆大,连萧家也不怕?”金夫人点点头,又生出新的疑惑。 “女儿也不知,估计是外地人。若是在京城,谁敢跟女儿过不去?”萧纬轻声笑道。 金夫人一想也是。“那你别跪太久,那两人家中我会照看的,人死不能复生,只能在银子上多弥补他们了。” “多谢娘亲。女儿晓得了。” 金夫人见萧纬神色如常,安心回了自己院子。 萧纬瞬间心神俱疲,上半身重重落到跪着的小腿上,一双手微微发颤。 本以为准备已足够充分,没想到,还是付出如此代价。两条人命,初次交锋就是两条人命。三了施法时告诫她,日后少造杀孽。结果对上周韵音第一日,就死了两人。 不过,第一步算是成了。他们走的是南下之路,至少,周太傅夫人不会收养她,以后也不会有周韵音这个人。 那她到底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萧家注定要败落,注定要败落……”一个声音如同鬼魅的警告,余音袅袅。 萧纬重新挺直腰,抻着脖子苦思。 她居然现在才想到这点,周韵音不过是个假名。她不是周韵音,那她到底是谁,为何要诅咒萧家? 萧纬自顾自左右侧头。 对,是诅咒,前世的“鸳鸯血咒”不也是最恶毒的诅咒吗?她利用她,利用长生,让一对有情人日夜永隔。 三了禅师说,她是为了颠倒阴阳时序,逆转世间运势,以完成她的转世之术。 她的法术已 分卷阅读7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被大师破除,那这一世,她又要诅咒萧家了么? 想到这,萧纬立时急得冲出祠堂,飞奔到练武场上找霍五。 “霍叔,您赶紧去北疆,去找我爹,看看我爹是不是一切安好。” 霍五以为她是思念将军过甚,直接便应了。“那我去找夫人,看她有没有要捎带的物件。” 金夫人听说他要去北疆,起先一愣,不过想到方才听说的诅咒,她也担心起来。 那女娃也许是信口胡诌,但萧家深得帝王倚重,世袭的爵位加世袭兵权,不知惹了多少红眼。国公府烈火烹油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忙写了家书,又装上几双鞋子,递给霍五。 萧纬找过霍五又去找萧英,让他这些日子暂且不要去兵营。 她不知那个周韵音究竟会怎么诅咒,但萧家败落,最有可能就是爹爹丧命,或者哥哥出事。 只要他们二人无恙,萧家便无恙。 萧英见她神色慌张,为了安抚她,同意在家住几日。 等交待好众人,萧纬又像游魂似的,一步步往燕子坞移。 此时已是傍晚,风势渐长。两旁的落叶被秋风卷地在甬道上打转,刺刺拉拉。她仍穿着那身轻便骑装,一张嫩滑的脸顶风前行,却丝毫不觉冷。 腰上坠着的精致小弩也随着秋风“叮铃铃”摇晃。 萧纬停下脚步,瞟了眼小弩。 这是秦壁送的,用木头做的小弩,发射处连着铃铛,只要将铃铛一扯,细齿箭就会射出。 平日只用来玩乐,但关键时刻能防身,若是距离近,也可伤人。 今日,她用秦壁送的玩意儿,射伤他前世最心爱的女子。 想到这,萧纬心头泛起一股凉意。 恍恍惚惚回到卧室,秋莲急得正跳脚。“姑娘可算回来了,您刚出祠堂,又不声不响跑哪去了?” 萧纬不做声,怔怔歪到罗汉榻中,右手无力搭到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上头的缠枝莲花纹。 她还在想那个诅咒。 其实她晓得,周韵音那句话也许只是攻心术,故意让她惊恐紧张,但她还是怕。 因为那个人不是寻常人。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秋莲担忧地走过去。 这时,秋桂掀帘进屋,喘着气道:“姑娘,外头来报信,说抓到一个人,问您什么时候去刘家瞧瞧。” 萧纬面无表情半晌。秋桂以为她乏了,正要转身,却听到她惊声问:“再说一遍。什么事?” 秋桂弯下腰,慢慢说道:“他们在庙里抓到一个人,问您什么时候去刘家瞧瞧。” 他们,阿青阿赫;刘家,外头那座院子,阿赫和秋棠扮成表兄妹住在那,以避人耳目。 ……萧纬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白日在庙里还留了人手。 她立时精神大振,匆匆换了丫鬟衣裳,带着秋桂从角门上了马车。 刘家门楣下挂着两只灯笼,正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秋桂敲了一下门,门即刻开出一条缝,主仆俩闪身进了屋。 萧纬大踏步走进小厅。只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跪在地上,不吵不闹。 “主子,她是住在周家老夫人隔壁的,您走后我在庙里转悠,发现她鬼鬼祟祟进了一座小院,我跟着她进去,她抱着几件衣裳东走西顾。方才我们审了半天,她说衣裳是她家小姐的,她哭是因为找不到主子了。” 萧纬牵起衣裳看了看,比她穿的略小,跟马上的女娃身量相符。 又闻了闻,觉得衣裳上的香气有些熟悉。可她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闻过。 “你叫什么?”萧纬问。 喜鹊看出这个是能做主的,眼珠子转了转,便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我叫喜鹊,伺候小姐有三个半月。我听田大哥叫她童姑娘。小姐是在潼城买下我,一买下就上了马车,在路上跑了三个月,八月十五到了京城。过了两日,田大哥回老家,我们在农户家住了一个月,等着田大哥。昨日他一回来,小姐便说来庙里烧香。到夜里,田大哥带我到女厢房外,给我一百两银票,说让我搬到那位老夫人隔壁,盯着老夫人,等今日她出了大清寺,再回去找小姐。结果,中午我回去,里头一个人都没,只有几件衣裳扔在床上。” 萧纬听完即知,那院子是“周韵音”和护卫住过的。她从潼城来,不远万里到京城,就是为了做周家人? “你说她在潼城买下你?潼城是不是有个回春堂?” 妙童点头。 “她是不是进去过?” “这个不晓得。我一被买下就上了马车,租了个车夫后出潼城。刚到十里坡,遇上一帮拦路强盗,幸亏田大哥功夫好,将贼人吓跑了。贼人一共十五人,死了九个,逃了六个。” 都对得上了。 她从潼城来,在买下喜鹊前和陶三少做了交易,将灵丹以十万银卖了。 所以,方大掌柜那日在茶楼才会问陶三少,怎么丢了银子死了人。 萧纬来回打量这个丫鬟,越瞧越满意。 她说话利索,条理分明,不等她问便一口气知无不言。而且心还细,胆子也够,记得途中死了几个贼人,记得自己总共当差多久。 拜她所赐,现在至少知道那个护卫叫田绝,也知道周韵音姓童。先不管真假,至少有了个来处。 萧纬问喜鹊:“你说,你为什么会找不到你家小姐?” 喜鹊面上显出几分失落:“我猜,小姐应该是不要我 分卷阅读7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 “为什么?”萧纬眉尾一飞,这丫鬟真不错。 “小姐很古怪,平日最喜打坐,几乎不和我说话。比起田大哥,小姐不怎么信任我,就算有事也不会告诉我。” “不用称她小姐了,以后,你的小姐是我。”萧纬居高临下道。 喜鹊登时连磕三个响头:“多谢主子收留,请主子赐名。” 萧纬见她一脸喜气,心情跟着好了不少。“起来吧,不用跪着了。至于名字,喜鹊这名就很好,喜气。” 喜鹊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笑道:“那位童姑娘也是这么说。” 萧纬嘴里一时五味杂陈。她走到椅子上坐下,面色凝重许多。 “你伺候童姑娘三个半月,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喜鹊想了想,一口气答得干脆:“有。第一,她经常让田护卫背着走路,似乎,身体不大好;第二,她不缺银子,不爱出门,对吃穿用度都讲究,喜欢在衣裳上熏香,熏香就是她教给我的。第三,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古怪。” 萧纬听到童姑娘身体不好,正拧着眉,结果喜鹊说的东西件件干货,更是来了神。“怎么个古怪法?” “我说不清,就是有一晚,大半夜了,她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挖东西。”喜鹊边说边摇头。“那时田护卫回老家了。反正想起那件事,我就瘆得慌。” 萧纬紧盯着她的眼睛:“瘆得慌?那你一定有了什么猜测才对?” 喜鹊立刻跪到地上:“不瞒主子,婢子的确觉得有问题。自从她夜里出去一遭,那家农户便出了不少事。先是那家男人摔了腿,跟着夫妇俩经常吵架,恨不得天天吵,吵得鸡犬不宁。婢子想,这当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萧纬张嘴长舒一口气。 这就对了,不古怪,风水之术她肯定擅长。这恰恰是她的作风,永远只能在黑暗里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一把拽起喜鹊,笑着问:“她怎么教你熏香的?” 喜鹊站了起来,但膝盖仍微微打了个弯。“她说熏香需要熏笼,可马车里放不开,她便教我用热水烧出来的汽喷在衣裳上,水里是洒了香料的,先喷湿了然后再烘干。” “嗯,这个法子倒不错,长途跋涉,的确没法用熏笼。”萧纬最关心的还是第一点,问道:“你说她身体不大好,怎么个不好法?” 喜鹊歪头想了半晌,认真答道:“她似乎很怕人,在路上我们也有游山玩水,人多她定不下车。再者,她几乎时时刻刻离不开田护卫,出恭也要让护卫在门口守着。至于身体不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因她时常躺着坐着,几乎足不出户。” “可还有其他让你留心的事?” “没有了,我服侍她的时间不长,知道的就这些。” “好,若是日后再想起什么,再同我说,或者找秋棠。”萧纬指着裹头巾的丫鬟,“你暂且在这里住下,回头她再给你安排活。” 喜鹊忙给秋棠跪下:“给秋棠姐姐问安。” 声音嘹亮清脆。 秋棠扶起她,笑得见眉不见眼:“难怪姑娘爱你,瞧你这机灵劲儿,我眼下就缺你这样的伶俐人。” 旁边阿赫故意扭头瞥向外头。 交代众人一番,萧纬这才领着秋桂离开。上了马车,她松松靠到西番莲纹枕上,心怀大畅。 喜鹊说得不错,姓童的身子恐怕非常不好,不然她不会如此依赖那个田绝。那就太让人放心了,今天她又射中她,这一养伤,至少能安稳好几年。 至于对萧家的诅咒,只怕纯粹是吓唬。瞧她病怏怏的,先养好身子再诅咒吧。 萧纬再次从角门弯进府,嘴角尖冒着喜气。 ☆、真热闹 这一夜,萧纬睡得格外安然,就连半夜的暴雨也没能将她吵醒。 过了三日,宫中传来皇后口谕,召萧纬明早入宫觐见。萧家众人皆不知因由,甚是担心。金夫人给传话的内侍递了个大红封,以求其透漏一二。 内侍倒没推却,极爽快道:“大概是为了姑娘带兵出城之事吧。” 接过红封便离去。 金夫人先前怕的就是这,恐怕不是大概,梅皇后根本就是为这事召的阿软。 当日阿软带了五十兵马,又堵了三岔路一会,萧家私兵有伤亡,还有平太医上门看诊……一件件都瞒不住。皇后娘娘得了消息,这次定是要训斥阿软的。 也是,做婆婆的多半不喜嚣张的儿媳妇。 金夫人便对萧纬好生耳提面命,让她进宫后柔顺些,皇后说什么好好听着,勿要顶撞。萧纬一一应了。 到晚间,母女俩正在正院用膳,萧英捏着一张文书冲进来。 “阿软,你看看是不是他?”萧英一脸兴奋。 萧纬接过纸,一看便知是海捕文书,上头的人阔脸胆鼻、死鱼眼、下巴处一丛乱蓬蓬的胡子。 “是田绝。” 再一看文书上几行字,不禁惊呼:“大逆之罪?怎么会?” 萧纬紧抿着唇,左右摇头。 萧英见她神情有异,问:“怎么了,伤了两名家将的不是他么?” “是他,可是……”她不敢相信,他会犯下如此重罪。“哥哥,画上的确是他。不过,我瞧着他不像十恶不赦之人,这画像将他画得凶狠了。” 萧纬扼腕感慨。 “全国通缉,当然要画凶狠些才能令百姓畏惧,如此才能早日逮捕他。”萧英轻哼:“我 分卷阅读8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看,你是被他一身好武艺迷了眼吧?” 爹爹最喜勇武之人,这般厉害的身手,何愁不能到军中建功立业? 别说阿软,就是他自己,也不免生出一种和他斗上一回的憧憬。从前,他总自视甚高,自以为同龄男子中天下无敌,可听说这个田绝后,他真是大受打击。 萧英绷紧下颌,想着不知何时,自己才能练就他那般刀枪不入的手段。 “这文书从何而来?”萧纬侧头问道。 萧英往椅子上一坐,用手大喇喇拎出盘里一把豆角,嚼了半天才说:“街上到处贴着呢,我刚好碰到刑部的人,就顺嘴要了一张。” 萧纬陡然一笑,有了这张画,明日进宫便容易多了。说实话,她极不愿进宫见梅皇后。 次日一大早,萧纬换上一身新衣,由萧英陪着去荣华宫。 萧英平日虽在郊外军营,但他挂着个御前侍卫的名头,身上有入宫令牌,这才能时不时进宫瞧瞧秦壁。 这也是皇上有意安排。 萧纬慢悠悠行在通往荣华宫的甬道上,目不斜视,连御花园的秋光盛景都辜负。 平帝对萧家的恩典,这么多年只升不降,对此腹诽的朝臣已不止两三家。别说那些在平帝跟前挑拨的人,就是她,偶尔也颇觉不可思议。 帝王疑心是通病,可平帝为何对萧家如此放心?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萧家没有多余子嗣、没有族人、甚至没有朋友。萧家是孤臣。 若孤臣都不可用,平帝还能信谁? 萧纬如此一想,便安下心。萧家家规写着,后人决不可反。有了这一条,再多恩宠萧家都扛得起,再多也不嫌重。 “到了,请姑娘随婢子来。” 萧纬跟着宫女登上台阶,回头看哥哥,只见萧英一招手,“我去看看壁哥儿。” 此时,秦壁正在偏殿里,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冲着四面墙乱撞。 阿软进宫了,阿软进宫了……这句话,已不知重复多少遍。 “六喜,阿软进宫了。”秦壁猛然顿住脚步,殷切看着缩在一旁的六喜,“我要不要去看看?” 那万千期盼的眼神让六喜发憷。 他怎么答都没用。 若说去,太子殿下便反驳,我那天输给侄儿,输得那般惨,哪有脸去瞧阿软? 若说不去,太子殿下又耷拉着脑袋,我都好久没见阿软了,阿软怎么也不来找我。 所以,他答什么都是错。 六喜无奈瞟了五福一眼,两人你瞪我我瞪你,一个头往左歪,一个头往右歪。 萧英进来时,屋里主仆三人便是这般,一同脑袋耷拉,一同犯傻。 近些日子他进宫较多,主要便是教秦壁射箭。壁哥儿说起话来很是雄心壮志,说什么要和他一样百步穿杨。 可这百步穿杨哪有那么容易?他从五岁就开始摸弓箭,每日皆是早起扎马步、练臂力,殿下若想跟他一样,非得有个三五年特训不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英用力敲了下六喜后脑勺,“怎么全蹲在这?” 跟着看向秦壁,“今日你怎没在院子扎马步?” “哦,今日,今日……”秦壁当着萧英不惯撒谎。 六喜却如见天神下凡,转身抱着萧英大腿:“萧少爷,您可算来了。听说萧姑娘进宫了,我们主子正……” 说到后头咽下,顺道松开手,身子也缩到一旁。 因为,秦壁正恶狠狠瞪着他。 萧英不知他们打什么眼神仗,看着秦壁随口道:“阿软去见皇后娘娘了,一会你可要去瞧瞧?” 他今日穿着一身铠甲,一路走过来出了不少汗,这会有些渴了。桌上正好有壶凉水。 萧英执壶狂饮后一抹嘴:“阿软那日碰到一个不二高手,只怕连我爹都不是那人对手。唉,枉我一向自负,如今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什么高手?”秦壁以为阿软出什么事了,急问。 萧英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 “就是前几日,阿软碰上一个姑娘,那姑娘先前同阿软打过一回架,还对萧家出言不逊,阿软听说她在大清寺附近,带着人马去截她。没想到她身边的护卫身手非凡,后来,阿软射伤她,但我家也死了两名家将。 ” 什么什么,阿软居然碰到这样的事?如今,阿软出去打架都不告诉他了? 秦壁越想越落寞。 那样的高手,连英哥儿都说厉害,就算他去了,又能帮阿软什么忙,说不定还得扯后腿。 至于萧英,仍想着通缉文书上的田绝,如何在一招内刺伤五人,脑中全是他坐在马上挥剑狂舞的画面。 于是,一个沉默不语,一个神游天外。 那边,萧纬提裙走入荣华宫正殿,恭敬行了跪礼。殿内除了梅皇后,美人榻上还坐着一身金色衮服的长公主。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鸡翅木的矮几,几上摆了一套钧窑白瓷茶具。 萧纬行至榻下时,长公主正用茶针戳着茶饼。跟皇后一起受了萧纬的大礼,心气儿忽地格外顺。 “快起来吧,不然皇后娘娘该心疼了。”她冲萧纬手一扬,一脸和蔼。 萧纬礼节性笑笑,看了梅皇后一眼,听见她说“起”才慢慢起身。 长公主伸手指着萧纬: “要说这姿容仪态,真真没得挑。难怪各家夫人都说,阿软是京城最金贵的小姐呢。唉,可惜宫里没有这般大的公主,不然也可给公主做 分卷阅读8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个伴读。”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 且不说她不是金枝玉叶,当不得“最金贵”三字,况且长公主这话明显有挑火的意味。实则公主又如何,若没有利害的父亲兄长,这公主的架子也摆不起来。 比如亡国的公主,当宫墙坍塌,最最受辱的就是她们。 还比如,上辈子的柔嘉,封号元嘉公主,不就是因和亲抑郁,病死在出塞途中。 这位老太太,前世就爱明里暗里针对国公府。 萧纬此刻无比庆幸,皇宫里头没有未成年公主。不然,只这一句话,就给她弄出多少敌人。 “阿软愧不敢当。”萧纬垂头敛目。 梅皇后笑了笑:“今日召你来,是见你久不进宫,想瞧瞧你,莫要担忧。”一面冲着大宫女轻斥道,“怎还不看座?” 宫女很快搬来个小杌子,萧纬谢过之后坐了上去。上一世,梅皇后对她尚算不错,只是……反正她不愿过分亲近。 她挺直背脊,一脸恭顺等待皇后娘娘的后话。 “本宫听说,你前几日又带兵出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梅皇后神色依旧和蔼。 “娘娘容禀,是这样。阿软同一位姑娘有些过结,因她对萧家出言不逊,前几日正好听说她的踪迹,便带人去寻了,后来在路上起了点冲突。” 梅皇后很是讶异,“谁家的姑娘,她现在怎样了?” 旁边的长公主也不由将身子往前倾,听得极有兴味。 萧纬瞟了眼难掩兴奋的长公主,淡淡回答:“不认识,似乎不是京城人。那日,她的护卫同我带的人打了一架,那护卫本领高强,带着她往南边逃了。” 梅皇后垂着眼咂舌不已:“竟有这样的事?谁家姑娘如此胆大?” 她一边低语,一边轻轻拨动手边的盖碗,显然是在自言自语,并未指望得到回答。 萧纬便没吭声。 忽然,外头传来宫人禀告:“启禀皇后,三位王妃求见、柳妃娘娘求见。” 梅皇后面上一滞,然后点了头。安王妃、靖王妃、英王妃依照序齿先后跨过门槛,柳妃低头行在最后。 几人都给皇后和长公主见了礼,又都被赐了座。 “今儿可真热闹,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长公主目光从萧纬身上一掠而过,“不是见我进宫,特意来凑热闹的吧?” 英王妃笑道:“正是想沾沾姑母您的福气,谁叫您是咱们秦家最有福气的老人瑞呢?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抢您一口好茶吃。” 长公主头往后一仰,冲着皇后抱怨:“你听听,真是闻到茶香来的。放心,姑母不是小气人,今日让你们吃个够。” 安王妃假意啐了英王妃一口:“每次都让六弟妹抢了话,可真够滑头,净捡姑母爱听的。” 几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萧纬心底百般不耐烦。上辈子她做太后时,可不喜欢被内外命妇围着哄。 “这是萧姑娘吧,瞧这端庄乖巧的小模样,如今都认不出了。”英王妃主动将话引到萧纬身上,眉眼一如既往的和气。“前些日子,我们家韫哥儿从猎苑回来,对英哥儿赞不绝口,说他隔着棵树都射中靶心了。萧家可真是……今日再看见你,我就更羡慕国公夫人了,怎将两个孩子养得如此好?” 英王妃说话向来面面俱到,这一夸就将一家人全夸了个遍。 等到安王妃、靖王妃再夸,便没那么讨喜,不免有拾人牙慧之嫌。 等到柳妃再夸萧纬时,长公主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萧姑娘一天天见着大了,这模样越来越俊,也不知将来被哪个有福的得了去?”柳妃笑吟吟看着萧纬,脸上的笑容装满腮边两个酒窝。 “姑娘家,还是性子更重要。”梅皇后声音不大。 柳妃却是扬起了嗓子:“萧姑娘一看就是个好的。都说三岁看老,臣妾瞧着真是从头到脚无一不好。” 见众人瞧着她,这才羞涩拿帕子掩住嘴,轻轻咳了两声。 “萧姑娘比起少时,可端庄多了。是吧?”安王妃说完便左右看了看,似寻求另外几人认同。 长公主呵呵一笑:“再皮的姑娘家,见了皇后娘娘,那也得做出端庄淑雅的样子。” 又拐着弯损她。 萧纬实在不愿再待下去,这位老太太简直诚心跟她过不去。 “启禀皇后,皇上请萧姑娘去御书房。”大敞的槅扇门外,一个青衣小太监躬身行礼。 听到这一声,萧纬如蒙大赦,目光热切投向传话的内侍。 “可知是为什么事?”梅皇后瞟了萧纬一眼,她还没怎么训话呢。 内侍将头埋进领口:“这个不知。” “那你领着萧姑娘去吧。” 萧纬再度行了跪礼,转身跟着内侍往御书房去。从荣华宫到御书房,路上要经过接连五座水阁,还有一座小宫殿。 这便是前世的千韵宫。萧纬行在水桥时略看了几眼。这一世不会再有周韵音这个名字了。 她边走边琢磨,方才在荣华宫的那些人,各有各的花花肠子。 英王妃深谙说话之道,总是背后赞人,几乎无人说她不好。就连皇后娘娘,对另外几位王妃防备得很,却也喜欢亲近英王妃。 除了长公主,其他几家还不敢和萧家撕破脸。说到底,只要这些人安分,萧家也没什么仇人。 所以,以后只要盯好长公主府,别让她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分卷阅读8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姑娘请进,皇上在里头。” 萧纬猛然回过神,抬起头,御书房除了平帝,还有一位大臣。她不紧不慢跨过门槛。 “阿软,快来。李大人等着问话呢。”平帝笑眯眯招手。 萧纬蹲身行了福礼。 “你这丫头,又私自带兵,朕本来说要教训你,没想到你这次抓捕逃犯倒立功了。听说,你碰上那个大逆罪犯,不仅动起手,家将里头还死了两个人?”平帝一脸好奇盯着她。 “皇上,阿软不过是碰巧。况且并未能将他缉拿,也算不得立功。” “嘿,你倒谦虚。”平帝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萧纬直乐。 刑部尚书今日刚好阅过潼城急递来的卷宗,对田绝的罪行很是上心。“萧姑娘,这名犯人在潼城犯下弑父重罪,此乃不少人亲眼所见。此人身手不凡,若到处逃窜杀人,那各道各州都危险。如今只有姑娘同他交过手,本官冒昧问一句,姑娘以为,捉拿此人的希望有几分?” 李大人指着那张通缉海报,一脸焦急。 萧纬盯着画像没做声。 照她以为,根本毫无捉拿可能。且不说那人武功极高,就是这画像也很难和真人对上。真正的田绝,并无画上的凶恶之气,而且,他若剃掉胡子,这画像也便白费了。 “大人,小女也不知抓捕有几分希望。不过,我观这个田绝,并不像大奸大恶之徒。您可知,这弑父背后有否隐情?” 李大人愣了愣,看看萧纬,又看看皇上。 “阿软,你怎替这样的恶人讲话?”平帝亦是不解,不过语气倒还和缓。 萧纬摇摇头:“阿软不是替他讲话,只是,他这样的人若真要大开杀戒,恐怕谁也拦不住。阿软只是提醒一二罢了,万一这个父亲是奸邪之辈呢?那大逆之罪也能稍作开脱不是,到时候也不必耽误各地衙门。为了他一个人到处搜捕,弄得劳师动众六畜不安,何苦来哉?” 那日,若田绝想对她不利,根本轻而易举。但他并没有。 李大人打量她片刻,一时陷入思索。 “大人也无须过虑,若他真是凶残之徒,自当受律法之诛。若另有隐情,那便再议,终归谨慎些为好。” 平帝瞅瞅萧纬,忖度片刻道:“李大人,海捕文书照发,至于案情,也派人到安康好好查一查。” ☆、故意打脸 萧纬见平帝国事繁忙,并未在御书房逗留太久,出来后让内侍去秦壁宫中叫萧英,准备出宫。 秦壁穿着小太监的蓝色褂子,一直悄悄跟在兄妹俩身后。 萧英故作不知,萧纬则是没注意。直到二人彻底走出宫门,秦壁才黯然回了寝宫。 回去后便扎起马步,老老实实蹲了一个时辰,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一碗汤,又开始拉那把一石弓,直练到胳膊酸痛难忍才停下。 即将入夜,荣华宫的宫人准备点宫灯。柳妃走得最早,几位王妃也先后出宫,但长公主仍捧着盖碗,迟迟没有走的意思。 梅皇后今日说了许多话,实在乏了,便陪笑道:“长姐今日进宫,莫非还有什么别的事?你我之间,有话直说便是。” 长公主见天色确实晚了,也觉着自己酝酿得差不多了,干脆竹筒倒豆子:“我这身子越发不好,如今只惦记小孙子的终生大事。还要请你成全。” 梅皇后一听这事,淡定道:“只要长姐信得过我,我自当替仁哥儿多留心。” 长公主眯眼一笑:“其实,我倒是有了个人选。” 梅皇后侧目:“长姐说说看,若合适我便下道懿旨。” “不就是萧家阿软么?今日你们都将她夸得要上天,显然她是真的好。我就厚着脸皮替仁哥儿求道旨意罢。” 梅皇后登时噎住。 阿软,那是给壁哥儿留着的,怎能赐婚王仁? “你觉得如何?仁哥儿比阿软大三岁,年纪相当,两人还时常一起玩耍,我看这门亲妥当得很。”长公主说得眉毛乱飞,话头话尾都雀跃得很。 梅皇后踯躅片刻,选择实话实说。“不瞒长姐,阿软不行。” 见长公主面露不悦,赶紧道:“这是皇上的意思,阿软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说起来,我对她并不算满意,性子太烈,上回还将壁哥儿踢得受了伤。不过,皇上喜欢她,壁哥儿跟她也要好,我这个做娘的只能顺着。” 长公主还是不吭声。 “老实同你说,我原本看中我娘家一个侄女,温柔聪慧、才貌双全,可惜皇上不同意。” 梅皇后长叹一口气,顺便瞟了眼边上的长公主。似乎,看着不那么气了。 “那就算了,我这个弟弟,挑儿媳妇都是为了江山万代。”长公主笑容勉强,几乎不掩饰心里的憋屈。 梅皇后见她拉下脸,暗暗松了口气。能怒形于色就好,就怕这会忍着,背地里又闹幺蛾子。 “长姐一向大肚量。”她轻轻拍了下长公主的手。“换个人吧,您说说,仁哥儿可还有其他中意的?” “只要不是阿软,其他哪家都行?”长公主侧头问,声调略提高些。 梅皇后梗了下,王家家世真算不上顶尖,不过,有她这个皇后保媒,相信也没人敢质疑。 这便点了头。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将视线投向矮几上的素白胖肚茶叶罐。见那莹润外壁光洁到一尘不染,便伸手触了下。 “若仁哥儿娶不到阿软,那便……”长公主 分卷阅读8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笑得极含蓄。 梅皇后忽地生出一种不妙之感,双目微眯,露出眼角几条细纹。 “上回阿软生日,我们家宝玥也去了。宝玥今年十三,说起来倒该比仁哥儿早些物色才是。都是我耽误了。” “哦,宝玥看中谁了?”梅皇后心中略安,一边在心里回想,那日同去猎苑的公子。 空气略顿了顿。片刻之后…… “萧英。”长公主终于没继续绕圈子,两个字愣是将正殿中的空气砸出两个窝。 好一招以退为进,她中了长公主的计了。 梅皇后盯着对面人,脸色乍红,嘴唇颤颤,一副要背过气的架势。 长公主忽地站起身,一嘴温言软语:“罢了罢了,瞧你为难的样儿。我也不过是说说,不成就不成吧!” 见腰部堆出褶子,低头掸了掸身上的华丽衮服:“萧家啊,可真是比咱们秦家人的脸都大。我老了,也该认命了,算了算了。” 长公主卸下脸上的雀跃,换了庄重,抬起左边胳膊,任由贴身丫鬟挽着。 她先替王仁提亲萧纬,本就是个幌子;再替宝玥提亲萧英,其实,也还是幌子。 她何尝不知,梅皇后根本做不得萧家的主。只不过想让她尝尝,被自己说的话堵死,那滋味可不好受。 长公主慢悠悠走到槅门外。拐了个弯,人便看不见了。 荣华宫的大宫女玉兰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终于,梅皇后一甩胳膊,矮几上的茶叶罐铮錝落地。跟着,身子一软,歪到矮几沿上。 “娘娘,靠着迎枕,小心一会硌出淤痕。”玉兰拾起靠枕塞到梅皇后背部。 她晓得娘娘气坏了,她听着也气得很。 长公主明知萧家儿女的亲事需皇上定夺,却故意这般拨火,挑得娘娘恼羞成怒。惹怒娘娘,最后受苦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玉兰咬了咬唇,又去收拾地上散落的茶叶。 “玉兰,你说萧家为何如此动不得?”梅皇后目光直直望着虚空处。 “这个奴婢哪里能知晓?” “长公主虽说对本宫无礼,故意打我的脸,但本宫也好奇,为何萧家人的亲事连我都不能置喙?” 玉兰皱起眉,这是迁怒上萧家了? “娘娘也别气了,您总不能为了长公主惹皇上不开心。” 听见皇上二字,梅皇后恍然醒悟,直起腰落寞道:“是了,皇上才是一国之君,本宫只能听皇上安排。” 她这话带着自嘲的味道,说得慢悠悠似叹息,语气和煦。只是,说完眉头打结、双目紧闭,如眼中进了沙子。 玉兰垂手侍立,不敢赘言。 *** 萧纬和哥哥一起出宫,走到半路,萧英说还是要去军营。 他还惦记那个田绝。 少年人本就血气方刚,听说在这世上有一人武艺胜过他,自然想要比一比。心底那份沉寂许久的斗志,就此激发出来,一日比一日澎湃。 萧英一走,萧纬更是自在,回府换了马车、装束去“刘家”。 这几日她苦思良久,那个陶三少是在潼城买下灵丹。姓童的为何将灵丹卖给他,是不是为了将来搭上哪位王亲贵族,甚至可能搭上宫里。 她向来走一步恨不得看九步,这颗灵丹只怕藏着后手。 那就绝不能让她意图得逞。萧纬越想越觉得,续命金丹极可能是真的。 既如此,怎能让陶三卖掉呢?她可以同陶三做交易,等到平帝濒死前,让平帝服用。 萧纬慢慢理出些头绪。 “姑娘,到了。” 马车方挺稳,萧纬掀帘跳车,大步流星推开“刘家”半边大门。这扇门白日间不关,只轻轻掩着。 从门槛到正房,还有一段长长的甬道。她风风火火行在夕阳下,眼睛格外明亮,一张脸红扑扑的。即便打扮成个农家姑娘,身上的气度也委实难掩。 这会正是晚膳时分,秋棠、喜鹊和阿青、阿赫正围桌而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她脸上的急色,吓坏正用晚膳的秋棠四人。 “姑娘,出什么事了?”秋棠扔下碗筷,起身迎出四五步。 喜鹊和阿青、阿赫也跟着站起身。 萧纬语速极快:“秋棠,京城的事暂且交给喜鹊打理。你和阿赫,立刻赶到陶三少那,拦住他。那颗灵丹我买,具体怎么买我来谈。记住,别张扬,最好能说服,若实在不行就打晕带回来。” 屋里众人不禁愣住。一是萧纬这命令来得突然,二是喜鹊刚来不久,萧纬就这般重用她。 秋棠反应最快:“婢子领命。陶三这会已到了苏州,找到他不难,咱们有人盯着。不过,若是那颗丹药已经卖掉,我们当如何?” “若已卖掉,此事就当我没说过。一人回京,另一个人盯着,看那颗药是不是真那么神。” “那我们这就动身。”秋棠额上的蓝底白碎花头巾一扬,人便到了门槛。 萧纬暗自点头。 秋棠算是历练出来了。这件事让她办最合适,她知晓前因后果,脑子比阿赫灵活,而且会骑马,能节省时间。 阿赫也是不废话的性子,略作收拾,两人便拱手出门。 萧纬领着喜鹊走进里屋,喜鹊当即跪地磕头。“多谢主子看得起婢子,婢子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 萧纬拉起她:“以后不用自称奴婢,你们都是我的人,就和萧家家将一样,不是奴婢,而 分卷阅读8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是战士。” 喜鹊强忍住鼻酸:“喜鹊初来乍到,还请主子多教诲多提点。” 萧纬牵着她的手,走到茶几两旁的椅子分坐。 “不用紧张。让你暂时代管,也是因为京城最近没什么大事,以你的机灵能担得起。如今,下头的人手在增加,咱们不差收集消息的人,不过消息收上来之后,需要分析、甄别,这就得聪明人来干。从明天起,让阿青带着你四处转转,多看多听,先熟悉京城的地形。还有京城各家高门大户,内里盘根错节,谁是什么官,谁家和谁家什么关系,这些也问阿青。” 萧纬凝神想了想,“还有,尽早学会骑马。我身边的丫鬟可都会骑术,你也不能例外。” 喜鹊感动得不行,姑娘不给她分派任务,反而先让她学习。 “主子还是给我派个活吧,不然我太不安心了。” “哈哈……”萧纬露出两排贝齿,笑得如同男子一样爽朗,“那就派几个人盯着长公主府。不用做什么,盯着就行。具体你安排吧。” 交代完事,萧纬独自走到天井里,见墙边停着一辆马车,心灵福至想起来,那些小乞丐说姓童的是坐着马车到大清寺的。 看来是这辆了。 刚掀开帘子,一股被封存许久的香味扑鼻而来。 萧纬再度皱鼻子,到底这香味她在哪闻过,真的很熟悉。可当她再用力嗅,味道又闻不大出了。果然,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 喜鹊见她盯着那马车,疾步走了过去:“主子,我见这马车挺好,就跟秋棠姐姐一说,昨日她让人弄回来了。” 萧纬掀帘进了马车,随意打量一番,赞道:“这马车不错,扔了怪可惜的。” 喜鹊欣喜挑起嘴角,比起从前那个主子,这个可爽朗多了。 她指着两个箱笼道:“主子,里头装着衣裳,还有几匹布。”跟着跪到褥子上,从后头抽屉里取出一对银色镂空指虎。 “我已经检查过,除了这对指虎,车上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萧纬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没说什么。 若是重要的东西,那位童姑娘也不会安心放在马车里。这些身外之物,包括喜鹊,都是能被轻易舍弃的。就像上辈子,她舍弃自己的亲生女儿柔嘉一样。 萧纬接过那对镂空梅花的指虎,瞅了瞅。只见指虎做工精致,锋利处裹着兽皮,给女子防身极好。 她下意识将指虎凑到鼻下,又闻见那股熟悉的香气。 “这东西她戴过吗?”萧纬问。 “田大哥回家时她戴过,后来田大哥回来,她就取了。”喜鹊答得仔细。 萧纬点了下头,目光移向马车里头:“她平时用的香料还有吗?我瞧瞧。” 喜鹊不知她的用意,但仍利落蹲下身,从床褥下摸出一个四层储物格屉。 萧纬逐层打开,分别嗅了一番,发现格屉里几种香料,都不是指虎上那个味道。 “香料可以调配的吧?” “是,婢子从她那学了三种香味的调制法子。” “你拿几块新布料,分别熏上那几种不同香味。”萧纬将指虎放进贴身香囊,下了马车又道:“三日后我过来,来得及吧?” 喜鹊连连点头:“主子宽待,三日可充裕的很。” 诸事已毕,萧纬这才披星戴月出了刘家。三日后她来刘家验香,皆不是先前那股味道。 ☆、虎落平阳 罗汉庙。 刚进沧州时,妙童和田绝在这四面漏风的破烂地歇了一日。箭头拔出后,田绝带着她进城,在一间客栈落脚。客栈有热水热汤,适宜伤患休养。 没想到,才住到第五日,田绝去街上买吃食,被沧州府衙的巡城兵一路追赶。他不得不带着妙童离开客栈。经过城门他们才知,田绝的画像已被刑部发下全国海捕令,悬赏缉拿。 平帝当政快三十年,四海太平,像弑父这样的大逆罪行极少。加上潼城十里坡官驿向上呈报,十里坡山道上的九具尸体又有了着落。田绝手上,已握了十条人命。 刑部发布的通缉令上说,此人穷凶极恶,凡各道各府各州县,见到此人即行逮捕,活捉者官升三级,击毙者赏金千两。 文书上原本并没有后边两句,那是萧纬通过萧英之口,找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李二郎委婉提议的。李二郎将话带给父亲李尚书,李尚书觉得可行,文书下发时便加了进去。 如此追捕力度,那个田绝插翅难逃。 让李尚书好奇的是,萧英说赏金千两由国公府承担。 不止李尚书好奇,就是萧英也纳闷不已。他问萧纬,不是极为欣赏那个田绝么,为何要附加悬赏。 萧纬道,以田绝的武功,谁也捉不住他。 她没告诉萧英的是,这样的通缉力度,足以让那对主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田绝足能自保,可是那位身子衰弱的童姑娘,必然过不成安生日子。 她就是要让她尝尝,东躲西藏的滋味,和她上辈子遭受的母女相残之痛相比,这算便宜她了。 田绝二人出不了城,只好折回原先的罗汉庙。 沧州近半个月多雨,刚晴了没两天,又开始下雨。绵绵秋雨洗涤人间浊气,亦润泽万里江山,然而对箭伤未愈的妙童而言,无疑是一张催命符。 她躺在田绝臂弯中,双眸紧闭,一张小脸红得异常。她在发烧,大概是因淋了雨的缘故,身上的蓑衣几被 分卷阅读8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烤热。田绝察觉到那热意渗透至自己手臂,浓眉皱起。 她这具小身板,只怕经不起一夜露宿。 看看四周,破庙到处漏雨,地面几乎没有两片干燥地。他只好放下发烧的妙童,到周围砍了几丛芭蕉叶。飞到屋顶盖住那些破瓦后,他又砍了一捆野草加柴禾,略微挡住窗户几个大风口。 外头风停雨住,但屋檐上还是有雨点滴答落下。 “别走,不许走……”妙童斜倚在黑色供桌旁,嘴里又发出破碎呓语。 田绝焦急看着剩下几根湿柴禾,不知如何才能生出一堆火。 几乎翻遍所有角落,终于在供桌底下找见一卷尘封的经文,尚算干燥。暗道一声庆幸,他干脆移开妙童,将供桌拿剑劈得四分五裂。 有了引火之物,生火便容易了。 他捡来两块打火石,用力一撞便有火星冒出。先点燃供桌上半根残蜡,再引燃经文,接着扔进干燥的小木条,火苗渐渐升高。放进一根粗桌腿后,他将湿掉的细柴禾架起来,放在边上烘烤。 湿意被熏出,空气略微有点呛人。 “别走,不许走。”妙童忽地失声大叫。 田绝这才有功夫瞧她。只见她双眸紧闭,似承受着巨大痛苦。几颗雨珠顺着她额头滑落,流至腮边,仿若晶莹泪珠。衬着酡红色脸颊,更添一种妖异之美。 他伸手一探,昏睡的小人儿额头已滚烫至极。正想放下她出去取包袱,额头上的手却被一只小手按住。贴在他手背的掌心热度灼人。 “不许走。”妙童仍旧念叨着,无助的神情宛若沙漠中渴求绿洲的旅人。 田绝盯着那五根细弱手指,没有将覆在她额头的右手抽出,只是用空着的左手,剥开她身上湿哒哒的蓑衣,然后,搂着她靠在火堆旁边。 妙童整个人蜷缩在他怀抱里。大概是觉得这个怀抱十分可靠,她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小手也垂搭到他胳膊上,呼吸均匀。 田绝丝毫不敢动。她鼻端呼出的气很热,轻而易举便穿透他单薄的里衣,一次次作祟。每一次吐气,都像在他胸口放了一把小火苗。他逼迫自己忽略那种灼热的异样感,竖耳去听唯一一处漏雨声。 滴答,滴答,外头瞧着要放晴了,屋顶上的积水坠地声愈见稀疏,却很有规律。两个遗世之人相依取暖,让这破庙无端端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烤了大半天火,见她似又沉睡过去,田绝这才挪开她,起身出门。 她不能一直睡着,醒了得吃东西。 田绝骑上马去了最近的村庄。他知晓自己是通缉犯,没敢露面,偷偷摸进一户房屋多的人家。先偷了一床被子。他将被子搭在马背,拍了下马屁股,那马儿便自发往罗汉庙方向跑。 等马儿跑得看不见,他又到厨房寻摸。先往嘴里塞了一个馒头,接着往怀里塞剩下两个,扔出一两碎银子后,他将炉子上温着的鸡汤连锅带汤端了出去。 出门正巧撞上一个年轻汉子。 那汉子是从田里赶回吃饭的。见田绝嘴里堵着白馒头,白馒头下又布着一圈毛茸茸黑胡子,一张脸拉得老长,乍一看像极黑白无常。可他手上还端着口锅,这就古怪了。 汉子一时又懵又怕。 田绝只怔了一息,足尖飞点,三两步奔出后门。 过了半天,汉子才赤着脸追出来,朝着四面狂呼:“有贼啊,快抓贼,偷了我家鸡汤的贼。” 周围邻居闻讯而出,一张张脸上充满好奇。 “马三,贼呢,贼在哪?” “穿着一身黑,口里塞着馒头,手上端着锅的那个。”汉子领着众人朝村口走,“往那边去了。” 走出好几步,他忽地跺脚叱骂,“天杀的贼,那是我的馒头啊。我说我怎么饿得慌,我回家吃饭,发现媳妇给我留的饭没了。馒头和鸡汤,都被那个贼弄跑了。” 这马□□应也忒慢了。 众人纷纷噗嗤笑出声。一行人走到村口张望,哪还有贼的影子,只好软语安慰他一顿。 马三气愤回到自家厨房,想瞧瞧还有没有能吃的,忽然发现灶上一两碎银子,忙欢天喜地藏起银子。 那边,田绝已端着鸡汤回到罗汉庙里。 他刚削出一双筷子,正在磨边上的木刺时,妙童醒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黑色的宽厚背影,心头大安。他没有走掉,没有像无极那样,无情抛弃她。 田绝察觉她的目光,转过头,正巧撞进她那双雨雾蒙蒙的含情泪眼。心倏地跳了一下。 他定定神:“你醒了,喝点汤吧。” 妙童的确已饥肠辘辘,柔顺眨了下眼,以示应允。 田绝拿筷子在斗篷上蹭了蹭,这才想起没有碗,只好将砂锅端到她跟前。“你……” 他想问她能否自己吃,不过瞧她这病弱样定是没什么力气,便试探着问:“我喂你?” 妙童又眨了一眼。 田绝挑小块的鸡骨头喂进她口中,一只手摊开,以便接她吐出的鸡骨头。 他记得,先前喜鹊总这么伺候她吃饭。那时,他还被她千金小姐的做派给吓到,没曾想,如今轮到他亲手做这些。 妙童细细咀嚼嘴里的鸡肉,心中酸涩又欣喜。她觉得自己眼光很好,挑中一个绝对不会背叛他的护卫。可惜上辈子没能遇见他。 “你也吃。”她用力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 田绝摇头。 “吃。”妙 分卷阅读8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童皱起眉。 田绝只得遵从,两人共用一双竹筷,你一口我一口,将砂锅里的鸡块吃了个精光。 “还有馒头。”田绝从竹架上拾起烤热的馒头递过去,随口道,“等出了沧州,还是再买个丫鬟伺候你。” 妙童脸色倏然大变。她正沉浸在对他忠心护主的感动中,忽听他来这么一句,不由羞愤交加。 “你嫌我害了你?”声音里夹着冰霜。 田绝惊愕抬起头,全然不明所以。“什么叫你害了我?” “我害你杀了九个人,害你被官府通缉,害你只能躲在这破庙里。不是吗?”妙童怒目圆睁,质问一声高过一声。 田绝说不出话。他从未如此想过,他被缉拿是因为弑父大罪,至于十里坡那九条人命,不过是附带罢了。 他将馒头塞到她手上:“我自己犯下大罪,我怎会怪你。” 妙童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一脸诚恳,澎湃的怒涛平息少许。 “那你为何说要买个丫鬟给我?你不愿照顾我了?” “唔……”田绝支支吾吾半天,硬着头皮道:“有个丫鬟,还是妥帖些。我总有不能陪着你的时候,像我刚才出门,因为没人守着你,我只能匆忙赶回来。” 他语气极为平淡,然而正因平淡,反而更让人觉着可信。 妙童松了一口气,不是嫌她累赘就好。“不要丫鬟,有你就够了。记住,永远不要背叛我。” 那些没用的丫鬟,反正买了也得扔,这世上除了田绝,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她默默啃起馒头,檀口一张一合,脸上也恢复成往日楚楚动人的面孔,方才弥漫周身的怒气消失无踪。 田绝只能无奈摇摇头。童姑娘这脾气,真叫人难以捉摸。 “那个,你吃。”妙童看了眼火堆上另一个馒头。 田绝嗯了声,刚要去取,却听外头传来一声马儿长嘶。他这才想起那床偷来的被子。 走到外头一瞧,却见远处一群人,手执镰刀翻叉等农具,群情激愤地朝着罗汉庙涌过来。 “看,就是我家的被子。”一个穿花布袄的妇人指着马背。 “村长,我就说没瞧错,肯定是城门上挂着的那人。抓到他有一千两银子呢!” 那群汉子跑得更快了。 这花布袄妇人是马三大嫂。 马三有了银子,便忍着饿,苦挨到媳妇回家做饭。他本不想提厨房遭了贼,结果大嫂子到处嚷嚷,说屋里少了一床被子。 这一叫嚷,几个邻居就说,他家厨房鸡汤被连锅端了。 马三嫂子愈发不依不饶,非要找贼。 一群人聚在马三家七嘴八舌时,村长来了。后来又有人从城里回来,说是看到城门口贴着大胡子的像,马三顿时想起,那个撞到的黑白无常,可不就是大胡子。 一番商议后,村民们在附近展开搜索,有人瞧见泥地上的马蹄印,便沿着印子找过来,瞧见那匹驮着被子的瘦马。 “是你,偷了我家的被子,还有鸡汤。”马三嫂子恶狠狠指着田绝,不过她没敢往前,而是隔着好几个人。 “大嫂,我留了银子在灶上的。”田绝说起此事很是羞赧,偷鸡摸狗的事他真是头回干。 马三嫂子一听,气得扭头就骂:“马三媳妇,我说你们两口子也忒不要脸了,拿了银子居然独吞,也不说分我们一半。” 马三媳妇根本不知那一两银子,无端受了妯娌的气,干脆揪起马三一只耳朵:“说,你是不是藏了银子?” 马三死命睁开媳妇的手,在村民里头东躲西蹿,一时闹得鸡飞狗跳。 田绝瞧着这场闹剧很是无语,正低着头躲避众人目光,不料一把翻叉架到他肩上。 “快,绑起来,那告示上说,活捉能升官三级呢。” 这话提醒了那些汉子。 “快别闹了,咱们抓住他去衙门领赏,那一两银子算什么。”村长呵斥过马三媳妇,忙指挥众人找绳子。 田绝胳膊朝上一扬,那翻叉便落了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他“铿锵”拔出长剑,一袭黑色斗篷在风里飘扬,浑身上下杀气四射,如墨云凌霄。 村民们几时见过这般寒闪闪的宝剑,纷纷扔了手里的农具便跑。 田绝将宝剑插回剑鞘,轻叹一口气。他自认做人无愧于心,没想到也有成为落水狗的一天,人人喊打。 “不必难过。劳力者治於人,这些人都是蠢货,被区区几两银子就能指挥得团团转。”妙童从槅扇门走出,面沉如水。 “他们都是穷人,为银子卖命乃是人之常情。”田绝反过来安慰她。 妙童咬住唇,眸中泛起狠厉之色:“你带我去那个村子,我设个阵,让村里出几桩命案。” 她不屑对蠢货耗费心力,不过,田绝是她的人。敢欺负她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田绝吓了一跳,连声劝阻道:“不用不用,我并未受什么委屈。不必,不必这样。” “真的不委屈?他们都欺负你了。”妙童有些不信。 要是有人这样对她,她一定将他们杀得鸡犬不留。 田绝不敢再委婉:“不委屈。我是男人,心眼哪能比针尖还小。” 他上前揽住弱不胜风的她,一同往里走。在火堆旁歇了片刻,偷偷瞄过去,她怒气好似消了,这才略觉放心。 他今日方才见识到,这位主子简直是个魔星。不过,她也是怕他受委屈。 想到这 分卷阅读8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一点,田绝心软了几分。自从妹妹去世,他以为世上再不会有人心疼他了,没想到…… 田绝一时又喜又忧。 妙童此时精神已恢复许多。忽道:“去将那把匕首拿来。” “哦。”田绝走到外头,从马儿褡裢下取出小匕首。这匕首是用先前卷刃的长剑换的。 他回到火堆旁,将匕首递给妙童。 “你坐过来,看着屋顶。” 田绝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坐了过去。 “再近点。” 田绝往前挪了挪,几乎和她腿挨着腿,看过去时连她眼睫毛都能数清。他仰头躲避她的视线,心中感叹,她这病气刚消退,那双灵动的眸子又亮得让人心慌。 还有那股惑人的香味,他又闻见了。 正心神恍惚,却被脸上的触感惊得醒神。她一只小手正沿着他的下颌抚摸,那手,又香又软。再一瞧,她右手正拿着匕首比划。 “你做什么?”田绝惊得往后倒。 “别动。”妙童轻轻拽了下他坚硬的肩膀,口中吐气如兰。“不替你去掉这胡子,我们怎么离开沧州?哼。” 那一声哼,听得田绝筋酥骨软。 他闭眼屏住呼吸,不敢深嗅那令他迷乱的香气,也不敢再动,全然任由她五指作乱。他大脑渐渐混沌,只能听见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重。 朦朦胧胧中,匕首触上他左耳,微凉。“擦擦,擦擦”,随着几下寒光闪动,一撮撮黑色胡须掉落到他膝盖,有的被风吹走,有的滑到地上,覆盖住他僵硬五指。 刮到一半时,妙童不经意碰了碰深深扎根在肉里的胡茬,低声抱怨:“真扎手。” 田绝身子歪了下,下巴处顿时一股刺痛。 “不是叫你别动吗?流血了。”妙童这句斥责娇嗔更甚。 擦拭过血珠,而后,匕首从田绝下巴刮到右耳。无人再说话,小庙内只有轻微风声,和匕首刮出的“擦擦”动静。 田绝忽然觉得那声音十分动听。 就在他快昏昏欲睡时,忽闻一声悦耳叫唤:“好了,睁眼。” 他本能掀开眼皮,这一瞧,差点溺毙在妙童欲说还休的眸子中。 见她久不开口,只得问道:“童姑娘,你怎这样看着我?” 妙童早已看呆了。原来他风仪甚佳。 不是死鱼眼,只是平日他总眯着,才显眼小;也不是阔方脸,而是下颌线较常人更深刻。剃掉胡子后,这张英气勃发的脸配上他高大的身躯,真真相得益彰。 田绝尴尬站起身,略微侧了半边脸。他披着黑貂皮斗篷,站在火堆旁,背影如渊渟岳峙。 妙童忍不住走远了些,左右徘徊着瞧过去,更觉他横看成岭侧成峰,哪个角度都英挺伟岸。 直到田绝被盯得埋下头,她才怒声质问:“你为何要蓄须?”活生生将自己变成个糟老头子。 “之前要照顾妹妹,不方便。”田绝说得模糊。 能有什么不方便呢?必定是附近有闺女的人家常替他说亲,耽误他照顾妹妹了。 妙童不悦扭过头:“收拾下,这就出沧州。” 这一剃须,田绝就如换了一张脸,走在街上也无人能认出。 两人又定制了一辆能躺着的马车,采买一番后,当着巡城兵士的面,正大光明出了沧州。 ☆、找买家 苏州,“江南春”酒楼。 陶三少独自在包间喝闷酒,喝了一个时辰,已是晕头转向。他抖抖索索摸出胸口的香囊,挤出金丹,深情凝视,那一脸的意乱情迷,仿似在欣赏心爱女子。 不过他很有些醉意,手中一个不稳,金丹便坠落在地。 他弯腰去拾,却觉脑袋重若万斤,一个倒栽葱砸到地上,直撞得自己眼冒金星。 “灵丹,我的灵丹。”一声饥渴呼唤如同梦呓。 此时他已摔得五体投地。 眼睛看不清,他便伸手在地上来回摸,好不容易在桌子腿下摸到,立刻捡起来贴到心口。 “宝贝,你是我的宝贝。”陶三少捧着金丹,嘴里断断续续倾诉,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们都是傻子,都不识货,这么宝贝的东西看不出。” 他仰卧在圈椅中,脑袋像颗硕大仙人球倒吊在靠背顶端。 忽然,一男一女闯了进来。两人皆是青色衣衫,利落装束,女子裹着一块三角头巾,男子腰间背着把刀。 陶三惊得弹坐起身,脖颈归位,同时握紧手中丹丸。 女子先定定瞅着陶三,随后目光往桌上一睃:“清醒没?要不要淋壶凉水?” 陶三暗自吸口气,强作镇静:“你们是谁?怎跑到我的包厢来了?我去找掌柜,他怎么做生意的?” 起身欲往外走,却被年轻男子重重按回圈椅里。 “三少不是正发愁找买家,如今买家近在眼前,怎将我们往外赶?”说话之人正是秋棠。 她和阿赫盯了陶三足有三日,一番商议后决定现身。 陶三不由一阵惊怕,暗自将自己骂了又骂。明知身上有宝贝,出门也不带几个护卫?他怎么傻成这样? 不,不是傻,他的护卫死在潼城外的十里坡了。剩下几个还留在潼城待命。 想到丢了的人命,想到十万银,再想到在苏州城受到的种种挫败,陶三忽觉心灰意冷。 “你们是要抢我的宝贝?休想。”说完便要将金丹塞入口中。 亏得阿赫手快,直接将他下巴拧到脱臼 分卷阅读8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秋棠趁机夺走金丹,又捡起掉落的金丝香囊,小心翼翼塞进去,再扯紧绳扣,顺便奉上一个大亲亲。 一连串动作看得陶三青筋直跳。 “我说你这人真是,上门的生意不做,非得到处找气受。你这什么毛病?”阿赫捞过一把椅子,很没坐相的窝了进去,顺便翘起二郎腿。 陶三少下巴错位,有话说不出,只能瞪着眼昂嗯安恩。 “还是你跟他说吧,我嫌费劲。”阿赫冲着秋棠一扭脖子。 秋棠翻了个白眼,也拖了把椅子正对陶三坐下。 “听好了。我们不是要抢你的,是诚心诚意找你买。要不然,我们这会早走了,还跟你废什么话?”秋棠也一扭脖子,“把他修理好。” “得嘞。”阿赫身子前倾,一手扶住陶三下颌,一手按在他头顶,只听“咯噔”一声,陶三的下巴找到老家。 经此折腾,陶三残存的两分酒意也彻底散了。身上的靛蓝对襟长衫领口大敞,双目恢复清明。 “你们,是谁的人?”他沉声问。 秋棠浅浅一笑:“这才像回春堂的少东家嘛。关于买药的具体细节,回京之后我们主子会亲自和你谈。现在你得先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陶三少审慎打量秋棠,点了下头。 不点头又怎样,他此刻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说不的资格。 “你到苏州来找买家,接触过多少人?” 陶三思索片刻,答不上来。 “简单些说吧,见过金丹的有多少人?” “一个都没。”说到这,陶三声音格外低沉。“我也不是没做过生意,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知道的。” 秋棠面上一喜,顺便望向阿赫。阿赫的神情也松了下来。毕竟,她们的任务,是要将灵丹之事尽量掩住。 “不过我接触过两家,这两家都很多人。” 听到这句,秋棠简直要气结。攥了攥拳,眉心变得崎岖:“那你详细说吧。” 陶三这便开始讲述来到苏州后的经历。 在来之前,他从没想到这件事实际着手起来竟如此困难。 苏州也有回春堂分店,他凭借少东家的印鉴证明身份,平日跟着大夫上门瞧诊。八月一整个月都没什么重症病人。 他等得有些心急了,便派了几个帮工出门打探,看苏州城有没有濒死的富商。这一打听,打听出两家富商,一家姓万,一家姓沈。万员外做的是绸缎生意,沈员外则是开酒楼。两户人家都不差银子,算上田地、房产、庄子、小妾仆人等等,全部家底应在五十万两银子之上。 他先接触万员外,不,该说接触的是万员外的小儿子。万老爷早就人事不省,就等着阎王爷来收了。 万员外妻妾成群,儿子也多,可惜他没安排后身后事,尤其是家产如何分配的问题。没等他到床边,几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问大夫是否真有把握让万老爷清醒。 当日他是跟着回春堂的大夫去的万家。大夫照着他的意思,说回春堂有一颗绝世回春丹,能救万老爷一命,但需要纹银二十万两。若他们舍得钱财,便送银票去回春堂取药。 结果,他和大夫一起被轰了出来。万家少爷都骂回春堂是骗子。 没办法,他只好去沈家。 沈老爷身体状况略好一些,人还算清醒,能说话,也能听别人说,只是下肢不能动弹。请遍苏州城有名的大夫,都说活不了三四个月。沈老爷是个明理人,家中产业已在数月前分给儿子们。 他这次吸取在万家的教训,觉得还是得和家主沈老爷谈。 沈老爷挺配合,两人说话时将闲杂人都赶了出去。当听说他有一颗绝世回春丹,立时精神大振,并且在他准备的契约上按下手印,承诺若真活到半年之后,便付给他二十万两银子。 正当他收起文书,沈老爷的几个儿子全闯了进来,原来早有人在外头偷听。 接下来,又重复在万家一样的遭遇,沈家少爷不仅骂他骗子,还一起对他拳打脚踢。沈老爷百般劝阻,无奈体不能动,被气得当场吐血。没过三日,沈员外驾鹤西去。 如今,沈家天天派人到回春堂闹事 ,弄得回春堂只得关门躲灾。 秋棠默默听完,感叹道:“难怪圣人说,老而不死寿则多辱,的确如此。” 阿赫听不懂,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是所有儿女都盼着爹娘长寿无极。你看万家,那些少爷盼着万老爷清醒,是盼着他醒过来分银子。一听要掏出去二十万两,他们就跟挖了心似的。毕竟,就算家主不醒,还可找官府、找族人分,且比买了这颗回春丹分得多。所以,万家儿子要骂回春堂。而沈家,因沈老爷早就分好银子,进了嘴里更难吐出来,沈家儿子就等着给家主送终呢,这颗回春丹反而碍事,他们自然也要骂回春堂。” 秋棠解释完,看着陶三连连摇头:“亏你还是回春堂少东家,也忒不识人心了。” 陶三听她出口不凡,难忍好奇:“阁下的主人究竟是谁?” “回京城自有分晓。眼下,你先把苏州的回春堂关了,那些伙计账房,调到杭州或者衢州分店,过上半年,若想重开再从那边调生人回来。总之,从明日起,苏州没有回春堂,你也从没来过苏州回春堂。” “这是为何?” “为了抹掉这颗东西的痕迹。记住,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回春丹。尤其是 分卷阅读8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和你一同出诊的大夫,他的嘴巴你得捂严实了。”秋棠回道。 她垂眸想了片刻,又吩咐:“这样,回去你得做场戏,哭狠点,就说你去河边喝闷酒,将药掉河里了。如今亏空你填不上,苏州分店又弄得闭了店,你得回京领罚。” 陶三少一拍额头,他真是丢人。 瞧瞧人家,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办起事却滴水不漏,每条尾巴都给你掐得干干净净。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地面上,就算真卖到二十万银,只怕也是有钱挣没命花。 “别愣着了,拎瓶酒去河边喝一顿,然后处理我说的那些。三日后回京,西城门外碰头。”秋棠言简意赅说完,冲着阿赫努努下巴。阿赫放下筷子,出门时还恋恋不舍看了酒桌一眼。 陶三盯着秋棠瘦削却坚定的背影,佩服不已。他真想知道,哪个主子能调.教出这样麻利的属下。 秋棠金口玉言,说三天就三天。 九月底,苏州城出了两件大丑闻。 富商万员外昏睡多日,昨日突然醒来,却发现大儿子搂着自己第八房小妾,直接被气得一命呜呼。 富商沈员外四个儿子因嫌家产分配不公,向苏州府衙递了诉状。同时,沈家三位小姐也请了讼师,诉告四位兄长谋夺三人嫁妆,可谓狗咬狗一嘴毛。 两位在苏州城风光多年的家主,都是尸骨未寒,便闹出子孙不悌不孝。苏州百姓看戏那叫一个乐呵,纷纷感叹千银万银又如何,还是被气死。 ☆、商人之殇 十月末,秋棠阿赫带着陶三少回到京城。京城已是深秋,街道上的行人换了薄袄。 会面的地方定在金桂园。 已过午时,萧纬静坐在一间四角亭中,四面挂着用新鲜紫薇花装饰的藤帘,粉紫嫣然的花瓣纵横交错,随风款摆。 陶三少稳步跟在秋棠身后,一路始终保持半丈距离。两人行至回廊九曲桥,这桥东拐西绕,似乎没个尽头。又过一排水阁,下桥换了鹅卵石路,走上约莫半柱香,缀满紫薇的翠绿藤帘扑入他视野。 亭子外头站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婢女,风姿绰约,面上却又带着肃然,让人不敢贪看。 由仆看主,看来亭子里的真是贵人。 陶三少不禁放缓脚步,只见这个婢女冲着自己身前的秋棠亲昵一笑。 当踩上台阶,有热气从帘子底钻了出来,熏得小腿暖暖的。 陶三少心微微颤了下,低下头。 “主子,人带到了。”秋棠低声禀报。 “进来吧。”稚嫩的女子声音如石块砸下。 虽是和风煦阳,陶三少却感受到一股无形重压,遂屏息提气。 外头的婢女依旧静静伫立原处,想来是防着有人偷听。陶三正暗地思量着,又有一个婢女往上卷起帘子,他没看这侍女,往里头觑了一眼立即垂眸。借着这惊鸿一瞥,他瞧见了。一张尚未及笄的少女脸庞,没带幕笠。少女五官明艳,然而一双大眼却叫人望之发寒。 陶三心颤得愈发厉害。 “坐吧。”萧纬轻轻启唇,神情如云中皓月,朦朦胧胧。 亭中最西侧放了一个大脚炉,将里头烘得暖和极了。石桌用湘妃色云纹刺绣桌布铺了,上头摆满精致吃食。差不多就在他眼皮底下,小泥炉上的茶水即将煮沸,铜盖被顶得“扑哧扑哧”。 陶三眼睛不敢乱看,只有余光瞟见亭中布置,见三面石凳都铺了褐色绒毯,便随意挑了最远那处坐,刚好靠近进门那道帘子。 他屁股只沾了点石凳边,刚坐一会便有热气熏到脸上。见萧纬静静打量他,额头很快冒出一层细汗。 沉默越久,陶三少心底愈发不安。他见过安王和长公主,却都不曾让他怯场至此。 暗自鼓了鼓气,还是先开了口:“冒昧问一句,不知姑娘身份是?” 萧纬顿时露了笑意:“这才是做生意的样子。若你问都不敢问,那我反而要思量思量。” 对于陶三,原本她没想打交道;不过,眼下想法变了,她要用这个人,当然要先给点下马威。 萧纬接过秋桂装好热水的暖瓮,不疾不徐道:“秋棠同你说了,我要买你那颗药。但是,十万银子我没有。” 陶三少嗯了一声,没有银子必有其他依仗。 萧纬怀抱用漳绒裹着的暖瓮,眼帘轻掀,“我是萧纬,萧国公之女。”射出的视线将陶三少整个定住。 这句话语速和缓,落在陶三耳畔却如重锤砸地。萧国公府,贵重得没边了。 他扑通跪倒在地:“请恕草民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起来吧。”萧纬淡声道,“我没有十万银,却也不能让你做亏本买卖。这样,你们年底送出去的孝敬银子,从今年起,每家减两成,年年递减。我来想个法子,让你们过上七八年,一两银子都不用送。算下来,十万银五年就抵完了吧?” 她盯着陶三,黑水银般的眸子微闪。 在她的记忆里,京城回春堂在秦壁登基两年便败落。究其根源,就在于每年送给权贵之家的“孝敬银子”。 原本,京城铺子是回春堂总店,送上孝敬银子借一借王公贵族的势,替各地分号保驾护航。也算管点用,没人捣乱、没人讹诈、没人把尸体扔铺子里,回春堂才能稳定经营。 不过,一年一孝敬,回春堂总号被这笔巨款拖得苟延残喘。 陶老爷活着时还能周转一二,陶老爷一死, 分卷阅读9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人心涣散,陶家便分了家。三个儿子将回春堂打碎拆分,按地域分铺子。陶三少比两个哥哥精明,没要京城总号,只选了十几个中小铺子。 没到两年,京城回春堂关门大吉。 其实不止回春堂的血被吸干,还有各行各业的商人都被吸干血。等到秦壁去世她垂帘听政时,大景已硝烟四起,安王之乱、柔然北侵、南方多地小叛乱频仍。 国家要打仗,京城商人捐不出银子,她只能从江南一带筹措军费。 而安王几位、还有那些国之重器的大臣,却早就凭着商人们的孝敬银子富可敌国。那时,最穷的就是朝廷,她这个太后只好以身作则,在京里大行俭朴之道。 战事平息之后,京城的大萧条持续四五年,大量商铺作坊关闭,一大批商人弃了老本行,要么回乡种地,要么逃到南方,做起海外生意,只因被盘剥怕了。 秦瑞亲政的第五年,甚至有阁老提议往南迁都。 她之前尚未想这么远,商人之祸,差不多得二十年之后。可是,眼下能防微杜渐,为何要放纵祸事蔓延?既然重来一次,她何不先发制人?这些银子,她要替瑞哥儿留着,那些魑魅魍魉,休想吸光她儿子的血。 萧纬轻抚手上的暖瓮,思路理得越发清晰。 她倒要看看,没有银子,他们拿什么反?况且,三了禅师劝她多行善事,她掐住他们的财路,是帮他们避免来日午门斩首的祸事。 萧纬变幻万端的神色根本没落入陶三眼底。因为,陶三也走神了。方才萧纬说的,他不知自己是否听错。 萧纬已免了他的跪礼,他却始终维持着一个怪异姿势。腰尚未全然直起,身子前倾,整个人彻底定住,像一尊酒楼迎客的塑像。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萧纬鼻翼微缩,面上似浮着一层薄怒。“以后,陶家的孝敬银子逐年递减,直到我通知你,一分银子都不用再送。” 陶三心跳全然不由自主,又急又快,恨不得飞出嗓子眼。他激动地抬头偷瞄萧纬,正巧撞上她波澜翻涌的眼神。 这才拱拳应道:“懂了。萧姑娘大义,国公爷大义。”声音激动到暗哑。 没听错,他没听错。 尚未十分醒觉,又听萧纬问道:“卖给你药丸的小姑娘,说说。” 话题转得很是突兀,不过陶三来不及细想,只将所知尽数道出。 “草民只见过她一次,在潼城回春堂。她身边跟着一名护卫,进门便找当家的,先卖了十棵回魂草,说是从九龙山采到,一棵一千两银。姑娘有所不知,回魂草是百般难得的草药,这些年也难得收到几棵。潼城掌柜见她能采到如此大量回魂草,想同她攀个交情,她说自己是过路的,以后不会再卖回魂草,不过,她还有一颗续命灵丹。那会我站在柜台后头瞧着,见她言谈间甚是倨傲,想是身怀异术,后来看到金丹,草民一见心喜便买了。” 陶三讲到这,羞愧低下头。一冲动花了十万银,若换成别人干这种事,他也定要嘲笑的。 “九龙山?”萧纬眉心变得崎岖,低声自语。 “是。草民当时看过,她和护卫,脚底下都沾着泥,加上草药也新鲜,定是从山上下来无疑。” “她穿的什么衣裳?” “灰色道童袍,尺寸还算合身。”陶三顿了顿,又道,“听说九龙山上有个九龙观。” 看样子,姓童的出身是个道童,那她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 萧纬沉吟良久,想不出所以然。 当她回过神,盯着陶三的脸瞅了半天,沉声道:“三件事。第一,金丹的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扩散了。第二,若几年后那姑娘再找上你或者回春堂,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稳住她。第三,我要回春堂为我所用,日后若有什么事,找秋棠。” 萧纬说完手一挥,示意陶□□下。 “秋棠就是我。走吧。”全程未出声的秋棠看着陶三轻笑。 陶三呆呆哦了一声。 秋桂再度卷起帘子,一阵凉风吹进亭中,融融暖意退却少许。陶三膝盖打着弯,由踵至顶冒着热气,趔趄而出。 直到走出四角亭老远,他仍觉昏沉沉。有萧国公府这尊大神,回春堂还愁什么呢?每年正月之前,回春堂都要往权贵重臣府邸送孝敬银子,金额五百、八百、一千不等,合计近两万两。 一年两万两,回春堂从进京起,已经送出近百万两银。算下来,京城药铺这些年从没进过账,本金和利银都送到权贵口中,京城总号上下人口得靠从分店抽银子养活。 可这份银子不送不行,不止回春堂,就是珍宝斋、□□阁、香满袖那些老字号,一样得送。 京城这份人脉,关系着其他各地分店的存亡。京里有人罩着,地方上的地痞流氓、大小官非才能安稳避过。他们这些商户之家,不敢求权贵庇佑,只求他们不使绊子,以及,在遭难时能借借他们的名头。 这么多年,唯独萧国公府没收过孝敬银子。 今日,能得到萧国公府这份天大助力,他还怕什么?不止十万银能抹平,就是回春堂下任家主之位,爹爹也会更放心交给他。 最最惊骇的是,她说会想法子,取消这条不成文的规矩。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持续几十年的孝敬规矩,她居然想废掉?她堵住皇亲贵族们的财路,就不怕得罪天下权贵?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分卷阅读9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她究竟从哪来的勇气? 陶三不知自己如何回的陶家。他站在陶府门外,蓬头垢面,目光空茫,形如一条丧家之犬。 “三少爷,三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爷夫人都急坏了。”门房、小厮、丫鬟奔走相告,离家出走的少主子回家了。 陶三失魂落魄坐在大石狮嘴下,心里那份震撼久久不散。 “三少爷,您怎的弄成这般模样?这得受了多少罪哦?”老管家闻讯出来,忙指挥几个小厮,“赶紧扶着三少进去沐浴更衣,老爷还等着呢。” 两个小厮架起陶三,正往最近的院子走,坐不住的陶老爷踱步出来了。 “生而不凡,生而不凡……”陶三嘴里胡乱念叨。 陶老爷盯着他半天,挥手让两个小厮下去。陶三失了小厮搀扶,身子立即发软,歪到旁边抄手游廊的栏杆上,张嘴翕翕。 陶老爷重重皱起眉头:“你在胡诌些什么?谁生而不凡?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花十万银买了颗药丸,又一走几个月。这几个月你都干了些什么,刚才我听方大掌柜说,你居然把苏州药铺给关了……” 听到这,陶三如梦初醒,拔地而起捂住陶老爷的嘴:“爹,爹,您跟我来。” 陶三不顾陶老爷满脸气怒,用力扯着他的袖子往书房方向走。路上有下人经过,又命他去叫方大掌柜。 陶老爷见他目光有神,显然已恢复清醒,便不再挣扎,任由他拽着。 刚进书房,方大掌柜也气喘吁吁赶来,喘了几口大气反手关了门。 人到齐了。 “说吧。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对我交代?”陶老爷觑着陶三,这会也淡定了。 “爹,您记着,日后可千万别在外头提起我拿十万银买药的事,方大掌柜也是,记住,根本没有这回事。” 陶老爷狐疑看向方大掌柜,他也正挤着眉,一头雾水。 “有件大事。儿子已经奉了萧国公府的小姐为主。”陶三嘴角溢出笑意。 “什么?”陶老爷大惊失色,“你卖给萧家小姐了?” 陶三哭笑不得:“爹,您说的什么话?不是卖身为奴,是以后回春堂要替萧姑娘办事,她也会护着咱们回春堂。” “那就好,那就好。”陶老爷刚松了口气,瞬间又提起肩膀,“你几时搭上国公府了?” 不止陶老爷,方大掌柜亦捏着山羊胡沉吟。 “爹,那个不重要。您和方大掌柜可千万记着,那颗药我已经交给萧姑娘,以后千万别再提。” 陶老爷和方大掌柜再度面面相觑。 丹药这是献给贵人了。萧国公府,那是比长公主和王爷府还要贵的贵人。不错,拿一颗丹药换座大靠山,划算。 陶老爷垂着眼,点点头。 “还有件大事,萧姑娘方才交代,年底的孝敬银子,每家减两成,以后年年递减。” 陶老爷和方大掌柜不约而同瞪大眼。 陶三瞟了眼他爹那副呆样,忍住笑。“您没听错。姑娘说会想办法,在七八年内取消这条规矩。” 空气忽地凝滞住。 陶老爷眼珠子不会转了,方大掌柜也捏着山羊胡,屏息不动。 半晌之后,陶老爷才目露紧张,凑到陶三跟前小声开口:“上次,武大当家说,那位萧姑娘恐怕过几年就是太子妃。照你这么说,不是恐怕,是铁板钉钉。” “老爷说得有理。不然,她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陶三怔了怔,他离开京城好一阵子,这事还真不清楚。 “好,好。我们回春堂的好时候到了。”陶老爷喜得仰面大笑,一只手频频拍在鼓起的肚皮上,啪啪作响。乐了半天又掩住嘴,“好了,此事就我们三人知晓,不要再外传。老三,你这次做得很好。” 陶三看着喜不自胜的父亲,会心一笑。 ☆、长大了 从金桂园回到萧国公府,秋桂便心事重重。她时不时瞟一眼靠在罗汉床里翻书的萧纬,姑娘看着挺高兴的。 “替我倒杯茶。” 秋桂端着茶杯过去,没等萧纬接住,盖碗底盘便哐当砸到地砖上。 萧纬放下书,侧身看着秋桂:“说吧,你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秋桂努了努嘴,闭上,又努了努嘴,心一横:“姑娘,婢子不懂,您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姑娘过去都是骑马打猎、踏青郊游,日子过得开开心心,可您现在天天往外跑,每天都在琢磨事,忙得跟陀螺似的,好似全天下都是敌人,操不完的心。您,您不累么?” 萧纬不做声,只笑着看她。 这几个丫鬟一心为她好,只是,她们不知她经历过什么。她不是真的十岁,哪还喜欢什么四处游玩。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这是替将来未雨绸缪。现在做些事,总好过来日出事时两眼一抹黑。”萧纬柔声道。 秋桂垂眸片刻,跟着下台阶走到窗边,双手捧起栖息着吉虫的树枝,再走回里间,将树枝撂在书案上,嘟起嘴:“太子殿下许久不来,您也不在意?” 萧纬被这话问得一怔。 她将视线投向通体全黑的吉虫,它正安静趴在细树枝上,无声无息。似乎,自从秦壁不来逗它,它便恢复至最初的萎靡,不跳、不动、不扭它的三角脑壳。 “小姐您瞧,吉虫是不是长大了些?昨晚它又蜕了一次皮。”秋桂低头凑过去,盯着吉虫看得津津有味。照顾它久了,好像真喜欢上 分卷阅读9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 萧纬“唔”了一声,再拾起书卷,怎么也读不进去。 她为何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为何要未雨绸缪?为何要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 因为忙一点,她便能少些关于秦壁的牵挂。 不用去想他肩膀有没有好,也不用去想他为何不出宫、为何不来萧家缠着她。 不来才好呢!萧纬将书卷重重一放,嘴唇抿作一横。 “姑娘?”正专心瞅着吉虫的秋桂被唬了一跳。 “你待着。”萧纬轻瞪她一眼,独自走到院子里透气。她呆呆望了会天,接着又扯断一根狗尾巴草,在手指中间折来扭去,明显闷闷不乐的样子。 秋桂起先还纳闷,不知怎么惹了姑娘不快,偷偷移到窗边瞟了眼,便悟了。 姑娘,这是被她戳破心思恼羞成怒了,她心里也惦记着太子殿下呢。 秋桂暗自窃笑。 萧纬正郁闷着,一个丫鬟推开燕子坞的篱笆门,问洒水的小丫头:“小姐在屋里吗?” 萧纬从紫薇花丛探出头,见是哥哥院子里的丫鬟青梅,面无表情问道:“何事?” 青梅忙蹲下身:“小姐,少爷说一会进宫,让婢子来问您是否同去。” 萧纬更恼了,厉声斥道:“他蠢你也跟着蠢?以后不要再问我这种问题。” 扔下狗尾巴草,气呼呼回了卧室。 青梅被吼得摸不着头脑,立时便红了眼。在萧英院子里,她向来说一不二,萧英在内院琐事上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因此她极少受气。 没成想,到燕子坞被姑娘无端端凶了一顿。凶也就罢了,关键是她都不知怎么对少爷回话。姑娘能骂少爷蠢,她可不行;可若不照原意传达,只怕少爷都闹不清自己错在哪。 青梅一路琢磨半天,回院子禀告道:“姑娘大了,自然比从前矜持。男女七岁不同席,少爷总按小时候的做派可不行,会闹笑话的。” “这是阿软说的?”萧英讶异不已。 “正是。”青梅垂眸,掩住不悦的神情。姑娘原话可比这难听多了。 萧英只觉无语,闷闷做了半个鬼脸。阿软变得愈发古怪了。 七岁不同席,嘿,早干嘛去了?前几个月不还一起躺在同张榻上?这都十岁了。 他只不过瞧着壁哥儿,这几个月专心练功之余,时常眉头紧锁,才起了这个心思,想让她去开导下。 这可好,不去就不去,还扯上什么周礼了。他们萧家可不兴克己复礼这套,阿爹阿娘只要聚在一处,那定是亲亲热热让人羡慕。 *** 荣华宫偏殿。 秦壁瞅着才脱下的细棉布亵裤,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沾着些奇怪东西,黏腻发潮。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尿床。都十一了,出了年就十二,哪能还当撒尿宝。 六喜捧着一条干净亵裤过来。 秦壁一脸嫌弃问道:“那裤子上是什么东西?” 六喜嘻嘻一笑:“殿下这是长大了。” “长大?我是长高了半个头。”秦壁偏着脸点了两下头,忽而又皱起眉:“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那裤子上沾着的是什么。” 方才他做梦梦见阿软了,结果一觉睡醒,裤子便湿湿的,贴着腿上的肉,极不舒爽。 这一问,还真将六喜问住了。六喜十岁进宫,今年十四,比秦壁大三岁。他也只是听说男子到十一二岁,身体会有异常变化,至于具体什么情形,他还真说不出。 他为难挠了挠头:“不如等萧少爷进宫时问问他,他肯定清楚。” 秦壁一想也是,遂不再捉着六喜追问。 那边萧英也在来的路上了。说是去荣华宫,其实是找秦壁。秦壁的住处隔着梅皇后居所还有老远。毕竟,后宫乃是外臣禁地,若无宣召不可进出。 荣华宫名义上属皇后寝宫,算是皇宫里占地最广的一组宫殿群,一半位于前朝,一半划在后宫范围,中间由一个花园分开,通往后宫的路上有羽林军守卫。 萧英刚走进偏殿朱漆大门,远远便瞧见秦壁沿着长阶来回踱步,手背在后头,跟个老头子似的。 萧英倍觉好笑:“壁哥儿,你站这做什么?” 秦壁一听,如闻仙音,忙冲过去拽住萧英胳膊,不由分说往殿内跑。 “什么事急成这样?你慢点。” 秦壁硬是一口气将他拽进寝殿,然后拎起床上那条孤零零的白色亵裤。“英哥儿,你可知这是什么?我方才睡醒发现的。” 萧英不由一愣,想忍住笑硬是没忍住。 “你怎么也笑?方才我问六喜,他也笑。我问这是什么,他叫我问你。” 萧英狠狠瞟向六喜:“好你个六喜,爷平日对你不好么,你这么害我?” 嘴边却噙着笑意。 六喜忙不停作揖:“公子大人大量,实在是小的,小的也说不清。” 萧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内侍都是去了根的,六喜年纪也不大,自然说不清。可让他解释,他要怎么张嘴呢? 真愁人。 “嗯,这个,有了这个就意味着,以后你是大人了。”萧英苦着脸,极尽所能解释得委婉些。 “你也糊弄我,六喜头先也这么说。我问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你们都遮遮掩掩的?”秦壁来神了,不告诉他,他还非得知晓不可。 萧英沉吟片刻道:“过些日子吧,嗯,过两年,皇后娘娘会派人来教导你的。” 他知道 分卷阅读9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宫里有专门的教引宫女,会教导皇子们敦伦之事。就是他院子里,母亲也给他放了通房丫头,男子长大成家,总归避不开这些。 见秦壁仍皱着眉,又道:“急什么,你还小,到时候你自会知晓。走,我瞧瞧你臂力如何了,若可以,今日试试两石弓。只要你能拉开两石弓,赢回那日输给世子爷的面子,指日可待。” 秦壁听他说起秦韫,便不再去想亵裤之事了。 从六月二十九到今日,他足有三个月没去国公府。不是不想去找阿软,而是一想到猎苑那日,他便羞愧得不能自已。 他已跟自己发誓,不赢回秦韫,他绝不出宫玩耍。 两人行至殿外空地,几个宫人搬出箭靶和弓箭。 为免拘束,秦壁外头只穿着一件短襟褐色褂子,下头是极宽松的黑色练功裤。大约是同萧英待得久之故,他如今皮肤黑了,面上比从前少了两分清秀,看上去虎头虎脑。他先接过一石弓,轻松将弓拉到最满,然后闭上右眼,瞄准靶心,扣弦放箭。 咻——羽箭正中靶心。 “八十步了。”萧英面露喜色,高声命令那头的宫人,“再将箭靶移出二十步。” 宫人听命行事。 “若能射中这一箭,我也能算百步穿杨了。”秦壁从六喜手上取了另一只羽箭,深吸一口气后,再度张开腿。 一阵秋风从身后袭来,吹得他裤子啪嗒作响,两截腿肚子上紧绷的肌肉毫厘毕现。若是萧纬在这,必会惊讶他比先前精壮不少。 “壁哥儿等等,等风过去。反正也要练臂力,你多撑一会。”萧英双手抱臂,好整以暇指挥着。 “唔。”秦壁满目希冀盯着更远的箭靶,胸口热浪翻滚。 射中这一箭,离见到阿软的日子便近一分。 他穿得单薄,被风吹了一阵又觉后半身发凉,于是整个人半冷半热。等了约莫一炷□□夫,风才停下,他忍不住打了个激动的冷战。 “放箭。”萧英一声令下。 秦壁身子一个激灵,羽箭脱弦而去,射中第三环。 萧英摇摇头:“看来,还不能改两石弓。你身子还是不够稳。”说着取来五福手中的两石大弓,亲自示范。这次,用的箭是他自己箭袋中的。 搭弓上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特制的角头箭朝那头射出,迅如闪电。 秦壁尚来不及眨眼,就听那头传来惊呼:“射穿了,萧少爷射穿靶心了。” 萧英大喜,三两步跑过去,果然,角头箭杀伤力比羽箭强多了,将厚木板射了个对穿。 不过须臾,众人全赶到箭靶边上瞧热闹,赞不绝口,秦壁更是一脸雀跃。 唯有五福,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他这副蠢样实在引人注目。 萧英一下瞧见了。他拔下角头箭,随口问道:“五福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的胆子小。”五福强作笑颜后退。见没人注意他,才转身疾行至殿外,坐到石阶上发愣。 ☆、歃血结义 那头萧英命人撤掉箭靶,宫人们纷纷忙碌起来。 “英哥儿,你这箭术真了不得。”秦壁羡慕看着萧英。 萧英抖了抖肩:“先歇会吧,吃过饭再练习臂力。” 他们说着话,并肩往大殿方向走,两人都出了一头汗。 “要是我也能去五军营,天天跟你一块训练就好了。”秦壁撇撇嘴,和读书相较,练武总算还有几分意思。 “皇后娘娘恐怕不许。”萧英怜悯地看他一眼。 秦壁垂头丧气。 “不过……”萧英忽然卖起关子。 “不过什么?”秦壁眼珠一转,会意问道,“你有办法让我去五军营?” “现在不行,说不定过几年可以。等你十五岁就得参与政事,到时皇上肯定要给你挑个地方历练。” 两人已走到大殿门口,右侧走廊被太阳照得一片亮堂。 萧英抬脚进门,一脸胸有成竹:“到时候你选五军营不就得了。” “对,你说得对。”秦壁瞪大眼,激动附和。 两人压根儿没注意一脸恐惧的五福。 用膳的地方设在西偏房,十几道膳食从小厨房端出,一道道送至梨木案头。萧英坐在下首,同秦壁脸对脸。 两人一起吃饭乃是常事。 五六个宫人站在远处,垂手侍立。桌案附近只留了两人,一个六喜,还有一个服侍萧英用膳的宫女。萧英不惯有人替他夹菜布菜,挥手斥退那宫女。 六喜还在拿银针一样样试毒,萧英已经饿得受不住。“壁哥儿,我得先吃了。” 秦壁也烦了:“别试了,菜都是小厨房做的,要死早死了。” 一天天吃个饭都这般繁琐。 两人大快朵颐,边吃边闲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早忘得一干二净。 萧英夹了一筷子茭白,轻声嚷嚷:“还是在我们家好,没这些规矩。” “就是,先前我住在国公府,怎么没见你们府里这么试毒。” 萧英恐他再说下去又是不想当太子这类浑话,忙道:“快吃快吃,我早膳没用便跑出来了。” 两人这厢吃得痛快,外头五福却已急得焦头烂额。 今日弓箭都是匠作坊送来的,射箭时,边上站了三个匠作坊的宫人。他们应该能认出,那角头箭是军中特制吧? 萧公子带了利器进荣华宫,这可犯了死罪。萧公子定是没想起这茬,太子爷估计不知 分卷阅读9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道这规矩。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看出来,可他不知道其他宫人是没看出来,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他若道破此事,万一其他人皆不知晓,那他成了没事找事; 若装作不知,万一过些天事情传开,萧公子就要大祸临头。到时,太子殿下得伤心死。 真真是为难死个人。 “啪”,五福用力扇起自己嘴巴,“叫你看出来,叫你多心,叫你长了一对狗眼……” 扇到第三下,忽然瞟见前头有动静。一对侍卫手持长.枪朝这边过来,步履整齐,看衣着是东华门的。 哎哟,五福重重拍了下脑门,糟糕。 萧公子今日肯定从东华门进的宫,他带了利器,东华门的侍卫却放行,一样犯了死罪。 事情掩不住了。 五福撩起下摆,撒开腿往殿内跑。萧英正手执调羹,舀着汤水往嘴里送。 五福扑通一声,膝盖砸到坚硬地砖上。“出事了,出事了。” 萧英老神在在:“五福你去哪了?六喜他们都吃饭去了。” 哎哟喂,他哪有心情吃饭啊?谁叫他比别人多看了几个字,多晓得几条宫规,真是知道越多死的越惨。 “太子爷,萧大爷,小的不得不说了。”五福鼻涕眼泪横流,“萧大爷带了利器进荣华宫,按律当斩。” 秦壁一个不防,未咽下的汤水全呛进气管,咳咳不停。 萧英眼珠一顿,瞬间悟了。是,他挂的名头是御前侍卫,按律绝不可带武器进荣华宫。 “有这条规矩吗?五福,你从哪看来的?”秦壁咳得凄惨,一张脸涨得通红。 “回太子爷,真有这条规矩,小人在来荣华宫前是在藏书馆收拾典籍的。” “是有这条规矩。”萧英坐在原处,神色肃然。 房间登时静到让人发慌。 偏偏,门外又传来大宫女的禀报:“殿下,东华门侍卫长来了,说,说要抓捕萧公子。” “那怎么办?”秦壁六神无主,“英哥儿,我真不知还有这条规矩。” 他急得在桌案前来回踱步:“我去找父皇,父皇特许你保护我,带兵器进来就不算什么了。” 萧英凝眉不语。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皇上即便想保他,也无从保起。荣华宫名义上仍属后宫,若是饶了他,整个后宫安全就被撕开一条口子。 沉默约有一炷香,外头宫女急声催促道:“殿下,靖王爷也赶来了。说让殿下交出萧少爷。” 靖王?五皇兄来干什么?秦壁求助般看向萧英。 “靖王爷如今协理礼部,监管宫廷各项礼仪法度,我犯了宫规,又是国公府世子,此事在他职责范围。”萧英面上不显,然而桌案下握着的拳头,昭示出心底不安。 听他如此说,秦壁眼神都直了。这不是件小事吗?怎么还会惊动礼部? “我们去找阿软,阿软肯定能想出法子。”他急中生出歪智。 萧英不禁揶揄一笑,壁哥儿这是狗急跳墙,但是,真的很好笑。 “你还笑,都火烧眉毛了?” “好好,我不笑了。阿软也许有法子,可你也说火烧眉毛了,阿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那你说怎么办?”秦壁扬声质问。 难怪阿软说她喜欢聪明人,若是他聪明一点,此时定能想出法子来。 他眼神在屋里左顾右盼,随意盯住个宫人便问:“你可有主意?” 宫人可怜兮兮摇头。 “你有吗?”秦壁又看向另一侧。 这时,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玉兰跨进门槛,见屋里气氛不对,遂问道:“这是怎么了?娘娘让我过来瞧瞧,殿下可用过中饭了。” 秦壁立时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迎过去:“玉兰姐姐,英哥儿今日教我射箭,带了军中制的箭簇。五福说那是利器,五皇兄现在守在外头,要捉拿英哥儿。这可怎么好?” 玉兰蹙眉道:“我出去瞧瞧。” 行至殿外,只见长阶下站了两队士兵,以靖王和东华门侍卫长为首。 侍卫长看见玉兰,高声喊道:“末将求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有人触犯宫中禁令,携带利器进后宫,末将特来缉拿。半个时辰内若还不见犯人出来,就请恕末将冒犯了。” 玉兰见着这阵势,疾步折回屋。“这事咱们都做不了主,得报告娘娘。” 说着往后殿去了。 秦壁见救命稻草来了又走,不由在屋里捶胸顿足:“你们快点想法子啊。” 一不小心,瞥见五官挤在一处的五福,嘴唇欲张不张。吼道:“有话快说,磨叽什么?” 五福顿时跪到地上:“殿下,小的有个法子,就不知管不管用。” “别废话,说。”秦壁急得想揍他。 “小的在藏书馆看过太.祖本纪,里头提到一件不知真假的事,说太.祖和萧家先祖早年歃血结义,后来大景建都之后,萧家先祖出入宫廷都是腰挎宝剑。不止前朝,就是进后宫,他也可携带兵器。”五福缩着脑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说到后头几乎消了声。 萧英瞄了秦壁一眼。想再问两句,又想到五福也是从书里看到,只怕问他也是白搭。 “就这样,反正书里写着的,那我也效法太.祖,和英哥儿歃血结义。”秦壁本就不惯动脑子,听见有个主意,便说风就是雨。“取两碗酒水来,我跟英哥儿就在这结拜。若是一会父皇问起 分卷阅读9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你们都可作证。” 萧英上前扯住他:“壁哥儿,这不是小事,不能胡来。” “我没胡来。咱们从小一起玩,这世上我最信的就是你。”秦壁拨开他的手,眸中满是坚定。“即便不结拜,咱们不也是兄弟?今日咱们就补个仪式,全了这份情。” 萧英怔怔觑着他,心底暖融融的。 待香案布置好,酒水端上桌,两人一同跪到地上,对着香炉中三柱清香起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秦壁和萧英,在此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便让我死后化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秦壁说完誓言,扭头笑吟吟看向萧英。跟他嬉笑的语气相较,萧英的誓言念出来沉重许多,他语速很慢,每个字落在众人耳边,仿若实质。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萧英和秦壁,在此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便让我天打五雷轰,尸骨无存。” 两人滴血入酒,一碗分作两碗,痛饮而尽。而后相视一笑。 秦壁站起身:“走,咱们去见父皇。” 萧英点头,大步走到殿外,远远冲着靖王拱拳:“萧英自知身犯重罪,这会预备到皇上面前接受圣裁,就不劳动王爷了。” 说完,两人转身而去。 靖王和东华门侍卫长随后跟上,一行人呼啦啦赶到紫宸殿。 平帝正在听两位阁老议事,见此阵仗,忍不住皱起眉。“出什么事了?” 没等萧英开口,靖王先发制人:“父皇,萧国公世子携带利器进后宫,触犯宫规,儿臣带着人去荣华宫捉拿,他们就闹到您这来了。” 两位阁老脸瞬间黑了。这可是要命的罪。 秦壁气鼓鼓道:“父皇,英哥儿今日带着角头箭,是为了教儿臣射箭。若有罪,也是儿臣之罪。况且,他和儿臣已歃血结义,他进荣华宫带兵器是儿臣特许的。” 平帝拍案而起:“歃血结义?什么时候的事。” 秦壁不知皇上为何变了脸,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就前两日,儿臣和英哥儿自幼玩到大,情同手足,如今又饮酒磕头,这兄弟二字也不差什么了。” “父皇,请您严惩萧国公世子。若饶过他,日后武将岂不是都能带兵器上朝?只有杀一儆百,才能永葆宫廷安稳。” 靖王一个劲儿喋喋不休,却不知平帝早已神游天外。 前朝末年,太.祖秦安和萧家先祖萧是,两人恰为结义兄弟,后来齐心协力,共同打下大景江山。 今日,壁哥儿又和萧是的后人萧英结拜,看来真是天意。 萧纬刚出生时被转世的太.祖断言为“危月燕”,今日,萧英又成为太子义兄,难怪国运石上说“秦萧初联姻,国盛”。 一切都说得通了。 平帝强忍激动,温声对靖王道:“老五,你一心惦记宫廷安危,这是好事。不过,萧国公世子只是一时不查,若真要斩首,未免太苛刻。” “父皇,宫规怎可因为一人破例……”靖王还要强争。 “不处罚难以服众,处罚又太苛责。”平帝故作为难顿了顿,漫声道:“这件事也算特例。依朕看,以御花园为界,将荣华宫一分为二,壁哥儿住的地改成东宫。老七的肃王府不是都选不出合适的地段,这东宫只怕更难选,就这样吧。往后萧国公世子兼任东宫守卫之责,进出可携带兵器。至于东宫长史,就让周太傅二子当吧。” 此言一出,惊愕满室。 周太傅拱手长揖:“臣代犬子谢过皇上。” “父皇英明。”秦壁适时拍起马屁。 萧英亦是惊喜交加。“谢皇上恩典,日后英定当竭力保护殿下,在所不辞。” 靖王气得当场咬碎嘴里的肉。 这一次,不仅没让萧家伤到皮毛,还让秦壁得了大便宜。原本皇子十五岁才可开府建制,结果,秦壁十一岁便配了僚属护卫。 风波就此平息。 到下晌,萧纬从哥哥口中听说宫里这番变故,惊出一头鹅毛汗。这件事真是太险了。只怕那东华门侍卫是有意放行,故意让哥哥背着角头箭进去,然后靖王再来个螳螂捕蝉。 “幸好有壁哥儿,听五福说完便拉着我结拜,半点没疑虑。”萧英感慨不已。 萧纬听得暗自唏嘘。前世哥哥的确死得尸骨无存,莫非那时他们就结义了? 没有周韵音,这一世,哥哥和秦壁还会反目成仇吗? “哥哥,若有一日,你和太子闹翻成仇,你……” “不可能。壁哥儿赤子丹心,我也不是卑鄙无耻之徒,怎么会成仇。”萧英压根儿不信。 萧纬没再多说。 这一世,很多事不同了,但愿,哥哥能和他一直亲如手足。 *** 几个月来,三了的禅院被翻了三五回,没有任何可做印信之物。三十万两无根银仍无下落。 徐尚书苦闷不已。他这苦闷有两重,一是没完成皇上交付;二来,他的确有私心,想让女婿找到这笔银子。 他去了万通钱庄两回,万大爷始终托病不见。 第三次,万大爷总算肯拨冗。并告诉他,那枚印信是一块鸡蛋大小的扁石,两面有字,不过盖戳的位置不在正面,而在扁石下方。 说出印信为何物之后,万大爷便再不肯多说半分。 徐尚书出了万通钱庄,急奔大清寺找英王。英王听到消息, 分卷阅读9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足足愣了半柱香。 他知道那块印信是什么了。扁石,就是记名符。 当初,他在三了枕边看见一块记名符,和那张留书一起,随手收了起来。后来,安王靖王来找他,说要将秦壁的紫血玉掉包,他那时对紫血玉极为好奇,便同意替他们处理首尾。 这个首,便是记名符。秦壁的紫血玉镶嵌在记名符上,若要神不知鬼不觉掉包,就得再找一块记名符。 他随意拿了那块记名符给安王。后来,事情办成,安王将紫血玉带给他瞧。再后来,紫血玉被萧纬逼要回去。 而那块记名符,那取回无根银的印信,如今就在秦壁手上。可笑的是,印信是从他手里送出去。 这不是天意么?原本在他掌中的宝贝,被他自己亲手送人。 身在宝山不自知。得时不明,失后懊悔,这才是茫茫红尘之苦。只要有所求,活着必不能有安宁那日。 他倏然明白灵童那句话,一刹顿悟。 英王打发走徐尚书,又去三了禅院磕了三个头,然后回到王府。 这晚,英王府主院发出一阵凄厉惨叫,没多久,英王折回大清寺。 三日后,京城发生一件事,成为三十年来最热闹的八卦。那就是,英王爷出家了。 不是闹着玩,是真的出家,进大清寺,踩过石尖路,上戒台,落发点疤,法号终了。 这个八卦震撼全京城。三教九流,从上至下,议得沸沸扬扬。 包括刘家院子,阿赫及时汇报出最新动向。 “姑娘,昨日落发时,英王妃一直跪在戒台上。可英王半点不留恋,义无反顾让和尚剃度。” 萧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世,最先倒下的居然是英王。一个皇子,天潢贵胄,就这么出家了。她儿子的敌人,又少一个。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真叫人难以言表。 她觉得一切顺利得不真实。本做好拼尽全力的准备,结果,他们一个个成了纸老虎。 “那算了,日后不用盯着英王了。”萧纬吩咐道。 他都四大皆空了,哪还会争夺帝位? 对于英王的异常之举,最平静的人反而是平帝。平帝特准英王妃带着嫁妆和离,只是英王妃不肯,坚持固守在王府。平帝也只好由她去。 接下来的日子,异常风平浪静。一个周韵音,一个英王,萧纬的心腹大患在她重生后的第一年,一下少了两个。 她总算不那么草木皆兵,肯安心待在闺中。秋莲几个丫鬟见她不再四处奔忙,也放下担忧。 这种平静直到年前被打破。 刑部尚书李大人找了一趟萧英。派去潼城核查的官员回京了,田绝弑父的原因查明,因为其父要将他亲妹妹送人做妾,妹妹田芸悬梁惨死,他便愤而弑父。 田绝的罪倒是其次,关键是,据李大人属下说,接手田芸为妾的人是萧国公萧明。 萧纬得知后大怒,显然有人在外边扯萧家后腿。她忙令阿赫带人赶赴潼城,查清后头是谁在捣鬼。 因为这件腌臜事,萧纬年都没过好。周家五小姐周韵怡邀请她上门赴宴,她也推了没去。说起来,她跟周韵怡的关系近了不少,两人书信来往已有三回。 这姑娘极为蕙质兰心,一次次送来亲手制作的各样小礼物,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萧纬只在信里提过一次偶尔头疼,周韵怡便特意拿草药裹成香球,不仅能当头花戴,还能清心醒脑。 这样贴心通情理的姑娘,萧纬没法视为仇寇。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久未现身的秦壁终于来了萧国公府。 当他不安走进燕子坞,萧纬正窝在榻上养神。屋里熏了地龙,暖意融融。 “阿软,壁哥儿来了,带你出去看灯。”萧英在门口高呼。 萧纬猛一睁眼,看清槅扇外束手束脚的秦壁。他披着件白绒披风,里头穿着黄色蟒袍,垂在胸前的紫血玉露在系带下,暗光流淌。 “阿软,你多穿些,外头冷。”秦壁又红了脸。 他如今大了,也偷看了避火图,知晓男女之间不同。每个月,他总得梦见萧纬几回,醒来时又惭愧又欢喜。 萧纬却盯着他不动。 她已想明白,马车里的香味,为何她会似曾相识。 周韵音的马车,有周韵音的香味,这一点不稀奇。然而,这种惑人异香,她还在秦壁身上闻过多次。甚至,秦壁殡天时,尸体都沾着那香味。 秦壁四十岁死,她六十九岁死,时间隔得太久,因此之前一直想不起。 但此刻,在重新闻见那香味,又重新看到秦壁后,她彻底记起来。他和周韵音曾经用一样的香料。真叫人不能原谅。 理所当然,萧纬没法对他有好脸色。 萧英见她半天还歪在榻上,不耐烦催促:“阿软,你快披上厚衣裳,壁哥儿等着呢。” “你们去吧,我不去。”萧纬冷冷看了秦壁一眼,从中门进了次间。 “你这丫头,又谁惹着你了,真是。”萧英冲到中门帘子外质问。 秦壁勉强忍着不发抖:“英哥儿,反正天也冷,我还是早些回宫,免得母后担心。” 萧英最是明白他,他脸色青红不定,可见真是伤心狠了。 闹成这般,灯会自是看不成。 送走秦壁后,萧英冲回燕子坞狠狠训斥:“你今日怎么回事?你知道为了让壁哥儿出宫,我劝了多久吗?那次你生辰,他射箭失了面子,就再没出 分卷阅读9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来。我好容易安慰好他,你大小姐一句话就让我功夫白费。” 萧纬默不吭声。 “昨日进宫,皇上特意夸壁哥儿长进许多。他如今又读书又习武,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偏你每次都冷言冷语。” 里头依旧没声音。几个丫鬟没见萧纬动作,也只敢默默听着。 “我给你说,你再对壁哥儿这么阴阳怪气,回头他若喜欢别人,你别对我哭。”萧英听不见她顶嘴,骂得没意思,索性撂下一句狠话走人。 ☆、小隐隐于野 萧纬眼泪立时蹦了出来。 秋莲秋葵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她们还从未见萧纬哭过。 没过片刻,萧纬自己抹掉眼泪,拾起本书看,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秦壁回到东宫心痛如绞。他不知萧纬心内的挣扎纠结,只当她是嫌弃自己愚笨,文不成武不就,配不上她。 总之他决定,不在秋猎上打个翻身仗,他就再不去萧家。 *** 妙童和田绝一路慢悠悠南下,走走停停,在路上几近耗去半年。妙童已察觉自己气力日渐不足,可她这休养至少需要三五年,必须得挑个风水宝地。 上辈子,她将自己的金身泥塑埋在周家风水眼处,周家人又都喜清静,这才能一住九年,住到寿元延长。 这次,同样得找个地埋她的金身。 马车差不多跑遍整个中原,最后,弃马换舟,二人抵达舟山。妙童取下黑玉戒指望了望,有片天空冒着淡淡紫气。他们顺着紫气方向前行,到那一带妙童问路人,附近可有小土地庙或小庵堂,路人指了指一水之隔的明月村。 妙童和田绝以主仆身份进入明月村腹地,陌生人的到来很快引起村民注意。尤其是,那个健壮男人还背着个小姑娘。 当几个村民上前质问,田绝立刻拔出腰中宝剑,村民瞬间作鸟兽散。过了会,又聚拢在一起,缀在两人身后。 田绝背着妙童走进村子深处,果然有间废弃庵堂。庵堂很小,坐落在丘陵上,不过也算是明月村最高的地。进出庵堂的台阶已被青苔掩埋,左右更是长满不知名的杂草野花。 在一人一两银子的蛊惑下,几个胆大些的汉子麻溜将庵堂收拾出来,扫蛛网、除尘、搬东西,后又给他们送来棉被、炉子、蜡烛等日常所需,其中一个木匠,还好心给安了扇门。 当然,田绝都是掏足银子的。 到入夜时分,庵堂已焕然一新,至少,住两个人没问题。 睡觉前,妙童从镯子里倒了些惑心粉进锅,又命田绝将那锅水均匀浇在门口紫绒花上。两人一床一地,就此歇下。 到三更天,四个汉子鬼鬼祟祟在村尾会合,而后穿过野田上庵堂。他们才到门口,警醒的田绝便听见动静。正要起身,却听床上妙童轻道:“别动,让他们闯。” 一个汉子正拿出篾刀撬门栓,刚撬两下,身边三人全倒在地上,嗯哼哎哟的惨叫。 撬门的汉子浑身汗毛直竖。这也太邪门了。 他愣怔瞅着地上三人,犹豫要不要继续摸进去,忽觉太阳穴刺痛。这才知晓,三人惨叫是因头疼。 不对劲,这地方有古怪! 他立时提起篾刀往外跑,跑出野田才停下喘气。回头看了眼庵堂,依旧漆黑寂静,但一扇新安的桃木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幽光,仿佛一打开,里头就有鬼怪飞出索命。 他越看越害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一口气跑回自己家中,躲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奔去另外三人家中,那三人都没回去,他只好又跑回庵堂外,只见他们仍躺在地上,口口声声“有鬼”。 没多会,里头的桃木门打开。田绝冷面走出来,厉声道:“找人抬走。我家主子不喜欢人死在门口。” 说完便关上门。 他回到房内问妙童:“那些药粉是什么?不是麻醉药吗?” 妙童轻笑:“我想它是什么,它便是什么。这东西,可以给我当麻药,自然也能麻人。” 只不过麻人的时候,没那么客气。 九龙山的瘴气就是这么而来。惑心草和别的草混在一起,时日一长,生出大片迷雾森林,人若被困林中,短则失智,久则丧命。 她昨夜已猜到,会有人夤夜造访,便略施小戒一次。 田绝有些惋惜:“这药粉如此珍贵,还不如我拿剑吓退他们。” “你拿剑,他们怕的是你,不是我。”妙童定定觑着他。“回头你总有出去采买的时候,我若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到时候怎么办。” “是,属下懂了。” “一会你到村里问问,有没有泥瓦匠,让他到庵堂外和泥砌墙,我要自己捏个人偶。”妙童想着要做的事,一一吩咐:“还得种两块药田。明日你去岛外,替我买些种子。” 田绝一一照办。 泥瓦匠很快被请来,他砌墙的功夫,妙童亲手捏泥人。起初只有拳头大小,妙童抹一层泥便加一滴血,足足抹上七层后,泥人约莫小臂长短,能大致看出女子衣裙。妙童又拿筷子描出眼睛嘴唇,最后的成品出来,和妙童五六分相似。 过了几日,泥人凝固成型,田绝出岛采买时,顺便将泥人拿到首饰店镀金。 金身便做好了。 妙童拿到这东西,再次取下黑玉戒指,摆出一个八卦阵。根据阵法显示,最吉方位居然就在进门的佛龛位置,只是 分卷阅读9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那处空着,从前供奉的神佛不知去向。 她心一横,索性咬破手指,用血在金身下写了“妙仙”三字,最后,将自己的金身供奉上桌。 田绝每日进出,抬头低头便能瞅见佛龛上的妙仙。 就这样,两人定下明月村安居。 明月村四面环水,难进难出,村民多以捕鱼狩猎为生。 选这地,一来岛屿密布,地势复杂,若遇上意外便于遁逃;二来,这里离普陀寺不远。有寺庙里的香火气,有助于她续寿;三嘛,天高皇帝远,朝廷对此地缺乏管束,身份碟谱记录不全,于她要做的营生更有利。 村里人对妙童所住的小庵堂极为畏惧,再没人敢打主意。 约莫过了大半月,诸事妥当,妙童在新砌的围墙外挂了一张白幡子,上头写了两字:算命。 白布红字,醒目得很,天天在庵堂外飘摇,一飘便从冬飘到春。 妙童本只想隐居于此,安享太平,奈何卜到的这个吉位不宜埋在地里。既然要见风见光,佛龛上的金身便需人供奉,她也只好委屈自己了。 没人上门问卜,但看热闹的人不少。村民每日路过坡下野地,总得冲着庵堂指指点点。 正月十五那日,终于有了上门求卜之人。 妙童本心不愿替人算命。她平生最瞧不起走街串巷的神棍,学了一舀子八字五行,却当成一缸水用,真真不自量力。 真命不可算,不论问卜人穷或富。那种不测风云的大灾祸,岂是千万金银能左右? 该死还得死。若告诉问卜之人他即将遇上灾祸,这灾祸不会消失,只会转到他人处,甚至转到命理师身上。 最易遭反噬的,恰是命师自己。 所以绝大多数算命的,捡好听的说、说吉不说凶、话不说透。都是那些神棍的不二法门。 妙童意味索然走到门口。台阶下已经摆了张新长桌,桌子两侧,一条长凳,一张扶手椅。 椅子自是她的。 问卜人是个梳着油头的中年妇人,面容粗糙,忧心忡忡坐在条凳上。她看着如女神仙一样清雅的妙童,似看见救命稻草,双目迸出无限欢喜。 “要卜什么?”妙童漫声问。 “我,我要找孩子。”妇人说着掉下泪来。“求大仙帮我算算,我家伢子去哪了。我娃前日跟着他爹出岛,两天没回。刚才娃他爹哭着回家,说娃丢了,他找遍能找的地方,都没找见……大仙,是要测字还是说八字,你快替我算算。” 后边的话妙童懒得听,只松了松黑玉戒指。刹那间,便看出妇人印堂的黑气。 “你回吧,我算不出。”妙童扯扯身上的厚斗篷,起身往里头走。 她娃已经死了,就算告诉她结果,她也不会感激,这命算得没有半分益处。 妇人猛地站起身:“你不是算命的吗?怎么算不出?” 她跟着妙童走到桃木门,还要跟进去,却被田绝横起的剑鞘拦住。 妇人只好呆呆朝外走。走到围墙外,她扭头看了眼拂动的白幡,捂嘴穿出野地。 田绝见她走远,回屋问到:“为何不给她算?” 妙童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她孩子已经死了,我说给她听,她还得骂我。” 说完便闭目打坐。她此刻心绪也不太好。 能勘天地之妙的妙童,居然背叛躲在小渔村当起神棍,真有些憋屈。 那妇人失魂落魄回到家,左邻右舍纷纷过去打听。 “怎么样?那位小姐可算出你娃下落了?” 妇人摇头:“她说算不出。” 邻居只好空言安慰几句,而后各回各家。 妇人不甘心,拽着丈夫又出了岛。过了几日,两人抱着一个六岁小儿的尸体回来。下葬时,妇人哭得肝肠寸断。 这事过去不久,找妙童算命的人有了两三个。而最笃信妙童的,恰是那位丧子不久的妇人,她丈夫姓杨,人称杨大嫂。 杨大嫂坚信,妙童是算出她孩子没命,才不肯说。 妙童身子弱,本就不可费心神,因此只挑些简单的事情推测,有些甚至连卦象都不用起。同时,她算命秉持神棍规矩,只说吉不说凶。不过穷人的运势先天差,极少有什么大喜事,能接的求卜不多。最后算下来,她卜的最多的,是替人测字寻物。 丢猪丢羊,丢人也帮着卜,只要人没死。结果,按照她说的方位,还都找回来了。 最叫村民高兴的是,妙童不收银子。 明月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男子多出门打渔,妇人在家看孩子。来回闲话几次,妙童渐渐有了几分名声。 到三月开了春,岛外东极镇派人来请她。一家张姓富户,家中子孙繁盛,共有三个孙子四个孙女。 其中,最受宠的两个是小孙子和三孙女,都是七八岁大。 不知为何,两个孩子病了一冬,请来满城大夫都不见好。大夫说是着凉,开的药天天喝,两孩子情形却越来越差,一个胡乱呓语,一个痴痴傻傻,眼看着拖不下去了。 张家老夫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听说明月村新来一个算命的妙仙,便试试吧。 妙童被田绝背出村,坐了半个时辰船,由一辆精致马车送进东极镇张大户家。 那家老太太,起先见妙童如此幼小,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再看她走路不逊于张家小姐的仪态,心中又添狐疑。 妙童也不管她,自顾自在张家走动。老太太冷眼旁观 分卷阅读9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妙童先去了三小姐院子。院里种了好几株高大绿芭蕉,风一吹便袅袅摇晃。她在廊庑下转了一圈,跟着走进卧室。 一进门就闻见浓浓的安神香。 凝神一瞧,角落里立了一尊掐丝珐琅香几,约莫和她同高,几上蹲着的小香炉青烟袅袅。 暗道,这张家还是颇有底蕴的人家。 她缓步踏进拔步床内,三小姐瞧着病入膏肓,眼下发青,睁眼时眼神闪烁,隐隐泻出几分惊恐。看她的模样,应该许久不曾睡个安稳觉。 跟着去看小少爷。老太太依然同去。 小少爷气色好得多,两颊烫得能摊大饼。只嘴里不时念叨,“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还烧着吗?”妙童轻声问丫鬟。 丫鬟瞟了老太太一眼,点头道:“是的。断断续续烧一阵,得不停用冷帕子敷。” 妙童随意四顾一番,转向老太太:“出去说吧。” 一行人就此往前厅走。 “将三小姐和小少爷对调院子,药先停了,喝两日白粥再吃饭,到时便可进补了。”妙童说完看着田绝,“可以走了。” 老太太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忙吩咐下人:“去送上谢仪,让车夫送到渡口。” 不是她反应迟钝,实在是妙童的做派叫人吃惊。 说完便走,不寒暄,也不要银子,她活这些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命师。 妙童不肯接银子,倒是同意张家马车送他们去渡口。 过了半月,妙童正静静在屋里打坐,外头传来敲锣打鼓之声。原来张老太太命人匾额来了,上头写着:妙手回春。 “诸位乡亲,我们是东极镇张大户家的,奉我家老夫人之命,特来酬谢妙仙娘子。妙仙娘子说,让我们家少爷小姐对调院子,没几日,两人都有精神了,跟着喝了几天白粥,果真不药而愈。”那中年汉子是张府管家,一副嗓子喊起来真有腔有调。 见围拢过来的人愈见增多,他又敲了下锣:“乡亲们,你们说说,这治病连药都不用开,可真比大夫还厉害。我家老夫人说了,这辈子再没见过如妙仙娘子这般的神人。” 妙童行至门边,静静看着外头这场喧闹。 管家瞅见真人,不敢冒失上前,躬身问道:“敢问娘子,不知可有我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家老夫人说了,您施恩不求报,也不要银子,她老人家深感不安。” “老夫人客气了,于我不过举手之劳。”妙童淡声道。 这句话并非客气,张家的少爷小姐生病,不过是因两人都和自己院里的风水冲撞,导致阴阳失和。 管家双目环顾,见这庵堂破旧不起眼,外头又荒草丛生,临时起意道:“娘子可愿住到张家?我家老夫人愿意奉养娘子终老。” 妙童这才笑了笑:“请代我多谢老夫人。我自幼在道观修行,已习惯清净日子,只能辜负老夫人美意了。” 管家眼珠子一转,忙挥手招来身后的小厮:“快,去找几个匠人,将这装缮一番,改成道观。” 扭头又问妙童:“依娘子的意思,叫妙仙观可好?” 妙童合掌闭目:“无量天尊。那就有劳管家了。” 自此,这废弃庵堂成了“妙仙观”。张家人还帮忙在后头加盖三间院子,妙童将前堂让出,供村民和香客烧香用,自己搬去后头。其中,张老太太成为最信奉妙童的香客。 而那尊妙仙小金身,大大方方立在八仙桌上,供人祭拜。 *** 三月底,派去潼城的霍五回来了。他已查明,那田家送田芸做妾,其实是为讨好一个五品小官;那个五品小官,却是受一个四品武将所托,得了五百两银子;而四品武将,也不知具体详情,只是为了救朋友。一层层往上推,最后推到长公主府护卫都领那。 显而易见,逼死田芸的罪魁祸首,乃是长公主。 萧纬气闷到不行,这长公主都活不了几年,怎不安生休养,非得这般挑灯拨火。 可这是个快死的人,萧纬根本懒怠理她。同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她还不至于那么狭隘。 不过,为免后患,她还是将事情说与金夫人听了。金夫人进了次宫,同皇后闲聊几句,之后,皇上对长公主淡了许多,连她生辰都没派内侍上门送礼。 事情便算过去了。 太子秦壁长高了半个头。他不用再去上书房和秦韫他们一同习学,只一心待在东宫。除了周太傅教导他诗书六艺,还有东宫长史,周太傅的二子、周慕文他爹,教导为君之道。 周家跟东宫绑得紧,周慕文便和王仁来往得少了。 梅皇后这些日子很是舒心。 英王突然出家,太子最大的威胁不击而溃。而秦壁也不再频繁出宫,她没什么可担忧的。 听皇上口气,用不了多久就要赐婚秦壁和萧纬。按照宫制,太子除了一正妃,还有两位良娣的名额,等秦壁登上大宝,两名良娣便是四妃之一。她有心安排娘家侄女入选,以保梅家将来能继续富贵。 不过,才对秦壁提起个头,他便恼怒不已。梅皇后便暂且搁下此念。年轻小儿女,自是你侬我侬,过几年再说也不迟。 过了清明,京城渐渐传出风言风语,萧家阿软乃是凤凰命格。 萧纬乍一听很是惘然。上一世,这命格是她去大清寺抽签,而后从三了大师之口传出。这一世,大师已然西去,怎么还有此凤命之说。 分卷阅读10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她尚未想明白,三日后宫中便下了赐婚圣旨,圣旨道,萧家闺秀系出名门温婉和顺,勘为太子良配,溢美之辞和前世一模一样。 这不得不让萧纬生出一个推测,那就是,她的凤凰命格和抽签无关,这凤命传言,只怕是皇上放出的风声,只为给赐婚找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若真如此,那便意味着,平帝早认定她为太子妃。 她苦思良久,终于想起天一阁的国运石。也许是国运石,让皇上认定她这个儿媳妇。 一念及此,萧纬失落了好一阵子。她素来敬重平帝,可今日才知,皇上不是无缘无故喜欢她。 而太子秦壁,接到赐婚圣旨时跪地不起。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了接旨。 等到内侍出了东宫,他将圣旨捂在胸口,在宫内上蹦下跳。欢喜数日,他实在按捺不住对萧纬的思念,穿了太监衣裳跑到萧家后巷东角门。 东角门是萧纬搬到燕子坞后特意开的,除了燕子坞的人,其他仆役不能通行。 秦壁枯守在那,目不转睛盯着紧闭的绿门。他还没赢回秦韫,不能去见阿软,站在此处,只是想和她离得近些。 因为他真是太高兴太高兴。等阿软及笄,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他对她的誓言就全了。 他们会好一辈子,一生相亲。 正想得入神,那扇绿门突地从内开了,一高一矮两个丫鬟抬脚出来。矮些的抬起头,不是萧纬是谁,正好瞅见门口两呆子。 “啊——”六喜小细嗓一声尖叫。高个丫鬟正是秋桂,听着魔音穿脑,她似也被传染,跟着“呀”地一声。 半晌之后秋桂才拍拍胸脯。“你扯着嗓子鬼叫什么?” 六喜脸皱得像枣核,小声辩驳:“秋桂姐姐,你吓我一跳,还不让我喊喊?” 两人往边上看,秦壁和萧纬正痴呆呆四目相对。六喜忙将秋桂往边上扯,给两位主子留出地。 秦壁目光似炭,贪婪盯着萧纬脸上猛瞧。那眉那眼,那唇那鼻,每一处都散发着诱人芬芳,蛊惑他的神智。 萧纬只觉自己整张脸要烧起来,忍不住暗自抱怨,他这眼神也太过分了。 “你干什么?鬼鬼祟祟躲在这?”羞恼让她说出的话再度带刺。 秦壁这会却一点不颓丧,他光顾着看脸了,没听清她问的什么。 萧纬见他居然不回话,愈发嗔怒道:“你还敢看?” 她一说话,秦壁视线不由落到她红艳艳的小嘴上。突如其来,一股热浪朝身下涌去,秦壁登时臊得额头红了。 他弯下腰,低头嗫嚅一句:“等我。” 然后转过身呜呜飞跑。 ☆、三年后 白驹过隙,一晃三年过去。萧纬十四了。 上次见到秦壁是在三年前,他无端端丢下一句“等我”,弄得人一头雾水。 萧纬困惑,他为何叫她等。等什么?等他娶她吗? 他们是御赐姻缘,容不得她等,或者不等,反正她及笄之后定要嫁进东宫。 三年里,他们一次未见。女子略大几岁就得守各种规矩,金夫人不让她随意出门。而秦壁,听说也不怎么出东宫,两人自然没什么见面机会。 哥哥说,他长高许多,如今已是文武双全的英俊男儿。 萧纬实在难以想象,秦壁怎么个文武双全法。 平帝三十三年的三月,隔了两年未举行的秋狩改成春猎。之所以两年未办,全因平帝身子不佳。平帝担心到秋天又犯病,索性将狩猎赛改在春日。 这次人到的极为齐全。几乎满朝文武都带着家眷而来,猎苑行宫住得满满当当,包括久不见现身的秦隐和秦韫。 自从英王出家,秦韫便收敛许多,没再闹出千金买笑的风流事。 萧纬马车坏在路上,到得晚,行宫已没了多余住处。等她许久的秦壁正要过去,不料周韵怡从旁边林荫路穿出来,一把抓住萧纬的手。 “你可让我好等。住的地都替你留好了,在我隔壁。走,快换衣裳。” 两人携手而去。 秦壁只好失望走开。 众人歇息到下晌,春猎竞赛正式开始。男子人多,分了四组,队长分别是秦韬、秦莽、秦壁、秦韫;女子由萧纬带队,仅有一组。 一群年轻人转眼进了大林子,你追我逐,其中尤以安王世子秦韬嗓门最大。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我的,我的”。像是在抢猎物。 萧纬领着王宝玥几个进了小林子。 这个季节的猎苑兽类繁多,除了野猪、狐狸、黄鼠狼、狍子等,大清寺的武僧还扔了许多山鸡进去。 公子哥们在马上四处放箭,侍卫则卖力跑去捡猎物。不到半个时辰,送到平帝营帐外的猎物便堆成四座小山。 秦壁如今的箭术已不一般。他骑着马一口气冲进密林深处,半个时辰便射了两只狐狸和一堆山鸡。两只狐狸都是被正中眼睛,能剥下完整狐皮,统计时可抵十只山鸡。 回营帐的路上,他又猎到一只黄鼠狼。 回去后瞟了眼四堆猎物,明显他猎的最多,估摸着差不多,他便调转方向,往小林子去。 今日还没能跟阿软说上话,等春猎结束,两人又要筹备婚事,更难见面。 萧纬和几位小姐已出了小林子,正在护城河旁歇脚。 她并不打算狩猎,想着一会射两只山鸡应付完事。其他小姐倒是颇有兴致,可惜骑射不精,一路过来错失好几只兔 分卷阅读10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子狐狸。 萧纬一向不合群,见周韵怡被王宝玥拉住,便独自骑马往上游方向晃悠。到了怪石巉岩处,萧纬下马,牵着缰绳在岸边漫步。 春风徐徐,血红残阳下,护城河面泛起波光粼粼。 萧纬正用力嗅着空气里的青草味,忽闻一声细弱的“嗷呜”。声音从右侧丘陵传出。 她悄悄爬上岩石,只见下头是个凹陷石坑,坑里躺着只白底棕纹的幼虎,眼神悲凄。 “嗷呜,嗷呜。”它瞧见走近的萧纬,又喊了两声。 萧纬蹲下身一瞧,原来幼虎腿卡进石缝中拔不出来,且腿上的皮已划破,露出粉白的肉。 她摸摸幼虎光滑的小脑袋,轻声细语:“我帮你拔出腿,会有点疼,你要忍住哦。” 幼虎连声嗷呜嗷呜。 萧纬将幼虎抱到怀里,刚要捏住那只伤腿,却发现这样硬扯根本行不通。 正凝神思索,前方传来一阵喧哗:“肯定往这边来了,今日本世子定要射中那只白虎。” 是秦韬的声音。今日竟猎,所有猎物都会折算成山鸡,数量最多者获胜。白虎属于猛兽,一头可抵二十只山鸡。 看来,幼虎是为躲避秦韬才困在石坑里。 萧纬遽然站起身,漫声道:“世子爷,恐怕您今日心愿难成了。这只小白虎,我要收作宠物。” 这声喊叫惊了众人一跳。 离着四五丈远的秦韬立时勒住马,晃到石坑附近瞅了瞅,面上虽不乐意,却还是调转马头。 见这队人往别处去,萧纬便转过身,只见秦壁从小山丘冲下来。 “阿软,可算找到你了。你一个人怎到处乱跑,万一遇到猛兽怎么办?” 萧纬望着迎面走来的人,目瞪口呆。 秦壁仍旧穿着崭新的骚包老虎装,估计,他的骑射服绣的全是大老虎。 这不算稀奇,他的品味一直比较奇怪。奇怪的是他这个人。三年不见,他居然比她高出足有一个头,面色紫红,跟从前清秀白净的那个简直不是一个人。 不过,声音的确是他。 思虑间,秦壁三两步走了过来。看着需要自己抬头仰望的他,萧纬莫名有些慌。 她不懂,重生一世,怎连身高都能重造? “阿软,你又发愣了?”秦壁略低下头,下颌差点就挨着萧纬头顶。 萧纬本能退后一步,眼神来回躲闪。 这时,小白虎又叫起来。 萧纬趁势道:“借我支箭,我要将这石块震碎,让小白虎拔出脚。” 秦壁低头一瞧,眼神立刻冒出光。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总算能在阿软面前显摆一回箭术,让她知晓,现下他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秦壁飞快跑回山丘顶,从马褡裢里取出羽箭,而后在原地摆出射箭姿势,骄傲说道:“阿软,让我来。” 萧纬有些怀疑,叮嘱道:“你可别射中小白虎了。”一边挡住小白虎的双眼。 小白虎调皮伸出舌头,冲着玉手舔了两下。 “放——心——” 秦壁话音刚落,羽箭便破空落至石缝三寸处,箭尖没入石棱。 萧纬按捺住讶异,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不露异样:“再来一箭就成了。” “阿软之令,莫敢不从。”秦壁深深看了萧纬一眼,再度搭弓上箭。 萧纬羞得低下头,连小白虎的眼睛都忘了挡。 乱了,这个秦壁,身上的勇武之气竟和哥哥越来越像。 再一箭后,石缝左边多出许多碎石渣。不待萧纬动作,小白虎已机灵拔出脚。一边拔口中一边嗷呜,似既疼又高兴。 秦壁背起弓走下来:“它可真像我上次和英哥儿烤红薯吃的样子,手被烫到还乐得嗷嗷叫。” 萧纬也有同感,小白虎真是太可爱了。 随着秦壁的靠近,他身上那股热意也隐隐逼近。萧纬不敢抬头,目光从他肌肉贲起的胳膊滑过。他壮实的身躯、黑黝黝的瞳孔,甚至掷地有声的话语,都让她陌生。 他长大了,已到了可以娶亲生子的年纪,不再依赖她了。 想到这点,萧纬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 她用不稳当的手,颤抖着替小白虎撒好金疮药,心思纷乱。 秦壁主动将幼虎抱进怀里:“阿软,我们三年没见了。” 萧纬嗯了一声,依旧蹲在原处,任由石坑里的狗尾巴草刮到她脖子上。 “阿软,你都没夸我。哼,三年里你恐怕都没想起我,我可是每日都想到你的。”秦壁语气中带出几分撒娇,似突然变回从前爱哭的嘤嘤怪。 萧纬松了一口气,笑道:“殿下越来越厉害了。不仅长高,就连箭术都精进了,阿软只能自愧不如。” 秦壁暗自偷笑,原来阿软还是喜欢他撒娇。无意识紧了紧胳膊,引得小白虎“嗷呜”抗议。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两匹马。秦壁本有一肚子话,见到人却不知从何说起。先是沉默,踯躅半天后打算倾诉衷肠,结果前头隐隐传来几位小姐们的嬉笑声。 他只好失望道:“晚上我在小树林外的路口等你。这畜生我先帮你喂几天,回头我调.教好了再送去萧家。” 说着将虎儿放进褡裢中,翻身上马。 萧纬望着他的背影,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阿软,怎么魂不守舍的?猎到什么没有?”周韵怡骑着马笑吟吟过来。 萧纬摇头。 周韵怡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分卷阅读10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我看到太子殿下过去了,他是来找你的吧?” 萧纬被她脸上的揶揄弄得耳朵发热。 边上响起王宝玥等人的声音。 “时辰到了,该回去了。” “听说安王世子猎到一头野猪,不知今日哪个队能获胜?” …… 萧纬这才骑上马,两人一同往营帐方向奔去。 回去时,闵将军正在统计结果。 因为多了头野猪,今日拔得头筹的是安王世子队。秦壁带的队次之。靖王世子队第三,秦韫对排在末尾。 秦壁虽未拿第一,不过赢了秦韫就够了,最主要,阿软已见识他的箭法,那个头筹可有可无。 跟着,营帐外便燃起五堆篝火用来烤肉。猎物丰富,光是野猪和山鸡都吃不完,平帝便让人将猎物分出一半送去附近的村子。 平帝心情甚好,这烤肉宴便热热闹闹持续到月儿高挂。 待众人各自回到住处,亥时已过。 萧纬挣扎良久,才决定到林子路口看看。她同周韵怡说有事出去一趟,周韵怡笑着将她往外推。太子要见太子妃,她怎会当恶人。 萧纬慢悠悠走到约定好的地方,秦壁已经候在那。背对着她,背上的老虎图案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来,冲着萧纬身后的秋葵直摆手:“不用跟着,一会我定将阿软全须全尾送回来。” 语气里的强势根本不容置喙。 秋葵看了萧纬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萧纬见此时已夜深人静,便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虽说有婚约在身,但毕竟孤男寡女,两人不好独自待太久。 她低着头,只见秦壁一双脚走到自己面前,不待她反应过来,腰上忽地传来一股压力。 原来秦壁掐着她的腰往马上放,萧纬差点吓得叫出声。 “你做什么?”萧纬压低嗓子问。 “带你去个地方。”秦壁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坐好了。” 萧纬只好分腿跨坐,一双臂膀从后头伸出,将她围成圈。当马儿飞驰,身后的胸膛不时贴到她背上,惹得她好一阵别扭。 他如今力气大胆子也肥了,都敢自作主张掳走她。可她一点不讨厌,怎么办? 萧纬滚烫的双颊被黑夜挡住,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马儿抵达丹山山脚时,秦壁扶着她下马。他的手大而有力。当萧纬的小手被攥住时,她几乎有种错觉,那双手从此能替她遮风挡雨。 秦壁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穿上。”笑着看她的同时,替她系带又戴上兜帽。 每一个动作皆不容抗拒,就和他的眼神一样坚定。 萧纬在心头氤氲开的欢喜中神游万里。 两人手牵手,沿着山脊线一路往上攀爬。忽左忽右,萧纬行至半途便分不清方向了。而秦壁,一路上气定神闲,右手搂住萧纬的腰肢,左手或拨开高过头的草丛,或驱赶眼前盘旋的蚊虫。 “小心,这里有块石头,别绊到了。”秦壁的嗓子比从前粗粝些,他似乎对这地方很熟。 走了近半个时辰,萧纬忍不住了:“我们要去哪?” “很快到了。”秦壁只温柔笑着,却还是不肯透漏口风。 终于,当翻过两座丘陵后,秦壁停了下来。他捂住萧纬的眼:“往前走三步。” 萧纬被那滚烫的大手弄得心神不宁,哪还顾得上七想八想,照着他的话做了。 片刻后。 秦壁放下手:“睁眼。” 萧纬眼皮掀开,立时被眼前的景色惊到。这月色太美了,真叫人叹为观止。 他们站立之处应靠近丹山山顶,算是个浅山坳吧。不知是不是这个位置特殊,月亮硕大如银盘,且让人觉得触手可及。 下头是渺小如蜗牛的小村落,一间间房子错落有致。瓦片和茅草都被照亮,银光芒芒,仿似银河倾落在那片屋顶上。 “阿软,你还记得吗?有次你问我,你若想要天上的月亮,我能摘给你么。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能。直到我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秦壁说到这,顿了顿,一张脸彻底舒展开。因看不出肤色,容颜又变回那个面无瑕疵的少年郎。 “三年前,我发现这里是赏月胜地,元夕那日想带你来看。可你不搭理我。”秦壁语气忽地落寞,“我知晓,我过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配不上你。” 萧纬听得心尖一疼。他竟这般想? “可如今我不那样了,我精通骑射,这几年我又好好学了四书五经,能作诗还能读史。周太傅对父皇夸了我许多次,还有英哥儿,他也夸我长进了。”秦壁猛地抓住萧纬右手,捧到自己胸口,双眸痴缠:“阿软,你说,如今我配得上你吗?你还会不会不理我?” 萧纬听着听着,睫毛怯生生颤抖,檀口张动几下也没能挤出一个字。 终于,一行清泪从睫毛处滴落。萧纬泪眼濛濛凝望眼前人,胸口满怀激荡。 就算你再负我一次,我也认了。 因为这般深重、这般骇人的幸福不会再有谁能带给我。 “阿软,别哭,别哭。”祈求声里带着股沉痛沙哑。 可那眼泪却不肯听话,越流越多。 秦壁最舍不得见她哭,一冲动便吻上她的眼睛。 微热的唇在她眼皮上轻蹭,一下,又一下,像根羽毛在撩,撩得人连伤心都没法继续了。 他边亲,边低声吐衷肠:“阿软,我每年都陪你赏 分卷阅读10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月可好?我要送你一山的月光,再送你一河的月光,日后还有几十年,每年都有元夕、中秋,我再送你一城月光,满天下的月光,这样送一辈子,大概够抵得上那块玉佩。” 萧纬听得怔住。 秦壁察觉怀中人的温驯,嘴唇不由放肆地往下移,一点一点,从睫毛移到脸颊,再到鼻子,再往下,便触到他神往已久的红唇。 开始他只敢搂着萧纬轻啄,见萧纬浑身无力往他手臂靠,那胆子就冒出来了。立时和风转为暴雨,灵巧的舌头探进那张香软湿润的小嘴,贪婪吮吸。 萧纬被吻得头晕脑胀,只能将身子倚靠进他怀中。 软玉在怀的秦壁,此时恰似心花怒放,苦等三年,他总算能一亲香泽。 两人正吻得热火,忽听身后一声骇人虎啸。“嗷——”叫声激越苍凉。 不好,有老虎。 秦壁顿时惊得绮念全飞,扭头去瞧身后吊睛白额虎,右臂本能将萧纬搂紧。 “嗷呜——”又是一声惊天虎啸。 那老虎打了个呵欠,优雅地朝这对小儿女信步过去,嘴里犹冒腥气。 萧纬本就双腿发软,这会突地一惊一乍,平日的冷静一时半会找不回来,身子在斗篷下瑟瑟发抖。 萧纬哽咽道:“快跑。” 秦壁只抱住她不语。他们两个人,跑是定然跑不过老虎的,唯有放手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老虎从叫第一声起,距离二人也只两丈。这会已到了秦壁身后。 萧纬强作镇定,两手在秦壁身上来回摸索,皱眉问:“没有匕首吗?” 秦壁暗自懊恼,怎就忘了带武器呢。 老虎低头在秦壁背后又蹭又嗅,像是对他衣裳上绣着的老虎花纹感兴趣。 两人惊讶不已。莫非老虎是被他这件骑射装吸引来的。 秦壁忙推开萧纬:“你快走。” “我不走。”萧纬瞪着眼,两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再也不肯松开。 她才刚决定要和他重来一次,怎能一个人逃跑。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老虎嗅完秦壁,又将目标改成萧纬,虎脸在她胳膊上顶了半天,叫声似温柔许多。 过了片刻,虎儿又凑到秦壁身后,伸爪挠向他后背,尖爪将金线扯出老长。这哪里是老虎?简直就是家养的小猫,扯线头玩呢。 两人都被这只非同凡响的畜生弄糊涂了。它怎不咬人? 还是萧纬灵敏,直接摸上他腰带:“快脱掉。”跟着又替他剥开胸前的盘扣。 秦壁被脱得就剩一身浑白里衣。 那白虎冲他们仰了下脖子,轻嗷两声,跟着叼起地上的朱红长衫,飞奔而去。 月光依旧,山林恢复静谧。 秦壁激动抱住萧纬,额头的汗全沾到萧纬脖子窝里。 “好险。”秦壁忍不住流出几颗眼泪。 “我们还活着,没事了。”萧纬也觉庆幸,轻拍他的后背安抚:“我想,这只老虎会不会是小白虎的母亲。它闻见我们身上的气味,所以不咬我们。” “定然是。善有善报,都是你的功劳。幸好今日你救了小白虎,不然这会只怕已葬身虎腹。”秦壁瞬间又变成一尾活龙。“让你受惊了,是我不好。”说着在萧纬额头轻吻一下,弄得她又羞又囧。 他打横抱起怀中人,大步朝山下走,一双臂膀充满力量。 萧纬不知自己怎么下山的,好像被他抱着走了许久。 坐到马上,秦壁仍搂着她喋喋不休。 “可惜今日晚了,本来我还准备带你去山下那个村庄的。有条河畔种了桃花,花瓣被风刮到河面,落花映流水,千娇百媚,在月光下也特别美。” “嗯。” “父皇让我挑个地方理事,周太傅说去刑部,周长史说去兵部。你说去哪儿好些?” “嗯。” “阿软,你想什么呢?就会嗯了。”秦壁故意在她腰上抚了一下。 萧纬红着脸不语。她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从林子口下马,秦壁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两人又是一番柔情絮语,秦壁这才肯放人。萧纬披着斗篷回去,子时已过,免不了又被周韵怡取笑一顿。 她一夜辗转难眠,心脏似泡进糖水里,溢出的满满都是甜蜜。 两日后,数百人又从猎苑行宫离开,一路浩浩荡荡。 萧纬回到国公府,心情奇佳,嘴角几乎无时无刻不吊着。几个丫鬟都知晓,这是和太子殿下和好如初了。整个燕子坞,里里外外一片祥和。 太子大婚定在明年九月,在萧纬及笄之后两个月,那时天气不冷不热,出嫁能少受几分罪。 这一世的婚期,比前世提前两年。听礼部送箱笼的人说,婚期是太子敲定的。 萧纬想到这点便觉羞臊,都怪秦壁太心急了,弄得几个丫鬟还有周韵怡,全拿婚期取笑她。 太子妃的行头都有礼部操办,不过她还是想亲手为秦壁做一双吉虫图案的鞋子。 ☆、金夫人怒 几乎整个三月,萧纬都在和那双鞋子作战。 前世她从未做过针线活,绣艺半点不通,加上鞋子比一般的香囊荷包更难做,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待在燕子坞。 四月中旬,萧国公萧明奉诏回京。这对萧纬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在她心底,她已近三十年没见过父亲,这才放下那双刚那纳底的鞋子,一心等待国公爷归家。 到四月十二这天,萧明凌晨到的西 分卷阅读10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郊,天刚亮便派人回家递话,说是得进宫面圣,让金夫人和一双儿女先吃饭。金夫人却还是早早进前厅坐等,夫妻一别三载,好容易重逢一回,她如何能在院子里呆得住。 萧纬看着母亲激动的神情,心中甚是唏嘘。 她的父母,一生相亲相爱,虽不能长相厮守,然心里永远装着对方。但愿她和秦壁,日后也能如此。 只不过,帝王之心难测,他如今看她一往情深,却不能保证登基后不宠爱其他妃嫔。 这一世没了周韵音,也有其他女人,他能对她一如既往吗? 萧纬盯着湘裙底的五彩丝线襟边发起呆。 到中午,萧英急急从东宫赶回家,一脸兴奋。他也三年没见父亲,方才在紫宸殿外好容易说了两句话,平帝便将萧明唤走了。 “娘,爹就是担心你们不肯吃饭,特地命我回家瞧瞧。”萧英兴冲冲开口,转头便训起萧纬:“你这丫头就会干坐着,也不劝劝娘记得吃中饭。” “娘心中记挂爹爹,我可劝不动。”萧纬故意笑着瞟了眼金夫人。 金夫人被一对儿女说得羞臊不已。片刻后,脸上红晕方消,又问萧英:“你可吃了?” 萧英大喇喇往对面圈椅一落:“娘,我饿了。看样子,皇上跟爹有得说,怕得下晌才能回府。” 萧纬听得凝神,皇上将爹爹突然召回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这可是前世没有的事。 待三人在旁边小饭厅用毕中饭,萧纬便回燕子坞了,萧英则带着属下回东宫。只有金夫人,独自坐在前厅,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将萧明等回来。 夫妻分别三载,自是一番契阔。到晚饭时分,一家四口围坐成圈,看着两鬓未白、容貌英俊的萧国公,不止萧纬洒了一顿泪,金夫人也激动得又哭又笑。 难得的一顿团圆饭,夫妻聚首,儿女结伴,四人均是百感交集。 萧纬乐见父母恩爱,吃过饭便笑嘻嘻走了。 次日早上,萧纬往主院给萧明夫妇请安,刚走到假山边,却见关嬷嬷拎着药罐子出来。她弯着腰,左顾右盼,样子颇有几分鬼祟。 萧纬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疑,便站在原地观望。看了一会知晓,关嬷嬷是要倒药渣。 煎药是常事,不寻常的是关嬷嬷的神色,似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萧纬留了心,让秋莲将药渣悄悄包起来。 请过安,药渣送去回春堂。经过查验,这药渣确定是一副避子汤,无毒。 中午,秋莲回到府里,将结果报给萧纬。萧纬听完讶然不已,关嬷嬷是母亲院子里的人,这避子汤怕是替母亲熬的。 难道母亲不想再生孩子? 这实在说不通。娘和爹如此恩爱,爹待不了多久又要回北疆,若能再替他们生个弟弟或妹妹,不是很好。为何娘不愿怀胎呢? 萧纬感觉十分不对劲,立即让人唤来关嬷嬷。 “嬷嬷,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阿软一向敬重您。不知您今早熬的避子汤,是给谁喝的。您可能替阿软解惑?” 关嬷嬷倒是未见慌张,反而训斥道:“姑娘,这药是送到少爷院子里的。小姐还是姑娘家,怎可操这份心。” 萧纬心里咯噔一下。哥哥院子里几时有通房丫头了? 不过她挨了训,不好从关嬷嬷这再打听,便点头道:“是阿软的错,我不问了。” 关嬷嬷放软语气:“姑娘不是开始做绣活了么,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道理。好好养着,养到水灵灵地出嫁,至于那些,哪是姑娘能过问的?” 萧纬听得无语,却还是嗯嗯应了。关嬷嬷没有坏心,说的话也并非刻意针对她,只不过那些三从四德是寻常道理,她却不是寻常人。 关嬷嬷训完话便行礼告退。 萧纬见她出了门,便让秋莲去打听,看萧英院子里谁成了通房丫头。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回来。正是萧英身边的大丫头青梅,并且,在两个月前青梅已经伺候过萧英一回。 萧纬甚是郁闷,这也是前世不曾发生的事。前世,哥哥在成亲前一直洁身自好。 可她不能去责怪哥哥。十六岁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她只是怕萧英沾上不好的习气,沦为纨绔子弟。 姓童的诅咒萧家一定会败落,哥哥是萧家未来的顶梁柱,败落必然从他起。 萧纬觉得不能任由萧英的性子,便让外头的喜鹊去查,最近萧英都和谁玩。 过了几日,消息送进来,萧英除了去军营和东宫,甚少在外消遣。惟有一次去过金桂园,陪同的人有王仁和秦韬、秦莽、周慕文、秦隐、秦韫。据黄吉说,他迷上了金桂园的女妓,绿鬟,当场提出替绿鬟赎身。不过,绿鬟早就被王仁买下,王仁不肯转卖。 听到这个消息,萧纬简直气得咬牙。 哥哥这是着了人家的道。 可这事不好办。 关嬷嬷说得清楚,她是一个闺阁小姐,根本不该插手哥哥的房中事。她若派人杀了绿鬟,万一走漏风声,哥哥只会生气万分,到时他们兄妹便有了龃龉。 萧纬苦思好几日,始终没想出一个好办法。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国公回北疆的隔天,金夫人将萧英院子的一众奴仆赏了顿板子。 因为,青梅怀孕了。 青梅是喝过避子汤的,照理不该怀上。可她就是怀上了。这证明,萧英院子里的人阳奉阴违。 金夫人雷厉风行 分卷阅读10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将青梅锁进柴房。审讯时,青梅坚持说她喝过避子汤。 但金夫人根本不信,当场命人熬了落胎药送来,亲眼盯着关嬷嬷灌下去。青梅的孩子一日之间便从有到无。 金夫人这场怒火令府里上下人心惶惶。 不仅仆人见识到金夫人的果决,就是萧纬,也大吃一惊。在她心里,金氏是个顶温柔的人,她从没见她发过这般大火。 原来,萧家不可有庶子的家规,是不可违背的铁令。 萧英回府后听说此事,心底略有些不快。不过他也没想太多,毕竟金氏是他的母亲,处置内务本是应有之意。 青梅被锁进柴房三天,萧纬便独自在燕子坞焦灼三天。 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 南下的周韵音、哥哥和秦壁的结拜、她和秦壁的婚期、父亲的突然回京……如今,又加上哥哥院子里的是非。 难道哥哥真的会一点点变坏? 萧纬极其不安。 到夜里,看守柴房的婆子打开门去净房,回去时,青梅不见了。 金夫人本欲狠狠罚两个守门婆子,结果被萧纬拦住。因为,青梅是她故意放走的。她想看看,究竟青梅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在操控。 不出所料,青梅逃至贫户巷一间民宅,隔日,便有人去了那间棚屋。那人,正是长公主府后厨采买。 显然,青梅怀孕又是长公主手笔。她故意派人搭上青梅,蛊惑她给萧英做妾,以达成破坏萧家家风的目的。 萧纬决定给长公主一点颜色,动动王少卿的位置。然而,没等到她出手,长公主病危的消息便传开了。 她这才想起,上一世长公主也是这个时间不行的。既是马上要死的人,那就只好算了。 四月二十,多位权贵之家的夫人约好,一同去长公主府探病。金夫人也在受邀之列。这次,金夫人没有拒绝。 上午,萧纬跟着金氏一同去了王家。据她观察,王家从管家到仆从,无不小心翼翼。 几位女眷进到正堂卧室,长公主半靠在床头,面色灰败。她勉强同金夫人打了声招呼。众位夫人见她无力招呼,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在前厅坐了片刻,众位夫人正打算道别,不料平帝急急赶到王家,准备送这个亲姐一程。 夫人们便不好走了,要走,也得等皇上先走。 王家气氛低迷,夫人们待得十分拘束,既不能打叶子牌,也不好谈笑风生,只能偶尔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若是往日聚在一处,夫人们必要彼此打听儿女亲事,不过长公主即将大行,这亲事就不能问。 一群人正憋闷着,门口忽然走进一个王家丫鬟。“皇上请各位夫人进去。” 厅内众人纷纷暗自揣测。皇上来送长公主,两人这会该说些体己话才是,怎将她们这些外人喊进去? 萧纬觉着不对,浑身汗毛竖起。她扯着金夫人后边衣裳,跟随大队伍又回到卧室。 卧室的气氛比花厅更沉闷,空气里飘着一股让人不适的老人气味。 金夫人领着萧纬行了礼,而后站到一边。 “人都到了。你究竟有何心愿,非得当着众人才能开口?”平帝面色明显不好。 众人听出意思来了。长公主要交代遗愿,并且,特意让人请她们作见证。这不是怀疑皇上,怕皇上反悔吗?哪有这般打皇上脸的? 众人叫苦不迭。 萧纬觑着床上枯槁的妇人,竖起耳朵。 长公主轻瞥金夫人一眼,揪着眉,有气无力说道:“我想……请皇上下旨,让宝玥……同国公府世子……结亲。请皇上成全,我就这一个小心愿了。” 空气里登时传来抽气声。 平帝苦皱起脸。 她这是逼宫,以死相逼。 金夫人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叫进来,原来长公主还在打萧家主意。不知皇上会不会同意?皇上就这一个亲长姐,又是弥留时的遗愿…… 金夫人有些没把握,揪紧手中帕子。 萧纬气得火冒三丈。 这个长公主实在叫人恼火,连死都要坑萧家一把。 卧室静默一片。 平帝盯着床头的老妇人沉吟,稀疏的眉毛一上一下。他略略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宝玥的亲事朕会操心的。你累了,歇着吧。” 跟着转身而去,走得极为干净利落。 长公主惊得瞪起眼,不敢相信皇上竟如此不顾亲情,踌躇两下,半个身子从床上栽倒下来。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丫鬟仆从来回奔走。 萧纬悄悄抚心,还好,皇上没上当。哥哥的妻子只能是杭州卓氏,他们第二个孩子是临江王萧朗,那可是玉檀的夫郎。 一行人很快出了王家。当夜,长公主含恨去世。 京中又得守孝一月。听说萧英没再去找绿鬟,萧纬总算能过回安逸日子,重新拾起给秦壁纳的鞋底。 转眼到了礼部送聘礼的日子。 秦壁带着六喜一同来了国公府。萧纬看见六喜,自然而然想起从前的玉虎公公,司礼监掌印太监。 这一世,六喜没有被皇后杖毙,孔琥应该不会进宫了吧? 玉虎公公本名孔琥,出自青阳孔家,天生喜读书且过目不忘。就因孔琥、孔珏兄弟俩参加八月乡试,孔琥被人掳走,后来才进宫做了太监。孔珏则扯了“瘸腿解元”。 一直到孔珏的儿子入主内阁,孔家都在寻找背后仇人。 孔家,是收养孔如兮的仁义之 分卷阅读10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家,孔尚书来日更是三朝元老,秦瑞的左膀右臂。 既然她知晓天机,何不帮孔家避过一劫。没有这一劫,孔家的发迹能提前三十年。 萧纬斟酌一番,决定亲自往青阳去一趟。不过,此事不能同金夫人直说。萧纬打着的幌子是,去江南探望外祖母。 金夫人听说她要回江南探亲,激动得泪眼盈盈,隔天便收拾行囊、调集人手。 秦壁听说她要去江南,便问周长史,他要如何才能说服皇上,同意他离京。周长史上了份折子,称太子年岁渐长,该四处游历增长见识,请求皇上允准,私服往江南巡查各州农桑要务。 秦壁如今在工部学习理事,水利、农桑皆需涉猎。平帝朱笔批了“准”,秦壁兴奋不已。 到五月底,诸事备妥,秦壁跟从萧纬探亲的车队。二十几驾马车,浩浩荡荡踏上南下之路。 *** 明月村。一晃进了六月。 妙仙观前后院已砌墙隔绝。后院有三间房,卧室、净房和书房。妙童和田绝保持着日夜不离的习惯,即便妙童洗澡,田绝都得在门口守着。 “我洗好了。”妙童披着一袭轻纱出来,脸被热气熏得酡红,眼神却很冷淡。“你也去洗洗。” “哦。”田绝木讷应了。 进到净房,里头水雾氤氲,一个大木桶里飘满各色花瓣。 妙童夏日沐浴,已成田绝最辛苦的事情。他得挑满一整缸水,才够她沐浴一回。因此他每天都就着她洗过的水洗澡。好在,即便是用过,那水也不脏。 他脱下衣裳泡进木桶。当温水漫过胸膛,脑中陡然冒出一副女子出浴图。雪白胴.体,湿哒哒的长发被一双无骨葇荑拨到一侧,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脸。 十四岁的妙童已美得眩目惊心。她长高了许多,身段也发育得婀娜,浑身上下笼着一股说不出的奇异冷香。稍一靠近,便让人遐思无限。 田绝猛地摇头,似想摇碎脑中香艳的画面。可那张脸上的魅惑表情,顽固至极。 他浑身发热,下身硬挺如剑,干脆将头也埋进水里。憋了很长一口气出来,总算忘记方才的画面。 这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莫非,真该娶亲了?或者,明日出岛时去趟青楼。 田绝很苦恼。他如今已不敢直视妙童,尤其当她清凌眸子闪烁时,他总觉心慌意乱。 不能再这样下去。 田绝洗完澡清理净房,回到卧室已是两更天。卧室分里外两间,中间用纱帘隔着。田绝睡的地方是一张简陋竹床。 顺着粉色纱帘望进去,里头的童姑娘还在打坐。田绝心事沉沉躺到竹床上。 “明日买点朱砂回来,我要起卦。”妙童动听的声音响起。 “好。”田绝应了。 “你不问我为何要起卦?”妙童忽地掀开纱帘,朝竹床行来,纱衣内的绿色肚兜一目了然。 田绝慌乱起身,顺嘴问道:“你为何要起卦?” 妙童轻笑,瞧着心情甚佳。“因为,我们就要离开这了。明日起卦,看看出岛后的运势。” “哦。” 田绝低下头,对这件事半点不在意。去哪不是去?他在意的是,自己快要压抑不住的心火。一想到这,身子瞬间有了异动。他只好翻身背对妙童。 妙童见他笨得跟木头一样,不悦回到自己床上。 隔天傍晚,田绝从东极镇采买回来。刚进妙仙观后院,妙童便阴沉沉盯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待他将白纸朱砂摆好,妙童厉声问道:“今日你去哪了?” 田绝心一惊,手上的朱砂粉洒了一桌。 他今日去了一处暗娼窠子,可是并没能泻心火。当那个身段丰满的妓子贴上来,他闻见她身上的脂粉味,只觉厌恶。 自从来到明月村,他便没碰过女子,他都怀疑自己是否出了毛病。可面对妙童,他又浑身发热。 田绝的脸从青到白又到红,他也想不通,为何会对妙仙娘子生出不能见人的心思。 妙童见他不回答,愈发气怒:“你去妓院了?如何,滋味可好?” “我……”田绝支支吾吾,说不出辩驳的话。 “是我亏待你了。你跟着我这几年,连只母苍蝇都见不着,心里憋狠了吧?”妙童面寒如冰:“说话,那个女妓的滋味可好,是不是让你销魂蚀骨了?” 她双眼瞪得老大,五脏六腑全是怒气翻涌。他是她的人,居然敢跑去岛外嫖.妓。 田绝再迟钝也看出来,妙童这是生了大气。挣扎半天,他终于说出口:“娘子,我,我想娶个媳妇。请娘子允准。” 妙童气得抽他一巴掌:“你想娶媳妇?告诉你,我不许。” 跟着,她朝田绝走近两步,右手捏住他的耳朵,力度由轻到重。 田绝闻着那股冷香,整个人彻底石化。 “娘子,你快住手。我……”他呼吸都重了。 妙童手上的动作越发变本加厉,从他耳朵摸到下颌,再摸到胸口。跟着拨开他的领口,将脸贴上去,吐气如兰。 田绝只觉身子又热又硬,心脏都快跳出来。 “娘子,你不要如此……我,我怕自己忍不住。”一双眼大如铜铃。 妙童从他怀里抬起头,睫毛下流出嫣然笑意:“呆子。你是我的人,不许别的女人碰。” 同时吻上他不薄不厚的唇,轻舔两下。 终于,一股热浪冲破田绝心里的大坝。他瞬间化身 分卷阅读10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为动作敏捷的豹子,抱起妙童往卧室去。 一夜,颠鸾倒凤,暴风骤雨。 次日清晨,田绝从鱼水之欢中醒过神。他想他定是疯了,竟对主子做下这等禽兽之事。 但是,是真的。身体还残留一丝欢愉,提醒他昨夜不是春梦。 田绝痴傻盯着床上的美人,许久后唇角轻扬。只要她不嫌弃,就让他替她做牛做马也好,他会一辈子护着她的。 妙童着实被折腾一夜,睡得很沉,微蹙的双眉似含着嗔怒。直到下晌,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才睡眼惺忪坐起来,露出雪白双肩。 “饿。”她嘟起嘴,一个字从齿缝中挤出。 田绝如闻天籁:“我已经煮了粥,我去盛。” 妙童瞟了眼他的背影,嘴角轻撇。真是个呆子。 不过他也够能撑的。天天嗅着惑心粉,居然还能忍三年,比前世的秦壁可强多了。 田绝很快端着吃食进来,一勺一勺喂她,最后还用湿帕子替她擦嘴。 见他眼下发青,妙童故意冷声问道:“你从早上就一直没睡?” 田绝嗯了声。 “那你上来睡。”妙童说完往里挪了挪,后又躺了下去。她浑身酸痛,怕是得休息好几日。 田绝瞄了瞄她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要逆着她。于是,乖乖躺到她身侧。 可他睡不着,浑身上下充满力量,一点困意都没有。躺了半天,妙童一个翻身冲着他,身上的香气又扑进他鼻子里。 田绝更觉煎熬。他悄悄盯着闭目的妙童,当看见她手臂上点点红痕,顿时什么火都熄了。那些红痕,都是被他掐出的印子。昨夜她都疼哭了。 过了会,妙童的手臂搭到田绝胸口,柔软的胸脯也贴着他。又是一番天人交战。 约莫躺到天黑,田绝终于觉着疲惫,昏乱中将妙童搂进怀中。 这一觉,两人睡得黑甜。等到再醒来,天光明亮。田绝照旧服侍着主人,有求必应,只是眼神里多了些羞涩,还有缠绵。 妙童沐浴后打了会坐,用过早饭去了前头。她铺好白纸,用兑水的朱砂画了个卦。卦象显示为凶。这一卦是为明月村起的,“凶”意味着,这地方即将有祸事。 她这才打起精神,取下手指上的黑玉戒指,朝上空看了看。明月村上那团紫气没了。 看来,真到该离开的时候。此地的福气已被她破去,得另寻一处福运之地。 如今,她的寿命可活到二十。 可是,想再找一处地方并不容易。明月村的福运,乃是地方偏僻,少有高人来访,才得以积蓄百年而最终聚成。 妙童苦思半天,终于想起一件事。孔家祖坟落了文曲星。 前世,做了秦壁身边大太监的孔琥,还有他哥哥孔珏,兄弟俩读书禀赋极佳。孔珏被人掳走,后来净身进宫,正是因孔家被人夺了运势。 也许,这一世她可以先一步取之。孔家在青阳县,隶属湖州,从这走水路估计得七天…… 妙童正计划着,墙外传来一个妇人欢喜的声音:“妙仙啊,我又来求您指点了。我这儿子,您再给瞧瞧,他秋闱可能中?” 这时,田绝从里头走出来。他记得这妇人,吴家嫂子,旁边眉清目秀的少年是她儿子。 他忍不住看向妙童,目光里带着温情,还有满满信服。 说起这个吴家嫂子,正是住在杨嫂隔壁的。经三年运筹,妙仙娘子已名满东极镇附近几个州县。到妙仙观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村里最笃信妙童的,还是丧子的杨嫂。 府试之前,吴家嫂子听了杨嫂建议,带着儿子来妙仙观问卜。妙童看了那少年面相,又见他手掌根有清晰“折桂纹”,便说这孩子能蟾宫折桂。 如今,可不就应验了。十四岁的吴安在府试中得了案首。 这些天,吴家嫂子整日将妙仙娘子挂在嘴上,夸她神机妙算。今日她儿子从学堂回村,她便拉着儿子来再问一次卜,看能不能直接去州府参加八月秋闱。若妙仙娘子卜出结果为吉,就准备秋闱;若结果不佳,那就明年再考。 妙童眯眼盯着吴安细瞧,许久不做声。 吴家嫂子被她神色弄得莫名紧张,忙问:“娘子,是不是考不中?不要紧,今年不行那就下回再考,反正他年岁也还小。” 吴安也听得皱起眉。他不信鬼神之事,可妙仙娘子的威名,整个东极岛谁也不敢小视。尤其张大户家二少爷,正是他的书院同窗,他平日无比推崇这位妙仙。 “测个字吧。”妙童没理会吴家嫂子的唠叨,指了指桌案上的纸笔。 吴安立刻提笔写了个“秋”。 ☆、心狠手辣 妙童漫声道:“这个字写得好。今年秋闱必能高中。” 吴家嫂子瞬间换了笑颜,领着儿子进妙仙观磕了几个头。 这对母子刚走远,妙童便一脸愁容:“撤掉桌案封门。”说完转身回了后院。 田绝照她吩咐做完,大步往卧室赶。进门发现,妙童正盯着自己的小金身发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妙童幽幽说道:“你准备准备,三日后我们去湖州。” “为何要去湖州?” “怎么?你还舍不得走?”妙童掀起柳眉。 “不是,我,就是问问。”田绝本也不在意去哪,不过如今,他有些舍不得这小渔村。在这里,妙童将身子给了他,他已当她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妻子。 分卷阅读10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妙童轻叹道:“不日,这村子就要有祸事,我们还是早走为妙。” 田绝问:“什么祸事?能不能告诉村民,帮助他们避一避?” 妙童冷冷瞪着他:“你可真有善心。” 田绝不再开口。他忽而觉着,还是将她视作主子更好。 三日后,二人在夜里静悄悄出了村子,妙童的包袱里只带了自己的小金身。渡口的乌篷夜船早已雇好。两人乘船到东极镇,在那换了一艘运鱼虾的商船,沿河西去,中途又换了一次大楼船,终于在五日后抵达湖州府。 距离八月尚有两月。湖州作为秋闱场地,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附近县城许多考生过来观摩号舍,还有些富贵人家为家中少爷提前打点。 妙童并未在布政使司衙门附近等待孔琥兄弟,而是歇了一晚,次日雇了马车往青阳县去。 孔家在青阳颇有名气,孔老爷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善人。在路上稍微一打听,孔家宅子便问到了。 那是一排高墙大院,从围墙上头可看见里头,一排青色屋顶修得漂亮整齐。 妙童只在马车里瞅了瞅,又盯着门口一对貔貅看了会。没错,这孔家和京城周家一样,福运极盛。 她再度松了松戒指,抬眼朝天上看。那隐隐冒着蓝光的地方,就是孔家祖坟。 “走吧,往东南方向行,到了我会叫你。”妙童掀帘下了命令。 田绝嗯了声。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座大山近在咫尺。田绝扶着妙童走下车。 山下皆是坟茔,左边一片密密麻麻的石碑,姓名各异。右边整块山坡却只有一座坟头,四面围着约人高的篱笆,透过篱笆缝隙能看清里边。凸起的坟头左右,各盖了一间土坯房,一高一低。低的只有两尺来高,显然是给死人住的,青砖外一个圆圈里头写了个“孔”。 妙童正想往里走,却见一个瘸腿汉子从左边房子出来。原来这里有人守坟。 “将他弄晕。” “是。”田绝绕到隐蔽处,提气跳进篱笆墙。 片刻后,他打开篱笆门。妙童四顾一番,说道:“找把铲子或者铁锹。” 田绝又照做了。 妙童暗自卜算许久,终于看出这片坟地的风水阵眼。不在坟头,也不在小房子,而是在那汉子住的大房中。 她取出金身递给田绝:“将这个埋到那间屋子,你挑个不起眼的地方,至少挖地三尺。” 最后,田绝移开汉子睡觉的床板,挖土埋下金身,再将床板挪回去。 两人离开时,那汉子仍躺在地上。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只觉肩膀酸痛得厉害,他感觉被人偷袭了。可在坟园巡逻一遍,又没发现异样。 待回到湖州客栈,田绝很是忐忑不安。他虽看不出妙童所行为何,却也隐约能感觉出,她的行为乃是阴私之举。 一夜未能安眠。隔天中午,田绝从楼下端饭回屋,故作不经意问道:“你将妙仙金身埋在那,是做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你不要多问。”妙童拾起筷子,示意他坐下一同用饭。 田绝勉强吃了半碗饭。 过了几日,两人在湖州租了一间小院,暂且安顿下来。 约莫一个月后,湖州渡口忽然涌来一批流民,神情张惶,呼天抢地。渡口被堵得水泄不通。这日田绝正好出门采买 ,一时好奇便停下观望。 流民同渡口官兵吵嚷得厉害。 “我们是良民,是良民。我从东极镇来的,求官爷让我们上岸吧。” “我也是东极镇的,你们不知道啊,明月村被海匪屠村了,谁还敢住在那。” “官爷行行好,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背井离乡。那帮海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请同刺史大人说一说,给我们发碟谱,我们决定安家在此。” …… 田绝听得呆住。明月村居然被屠村了? 他猛地揪住一人:“全村人都被屠了?一个没活?” 那人苦着脸:“都没活,海匪从南边上岸杀人抢劫,不止明月村,旁边三个村子的人也都死光了。不过,说不定会有一两个活口。听说,那帮海匪专爱劫掠美人,明月村不是有个绝顶美貌的妙仙娘子?估计,被海匪掳跑了。” 田绝听得凄然。她跑了,却不是被掳跑,而是提前逃跑。 这就是她说的祸事?她明明算出一切,却任由这些村民白白丧命。难道她没有心肝吗?那些村民都信奉她如神。心狠手辣,原来她是这么一个人。 田绝什么都顾不得买,失魂落魄回到住处。 妙童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田绝痛心疾首望着她:“明月村的人,都死了,一个也没活。” “嗯。”妙童轻哼道,面上波澜不起。明月村的福运都被她换了寿命了。该有此劫。 “你实在心狠手辣。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田绝失望无比。他可以为了她杀人,但那些村民大多都是无辜之辈。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到埋在孔家坟园的金身,痛声问道:“那个孔家,过几天不会也出什么祸事吧?” 妙童被问得噎住。她瞧出来了,他是真的愤怒。 也对,他是正人君子,从不行此等卑劣之事,定然不能懂她的苦衷。她若不借运夺运,就只能等死。 一时间,两人皆面沉如水,目光无声交战。 许久,田绝拱拳道:“你这么厉害,何须我护着你?娘子 分卷阅读10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的神机妙算足以自保,田绝就此拜别。” 说着就要转身。 “夫君。”妙童扯住他袖子,软软叫了一声,而后掩住口,低头啜泣。她柳眉轻蹙,嘤嘤的哭声勾人。 这声夫君正中田绝命脉。 他立时想起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他盯着妙童拽住他的纤纤秀手,很想将她揽入怀中。可这个邪气女子所行之事皆见不得光,实在有违师父对他的教导。 伸手,缩手,一时百爪挠心。 妙童小声抽泣着:“我给你说过,那棵草只能替我续命两年。可我如今还活着。那是因为,我只能找世间福地,或有福报者借运增寿。我是个将死之人。算了,你若不喜欢,以后我再也不如此了。” 顶着田绝质疑的目光,妙童将头贴到他胳膊上:“夫君,你别走,求你了。” 眸子里满是恳求,头上双锥轻晃,越看越像一只撒娇的小母猫。 田绝叹了一声:“那以后还是找福地吧,莫要害人了。” “嗯。”妙童甜甜应了,一双藕臂揽上他的脖颈。宽大的琵琶袖顺势滑落,露出两截白皙皓腕。 “妙儿,你这妖精……”田绝刷地红了眼,猴急搂起她往床上奔去。 两人又是□□好,柔情无限。 很快到了七月中旬。萧纬和秦壁的车队抵达湖州,距离江南金家不过三日车程。 萧纬在路上打听过了,外祖母的生辰正好在九月,便命管家和关嬷嬷带着节礼先行。金夫人和娘家这些年几无往来,这次的礼物皆是往厚里准备,光礼品和护送的人就占了十几驾马车。 关嬷嬷这一走,萧纬便自在多了。她当即命喜鹊去打听孔琥兄弟,看他们是否已在湖州落脚。 午时刚过,余下人马赶至湖州府衙。 这是萧英的意思。此次秦壁微服游历,身边跟着周长史,以及工部几位官员。为免意外,还是驻扎在官府安全些。 萧纬想到前世掳走孔琥的人,也表示赞同。上一世,孔家入主内阁都没能找到仇人,可见那人来头不小。万一真同那人交上手,只怕得借用湖州兵马。 没想到,当周长史递上东宫令牌,湖州刺史当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整个刺史府乱得不像样子。 萧纬感觉不对劲,叫来钱粮官一问,这才知道明月村等三个渔村被屠,闹得舟山人心惶惶。现下几乎整个东极镇百姓都逃来湖州,并且,渡口每日都有流民涌入。这又恰逢秋闱在即,刺史大人因为这事焦头烂额。刚才又听说太子来了湖州,一惊一恐便昏厥了。 众人便让仆役打扫房间,先安顿下来。 次日,湖州刺史两股打战求见太子,将事情又详细禀报一遍。秦壁听得勃然大怒,当即带着萧英出门,要亲自问问流民那些海匪的情况。若能亲自同海匪厮杀一场,那就更好。 萧纬也不管他们,只耐心等待喜鹊的消息。 下晌,喜鹊赶来刺史府,报说:孔琥兄弟已落脚在布政使司附近的一条街上,兄弟二人租的独门小院,如今闭门苦读,甚少出门。院子外头已派了三人沦流盯着。 萧纬细细交代一番,命她下去歇着。 没多久,秦壁和萧英也回来了。秦壁一心要去舟山寻找海匪,萧英正苦苦劝着。 萧纬从两人争执中弄清前因后果。她没有劝秦壁改变心意,反而赞同他去舟山。 “哥哥,殿下如今已是大人,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何不让他试试?据我所知,舟山军务很是混乱。你们一同去舟山,正好实地考察一番。” 她记得,前世秦壁登基没两年,舟山海匪已经形成气候。如今距离那时候尚有七八年,说不定形势没那般严重,防微杜渐远比大动干戈强。 萧英急得跳脚:“这怎么行?殿下是奉皇命巡查农桑之事,可不是巡查军务。就算去了舟山,也名不正言不顺。这要叫有心人看见,非得上折子弹劾不可。” 秦壁听得沉默,英哥儿说得也有道理。 萧纬想了片刻,又道:“又没让你们大摇大摆进军营。你们去舟山,照旧打着巡查农桑的幌子,暗地里再留心军务,只要不轻举妄动,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壁是未来的皇上,过几年登基,他极少有机会能体味民间疾苦。所以,她一定要成全他,让他看看他的子民活得何等煎熬,日后他才不会骄奢淫逸。 萧英仍显犹豫。 这时,周长史敲门进来。 萧纬便道:“舟山出了乱子,殿下忧国忧民,想去那走一趟。小女子浅见,殿下这个主意极好。长史大人以为如何?” 周长史略凝神便拱手:“属下以为可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能亲近百姓,有一颗仁义之心,此乃大景之幸。” 顿了顿,又问:“不知殿下预备何时启程?” 秦壁被问得一愣。他这才想起,萧纬来湖州是有事处理,等秋闱之后才离开,转道往金家贺寿。他若明日走,岂不是见不着阿软了。 这一想,又觉舍不得。 周长史看出他不舍未来太子妃,折中道:“殿下,反正已经来了湖州,不若将湖州农桑之事理清再去舟山。” 如此一来,大概还可待个四五日。 秦壁这才点点头,同时明目张胆冲着萧纬咧嘴笑。 萧纬很不屑。 这不屑倒不是冲秦壁,而是冲着周长史。她早看出,周长史对她和秦壁一道出行很 分卷阅读11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不满。周大人授的是儒家之学,倡导男女有别,自然看她不顺眼。而且,他还盼着自己女儿能进东宫。周韵怡早告诉她,她不愿入宫为妃。只是,女儿家的心意总敌不过家族安排。 接下三日,秦壁不再亲自去田间了,而是将几位僚属指派出去,自己专门在府衙陪萧纬。萧英瞧着两人脉脉含情的劲儿便别扭,干脆躲得远远的。于是,那两个更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对望就是半天。 秦壁小声嗡嗡:“阿软。” “嗯。”萧纬低下头,绞着腰上的香囊。 “阿软,我们就要分别了。” “哪有那么快?还有好几日呢。” “怎么办?我舍不得去舟山了。”秦壁贪婪盯着对面人。 萧纬抬起头,迎上他火辣辣的目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可失信于自己。” “失信于自己?为何不是失信于人?” “因为,去舟山是你对自己的承诺。你要抚慰百姓,若再碰上海匪,说不定还得上阵厮杀,到时你就是百姓心中的英雄。不过,你此去千万小心,若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定要罚我。” “阿软,你真好。我……”秦壁本想偷个香,可看看四周皆是光天化日,于阿软名声有碍,便苦苦忍住了。 接下来许久,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沐浴阳光,彼此凝望。 “无趣,真无趣。”萧英无意瞥了一眼,直觉这对小情人辣眼睛。 那两人却浑然不觉。直到晚饭时分,喜鹊来喊用膳,他们才恋恋不舍分开。 七月二十一,秦壁和萧英在渡口坐上大楼船,一行人直奔舟山。湖州府衙便只剩下萧纬和几位仆婢,以及霍五带领的一队国公府私兵。 湖州刺史夫人姓魏,魏夫人怕国公小姐无聊,带着她在湖州城转悠。湖州城是水陆枢纽,原本就热闹,随着八月秋闱的到来,街上更是车水马龙。 城中景致妙处有限,逛了两日,萧纬便觉无趣。魏夫人见状提议说,秋老虎未褪,莫干山的竹海最宜避暑。 莫干山由干将、莫邪两位铸剑师得名,素以“竹、泉、云”三胜闻名,在山间别墅住上几日,正好能瞧瞧十里竹径,百道流泉。 萧纬同意了。 到了月末这日,三驾车马早早出行。萧纬和喜鹊同坐一驾车。 因秋闱将近,进城的人结成人龙,城门口有些拥堵。马车只能停下,等候城门兵逐一放行。 萧纬正闭目小憩,忽闻外头传来急促马蹄声,跟着又响起一声马儿长嘶。 “主子,可算追上您了。” “追我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极为冷厉。 萧纬瞬间打了个激灵。 “小姐?”喜鹊忙问。 萧纬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正好瞧见两人各牵着一匹马,一前一后往城里方向去。年轻男子扭头看着青衣随从,一张脸面容英俊,寒气逼人。 这男子,简直不要太熟,不是肃王秦镶是谁? 萧纬眉头紧皱,他怎么也跑湖州来了?也是一身常服,未带护卫?难道他是私自出京? 忙令道:“喜鹊,你去同霍叔借个人,盯着肃王。快。” 喜鹊正被“肃王”二字惊到,顿了一息才掀帘下车。她冲着跟车的霍五小声嘀咕,霍五立刻指了个小兵丁出去。喜鹊随后也骑马跟上。 一刻钟后,城门终于疏通完毕。三驾马车继续往城外行驶。 到莫干山第三日,喜鹊便带着消息过去。 “小姐,肃王似是来湖州游玩的。这两天他住在湖州柳家,柳家连续两日大宴宾客、笙歌曼舞。” 萧纬这才想起,湖州柳家,听魏夫人说和柳妃有亲。那肃王是来湖州探亲?这倒赶得巧,秦壁刚离开湖州,他就来了。 他不会对秦壁起了什么坏心吧? “给哥哥送口信,就说肃王到湖州了。” 不管他什么目的,只要哥哥有防备,就不会出乱子。 喜鹊正要转身,萧纬又道:“继续盯着柳家,盯死了。” 跟着,在莫干山又玩了两日,萧纬和魏夫人返回城中府衙。 八月初九,秋闱第一场开考。萧纬和喜鹊站在“望湖亭”上,亲眼看着孔琥和孔珏进入考场。等到八月十五,孔琥兄弟从号舍相携而出,历经九天七夜的炼狱煎熬,两人身上都臭烘烘。 “两位孔兄怎成这般模样?这也太狼狈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扇了扇鼻子,诧异靠了过去。 是柳家公子。 孔珏兄弟四下一看,除了这位柳公子,其他所有考生皆面色如土。不过,刚大考完,他们只想睡个昏天暗地,没必要在此时做口舌之争。 此时,贡院外早就站满等候的亲眷仆从。孔家两个小厮也踮脚张望着。 “你们快,快扶两位孔兄回去。”柳公子冲着他们虚空敲了下折扇。 两个小厮忍不住交换下眼神。这公子是不是脑袋有毛病?他们是孔家的仆人,哪需要这个外人发号施令。 “柳兄也快回去歇着,过几日再聚。”孔珏已是筋疲力尽,冲着姓柳的拱手作别。 没多久,贡院外的人流如潮水退去,留下一片狼藉空地。 正对贡院的“望湖亭”上,萧纬问喜鹊:“那个是谁?” “他就是柳家公子。”喜鹊说完凝住眉。 “怎么?他可有问题?” 喜鹊立刻跪下:“姑娘,这个柳少爷,他,他……” 萧纬见她面 分卷阅读11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红耳赤,似难以启齿,忍不住暗自猜测起来。电光火石间,她想起肃王秦镶,那个孔琥,是进京做了太监;而秦镶,不正是从京城而来? 她瞬间悟了。秦镶,恐怕就是孔家上辈子没能找到的仇人。 萧纬睁大眼:“叫你这般为难,定是我不便听的。这个柳少爷,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喜鹊再也顾不得脸红。“姑娘,您,您如何知晓的?” 她也是刚刚知晓。孔琥,就是被秦镶带进京城糟蹋了,才愤而净身入宫。那他究竟知不知道,上一世糟蹋他的是肃王? 萧纬摇摇头,一定不知道。要不然,孔家不会让他活着。上一世,孔珏之子——孔清当上礼部尚书时,肃王、还有其他几个王爷,早被她圈在京中,看在眼皮底下。没有封地、没有兵权,只能从宗室营领些俸禄,那些王爷根本没了爪子。 若知道秦镶是仇人,孔尚书怎会任由他安然活到寿终正寝。 萧纬重重叹了口气,前世孔家收养如兮的恩情,她这一世有机会报了。 过了三日,秋闱榜单贴到贡院外。孔珏仍是解元,孔琥进了乙榜十八名,也中了举。 接下来,湖州城各处青楼、酒楼爆满,全被新进举子包了场。孔珏身为榜首,更是逃不脱这些来往应酬,每日带着弟弟四处会文饮酒。 ☆、问卜天地 转眼,八月就要过完。 孔珏带着孔琥去“云客来”赴宴。满座皆是熟人,包括柳公子在内。在场诸位公子都是榜上有名,唯独柳公子未能中举。不过,他脸上半点不显沮丧。 众人开怀畅饮。一边行酒令,一边吟诗作赋。在孔珏念出一首好诗后,“云客来”掌柜亲自恭请解元公留下墨宝。孔珏不好推脱,只得提笔挥毫。 待孔珏写完,又是满堂叫好。一顿酒从傍晚喝到二更。 散席后,孔珏头晕目眩,只能被孔琥扶着往外走。下楼走到长街上,已是星光满天。孔家马车就停在巷口。 兄弟俩正踉跄前行,忽然,孔琥头上被套了个黑布袋。他立时挥手挣扎。没等他喊出声,又被一个人堵住嘴。 旁边的孔珏因失了搀扶,重重倒地,脑袋也砸到柱子上。 这一撞生疼,孔珏疼得略清醒些。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弟弟被两人架着往前拖行,旁边还跟着装束一致的两个汉子。 “孔琥。”刚叫出口,孔珏便觉不对,猛地爬起来向前冲。 “来人,救命啊。”孔珏是个文弱公子,追得极为吃力。眼看那四人就要带着弟弟出巷口,他只好猛吸一口气冲过去。“你们是谁,抓我弟弟作甚?” 一个蒙面汉子转身拔刀。另外三个抱着孔琥准备扔进马车。 孔珏被刀刃寒芒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口冲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霍五。 “放下人,放你们走。”霍五粗粝的嗓子划破沉寂黑夜。 四个蒙面人当场愣住。 霍五半点不客气地道:“你们主子还在城外等着呢。带句话给他,让他回京后安分点,若他一意孤行,别怪我们主子抖出他的秘密。对了,我叫霍五。” 蒙面人听他说完,明白主子的身份已泄露,忙钻进马车滚了。 孔珏奔到晕倒的孔琥身边,急急喊了声“孔琥”。 “少爷,这是怎么了?”孔家小厮从酒楼那头跑过来。 孔珏这才想起道谢,抬头一看,霍五已领着人马走了。 今夜可谓惊险交加,报恩之事只能改日了。孔珏顾不得多想,让小厮抬起弟弟,兄弟俩连夜奔赴青阳县。 而那四个蒙面人则赶到湖州城外,向肃王秦镶禀报为何铩羽而归。秦镶一听霍五的名字便明了,是萧纬坏了他的好事。 她竟然知晓他的秘密,难怪霍五能这般有恃无恐。 秦镶没有责怪属下,而是忧惧交加躺到马车里。他有断袖之癖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知道。思来想去,除了安分守己,他竟毫无别的办法。 萧纬,明年就要嫁给太子,他不敢对她动手,也没能力对她动手。 肃王车队灰溜溜离开湖州。 孔珏兄弟约莫在半夜回到青阳家中。一回去孔琥便清醒了,他对先前的事一无所知;至于孔珏,当夜便因心魂失守病倒。 等到兄弟俩再回湖州,萧纬已带着队伍往金家拜寿。孔家没能报成救命大恩,可孔琥兄弟记住了,他们的大恩人叫霍五。 *** 光阴如梭,又是秋去冬来。 不知不觉,萧纬在金家住满三月。金家老太君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喜欢到不行,每次萧纬提出回京,老夫人便要哭一回。偏偏这苦肉计对萧纬甚是管用。 既已入冬,身体硬朗的老太君更不同意萧纬走了,总说天寒路冻,不宜远行。连哭都省了。萧纬其实是心中有愧。她想着母亲自从嫁入京城,便同外祖家断了往来,那就多陪外祖母一阵,权当替母亲尽孝了。 她便答应,等明年开春再启程。到时候,秦壁游历结束,赶过来同她会合,两人再一道返京。 在金家住久了,她不免觉得奇怪。金夫人十几年只和娘家写了三封书信,整个金家上下,竟无一人有抱怨的意思。尤其金家二老,提起国公夫人这个女儿,都夸她有福。 萧纬向老太君询问,老太君回说,萧家乃是不同寻常的人家,若非有福之人可嫁不 分卷阅读11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进去。 至于金夫人不同娘家来往,那是在结亲前便定好的规矩。萧国公府本就权势熏天,若再和江南望族勾连,这权势必不长久。 萧纬这便恍然大悟,暗叹外祖父一家不愧是书香世家,见识的确胜过那些一心壮大家族的世家。 读书人皆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然而面对利益时,又有几人能保持清醒而居安思危。 萧家的决定明智,金家的宽容更是难得。既已如此,她便只能更珍惜这段时光,好好陪伴两位老人家。 说回湖州城中,妙童连续几日盯着自己寿命的卦盘,丝毫没有改变。 没有变化,就是续寿不成,那意味着,孔家的福运没能借上。 妙童纳闷不已,怎会没借成呢?她先前让田绝去看了榜单,孔家二子均考上举子,孔珏还是解元公。 前世,孔珏瘸腿、孔琥入宫当了太监,如此,孔家文脉半途中断。 可这一世,孔珏兄弟仍旧活蹦乱跳着,文曲星的福运已落至孔家人头上。 她借运失败了。 妙童顿觉住在城里的不便。她身边只有田绝一人。田绝功夫自然没话说,可他不擅打听消息,两人在湖州城住了大半年,仍旧对此地所知甚少。 看来,还是得另外找一处偏僻福地。 妙童摊开手掌,右手的穿宫线已完全成形。这条线她和田绝都有,意味着:弑父,而后成名。 可她不知生父在哪,也不知他的生辰八字。她该去哪里找? 妙童一夜未眠,努力从记忆里搜索无极说过的话。 小时候,在九龙上山,无极时常抱着她,教她观星断运。 “她和你的生辰八字一样,却是守正之星,此种命格极适合修道。她满月时,我去萧家看她,可惜她双亲俱全,不能收她为徒。之后,为师往南方游历,想找个和她资质相当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你。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属性相差甚远,你是智星,灵性胜过她许多。” “师父,我不是双亲俱全吗?” “你啊,你有师父,就用不着爹娘了。” “嗯,妙童记住了。那师父是在哪里捡到我的?” “在一座山上,你娘自尽在山洞中,你饿得嗷嗷叫,师父听见你的哭声,就捡到你了。这也是我们的师徒缘分。” …… 南方的山,到底是南方哪里? 妙童翻来覆去,确定无极没说起过捡到她的地方。 不过,她已能断定,自己是个奸生子。无极说她生母在洞中自尽而亡,因为什么自尽?最大可能怕是因为失贞。 可,这样也不能推算出具体方位。 “妙儿,你为何心神不宁?”田绝伸手揽住她。 这些日子,两人都是同床共枕,缠绵缱绻跟寻常夫妻无异。 妙童抬起头,怔怔望着田绝。看了一会猛地坐起来:“有办法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田绝刚问出口,妙童已冲到外头院子,仰头望月。 田绝的脸让她想到很重要一点,她和田绝一样命格强硬,此外她还是智星。凡异星降世,天地必有感召。 萧纬出世时,京城出现罕见大旱,此为预兆。 而她同样是异星,她出生的地方,同样会有异象。无极又是在一座山上捡到她,她只要盘点出生那年,南方哪座山川不寻常。 只是,要向天地山川问卜,得用她的心头血起一个大盘扶乩激,极费心力。 妙童蹲到地上,双手拾起树枝在地上乱画。她动作娴熟,片刻便在泥地上划出一个大圆圈,约莫有井口大。 “妙儿,你在做什么?”田绝忧心问道。 妙童眼睛盯着地面,一眨不眨,只有两只手疯狂打转。不一会,大圆套小圆,且圆圈里多出许多字,密密麻麻。 田绝看出她又要问卜,只好噤声。 终于,泥地上的卦盘全然成形。 “妙童今日向天地求卜,请诸神替我解惑。”妙童行完三跪九叩,念出一串听不懂的咒语。 “去,将你的剑拿出来。”她看向田绝。 田绝看出此次问卜的郑重,自不敢多嘴。当他取来宝剑,妙童十个粉嫩指头在剑刃上轻轻一掠,立时血流如注。田绝看得心疼不已,却只能忍着不出声。 指尖血汩汩滴落至卦盘中央,最大那个圆圈外,微微蹙起的黄泥粉末也被浸湿些。 片刻后,妙童伸出右手食指,触到卦盘当中。“求神告知,究竟妙童生于何地?” 院子里寂静无比。她面无表情跪着,脸上的肃穆庄严落在田绝眼里,就和庙中闭目的菩萨一般。 约莫过了半刻钟,一阵北风吹起,吹得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卦盘上干燥的泥粉全被拂走。田绝低头,地上的卦盘清晰许多。 四周充斥着风声,以及一切花草树木的自然之声。田绝屏住呼吸。 只见妙童双眼紧闭,身子一动不动,唯有探出的食指在卦盘上缓慢移动。那手指细若葱根,在风里微微打着颤,忽而往左忽而往右,停了片刻又往下。 田绝忍不住瞪大眼。 沾血的手指一直移到右下方,在“土”字上顿了很久。 就在田绝以为它再也不会动时,它又开始向西北方向移动,停在“匪”字上。过了片刻,手指走得快了许多,经过“山”字停了一息,最后移到“枯”字,北风停了。 田绝大松一口气,接着打了个冷战。 分卷阅读11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妙童睁开眼,一对晶莹眸子闪闪发亮。“土——匪——山——枯。” 她终于问到了,土匪山,她生在永州土匪山。那一年,不止京城大旱,南方的土匪山也枯了。 “哈哈……”刚笑两声,一道血流便从她嘴角溢出,几乎是同时,身子歪倒在地。 “妙儿。”田绝急扑过去,这才发觉她浑身冰凉,忙抱起她往屋里奔。 妙童的模样很糟糕,额发全都汗湿,眉头紧蹙,楚楚动人的小脸毫无生气。一双手冻得红肿僵硬,尤其右手指尖,伤口沾的泥都干涸在指头上,形容恐怖。 田绝唤了好几声,床上的小人儿却一片死寂。他不敢多耽搁,飞快冲出院子外。可当他站到翘起的屋檐下,却不敢迈出去。 一来,他也不知去哪找大夫。住在湖州大半年,两人都深居简出,除非妙童需要什么占卜器具,他才会出去采买。 二来,他放不下心。若妙童醒来看不见他,一定心急如焚。 正犹豫着,隔壁那户人家走出个小老头,肩上挑着一个担子。田绝立刻疾跑过去。 “大叔,您能不能帮我请个大夫。我娘子生病了,我不敢走开。” 老头打量田绝片刻,冲着田绝家努努下巴:“你就是隔壁的?平时也不见你出门,都不认得。” 田绝羞愧鞠躬:“大叔包涵,我娘子身子弱,因此我们平日甚少出来走动,有劳您了。” 顺便掏出一块银锭递过去。 老头看见银子,兴奋得伸手就抓,同时扬声问道:“你娘子生的什么病?小老儿好给你请大夫。” “是……请个跌打损伤的大夫,她伤了手。” “好,我这就去请田大夫,他最擅长治这个。”瘦老头将担子撇到门口,疾步而去。 田绝也转身回家。 床上的妙童有了几分动静。她又在发热,正咬牙抽搐,脑袋不时胡乱摇摆,细弱身躯在被子下瑟瑟发抖。 田绝只好打来凉水,用帕子替她敷额、拭血。跟着将铜盆端到床头案,拽住她的手往水里浸,清洗污泥。 “冷,好冷。”妙童烧得有些昏乱,“田绝,不要走。你不许走。” 她手猛地一抽,盆里倏然迸射出一道水柱,溅了田绝满脸。 田绝此时只有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亲自找大夫。他凑到床头,在她滚烫的左脸亲了亲:“不走,我不走。妙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别怕。” 他的声音温暖醇厚,将这暖心的话语重复三遍后,妙童暴躁的圆脑壳总算肯安静些。 “没有人要我,他们都不要我,师父也不要我。” 她轻微的呢喃正好吐进田绝右耳,听得他心酸不已。他不断亲吻妙童整张脸,从额头到下巴,从左腮到右颊。 “妙儿,有我,还有我呢。我要你,我要你。”他不迭重复着,一遍遍不厌其烦。 妙童眉间的焦虑总算慢慢退却,呼吸转为均匀。 田绝这才坐回床边,重新替她清洗手指。一会大夫肯定会问如何伤到,他不能让妙儿这样被人看到。 差不多一个时辰,那位田大夫才背着药箱赶到,身后跟了个药童。 大夫看着那双手痛心不已:“怎伤成这样?” 田绝解释:“都怪我没注意。娘子想和我闹着玩,故意藏在院中花木下,我以为是贼人,挥剑便砍,结果……她伸手一挡,十个指头都伤了。” “哎呀呀,你们小夫妻可真是太莽撞了。”田大夫打开药箱,一边命令药童:“将伤口好好洗洗,大冬天伤成这样,只怕要生冻疮。” 药童清洗伤口时,大夫安心把脉。左右手都触诊许久,却仍号不出个结论。 这位小娘子的脉象可真是奇了,明明是肺腑重疾、不久与世的脉象,脸上却全然不显。 大夫苦着脸,按在妙童手腕的力度加大。 “田绝……”妙童忍不住□□出声。 田绝急了:“大夫,哪里不妥?” 那大夫拼命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我问你,你娘子平日身子如何?可有请别的大夫瞧过?” “她身子的确虚弱,不过倒没什么重病。我们没看过其他大夫,您是第一位。” 大夫想不通,干脆也不把脉了。反正他是瞧跌打损伤的,并非内科大夫。好一顿忙活,上药包扎开方子,中间还不忘训人,将田绝训得没抬起过头。 大夫走时,田绝奉上一包十两的银子。这附近没什么富户,十两银算是大手笔,小药童出门时回了好几下头。 田大夫挺高兴:“没想到这位家主倒慷慨得很?” “他叫田绝。师父,弟子总觉这名字耳熟。”药童若有所思。 田大夫立时站住,眉目沉肃:“田绝?你怎知道他叫田绝?” “那位小娘子喊的啊。” “哈哈,发财了,今日真是吉星高照。快,咱们去府衙报信去。这个可是头号通缉犯。我说他怎么出手这么大方,原来是不义之财。” 田大夫弯着膝盖朝前跑,跑到半路实在跑不动,索性去路边马车行租了马车。 当湖州刺史听说那个悍匪竟潜藏在他的地盘,立刻点了人马往田绝家中赶,由田大夫带路。 此时天刚黑,妙童已经醒了。她十个手指头包得像粽子。 先前虽然发烧,可她还记得,他在她耳边不停絮叨,说他要她,说会保护她一辈子。 她沙哑开口:“躺上来。” 分卷阅读11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田绝立刻从另一边爬到床上,却不敢钻进被子。 “抱着我。”妙童抬起双臂,目不转睛瞅着他。 田绝被瞅得浑身冒火,两只胳膊从她腋下穿过,乖乖揽住她。她柔软无比的上身紧紧贴着他,似想钻进他胸膛里。 田绝满足地叹了口气,柔声问:“妙儿,手还疼吗?你吓坏我了。你怎不将我的心挖出来,要这样折磨我?” 妙童绽放出一抹浅笑:“就要折磨你。我就要看你为我着急,你越着急,我越欢喜。” 田绝将她推开半尺远,错愕瞪着她。可她目光坦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田绝只好无奈道:“好好,以后我天天为你着急,让你天天欢喜。”跟着亲了下她的眼,“只要你能欢喜,就让我急死好了。” “胡说。”妙童气红了脸,用受伤的十指猛戳他,“谁要你死了?你只许着急,不许急死。” 眼角一滴泪,直溜溜滑落下来。 田绝瞧得心疼,猛地拽她入怀,轻抚她毛茸茸的头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天天为你着急,但绝对不会急死。我不会死的,你放心,我功夫好,谁也不能让我死。” “呜呜呜……我死了你才能死,你说了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妙童在田绝怀中哭得凄切。 田绝低头为她拭泪,温声提条件:“那你以后也不能这般吓我了?” 温暖的视线如日光倾落。 妙童含泪点头:“以后不会了,这次的扶乩之术太耗心血,我不会再用。” 两人深情凝着对方,没多会又抱到一起,亲密如交颈鸳鸯。 田绝正用下巴轻蹭妙童一头柔软发丝。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怒喝:“大胆田绝,你杀死生父,犯下大逆之罪,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田绝松开妙童,走到柜子边,取出一件崭新的银鼠皮斗篷,不慌不忙替她穿好。 “我们又要逃亡了。害怕吗?” 妙童摇摇头:“不是逃亡。本来我就打算离开。我们去锡城。” 田绝笑笑,自己也换了干净衣裳,然后弯下腰:“一会搂紧我。” “田绝,你若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火了。”外头又有人叫嚣。 过了半柱香,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兽提剑跨过门槛,粗看像只黑熊。 众衙役吓得后退一步。“这,什么东西?怎如此高大?” 手持火把的兵丁凑近看了看,忙道:“不是,大伙别怕,那是两个人。他背上还有一个。” 衙役们凝神一瞅,果然如此,纷纷抻着棍棒围上去。不料,田绝提剑一扫,一道银蛇瞬间在空中转了半圈,众人只觉剑气森寒,纷纷挡额后退。 两支照亮的火把也灭掉。院中彻底漆黑。 等他们再睁眼,田绝和背上人已凭空消失。 显然,抓捕失败,不过湖州刺史也没太失望。只要这人别在湖州待着,去哪都行。出于职责,他还是往刑部发了一封折子,将事情汇报上去。没多久,刑部居然撤销各州各道的海捕文书。田绝背着妙童逃出后,先在湖州城外一户农家养了半个多月。养到妙童不再吐血,两人才启程去往锡城。当抵达锡城,海捕文书居然撤了,田绝已不再是通缉犯。 然而,妙童多了咳血的毛病,还是因扶乩术之故。这一将养,又耗去大半年。妙童的咳血之症到三伏天才好利落。进了七月,妙童终于恢复到出明月村时的体魄,开始绸缪“土匪山”寻父之事。 ☆、太子大婚 萧纬已行过及笄礼,就等着吉日到来嫁入东宫。然而,她心情并不怎么好。 她和秦壁的大婚提前至八月末。周韵怡在信里说,等太子大婚完,京城从九月到十二月,扎堆的人家成亲。 没人敢说出口,这是防着皇帝大行。帝王薨逝,京中婚嫁都要延后一年。 秦壁信里也提到,父皇自从长公主去世,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秦壁的担忧是对的。皇上的身体从前是汪真人看着,汪真人过世后,多半都是傅医正去紫宸殿请平安脉。傅太医同国公府交情颇深,上次他来萧家,萧纬拐弯抹角问了两句。 照傅太医的意思,皇上寿命大概就一两年了。若他估算准确,皇上的寿命比上一世,足足少了四年。 前两日,金夫人还感慨不已,说皇上是因拒了长公主遗愿心中有愧,身体才衰退得如此厉害。照这么算,皇上衰弱,萧家也得承担部分责任。 萧纬这几晚盯着那颗回春丹来回看,经过五年光阴,金丹依旧完好无缺,丝毫没有受潮。她对灵丹有信心,可是,却没法让平帝服下丹药。 皇上的膳食寝居都有专人服侍,宫里人个个谨慎,几乎没有空子可钻。不过,若那些宫人真能收买,她反倒更要替皇上担忧。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大婚之后,将金丹交给秦壁。皇上在弥留时必要召太子叙话,到时候,秦壁呈上丹药,皇上生死攸关之际定会自愿服下。如此一来,免了谋害皇上的嫌疑,她和秦壁都能全身而退。 *** 东宫。 距离大婚仅有一月。秦壁脸上成日挂着笑,嘴角弯起的两道钩子取都取不下。 东宫上下喜气洋洋,宫人们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好过,就算犯错也不怕被责罚。 五福特意找来一卷极为精致的避火图,供太子取经。因此,秦壁这几日净盼着天黑,趁着夜半无人看得津津有味 分卷阅读11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这不,太阳又落山了。秦壁用完晚膳沐浴,等沐浴完宫灯都点上了,大殿里各处挂满红灯笼,红红火火。 他穿着雪白里衣出来,心情又喜又愁。 喜的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和阿软成亲这日;忧的是,这一个月他该怎么熬,真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度日如年。 “阿软啊,八月三十可否早些来。你知不知,我等得头发都要白了。”秦壁走到廊檐外仰头望月,领口微敞,露出胸前红黑的皮肤。 在廊下吹了半天风,胸口那股滚烫总算消了少许。难怪古人说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他摇摇头,转身往寝殿走去。 刚躺下,荣华宫玉兰领着两个梳着发髻、插了梅花掩鬓的宫女跨进门槛,跟着行了跪礼。 秦壁坐起身:“玉兰姐姐来了。可是母后有事交代?” 玉兰微微一笑:“婢子奉娘娘之命,带了两名教引宫女过来。殿下大婚在即,让她们好好侍奉您。” 教引宫女,教导的正是男女敦伦之礼。依照旧例,侍奉过太子的教引宫女,待太子登基之后便可封美人。位分虽不高,对这两个身份卑微的宫女而言,却也算得上一步登天。 秦壁目光一瞥,这两人约莫十六七岁,身材丰腴,比那些小宫女看着风情许多。 跪地的两人察觉到太子在打量她们,下巴低垂,以掩住满面娇羞。 秦壁瞪了半天,倏地沉下脸,忍了又忍才压下嗓门:“将她们带走。太子妃还有不到一月便嫁过来,本殿一心忙婚事,哪有这功夫。” 语气倒还克制。 玉兰为难辩道:“殿下,这不止是娘娘的意思,也是宫里的规矩。各位皇子皇孙,到岁数都要指派两名宫女的。先前您不肯,皇后娘娘才暂且按下。可如今您眼看要成亲,这事可拖不得了。” 哼,教导,他有避火图,用不着宫女教导。这些人怕是诚心给阿阮添堵吧? 秦壁冷笑:“你就回母后,我都会,用不着她们。” 玉兰只能看着那两人皱眉。 “好了,本殿要歇着了,都下去吧。”秦壁不耐烦地挥手,看着像在赶苍蝇。 太子都发话赶人了,她们也没办法赖在这,只好灰溜溜出了东宫。 回到荣华宫,玉兰没法交代,只能实话实说,太子坚持拒绝教引宫女。梅皇后听得频频皱眉,却也无可奈何。 这孩子,就是这般死心眼。看来,也只能等成亲之后,等他对萧纬淡了,再给他后院添人。 一个月,对秦壁而言是煎熬;落在其他人眼里,却稍纵即逝。 终于,八月三十到了。 从萧国公府通往东宫的路程全封了道,萧家门口铺着长长的红毡毯,宾客盈门。 一身正红衮服的萧纬,头戴一百零八颗珍珠凤冠,从里到外足足穿了十二层,被两名宫人扶出来。 太子妃出嫁和寻常嫁人不同,凤冠上垂着一道长至颈项的流苏细帘,透过细密缝隙,姣好的脸隐隐可见。 没有盖头,也没有拦门、打新郎那些热闹习俗。但是,有太子亲迎。照规制,秦壁不用上萧家,不过为了让天下都知晓他的喜事,他特意让礼部官员改了流程。 秦壁早就等得焦灼,这会见到人便昏了头。他死死盯着那道红色细帘不放,惹得周围人大笑不止。 礼部官员弯腰提醒:“殿下,吉时已到。” 秦壁这才醒过神,扶着萧纬上轿。滚烫的大手触到细滑手腕便分开,令他遗憾不已。 萧纬端然坐入花轿,心底说不出的平静。 她又嫁给秦壁了,和从前一样,却也不完全一样。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安定。 尤其是,前几日哥哥说,秦壁不肯接受两名教引宫女。他一心对她,她自然乐得自在。这辈子她才不会那么傻,主动替他纳妃嫔。 出萧家时,鞭炮锣鼓喧天,四周满是孩子们争抢铜钱的呼喝。等花轿进入东华门,那些热闹的气息统统转为肃穆。百年宫墙气势巍峨,几乎无人敢大声喧哗。 从东华门到东宫的道路,一样铺了百来丈的红毡子,甬道两侧摆满一溜及膝高的红花,一串红、百日红、木芙蓉等,花瓣皆鲜艳夺目。 随行的礼部官员是两位侍郎。一位隔一会便要喊话,以便告知众人婚礼步骤;另一人则暗中核对,一应流程是否有误。 花轿停在东宫外,秦壁又将萧纬搀扶下来。对天地行过三次叩首礼后,两人携手踩上洒满花瓣的台阶,再拜一次天,这才走进东宫主殿。帝后二人已并坐于高堂之上。 拜堂、送入洞房、饮合卺酒,萧纬完全像个木偶,照着喜娘命令一步接一步。等坐上床,才觉神智归位。 秦壁去外头待客了。 洞房里头留了几位王妃、几位老公主家的儿媳孙女,加起来也有十几人。王宝玥身为长公主之孙女,也被允准进宫观礼。难得的是,久不露面的英王妃也来了。 她似放下英王出家之事,穿了一件葱绿上裳,头上梳着得体的元宝髻,看不出悲伤。“太子妃平日就俊俏,今日盛装,更是美得叫人心惊。日后,我同太子妃还是妯娌呢,我就厚着老脸,让太子妃叫我一声嫂子了。” 萧纬从善如流,立刻唤道:“六嫂谬赞了。” 这一来,其他几位王妃的话匣子也打开,跟着闲聊逗趣,将新房气氛炒得热热闹闹。 王宝玥倒是长进不少, 分卷阅读11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全程陪着笑,没说半句难听话。 女眷们陪坐小半个时辰后,先后告退。新房只剩下燃着的龙凤烛一对,还有萧纬和秋桂。 “天快黑了,姑娘,嗯,得叫太子妃了。婢子替您卸了钗鬟,您吃点东西吧,都饿一天了。” 萧纬点点头,净完面喝了碗红豆粥。一直等到沐浴更衣,秦壁仍不见回来。 “去前头瞧瞧,看殿下这会在哪?” 她想着,那些大臣家的公子怎么也不敢给太子灌酒,秦壁这会还不回,怕是被皇上叫去说话了。 秋桂刚转身,就听门口“哐当”一声,“阿软,阿软,我回来了,回来了。” 萧纬走到屏风边一瞧,秦壁真喝得醉醺醺回来,被六喜扶着还撞到槅门上。 六喜不敢进去,也不敢乱看,低头跪在门边:“殿下喝多了,小的告退。” 他这一走,秦壁干脆倒在门槛上,像只趴着的乌龟,手在屋内,脚在屋外。 “阿软,阿软,我们成亲了,总算成亲了。呃……”秦壁枕在胳膊上的脸面色潮红,打了个酒嗝继续嘟囔:“阿软,阿软……” 那酒嗝似还带着股烂菜叶的味道。 萧纬恼火得皱起眉。洞房花烛夜,他却喝成个醉鬼。 秋桂也闻见那股怪味,一时目瞪口呆,不知是不是该将地上狼狈的太子拉起来。见萧纬扇着鼻子,她忙开了一扇槅门,让风吹进来。 “阿软,阿软,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哦,一会我要和你……一同瞧那本避火图。我还要试试,像那样的……”秦壁闭着眼笑嘻嘻,顺道挥舞下胳膊。 萧纬刚洗过的脸刷地红了。 秋桂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家小姐脸皮薄,估计殿下一会死的很惨。 “堵住他的嘴。”萧纬气疯了,横眉倒竖:“拖到榻上。” 看来殿下今晚别想睡床上了。 秋桂左看右看,一狠心,揪起面盆上的湿帕子塞进秦壁口中。然后,拎起他两条胳膊拖行。那个二傻子被堵了嘴,手也被人拽着,却半点不挣扎,看表情还挺享受。 秋桂力气不小,若他乖一点,还真能将他拽到床上躺着。偏偏他不安分,到了榻边抱住花几腿不肯动。 萧纬气消了些,冲着秋桂摆手道:“就扔这。端碗醒酒汤,完了你歇着去。你也累了一天。” 秋桂很快回来,将醒酒汤放在圆桌上,关了门窗,捂嘴退出寝殿。 门窗一关,新房内静谧许多。萧纬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 秦壁嘴里如含了鸡蛋,十分滑稽,身子往左侧靠在榻沿,两手抱着茶几腿,睡得老香。看他睡梦中都带笑,萧纬不由也笑了。 这一喝醉,他又变成小时候喜欢缠着她的傻子。不过,偶尔看看他这副傻样也挺好。 萧纬伸手戳他拉长的双颊,边戳边笑,不一会,他红润的脸上出现两道月牙状指甲掐痕。 “大傻子。连洞房夜都不想过了。哼。”萧纬鼓起嘴,用力朝他脸狠戳三下。而后,目不转睛,深情凝望。 他十六了,文武双全,有东宫僚属,还学会结交群臣,被人灌成这样也不生气。 这是她的男人,已羽翼丰满。 萧纬心绪浮动。看他脸拉长成驴脸,一时又觉心疼,便抽出堵嘴的帕子。 这一抽,某人又活过来,双臂熟门熟路搂住萧纬:“阿软,我好高兴,好高兴。” 他眼还闭着,炙热的鼻息全喷洒在萧纬耳侧,也不知究竟清醒没。 “为什么喝这么多?”萧纬皱起眉。 “阿软,他们说了好多吉祥话,我爱听,他们又敬酒,我只好再喝。最后,最后喝倒了。不过……”秦壁用力一扑,将萧纬按倒在地,“他们也全倒了。阿软,我厉害不厉害?” 萧纬被压得不能动弹,只好用力推他:“快起来,你太重了。” “好香,阿软,你好香。”秦壁忽地睁开眼,迷茫一息,眼珠子才开始转动。 萧纬看见他瞳孔外的红血丝,忍不住嗔道:“眼睛怎这般红?” 秦壁却似失了魂似的,盯着她猛看。目光似要将她整个吞噬,一对棕色瞳仁变成旋涡,深不见底。 萧纬忘记推拒的动作,忘记挣扎。 “阿软,好阿软……”秦壁醒觉过来,猛地抱起地上人,就近往榻上一放,精壮的身子跟着压了下去。 他动作迅如狂风,萧纬被裹挟得晕头转向。一串串火热亲吻落上她五官、颈项,像燃起无数火苗。不知何时,雪白中衣被撕开,她孱弱的身躯被他彻底操控。 “慢点,慢点。”萧纬的求饶声轻若蚊蝇。 当鸳鸯戏水的肚兜被扯下,她身子一僵,拼命挣扎:“元帕,元帕……” 秦壁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在她身体各处轻咬。 “元帕,明早要呈给母后看的。”萧纬急得快哭出来。 这声细碎的哀求总算让秦壁缓下。他瞅着她亮晶晶的水眸,呼吸愈发浑浊。 萧纬趁势求道:“殿下,殿下。求你,快去取元帕。” 秦壁不甘愿地撑起上半身:“叫夫君。” 萧纬颇不适应他的厚颜,赶紧扯来肚兜遮蔽,嘴里也挤出一声嗡嗡的“夫君”。 口齿模糊,不过也听得清楚。 秦壁脚刚挨地,便瞅见先前捂嘴的湿帕子。他不由喜出望外道:“就这个了。” 说着便将帕子摊开,再度饿虎扑羊。 萧纬心知 分卷阅读11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再不能让他中途搁浅了,只是湿哒哒的帕子贴着肉实在不舒服,秦壁一个不耐烦又将帕子扔到头顶处。 片刻之后,寝殿中仅剩鱼水交融之声。 闹了半宿,那块帕子还是没能用上,萧纬的元红全沾到粉红床单上。 这卧榻原本留给丫鬟值夜时睡的,因此被单没用大红。也幸亏是粉色,不然元红之事都说不清。 可床单脏得不成样子,明早她怎有脸拿给嬷嬷看。 萧纬疲惫不已,感觉刚合眼就听见秋桂叫唤。“殿下、太子妃,该起了。” 太子大婚礼仪繁琐,总计需持续三日。今天是第二日,也不轻松,身为新入皇家的太子妃,得去太一宫和大清寺祭天。 萧纬刚穿好中衣,秦壁也醒了。他只来得及亲了下萧纬的鼻子,秋桂便捧着干净衣裳进来。 秦壁温声道:“你在这梳洗,我一会去偏殿让六喜伺候沐浴,要是去荣华宫迟了,也算我的不是。” 听他这般说,萧纬略揪起的心瞬间被熨平。 等到两人穿戴完,荣华宫的嬷嬷捧着红盘进门。秋桂将嬷嬷拉到边上窃窃私语。 萧纬不动声色走远一些,脸上火辣辣的。这床单被皇后看了,不知得想成什么样?洞房夜,太子猴急成这般,居然连元帕都没工夫垫上? 见秦壁跟着她往屏风内走,暗地白了他一眼。秦壁摸着头上的银龙冠,呵呵直笑。 最后,嬷嬷用喜剪将床单上的元红剪下,放进红盘交差去了。 梅皇后看到这块特殊元帕,撇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秦壁和萧纬收拾妥当,一齐往荣华宫请安。萧纬仍穿着昨日的太子妃大装,里外十二层,走起路来十分沉重。好在,头上换了一副红宝石头面,不用再顶着十斤重的凤冠。 秦壁紧紧牵着萧纬,走了几步路发现她走不快,便刻意放慢脚步。 其实两人已有些迟了。平帝在荣华宫已坐等两炷香的功夫。不过,这个儿媳妇是他亲自挑的,他等得乐意。 进到荣华宫正殿,一对新人跪地敬茶。皇后赐了萧纬一对金凤手镯,皇上送的是一串大东珠项链。一百零八颗珠子,颗颗都有半个指头大,光泽莹润。 萧纬接过礼物,又磕了三个头。 平帝喝过媳妇茶,一脸慈祥:“起来起来。快戴上,一会去庙里祭天,项链配你这身衣裳正好。” 秦壁笑嘻嘻夺过项链,直接往萧纬头上套进去。看了两眼点头道:“父皇说得很是,阿软戴这条链子好看极了。” 边说边对萧纬做鬼脸,萧纬只能悄悄撇嘴。这家伙,当着帝后的面还不庄重些。 梅皇后放下茶杯,扭头看向平帝:“臣妾倒从没见过这项链,不知可有出处?” 平帝盯着项链点了几下头:“这是太.祖贤文皇后用过的,跟阿软衬得很。” 萧纬没想到,这东西来头竟如此大,忙道:“父皇,阿软怕是当不起如此圣物。”说着便要取下项链。 平帝虎着脸:“朕赐给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当不得,戴着。好了,吃过早膳咱们就动身。” 梅皇后瞟了萧纬一眼,笑着吩咐宫人摆饭。 萧纬先是站在皇后边上,等着给婆婆布菜,结果又被平帝否了。她这才得以安坐片刻,也不敢吃多,怕一会路上不便,勉强吃了两口。 等帝王仪仗赶到太一宫,约莫已是正午。 秦壁和萧纬没有爬到天一阁,只在太一宫底层的阔台上焚香祭祖。祭祖仪式由汪真人主持。 这是萧纬头回见到汪真人,先前阿赫说汪真人略有些胖,可今日亲见,他已瘦骨嶙峋,脸也白得不像话。明显染了重疾。 萧纬便将此事放在心底,准备回头问问。 太一宫这边祭祖没费什么功夫,不到一个时辰,仪仗队又转到大清寺。大清寺的祭祖仪式则繁琐得多。当轿子停在山门外,庙里数百和尚皆站在方丈身后,严阵以待。 灵童也在等候队列中,从始至终,他都没抬头看新晋太子妃一眼。 依照平帝吩咐,秦壁和萧纬先去了三了禅师院子祭拜,跟着又登上设好香案的戒台,最后又去行宫祭拜太.祖石像。 当礼部尚书扬声说出,“秦萧联姻,太子、太子妃结为佳儿佳妇,宗庙祖宗皆已祭告,礼毕。”萧纬已筋疲力尽。这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光是三跪九叩,就不知多少回。 她暗自松了口气。秦壁悄悄握住她的手,似想传给她点力气。 萧纬暗自好笑,这辈子的他,身体倒比她强许多,真是河东到河西。 天黑之前,太子夫妇跟着仪仗队一起返回京城。临近南宫门,马车先后停下。秦壁扶着萧纬下车。 两人刚站定,梅皇后身边的玉兰跑来传话:“娘娘说累了,想早点歇着,太子和太子妃不用去荣华宫了。” 秦壁点头:“好,我们明早再给母后问安。” 玉兰这便疾步转身。隔着一段远的宫门口,梅皇后从装饰华丽的香车出来,看了这边一眼,便被宫女搀扶上台阶。 萧纬没见平帝,问秦壁:“父皇不在前头车里?” “哦,汪真人病了,父皇大概晚些回宫。”秦壁又牵起萧纬的手。 “汪真人病得重吗?” “挺重的。”秦壁说着叹了一口气,“听父皇说,汪真人还没找到接任宫主的人选。父皇留在那,恐怕是要商量这事。” 萧纬嗯 分卷阅读11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声,跟着他的步伐往东宫走。 回去后,秦壁怜惜她身子娇弱,硬忍着没再折腾。替她捏了会小腿,两人早早歇下。 次日天刚亮,萧纬便起身梳洗。太子大婚,要过了第三日的认亲,所有流程才算真正结束。 辰时赶到荣华宫,梅皇后身边围坐满人。除了几位萧纬早就认识的王妃、王少卿夫人,待认的还有后宫妃嫔和梅家亲戚。 梅家是皇后母家,今日来了好几位夫人,以及一位小姐,梅若华。 ☆、残梦碎影 梅若华在梅家行九,是梅家小小姐。长了一张瓜子脸,模样娇怯。若真论身份,她得叫秦壁一声表哥,不过秦壁从小和她不亲,对她没什么印象。 梅皇后指着和善的内外命妇们一一介绍,萧纬不迭应声。 指到梅若华时,梅皇后神情愈发温和:“这是梅家九小姐,日后你若觉得闷,可以让她多进宫,陪陪你。” 萧纬笑着应是。 众位夫人见皇后娘娘神情随意,纷纷大着胆子打趣这对新婚夫妇。 “瞧瞧,殿下和太子妃真是郎才女貌,殿下这眼珠子都离不开太子妃呢。” “是啊,难得小两口感情好,赶紧趁热打铁,生一双儿女凑个好。到时候,皇后娘娘这颗心便圆满了。” 这话倒真说中梅皇后心思,梅皇后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认亲,主要是萧纬的事。不过秦壁赖在荣华宫不肯走,非要等着萧纬认完。好容易等到快午时,平帝出了紫宸殿,来到皇后这边用中饭,众命妇才行礼告退。 宫人们出去准备膳食,殿内仅剩帝后和太子夫妇。 梅皇后开口问:“太一宫的人选可定了?” 平帝面带忧色:“还没有。先前他看中三了禅师的徒弟灵童,不过灵童已剃度做了和尚,自然不能再去太一宫。宫主人选,只能先空着。” 太子妃夫妇安静听着,没敢打扰。 梅皇后劝慰道:“皇上勿要忧心,历任宫主皆是天选奇人,等到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平帝点点头,随后看向秦壁:“壁哥儿你记着,太一宫宫主负责看守国运石,因此,日后能承担宫主之位者,必得精通星算医卜,且要人品端正。二者缺一不可。” 秦壁立即拱手:“是,儿臣记住了。” 等到饭菜端上来,四人又一同用膳,中间不言不语。吃过饭,平帝又打发他们回去歇着。 两人跪谢告退。 牵手走在长廊时,还规行矩步;等到进御花园,秦壁立时如同放飞的鸟儿,拽着萧纬在鹅卵石夹道上狂奔。 “阿软,我们快些回去。” 萧纬被拽得手疼:“慢点跑啊,我追不上你了。” “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了。” “诶,你等等,急什么啊?” 秦壁贴到她眼前,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昨晚我可怜你让你睡觉,这会你也该可怜可怜我。” 萧纬羞得用力甩手,结果没能挣脱,反而彻底扑进他怀中。这一碰才知,他身子滚烫如火。她急得左顾右盼:“在外头,你收敛点。” 秦壁见她眼睛急红了,忙松开她,并温柔替她理了理头发。跟着,往后退了一步,郑重说道:“阿软之命,莫敢不从。” 灼热的目光,似能刺破萧纬身上厚重的礼服。 萧纬没好意思同他对峙,埋下头道:“走吧,慢点走。”说完,觉着自己也似浑身发热起来。 天啦,她说了什么?秦壁这家伙净想着白日宣淫,她居然依了他。她真是疯了,被他传染了疯病。 萧纬忍不住捂起右边脸,发出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 回到东宫新房,秦壁挥手斥退宫人,而后大喇喇盯着萧纬。 萧纬衣衫完好,却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盯得生出怯意。她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我,我先喝杯茶。”她慌忙走到茶几处,倒了杯水慢慢啜饮。 “阿软,我也好渴。”秦壁喉头滚出一声笑,跟着便如飓风刮到桌边,按住她后脑勺。 两人双唇相接,鱼儿滋滋戏水。 等萧纬醒过神,嘴里含着的温茶水全进了他肚子。 “你……”萧纬羞恼不已,推了他一把,“你不要脸。” “阿软别气,我晓得你渴了,我喂你。”厚颜无耻的太子爷又自己喝了一大口,吞下去一半后,将剩下的甘露渡进太子妃口中。 如此喂水,喂得萧纬浑身发软。接下来,便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秦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又刚开荤,哪懂得节制,直将萧纬变着法折腾。 到下半晌,新房门还不见开。秋桂不放心地走到门边,隐隐听到里头传来的暧昧之声,这才笑着离去,同时贴心将宫人打发得远远的。 到日头彻底落下,房内才雨歇云驻。 萧纬累到虚脱,连秦壁替他擦身子都不知道。没一会,她便沉沉睡去,脸颊从粉红转为白皙,嘴唇微微嘟起。 秦壁一瞬不瞬盯着枕头上纯净睡颜,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盯了许久,困意袭来,他也躺到鸳鸯戏水的长枕上,将萧纬捞入怀中。 天光落尽,一室静谧。 秦壁很快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做起梦来。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境斑驳诡异。 先是看见自己,身着厚重的帝王衮服,头戴十二旒冕,胸上挂了象牙、佛珠等压身的金玉饰品,看着就沉得慌。 分卷阅读11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这身穿戴很奇怪。他从没穿得这般繁复,即便来日登基,也不会穿成这副模样。 这瞧着,瞧着像是丧葬时的装束。 难道他已经死了? 更奇怪的是,那人,不,该说是影子,一道轻飘飘的影子,来去如风。那些饰品仿若不具实质。影子五官和他相仿,只是添了沧桑,且面无表情。 秦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怎会有那样冷寂的表情。 影子飘得极快,不过不论他往哪儿飘,紫宸殿,荣华宫,金銮殿,都是重重宫禁范围,终归没能逃出这座皇宫。 他东奔西顾,像是在找什么人。 终于,前方廊庑下走来两人,看穿着明显一主一仆,两人皆步履匆忙。 秦壁尚未看清她们是谁,后头又跑来一宫女,急声叫唤:“太后,石尚书在御书房等着见您。” “太后”转过身,冷声道:“让他等着。” 宫女急得跪到地上:“娘娘,石尚书说皇上等着落葬,这事不能拖。” “那你就告诉他,皇上和韵贵妃合葬,哀家不同意。他愿意等就等着。” “太后”声音里夹着冰霜,当她扭头继续往前,秦壁正好瞧见她黑煞的面容。 是阿软。这个太后是阿软。阿软老了,脸色憔悴,眼神狠厉,全然不复曾经娇花般的风姿。 而她说的皇上,定然是他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秦壁正浑浑噩噩,梦境又倏忽跳转。他又看见自己,不过这个“自己”比先前那个影子年轻点。看周围布置,是在御书房。 同处一室的,还有萧英,一身黑漆漆的军甲,年岁约莫三十上下。 “阿英,你莫要太悲伤。金夫人,金夫人随老王爷去了。你要好好顾惜自己,北疆战事还等着你平定呢。” 萧英木然跪地:“微臣遵旨。”双眼发直。 “朕说过,你见朕不用跪。可你,你不肯站起来,你在怪朕?怪朕辜负皇后?怪朕没有派人照顾好金夫人?” “皇上多虑了。”萧英抬起头,眼神冷淡,“只是,从前我们结义的誓约,就当作儿时戏言吧。日后,皇上为君,我萧英只是臣。萧家秉承先祖遗训,为国尽忠,我身为萧家人,自不能再和皇上称兄道弟。于理不合。” 迷迷糊糊中,秦壁心如刀绞。他还想好好问问,梦境却不受控制跳到另一处。又到荣华宫了。 只是此荣华宫非彼荣华宫,里头荒凉枯败,一丛大芭蕉在风中凄凉摇摆,叶尖黄了大片也无人修剪。 本该满目繁华的荣华宫,居然没有宫人。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跪在廊庑下,男孩年龄稍长,头顶一本厚厚的书。女孩年幼些,顶着一柄戒尺瑟瑟发抖。 “以后还去千韵宫玩吗?”花信年华的萧纬从槅门出来,面色冷然。 “母后,柔嘉再也不敢了。”小姑娘哼哧哼哧,哭得脸都花了。 “母后,请您责罚儿子一人吧,我是兄长,都是我没看好柔嘉。”垂髫的小少年额头全是汗,眼看就要握不住头上的书。 “好。柔嘉,你哥哥替你求情,你就起来吧。”说着,萧纬阴测测的目光移向少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去千韵宫,你们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你妹妹年纪小,不知人心险恶,可你不该不知。那个人蛇蝎心肠,她生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你们再去找玉檀,你们也不用认我这个娘,反正在你们心里,她们都是好的,只有我是坏人。” 少年也无声流下眼泪。 “不用顶着书了,背完一篇吃饭。”眉目森然的萧纬快步回屋。 剩下两个孩子,在风中抱头痛哭,哭声凄然。 秦壁看得入神,须臾,梦境又换。这次又飞到金銮殿,文武百官皆垂手低头。显然,这场景是早朝。 龙椅上坐着一沉稳少年,看容貌,正是方才顶书受罚的那个。不过一瞬间,他便长大成人。在龙椅一丈远处,垂着一道白色珠帘,里头有人坐着。 “启禀太后,启禀皇上,锡城叛乱愈演愈烈了。那位姓木的贼匪不止将锡城牢牢把控,上月还带兵围了永州、怀城等地,据探子送来的消息,他手下兵马已有三万人。若派兵围剿,国库银子撑不住两月军费,请太后和皇上定夺,如今对锡城,朝廷是战还是和?” 龙椅上的人皱眉不语,沉吟许久,他看向帘后人:“如今,南方地区不是水患就是旱灾,实在不宜再添战火。不过,究竟是战是和,还请母后定夺。” 这时,帘子后传来一个冷肃决然的声音:“派个人去锡城同他说,若他肯臣服,加封锡王,从此位同亲王,掌一城税赋兵权,爵位可袭五代。” 群臣拱手:“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秦壁在迷惑和心痛中睁开眼,正对上巧笑嫣然的萧纬。她披着件粉色褙子,正弯腰觑着他。 “饿了吧?我已让人去端膳食了。” 语气温柔又撩人。 秦壁牢牢瞪着她,神情恍惚迷离。 梦里那个冷酷无情的女子,那个太后,那个满腹怨恨的母亲,真是这个灵动俏皮的阿软变成? 阿软老了,也会变成那般冷冰冰叫人生厌吗? “怎么傻傻的?可是没睡好?”萧纬轻戳了下秦壁鼻子,两颊飞霞。成亲三日,她对夫妻间的异常亲密,仍觉不适。 秦壁抓住那根在鼻头作乱的手指,一下用力,萧纬被拉到他身上,整只手落进他大手中 分卷阅读12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大手捏小手,捏了又捏。 “阿然,阿软。”秦壁悄声呢喃,另一只胳膊搂着萧纬,不停抚摸她的头发。 这呢喃声里似带了柔情无限,同他的心跳声混在一处,奏出一首迷人乐曲。 萧纬沉醉了,趴在他身上,一下不舍得动。她却不知,此时秦壁正拼命告诫自己,方才是梦,是噩梦。他的阿软不会变成那样,他也不会见异思迁,什么韵贵妃,以后绝不会有。 两人温馨抱在一处,心情如春风化雨。 外间的饭菜已摆好。秋桂打算叫两人吃饭,便绕进屏风内。见两人还歪缠在床上,不禁“哎呀”一声往外间跑,跟着挥手将宫人全赶走。 “太子太子妃,饭菜还热着,不着急。”秋桂笑嘻嘻退下,出去时还防贼似的掩好门。 萧纬羞得满面通红,忍不住拿粉拳捶他胸口:“都怪你,一直赖床上,还将我也拉下水。秋桂定要笑话我了。” 秦壁不躲不避,一副任君□□的派头,只是盯着萧纬的眼神火辣辣。 不过片刻,萧纬便败下阵来。她转身取来干净衣裳,一层层替他套上,嘴里温声说着:“先吃饭吧。” 穿好衣裳,拉着秦壁胳膊往外间走。 边走边嘟哝:“明日还不知人家怎么笑话我,咱们这么胡闹,闹到半夜十分,厨房都不敢熄火。” 秦壁瞟了眼她这副小女儿娇态,忍不住按住她,对着额头猛亲。 萧纬被亲到无奈,见他一点不知见好就收,忍不住用力去推:“你真是的……快吃饭,都二更天了。” 她杏眼含嗔,语气里满满都是娇羞。秦壁看得忘了动弹,只会冲着她傻笑。 等到两人对坐而食,秦壁咬着她搛来的菜,满足不已。 他的阿软就该如此,永远温柔看着他,而不是像梦里那样冷厉。 之后,两人的新婚生活你侬我侬、甜蜜如糖。谁看了这对小儿女,都暗中羡慕他们恩爱非常。尤其是京中闺秀,不少人起了心思,觉着嫁人就得嫁个从小青梅竹马的,如此,婚后才能夫妻和顺。 太子夫妇不知他们已成京城夫妻典范,只两耳不闻窗外事,将自己小日子过得如胶似漆。直到秦壁再度做梦。 梦境依旧模糊,残片碎影来去无踪,仿佛一碰就散,却又如同雪泥鸿爪,扎眼得很。 既是雪泥鸿爪,便不能水过无痕。秦壁又连续梦到萧纬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梦里的她威严霸气,能同朝臣据理力争,也能教导儿子治国安.邦。那样严厉的妇人,实在让他觉得陌生。 秦壁再难安慰自己,说那些碎片只是噩梦。梦里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无比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 他有种强烈感觉,那些不是梦。 他不敢忘,当初两人在丹山护城河落水,阿软醒来就是那般冷冰冰的态度。 从前,他以为是阿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才对他忽冷忽热。可,若现实真如梦中那般,他宠爱别的妃子、辜负阿软、和英哥儿义绝,甚至在他死前,他竟要求和什么“韵贵妃”合葬,那阿软绝对有理由恨他。 难道,阿软已知道将来他们会恩断情绝,所以那时才冷待他?秦壁越想越骇然。 他背弃和阿软的誓言,也背弃和英哥儿的誓言,未来真会如此吗? 不,他绝不想将来变成那样。 日子很快进入冬月,刚初一便出了件大事,汪真人过世了。这位道长刚六十,不算长寿,却也不算短命。 然而,此事对平帝影响甚大。平帝今年五十六。人道“逢六便是关”,汪真人身为修道人都未能逃脱病恙,平帝便生出心病,觉着自己也熬不过五十六。 他愈如此想,身子便愈发衰弱。整个冬月几乎没上过早朝,一应政务交由太子秦壁打理。诸位内阁暗自腹诽,太子只怕不日就得登基了。 萧纬听说平帝病重,很是自责,这些日子净顾着跟秦壁小楼一统,都忘了这件大事。借着回娘家的机会,她将珍藏四年之久的回春丹带进东宫。 结果,秦壁因要同内阁议事听政,连续半月都在御书房批奏折。平帝躺在床上听秦壁奏事,对于各种难处理的国事,一点一滴悉心教导。看着平帝一天天衰微,秦壁心上的担子更重,开始早出晚归。 萧纬等了好几天,都没能跟他说上话。到腊八这天,朝臣沐休一日,秦壁总算得了一天空当。东宫一大早开始煮腊八粥,四面八方飘散着浓郁的红枣香。 到卯时尽,秦壁迷迷糊糊醒来,被扑鼻香气熏得恍兮惚兮。 他看一眼大亮的天:“什么时辰了?我怎睡到这个时候?” 萧纬将衣裳递到床边,轻声道:“今日你好好歇着,瞧你眼下的青影,都快成钟馗了。” 秦壁盯着她眯起的杏眼,片刻失神。跟着便移开目光,自顾自穿戴起来。 他竟有些不敢看她了。 ☆、弥留喂丹 “这些日子你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我有件要紧事,今日必须得说给你听。”萧纬说着走到门口,吩咐秋桂闭紧门窗,再守在外头。 屋里的枣香一下淡了许多。秦壁有些诧异:“什么事这么要紧?” 那边萧纬从抽屉里取来金丝香囊,走到床边沉声道:“几年前机缘巧合,我收了一枚丹药,据说此物有续命之效,只是无从验证。” 秦壁随即悟了,接过香囊瞅了半天,问:“你是想献 分卷阅读12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给父皇?我这就去紫宸殿。”急冲冲便要起身。 萧纬猛地按住他:“眼下不行。” “为何?父皇近日连下地的力气都没了。”秦壁一脸疑惑。 “你别怪我多想。可你是我夫君,我们夫妻一体,我不能让你冒险。”萧纬捏住他攥紧香囊的手,语气里满是柔情:“再等等吧。我觉得这颗丹药管用,但万一父皇服下后没有好转,或病情更重,甚至就此撒手人寰,到时咱们就算八张嘴也说不清。” 秦壁凝视着她,怔忪不语。 萧纬又缓缓说道:“等到父皇弥留之时吧。到时父皇定要单独和你叙话,你趁机让他服下灵丹,如此才能撇开弑君谋逆之嫌。” 秦壁忽觉心口发热。阿软总替他想得如此周到,难怪她在梦里能号令群臣,俯瞰众生。 他忍不住紧紧勒住身前人,轻声在她耳畔絮语:“阿软,你放心,我不会负你,绝不会。” 萧纬身子僵了一下,很快,又全身放松,瘫软在他温暖怀抱中。 “我知你不会。那天,老虎就在我们旁边,你不肯逃,我就确定这一点了。连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还有什么好怕的?”萧纬凝视着身前人,浅笑盈盈,笑容勾得人心痒痒。 秦壁立即低头,用力吻上她扬起的红唇。 不多时,屋里又响起女子细碎甜腻的嘤咛声,间或伴着男子压抑的粗吼。春意融融,烧了地龙的卧室愈发热了。 没几日又是大年三十。因平帝身子不好,宫里一应庆典全取消,连雷打不动的除夕宫宴都没了。大臣们各自在家吃团圆饭,平帝则静静躺在龙榻上。 秦壁和萧纬这个年过得也不安生。说是等平帝弥留,可万一时辰没掐算好,那丹药岂不都没机会送入平帝口中。 萧纬本说除夕要守岁,结果宫人上香时,端来一盘蒸鱼。萧纬闻见鱼腥味,立时吐得昏天黑地。一传太医,已有两月身孕。 消息当夜便传进帝后耳中,帝后二人皆开怀不少。平帝更是喜出望外,连连往东宫送来各色赏赐。不过,大约是确认秦家嫡脉有后,平帝对红尘俗世的牵挂更少,眼看着昏迷时候更多。 满朝文武都悬起心,高门大户闭门不出,就等着宫里的消息。甚至已有人家悄悄寻摸白绸子,以免国丧令下来买不到。 京城过了有史以来最冷清一个新年。 终于,到初三这日,皇上从昏迷中醒来,紧跟着急召四位内阁大臣入宫。几位阁老不到一刻钟便赶到紫宸殿会合。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宫人皆束手低头,脸上不敢有半分笑容。 好在,平帝神智十分清醒。 病榻边上,皇上口述,礼部尚书拟旨,待到他大行,帝位传给太子。在阁老们的见证下,传位诏书盖了玉玺,由礼部尚书暂存。 萧纬也守在紫宸殿大堂。堂内用香木十二扇镂空仕女图插屏分隔,左边站满太医,以及来来往往的臣子;右侧坐了女眷,包括后宫妃嫔。不过这屏风并不能完全隔绝,尤其萧纬的座位较偏。从她的角度,完全能看清卧室门口的朱衣太监。 见几位重臣逐一入内,不到一刻钟又逐一走出,脸上皆是忧而不急,并且,礼部尚书手里还捧着一卷黄轴。萧纬顿时安下心。 很明显,大位已定。有了传位诏书,秦壁的帝位再无人能撼动。谁敢反,谁就是乱臣贼子。 阁老们捏着袖子低着头,一个接一个跨出门槛。 红衣太监高声喊道:“宣安王、靖王、肃王觐见。” 一进一出,两队人在门口擦肩。肃王深沉的目光从几位阁老脸上掠过,瞬间面如死灰。 梅皇后坐在萧纬斜上首,亦看出些苗头。她随手端起梨花木茶几上的盖碗,揭盖轻轻吹了两口。 萧纬嘴角几不可察动了动。寒冬腊月的,那茶碗放了老半天,早就不烫了。 几位王爷进寝殿,也不过只呆了一盏茶功夫。平帝已无力同几个儿子长篇大论,只交代了一句“家和万事兴”。 安王三人除了点头,还能有什么辙? “你们去吧,朕还有话要交代太子。”平帝冲着跪地的三个儿子摆摆手,眉头打结。 三人看了木头一样站在床角的秦壁一眼,虽不甘心,却也只能爬起来,再灰溜溜走出去。 没人知晓,秦壁早就心跳如鼓。他双手拢在一起,回春丹就藏在袖中。在阁老们进去前,他就差点开口请皇上服丹。结果,皇上又是见阁老,又是见儿子,都是不容置喙的事。 这颗丹,不能再拖了。 秦壁“嘭”地跪到地上:“父皇,儿子有要事启奏……” 没等他说完,平帝便连咳数声,他只好重新围到床边。 “壁哥儿,什么事都不如朕的事要紧。你先听朕说。”平帝抖抖索索,从枕下摸出一本灰色古籍,郑重叮嘱:“这本书,是太.祖亲手写就,关系着大景江山。记着,只能传给下任帝王,一代传一代。书里的话,一定,要谨记……” 说到这,平帝开始呼哧大喘气,喘气声嘈杂刺耳。可他手上的动作很顽固,秦壁只好接过书塞进胸前。 “儿子遵旨,回头定遵照书上所言行事。父王放心吧。” 平帝露出欣慰的笑容,双眼眨了两下后,目光迷离。 “皇上,英王爷,不,终了和尚来了,求见皇上。”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公鸭嗓。 就在这时,平帝脸色刷地煞白。他望 分卷阅读12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着门口方向,眼神里充满期盼,干枯的嘴唇上褐色死皮蠕动,发出微弱□□:“英,王……” 枯树般的手指晃了晃,跟着无力垂落。 外头的太监听不见里头回音,又不见太子发话,担心皇上怕是要不行,忙推开槅门,领着终了和尚一起进屋。 几位王爷也守在门口。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秦壁从金丝香囊倒出回春丹,捏住皇上两腮强喂进平帝口中。 传话太监、内侍总管张公公、在殿外盯着寝房的各宫宫人,一律目瞪口呆。 一身素衣的终了和尚刚迈进左腿,他提着碎布头缀成的袈裟,站在门槛上,亦是一脸茫然。 “老八,你这是干什么?”安王勃然大怒冲进屋。 “大家都看到了,这不是弑父是什么?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父皇待你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你居然如此回报。”随后赶进去的靖王一拳砸上秦壁鼻子。 屏风后头的萧纬见势不妙,忙让秋桂去叫禁卫军闵统领。闵统领除了皇上,谁的话都不听,一会不知事情发展到何种程度,至少他还能不偏不倚。 秦壁被打破鼻子,却顾不得止血,只静静盯着闭目的平帝。嘴里连声叫唤:“父皇,父皇,您快醒醒。” “你谋害父皇,却还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靖王黑着脸看向周围,“禁卫军都是死人吗?还不拿下这个谋害皇帝的逆子。” 这帮人这会倒是齐心了。 萧纬从屏风后头冲进男人堆,厉声道:“几位王爷慎言。皇上龙体康健,那是我夫妻二人最盼望的事,要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求来这颗灵丹。” 众人倒抽一口气。 秦壁猛地抬头:“阿软……” 萧纬略笑一下,不慌不忙看向众人:“殿下何苦替我隐瞒。这药乃是我万金求来,若皇上真因这颗药送命,我岂能逃脱罪责。只是还请诸位耐心一些,是灵丹还是□□,一会自有分晓。” 太医正抬脚跨进里头,伸手替平帝把了把脉,跟着眉头皱起。 “父皇龙体如何,傅太医?”安王急声问道。 平帝仍旧双目紧闭,满身死气躺在那,一动不动。 这时,禁卫军闵统领扶剑跨入,高声吩咐后头的军士:“将紫宸殿围起来,谁也不许放走。” 跟着走到里屋,询问傅太医:“皇上身子可还好?” 傅太医摇头:“老朽无能,看不清皇上的脉象,脉搏忽快忽慢,时而似珠玉滚滚,时而停滞无力。”跟着看向另外几位太医,“不若请诸位也来瞧瞧。” 几位太医讶然不已,世上竟有傅太医看不懂的脉,奇哉怪也。 安王沉着脸看向傅太医:“你可真是庸医,连是不是□□都看不出?父皇昏睡不醒,这不明摆着是中毒?” 大统领也问:“傅太医,可能看出皇上是否中毒?” 傅太医答得甚是干脆:“皇上绝无中毒迹象。”跟着起身走到大堂。 “事已至此,大家只能等着了。皇上何时醒来,紫宸殿何时解禁。诸位稍安勿躁。”大统领这句话算是替众人找到主心骨。 太医们坐着喝茶,偶尔商讨几句皇上的脉象;皇后领着妃嫔端坐在屏风后头,柳妃刚说了句风凉话,就被梅皇后当头泼了一杯水。 宫人们三三两两窝进角落里蹲着,尽量不惹人注意。 因此,整个紫宸殿看上去虽乱,但却无人敢瞎议论。乱中有序。 萧纬也走进屏风后头坐等。她假装没看见梅皇后凉飕飕的眼神,只专注盯着卧室门口。 秦壁鼻血已经止住,不过嘴角两侧还沾着血迹。他来回穿梭在内室与外堂太医处,经过门槛时,必朝萧纬投来一个热切眼神。 萧纬亦报之以同样程度的热切。夫妻俩的小心思,尽在不言中。 苍天保佑,等到申时日落,众人已饿得饥肠辘辘,平帝终于醒了。太医们上前把脉,发现脉搏洪大有力,竟比几年前的身体还好。这,这简直就是益寿延年啊。 如此说来,太子妃找来的真是灵丹。 紫宸殿解禁,被困了半日的众人各怀心事离开。临走时,都向太子妃萧纬投去一道复杂目光。 见事情差不多,萧纬走到梅皇后跟前行礼:“母后定也乏了,不如臣妾送您回荣华宫歇息?” 梅皇后冷笑不语,冲她看了半天才缓声道:“不劳烦你。你嫁过来前就是个有主意的,只是本宫没想到,你的主意能大成这般。本宫,还真是小瞧你了。” 说完刷地起身,到卧室确认平帝无恙,而后广袖一甩,疾步出了紫宸殿。 萧纬没在意梅皇后的话,继续坐在原处等秦壁。 卧室里,平帝虽然醒来,却一直沉默不语。他仍有些糊涂,为何身上明显松快许多,手脚也比先前有劲。 方才,三位太医先后把过脉,都道他似年轻好几岁。 他们说,是太子喂下一颗丹药给他。莫非,先前壁哥儿说的要紧事,就是他吃下去的这颗灵丹? 平帝扫视一群儿子,目光最后停在最远的终了和尚身上。“你也来看朕了?” 终了跪地叩首:“皇上洪福齐天,这是国之幸,万民之幸。贫僧这就告退。” 要不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恐怕这个儿子不会回宫。 平帝轻叹一口气:“那你去吧。朕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阵,就不耽误你修行了。”说着又看向另外几人,“你们 分卷阅读12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也回去歇着吧。” 几位王爷鱼贯而出。屋里只留了禁卫军闵统领。 这时,天空猛地扯了两声响雷,要下雨了。众人均大步流星离去。 约莫一刻钟,终了和尚骑马刚出南城门,天光便被撕成千万道银色粗丝。霎时间雷电轰鸣,暴雨如注。 终了只得将马牵到驿站。他默默看着天空,只见灰色天幕上,闪电到处肆虐,如一条银蛇在茫茫雨雾中穿行,藏头露尾,忽隐忽现。 随行的小沙弥随口问道:“师叔,这大冬天怎么下这般大雨?往年可从没有过。” 终了沉吟不语。 他在京城住了三十年,京城冬日极少有雨,即便下雨,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吞天蔽日。 “轰——轰”,又一道响雷劈将而下。 终了陡然想起,秦壁将丹药喂入平帝口中那一幕。 他今日进宫,若无意外,本该是见皇上最后一面。没想到,皇上竟安然无恙。不知,这大雨是不是老天爷的示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终了对着雨幕合掌念了声佛,然后拨动胸前的念珠,不再多想。 ……秦壁牵着萧纬回到东宫,两人目光缱绻、忒煞情多。即便外头大雨倾盆,亦淋不湿两人滚烫的心。 “阿软,你怎这般傻?方才有我出面就够了,你何必趟这趟浑水。”秦壁趴在萧纬腿上,揪着她腰上的香囊玩。 萧纬轻抚他乌黑的头发,甜甜一笑:“你忘了,我说过咱们夫妻一体。若你真有什么事,我岂能置身事外。” 秦壁立时抓住她绵软的手咬了一口,恨恨道:“不许说胡话。你马上就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这么不顾惜自己?”说着将手放到她肚子上,柔声安哄,“小东西,你可不能学你娘乱来,要乖一点。你娘怀着你可遭了不少罪……”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孩子,萧纬马上有了反应,弯腰狂吐,直吐得翻江倒海。 “我错了,我错了。”秦壁故意打自己一下嘴,然后手忙脚乱倒水找酸梅。 萧纬好容易吐完,小脸煞白漱了口,连梅子也不想吃。 秦壁见她面露疲色,轻声问:“是不是困了?还是躺着睡会吧。” 萧纬点点头,脱了袄子上床。没过片刻就睡熟了。 秦壁替她掖好被子,笑眯眯掀开厚重的棉布帘,进了次间小书房。方才他换衣裳时,将那本太.祖手札随手丢到书案上。父皇再三叮咛,这本手札非比寻常,还是得慎重收好。 东宫西殿有连排五间屋子,供太傅讲学、僚属议事,太子书房也在那。而新房小书斋是在大婚前才布置妥当,专门留给太子妃书写用。此时,里头一人都无。 秦壁坐在案后,淡然盯着那本陈旧手札。 手札薄薄一卷,封皮为蓝色,只是颜色不匀,沾了斑斑点点黄印子,大约是汗渍吧。这本手札,估计历代帝王的手都在上头摩挲过。 他信手翻开封皮,刚扫一眼便被攫住目光。 第一页的内容便叫人惊骇:秦萧两家,因怜悯万民疾苦,共创大景基业。贫僧得水,与无极道长以血盟约,一同守护大景五百年。五百年,乃无极道长所卜国运之数,然贫僧希冀,大景国祚绵长更甚。望后代子孙亲贤远佞、修身养德,共护锦绣河山。后有秦家遗训,凡为帝者必遵之。 秦壁睁大眼,屏息翻到下页。当看清那一行竖着的小篆,登时心跳如擂,浑身血液从四肢往胸膛倒灌。 他惊站起身,颤抖着捧起书,恨不得将整张脸贴上去。 没错,没看错。 遗训第一条:萧家烟火单传,历代家主仅容一子,多则必除。 秦壁身如烂泥,瘫软在黄鼠狼皮垫圈椅中。 ☆、太.祖手札 太.祖不是出家人么?出家人慈悲为怀,为何会留下如此狠毒的遗训。 萧家历代单传,莫非背后都是秦家人在暗中出手?一代代帝王,杀戮最忠心的臣子,他们如何下得去手。 可笑的是,他还和萧英结成异性兄弟,他最心爱的女子也是萧家人。在梦里,萧英对他疏离,萧纬成为独揽朝政的冷酷太后,他还要和别的妃子合葬……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我为死也。”秦壁痛苦扶额,嘴里轻声呢喃:“侠士美人,我都辜负了。阿软,阿软,难道我真会如梦里一般负你?” 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妃嫔,而是因为太.祖手札里的祖训,因为秦家皇室不能告人的秘密。 要想国运昌隆,便不能让萧家开枝散叶。那日后,他要如何面对阿软,如何面对英哥儿? 秦壁独自在书房静坐一夜,痛苦难当。 隔日,平帝已从禁卫军统领那弄清事情原委,特意将太子妃召入紫宸殿,询问那颗丹药的来处。 萧纬早有预料,直接道出灵丹乃回春堂无意中收来,天下仅此一颗。因不明真假,未敢提早敬献。 听说卖丹之人是从九龙山出来,平帝神色甚是敬重,不再多问。 平帝这头倒是好应付。这位勤勉的帝王身体刚恢复,便照旧忙于国事。可梅皇后就不同了。 她今年也五十多,同样渴望世上有益寿延年的灵丹。 她拉着太子妃足足问了半日,萧纬答得口干舌燥,也没能让她满意。 最后,梅皇后惋惜摇头,挥手让萧纬回了东宫。 萧纬刚出荣华宫,梅皇后便气得掀了黄花梨的小炕几,琳琅 分卷阅读12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的饰品摆设摔得到处都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后这怒焰狂涛,早就攒了许久。 她还牢牢记着,萧纬少时就喜欺侮秦壁,带他打架胡闹、拉他下河、踹他心窝。后来稍微懂事些,不带着秦壁出门打架,改成对秦壁不冷不热,眼睛长在头顶上。 若非平帝固执,她还真不愿要个这样的儿媳妇。 如今,更是不得了。因为这个儿媳妇横插一杠,她连太后也当不成。 这也就罢了,不论太后皇后,反正都是后宫之主。关键在于那颗丹药。献丹就献丹吧,也不准备两颗,看来她眼里心里都只有皇上,根本不将她这个婆婆当回事。既如此,她也不必替她着想。 元宵节,连下十多天的大雨总算停了。到夜里,满城灯火,四条主街全搭起灯棚。 梅皇后亲自去城楼赏灯,特意钦点几位闺秀作陪。一个是她嫡亲小侄女,梅家九小姐,另外还有周韵怡、王宝玥、靳玉娇几位,皆是待字闺中。 在命妇们围聚说笑时,皇后娘娘放出风声,要替太子物色两名良娣。那些夫人老夫人将话听入耳,纷纷恭祝太子妃有喜,实则一个个都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太子良娣人选,恐怕要从梅、周、王、靳四人里头出了。 等萧纬从秋葵嘴里得知消息,已是次日。她看着面带忧色的两个丫鬟,什么也没说。纳良娣这件事,最后还是着落在太子身上。 他若有心给后院添人,符合礼法,谁也拦不住;若他无心,她当然也不会逼迫他。 秦壁此时借着抚慰灾民的名义,躲在大清寺。大清寺山门外,每日都排着领粥的长队。 京城年间这场大雨,不止扰了王公贵族过年的心思,也淹了西郊南郊好几个村子。秦壁和工部尚书、还有周长史一道往郊外巡查。这几日,他都宿在大清寺禅院,根本忘了元宵节。 白日四处奔走,夜里回到禅房倒头就睡。可惜,再没能梦到那些纠缠他的残梦碎影。 半个月来,太子眼看着消瘦。 其实随着天气放晴,灾情已处理得差不多。工部一行人,不日即可回京上折,抚慰灾民一事便可告一段落。可太子,依旧心事重重。 周长史心底不是不疑惑,但不论他怎么问,太子也不肯实言相告。周长史只得由他去。 到二月二,工部尚书回去上朝,太子却仍滞留在大清寺,说是要继续观察一段时日。 傍晚时分,天空红云万丈,大清寺重重殿宇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焦躁不安的秦壁皱眉回到院落,将那本手札又翻了两遍。然后,他走到窗边,望着外头飞过的小鸟,长叹一口气。 还能躲多久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终有再见阿软的那日。 “殿下,这边已没什么事,明日该回宫了吧。”周长史从外头走进来,后头跟着个送斋饭的小和尚,眉目灵秀。 秦壁负手转过身:“长史若是思家,就先回去吧。” 小和尚放下饭菜后,收起盘子走了。 周长史瞅了瞅秦壁脸色,拱手长揖:“殿下,您究竟为何事烦心?小人虽不才,却也经历些世情,自问能替殿下分担些许。” 秦壁强硬摆了摆手:“无事,周长史多虑了。” 他瞟了桌上四样斋菜,胃口全无。不过,最后还是强撑着吃了半碗饭。无奈,吃下去的米粒仿似全堵在嗓子眼,让他喘气都困难。 “长史慢用,本殿出去散散心。”他猛地踢开身后长凳,大步流星而出。 太子莫不是为了良娣之事烦心。若真如此,那殿下未免太过惧内了? 周长史冲着秦壁背影凝神,半晌才又重新端起碗。 秦壁独自晃悠,不觉晃到从前三了禅师住过的院子。里头已住了人。院里的花木打理得甚是葱茏。 他在庭院中枯站,希冀能沾染些禅师的慧心,找出解决之道。 一个小和尚无声走过去:“施主,可有什么烦心事?” 秦壁凝神一瞧,正是先前送饭的那个。遂问:“你怎么住在这?这不是三了禅师的院子么?” 小和尚合掌低头:“阿弥陀佛,从前,这里是三了禅师的院子,如今,这里已是小僧的院子。来日,这院子还会有新主人。不灭的只有天地佛祖,我等众生,自是一代换一代。” 这话听上去既随意,又颇有禅机。秦壁疑惑盯着他,只觉他容颜俊俏,双目澄澈。 看小沙弥面孔,估计比他还小些,难道他也和三了禅师一样,已悟道了? 秦壁还想多问两句,那沙弥又道:“小僧该念经了,施主请自便。”说完,托着手里的黑钵进了禅房。 天色渐黑。不多时,里头传出不停歇的木鱼声,中间夹杂着小和尚念经的声音,调子无起无伏,听得人昏沉沉。 秦壁竖耳听了半天才听出,他念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开始只觉像蚊子嗡嗡,听惯之后,那和尚的口齿渐渐清楚。 “佛告须菩提: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秦壁听到这,心头忽咯噔一下,心跳顿住。 小和尚再念些什么,他全然不知。脑中仅有一句话来回作响——过去心不可得。 “过去心不可得……”秦壁瞪着眼呢喃数遍,忽地悟了 分卷阅读12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他右拳重重击在左掌,仰面慨叹:“是啊,我何必替古人操心,那些人做过些什么,岂是我能左右。我只要不负我心即可。阿软说,做人不能辜负自己,那我干脆告诉阿英,让他只生一子不就好了。” 他一下跳出三尺高,跟着拼命往外跑,最后直接跑出山门外,趁夜骑马回宫。 回到东宫时,萧纬吃了一惊。下晌六喜还跑回来传话,说秦壁还得几日才能交差,怎的这会半夜归家。想到山路难行,又兼许多路段淹了水,她忍不住斥道:“有什么火烧眉毛的,非得赶夜路。多险啊!” 秦壁夺过她一只手握着,双目灼灼:“想你了。”口气里充满柔情。 萧纬先是一噎,紧跟着羞红脸,低头轻声埋怨:“这才分开几日,你就这般,让人看笑话。” 说完往边上扫了一眼。 秋桂忍着笑,退出小书间。 “阿软,你想我没?”秦壁一屁股坐到地上,将头倚在她膝盖处,“我想你,好想你。” 萧纬心头搁置多日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她有一下没一下刮着他的衣领,故意歪着头问:“母后挑了几位小姐,你看中哪个啊?” 声音又娇又软,听得秦壁悦耳极了。他忍不住抱住萧纬两条腿,愈发像个软骨头往上头倒。 萧纬见他一脸陶醉的傻样,气得一拔腿:“难不成,那几个你都想要?” 秦壁没防备,摔得仰躺在地:“什么,什么都想要?”眼里满是无辜。 “哼。”萧纬抿住嘴,捏着衣角回了卧室。 秦壁坐地望空半晌,这才想起连夜赶回来的用意。手札的事,还没对阿软交待呢?也不知阿软知晓后如何作想。还有英哥儿,会不会勃然大怒呢? 一番苦思,决定还是先同萧纬说妥了,再同萧英说。 他起身往里间走,撩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萧纬正坐在榻上绣小肚兜,目泛柔光。那肚兜一看便知,为婴孩之物。他们,还有半年就能做爹娘了。 秦壁的脚步不由自主放缓,嘴角噙着两朵笑花。 听见声音,萧纬微微侧过头,丢给他一记锋利眼刀子。等秦壁厚颜凑到她跟前,她身子一扭便躲过去,不让他偷香。 秦壁还要硬抱,不料她竖起手里的绣花针,两颊气得微微嘟起,眸中含嗔带怒。 “再过来,我扎你。”萧纬冷声吓唬。 秦壁错愕看着扎眼的银针尖,迟钝察觉,自己怕是不小心犯错了。 他略笑了笑,揪住萧纬的袖子撒娇:“阿软,我有大事同你说。” 萧纬瞪着他懵懂无知的呆样,陡然委屈到不行,袖子一甩便洒出泪来:“就你的事是大事,我说的话就是鸡毛蒜皮,是不是?还是你故意糊弄我?那几个小姐,你爱纳谁就纳谁,最好把东宫全装满了……” 说着话,腹部忽地一阵刺痛,萧纬立时疼出满头冷汗,死死咬牙。 她仰视着他,冰冷的眼神和梦里那个太后一模一样。 秦壁愣了一息,等想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忙抱起她躺到床上,连声保证:“我不纳妾,一辈子都不纳。” 跟着冲门外大吼:“去唤傅太医,快点。” 秋桂忙转头吩咐宫人。须臾,一向清净的东宫喧嚣起来。秦壁坐在床畔,不停搓着萧纬冰凉的手。 没多会,傅太医赶到,着急忙慌替太子妃把脉开药。写着药方时,梅皇后身边的玉兰也收到消息过来。 “傅太医,太子妃如何了?胎儿无恙吧?皇后娘娘很看重这胎。” “请娘娘放心,太子妃胎像稳固。方才腹痛,只是一时惊了心神,喝一剂安神汤就好了。” 玉兰点点头:“没事就好,那我向娘娘回话去了。” 嘴里说走,身子却没动。她瞟了眼木头桩子似的秦壁,咳了一声后道:“殿下,您出宫多日,娘娘甚是挂念您。” 秦壁犹豫片刻,站起身:“我先去给母后请安,一会就回来。”他缓缓松开萧纬的手,往后退时小声加了两字,“放心。” 萧纬睁着空洞的眼,面无笑容。 秦壁先行出了卧室,后头跟着规行矩步的玉兰。出后殿时,六喜拎着灯替两人照亮,同行的还有两个小太监。 傅太医开完方子,望着安躺不动的萧纬皱眉。太子妃,分明是心事过重啊。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太子要纳良娣,太子妃早晚得受这份罪。 他摇了摇头,走到槅门外时叫住秋桂:“太子妃思虑过重,不宜闷着,等喝够三日药,还是出门走动走动。” “是,婢子记住了。” 送走太医,秋桂大踏步回到卧室。见萧纬仍在失神,忍不住劝道:“小姐这是何苦?您不想殿下纳良娣,何不索性同殿下说开,反倒折磨得自个儿吃不下睡不好的?” 萧纬依旧望着镂空的承尘不语。 “姑娘。”从外头赶来的秋莲再度小声喊了一句,见萧纬不应,只得蹙起眉,和秋桂面面相觑。 静默好一会,萧纬才淡声道:“你们下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 两个丫鬟只好低头往外走。 萧纬半坐起身,目送她们渐行渐远,而后死死盯着屏风。 她好似有点明白了,但也有些糊涂。说不清,反正脑子很乱。 这一世,没有倾国倾城的周韵音,梅皇后和她婆媳间的问题便浮出水面。梅皇后,成了她和秦壁夫妻间的大敌。 原来,有 分卷阅读12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些问题她还是看得浅了。 不过,事情最终还是得落在秦壁身上。若他能守住初心,不管皇后怎么强逼硬塞,他也得给她扛住。 若他扛不住……扛不住也没什么。 萧纬勉力挤出一丝笑。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你若对我盟誓不改,我同样还你一往情深。 等着吧。 ☆、坦诚相待 东宫本就是从荣华宫里划出来,中间只隔着御花园一条笔直甬道,走路用不了一刻钟。 进到寝殿时,梅皇后仍穿戴齐整。 秦壁刚要开口,梅皇后便冷下脸:“民间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想到还真是这回事。我要不让玉兰唤你,只怕你压根儿不记得我这个母后了。” 口气不阴不阳。 秦壁笑着蹲到红木圈椅前,利落替梅皇后捶起腿:“母后说得哪里话?儿子也才回宫不久,一身臭气,怕熏到您才耽搁了。” “哼。”梅皇后白了他一眼,“我也不跟你罗唣。你挑个日子,将你表妹,还有周家姑娘抬进宫。这两个,性情都是好的,本宫很满意。” 秦壁手上动作微顿,“这是什么意思?” 梅皇后猛一挥胳膊,秦壁两个拳头便滑落下来。 “什么意思?萧纬有了身孕,你身为太子,纳良娣不是应有之意?你居然问我什么意思?”见秦壁不做声,她忍不住讥嘲:“怎么,太子妃还想独霸东宫,连妾也不许你纳?” 原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阿软受了这般大委屈。难怪方才她…… 秦壁沉默两息,再度涎着脸凑过去。这回,轻巧的拳头落在梅皇后背上,力度适中,倒很让人受用。 不多时,梅皇后神色舒展。 秦壁低下头,神秘兮兮道:“母后,依儿子之见,这良娣之事还是暂缓为好。” “为何?”梅皇后倏地瞪大眼。 “父皇这些日子体力甚是充沛。”秦壁说到这顿了下,看了梅皇后片刻才继续说:“您挑的这两人,皆是父皇心腹重臣之女。此时,宜静不宜动,更不宜四处结交朝臣。” 梅皇后凝着他深沉的目光,心口连咚数声。 太子这话不假。听说,皇上前日还召了最年幼的王婕妤侍寝,这可是五六年不曾有过的事。 他真当自己重回壮年了? 一念及此,梅皇后忍不住咬紧牙。要不是萧纬多事,她此刻已是太后,她儿子已是皇上。 “好了别捶了,你回去歇着吧。” 秦壁看着她怒色再起,小心翼翼拱手告退。直到行至廊庑下,才吐出浊气。 “殿下,您出来了。是回东宫吗?” 六喜才问候完,秦壁已拎起地上的气死风灯,大踏步往回转。 漆黑夜色中,他在鹅卵石路上健步如飞,手里的灯笼忽上忽下,宛若跳动的鬼火。隔着老远,一对禁卫军正在夜巡。 “看,那是什么?” “妈呀,鬼火啊!” 为首的队长狠狠拍了瞎叫的那人,猫腰往那团诡异亮光靠近。他睁着眼,浑身肌肉绷紧。 终于,那团火越来越近,后头隐隐现出大半脑袋。 没等看清脸,刹那间,一阵劲风拂过。 队长站直身子:“好了,是个人,让你再瞎叫唤。”冲着身后的汉子又是一巴掌。 汉子无辜摸了摸头:“都这么晚,谁敢在这条路上乱跑?那人往东宫方向去了,不会是歹人吧?” 队长不由神色凝重,犹豫片刻道:“走,去东宫,这事得报给萧将军。” 刚一转身,黑黢黢的花木丛边又哼哧哼哧跑来两人,嘴里发出刺耳的嚎叫:“太子,太子爷,您等等小的啊!” “咦,是六喜公公。”汉子困惑看向队长。 队长大步走过去:“小六子,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这干什么?” 六喜喘了几口大气,苦着脸道:“小的也想睡啊,方才陪太子爷去荣华宫见皇后娘娘,才出来。殿下跟长了飞毛腿似的,小的几个怎么都追不上。” “我说呢,方才原是太子殿下跑过去了,都没看清。那就不耽搁你们了。” 六喜点点头:“将军巡夜辛苦,那我们先回了。” 等六喜三人拐弯,队长又是一巴掌呼到边上。“眼睛瞎了?方才要真冲进东宫,惹了乱子算你的?” 那汉子连挨三次打,却不敢喊冤,唯有可怜巴巴捂着嘴,一脸委屈。 此时,秦壁已赶回寝殿。萧纬喝过药了,却仍保留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上身歪在床头,愣怔怔望着承尘。 秦壁瞧见她失神的模样,心底好不心疼,蹑手蹑脚走过去,重重捏住垂落在床沿的玉手。 “阿软。”他沙哑唤了一声。 萧纬掀起眼皮,直愣愣盯着上方,眸中满是幽怨。 秦壁忙坐过去,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阿软,别伤心。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一个。我说过的,我都记着。每年元夕、中秋,我们都一起过,我要送你一城月光、一湖月光、满天下的月光。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 萧纬倚在他胸口,直哭得肝肠寸断、泪如银箸。 “阿软,别哭了,再哭嗓子要哭坏了。”秦壁苦着脸,忙不迭地轻哄。 萧纬泪眼斑斑瞟他一眼,紧咬住自己的手,不想哭出声。 她明明不伤心的,怎会哭得这般凄惨?她是高兴,是喜悦,是幸福。这个人搂着她、安慰她、没有背弃她,也不曾背弃他对自 分卷阅读12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己的誓言。 可,还是想哭。上辈子他走得早,这一世,全得让他补回来。 “我就要哭,就要哭。” “好好好,哭,哭个够。”秦壁啄了下她一双泪眼,柔声道:“哭破天我也不怕,可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万一生出个小哭包,怎么办?” 这招对萧纬还真有效。这一胎是儿子,将来乃是一国之君,不能让他沾上女娃毛病。 想到肚子里的“秦瑞”,萧纬果真收住眼泪,只是眼睫毛仍湿哒哒,衬着扑扇开合的眼眸,甚是可爱。 秦壁情不自禁又亲了她眼眸几口,拉着她走进里间小书斋。 等萧纬落座,秦壁抽出那本手札递过去。他单膝跪着蹲到地上,眸中全是祈求:“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生我的气。并且我要先声明,即便你生气,也不许不理我。不管别人如何,我们还和如今一样。” 郑重的神色,卑微的口气,萧纬掀开书皮的手不由按在原处。 “是大事?”她瞅着蓝色书皮,声音微微发颤。 秦壁喉结蠕动:“是,大事。等你看完,等我们商量妥当,还要找英哥儿说。” 谁也没再说话,小书间的空气凝滞住。暖烘烘的地龙,熏得萧纬喘不上气。她深吸一口气,闭住眼,猛地掀开手札。 当再睁眼,览过大景定鼎之前情,几行大字扑入她眼帘,一字千钧,重重砸到她心上。 那两行字很醒目,“遗训第一条:萧家烟火单传,历代家主仅容一子,多则必除。” 萧纬倏地从椅子中弹起,脸色煞白。 她惊恐望着蹲地的秦壁,嘴唇抖了好几下。好一会,她才重新落座,将手札一字不落读了一遍。 这一忍,几乎用尽全力。她从不曾想到,那张龙椅,竟会沾满萧家之血。然而,“绝不可反秦”却是萧家祖训。 这是何等讽刺。 “阿软,你别怕。”秦壁被她的脸色吓到,一时懊恼不已。他为何非得这时候告诉她,她可怀着身孕呢。 萧纬摇了下头,正色问:“这册子,是皇上给你的?” “嗯。”秦壁伸出手,欲扶住她。 不料萧纬拿胳膊肘闪了过去。“你前些日子,是故意躲到外头?怕看到我?”她一瞬不瞬盯着秦壁,双目灼灼。 秦壁微微别过脸:“自从看到太.祖遗训,我心里日夜不宁。我……” 萧纬葱根似的手指抚上秦壁右脸:“不用说了,我都知晓。” “你不怪我?”秦壁覆住她的手,惊喜不已。 “不怪。”萧纬心尖酸得能拧出汁。 他的为难,他的纠结,他的愧疚,她都懂。因为,她知道的东西,比他多得多。 即便有遗训,上一世秦壁也没对萧家下手,哥哥还是生了两个儿子,后来平安长大,成了临江王和康乐公。这足可证明,在她们帝后成仇时,秦壁也还是念了旧情,还想着保全萧家后嗣。 她恨他那么久,都白恨了。 萧纬愈想,眼眶愈是发热。她难忍心酸,重重扑进秦壁怀中。 手札,原来在上一世,太.祖手札才是一切症结所在。秦家一边用萧家做血肉给养,一边对萧家吸血剥皮。这条规矩还成了国策。 她能大概推测出前世没能浮出水面的情形。 平帝在临终前将手札传给秦壁,且命他遵照祖训,压制萧国公府。幼稚不经事的秦壁心慌意乱。没多久,梅皇后挑了人进宫。秦壁心头压着大石,不知如何对她和哥哥交代,开始躲着她。渐渐,他不堪苦闷,便移情到玩乐之事上,加上周韵音在当中挑灯拨火,这才导致他们日渐疏远,终至夫妻失和。 上辈子,后宫嫔妃、她的婆婆、她的公公,几乎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而她懵然不知,最大的敌人是秦家、是平帝。整个秦家皇族,都视萧家为心腹大患。 可笑的是,她一直将平帝看作亲人,还专门替他弄来回春丹。 这是上天在打她的脸吗? “你不怪我就好,我就怕你怨我。照我说,咱们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作甚,明日我也将实话告诉英哥儿,只许他生一个儿子。这般多省事?” 秦壁说了半天,却没听到萧纬吱声,低头一瞧,怀中人分明已是人事不省。他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大半夜,又免不了劳师动众,生炉子、请太医、熬汤熬药,宫女太监鸡飞狗跳。这回,太子妃真动了胎气。 翌日,平帝跟梅皇后得了消息,干脆赐下一小盒回阳丹,命太子妃在东宫好生养着,连请安也免了。 萧纬自是巴不得,如今,她对帝后二人都憋着气,眼不见为净最好。 年过完,京城倒是彻底晴了。可惜,暴雨只是离了京城,老太爷并未收住它的眼泪。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涝迅速向四面蔓延,冷雨一路席卷河北道、关内道。 到三月末,京城刚办完一场盛大花会,处处繁花春光无限,可朝堂上的折子越来越多。关内道、河北道、陇右道多地刺史纷纷上奏,境内倒春寒冻死百余人,兼今春异常寒冷,大批农人连春耕都误了。 一封封奏折如杜鹃啼血,那些父母官端的是悲天悯人、爱民如子,都找朝廷要救济来了。 平帝听闻很是不忍,命户部大拨钱粮。一日功夫,便分发下四十万两银子。 萧纬躲在屋里养胎,对外头的动静却了若指掌。从秋桂口里听闻此事,只不屑地笑 分卷阅读12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笑。 皇上定然以为国库银子还多着吧,他最近心情又好,户部尚书定不会扫他的兴。只可惜,他久居深宫,哪里知道人心叵测。这大景啊,安生近二百年,积重难返,从上往下到处藏污纳垢,庙堂里潜伏的脓包、民间蔓延的怨气,非得开国帝王的气魄方能铲除。 而平帝,一个守成之帝,绝做不到。 不过,如今她不关心这些。既然秦家视萧家为敌,她又何须多管闲事。守好她的丈夫孩子,足矣。 四月说来就来,京城娶媳嫁女,好不热闹。萧纬不便出门,想到周韵怡耽搁许久的亲事,遂将她召进宫叙话。 说起来,周韵怡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是周家一心想着攀高枝,加上梅皇后在暗地指手画脚,她也不至于被耽搁。那是个实打实的好姑娘,总不能让她就此拖下去。 萧纬在闺中没什么密友,唯一投缘的就这位周家姑娘。她拉着周韵怡死命打听,想问出她是否有意中人,以免回头好事不成还落埋怨。没想到,周韵怡真是大方,她明白萧纬对她的好意,并未遮遮掩掩,羞红脸说出“秦隐”的名字。 原来,两人在猎苑见过后,后来在街上又遇到过一次。秦隐为了救路边小儿,摔得鼻青脸肿,样子甚是狼狈。周韵怡正好瞧见,上前递了一块帕子,秦隐认出周韵怡,羞得抱头鼠窜。周韵怡这便对他上心了。 萧纬听完又惊有喜,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论身份,秦隐出身废皇子府,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长孙,配不上周家嫡女。不过,千金难买我中意。只要周韵怡自己乐意,有她这个太子妃保媒,这桩亲事保管叫它铁板钉钉。 顾及周韵怡的颜面,萧纬将话题从亲事上移开。周韵怡说了京城新出的好几桩趣事,都是几户人家相看时闹出来的。 两人许久未见,说起话便忘了时辰,直将周韵怡留到了晚饭时。两人正用膳,秦壁从外头回来了。一看见周韵怡,秦壁猛地想起梦里听到的“韵贵妃”,瞬间跟刺猬似的,浑身上下杀气四射。周韵怡被盯得寒毛直竖,忙放下碗筷出了宫。 萧纬嫌秦壁不讲理,愣是将他说了一通。 这边京城春意正浓,可谓地利人和,可江南多地被倒春寒困住,农田无人播种,四处荒芜。百姓好不容易盼到入夏,等来的却是雨水绵绵。 暴雨在江南东道盘旋一圈,继续往西,席卷至锡城。 妙童原打算春末动身,眼下却被这恼人的雨季拖住。江南不比北方,本就多水泽,往年梅雨季节亦是滴答数月,赶上今年的怪异天气,地上就没见干过。 在锡城这一年多,田绝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好不容易将她养到痊愈。同时,田绝还在锡城多方打探,总算得到些关于土匪山的消息。 土匪山,名义上归属永州,实则是一处三不管地带。永州,在官场有“鬼见愁”之说,京中百官皆知,但凡外放到永州的官吏,那定是得罪了吏部。永州刺史这个差事,绝对是恶毒惩罚。因去了永州的官员,极少能任满三年顺利卸任。 永州不仅穷山恶水,治下更是多侗族和彩衣族等异民。那些人久居深山,在山里自给自足、自病自医,且和外边语言不通,极难治理。 而土匪山,更是被数百悍匪占为老巢,连官兵都要退避三舍。 “啪嗒啪嗒”,廊庑下的雨珠狠狠打在游廊围栏上,溅起及腰的水花。 妙童倚在窗边站了会,神色惆怅。去土匪窝寻生父本就不易,如今又下这般大的雨,怕是山路难行……只是,再难也得去。 “怎么站在这?快进里头去。”一双粗壮手臂冷不丁落到妙童腰上,且不由分说将她抱进卧室。 妙童不由自主软了腰肢,嘴角露出一对诱人梨涡。 这个大傻子一句甜言蜜语不会说,却能叫她放心。若能这般做一世寻常夫妻,滋味也不赖。只恨,天不假年。她得先夺到寿元,才能与他厮守。 两人转眼进了次间。 棉帘掀开,卧室烧着脚炉,可惜并不怎么暖。窗户留了缝,外头大风大雨的寒气,多少还是进了屋。 田绝掐住她的腰往床上扔,口中犹自絮絮叨叨:“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自己的身子你不晓得?养了多久才养好的。这会又站在窗口吹风。” 妙童背一沾床,藕臂便套到田绝脖子上,连眼睛都懒得睁。 “我冷。”她闭着眼,下巴微仰,唇角似含了蜜。 田绝替她搓了会手,无奈道:“你躺进被子里,我去加些炭火。” “嗯嗯……”妙童尾声高扬,甜腻撒起娇,“炉子没有你暖和。” 田绝被勾得心猿意马,顺势搂着她倒到床上。又是春风一度,浓情万千。 ☆、凄清永州 翌日醒来。 “你去城里找几个行脚的打听打听,看往永州的路是否顺畅?” 田绝很是失落。“你还要去永州?这种天气,你身子哪受得住?” 妙童轻瞟他一眼:“去拿朱砂和竹签。” 田绝惊问:“又要卜卦?” 他皱起眉,在屋里来回磨蹭,就不肯去取东西。自从上次从湖州逃脱,妙童便时常咳血,因此没敢再用占卜术。她也答应过,以后不再劳心费神。 妙童瞅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失笑:“去吧,放心,这次占卜不会伤身。” 就算不能窥探天机,她还有脑子。照她推测, 分卷阅读12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她的生母定是一位官家小姐,路经土匪山时被掳上山,后来被奸.污怀孕,生下她便自绝于世。 按照手相穿宫线的提示,杀掉奸.污她生母的人,她的寿元能再增五年。这意味着,她的生父和田绝一样,也是个命格强硬之人。 长年待在土匪山,还能活这么多年,可以反推,这个贼匪定是山上头目之一。 如此一来,生父的人选范围大大缩小,她只要瞧瞧土匪山那几个当家的,逐一观看六亲宫,就能找出生父。 今日,她只是要算出此去吉凶,顺便看看这雨下到什么时候,无大碍。 待卜具取来,签文显示“大吉”。且,雨不会停。 妙童决定不再等。“准备马车吃食,三日后动身。” 田绝出门兑了八张银票,外加两百两的碎银子。待一切收拾妥当,妙童带着田绝踏上寻父之路。 出了锡城往南,所到之处皆是水洼泥泞。因道路湿滑,天色也昏暗,田绝赶车赶得极慢。每日辰时动身,申时打尖,夜里不赶路,到永州时已耗去一个多月。 妙童倒是悠哉乐哉,躲在车内安享太平。 大雨仿佛跟着他们脚跟一同南下,沿途不时可闻路人哀嚎之声。流民越发多了,饿死的、病死的,一波接一波。 田绝每每见了都不忍,只要身上有零碎银子,便扔出去。妙童虽不以为然,却也没阻止他。 经过连日颠簸,马车终于在五月十五进了永州城。 他们运气不错,快到城门时大雨停了。一路进去,商铺几乎全闭着门户,街上人迹稀少,没几个活人,也无死人。这一点,倒是同路上几个州县迥异。 “歇息几日再走吧。反正到了永州,离土匪山不过两日路程。” 妙童掀开车帘:“只歇一晚,明日照旧赶路。” 田绝叹了口气,缓缓赶着马,眼睛左顾右盼。城中主道上的石板路虽湿哒哒,却并未沾满黑泥,不显污浊。 遂叹道:“这地方竟如此安宁。莫非,这位永州父母官治理有方?” 妙童眯眼不语。永州,还能有这样的能臣? 过了半个时辰,田绝察觉不对。二人在城中转了一圈,竟未发现一间客栈。偌大的城,连个落脚地都没,且冷清得近乎诡异。 田绝将马赶到路边,下车去敲边上的包子铺。包子铺也关着,只有一块破布店招在风中翻腾,勉强能看清“包子”两字。 敲了许久,没人应声。 妙童发话道:“算了,恐怕这永州是座死城。直接出城,夜里随便找个破庙住一宿。” 田绝疑惑看了门板一眼,转身上车。 马儿刚跑两步,一队软甲士兵从前方小跑而至。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之人身披银甲,生就一对墨黑的眼珠,下巴处留着半圈稀疏胡子。 “我们是过路的。” 田绝刚答话,妙童便看着那武将,冷声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武将正冲着两人上下打量,从后头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靛蓝长袍,面上怒气冲冲,看上去官威甚重。 “怎么停下来了,让你们挨家挨户搜查,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武将忙拱手道:“大人,前边那条街都搜过了,没有发现。转到这条街,碰见他们。” 他指了指田绝二人,“就是他们。属下正在询问。” 妙童朝那身官袍睨了一眼,心知这人是此地刺史。那位武将,八成是兵马校尉。永州能被治成这般萧索,显见这位刺史是鱼肉百姓的主。不过,她不喜欢多管闲事。 她扫了田绝一眼,示意他将这些人打发走。 田绝隧道:“两位大人,我们乃是过路的。若无事,我们先行一步了。” 谁料那刺史目不转睛盯着妙童,嘴上却又义正辞严:“本官怀疑你们勾结盗匪,前日,永州大牢里的人是不是你们劫走的?将他们拿下。” 没等衙役和兵卒冲到马前,田绝已拔出腰间长剑。跨马横刀的气势让众人一愣。 “好啊,居然随身带剑。真让本官说对了,你们果然与贼匪有勾结。”刺史后退一步,跟着挥手吼道:“都给我上,男的死活不论,女的活捉。” 这时,车厢传出细弱黄莺的女声:“杀了他。” “她,她说什么?”刺史犹不敢信,侧头看向身边的兵马校尉。 校尉愣愣盯着上司大人,却不敢重复那话。 怔忪之际,田绝已一跃而下,挥剑过去。 刺史余光瞥见剑芒,迅雷般急拉校尉,那剑便顺着校尉的后颈项滑过。 “好疼。”校尉看不见田绝,伸手往后脖子一摸,满手血。 接着,只听“哇哇”乱叫不绝于耳,一群乌合之众瞬间作鸟兽散,四面水洼乱溅。 片刻之后,街道总算清净了。 “走吧。”妙童的天籁之音再度从帘缝穿出。 田绝嗯了一声,快马加鞭出了永州。 约莫一更天,田绝远远看见几点火光,决定在此落脚。进去才知,那是一间废弃的驿站。 十几年前,这地曾是“永州驿”,后来因靠近土匪山,商旅便改了送信的道,将中转站换到郴州。没想到现如今,永州连客栈都没了,闹得几间野茅屋倒成了香饽饽。 三间茅草屋都铺着芦苇稻草,男女老少,横七竖八、或倚或躺,睡得满满当当。只有靠东那间窗户不严实,湿了一半地,人略少些。 分卷阅读13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火堆旁围着几个人取暖,其中一个少年正在添柴,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机灵。 田绝以为他们都是要进永州,因城里没客栈才露宿郊外,想到妙童不喜人多,便取出一包碎银:“打扰了。能否劳烦你们让出这间屋子,去隔壁挤一挤,这银钱给你们分。” 屋里顿时响起抽气声。可惊叹很快平息,屋内瞬间了无生气,如角落里黑沉沉那滩水。 田绝不解,几个汉子方才眼睛都亮了,怎对这银子没反应呢? 添柴的少年转身看着田绝,拍了拍手上的尘:“你是外地来的吧?” “嗯。” 少年笑道:“难怪你不知。银子虽好,在永州这地却不顶用,穿衣吃饭都用不上。” “为何?”田绝实在疑惑。“难道永州不用银子过活?” “这倒不是。只不过,眼下用不成。永州如今只许进不许出,城里所有铺子又都关了门,家家户户全靠家里存的米度日。你这银子,拿了也没处花啊。” “是么?我今日就从永州出来的,你怎说不许出城?” 少年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你从南门出来。南城门通往土匪山,山高林密,蛇多兽多,有去无回的路,出来自然畅通。” 田绝皱起眉:“有去无回?你说得跟黄泉路一样。” 少年摇摇头:“我只是告知一声,至于信不信,在你。” 说完,他又走回火堆旁坐下,旁边几人主动为他腾出一个空位。 田绝观望片刻,看出少年是一屋人的主心骨。既然他不肯要银子,那这帮人自然也不会要。他只好讪讪走出去,上了马车。 “他们不要银子,不肯让地。”田绝低下头,将少年说的话重述一遍。 妙童轻轻抿唇:“那就在马车上歇着好了。无妨。” “我怕你身子受不住。”田绝既愧又忧。 妙童只笑不说话。这傻瓜若肯拔出剑,何愁他们不让地方。他还是心太善了。 “嘭哒嘭哒”,铁皮车顶传来剧烈击打声。又开始落雨了。 马车是特制的,铺盖大小足够妙童睡在上头。田绝让她躺平,又从箱笼取出一床被子,在炉边烤了老半天才盖到她身上。 “还是在锡城好。这样在路上跑,再怎么仔细都得委屈你。”田绝自发坐到地上,口里感叹着。 “不委屈。”妙童伸出右手,“你也上来。我怕冷,你抱着我。” 田绝犹豫片刻,还是躺了上去。他搂着妙童,半条腿垂在褥子外,极不舒服。两人有一下没一下说着话,伴着车顶密密麻麻的敲击声。 听了许久,那声音总算听惯些,不显吵了。妙童被田绝胸膛煨着,身子发热后,渐渐有了睡意。 过了子时,雨又停了。 黑暗中,枕在田绝左臂上的妙童,呼吸声愈见均匀,田绝这才从被子里抽出右手,动了动五指。 过了片刻,田绝也闭上眼。 万籁俱寂之时,一个小贼拨开车帘,往里塞进一炷香,跟着将车帘捂紧。估摸香烧得差不多了,小贼掀帘挤了进去。 车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贼正往怀里掏火折子,却被人抢先一步。 田绝点好蜡烛,端正坐在箱笼上。几案上烛火飘摇,将正对田绝的少女衬得美如鬼狐。 “是你?”田绝认出来,这小贼正是先前那位少年。“你是,来偷银子?” 少年不置可否,只摸着头讪笑。 “既然你需要银子,先前我给你们,你为何不要?”田绝怒声质问:“这会又非得做贼?” 他甚少发怒,此刻显见气急了。 妙童扫了他一眼,阴测测盯着那少年:“是不是你带着这些人从牢里逃出来的?” 少年惊得瞳孔一闪:“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哼,轮不到你发问。你以为能和我讨价还价?”妙童冷飕飕的目光移向地上半根迷烟,“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然,我也对你使使我的迷烟。你要不要试试?” “不,不要。你问吧,问吧。”少年瑟缩着低头。 “你带这些犯人逃出牢房想干什么?你们都犯了什么罪?” “我本来就是稀里糊涂被抓进去的,天晓得我犯了什么罪,反正那个刺史隔一阵就得抓几个,然后等着家里人交钱赎人。这帮人都没有家人,我偷了钥匙开锁,他们就跟着我了。至于以后,除了去土匪山入伙,也没别的活路了。” 妙童眯起眼:“你对土匪山熟不熟?可认识土匪山头领?他们有几个当家?” “那我怎么晓得?我这种狗不理的人,顶多认识几个小喽啰。不过,我听说,土匪山有三个当家,一人一个山头。听说这三人,都是那位姓樊的老当家带出来的左膀右臂,不过,如今并不对付,都是各顾各的山头。” “姓樊的多大年纪?” 少年连连抓耳:“五十,四十多吧,不晓得啊。” “你叫什么?”妙童语气松了些。 “我无父无母,也没名字,就叫小的猴子吧。” 妙童看他眉宇间有几分清俊秀气,不像偷鸡摸狗的鼠辈,又问:“你认字吗?” “略微认得几个,我小时候常躲在私塾外听先生上课。” “那你可愿跟着我?以后替我办事,银子不愁。”妙童脖子挺得笔直,一脸傲娇。 边上的田绝一直没做声,听到这,忍不住多看了猴子几眼。 嗯,模样还算清秀,能说 分卷阅读13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会道,一看就比自己精明。也好,多个跑腿的总是便宜些。 猴子抱拳道:“谢姑娘看重。那我就暂且跟着您,您有活只管吩咐。” 妙童轻撇一下唇角,这人还挺傲气。 “那先这么定了。明天,你带着这帮人,还有我们俩,一起上土匪山。”说着看向田绝,“银袋给他。” 田绝忙扔过去头先那包碎银。 猴子抓住银袋,笑嘻嘻看着妙童:“谢姑娘赏赐。” “好了,去吧。明早动身。”妙童侧身垂眸,凝着小几上的蜡烛若有所思。 这帮人是跟着猴子逃出来的,可那位刺史却说是有人劫狱,还封城搜捕。看情形,恐怕是下头为推责,说了谎。 田绝见她坐着不动,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这般凉?睡吧,有事明日再想。” 妙童嗯了声。 夜阑人静,外头再无滴答雨声,只余大风萧瑟。两人和衣躺下,一夜无话。 次日,猴子领着二十几人先行,妙童的马车缓缓缀在队伍后头。一路过去,抬眼皆是山峦苍青、雾霭茫茫。路,愈发见着荒凉。 土匪山位于永州西南边,临近铜仁一带,附近深山里头住着不少苗人侗人,精通草药、捕蛇,官府一向不爱与他们打交道。 若强行剿匪,势必惊动这些异族人。何况,历任永州刺史皆秉承“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这也是土匪山能安稳几十年的原因。 行至正午,妙童命猴子将干粮分给那帮逃犯,二十多人吃得不亦乐乎,都愿奉妙童为主。如此行了两日,队伍总算到了土匪山。 一丈宽的山道,左边是一大片茂盛桃林,右边则稀稀落落立着几棵玉兰树,洁白如玉的花瓣卧在泥泞中,留下风雨肆虐的痕迹。 “到了。姑娘,我先去了。”猴子猫腰跳下车。 妙童掀帘往外看,远处逶迤的山陵泛着青,与阴沉的天相接,几乎分不清。看来,这雨还没下够。 一不留神,猴子已跑到队伍前头。他跟身边人交代几句后,这支逃犯队伍停下歇息。一行将近三十人,远远就吸引山头岗哨的注意。 猴子尚没来得及上去打招呼,一伙壮汉手执钢刀从丘上冲下来。 “凡来土匪山的,都知咱这山头的规矩。不用废话,银子交出来,兄弟们要得不多,留一半就成。”为首之人虎背熊腰,头上系着青布,一双眼睛肿而大。 猴子忙蹿了过去,拱手笑道:“各位好汉莫急,我们不是行商。您瞧瞧我们,老弱病残,也没有货物,哪像是行商的样子。我们是来投靠樊英雄的,请兄弟帮忙引荐。” “呵呵,口气倒不小。”汉子吐了口粗气,看猴子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蚂蚁。“樊老当家,那可是我们祖宗,平日里只享清福,也是你一个破落户想见就能见的。” 猴子也不急,双手捧着昨夜得的银袋子奉上:“兄弟见谅,我不懂规矩,这才得您带路么。烦您出个主意,您看今日谁做主,替我们带个话,我家主人可是诚心上山,日后说不定还和几位当家青梅煮酒呢。” 那汉子正接过银子掂量,听到这,手顿时不动了。 这后生说的话一套一套,像是读书人,倒真不敢小瞧他。 “等着,我柳二刀既然收了银子,那就得讲道义。我去帮你问问,看当家的肯不肯见你。”汉子说着转身。 猴子见他走了,也没在原地傻等,而是钻进后头马车,向妙童询问下一步动作。 两人在车里窃窃私语半天。猴子下车时,车辕内的田绝忍不住重重皱眉。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往山脚下来,生就一张方口,嘴唇上的肉厚得能榨一大碗猪油。 他上下瞅着只到他下巴高的猴子:“你,要入伙?”用力拍了下猴子瘦削的肩。 猴子龇牙忍痛,轻轻拉下那只铁手,讨好笑道:“敢问您是哪位当家?猴子给您见礼。” 冲着他一长揖。 “我是二当家,人称王二牙。”汉子咧嘴大笑,果然露出两层门牙。“我看你还挺知道礼数,那就来吧。” ☆、投名状 再看看猴子身后的各色人,王二牙又用力挤了挤鼻子:“这帮老弱病残,风一吹就倒,你从哪拉来的?他们就算了,我这可养不了闲人。” “二当家,不是的。我是替我家主子……” 猴子话未说完,边上两座小丘中间钻出一队人。“正好,我这能养闲人。二哥不如将他们让给我,我这正愁没人洗衣裳做饭呢。” 说话之人正是土匪山三当家。眼睛生得好看,水汪汪的,可惜,面上却带了刀疤,不然也算得上美男子。 王二牙一见他就怒了:“老三,这你都要抢。这帮人可是先投靠我的。” “二哥,你这话说的,我怎会同二哥抢?不是二哥说不要吗?我发发善心,替二哥收留他们,不然他们也无处可去不是。” “今日好热闹。这都是来投靠咱们的,看来咱们土匪山威名远播啊,这一下就来了二三十人。老二,你也别犟了,分作三堆,这个小白脸我要了,还有这个、这个……”从大树后头又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是土匪山大当家,青面窄眼,下巴布满硬如猪鬃的络腮胡。 他山头离得最远,所以赶过来晚了些。不过,这位大当家性子急,一来就自发挑兵点将了。若他挑了别人还好说,偏偏,他看中了猴子。 分卷阅读13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王二牙立时指着猴子大声吼上了:“老大,这可是我挑中的人,谁也别跟我抢。至于其他人,你们随便分,我不管。”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杠上了。谁也没注意,后头还有一架马车。 妙童掀开帘子一角,锋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去。 这三人看着年岁皆在而立上下,不大可能是她的生父。看来,最有可能的还是那位传说中的山豹子,樊老当家。 妙童略作思索,披上品红毛斗篷下了车。 这一道红,恰似冬日最绚烂的霞光,引得四方侧目。方才嚷嚷的那堆人,瞬间闭上嘴。 王二牙一边瞪眼一边揉:“我滴乖乖,这不是仙女下凡吧?” 众人正屏息凝视,猴子开口道:“方才没来得及说,我是代主子传话。我们的确要入伙,不过,入的是樊老当家的伙。” 他边说边去迎妙童。 妙童踩着黑木屐前行,平日的纤巧风姿大打折扣。田绝仍是老样子,像根会移动的木头,紧步跟随。 三位当家中,老大老二都盯着妙童入神,只有刀疤三,将猴子方才的话听进去了,一脸阴沉。 猴子走到妙童身后,转身恰与田绝并排。“这就是我家主子。我们这二十六人,都是主子的人。主子说了,日后,她就是土匪山的四当家。” 此言一出,四周抽气不绝。所有目光全落到妙童身上,而王二牙方才的痴傻也换了凶狠。 王二牙暗暗同刀疤三交换眼神,肿大的眼皮几乎全耷拉下来。 什么仙女?闹了半天,这婆娘是抢地盘来了。 “能不能把樊老当家请出来?我既然来了,总得拜一拜。”妙童清脆灵动的声音,像一串金珠,一颗接一颗跳将出来。 众人又是一愣。世上竟有如此尤物,不止美得惊人,连声音也格外销魂。 刀疤三不动声色觑着,眼神微黯。 “呵呵,你口气可真不小。我义父乃是大人物,岂是你说见就见的。”王二牙回过神。 大当家也上前助阵:“你说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嫁给男人过日子不就好了,居然跑到这来做山大王。不是失心疯了吧?” 妙童顿时冷下脸,目光凛冽。 “就是,老大这话说得合我心。我还没娶媳妇,你不如给我做压寨夫人,回头,我那山头的人全听你的。怎样?”王二牙痛快说出心底话,兴冲冲朝妙童凑过去。 没等沾到妙童衣角,一道寒芒从中间擦过。 王二牙被剑气吓得连连后退,刚一站稳,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嘴。还好,没流血。方才,他真以为自己嘴上的肉被砍下来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三位当家立时收起调戏的心思。 相持片刻,刀疤三正色道:“不知道姑娘什么来路?我们土匪山不是阿猫阿狗想来就来的。你既然不肯依附我们,那就得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老规矩,想占个山头,那就得递上投名状。” 妙童轻轻撇唇:“这是自然。我让我的人跟你们比试一场,若赢了,那我以后就是土匪山的四当家。如何?” 刀疤三冷笑:“哈哈,那也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里,可不兴什么一对一比武。” 跟着抬起胳膊,做出集合的架势。 “三当家,不必那么麻烦。只是比试,用不着以命相博,点到即止就好。”妙童声音悦耳,眼睛里却是满溢的藐视:“反正,来的越多,死伤越多。” 后头一句话,字字扎心。 王二牙三人立时拔出大刀,各自带着的喽啰也跟着呐喊助威,空气里顿时铿铿锵锵,此起彼伏。 “那就试试吧。”妙童退后几步,走到猴子身旁。 须臾之间,百来号人从三面坡上汹涌而下,如黄河决堤。 “上。”大当家高喊一声,目眦尽裂。 只见田绝提剑走过去,剑刃轻扬。三位当家尚未来得及劈出大刀,便听到兵器落地。抬起头,老大正捂着下巴“昂昂”乱叫,叫声极惨。 王二牙和刀疤三俱是一愣,再凑近细看,发现他下巴并没流血。那这突兀的惨叫…… 后头被招来的小土匪们先后停下来,个个瞠目。 出什么事了?大当家怎么左右跳脚,边跳边叫,龟孙子的样实在有损往日威名。 王二牙忍不住了,一把拽住瞎跑的大当家:“老大,这么多兄弟在呢。又没受伤,瞎嚷嚷什么?你丢不丢人?” 大当家被拉得踉跄一下,这才如梦初醒,一脸后怕道:“我下巴,下巴掉了。” 众人这才看清,他下颌光秃一片,原先钢针的半圈胡子全被剃没了。 王二牙不敢相信,上去摸了摸。大当家察觉他手指的温热,激动得热泪盈眶:“老二,我没事,没事。我下巴没掉。” 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引来阵阵笑声。 “三位当家,这就是我的投名状。如何?我这护卫不敢使出全力,不然,大当家的下巴真会找不回来。”妙童语气不重,只脸上写满不屑。 刀疤三阴着脸,斜在颧骨上的疤痕更是一抽一抽,如一条红色毛虫。那把剑,实在太快。 形势很明显,此人绝非寻常高手,即便他们一起上,也没多大胜算。 “你到底想怎样?”大当家恶狠狠盯着妙童。他已在四周的嗤笑中回归冷静。 妙童仍旧气定神闲:“我说了,我要做四当家。还是让我去拜拜樊老吧。 分卷阅读13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 三位当家走远了些,经过一番交头接耳,终于同意带她去见山豹子。 猴子领着那帮逃犯留在原地,妙童和田绝,则跟着三人七拐八绕。樊老当家住在山寨最深处,途中得跋山涉水、过桥行舟,若无向导,一般人绝对找不到如此隐蔽的地。 五人步行一个多时辰,终于进到土匪山老巢。而妙童,总算见到自己的生父。 是的,只一眼便足以确定。 樊老当家,其实并不老。四十上下,阔脸宽颌、目光如鹰,一身褐色穿着类似镖局里的武师。 “樊老当家果真不负威名,阿童久仰了。”妙童笑靥如花。 这一笑,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就连田绝也觉奇怪,他还从未见她笑得这般灿烂。 “何事?”樊老当家只扫了妙童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三个义子,神色肃然。 “义父,她来投靠咱们的。”大当家刚说到这,剩下的话便没脸说出口,只能傻傻站在那咂嘴。 最后,还是刀疤三出头,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樊老当家听完,面上不动声色。他目光在田绝脸上停了两息,再看向妙童:“姑娘手底下有这般人物,何必非得到土匪山受委屈?有他在,姑娘想去哪做女大王,还不是半句话的事。” 妙童不慌不忙道:“若论功夫,我这护卫自然无敌;不过,您也看得出来,他就是块木头,除了打架没别的用处。我知道,您老人家是要做大事的人,正好,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是跟着您好。” 樊老当家随意一笑,带着些许遗憾的口气道:“可我这,并无单独山头能分给你。你这四当家,恐怕当不成。” “您太过谦了。小女仰慕的,就是您这般枭雄人物。有没有山头无所谓,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名头。回头我可以住城里,或山民家中。” 听到这,不止其他三位当家狐疑,樊老当家也很是疑惑。 遂问:“你为何非得投靠我?” 妙童仰起脖子,眼尾一飞:“说来,我跟您有些渊源。不过,此时不便说破。” 樊老当家眼皮一跳:“渊源?什么渊源?” “您不觉得,我很眼熟吗?”妙童直直盯着对面人,许久,才收起故作玄虚的眼神。“算了,我还是同您说实话好了。其实,我从小跟着女冠子长大,习得些粗陋风水堪舆、相面占卜之术。这次到了永州,我看出此地似有龙气,故而,想见识一下此地的主人。” 樊老当家来了神:“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道行,难得。那你见到我了,可看出什么奥妙?” 妙童微微侧身,眺望着远处隐隐青山:“大、运、将、至。” 她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咬得狠而重;口气中带着无与伦比的笃定自信,神情中又透着不可言说。 “什么大运?” “有什么大运能比得上一国之运呢?龙气已飞来土匪山,我愿与您共谋大业。”妙童笑不露齿,眸中天机在手的神秘引人遐思。 樊老当家暗暗惊叹。 一个黄毛丫头,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却溢出一股霸气,这股气势丝毫不逊于他,纵横绿林三十年的“山豹子”。这样一个人,非要跟着他,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瞥着妙童瘦削的侧影,攥紧拳头。这一细看,倒真有几分眼熟。可是…… 很快,樊老当家轻轻摇了两下头。 他年轻时坐地为王,享用过的姑娘不少。这般倾城之貌的,若真见过,他定有印象;他不可能认识她。何况,看她年纪不足二十,怎会同他这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头子有渊源。 樊老当家笑了笑:“你既不要山头,他们几人自然没异议。行了,我答应,以后,你就是土匪山的四当家。” 妙童立即跪地抱拳:“阿童谢义父成全。” 阿童?倒是耳聪目明,且看看她什么用意再打算。 樊老当家会心一笑,和蔼看向三位义子:“二牙,你那山头空屋多,给你义妹收拾齐整些,让她住下。至于其余的人,你们看着分配。老三,让人多整几桌酒席,传令下去,日后土匪山多了一位主子,童四当家。” 一番谈笑,事就已议定。 王二牙不大乐意,不过他向来听话,忙命人拾掇住所。三位当家不管心里如何想,反正嘴上都认了这位义妹。 到下晌,三个寨子都摆了席面,共杀了三头活猪、一笼土鸡。大当家还从酒窖抬出二十坛女儿红。有酒有肉,整个土匪山热闹得似人人娶媳妇。桌子不够,众人干脆升起篝火烤肉。一顿饭直吃到将近半夜。 不止跟随猴子逃出来的那帮人吃个过瘾,山寨里的土匪也心满意足。中午在山寨外,不少人亲见田绝一剑剃须的本事,加上寨子里许久没有这般畅饮海吃,因此,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四当家,多数人都服气。 如此,妙童在土匪山安顿下来。不过,她也不是成天待在山寨里,隔几天,她就会往永州城跑一趟。每次出门,刀疤三都跟着。妙童知晓,这是樊山豹的意思,便任由他跟。 直到入夏,土匪山始终风平浪静。樊老当家更好奇了,童四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这么久不见动静。 终于有一夜,田绝带着一颗血淋漓的人头回来,跟在他后头的刀疤三神情恍惚。 刀疤三恍惚不为别的,只因见识到田绝真正的身手,那鬼神莫测的飞檐之术、那快剑劈下颈骨的千 分卷阅读13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钧之力,都让他叹为观止。 屋里供着一张八仙桌。樊老当家坐在上首。田绝站在一旁,静悄悄拎着人头。 妙童莲步轻移,跪到樊老当家脚下:“义父,三哥说过,入伙得交投名状。阿童已取来永州刺史的人头,这份投名状,分量够了吧?” 樊老当家难得失态一回。他目光胡乱跳跃,从桌上滴血的人头,到田绝,再到发呆的刀疤三,最后,狐疑看着妙童:“这,阿童这是何意?” 妙童略有些得意:“义父,您只说,这份投名状够不够分量?” “若说这是投名状,自然够分量。”樊老当家一脸为难,“只是,咱们兄弟上千,虽说命硬,但也不必主动招惹官府。土匪山和永州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阿童,你坏了规矩啊!” “义父不必担忧。”妙童毫不在意,转向刀疤三道:“三哥,你同义父说吧。” “哦,是。”刀疤三迟迟才回神,缓声道:“义父,阿童的计划是,杀掉永州刺史,由我们的人接替。从此,永州就在义父治下,我们再也不是山匪。” “你,你们?”樊老当家只觉耳朵嗡嗡作响。 这个童四,简直胆大包天。她想干什么,难道真想改天换地?莫非,莫非她说的是真的,自己真有帝王之命? 妙童不管他面色如何青转红、红转白,自顾自说道:“义父,阿童并未胡来。田绝在刺史府盯了许久,听到永州刺史接到朝廷颁布的诏令——因各地灾情频发,今年吏部考功司取消评定,所有外地官员原职留任。我已让猴子留在那暂代刺史,原先那个刺史,身边的亲信都已被说服,刺史府一切事务照旧。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 樊老当家听得瞪大眼。 “这是天赐良机。大景江山不稳,怪不得人心思变。义父信阿童,三年,只要三年经营,永州绝对能变成朝廷攻不进的铁桶。” 妙童说得眉飞色舞,樊老当家似也感受到她心内激荡。 过了会,他和蔼说道:“阿童,此事事关重大,义父还得仔细想想。你也累了一日,早些歇着吧。” “是。”妙童心知肚明,他是要单独询问刀疤三,这便领着田绝出了屋子。 此时夜已深沉。土匪山灯火依稀,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青草湿气。这大雨,总是停两日又下三日,路上满是泥泞和水沟。 田绝乖乖蹲下身,等着妙童穿好木屐趴上去。结果,妙童自顾自踩下台阶,满怀心事往前走,半点没在意脚下。 田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喊出声。他大步越到前面,缓慢在泥地上开路。 后头的妙童虽心不在焉,脚步却本能追随他的背影,一路行去,果真避开几处水洼及湿滑处。 走了一刻钟,到了寨子里的长索桥。这座桥恰是一条分隔线。 桥下是湍急的河。河两岸石壁高耸,两座山头隔空相望。对面属于王二牙的地盘,两人脚下则是刀疤三的势力范围。 在摇曳着的索桥下,河中横着一座坍塌的单拱石桥。 妙童停下脚步,俯瞰下头奔流的河水出神。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姓樊的这头不会出问题。他要问刀疤三尽管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信他不动心。 “你若不动心,也打不下这方圆百里。可阵眼,究竟在哪呢?”妙童小声自问。 现在只差最重要一步,她还没找到埋金身的地方。 要夺生父运势,必须找出她的出生位置,可无极并没说过,是在土匪山何处捡到她的。土匪山太大,这些日子她四处走动,也没能找出什么线索。若用占卜之术搜索,只怕又得元气大伤。 这时,一小队山中兄弟手持火把,从桥那头走过来。 “四当家……”他们一一朝妙童躬身。 妙童醒过神,侧身让他们过去。当余光落在一人手中的火苗上,她乍然想起,山洞。无极是在一个洞中捡到她的。 她忍不住欣喜若狂:“我想到了,田绝。” 田绝面无表情:“很晚了,快走吧。”这便抬脚上了索桥。 “等等。先不回,你背我下去,看两岸有没有什么山洞。” “哦。”田绝又走回来,蹲到她跟前。 待背上她,田绝从桥头取下一支火把,纵身跃至小丘顶,连跳数下后,两人安稳落到岸边。 “我去找,你在这等着。”说完这句,他将斗篷披给她,自己沿着河岸四处搜索。 结果徒劳无功。田绝回来时只肯摇头。 妙童这才注意到,他同初认识相比,愈发沉默了。好像,从来土匪山起,他就没说过几句话。 “怎么不说话?”妙童不悦问道。 “哦,没找到能藏人的山洞。”田绝觑了她一眼,急匆匆奔到水流旁蹲下:“手上有血,我洗洗。” 火把插进石头缝,将田绝的动作照得清清楚楚。他在水里甩了半天,再脏的手也该洗干净了,可他迟迟不肯起身。 瞧他慌张的样,真是越来越像木头。 妙童没好气瞪着他,看了片刻,忽而懂了他的难过。也是,自从来到土匪山,他们便生疏许多。在锡城,他是她的夫;在这儿,别人只当他是她的仆人。 想到这,她抿唇走过去,正对他蹲下,而后扳过他的下巴,在他唇上用力啄了一口:“我已经找到续命的办法,我每日琢磨的就是和你长相厮守。” 田绝痴痴望着她,露出 分卷阅读13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久违的笑容。 “高兴了吗?”妙童嘟起唇。 “高兴,我好高兴。”田绝缓缓靠过去,也啄了她的唇一口。 接着,你一口我一口;你一笑我一笑,两人紧紧抱作一团。一对有情人寂静了天地,无风无雨,唯有清凌凌的河水在夜里泛着冷光。 一番喁喁细语后,妙童喊了声“冷”,田绝再度背起她,一同踏上归程。 ☆、萧家秘事 隔日,妙童找上刀疤三,让他领着在寨里逛逛。这回,刀疤三一点不推托,不仅带她走遍自己那座山头,就连大当家和王二牙的地盘,也都游览到了。 山洞倒是找到几处,可都有大群喽啰们住着。如此,想神不知鬼不觉埋下金身,不大容易。 逛了大半日,三人一同返回樊老当家处。途径长索桥,妙童寻思怎么找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山洞,刀疤三却先开口了。 他指着下头那座残桥:“听说,昨夜你们去下头了。忘了提醒你,这条河是禁地,没事别过去。以后你跟妹夫花前月下,找别的地儿。” 说着,还暧昧看了田绝一眼。 田绝立时满面通红,昨夜,是他忘情了。 妙童倒不在意被人发现,反而冲刀疤三眨眼:“三哥,为啥这条河是禁地?” 刀疤三看看四面无人,悄声道:“这话你听了就行,别乱传。那座桥下,立着一块墓碑,是义父的亲身女儿。这件事是义父的伤心事,别提。” 妙童一脸惊讶:“义父,竟还有个女儿?” “嗯,那时这里是个岩洞,还没这条河。你说土匪山有运气,我想想还真是。这河是一年夏季,上游山体塌方,山洪冲到这,后来,咱们寨子便多出一条河。” “义父的女儿,怎么死的?”妙童压着嗓子问。 “唉,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义父绑了个女人上山,对她那是没话说,要啥给啥。那婆娘在这住了三年多,好不容易怀上孩子,那时义父高兴坏了。可惜她一心要下山回家,最后趁我们出门,弄死孩子,自己也吊死了。” 见妙童听得愣怔,刀疤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再来嘛,咱们寨子里平日吃喝用都是河里水,也是防着人使坏。昨夜要不是你们,兄弟们早下去绑人了。” 妙童忍住心口细微悸动,强作笑颜:“多谢三哥提点。除了这条,咱们寨子还有别的忌讳没?” “看你,这就吓到了,昨天血淋淋的人头,你都不怵。”刀疤三失笑道:“咱们这些人,哪有那么多规矩,吃饱喝足就是天大的事了。” “嗯。”妙童不再出声。 跟着,在樊老当家那吃中饭,因有王二牙嘻嘻哈哈,妙童的少言也不引人注目。 当夜,田绝将金身塞进墓碑旁的大石下。 回来后,他告诉妙童,那里真的不是一座石拱残桥,而是坍塌的岩洞。墓碑上刻着名字:樊娇儿。 娇儿,多好的名字。有爹娘疼宠,听上去便觉福气满满。姓樊的,如此疼爱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么? 可惜,她没有那个福气。就算亲爹疼她,亲娘却是恨她的。 因为,她是奸.生子。那个女人,她的生母,被迫生下她,她恨姓樊的掳走她、奸.淫她,她根本不想要这个污点一样的女婴。 妙童轻轻拭去眼角丁点湿润,方才泛起一丝热意的心脏重新冰冻。 *** 一晃进了七月,太子妃萧纬于月初平安产下麟儿,平帝眉开眼笑,赐名为瑞。小太孙秦瑞,粗胳膊粗腿,眼睛黑又亮,讨喜的不得了。 平帝道,太子妃月子期间不宜劳累,便干脆将太孙带进紫宸殿,亲自照看。小太孙哭声越是嘹亮,平帝越是生龙活虎。 而梅皇后恰恰相反。今年天气异常,夏季冷热反复,梅皇后添衣不及时,染了风寒。这一病,便不能再陪着秦瑞玩耍,也不能进紫宸殿。 拖了大半个月,梅皇后仍心绪不佳,便让玉兰去东宫传令,唤太子妃前去侍疾。 去时,萧纬正给秦瑞喂奶。听到玉兰的话,她立时作出心急如焚的态势,一边更衣收拾,一边慌张命人将秦瑞送回紫宸殿。 手脚快得,玉兰拦都拦不住。 等到萧纬走进荣华宫,刚替皇后奉了碗茶,内侍总管张公公领着傅医正赶到了。 傅医正先替皇后诊脉,跟着又替萧纬诊脉。结果,皇后娘娘只是略微着凉,反而太子妃产后血亏气虚、不宜劳累,最后,萧纬这侍疾理所当然免了。 折腾不成,梅皇后对太子妃愈发不待见,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怨恨。 对此,萧纬故作不知,只安心在东宫休养,直到出了月子,才去荣华宫同梅皇后问安,说要回娘家一趟。 本朝妇人,生产后回娘家住一整月,此为小归宁之礼。梅皇后虽不乐意,却也没理由阻拦,最后,还是允了。 萧纬回萧家,自然要带上秦瑞一起。正巧,平帝近日正因朝政焦头烂额,各地雪花般的洪涝奏报一封封送进御书房。就连太子秦壁,也被派去河北道巡查灾情。 先前关内道、河北道、陇右道境内的倒春寒便是“百年未有”,户部三次拨下赈灾银两,共计六十万两。而今,倒春寒没了,可整个江南全境淫雨霏霏,又是“百年未有”,多地发生洪涝和泥石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平帝总不能厚此薄彼,此次又是二十万两白银出去,从上往下流,流经 分卷阅读13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户部侍郎、钦差大臣、押运官员、江南道上下官吏、各州刺史、各县县衙,最后,剩下点碎银零头,流进百姓嘴里。 暂且不提这些银子去向,只说这二十万两银,已动了国库根基。 当徐尚书告知平帝,国库余银不足十万时,平帝终于从持续数月的欢喜中醒来。这些天,阁老们天天在朝上报灾情,却丝毫无损他的好心情。原因无他,就是他活过来了。 不仅活着,还活得更好、更畅快,他几乎以为自己重回而立之年。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如今肢体的矫健灵活绝非从前可比。 都是那颗丹药的功效。原来世上真有不死仙丹。 他才打算亲自去一趟九龙山,结果,各地天灾导致国库空虚,他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不仅如此,还得想办法充实国库。 如今,各道大总管都在嚷着要银子,全国上下可谓嗷嗷待哺。 平帝苦思良久,却未能找出良策。此时恰逢天灾不断,各地赋税万不敢加。百姓们还等着安抚,想来想去,只能从京中官员身上筹银。 此事交给徐尚书办理。有皇上圣旨在手,京城官户也算是慷慨解囊,最后一共筹到十八万两银。 其中,安王和靖王都出了一万两,萧纬只好以东宫名义出了两万。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等这笔银子焐热,剑南道和江南西道接壤处又发生地动,这十多万两又随着工部尚书的钦差队伍一道奔赴黔州。 到这时,平帝真慌了。百万两银子,数月之间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向全国各地。还有久未听闻的地动。莫非,天地不仁的缘故在于他,这个该死未死的一国之君。 平帝白日尚且能压住这个心思,等到夜里,他翻来覆去愁不能寐。这般过了几日,徐尚书见他精神不佳,以为他忧心国库,便提起三了禅师那笔无根银。 三十万两银,放在从前,平帝也不当回事。可现下形势危急,那笔银子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平帝果然动了心。 徐尚书带着圣旨去了大清寺。禁卫军正准备挖地三尺时,终了和尚赶到,拦下他从前在红尘中的老泰山。 徐尚书望着头顶光秃的“英王”,唏嘘不已。他这个好女婿啊,害苦了英王妃。 没等他感慨出声,终了摊开左手,在自己掌心写下“太子”二字。 “大人要找的,就在他身上。”终了说完,捏着佛珠快步离开。 徐尚书半晌才回过神。他实难相信,那小印竟会在太子手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当初几位王爷找这小印找得鸡飞狗跳,谁能想到,这小印就在太子身上。 不过,英王素来不说谎,他说是,那就一定是。 徐尚书很快去了萧国公府,太子此时远在河北道,要寻东西,只能去问太子妃。 听完徐尚书的来意,萧纬同样吃惊不小。起初,她坚决否认,她坚信秦壁不会对她藏私。 她沉着脸问:“是谁说,小印在殿下这的?” 徐尚书没法推托,只能硬着头皮道:“从前的英王,如今的终了。” 萧纬愣住,又问:“那小印长什么样?” “这个老臣也不知,不过,听说是块扁平玉石。” 听到这,萧纬总算明白。六年前,“金桂园”,秦壁被掉包的假符箓,居然是万通钱庄的印信。真叫人吃惊。 “呵呵,真是一场闹剧。”萧纬忍不住失笑。 难怪当年英王坚决要斩断尘缘。他所求之物,乃是被他亲手送出去。 徐尚书拱手问道:“太子妃因何发笑?” 萧纬长吁一声,却避而不答。“请大人稍坐,我这就派人去找。说起来,这东西被我扔在一个杂物箱里,也不知还在不在。若知晓是印信,我早就去银号兑银子了。” 徐尚书只能干笑。 待萧纬离开,他独自在花厅坐了半晌,饮过三盏茶后,萧纬捏着块白石头出来,“可是这个?” “应该是。”徐尚书盯着那物猛瞧,也不敢确定。 萧纬扬起一边嘴角,笑道:“既然大人也没见过那印信,我就陪您一道去万通银号。若这东西不能兑银子,也好省去我夫妻二人的嫌疑。” 徐尚书尴尬地连连点头。 为免夜长梦多,二人直奔万通银号。果然,这块白石头就是印信。这次,万通银号二话不说让人去银库搬银子。 徐尚书冲着萧纬不停作揖。 萧纬有些好奇,随口问掌柜:“这石头不是符箓么?你们如何确定,这一块就是三了禅师的印信。万一有人拿个一模一样的石头,又当如何?” 掌柜很热情,执起白石在红泥内压了压,接着摁到兑银文书上。只见印鉴盖出一行字:癸未年六月二十九申时男。 萧纬长哦一声,原来如此。石头有相似,上头刻字却不能作假。除了三了禅师,世上哪还有人能在如此狭窄的石底刻字。 可当她凝神细看,不由大惊。癸未年六月二十九申时,这个生辰八字和她的半点不差,后头却标明是个男婴。 实在太巧了。 徐尚书见萧纬捏住白石不放,索性借花献佛:“银子取出,这小印也无用了。太子妃若觉此物可爱,那就留着把玩吧。” “那就多谢大人美意。” 萧纬带着石印回到国公府,越看越觉狐疑。 这块白石,和秦壁那块的确一模一样。上头也有禅师之名,可见,这也是一块符箓。 分卷阅读13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一个男婴,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人会是谁? 萧纬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得去趟大清寺,见见终了。这块无端多出来的符箓,起因在六年前的英王。当初是他李代桃僵,最后,也是他自食其果。 这时,旁边躺着的秦瑞忽然醒了,一阵嚎啕大哭。 萧纬因想得入神,半天也没反应。最后,还是金夫人和秋莲跑进来。秋莲着急忙慌替小太孙换尿布,金夫人则指着萧纬鼻子训斥:“哪有你这么当娘的,瑞哥儿哭成这般还坐在那当木头?” 萧纬嘻嘻笑道:“我这正想事呢,没听见。再说,外头好几个丫鬟,还有您这个最贴心的外祖母,瑞哥儿出不了事。” 金夫人听得好笑,走过去给她一爆栗。一低头,瞅见白纸上那行红字,顿时急得双手打颤,一对眼眶也倏地湿了。 萧纬吓了一跳,忙挥手赶走秋莲:“将瑞哥儿抱去外头晒晒太阳。” 瞬间,又掩上门。 刚转过身,金夫人已捧着白纸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我的儿啊。娘对不住你,都是娘的错,娘不该送走你……” 萧纬两股战战,浑身虚软地倚在槅门上。 这才是萧家的秘密吗?她除了萧英,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或者是弟弟?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一别十六年。 不,不止十六年,上一世,她也不知自己还有一个血肉至亲。 而爹娘会送走那个孩子,证明萧家知道太.祖遗训。是萧家先祖规定的吗?若有二子,必须送走一人? 为什么?萧家祖先明知秦家人的恶毒,却还留下“不能反秦”的家规。祖先这是中了什么邪? 萧纬气得血气翻涌:“为何?为何要送走我另一个兄长?” 金夫人哭倒在罗汉床上,伤心得连连打嗝,一个字都说不出。 萧纬怕她哭岔气,忙上去轻拍她后背。“娘,女儿错了。送走那个哥哥,您才是最难过的那个,这些年,您都自己忍着这个秘密,女儿却懵然不知……” 说着,萧纬也伤心起来。 她居然还有个哥哥呢,可是,她从来都没见过,连他是谁都不知。 金夫人见她哭,顾不得自己心头之痛,转而安慰她:“那是你弟弟,那年,你先出生的。” 萧纬伸手替她抹泪:“娘,弟弟送去哪了?我想找回来,可以吗?” 金夫人摇头:“我也不知他去哪了,你爹不让问。你爹说,他和咱们无缘,咱们萧家,只能有一支香火。” 边说边掉泪,像攒了几十年的伤心,今日一股脑流出来。 萧纬怒声质问:“为什么萧家只能有一个儿子?您经受母子分离的惨痛,爹爹都不管不问吗?” 金夫人哽咽道:“不是你爹的错,是祖上规定。家规上说,若香火两分,不仅萧家家破,就连大景也要亡国。这不是咱们家的私事,而是关系着国运兴衰的大事。” 萧纬目瞪口呆。上一世,萧家香火两分,秦壁没有遵从□□手札,保全哥哥的两个儿子,到他过世,大景真的差点亡国。 她死盯住金夫人,怯怯问:“娘,您,知道太.祖手札吗?” 金夫人回视她,凄然一笑:“娘知道,你爹也知道。那本手札,有两份一模一样的,一份留给帝王嫡脉传世,一份在咱家祠堂封存。其实,手札是两个人一起写的,一位是太.祖,另一位是你曾祖的曾祖。” “祖先为何作出这般荒唐的规定?不许萧家开枝散叶,生下两子还非得除去一人?那可都是萧家血肉啊?”萧纬怒气盈眸。 金夫人抚了抚她的前额:“傻孩子,咱家几时做过这般狠毒之事?先祖早有准备,给后人留下一副避子汤药方。不过,在你父亲之前,萧家没用过那个方子,历代都是子嗣艰难。直到你出生,娘才开始服用那汤药。你那个双胞胎弟弟,是个意外,当时,没人看出我肚子里怀的是两个。结果,生下来是龙凤胎,皇上听说后也傻眼,最后没办法,你爹只能将他送到大清寺后山。” “弟弟被庙里收养了?”萧纬揪住金夫人的衣袖,“皇上也知道弟弟的事?” “是啊。皇上不忍,提出送到庙里这个办法。我在襁褓里留了生辰八字,你爹看着三了师父抱起他才走的。为了让他活着,只有出家这一条路。” 萧纬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腹内沸水熬煎。眼睛往桌上一瞥,又瞅见那个生辰八字。 金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娘还没问呢,这符箓你从哪弄来的?” 萧纬激动得往后一跳:“我出去一趟。” 那块符箓,只要从英王那问出符箓的主人,就能找到弟弟。 没多会,萧纬坐上往大清寺的马车,眉梢欢喜得不时乱跳。 “快,能多快就多快。” “是。” 车夫重重抽了下马鞭,前边的高头白马立时撒开腿。八月的风将车帘拂开,萧纬顺势仰头,看见顶上不阴不晴的天。 一路上,车身颠簸得哐当作响,仿佛随时可能飞出去。 出了城门不远,便是三岔路,车夫扯住缰绳拐了个弯。萧纬深嗅一口桂花香,略微按捺住心中澎湃。她头回觉得,大清寺如此遥远。 ☆、别来无恙 约莫过了午时,马车停在大清寺山门外。萧纬猛地跳下车,一口气奔出一射之地。后边秋莲追得气喘吁吁。 她雀跃着跑进终了住的禅院,素 分卷阅读13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来白皙的脸泛着绯色柔光。“终了师父,快出来,快出来。” 终了和尚闻声而出,被她罕见的活泼吓了一跳,低头行礼:“阿弥陀佛,太子妃……” 没等他说完,萧纬急忙打断:“告诉我,那块白石符箓是谁的?” 终了默了默,回道:“符箓的主人是灵童,三了禅师爱徒。” “快带我去找他。” 终了略犹豫:“他就住在禅师先前的院子。” 萧纬双眼放光:“我自己去就好,多谢师父。” 她正欲转身,终了叫道:“请留步。贫僧有一疑问,想请太子妃解惑,不知可否?” “你问。”萧纬察觉自己的失态,正色敛容。 “先前,皇上服下的那刻丹药,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我也是转手得的。听说,出手之人是从九龙山下来的道童。怎么,可有什么不妥?” “恕我直言。太子妃是否察觉,今年的天气格外异常。” “师父想对我说什么?请直言相告。” “阿弥陀佛。贫僧以为,自从皇上服下那颗丹药,这天下仿似失了太平。” 萧纬面色顿时不好。 “太子妃见谅,是贫僧多虑了。贫僧这就告退。”终了躬身连退数步,跟着转身进了禅房。 临进门前,他重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让萧纬的好兴致一扫而空。她不愿去想天象和那颗续命丹药的关联。 遂问秋葵:“灵童?这名字好生耳熟。” “太子妃忘了?以前秋桂和阿青提过的,一个小沙弥,后来离开庙里,您说不用找就没再找了。” “是吗?”萧纬边走边想,很快记起,她曾数度听说“灵童”这个名字。 阿青和秋桂提过,皇上也提过,说汪真人看中他,想让他接任太一宫。由此可见,此人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可这么一个重要之人,她怎就从未见过呢? 萧纬有些想不通。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她看见不远处满眼青翠,大大小小的黄花点缀其中。那就是三了禅师的院子,隐隐能听见秋虫鸣叫,极富野趣。 她强抑激动,大步穿过两畦菜地中间的小径,推开篱笆门。 院中有个和尚,背对门口。 萧纬静悄悄掀开头上的南瓜藤,踱步入内。走过石桌时,她快步旋了一圈,终于,看清桂树下,手执黑子的翩翩少年…… 不,不是翩翩少年,是个沙弥。只不过,和无忧长着同一张脸。一样面白如玉,一样纯净无垢。 萧纬惊到石化。她踉跄着坐下,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拂乱桌上棋盘。 “是你吗?长生。”她想摸摸他的脸,五根手指颤抖前行。 “世上早无长生,而今只有灵童。”灵童抬起头,眸中水波不兴。“太子妃,别来无恙。” 萧纬孤零零的五指停在半空。他太镇定了,脸上没有一丝故人重逢的欢喜。 这个人,前世如同她的臂膀。当她要报复、折磨仇人之女,他帮她;当她要向自己的女儿赎罪,他仍旧帮她。不论她与天下为敌,还是为天下而战,他始终陪伴她。 而今,他还是她的龙凤胎弟弟,同父同母同八字。可他竟沉静至此,仿佛忘记所有往事,仿佛一切都轻若尘埃。 萧纬哽咽着问:“你,不愿和我重逢?” “往事已矣。太子妃既能多活一次,何不放开心胸?抛却前尘、纵情恣意,方不负此天赐机缘。”他话中带着笑意,脸上却无笑容。好在,声音是暖的。 萧纬眼角滑下泪:“是,我会好好活。” 默了片刻,她问:“我们,是一对龙凤胎,你知晓吗?” 灵童点了下头,再度含蓄一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习得观面之术后。那时我不敢告诉你,我害了你和玉檀。不过,幸好师父回天有术,我们都回来了。这一世,你定会是个好母亲。” “那你不怪爹娘?让你从小成为孤儿。” “师父对我极好,何来有恨?我本无尘缘。”灵童拾起桌上的棋子,一颗颗摆好,“回去吧。” 然后,他继续安坐,专注和自己对弈。 院中沉寂无声,一只雀儿从树梢飞出,惊得细碎桂花扑簌而下,落了他满肩。 萧纬看了许久,深感此地静寂脱俗。她只是个俗人,再继续呆在这,只怕损其清幽精妙。 这才唤了秋莲,转身离去。 桂树下的沙弥,仍坐在那岿然不动。 归程的马儿跑得极慢。 萧纬心中有些伤感。不过,伤感不等于伤心,既然灵童已做选择,她也不能强人所难。等回到家,就说没找到弟弟吧,省得母亲总惦记。 就当,那个弟弟跟三了禅师一起,去了西方极乐。 回到国公府,金夫人正在垂花门翘首以盼。一见萧纬,她眼巴巴冲上去:“找到了吗?” 萧纬被那泪眼盯得心酸,喉咙哽了又哽,艰难摇头。“大清寺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有两百多人,不知哪个是。还有一批出去托钵化缘的。听说,庙里收养的弃婴,有些养到十二三岁又还俗了。” 金夫人勉强笑道:“娘知晓。一晃十六年,那孩子也不知得了什么际遇,哪有那般容易找到。若三了禅师在世,大概能得些线索,如今大师西去,你弟弟想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娘别伤心,以后慢慢找。”萧纬抓住金夫人的 分卷阅读13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手,头却深埋到脖颈里。 她怎忍心告诉母亲,那个弟弟前世一心向道,今生又证道菩提,对这红尘俗世丝毫不留恋。 “嗯,你也不要难过。娘早习惯了。萧家祖宗有命,娘身为萧家儿媳,自得遵从。” “娘,您为何总说祖宗有命?咱家家规里并没写啊。” 金夫人拉着萧纬拐进夹竹道,悄声说道:“这位祖宗,可不是寻常人。你三岁时,他特意下山看过你,说你是危月燕下凡。” 萧纬皱起鼻子:“这位祖宗还在世?”世上竟有这等奇人? 抬头一看,她们已走进祠堂二进院子。两根粗柱后边,一扇黑漆漆的铁门矗立在那,深沉神秘。 “娘,咱们去祠堂做什么?”平日,这里可不许人进的。 “以前你年岁小,如今你已成家,又做了娘,有些事能告诉你了。” 金夫人掏出金钥匙插进锁孔,“咯吱”,一扇门被推开。里头一片昏暗。 直到阳光顺着门轴轨迹射进去,照亮中间的神龛。神龛上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老神仙,阔袖长衣,胸口抱着一柄长剑。 萧纬立刻“咦”了声。走到供桌边瞅了半晌,疑惑问道:“这供的什么神像?不像是太上老君。” “这位就是咱家祖宗,无极真人,你该称烈祖。”金夫人跪地祈祷:“请真人保佑萧家,保佑我朝。” 无极真人?萧家祖宗不是那个名“萧是”的护国将军吗? 萧纬不敢再胡乱发问,跟着行了大礼。“烈组在上,六世孙萧纬给您磕头了。” 出了这间神秘小厅,两人绕了半圈,继续往第三进院子走。奇怪的是,路尽头只有一座高大的石头墙。 “没有门?”萧纬刚问出声,金夫人便右手一拧,石墙訇然中开。 里头竟躺着一方大水池,水质澄澈,微微泛着一层碧色。水在流动,看来是活水。水池内漂浮着几株绿藻,隐约能看清中间压着一块磨盘似的大石。 祠堂一切都怪怪的,还多出一个祖宗?萧纬愈发狐疑了。 “娘知道你存了许多疑问,现在就告诉你。其实,萧家有两位先祖,意思是,你有两位烈祖。他们是一对亲兄弟,一个叫萧是,大景的开国将军,你嫡亲的烈祖;另一个叫萧非,萧非是二烈祖俗名,得道后成了无极真人。” 萧纬被绕得头晕,但总算明白自己有两位烈祖。“娘之前说,真人来过咱们家?” “对。你三岁时,他特意来瞧你,顺便替你批命。” 萧纬张口结舌:“烈祖,烈祖高寿几何?难道,他现在都还活着?”她猛地打了个寒噤。 “你别怕。烈祖的寿数我也不清楚,想来得有一百多岁。他老人家早就隐居在九龙山,不问世事。除了那次来看你。” “那,烈祖还活着吗?” “不知。我和你爹也只见过真人这一回,还是沾了你的光。”金夫人摇头失笑:“看我,正事忘说了。世人皆以为,大烈祖与太.祖情同手足,然则,二烈祖非真人,才是太.祖的结义兄弟。太.祖晚年遁入空门,两人更是无话不说。那本手札,就是他们二人为子孙筹谋所作。大景建国之前,天下四分五裂,数百年内战事频仍,到处生灵涂炭。两位先贤都经历过家破人亡之痛,深知改朝换代必逃不过尸骨累累。故而,定都时发下‘安定五百年’的宏愿。然人心叵测,历代王朝或亡于外戚、或亡于党争、或亡于诸侯、或亡于吏治……谁能替后人写保书呢?为了国祚绵长,太.祖和真人殚精竭虑,最后决定——秦萧以血盟誓共保国运。” 萧纬蹙眉:“这如何能做到?国运又看不见摸不着?” “□□希望两家永作一家,秦非君萧非臣,秦家治国,萧家掌兵。后世帝王与萧家家主代代交好,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两人相辅相成,同进同退。” “若秦家出了疑心甚重的皇帝,或萧家出了狼子野心的将军,又该如何?” “所以,真人才留下这条祖训,萧家只许有一子。你看那些大家族,但凡子嗣多的,难免多枯枝败叶。反而萧家一脉相传,历代男儿皆有出息,一人便可顶天立地。” “这样,对咱家也太苛刻了。”萧纬撇撇嘴,心里仍有些不悦。 “真人说,大烈祖——萧是将军杀戮深重,本就没有子孙运。你看这水池,就是真人布法,专门用来辟邪镇宅的。”金夫人指了指水池中央,而后双手合十,“太.祖和真人,两位老祖宗都是高义之人,不止约束萧家,对秦家也有管束之法。听说,在太一宫放了什么东西,内中详情娘不清楚。” 萧纬恍然大悟。对秦家的约束之法是国运石。若帝王失德,国运石会有所昭示。何况太一宫本就是老祖宗的地儿,做不得假。她先前倒是错怪皇上了。 此事暂且按下。不知不觉进了九月,天气依旧炎热。萧纬渐渐放下灵童的事。秦壁来信说,河北道灾情处理妥当,且已在各州征购三万石大米,粮食由钦差卫队负责押送至黔州,大概半月后回京。 萧纬喜不自胜,抱着小秦瑞连连猛亲。算起来,她在娘家也住了将近一月,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宫,秋棠领着陶三来了。 三年前,陶三接掌了“回春堂”。到年末,回春堂带头停了孝敬银子,之后,□□阁、金桂园等大商铺也跟着停了。京中勋贵重臣过年少了一大笔收入,却没人敢吱声。 分卷阅读14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京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回春堂背靠国公府,萧纬的火爆脾气又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愿自讨没趣。自那之后,陶三对萧纬唯命是从。 照萧纬的意思,回春堂各分铺都成了传递消息的驿站。他今日专程来送消息,整个江南道已是一片汪洋,房屋良田淹了数万亩。最糟糕的是,雨水黏黏腻腻不见停。 黔州一带刚遭遇大地动,再赶上暴雨,赈灾更艰难。加上大雨还在继续南下,用不了多久,只怕岭南道也要找朝廷要银子。 还有,黔州、泉州、广州、柳州四家“回春堂”分店都断了书信,他得亲自往南边走一趟。大概过两日就动身。 萧纬没想到形势紧张至此,将秋棠、喜鹊和阿青都派给他,让他们一同南下。如今,北方有老天爷关照,天气放晴,反而南方交通不便,更需多些人实地考察。 安排完,萧纬急匆匆打道回宫。江南的灾情不容小视,得赶紧报给皇上。 她抱着小秦瑞去紫宸殿请安,却被张公公拦住了,说皇上这两日龙体不适,正在养病。无奈之下,萧纬让人给周太傅送消息,让内阁尽快想个章程出来。 结果,此事惹了潘阁老不快,隔日便闯进紫宸殿痛骂“太子妃干预朝事”。本就焦头烂额的平帝愈发头疼,好一顿安抚才让这位老臣熄火。 最后,萧纬只得去紫宸殿外跪了半日。然而,江南水患的问题并未处置,就这样拖着了。 又过几日,京城各处突然流传起一首童谣:阎王不来,雨神来;日头不出,地龙出。鬼敲门,你摇头;你不走,我也留…… 萧纬听到童谣里的歌词,心惊胆战。那日,终了说的话,她时不时想起来。她也忍不住会猜测,天象异动,莫非真是因她改了平帝寿命之故? 她不敢去见平帝,只能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平帝自也听说这首童谣,可他也不能真去计较。由此,事情变得神奇。全京城人都知道,童谣在映射一国之君,但无一人敢在早朝提起这件事。谁要先开口,那就等于诅咒帝王。结果,所有人都绝口不提。 童谣很快风靡全城,几乎人人能诵,此时再想防民之口更是不能。萧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阿赫查童谣的源头。 阿赫回来报说,京城上月涌入一批关内道的流民,童谣正是从那传出来的。 萧纬隐约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很熟悉,就像上一世秦壁殡天之时,全国东南西北皆乱,按了葫芦又起瓢,让人疲于奔命。 但她迅速否认这种预感。她不相信,自己重生而来,大景的乱象反而提前二十几年。她怀着深切的不安,期盼秦壁能早日归来。 结果,没等到秦壁,反而等来更大一个噩耗:锡城叛乱,锡城刺史自尽,赈灾银粮被劫。 先前七月黔州地动,户部徐尚书在京城筹集十八万两银,交予负责赈灾事宜的钦差——工部史尚书。史大人在河北道征购粮食,耗去三万两,剩下的银子和二十车大米一起,由钦差卫队押运至黔州。 原本他还打算在南边征购粮食,去了才知江南西道的灾情同样堪忧,根本挤不出多余的口粮。一路上随处可见饿红眼的饥民,三百禁卫军拼死护粮,算是有惊无险。 长途跋涉两个多月,卫队抵达锡城。人困马疲,史大人带着卫队暂驻锡城刺史府,准备休整两日再出发。 谁曾想,一夜之间,三百禁卫军全被迷晕,醒来时,银粮皆飞。 银子在锡城丢失,史大人自然要对锡城刺史追责。还没审出眉目,锡城刺史当晚自我了结。史大人只好暂代刺史之职,满城搜索。同时,六百里加急往京城送信,等待圣裁。 对平帝而言,这个噩耗无疑是雪上加霜。童谣在京中发酵多日,余波未平;如今,市井之中更是谣传,皇上已被妖孽附身。 如此恶劣的谣言不可再放纵,大理寺卿终于派兵捉拿传谣者。不到三日,大理寺的监牢便装满了。 平帝心情糟糕至极,萧纬几次前去请安都被拒了。 经内阁商议,皇上往沧州发了一道圣旨:封太子为巡查御史,即日奔赴黔州赈灾安民,就近筹粮。 萧纬一得到消息,忙换了宫女装出宫,快马加鞭赶往沧州。到沧州驿站时,传圣旨的太监没到,秦壁也没到。 她心急如焚,骑着马往南冲出十多里,幸好,在山道上碰见萧英的士兵。秦壁,就在队伍中间。 有人认出太子妃,立刻向萧英报信。秦壁听后骑马冲出:“可是出事了?” 萧纬含泪摇头:“没事,就是你得南下赈灾。让队伍停下来吧,你和哥哥去驿站接旨。” 萧英忙命部队原地休息。 萧纬和秦壁并驾徐行。她侧头看着丈夫,面露忧色。他瘦了许多,脸都见了骨。 “这有十万两银票,你带上备用。国库空虚,皇上这次连银子都没给你,只能就近筹粮。此次南下,你和哥哥一定要小心,还有,去时不要在锡城滞留。锡城刺史自尽,其中内情谁也不知,你等处理完黔州之事,返程时再查。” “父皇顾虑得对,就算带上银粮,只怕也无法安全送到黔州。前些天我在河北道巡查一圈,深感治国之艰难,上上里外,全是沉疴积弊。那些黑心肠的官员,我砍了几个,却没敢放手整治。” 萧纬轻叹:“治国当然难,要不然也不会有改朝换代了。这天下之大,从百姓到帝王,中间 分卷阅读14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不知隔了多少层,若国君不警醒,自会被下边层层势力瞒得一无所知。” “嗯,你说得极是。日后,有我想不到之处,你要提醒我。赈灾银在锡城被劫,你有何想法?” 萧纬凝神思忖,上辈子,木青云杀了樊山豹之后声威大震,在锡城颇有名望。这是个可用之才。 “关于锡城的事,我说个人名给你,木青云。我估计,赈灾银被劫和他有关。不过,你记得,万不可杀他,此人并非丧心病狂之人。若最终查实确是他做的,你留他一命。” 秦壁眯了眯眼,梦里的事果然是真的。不然,阿软从未去过锡城,何以知晓此人。 对了,那个锡王,难不成就是木青云? 上一世,他辜负阿软,阿软就是这般,机关算尽、万千绸缪,一个人撑起秦家天下,备受煎熬地活着。还有瑞哥儿,他的儿子,从没得到父亲疼爱。 他心头五味杂陈,慌乱抓住萧纬的手:“阿软,你受苦了,我……” “给我写信的话,送到回春堂。也可让他们办事。”萧纬凝着他,不再出声。 秦壁笑着捏她脸颊:“阿软好本事,手底下都是能人。” 萧纬鼻头酸胀,夫妻俩好容易重逢,却又马上分别在即。她别过头,痴痴看向路边的柳树。 “长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你要保重自己,我跟瑞哥儿,在家中等你归来。” 秦壁重重点头。 “驾。”萧纬用力一甩马鞭,马儿扬蹄飞奔。 而秦壁,一刻钟后抵达沧州驿站,从内侍手上接过圣旨、御史印信,和萧英再踏征程。 ☆、心生龃龉 土匪山。 五辆大车停在山寨外,身着统一青色短葛衣的汉子们四人一箱,颠得哼哧哼哧。 “快,快搬进去。”王二牙看着弟兄们费劲的样,笑得龅牙毕露。 “四妹,真有你的。这么多银子,咱们今年能过个丰收年了。”大当家边笑边摸下巴,先前被田绝剃掉的胡子又冒出青茬。 樊老当家虽一声不吭,可眸中笑意一样藏不住。 刀疤三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妙童一眼。“四妹,哥哥请教你,为何咱们只搬银子?那些米也值钱啊。今年收成不好,来投靠咱们的可是越来越多了。” 不怪他疑惑,如今米价翻了三倍,锡城那十几车大米还真算是万贯钱了。 “三哥,永州城外到处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咱们在这吃饭吃肉、逍遥快活,好不好?” “这还用问,当然好。如今,跟那些百姓比,咱们可是神仙日子。” 妙童笑着睨他:“那你想不想过久一点?” 刀疤三点头如捣蒜。 妙童在他肩膀轻拍一下:“三哥,做人不能太贪心,那些粮食让给姓木的不是白给,他得给咱们背锅。这十几万白银,那可是活生生的,够咱们过上十年八载。” “还是四妹聪明。我说老三,你别问那么多,听四妹的话准没错。”王二牙用力撞了下刀疤三,“如今,我都是永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想想从前,哪能跟现在似的,在刺史府衙横着走。” 众人皆喜笑颜开。唯有田绝,蹙眉盯着往坡上走的小喽啰们。 如今,永州已成妙童掌心的无主乐土,除了刺史府几个人,无人知晓此地父母官已换了人。 不过,就算知道那位刺史被杀,恐怕老百姓只会拍手叫好。 先前的永州刺史贪婪无道,两年多里想尽名头增加赋税,将百姓剥得只剩一张皮。不止农人艰难,商户也外逃十之八九。偌大一座城,居然没几间商铺。此外,他还荒唐好色,在永州城极不得民心。 妙童这几月,多半住在刺史府。明面上,有先前那位刺史的长史出面应付;暗地里,永州一切政令皆操控在妙童手中。 因今年各地洪涝,妙童索性免了田赋。百姓的日子倒比之前略好过一些。 前几日,妙童得到消息,锡城那位土霸王,木青云,打算去刺史府偷粮食,便传口信进山寨,让他们带人去锡城接货。去了才知,要接的货是官银,且是赈灾银。 田绝奉命在官差喝的粥里下了惑心粉,木青云带着属下摸黑进到府衙,居然一路畅通无阻。他们稀里糊涂将十几车大米运出,而土匪山的人则浑水摸鱼偷走赈灾银。 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也瞒天过海成了。 只是田绝深感不安。这几月,他来往于锡城和永州之间,看尽生离死别。那些银子是要送到黔州赈济灾民的,现下妙童截下来,不知黔州又得死多少人。 回到永州府衙后,田绝始终闷闷不乐。准备歇下时,妙童问他:“你好像有心事?” 田绝沉着脸:“你说杀了山豹子,就能增加寿元。可你现在为何要做这些?赈灾银,和山豹子,和你的寿元有什么关联?” 妙童挽住他的胳膊:“续命之术哪有那般容易?我得先破了他的运道,才能找他借运。” “我一剑杀了他岂不省事?” “那样于我无益。一人之运,必关联着他身边人;改运就如解九连环,需一步一步来。” “怎么说?”田绝皱眉。 妙童轻笑:“你不懂。简单说,山豹子的敌人,是锡城木青云,他命里注定要死在木青云手上。我要借他的运,就得先破木青云的势。木青云杀不了山豹子,山豹子的运势才能加强,到时候我再除掉他; 分卷阅读14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如此,土匪山的气运才能破解,渗入我埋在墓碑下的金身后,我的寿命就能增加了。” 田绝听得一愣一愣,却又无从反驳。他确实不懂。只是他不愿害人。因心底不安,连续半月,他夜里总噩梦不断。 妙童知晓他的性子,也没太在意,仍每日在刺史府内暗戳戳统帅全府。 谁料,到了十月十三,长史急慌慌跑来找妙童。 “姑娘,听说锡城又来一位新钦差,不仅要赶往黔州赈灾,还要沿路巡查各州经济民情。这,万一巡查到咱们这里,可如何是好?” 妙童不以为意:“别慌,以静制动,先去探探,这钦差什么身份。” 那边,秦壁和萧英已急行军抵达锡城。喜鹊和秋棠也照萧纬信中吩咐,转道至锡城刺史府。 史尚书见到分别许久的太子,当场喜得泪不能抑。这位老大人,丢了赈灾银粮,内心又羞又愧,一个月里真真是度日如年。 眼下,有太子殿下接下烫手山芋,他这把老骨头总算能松口气了。 “殿下,您总算来了。殿下,老臣愧对皇上,愧对百姓,老臣有罪啊!”史尚书哭着扑到椅子腿前。 “大人快请起。百姓饿绿了眼,自然要打赈灾银粮的主意。有此惊变,不全为大人之失。我这趟来,第一要务乃是去黔州,再拖下去只怕要生民变。”秦壁扶起他,指了指秋棠和喜鹊,“事态紧急,我得连夜出发。您且安心在此等候,多多打探下那个木青云,别惊动他。这两位姑娘,我留下她们帮您。至于大人所犯之罪,还是要等回京再说,到时候,我替您说说情,毕竟江南的灾情之重,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能想见。” 一番话,听得史尚书老怀安慰。 “殿下英明决断,老臣能与殿下同行数月,实在是臣之幸。” “好了,您就安心吧。尽心查,总能查出些眉目。” 众人吃过晚饭,太子卫队也补给完毕,一百多人连夜出了锡城。这帮人都是萧英带出来的悍将,一路急行军穿过怀城,约莫在黎明时分抵达永州。 萧英看过地图,从永州去黔州,绕山路最快。先前史尚书预备绕远路,是因为箱子和粮车太多,走山路危险。而他和太子不同。他们都习过武,又没多少辎重,只要翻过土匪山就到铜仁。 寅时过半,天刚蒙蒙亮,永州城门打开。一个刺史府的小皂吏缩在墙角打盹。 刚放下圆木栓的城门兵弓腰走过去:“爷,您在这守了一夜,究竟为了啥?” “滚滚滚,一边去。爷的事你也敢打听。”皂吏狠狠白他一眼,他还憋着气呢。长史大人大半夜叫醒他,命他在这盯着,也不知要盯什么。 “小的多嘴了,小的该打。”瘦高个识趣地走回门洞旁。 “晦气。”皂吏满眼愤懑,用力跺了跺脚。 城门口空空荡荡,一个进城的人都没。过了会,两个守门的往墙边一望,皂吏又蹲到地上打起瞌睡。 两人对望一眼,无奈笑笑。忽然,从天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击打之声。 “天杀的,才停几日又要下雨了。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瘦高个催促道:“别抱怨了,赶紧去上头说一声,让他们把炉子生好,一会烤衣裳。” 矮些的正要往上头跑,那“啪嗒啪嗒”的震颤好似越来越近,有种山摇地动之感。 “你站住,我怎么听着不像雨声。” 两人侧耳听了会,只见百米远的地方,突然冒出大片黑影。 瘦高个惊叫:“是马蹄声。” “哎呀。”蹲在墙根的皂吏被震动惊醒,倏地一跳而起,跑到两人身旁。 三个人,六只眼,眼巴巴瞅着那队威风凛凛的“天兵天将”,不敢出声。 为首的小令坐在马上高喊:“钦差出行,行人避让。”等冲到门口,一手执起令牌,在三人眼前晃了下。 跟着,这队浩浩荡荡的兵马长驱直入冲进城中。如妙童所料,这帮人根本没停留,一路直来直去,从进城到出城,只用了半个时辰。 皂吏骑着马飞奔回刺史府报信,永州长史这才算安心。 妙童此时已在土匪山上,遵照她的吩咐,土匪山几处岗哨都临时撤了,再不见绣“樊”字的黑旗在风中招展。 直等到日落,三人起身眺望,一支英姿勃发的骑兵长队正朝着山寨蜿蜒而来,人人赤马金鞍腰挎宝剑。因山路不平,马队行得很慢。 土匪山这破地,连县令都见不到,何况是这般威风的军士。王二牙等人朝着草丛移动,一边看得目不转睛。 “四妹,他们是什么人?好生气派。”刀疤三瞅见军士身上的红色盔甲,疑窦丛生。 妙童沉吟不语,走到下边小丘顶,拾起胸前的望远镜。随着那队人马的逼近,她认出队伍中间的两名主将,秦壁和萧英。不由蹙眉:“是他们?” 跟过去的刀疤三好奇问道:“四妹,你认识这位钦差大臣?” 见她不吭声,又扭头望着那支队伍。马队渐行渐远,前端已融入苍茫暮色,但后头,距离他们藏身的大树,不过两三丈。刀疤三眼睛尖,立刻发现几匹马下的褡裢都沉甸甸,再细瞅,竟是一人一马一袋米。 他兴奋难耐,冲着队伍后方搭弓上箭。“太好了,上百袋米,这钦差可真是肥羊。” 站后边的田绝握紧拳,他瞥着妙童后脑勺,心里天人交战。这是朝廷第二次救济,他要 分卷阅读14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再为虎作伥一次吗? 再瞅瞅刀疤三手上的箭簇,心提到嗓子眼。 几番挣扎,正当他抬起胳膊欲撞向刀疤三,妙童开口了。“三哥住手。” “为何?咱们守在这,不就是等着他们送上门么?” “你看看,这支队伍前中后,行军多有章法;还有,他们轻装上阵,虽奔波千里,但身上毫无疲色。这伙人一看就知其骁勇,不是疲惫之师,跟先前的估计不一样。先前我想的是,攻其不备以逸待劳。” 刀疤三面露犹豫,弯弓的姿势仍不肯放下。 妙童冷声叮咛:“最重要的,这位钦差大人,乃是本朝太子。若动了他,用不了多久,土匪山定会有大军压境。” 刀疤三倒抽一口冷气,望着最后一骑的背影说不出话。 两日后,秦壁和卫队安全进入黔州。灾情的确惨重,据刺史府文书记载,登记在案的死者已有三百多人。别说百姓,就连刺史府也断粮了,府外天天烧着一口大锅,从早到晚熬面糊糊。 东宫卫队随身带着的米粮算是派上大用场,黔州百姓总算能喝上稀粥。 不过,萧英在城中巡查,城内共设了五处赈灾点,每一处都排着长队领粥,井然有序。这倒比江南的情况好上许多。 秦壁得知很是感慨,对黔州刺史赞不绝口:“大人教民有方,治下倒是难得的安宁。想江南乃是鱼米之乡,粮食比此处丰盛,灾民却不计其数,四处流窜。” “殿下谬赞。不瞒您说,要不是有这二位出谋划策,我黔州恐怕也乱了。”黔州刺史推出一对年轻公子,“这兄弟二人,孔珏孔琥,此次对黔州助益良多,下官亦要多谢他们。他们本是游历到此,却遭逢大地动,事后跑来找我献策,先提出封闭城门,防止米粮外流;后来粮库告罄,百姓听闻钦差在途中遭劫,一时人心浮动,又是他们想出磨碎麦子熬面糊糊,安定民心。不然,下官怕是撑不到如今。” “确实有功。麦粉熬成糊糊,才能拖延这么久。”秦壁笑着问孔家兄弟:“你们是北地人么,平日多吃面食?” 孔琥拱手道:“回殿下,我们是江南人。原定今年参加春闱,因春闱取消,这才出来游历四方,增长见识。” “难怪慧心独具,你们年岁不大,竟都是举人了。”秦壁喜得一拍掌,“那你们暂且在这待着,待灾情平定随我一道回京,可愿意?” 孔珏兄弟本就有入京打算,一来想打听恩人,二为明年备考。如今又碰上大贵人,两人自然连声应从。 此后,二人时常跟萧英一道走访,附近乡野几乎走遍了。一次闲谈,无意中听几个护卫说起霍五,打听后知晓,霍五乃是萧国公府家将。而萧英是国公府世子,又是东宫护卫长,兼太子殿下的结义兄弟,二人便以为,当年乃是间接受了秦壁的恩,此后愈发敬重秦壁。 ☆、图穷匕见 又是新年将至。 丹山护城河畔的水杉正好红透,黄叶落至河岸,使得苍白岩石披上一层金色地衣。听闻这份别样冬景,萧纬特意约了周韵怡,一道去丹山赏玩。周韵怡和秦隐的婚事已过了纳吉,出嫁正期定在明年三月。 于萧纬,也算故地重游。两年前,秦壁就是在丹山上头对她表白心意,两人还被老虎吓了一遭。想到甜蜜往事,萧纬又喜又忧。 周韵怡看出她担心太子,只能拿“殿下吉人天相”之话开解。不过,没多大用。 逛了大半日,两日各自打道回府。 一回去,秋桂便呈上回春堂的飞鸽传书,那是秦壁的书信,只有一行。 “吾妻:夫五日后出黔,勿念。” 萧纬默默看了几十遍,然后按照旧例,将小纸条卷成细筒,插进竹架上的小孔中。 竹架上共七孔,插了四个,还剩三个孔,看着空落落。可她宁可那三孔一直空下去。若一直空着,那就暗示,秦壁不日即会归来。 然而事与愿违。秦壁就算顺利出黔州,也得巡查完江南灾区方能返京。最快也要明年开春。 萧纬掰起手指数了数,失落回到寝殿。 秦壁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成日窝在东宫,只陪着小秦瑞,哪也不想去。 小秦瑞快半岁了,两只胳膊愈发结实,形如粗壮的红花藕。小家伙脾气挺大,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谁盯着瞧就打谁。奶娘和秋桂几个都被打过,还挺疼。 萧纬常忍不住偷看他,越看越觉好笑。 从前秦壁秀气,秦瑞生下来也是弱不禁风、白白净净。这一世秦壁成了糙汉子,小秦瑞照样随他爹,胖嘟嘟一坨,发起脾气来笑煞一屋人。 “瑞哥儿,你想不想爹爹啊?你爹爹还有几日便出黔州,跟着去锡城,完了还得在江南兜一圈。”萧纬走到小摇床边,轻轻拨弄小秦瑞绵软的掌心。“哼,等他回来,只怕你都认不出了。” 秦瑞正睡得香甜,无端端被闹醒岂有不委屈的,自是哇哇大哭。萧纬忙抱起孩子慢慢摇。 这时,秋桂快步走进屋,重重瞟了眼奶娘,奶娘接过小太孙去了隔壁。 萧纬看出她神色不对,问道:“出什么事了?” “姑娘,皇后娘娘在荣华宫发了通大火。听说,皇上这几日又召王婕妤侍寝了。” 萧纬歪进旁边的贵妃榻上,凝眉沉思。 论理,这是皇上内闱之事,跟她这个儿媳妇无关,她不该置喙。不过,她挺纳闷, 分卷阅读14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皇上怎么临老入花丛,这可不像样。何况,此时又是多事之秋。 “暂且不用管,看看再说。”想了半天,萧纬还是决定不插手。又问:“对了,如今城里还有人念童谣么?” “阿赫说,自从大理寺动真格抓人后,没人再敢在街上念了。” 萧纬嗯了声,换上衣裳往紫宸殿问安。刚走到假山旁,正巧王婕妤从廊庑下穿出。不过她没看见萧纬,只带着一个宫女,低头缩手小步前行。 萧纬盯着她的身影瞧了一阵,没觉得异样。这位王婕妤年过三旬,并不算多美艳,其父只是外地一名小官,既无邀宠的姿色,也无争宠的靠山。 接着便是新年到来,京城了无波澜,除了周韵怡的婚事提前到了二月初十。听说,周家老夫人去大清寺卜吉日,三月没有好日子,婚期便提前了。 萧纬贵为太子妃,也是这桩婚事的媒人,初十那日亲自往周家观礼。因有太子妃捧场,几乎京城各家女眷都去了,加上周韵怡的嫁妆丰厚,这场婚事倒也热热闹闹。 周韵怡嫁入废皇子府,十足算是低嫁,故而没受什么气。成亲半月就给萧纬写信,道十分感谢她的成全。由此可见,秦隐待她定是不错。 萧纬暗自替闺蜜高兴。 唯一的不足,就是秦壁久出不归。放信笺的竹架,七个小孔已插满。前几日又收到传书,秦壁巡查江南多地,已抵锡城。等处理完锡城事务,差不多便可返程了。 萧纬虽挂念丈夫,却也只能不时取出信笺浏览,聊以慰藉。 说回秦壁,原本年底他就从黔州返回锡城。彼时,木青云已被关进大牢,审讯时他供认不讳,十几车赈灾粮的确被他偷运走,不过,他死活不承认偷了官银。 十多万两白银丢失,且一时半会找不出偷盗者,案情僵持在那。秦壁便让史尚书继续代管锡城,自己转道其余州县,巡查完灾情才又回锡城。 一转道,又是两月过去。被秦壁纳入麾下的孔珏、孔琥兄弟,回青阳县探望过双亲,在东主前两日赶到。 秦壁一到就连夜提审木青云。这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仍旧矢口否认,发誓不曾盗过赈灾银。 同时,喜鹊等人经四处走访,发现木青云洪灾时慷慨散粮,颇受锡城百姓爱戴。 第二日,钦差回来的消息传遍锡城,到中午,刺史府外跪了满地百姓,全是为木青云求恩典。街道站满看热闹的人,一个个脚踩脚挤得水泄不通。 “钦差大人,要不是木爷分给我半袋米,我儿子闺女都活不成。大人行行好,就饶了木爷吧。” “草民是张家村的村长,也要为木爷喊冤。我们张家村在白堰湖边,头三天大雨就淹了整座村子。幸亏木爷为人豪爽,收留我们住下。木爷去刺史府偷粮,都是为了我们张家村。” “就是,就是。张家村得了木爷大恩,不能看着木爷丧命。” “还有我们贾庄,也得了木爷的米。求钦差大人明察,当日城中实在情势危急,若没有木爷,我们这些人都得喂了水龙王。” ……老百姓一个个抡胳膊挥拳,声嘶力竭喊着话。 秦壁为难地看向史尚书,难怪这位老谋深算的史大人久久不能决断。 照律法,木青云犯的乃是杀头之罪;可偏偏,他又救锡城于水火。实在难办。 跪地之人的激动情绪四下蔓延,就连石狮子后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嚷嚷起来。一时人声鼎沸。 见此情形,躲在酒楼二层俯瞰的妙童沉下脸。她没想到,木青云的命还挺硬。板上钉钉的死罪,拖了好几个月还没判下来。 她冷飕飕盯了秦壁一眼,慢慢戴上白狐皮兜帽,转身下楼。 当夜,秦壁正和史尚书商量,该找谁来接手锡城刺史之职,狱卒抬着口吐白沫的木青云冲进房,身后跟着脸色大变的孔珏。 “怎么回事?”史尚书惊问。 好在孔珏慌而不乱。先是从鸡毛掸子上拔了根毛,边给木青云催吐,边命人请大夫,忙活完才回话道:“启禀大人,有人给他下毒。正好让在下发现了。” 说着,他冲门外招手:“让他进来。” 只见两卫士架着一个汉子进屋。汉子一身粗布衣裳,模样寻常,大约二十多岁。方才被绑过来他就眼神乱跳,这会四下一看恁多人,身子愈发抖如筛糠。 孔珏怒声质问:“说,你为何要给木青云下毒?” “我,不是我……”汉子跪在地上,眼神发直。 屋里残存着呕吐物的气味,有仆役打开三面槅门。寒风猛地吹进来,汉子冻得牙齿直打颤。也有可能是怕的。看他这样,也不像是凶恶之徒。 秦壁扫了汉子一眼,走到蜷缩着的木青云身边。“能开口吗?你看看,可认识他?” 木青云艰难侧过脸,又艰难挤出三个字:“不认识。” 孔珏抱拳道:“钦差大人,事情是这样。我去牢里看他,想问问他偷粮当日可有其他异样。正巧,这汉子进牢里探监。他对狱卒说,自己是张家村的农人,听闻木青云快要被砍头,感念其救命之恩,特来给他送顿丰盛饭菜。初时我没在意,只在那听他们叙话。木青云不认识他,问他是谁,结果这人拿出温好的黄酒,木青云闻见酒味便喝上了。我好奇走了过去,他打开食盒取饭菜,正好让我发现,他袖口有墨迹、指上有厚茧。此人绝非农人,我赶紧命人将他拿下,可惜还是 分卷阅读14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晚了些,木青云已喝了酒。” “好在喝得不多。”秦壁会心一笑:“多亏你心细如发。只是为何小书吏要冒充农人?”他敛容看向跪地之人:“你究竟是谁,受何人指使,竟敢跑到监牢下毒?” 那汉子已吓得胡乱抽搐,须臾间尿了裤子。 孔珏见他胆小,故意厉声吓唬:“你可知眼前之人是谁?此乃当朝太子,奉圣旨巡查江南的御史。你若还想为幕后之人遮掩,只怕不得好死,到了阴间都要被叔伯爹娘怪罪,为何连累亲族。还是赶紧招吧。” 那汉子五体投地磕起头:“我说我说。我叫赵猛,是永州刺史府管卷宗的小书吏,都是戚长史逼我的。他让我买□□,洒进酒中,再将酒菜送过来。小的也不知,为何他要毒害木大爷啊!小的真的什么也不清楚,求钦差大人饶命。” 听完此言,秦壁几人困惑得很。事情怎么又扯上永州刺史府了? 接着,赵猛又说出永州刺史府的怪事。他已有大半年没见刺史升堂问案,平日都是戚长史打理府衙事务。而且,从去年夏天起,府衙里时常出入一些古怪人物,有的凶神恶煞,有的面容残缺。 秦壁立时嗅出味道,被偷的赈灾银,怕是得着落在永州。 于是,他派出两波人马前往永州。明面上,孔珏带着东宫卫士传召那位戚长史;暗地里,喜鹊则在市井之中搜集消息。 侍卫很快抓捕戚长史,结果,他说担心污了殿下眼睛,要去隔壁换身衣裳。这一换,人就死了。 秦壁收到消息,顿觉事情不一般。跟萧英一合计,决定明日前往永州。 *** 夜半,无星无月。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孔珏白日审讯犯人,累了一天,正睡得黑甜。他却不知,放卷宗和账簿的书库起了火。 橙色的火苗一尺尺往上长,间或飘进一抹幽蓝。刀疤三胳膊用力一扫,桌面上一沓卷宗又掉进火堆,转眼烧没了。 他们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放火?开锁的钱粮师爷直瞧得牙齿咯吱,手足无措靠在门框边。 妙童望着饕餮火蛇,幽幽说道:“三哥,你善后吧。凡是见过我们的,一个不留。” 刀疤三略微疑虑:“那怕是,得全杀光了?”见妙童不吭声,便领着人往大牢去。 田绝立时心跳如擂。白日戚长史自尽,刺史府十几名小吏都关进地牢。这会还要将他们全杀了? “能不能不杀那些人?他们平日也没跟咱们怎么接触,就偶尔跑个腿罢了。” 妙童不悦瞟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的不语,向来意味着事情无更改余地。田绝浑身冰凉。 师爷这才慢吞吞回过神,扑通一下跪倒在门边:“女大王饶命啊,你们说什么我都听的。你们让小人开锁、放火,小人都做了啊。求你们放过小人吧。小人家中还有四个娃,他们不能没爹啊!” 他越说越伤心,从哼哼转至放声大哭。 妙童阴森森瞪着他,出尘的五官被火光映得凄美哀艳:“哭什么?吵死了。我就没有爹,不也这么过来了。没爹算什么?你放心,你娃没爹也能长得好好的。” 师爷被吼得一愣,瞬间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走水啦。有贼人……” 妙童气得眉眼扭曲,冲着田绝一声大喝:“杀了他。” 田绝正因大牢中的十几条人命纠结,站着没动。 那师爷却仿似于走投无路时发现一扇生门,双眼放光扑向妙童,用力掐住她脖子。“你这个母大虫,女土匪,我杀了你。” “田……”妙童极力挤出声。 田绝猛地抽搐回神,胳膊一抬,师爷飞身出去,摔得只剩一口气。 等到刀疤三从地牢出来,妙童一行人连夜出城。没多会,永州刺史府闹翻了天。 凌晨,孔珏被护卫拍醒,方知刺史府被烧了一排三间屋子。大火是巡逻的更夫发现。侍卫加上左邻右舍,好容易扑灭大火,结果发现更惊骇的事。地牢里关着的一众人,包括刑名师爷、小吏、校尉、两个伺候戚长史的丫鬟,一夜间全部横死。 护卫说,他们都中了迷药,才会睡得那般死。这和史尚书初到锡城那晚一样。 事情明了,偷走官银之人、给木青云下毒的幕后黑手,和昨夜放火杀人的,乃是同一伙。然而,这伙人究竟什么身份,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秦壁和萧英赶来,事情已然如此。知悉贼人身份的都死了,还活着的衙役下人,一问三不知。可说,所有线索都中断。 事急从权,秦壁命孔珏暂代永州刺史,又给萧纬送了信:官银之事刚有眉目,回京之期恐又得推迟。 永州刺史府卷宗皆被烧毁,从刺史、长史到一众书吏又都丧命,想找出凶手,简直难如登天。 孔珏连着召见几个县令,让他们送来最新百姓户谱的卷宗,顺带也了解各县田亩收成。那些县令许久不见上司,说起话支支吾吾,模样或消沉颓唐、或满脸油光。 管中窥豹,这永州官场简直黑得没边。唯一可确定的,幕后之人绝非一人,而是一股庞大势力。 喜鹊这几日成天在市井中晃悠,倒是带回来些信息。据永州百姓说,刺史大人这大半年像是变了个人,取消了近十样赋税,不仅农户得以喘息,城中不少商铺也重新开张。这大半年,永州百姓都敢上街了。 百姓们多数称道,刺史大人这是受菩萨点化,懂得 分卷阅读14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慈悲为怀了,口口声声对其感恩戴德。还有几人琢磨,是不是刺史大人根本换了人。 “就算刺史真被李代桃僵,又会是谁呢?若说这股人为劫富济贫,却又要去锡城下毒谋害木青云;若说他们为贪财,却又在永州行了不少善政。”孔珏绞尽脑汁,百思不解。 萧英加入讨论:“会不会是彩衣人出山,结成什么邪教?毕竟,他们两次都用迷药,听说,苗人最擅长此道。” 秦壁放下手上的卷宗:“苗人久居深山,从不与汉人做买卖,衣食住行亦不用银子,他们劫银做什么?” 案情胶着,秦壁跟孔珏研究数日,仍毫无头绪。 过了几日,吏部文书送到锡城,同时抵达的还有新任刺史。接班的人到来,这意味着,史尚书可以回京领罪了。 可史尚书不大乐意。以他十多年在官场的浸淫,此时回京没好果子,只怕尚书之职难保。还不如等太子查明官银下落,到时候他跟着太子一起,也算戴罪立功。 史尚书的想法情有可原。况且,送到锡城的是新官上任公函,而非召他回京的圣旨,尚有回旋余地。 秦壁感念他一把年纪,也深知这桩案子内情复杂,便同送信的差役说,等到案情侦破,他们再回京复命。 打发走信差,交接完锡城事务,史尚书干脆带着一干人搬进永州府衙,亲自追踪案情。老大人废寝忘食,孔珏都怕了,只好躲着走。见不着孔珏,他又日日冲着喜鹊催问,“有没有新发现”。 秦壁去黔州时将喜鹊留下帮忙,这几个月,史尚书算是见识了喜鹊的伶俐干练。 喜鹊也被逼得没法,只能天天在外转悠。没曾想,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众人正吃晚饭,喜鹊兴冲冲跑回来,说在街上看见田绝。他剃掉胡子,不过喜鹊记得他的身形。一路跟踪,发现他站在街口,冲着刺史府望了许久。喜鹊怀疑,那个冒充的永州刺史就是田绝。 众人欢喜不已,沉寂许久的案情总算冒出水花来。其中最高兴的数萧英,他早想与田绝过过招,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是夜,风雨大作。 田绝一身短打装束,来到永州刺史府外。他轻轻一跃,蹲上波浪状的琉璃瓦,环视一番,落地无声。在角落匍匐片刻,甬道上行来一队夜巡的侍卫。待他们拐弯走远,田绝靠着花木遮掩摸进后院。 院落沉寂,廊庑下只留了一挂红灯笼,正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双眼瞄向第三间屋子,视线却被灯笼的微弱亮光拦截。一圈氤氲红光,照亮斜斜飘入的金色雨丝。细碎,迷离,惹人绮思。 这雨,像极了她的泪。 他不禁想起和妙童隐居锡城的时光。那时,日子安逸无比,每一天都倏忽而逝。 他和她,为何不能同那时一样,只做一对夏纳凉、冬取暖的小夫妻,相濡以沫不问世事? 冰凉的雨拂面,田绝摇摇头,迈步跨下台阶。 二进第三间,门口站着一名侍卫。那是木青云的住处。田绝猫腰钻进花丛,注视斜对角。他夤夜前来,就是奉命杀掉此人。 瞅了片刻,田绝浓眉飞起。 妙童说,木青云必须死。可是这个侍卫……他又要多杀一个人。 呵呵,难道他杀的人还不够多?自从在九龙山背起她那一刻,他仿佛就一直在杀人。 不过,能少一个是一个。 田绝自嘲笑笑,拾起颗石头朝右边墙角扔去。 “谁?”值守的侍卫扶剑跑入暗处。 田绝飞身跃至门边,推门即入。 床上人听见动静,即刻坐起身,肩膀绷紧。他静静望着背手掩门的田绝,一声不吭。他没问“你是谁”,也没大喊“有刺客”,一对不大的眼睛里满是镇定。 此人即位木青云。还是个后生,身材勉强算魁梧,皮肤黝黑,看着就是粗糙汉子。 妙童说,就是这个人,他会杀死樊山豹,最后占据土匪山,成为江南一霸。只有破掉他的命格,方能乱樊山豹之运,进而替她改运续命。 田绝忍不住细细打量他。 木青云有着不合年纪的沉稳,同时,浑身上下又溢出一股锐气,跟他师父如出一辙。可他,比师父小多了。 田绝已许久没见过这般从容的人。好奇问道:“你不惊慌?也不求救?” 木青云仿似松了口气,瞬间垂下肩:“刺史府守卫森严,你能进来,自有过人本事。我何必连累无辜?” 说完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这一笑,又让人倍感亲近。 田绝忽觉他的笑容晃眼。绝不连累无辜?曾几何时,这也是他做人的规矩,可他早已忘了。 木青云语气轻快:“我看你年纪和我相仿,你叫什么名?我想知道,我死在谁手里,到地府也好找你报仇。” 田绝腰上的剑晃了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田绝。” ☆、最后的要求 木青云露出一抹惊色:“田绝?那个被官府通缉数年的悍匪是你?”他盯着眼前人一顿猛瞅,边看边摇头:“不像。” 两人四目相对,各有所思。无声对峙中,木青云神色依旧平静。 田绝静静看了半晌,咬紧腮帮子。这样一个人,从锡城府衙偷走粮食,分发给快饿死的百姓。他真不想杀他。 握在剑柄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拉门而去。 田绝踩着泥泞,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路,一无 分卷阅读14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所获的侍卫正好从角落弯出。瞥见这个魁梧背影,侍卫一时颇为迷糊。 这人是谁,怎么像在自家菜园子似的。 他歪头沉吟,等醒过神,田绝早已不见踪影。 冲回屋里一看,木青云安然无恙。没等他安下心,床上人厉声下令:“快跟着那人,找到落脚地,别跟太紧,你不是他对手。” “哦 。”侍卫拔脚就跑。刚至院门,碰上巡夜过来的萧英,两人遂一同追出门。 那头,田绝回到永宁客栈,妙童已久候多时。 他一进屋,妙童便板起脸:“你身上没有气味。怎么,失手了?” 田绝视线看着地下:“对不起,我下不了手。” 妙童恶狠狠盯住他,胸口气得拼命起伏。可他始终不肯抬头看她。 一方小室沉寂许久。 “算了,你不愿我也不强迫你。”妙童苦苦按捺,总算忍住满腹怒气。她开解自己,谁叫她挑中这头倔驴呢?也只能认了。 然而,她绝没想到…… 田绝解下腰中长剑,“啪嗒”放到圆桌上:“除了杀木青云,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我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做完我就告辞。” 妙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你说什么?” 话一旦说出口,再说第二遍没那么难了。 “我说,我要走。我想离开土匪山。”田绝抬高嗓门,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许久没有体会这滋味,抬头挺胸、问心无愧。在认识她以前,许多人叫他田英雄。就是那种滋味,他都不知道,自己竟如此想念。 妙童静静觑着一桌之隔的人,胸口隐隐作疼。她强撑着身子,轻声质问:“你不是说过,一直守着我、护着我,永远对我忠诚?” 田绝仍盯着地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土匪山的人对你言听计从,你也不缺护卫。没有我,你一样能照应好自己。” “你想好了?”妙童幽幽问道,眼里结出一层薄冰。 “嗯。你说吧,我还能替你做一件事。” 妙童呵呵一笑:“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容我想想吧。” “好。这一个月,我都住在永宁客栈,你想好让人给我传话。”田绝抬起头,看着她:“那你歇着,明日我送你回去。” 妙童和衣躺到床上,拨弄着黑玉扳指,一夜未合眼。 两个时辰后,客栈后院养的鸡先后打鸣。马夫装扮的萧英和侍卫已守了半夜。等田绝扶着妙童上马车,萧英亲自骑马跟了上去。最后发现,马车进了土匪山。山头上立着几杆“樊”字黑旗。 次日归来,萧英叹气不迭:“那样的厉害人物,居然当了土匪,实在是明珠暗投。” 过了会,又望着众人问询:“他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语气里还是替田绝辩解之意。 秦壁驳斥:“他有一身好武艺,谁能逼迫他?” 木青云却道:“我倒觉得,此人绝不是奸邪之徒。不然,木某昨晚就没命了。”见众人都望着他,自嘲道:“不瞒几位大人,数月之前我就曾打算带着村民上山投匪。要不是钦差大人的粮车到了锡城,木某如今亦是山匪一名了。” “当日,锡城竟饿到这般境地了?”秦壁纳罕不已。 “正是。大人有所不知,当时怀城及邻近州县早几日下雨,先受灾的灾民已大量涌入锡城,城中好几家粮店遭劫,不得不闭门关张。若非钦差带着赈灾银粮到来,锡城怕是要出□□了。” 秦壁听得后怕不已,心中暗道侥幸。 史尚书反倒淡定不少。有这个作由头,他回京便可无恙了。“殿下,老朽以为,土匪山这帮狂徒不止劫夺路人、为害乡里,还无法无天、刺杀并冒充朝廷官员,如今更连官银都敢劫,日后还有什么不敢干?非得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 秦壁点头称是。 案情已趋近明朗,盗走赈灾银的乃是土匪山暴徒。再一打听,这些贼人竟占据永州和铜仁三角地带长达二十年,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山大王,加上历任永州刺史都不敢拔这根老虎毛,更让他们气焰嚣张。 这个匪窝,非剿不可。 *** 四月初,陶三安顿好南方几处分铺,带着秋棠等人返京。经过南门时,路边花儿已开得千姿百态。这一趟用了大半年,几人在途中历经周折,此刻归来,心中均是感慨万千。 秋棠望着京城高高的城楼,忍不住飙出泪:“真不容易,总算回来了。我可是头回离开姑娘这么久。” “瞧你没出息的样,还掉起金豆子了。让太子妃知道,准得笑你。”阿青不屑地瞟她,跟着猛抽一下马儿,“好了,我先报信,你慢慢哭。” 秋棠气得一鞭子朝前甩出去,结果甩了个空。气闷瞧着阿青越来越远,她也不好意思再哭,勒住缰绳准备抹脸。 “秋棠姑娘,给。”后头的陶三突然赶上来,递给她一片帕子。 秋棠微愣,接过帕子,在微热的脸颊胡乱摁了几下。 “姑娘不用心急,等太子妃从宫里出来,再到金桂园,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这倒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不知不觉并驾齐驱,跑得倒比先前还慢了。 半个时辰后,二人进到金桂园沐浴更衣,收拾利落,萧纬和阿青也到了。 陶三一见萧纬,提起袍子角欲行跪礼。 萧纬拦住他:“不要多礼,赶紧说说南边形 分卷阅读14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势。你们奔波这么久,也累得够呛,说完话回去好好歇上三日。” “是。”陶三拱手禀报:“现下,南方基本平定,我们中途绕到锡城,殿下说不日即要回程。这是他给您的。” 萧纬笑着拾起那颇有分量的家书,强忍着没有当场拆开。“回春堂如何?” “黔州、泉州、广州、柳州,四家分铺已恢复正常。反倒是,江南东道的几家药铺,因为损失惨重,如今只能暂且关了。” “为何?我记得,江南东道去年可是风调雨顺。” “正因为那边没闹灾,许多流民进城哄抢,外加帮闲、船工和一些二流子,或许还有老百姓在其中,这帮人聚蚊成雷,混手摸鱼抢东西,多家粮店药铺都关了张。尤其是亳州、衢州两家铺子,损失最大。最后,乱民惊动官府,亳州死了三百多,衢州死了两百多。里头不少无辜被推撞踩死的。” 萧纬大惊失色:“江南东道出现□□,为何我在京城没听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陶三见她眉目肃然,有些不敢直视,低头道:“去年十月。” 而后闭口不言。 萧纬略思忖即明白,他知晓的也就这些了。至于,江南东道为何不将动乱上报朝廷,那不是陶三能替她解惑的。 过了会,丫鬟们端着菜鱼贯而入,一张圆桌转眼摆满菜肴。 萧纬展颜道:“好了,都上桌吃饭,吃完赶紧歇着。” 太子妃发话,谁也不敢推拒,秋棠、阿青等人一个个乖乖落座。片刻功夫,包间里推杯换盏,吃得不亦乐乎。 萧纬略微吃了半碗饭,实在吃不下,拐到外边开台上吹风。 她撕掉蜡封,小心翼翼打开写满三页纸的信,一字字读下去,嘴角挂上怒放的笑花。 信中写着:不论雨时晴时,行时卧时,时常思念吾妻。 萧纬将信折起又打开,打开又折起,一遍不够,再看一遍。不知不觉,日头钻进云层里,天色渐黯。可她半点不察觉,只呆呆站在栏杆边上,忽喜忽愁。 “难怪古人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她轻叹一句,收好书信,静静盯着远处烟波浩渺。 没一会,秋桂拎着斗篷出来:“变天了,小姐还是披上衣裳。” 萧纬刚穿戴好,春雨说来就来,近看如丝,远观似雾。 秋桂忙挽住她胳膊:“快进屋。” 萧纬推开她:“我想在这赏会雨。”见秋桂皱眉,便伸出手在鼻下摊平:“你瞧,不过毛毛雨,淋不坏的。” 秋桂无奈道:“那我也陪着小姐淋雨。” 萧纬笑着扭过头,一番远眺之后,目光从逶迤的丹山,移到宫中重檐的屋顶,再到园中耸立的楼台水榭,接着是水榭下方——万点涟漪的湖面。 浅碧湖水轻轻荡漾,正如她胸中柔情万种。 秋桂瞧出她腮边喜意,故意道:“姑娘,殿下走了半年多,怎还不回来?等见到小太孙,小太孙肯定认不出了。” 萧纬笑不吭声。 秋桂撅起嘴:“姑娘连我都瞒。方才秋棠说了,殿下很快就快回来。姑娘一个人躲这偷乐,也不跟我通个气,害我头先担了半天心。” 萧纬狠狠戳向她眉心,媚眼斜飞:“多嘴。” 主仆两人一阵笑闹。 *** 剿匪计划正式提上日程。既要出兵,就得先点兵。孔珏传令下去,刺史府上下统统在武场集合。 这一点兵,才发觉不对。 永州刺史府兵力,除校尉手下兵丁,算上衙役伙夫等壮丁,总共加起来不到六十。且这帮人几年来从未练过兵,几乎个个是软脚虾,真论手脚功夫,比种地的农夫强不了多少。最叫人不解的,兵士们除了过年有一两银,平日都没领过月饷。 孔珏很奇怪:“没有月饷,你们为何不向上官索要?” 史尚书摸着胡子,沉声道:“这你得问老夫。永州不同于荆州、黔州那些驻有重兵的大州,无独立军营,也没有兵部指定的将军。永州历来在吏部挂不上号,地方不大、百姓在簿数少,按兵部规制,永州不设四品武职,由刺史兼管军务。刺史自行建立卫队,兵丁人数定在一百,领兵校尉也可由刺史指派。等上缴赋税给朝廷时,可扣除一年五百两的养丁银。那些银子,必是先前的刺史跟校尉昧下了。” 一个补丁衣裳的汉子站出来:“大人说得是。初时我们也问过,校尉大人说过年时发。后来,有银子也没地花,府里又管一日两顿饭,就无人计较了。” “什么叫有银子没地花?”孔珏问。 “就是没地买东西。自从□□年前就这样,那时,咱们兄弟有百来人。本来城里有不少商铺,不当差时能下个馆子、喝点小酒,后来,那位姓贺的刺史一到任,商铺接二连三关门,城里越来越萧条。我们这帮人,换一任刺史就减丁,最后剩下这些。如今想想,反倒姓贺的还善些,后边两任,一任比一任搜刮得厉害。直到去年,府衙突然贴出告示,减税减租,永州城才略好一些。” 萧英听得勃然大怒:“难怪土匪山能如此壮大,这刺史府竟如此乌烟瘴气。” 秦壁叹了口气:“气也无用。阿软曾说,天下太大,处处能藏污纳垢。永州这里,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再者,这事也是兵部督导失职。” 刺史府无兵可调,剿匪还得从长计议。好在木青云慷慨,愿率手底下百来号人加入。可也 分卷阅读14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不能作为主力。照土匪山的行事推测,山寨中少说得有五六百人,还是得从别处借兵。 最后,众人一同商量,决定征用锡城两百府兵,再加上东宫卫队、木青云的兄弟、钦差卫队,差不多也凑上八百人。其中,萧英的人最是兵强马壮,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经讨论布置,众人一致以为,剿匪计划定能顺利推进。 事实也确是如此。四月十八这日,以萧英率领的百来骑兵打头阵,八百人浩浩荡荡开上土匪山。距离岗哨尚有百丈远,山头上的小土匪忙吹响哨子,一个腿长的回去报信。 跑了半天,最先看到王二牙。 喽啰哭丧着脸:“不好了,二当家,官军杀来了。” 王二牙一把揪住他衣领:“多少人,到哪了?” “小的没数,一长队看不着尾,马上就到寨子门口了。” “回去盯着,我这就找义父商量。”王二牙拔腿就跑。 很快,山寨里各处岗哨吹起哨子,尖利哨声一程接一程,倏忽传到山寨最隐蔽的地方,山豹子住处。 “出什么事了?”樊老当家眼皮跳了两下,急急往外走。 妙童后脚跟了上去。两人竖耳听了半天,离山头太远,听不清。 “义父别担心,我这就过去瞧瞧。” “好。” 樊老当家盯着远处眺望一阵,折回屋中。 妙童领着田绝、猴子刚到索桥,就见风风火火的王二牙翻身下马,一口气从对面冲过来。 “四妹,出事了,一帮官军杀进来了,这可怎么办?”王二牙扶着绳栏大喘几口气,急得满脸潮红。 “来了多少人?冲进寨子里头了吗?” “不知道,反正人挺多。这会怕是已经杀进来了。”王二牙说着跳起脚,显然已六神无主。 妙童叱道:“慌什么?你去找三哥,将那些洗衣裳的妇人全绑上,孩子也绑几个,拖到外头做做样子。告诉官军,他们要是敢冲进来,这些百姓全部活不成。” 王二牙彻底愣怔,还能这样?“不,不太好吧。她们有几个还是弟兄们的媳妇呢。” 妙童有些不耐烦了:“吓唬官军,懂吗?给三哥说,让他跟领头的搭上话,看他们想要什么。多拖一会,把猴子也带上,他人机灵。我去跟义父商量。” 说完,又领着田绝往回走。 王二牙和猴子也朝相反方向跑去,准备通知刀疤三。 妙童走着走着就慢了。她冷冷看着前方,背对田绝:“最后一件事,就是杀了姓樊的。我要你砍下他的人头。” 田绝也顿住脚步,将剑鞘扔在一旁,沉声道:“做完这一件,我就真的走了。” 妙童冷“嗯”一声,提裙走上台阶,一步步朝着生父所在靠近。 回去时,樊老当家正焦急等在门口。他越想越不安,寨子已好多年没听见这样的哨声了。 “是不是有人围攻山寨?” 妙童露出一抹伤感之色:“对不起,义父。是官军上山来了,他们要剿匪。” 樊老当家困惑不已:“剿匪?怎么无缘无故来剿匪了?”问出口顿时会意,是为了那批官银。忙道:“快,让人跟官军首领说,银子原封不动还给他们。” 妙童咯咯直笑:“义父,您知道是谁带人来剿匪的吗?” “是谁?” “带队的人是镇守北疆的萧明之子萧英,萧国公府世子。而下达剿匪令的,是本朝太子。义父如今可是大人物,连太子爷都惊动了。”妙童不慌不忙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樊老当家看出她笑里有文章,直直盯着她:“莫非,你有什么安排不成?之前你说龙气飞来,大运将至,难道要落在此人身上?本朝太子,若是能捉住他……”说着,眼睛亮了几分。 “义父,您和我想一块去了。”妙童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也是义父的机缘。我让二哥三哥将他们拖着,先交涉一日,等到明日他们来搬银子,到时候趁机拿人。” 樊老当家开怀展颜:“还是你想得周到,有我年轻时的威风,哈哈……”披散的头发在肩膀一耸一耸。 一时间笑声如雷,响彻这间小木屋。 等到笑声止歇,妙童柔声询问:“义父,上次经过索桥,阿童见下头有河,一时贪玩,便让田绝背着我下去,结果被三哥骂了一通。我问三哥为什么不能下河,他支支吾吾,只说是您的伤心事。阿童好奇得很,想问问您,却又怕惹您伤心……” 问到后来,目光故意闪避。 樊山豹立时悟了,顿了顿才唏嘘道:“那件事,说也无妨。都过了十多年,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十多年前,我本得了个千金,给她起了名叫樊娇儿,却没能将她养大。她在襁褓中就没了性命。唉,说到底,也是她同我无父女缘份。” 妙童沉默听着,也没附和两句。 樊山豹觉着静得怪异,转头看童四,只见她一脸哀戚,便笑着安慰:“义父都不伤心,你伤什么心?傻孩子,说起来娇儿若在世,你还得叫她一声姐姐。” 妙童忽地扬起声调:“那个姐姐若在世,今年多大?说不定比我小呢?” “哪能。我瞧你,顶多十三四岁,娇儿今年,十六……还是十七。哎呀,人老了就是糊涂,居然记不起来了了。”樊山豹重重拍了下脑门,满脸懊恼。 妙童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嘴角笑意渐收 分卷阅读15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从有到无。 真好,他不记得她多大了,那真的该死。 她冲着田绝眼皮一闭,霎时,只见银光微闪。田绝抬起无鞘的剑。 “我十七了。”妙童冲着樊山豹一挥手,“去吧。” “你……”樊山豹惊恐瞪着眼,嘴唇微张。 说时迟那时快,田绝手起剑落,利刃劈骨。一道沉闷的撞击声后,血柱强力喷射。樊山豹微张的嘴,再也合不上。 只见带血的头颅飞出去,伴着青丝纷纷扬扬。跟着,无头尸身倒地,撞歪桌椅。 田绝面上激动得通红,今日是他最后一次杀人;妙童则脸红得吓人,除了脸颊,她身上、手上都沾了血珠,神情冷厉,如同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樊山豹的人头挂到木屋钩子上,头发挡住脸,也挡住不曾合上的眼。 鲜血一滴滴坠落。 滴答,滴答。寂静。妙童仿若原地石化。充塞血腥味的屋里,响起田绝重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妙童终于开口:“分别前,我们喝一杯。” 清淡的声音像一巴掌拍在田绝脸上。他放下手中滴血的剑,点了个头,妙童却根本没瞧见。她已走进旁边小间。 ☆、京城变天 出来时,手上端着两只小瓷杯。先前,几位当家过来吃饭,偶尔也会一起饮酒。 妙童将杯置于剑刃两侧,斟满酒,举起一杯:“喝完这杯酒,我们分道扬镳。”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田绝盯着另一支小巧瓷杯,心中有些不舍,可当他看到淌血的剑刃,还是义无反顾端起杯子。 他实在不愿再过这种日子,杀人,不停杀人。 黄酒入喉,又苦又辣。过了今日,两人再无瓜葛。 他含住一口酒,分了好几次咽下。顿一会,又含住一口,喝得极慢,简直是在品酒。 妙童静静觑着他,眸中噙着泪光。等到他品第三口酒,她苦笑着问:“好喝吗?” 田绝正要下咽,不料她突然开口,几滴酒水呛进鼻子,还有大半呛入喉管,便连声猛咳。 咳到一半他忽觉头晕,眼前的妙童也似摇摆不定。 紧跟着,一尊庞然大物重重砸地。 *** 史尚书领着两百人的钦差卫队,屁颠屁颠回京复命。 这次剿匪可谓大获全胜,当大军杀进寨子,那帮宵小皆是望风而逃。不仅拿回十万两官银,还解救几十个妇人孩子。官银暂且封存在永州库房,由钦差卫队中余下一百人看押。 这可算是除了心头大患,不用再护送银子,史尚书乐得轻松,一路上吃嘛嘛香。大半个月一晃而逝,五月初十,队伍进入河北道,距离京城尚有一半路程。史尚书近日天天骑马,骑得屁股都快烂了,索性在河北道换了马车,慢慢赶路。 翻过一座小山头,队伍原地休息。史尚书笑着伸伸胳膊,微胖的身子从马车挪到草地上。 “还是马车好啊,我这把老骨头颠簸大半月,总算能合拢了。” “大人辛苦,此次赈灾之行惊心动魄,回京定有嘉奖。” “嘉奖不敢想,无过即可。”史尚书嘴上如此说,胡须里却还是闪烁零星笑意。 “咦,那人骑马真快。呀,太不要命了。”随从指着远处略矮的山头惊叹。 只见狭窄山道上一骑飞驰,马上坐着个红衣姑娘,身子匍匐,而前头扬起的马蹄简直要踩进山谷,看上去惊险万分。 史尚书凝目细瞧,这姑娘身形,怎么有点像喜鹊。没等他辨认清楚,飞骑已隐没进青色叠嶂之中。 他失望收回眼,问身边随从:“你看,这人是不是喜鹊姑娘?” “不会吧,喜鹊姑娘胆子能这般大?这哪是骑马,这是往阎王殿闯的架势啊。”随从心有余悸,却不忘安慰史尚书,“太子殿下尚未回返,她怎会独自出现在此处呢?大人勿要多虑了。” 不是就好。 史尚书点点头,转身折回马车。 *** 五月都要过半了,秦壁还没回音。萧纬每日都要翻看前两月的信笺,聊慰相思。可今日不成。她被折磨得厉害。 小太孙秦瑞从醒了便开始哭,喂了几回奶也堵不住那张小嘴。奶娘丫鬟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小祖宗哄好。最后,奶娘说恐是夜里惊了魂,只怕要到庙里烧个香才行。 萧纬只好穿戴妥当,带着小秦瑞去大清寺敬神。 谁知,太子妃车驾开到东华门被拦住了。 守门的将领是个生面孔,秋桂好说歹说,也没能让他同意放行。秋桂急了,劈头盖脸骂道:“你是瞎了狗眼吗?看不到东宫标识?” 年轻汉子不为所动:“不管你是哪宫的,今日上头有令,东华门禁止出入。有什么急事,你去找我们将军。” 萧纬隔着车帘问:“为何禁止出入?别的宫门可能出去?” “小的不知,小的只管东华门。”头戴银盔的汉子脖子梗梗,仿似根本不知里头坐着太子妃。 “秋桂,既然东门不许出,那我们就改道好了。”萧纬轻声斥住她,又掀帘看那小将,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怎么从没见过你?” 汉子头回见到太子妃的脸,很是愣了下。待回过神,忙单膝跪地,拱手回道:“启禀太子妃,末将姓杨名青。今日多有得罪,请太子妃责罚。” “你也是奉命行事,本宫若罚你,岂非违背军令?”萧纬弯了弯唇,随口 分卷阅读15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问:“你是哪位将军下头的?” 汉子略显兴奋道:“末将是关大统领营下的,三品威卫将军。” “哦?原来是关大将军带出来的,真是英雄出少年。” “太子妃谬赞了。”汉子耳朵微红,腼腆的样子同方才铁面无情的面孔判若两人。 秋桂简直气得发疯,上车后刚想骂杨青一顿,却被秋莲狠推一把。扭过头,只见萧纬眼神发直,脸色极为沉重。 小秦瑞在奶娘怀里用力踢腿,哭得声嘶力竭,却也没能将母亲的注意力拉回。 秋莲拽拽萧纬的衣袖:“小姐,可是哪里不对?” 萧纬松开咬住的下唇:“这个杨青,你们谁认识?” 车内几人纷纷摇头。 秋桂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听萧纬这一问,忍不住骂道:“小姐,我从没见过这人。他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连咱们的车驾都敢拦。” 萧纬眸中滑过一丝凌厉:“秋莲,你就留在宫里,去打听打听几个宫门,还有禁卫军关大统领,看他这些天在忙什么。” “是。停车!”秋莲这便原地下车。 约莫又过半刻钟,马车停在西宫门。守门的兵士一看见秋桂,二话没说挥手放行。 等赶到大清寺,已过了午时。萧纬带着丫鬟护卫,先到观音殿烧了一炷香。听和尚诵了会经,秦瑞总算睡了过去。萧纬耳根这才清净。 趁秦瑞睡着的功夫,萧纬又去了那方清幽地,三了禅院。可惜,灵童避而不见。萧纬也没再勉强,安然回到厢房。因困得慌,也跟着上床小睡。 不觉到了太阳落山,秋桂几人端来斋饭。刚摆好碗筷,里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几乎是同时,秦瑞哭声又起。 众人冲进去一瞧,只见萧纬半坐在床上,神情惊骇。旁边奶娘抱着小太孙,“哟哟”摇晃。 秋桂瞟瞟秋莲,她皱眉不说话。 好一会,萧纬醒过神,摆摆手道:“没事,做了个噩梦,都出去吧。” 众人又一一退下。 萧纬勉强吃了几口饭,跟着撂下筷子回屋。方才她梦见秦壁了,一脸血淋淋被绑在暗室中。也不知这梦,意味着什么。还有方才那个杨青,想起来便莫名焦躁。 她独自在里间静坐,回忆杨青的一言一行。杨青不可能认不出东宫车驾,但他居然有胆子拦。在她掀帘之前,他对秋桂的软硬兼施毫不在乎。难道他不怕死? 不,他必然有什么依仗,认为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责罚他。 想到这,萧纬眉头打成死结。到底什么依仗,让他如此有底气?就算关大统领见到她,也不会如此不给情面。 天刚入夜,秋莲骑马赶到,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忙着禀告。 “宫里没什么异样。今日禁卫军各营换防,那个杨青头先是御前带刀侍卫,去年调入西山巡防营,昨日才接到通知,今早值守东华门,严禁出入。” 萧纬眸子一闪:“他是西山大营的?这就奇了。” 西山大营的人谁不知,过几年帅印一定会交给萧英。那杨青更不该有此举动了。 “方才我打听了,宫卫上月退下一批上了年纪的。”秋莲脱口而出,“这月,西山大营拨了八十人过来,宫中也是有旧例的。张公公说,杨青从御前调到巡防营受训,是关大统领的意思,本就预备着将他调回来听用的。” 萧纬点点头。禁卫军十二营每季轮换一次,这也是传下来的规矩,以保内宫安全。只是这个杨青,实在让她想不通。 “先前靖王在礼部任职时,同禁卫军几营的将军多有往来。杨青,是不是走的他的路子?” 秋莲略思忖,回道:“目前不肯定。我在宫里问了一圈,没见到关大统领,后来碰到御花园巡逻的队长,说关大统领三日前就病了,请了假在家养病。至于杨青,听说身手不错,很得大统领青眼。从面上看,他不必走靖王路子。” 萧纬又问:“杨青父亲是谁?” “他父亲没有官职,是个烧火兵。”见萧纬面色发沉,秋莲忙道:“姑娘别着急,婢子交代五福六喜,让他们悄悄盯着杨青,顺便打听多点情况。” 萧纬欣慰道:“嗯,你想得很周全。用饭吧。” 当夜,东宫一行十多人,直接宿在这处独门独户的小院里。正是灵童小时候的院子。 丑时刚过,夜色依旧半浓,外头草丛偶尔响起几串蛙鸣。众人正睡得酣然,小秦瑞“哇啦”一声,用婴儿嚎哭撕裂这个凌晨。 小家伙又尿湿了。丫鬟奶娘纷纷起身,掌灯、倒水、哄太孙,忙得脚不着地。 萧纬自然也没心思再睡。正穿戴衣裳,忽闻外头一声惊呼:“皇上殡天,请太子妃速速回宫。” 萧纬猛地打了个冷战,冲出去一瞧,五福扑跪在地,满眼凄惶。 她登时睁大眼,两道冷光慑人:“此时宫中谁在掌事?皇后娘娘可还好?几位阁老进宫没?” 五福被她连串逼问问得愣住,跟着脖子一抽,似恍然大悟。皇上这一去,宫中形势瞬息万变,更要打起精神。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已哭晕过去。”五福扭头四顾,见没有外人,小声道:“皇后是气晕的,皇上,皇上死在龙床上,当时王婕妤正侍寝。皇后嚷着将王婕妤拖出去砍头,被闵将军拦下了。小的出来时,几位阁老已经进宫,他们命小的赶紧请您回宫。几位王爷里头,安王肃王到了。” 分卷阅读15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立刻回宫,我骑马。奶娘抱着孩子坐马车,护卫全部跟车。你们要守好小太孙,听秋莲安排,不许有任何差池。” 萧纬一声令下,众人忙兵分两路、各自张罗。 奶娘裹着秦瑞走出,前后左右全是人。几个护卫已嗅出萧纬话里的风声鹤唳,双手扶剑,半点不敢马虎。 萧纬则和五福穿过菜园子,从行宫绕下山。两人一路狂奔,一刻钟到了山脚,一棵大树旁歇着两匹马,和一个小内侍。 内侍解下马缰:“太子妃,您路上小心。” 萧纬二话不说上了马:“你到山门等着秋莲她们,慢点赶路,回城等五福接应,见不到五福就返回庙里。” 内侍点头应是。 “驾!”萧纬满腔悲痛,全部化为这一声吼,惊得林中乌鹊乱飞。 当她驰骋在马上,身如脱弦之箭,后边五福唯有死命追赶。一时间,天地只余风声飒飒。 终于,疯跑大半个时辰,南宫门近在眼前,蒙蒙亮中,尚看不出宫内情形。若在上月,此时恰逢百官上朝,南城门正该排起长队了。但平帝这月休朝,宫墙外只有隐约几个人影。 估计,是几位阁老收到信赶来。然而,他们并未被放行。 远远听见守卫说道:“上头有令,除了东门,三宫门都封了。大人还是从东门入宫吧。” 萧纬勒住马缰遥望,抬眼便是金銮殿巍峨的宫顶,喉头不禁百味翻涌。平帝,居然这样死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个勤政的帝王死于马上风,不知要遭多少人唾骂? 若没有那颗丹药,他还是那个仁慈亲切的长辈,还是德行厚重的帝王,殡天时有百官、臣民感念他的恩德。 可如今……是她,她毁了他的好名声。 “太子妃,怎么停下了?”拼死追上的五福大口吸气。 萧纬逼退泪意,小声叮嘱道:“从东华门进。宫里情形不明,得预备着。你跟在后头,先别露面。注意看我手势,若我让你退,你就到三岔路口拦住秋莲,让她回庙里找灵童师父。”接着,又从腰间取出东宫令牌:“你拿着这个,一会速去关大统领家里,告诉他皇上已于昨夜大行。若他遭遇不测,你就去国公府找霍五,让他联络西山大营,能拢来多少兵力是多少。一定要守好太孙,记住,灵童可信。” 听着她托孤似的交代,五福心底发苦。“太子妃,小的出来时宫里风平浪静,不会像您说的这般吓人吧?” 萧纬冷笑:“皇上突然大行,难保他们不起歪心思。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吧。” “小的记住了,一会小的看着您进去。” 两匹马先后拐向东侧,一快一慢,渐渐掉出几十丈远。 因是夏日,此时已天光大亮,远远便能看见东华门。东门大开。两侧站着的侍卫身子笔挺,一如往常。 “南门闭,东门开……”萧纬低低念道。 宫中戒严了。帝王薨逝的皇宫,侍卫一如往常才不寻常。 萧纬悄悄咽了下口水,驭马冲了过去。 “吁……” 马儿停了下来。一干侍卫大惊,面面相觑半天才肯定,太子妃真是孤身一人回来。 杨青迎上前:“太子妃,就您一人?五福公公不是给您送信了么?” “本宫担心皇上皇后,骑马先回了。”萧纬居高临下看着他,“事急从权,本宫得骑马进去了。” 杨青点点头,赞道:“太子妃只用了一个时辰赶回来,骑术实在精湛,末将望尘莫及。” “嗯,这几日只怕不安定,你们好好当值。”萧纬挤出一丝微笑。 “请太子妃放心,末将定将东华门守得严严实实。”杨青答得慷慨激昂。“您快回宫吧,方才两位阁老都派人来问过。” “王爷们都到了吗?”萧纬随意一瞥,正好捕捉住杨青闪烁的眼神。 他反应很快,目光相触的瞬间,眸中觊觎一闪即灭。 一个守门侍卫,也敢打她的主意? 萧纬心顿时凉了,执鞭的手臂在头顶顿了一息。 若说出宫时只是猜测,此时她已能肯定,杨青对她心怀不轨。他有这般胆子,显然,宫中已埋了一场鸿门宴。 禁卫十二营换防、关大统领生病、东华门侍卫换人,赶在一起就是宫变的征兆。可是,安王怎知皇上昨夜会出事?除非,皇上的死乃是人为。 杨青见她不动,上前一步:“可用末将送您去紫宸殿?” 萧纬直直看着前方。她没有退的理由,她是平帝的儿媳,有义务替他打理后事;她更是萧国公府的后人,生来负有保护大景的使命。 “不必了。”萧纬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马儿跑了起来。 回头瞅一眼,身后的朱红大门并未合上。进宫又一路留心,还好,宫中景物依旧,看来血腥未起。萧纬暗松一口气,事情尚有余地。 等赶到紫宸殿,廊下扔着王婕妤的尸体,衣裳已被抽得破烂。旁边是气到发疯的梅皇后,英王妃站在她斜后方。 “贱人,谋害皇上的贱人。”梅皇后冲着尸身骂骂咧咧。 “皇后娘娘,太子妃回来了。”英王妃小声道。 梅皇后扭过头,见萧纬施施然行来,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你总算回来了。好端端跑去烧什么香?我的瑞哥儿呢,怎么没见我的乖孙儿?” 她想抽萧纬一耳光。刚抬起手掌,身子便瘫软,幸好被英王妃扶住。 萧纬眼睛 分卷阅读15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四下一扫,方寸不乱:“将娘娘送回荣华宫歇着,请太医好好瞧瞧。” 几个内侍抬起皇后坐上凤辇,英王妃也跟了去。 “六喜,找人看好王婕妤,尸身仔细验一验。”萧纬安顿好外头,扭身奔赴紫宸殿。 还行在廊庑下,就听见里头叽叽喳喳。萧纬正色跨过门槛。到这会,她总算能好好瞅瞅,看谁是人谁是鬼。 灵堂还没搭起来。男女随意分作两堆,中间只隔了一张屏风,可忽略不计。男人几乎都站着,个个眉头紧锁,尤其几位阁老,目光中带着怨怼,似怪她为何要出宫。 安王、靖王、肃王全到齐了。安王嘴角平直,迎接她的眼神却凶如财狼。靖王拢着手看地,老神在在。肃王则有些心不在焉。 萧纬又瞟向右侧,久不露面的憾王妃也现身了,边上站着儿媳妇周韵怡。 她不由暗暗叹气,憾王妃难得进次宫,结果一来就要沾血。这运道,叫人怎么说? “太子妃,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皇上后事只能由您拿主意了。”礼部尚书急得快要发疯。先前他也问了皇后,可惜皇后口口声声要赐死王婕妤,对其它压根儿不关心。 萧纬微微屈膝,立时便问起平帝的寿材、棺椁等事宜。阁老们则和安王、肃王商议谥号。等到中午,宫中灵棚搭起、白绸尽挂,除了远在永州的太子、史尚书,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命妇全进宫了。 包括国公府金夫人。 女眷哭灵和中途休息之处均安置妥当,一切有条不紊。百官各司其责,命妇只管哭,一个时辰歇一盏茶。宫内四处弥漫悲伤气氛,谁也看不出,一场宫变蓄势待发。 “弟妹,为何不见瑞哥儿?”在女眷们连绵的嘤嘤声中,安王突然问出这句。 哭声顿时停了。静可落针。 萧纬心思微动,让安王隐忍不发的,怕不是屋中数百人命,而是她的儿子瑞哥儿。看来,安王没下定决心,这就好,事情还有转机。 她答得有气无力:“瑞哥儿病了,我让他留在庙里养养。” 安王妃关切问道:“我就说,皇上那般疼瑞哥儿,怎么皇上大行连面都不露,原是病了。可要紧?” 嗓子尖得刺耳。 萧纬挪动微麻的膝盖,淡声道:“怕是要在庙里多听几日佛经。” 安王冷冷盯着萧纬的背影,眼睛猩红。目光再往边上一扫,灵堂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脑袋。他仍拿不准主意,是此刻拔刀,还是再等等。 堂内哭声断断续续又起。 半刻钟后,哭灵暂歇。安王和靖王前后脚出去,走到殿外荷花池边停下。池里菡萏稀疏,景色寡淡。 “哥哥,你还在犹豫?错过这次,只怕再难有此良机。父皇已死,太子未归,她们孤儿寡母……”靖王低头凑过去,“都安排好了。只要哥哥点个头,禁卫军即刻动手,从此,我奉哥哥为上。” 安王搓着手来回踱步,心口冷热交加。 谁不想当皇上?那张椅子他想得太久了。只是,只是真要大开杀戒吗? 他忽然心生灵犀,抓住靖王胳膊,定定瞧着他:“如今,父皇已去,你就不想自己做主,为何要拱我上去?老五,你莫不是要害我?” “哼。哥哥若不愿,那便作罢,回头等着被人鱼肉便是。”靖王脸倏地阴沉,用力甩开安王的手。 安王忙拽住他:“老五,回来。”等到靖王脸色缓下,才道:“这不是和你商量嘛?你我虽不同母,但我们兄弟之情更甚同胞。我也是替你想,事情若败,我们两人、两家都活不了。” ☆、当头棒喝 “哥哥说得是。不瞒哥哥,我秦锦愿替哥哥效劳,却绝不愿屈膝于一个黄毛小子。想我年近不惑,日后若被他呼来喝去,让我怎能甘心?” 靖王这话正好说到安王心里去,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想那秦壁,明明和子侄同龄,却偏偏是弟弟,且还是名正言顺的继任国君。 安王咬牙:“好,那就说定了。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事若成,我也像父皇对萧家那般,视你为不召之臣。我们兄弟同心,共治天下。” 靖王笑着拱手:“哥哥英明。那你说,何时动手?是不是,先找礼部那个老头子把遗诏拿回来?还有那个小娃娃,必须……”说着比出个手刀。 “放心,那个小奶娃,杨青派人去找了。遗诏有两份,礼部尚书和周太傅各执一份,可这两人都顽固不化,只怕不见血不行。” 靖王最不耐烦听絮叨,眉毛一横道:“干脆别琢磨了,说干就干,一会咱俩一人杀一只,杀一儆百,不信满朝文武不服。” 两人正讨论着,远远听见杨青一声高呼:“不好了,太子被贼人掳走,命丧永州。” 安王听得愣神:“说什么?他说什么?” 杨青边跑边喊,声如洪钟,一路跑过来吸引不少人。 “此乃天助也。”靖王大喜过望,立即迎上前,假作震怒:“胡说什么?你好大胆子,竟敢诅咒太子?” “末将绝非信口开河,是锡城刺史派人报的信。王爷请看。”靖王随意扫了一遍,愈发心喜,带着杨青往灵堂赶。 萧纬听见消息也奔了出来,面凝寒冰:“信给我。去将送信人带来,我要亲自问问。” 杨青递上书信,只见上头写着:永州匪患甚重,太子命萧将军前去剿匪,大获全胜。事毕,夺回官银救出百姓,然 分卷阅读15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余小股匪徒逃窜。五月初一,太子命众人整装回京,不料于刺史府内无故失踪。而后萧将军搜遍永州内外,在土匪山一处山洞发现殿下血衣。 萧纬悬着心看完,反手抽了杨青一嘴巴。“谁说殿下命丧永州?只是发现血衣,不是尸体。” 她满眼杀气,惊得杨青连连后退。 靖王上前,挡住萧纬的目光:“太子妃,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尽快和阁老商量吧。” “正是。那就进去吧。”萧纬直视灵堂方向,沉下的脸和孝衣一样白,更衬得杏目黑亮。 长廊下四处站着红甲侍卫,十步一人,个个面无表情。 他们是禁卫军,若关大统领不现身,便如失了脑袋。等杀戮开始,他们多数会听队长号令,队长听营长,营长听副将。而副将,估计大半是安王的。 萧纬瞅了一圈,眼皮直跳。 五福也没个消息。关大统领至今未进宫,要么死了,要么病得不能下地。为今之计,宫外兵力指望霍五;而宫内,她唯有靠自己。 不能激怒安王,要拖延时间,怎么也得等人出宫。灵堂里数百人命,娘、周韵怡,还有几十位朝廷栋梁,这些官员都是大景根基,不能让他们无辜惨死。 那边,四位阁老加上周太傅,移步到偏殿宴息室。萧纬和几位王爷随后入内。 众人神色各异,沉默许久。谁也不敢先开口。 萧纬便道:“送信的人这会该醒了,不如将他传进来,先问问太子那边的情形。其他稍后再议。” 几位阁老连声应允:“正是,正是。” 送信人被抬着进屋,下半身全是泥,脸面也脏。一看便是没日没夜跑进京。 萧纬打量一番,确认不是萧英手下的人。“说说,谁让你送的信?太子殿下如何失踪的,越详细越好。” 那人畏畏缩缩道:“小人是刺史方大人派来的……” “等等,哪个方大人?”萧纬问。 “就是今年上任的锡城刺史,方央大人。小的是锡城府兵,上月跟着萧将军一起剿匪。” 周太傅不解:“不是永州剿匪么,跟锡城有何关系?” 那人定定神,翻身跪到地上:“土匪山匪徒七八百人,永州兵员不够,殿下便命方大人借兵过去,一同帮忙剿匪。” “哦,继续说。” “剿匪很顺利。当日,太子并未过去土匪山,是萧将军带兵攻打山寨。初时强攻,杀了一波贼人,但土匪山于地形有利,贼人绑了一群百姓威胁我们,弄得我方损伤也不少。后来孔大人提议’除恶有功,投降免罪’,那些土匪就没那么拧成一团了。攻打到山寨中间,一个小喽啰,叫猴子,提着匪首樊山豹的头颅出来,萧将军念他弃暗投明,免了他的罪。后来,他带着我们找回官银。第二天,殿下也去了,亲眼看着我们搬箱回府。” “剿匪是哪日?” “剿匪在四月十八,十九搬银子。到这里,事情算是成了。只是投降的四五百人,还得想法安顿。萧将军和孔大人商量,让有家的各自回家,没有亲人没有田地的登记后可以留下。” 萧纬又问:“那个得了匪首立功的猴子呢?怎么安置的?” “那人是个孤儿,带着几个相熟的走了。孔大人分了他们几亩地。” 萧纬沉吟,这样说来,四月二十便忙完永州之事,那秦壁为何滞留在永州不走。“永州可还有其他事情?信上说殿下是五月初一失踪,从四月二十到五月初一这些天,殿下在忙什么?” “忙着开山修路,还新修了驿站。殿下说,不能再让永州成为蛮荒之地,不然,日后百姓遇上灾年,又要变民为匪。五百人每日赶工,到月底,永州和铜仁之间的路,快赶上官道宽。” 阁老们频频点头。“殿下此举,利国利民,大善也。” 安王咳了一声:“说来说去也没说到要紧处,太子究竟如何失踪的?” “此事甚是奇诡。初一一早,众人收拾行装,我们锡城府兵本就要回锡城,跟萧将军同路,预备一起出发。等到集结,太子殿下久不现身。萧将军派人去催,房中空无一人,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就这样,太子莫名失踪。萧将军震怒,带着人四处搜索,足足找了七日,在土匪山找到殿下初一那日的衣裳。萧将军说,殿下是被一个叫田绝的掳走,小的出发时,萧将军还在漫天找人。” 萧纬扬声质问:“萧将军没想让你进京报信吧?是锡城方大人怕官位不保,才命你来的,对不对?” “是,是。萧将军说不找到太子不回京,方大人担不起这个责,这才命小的……” “好了,抬下去,让他歇着。”萧纬冲宫人摆摆手。 槅门合上后,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事情已然明了,将太子失踪的消息送进京,是锡城刺史一个人的主意。萧英根本没想告知京城。 此事来得太巧。按照常理,皇上大行,太子本该择日登基,可如今他身陷匪徒之手,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事亦不可一日堆一日。 还有太子,也不能不闻不问,得派人去永州盯着。可派谁合适呢? 靖王用力一拍桌:“既然诸位不愿当出头鸟,那本王就放肆一回了。如今形势危急,太子几时救回尚未可知,本王推举三哥为摄政王,暂行监国之事。再者,本王自请去永州,誓要救回八弟。” 安王只听进去前半截,头一低 分卷阅读15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这我哪里敢当,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声音虽小,每个字却都冒着喜气。 萧纬恨不得仰天大笑。他们这戏,演得真不嫌蹩脚。不过,她也算明白,这场蛰伏中的宫变两人都有份,算是沆瀣一气。 也好,有了这横插进来的一杠子,她倒不怕这两人大开杀戒了。 阁老们纷纷看着萧纬。太子生死不明,即便太子亡故,这嫡脉正统还是太孙。萧纬身为国公府之女、东宫之主,替幼子代理朝政亦非不可。 只不过,萧纬终归是女子,相较之下,让安王摄政倒是更合人伦。 唐阁老第一个表态:“由安王爷暂理国事,老夫没有异议。靖王去永州营救太子,亦可。” 话音方落,其余几位阁老跟着附议。他们附议的原因也简单,这几年商户不再送银子,府中年例一年就少了千两开销。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起来总让人些微气闷。 周太傅乃是天生东宫党,正想开口,却被萧纬眼神止住。只好闷声问:“太子妃意下如何?” 萧纬轻轻一笑:“本宫也无异议,朝事有安王爷费心,我也能好好替皇上送行。” 她都这般说,阁老愈发顺水推舟:“正是,正是。” 事情议定,众人先后出了宴息室。 安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没笑出声。他觉着今日造化实在不浅,想什么来什么。怕自己压抑不住喜意,他故意往净房跑了一趟。出来之后,嘴角仍扯不平,只好往偏僻处走去,想着散一散那股高兴劲儿。 萧纬回到灵堂,陪金夫人絮叨了一会。不久,一只信鸽从东宫后院飞出,落进国公府霍五手上。纸条上写着:“申时等信号。” 今日哭丧,哭得最伤心的当属英王妃。她跪在第二排最右侧,眼泪几乎没停过。后头两位夫人佩服她,上净房时调笑,“哭了大半日,眼睛居然还能出水。” 等到她们回来,英王妃刚好不在。 “去喝水了,出了那么些,总得补补。” “瞧你这张嘴……别说了,有人看过来了。” 头日哭丧,到申时才能出宫。此时距离申时尚有大半个时辰,女眷们哭了半日,均已精神不济,不少人借着上净房的名头在外头透气。英王妃也如此。她穿了一身丁香色衣裙,钻进夹竹小道并不惹人注意。 她慢悠悠前行,一路左顾右盼,直到看见一丛矮松。安王正站那无端傻笑。 英王妃冷着脸上前:“我从凌晨等到下晌,等到现在你也没动手。想吃咸鱼就别怕渴,看来,你真没做皇帝的命。你还是认命吧。” 安王本就粗糙的脸愈发黑成锅底。他四下扫了一圈,压低嗓子叱道:“你失心疯了。” “呵呵,我疯不疯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为什么还不动手?还等什么?”英王妃眼里几乎喷出火。 安王半惊半惧瞪着她,莫非她早就清楚他们的计划? “你知道些什么?” 英王妃毫不掩饰脸上的讥笑:“我知道,你很快会死。”口气像说悄悄话一样。 安王被她狠厉的眼神刺到,缩着脖子问:“为什么?” “因为你蠢。我都替你除掉皇上,除掉王婕妤,结果你还没做完你该做的。思虑不周,行动不决,瞻前顾后,除了死,还有什么结局更适合你?” “你……”安王惊得无言以对。 皇上,王婕妤……这竟然不是意外,而是英王妃一手促成。 “一个摄政王名号,你就改了主意?可真够知足的。那你这半年,在禁卫军里苦心经营图什么?你以为靖王真会帮你?难道那把椅子能坐下两人?你真让我失望。呸!”英王妃冲着他脸唾了一口,然后毅然转身。 “站住。”安王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强忍怒气走上去,“你说,我该怎么做?” 英王妃绷紧脸,眼神阴沉:“立刻封闭宫门,取回遗诏,杀掉萧纬和太孙。灵堂里那么多人,每一个都能用,一个不够杀十个,十个不够杀百个,有什么办不成的?” 安王听得浑身发热。低头略沉吟,疾步转身,去寻禁卫军副统领。不多时,他领着一队士兵,风风火火朝灵堂奔去。 此时,殿内众人都面朝香案,无人注意安王正杀气腾腾。直到一声惊叫划破满室沉闷。 “安王爷,你让人无故抓住老夫,这是作甚?”周太傅衣领被侍卫揪住,一脸茫然。 他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转眼间,刀刃入腹,血雾喷薄而出。后边半圈人吓得哗然四散。 阁老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唯有刑部尚书李大人冲出人堆,抓住太傅的手不住叫唤:“周大人,周大人……” 周家今日进宫的只有当家夫人,周太傅二儿媳。她眼神直了一息,然后连跑带爬扑到尸身前:“老太爷,快,快请太医啊——” “祖父。”周韵怡挣脱憾王妃,如风般刮过去,因跑得太急,撞倒殿内的大屏风。秦隐虽然胆子小,却也跟着媳妇上前蹲下。 “哐当”,“哗啦”,轰然倒地声砸醒呆愣众人。 “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救命——” 灵堂顿时鸡飞狗跳。平日仪态万方的夫人们,一个个抱头鼠窜,争相发出杀猪般的尖叫。不过须臾,灵堂面目全非。神龛下空空荡荡,除了半条裙子和几朵素色头花,还有两位夫人躺地□□。这两人腿脚慢,被推挤倒地 分卷阅读15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又遭踩踏,这会连动弹都不能。 殿外侍卫想进去,却也只能被汹涌而出的女眷堵在外头。 安王,安王杀了周太傅?怎么回事? 萧纬眼睁睁看着周太傅倒地,心跳仿若停止。安王这是抽了什么风,众目睽睽下连周太傅都敢直接刺死,他还想当皇上? 荒唐,简直荒唐。这样一个暴君,不会有臣子容得下。 看傻眼的何止萧纬,阁老和朝官亦是片语不能道。就连靖王,一样张口结舌:“三哥,你……” 安王却对众人目光视而不见,只用力拔出刀刃,恶狠狠看向礼部尚书:“看到没,这就是违逆本王的下场。聪明的话,让人将遗诏取来。” “你,你,乱……”礼部尚书牙齿打颤,被身后人一扯,艰难吞下后头几个字。 这人疯了,绝对疯了。安王即便逼宫,也不该蠢成这般境地。 难道杀光朝臣,他就能坐稳龙椅。蠢,太蠢。 礼部尚书向萧纬投去求救的目光。 安王顺着看过去,灼热的眼神落到萧纬脸上:“太子妃,你把秦瑞藏哪了,自己交代吧。我劝你识趣,今日这么多人,我挨个杀。你瞧瞧,周大人不是已经见阎王了?”他挥了挥手中滴血的刀,诡异一笑,“本王杀到你肯说为止。” 众臣终于回过神,安王八成疯了。如此逼宫,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在灵堂逼宫,这可真是背弃祖宗天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全占尽了。 “太子妃,不能说。您不必顾念我等。我周家历代沐受皇恩,绝不愿见大景落入此等奸人之手。公公已为国殉身,我身为周家媳妇,自不能违背长辈心意。”周家二儿媳话音刚落,众人便听见一道撞柱声。 四面响起抽气和哀叹,场面愈发混乱。 周韵怡原本趴在周太傅身上啜泣,侧头一瞧,泪如银箸喷涌:“二嫂,二嫂。” 就地扑了出去。 朱色蟠龙柱子下,周家二儿媳已头破血流。她瞄着周韵怡,欲抬起胳膊。萧纬疾步走过去,拿帕子拭掉她额头的血,低低唤道:“二夫人。” 可二夫人胳膊只抬到一半,随后重重落下。一个大活人片刻没了声息。 藏在暗处的女眷们纷纷捂嘴饮泣。朝臣们更是手足无措。谁能想到,在平帝的灵堂会出这种事。 靖王皱眉看着地上的血迹,面露不悦。安王怎么招呼没打就发难了?他可是半点没准备。 萧纬心痛望着周家两具尸体,泪眼朦胧。她欠了周家一份大恩。 “安王,不要再杀人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将瑞哥儿托付给大清寺的灵童和尚了。”她凄楚说道。 抬头一瞥,正巧瞅见靖王脸色的不虞。 萧纬立时灵机一动,含泪道:“周太傅已去,太子又生死未卜,我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我愿代太子写下禅让书。安王,只要你肯放了殿内众人,我即刻提笔盖印。” “太子妃,这万万不可啊……” 不等礼部尚书说完,萧纬截住他的话茬:“尚书大人,太子说不定已不在人世,我何苦同安王做无谓之争。还要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我不忍,太子也不忍。至于瑞哥儿,只要他能安稳活着,做个寻常百姓,又未尝不可。” 萧纬话里充满感伤,听得朝臣心酸不已。 “哈哈,好。”安王开怀大笑:“算你识相,你既然自愿放弃,那本王答应你。” 他扭头看向旁边副将:“去,开南门,让这帮没用的老头子都出宫。” 萧纬见众人不动,厉声催促:“诸位大人快离去吧。” 她冲着礼部尚书微微颔首,眸中满是坚毅。礼部尚书皱了皱眉,回头一招手,驼背弓腰的朝臣全缀了上去。 待到申时,外头哭爹喊娘的声音没了,两具尸体也被抬了出去。安王、靖王、萧纬,三人挪至放了书案的偏殿。 萧纬端坐案内,提笔写道:三皇兄安王秦铮,天潢贵胄,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之能,壁弟甘愿让贤,弃储君之位,尊皇兄为上。谨以此手书告宗庙社稷,及满朝文武。盼皇兄登基后励精图治,望大景国运昌隆。 安王捧着黄绢横看竖看,笑得见眉不见眼。靖王则站在稍远处,若有所思。 萧纬起身道:“安王稍等,我去取东宫印来。这诏书若不盖印,便不堪用。” “去吧去吧。”安王专注盯着手上,头都没抬。 萧纬这便出了紫宸殿,门口两个侍卫自发跟上。这一去,用了大半个时辰。 回来时,偏殿只剩安王一人在,正津津有味盯着桌上诏书。见萧纬踉跄冲进来,兼花容失色,忙收起笑意问:“出了何事?” “不好了,东宫印不见了。”萧纬大口喘着气,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安王这才找回些神智,寒着脸问:“你不是在耍花样吧?” “没有没有,东宫印我真放在雕花盒子里,盒子有机括,除了我和太子,没人能打开。要不然,我也不会非亲自去取了。”萧纬急得跺起脚。“这可怎么是好?到底谁偷了我的盒子?” 安王瞟向同去的两名侍卫:“怎么回事?说清楚。” 俩侍卫互相觑了觑,回禀道:“小的也不知。我们回去时,东宫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屋里乱七八糟,箱笼也全翻开了,像遭了贼似的。” ☆、萧纬破局 “究竟谁偷 分卷阅读15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了印?是谁?本宫还要去永州找太子,谁敢阻拦?让本宫查出来,非得剥了他的皮。”萧纬嘴里大声喊着,身子原地转了个圈,浑身怒火缭绕。 安王眯眼盯着她。 谁想,骂了一通后,萧纬竟冲着门槛痛哭:“殿下,殿下,你一定要等我。” 直哭得头发散乱、神色凄惨,以致门外留守的侍卫频频往里张望。 安王心里打起鼓。凭心说,方才他乍一听,觉着八成是萧纬自己干的。贼喊捉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皇帝宝座——天下至尊之位,又岂能那么容易舍下。反正换成他,肯定不会甘心退位。 不过,东宫这小两口出了名的恩爱,两人从小一起厮混,萧纬愿代秦壁放弃帝位,也能说得通。 “安王,你快派人找,定要将东宫印找回。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去永州。”萧纬抹掉泪,眼巴巴瞪向安王。 “找,本王这就找。去,唤王将军来。”安王冲侍卫一挥手。 不多时,一个魁梧的白脸汉子走进偏殿。萧纬自觉避到灵堂。 这位王将军官居四品,正是关大统领最得力的副将。 安王见到他,也不藏着掖着,将事情一一道出。而后令道:“你派人搜一搜,东宫玉印被人偷了。” 王将军皱起眉:“王爷,这东西怕是不好找。您不妨说说,谁最可能偷走玉印,属下也好有个搜寻范围。” 安王猛一抬头:“依你之见呢?谁最不乐意本王登基?” “这……”王将军低下头,不敢多言。 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除了靖王,还能有谁? “说,本王恕你无罪。”安王豪气吼了一嗓子。 “王爷,您可知,那个杨青,还有从前看守东门的队长,和靖王私交甚好。末将担心,东宫玉印怕是被他们得了先手。” 安王沉吟半晌,拿不定主意。难道真是靖王干的?以他冲动的性格,他理应明了,龙椅他坐不稳。 屋内正胶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叫:“头,死了四个兄弟,尸体在荷花池发现。” 那几人正是王将军带的兵。 “王爷……” “走,我也去瞧瞧,看是谁在作妖。”安王袍子一提,大步跨出门槛。 四人赶到荷花池时,尸体已打捞上来,直挺挺躺着。边上围了五六个小兵。 王将军挨个看了看,皱眉道:“谁认识他们?哪个营的?” 旁边人个个摇头。 王将军又掐着尸体下颌瞅了半晌,狐疑道:“这四人我怎么从没见过?脸生得很。” 这话提醒了一个小兵。他指着中间那具尸体:“这个我有印象,好像,之前看守过东华门。” “东华门那边的,怎么穿着咱们的衣裳?”王将军指着衣襟处的蓝巾,眉眼森然。 “兴许,是我记错了。”士兵往后退了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围着躺地的四具尸体研究,身后靖王气冲冲杀过来:“秦铮,我要你狗命。” 安王回头一看,登时心惊肉跳。靖王有备而来,身后竟跟了二三十人。他忙看向左右:“拦住他。”自己缩着身子往后躲。 一时,刀剑声叮叮当当。 安王被逼得连连后退,慌乱喊道:“老五老五,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同哥哥兵戎相向?” “还有什么可说?为了当皇上,居然连我都要赶尽杀绝。你不免得意得太早了,我倒要看看,这几人护不护得住你。”靖王俨然气得不轻,挥剑胡乱砍着。 双方力量悬殊,没过片刻,安王跟前的人一个个倒下。 “快住手,你怕是着了别人的道。是萧纬,那个悍妇。我就说,她怎那么识趣,代秦壁主动禅位,她就是要挑拨我们啊。” 靖王却已杀红眼,一把长剑劈向王将军。 “王威,别打了,去喊人。”安王见势不妙,直起脖子吼。 可王将军已无法脱身,只能以一敌二,别打边退。安王不得不绕着荷花池跑,嘴里喊着:“来人,快来人。” 然而,附近的宫女太监早就躲起来,谁也不想死于两王相争的乱剑之下。 过了会,王将军去唤人,安王绕着池沿跑,靖王在后头追,荷花池上演起你追我赶的滑稽景象。 两人都是年近四十的人,跑了一圈实在跑不动。 安王定了定神,抬手示意休战,气喘吁吁问:“你非要杀我?萧纬对你承诺什么了?” 靖王放肆大笑:“哥哥就是聪明,杀了你,禅让书就会改成我的名了。” “我死了,你以为你还能活?”安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头猪。 “那是当然,只要你死,禁卫军必然倒戈。到时候,萧纬除了乖乖顺从,难道还有别的路?三万禁军,都是我的了,哈哈。” 安王跟着大笑起来。两人的笑声层层叠叠,似一唱一和,传出甚远。 “徐氏,你误我也!”安王忽地仰面长啸。 靖王见他不动,暗暗吸足一口气,拎起剑往前冲。只银光一闪,白刃贯入凄然大笑的安王胸口。不过须臾,地上便多了具尸体。 “恭喜王爷。”杨青单膝跪地,沉闷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靖王弯腰蹲到尸体旁,眉眼狠厉:“事情还没完。赶紧传令下去,收拢禁卫军,那帮副将能留则留,不能留的全杀光。还有萧纬,立刻关押,我可不能再像三哥一样,上这份当。” “是,属下 分卷阅读15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领命。” 杨青刚起身,只听“咻咻”声密密麻麻,几十道利箭破空而来。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及挥刀阻挡。可锋利的角头箭一波接一波,岂非人力可挡。 “是角头箭,西山大营的人怎么进得宫?” “定是太子妃放进来的?” “宫门不是都关了吗?哪个门的坏事,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他。” ……所剩无几的侍卫骂骂咧咧,又在骂声中先后倒地。 杨青为了躲箭,不时腾挪起跃、狼狈跳脚。他甚至没工夫眺望一眼,那箭的来处。直到,边上传来“哎哟”一声。是靖王的声音。 他愈发心慌意乱。 只闪神瞥一眼,脆弱的防线即告崩溃。黑色角头箭射中他,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倒。抬头的瞬间,他终于看清,远处观景楼二层,一群太监宫女中间,站着一身素衣的萧纬。 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却能感应到,她一定也在看他,冷笑着、鄙视着。 杨青瞟了眼汩汩冒血的胸口,再扭头四顾,眼里不禁涌出泪。豁然开朗的赏花台,原本铺满干净的地砖,清幽怡人。此刻望过去,满眼都是尸体。 只一个时辰,人从生到死,只需一个时辰。好梦落空,也只用一个时辰。可惜,他还没尝过这般厉害的美人…… 杨青闭上眼,神智渐渐飘远。 安静了,一切都静了。池里无风无波,菡萏不摇不晃,阔台上的尸体和人血也不语。 萧纬幽幽望着远处,重重呼出一口气。这一刻,她彷如回到前世,回到那波诡云谲之中。 “姑娘,完事了。禁卫军十二营将军全换了。待整兵完毕,他们就来向您请安。”身穿小太监服的阿赫,一溜烟冲上二楼,向萧纬禀告。 “好。干得漂亮!”萧纬一拳砸上茶几。 “哼,怎么样?我这渔翁不错吧?”阿赫白了秋棠一眼,得意扬起下巴。 “这也值得夸耀,姑奶奶我还神不知鬼不觉破了东门呢!没有我,你能进得来?” 秋棠和阿赫正拿眼神别苗头,外头一声惨叫直干云霄。 “哎呀,那不是皇后娘娘吗?”围栏上,一个宫女指着下头。 萧纬冲到栏杆处一瞧,还真是梅皇后。她看着满地尸体,仿似不会跑了,只晓得抱头尖叫。连叫五六声后,半倒在玉兰怀中。 三日后,宫禁恢复,朝臣们再度进宫哭灵。这回,不止哭皇上,还得哭皇后。梅皇后实为被吓死,不过为了皇室尊严,还是推说“帝后情深,皇后接平帝踵一同西去”,也算寿终正寝。到此时,宫廷上下,全以太子妃为尊。 除了帝后丧事,亟待处理的还有两王阋墙的烂摊子。 安王、靖王双双丧命,除了礼部尚书不得不过问,其他重臣谁也不主动提。好在萧纬不避嫌疑,和内阁一起定下善后章程。二人都被废了王爷封号,府中妻儿皆贬为庶民。 比两王之乱更可怕的,六喜查出了平帝薨逝的内情。原来,那位王婕妤虽出身卑微,却自幼熟识香料。自从被平帝翻牌子,她便以催情香料沐养自身,这才导致平帝中了□□。而香料的来源,是被英王妃夹带进宫。 此乃谋逆重罪。萧纬和内阁火速商定,废去徐颖英王妃封号,判斩立决,并让户部尚书徐大人上致仕折子。徐家将徐颖除名,皇家碟谱亦将徐颖逐出,以告慰平帝之灵。 接下来可谓顺理成章。平帝得了哀帝的谥号,萧纬暂代太子监国。 两王之乱被萧纬一力化解,而且,在和大臣交锋时,萧纬充分展露出对政事的老练谙熟,阁老们无不啧啧称奇。 因天气愈发炎热,帝后须尽早入殓。萧纬决定,五月二十七发丧,停灵地点设在大清寺。 史尚书一路慢悠悠,恰好在南郊撞上送灵的队伍,一问才知,平帝竟已大行。 史尚书当场吓得半死。钦差队伍索性跟着灵车,一起进了庙里。待他醒来,得知除了帝后大行外,京城已历经一场宫变、周太傅魂断紫宸殿、宫廷内外全由萧纬掌控,只觉人事全非。 不过史尚书是个人精,一弄清形势,便跑去求见太子妃。 一说太子在永州立下的丰功伟绩;二说和太子君臣相佐、友好敦睦;三说太子妃将门虎女,雷厉风行平息一场大乱子。 等帝后在大清寺停灵,萧纬再也不愿忍耐,同阁老提出亲赴永州。无论他们怎么阻拦劝说,萧纬仍一意孤行。最后,还是几位阁老妥协。 托付完国事,萧纬只带着霍五,一路快马加鞭,于五月底进了永州。 萧英见到妹妹,欣喜欲狂。这些日子,他将永州翻个底朝天,还是没能找到秦壁,整个人憔悴得没眼看。 萧纬见他瘦到脱形,安慰道:“哥哥,事已至此,你责怪自己也无济于事。依我之见,你不如带上一小队人,去江南东道,悄悄盯着舟山营。我担心,那边要出乱子。” 萧英一听便反对:“壁哥儿下落不明,你却叫我此时离开,我哪能放得下?” “那你留在这,又有何用处?你想想,这么多天过去,可有人来刺史府递消息,要银子或是要别的?都没有。他们什么条件都不提,必有缘故。我担心那个幕后指使者。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三岔路口我射伤的那位姑娘?她不是寻常人,她抓走殿下,一是为报我那一箭之仇,二是还有更大图谋。”萧纬苦口婆心劝着。 这一世变化颇多 分卷阅读15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但有些东西,冥冥中仍遵循着某种必然。 平帝上一世英明无限,此世她延长平帝的寿命,平帝就得了个“哀帝”的谥号;而舟山大营哗变、军队勾结海匪,前世是在两年后发生。舟山军务的混乱早有迹象,隐患不除,那舟山哗变必定还会上演。 并且,她深深觉得,这件事会提前。不然,“周韵音”抓住秦壁不放是为什么?也许,她会把秦壁送给舟山军营中胜出的势力。到时,大景只怕要四分五裂。 萧英被她说得心慌意乱,但让他扔下秦壁不管,他又心有不甘。 萧纬见他犹豫不定,决定下一剂猛药。“哥哥,有件事我没同你说。当初,那颗让皇上延寿的药丸,正是出自绑走殿下的人之手。她要的绝非金银财宝,而是祸乱大景。况且,她身怀异术,要想打败她,不能以平常之法。” “异术?什么异术?”萧英黑瘦的脸挤出皱纹。 “具体我不知,反正她是个邪门人。你想,她若不是有本事,如何能驱使田绝为她所用?连你,尚且不能奈田绝何,其他三脚猫更不是田绝对手。” 这话说中萧英的痛处。未能和田绝一试高下,本就是平生最大憾事,可萧纬居然一口咬定,他打不过,真是气死个人。更恼火的,他连田绝在哪都不知。 “好了好了,我明日动身去舟山。”萧英一甩手走了。 萧纬瞅着他的背影笑笑,能找到田绝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又过三日,灵童托钵走进永州府。 萧纬听说来了个俊美和尚,亲自跑到府门口迎接。 “你来了。都,都还好吗?”萧纬想到儿子,难掩激动。 “一切无恙。”灵童仍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过,无恙二字足以叫萧纬放心。 进到内堂,萧纬将秦壁失踪,以及田绝主仆之事一一道来。当听到“周韵音”的名字,灵童眼神微黯。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丫头生出的风波,真要追溯起来,何尝不是他的因果?他来永州,也不算妄动红尘。 罢了罢了,就这一回吧。 他用东宫印画了个八卦图,一番推算后说:“殿下性命无忧。如今所处方位为西南方向。” 萧纬难掩欢喜:“那我即刻命人去寻。”正要唤人…… “等等。”灵童皱眉不语。 “怎么?可有什么难处?” 灵童叹了口气:“贫僧本不想过问红尘事,如今,却只有送佛送到西了。” 萧纬听出他话里有话,凝神看着他。 灵童迎上她期盼的目光,神态淡然。“阵法显示,殿下的性命之劫,得落在六破命之人身上。六破命,非贫僧不可了。” 萧纬躬身合掌:“那就有劳大师。大师救回殿下,也是功德一件。” 抬头间隙,两人眼神交会。灵童不躲不避任由她看。只一刹那,萧纬闻见虚空。 这虚空如冬,萧瑟、荒芜。 *** 在土匪山被围剿之前,很多人晓得,寨子中间那条河的上游处,挂着一张飞流烁烁的大瀑布。然而,却无人知悉,瀑布后头藏有一条山洞,曲折延绵,能通向樊山豹的卧房。 妙童、猴子,田绝和秦壁,以及一位厨娘,这些日子都躲在洞中。倒是一点不嫌热。 萧英不是没搜过这里,可惜他不知,山豹子屋内别有洞天。屡次搜索都徒劳无功。 又到吃饭时候。妙童从山洞回到木屋。 屋里陈设不变,跟樊山豹活着时没两样。不甚坚固的桌椅上、西面墙壁上,鲜红血迹早凝结成紫斑。 桌上摆了四五样青菜。妙童东一下西一下杵了几筷子。在她身后,猴子坐在地上,大口嚼着东坡肉,嘴角流下金黄的汁液。 “好吃,跟着主子就是好,天天有肉吃。”猴子边吃边说,嘴巴不停吧嗒吧嗒。 妙童听得厌烦,扭头白了他一眼。“他们饿了几天?” 猴子正吃得起劲,听见这凉凉的声音,吓得用力咽了一口。跟着白眼一翻,没咬碎的肉块全堵在嗓子眼,差点没噎死。他用力咳了半天,直咳得眼泪花花掉出来。 妙童看他这般狼狈,心中愈发气闷。原瞧他有几分秀气,没想粗人就是粗人,每次吃个饭都像饿死鬼投胎。 猴子安抚好食管那堆碎肉,这才开口:“饿了三天。” 他笑嘻嘻看着妙童,其实心里压根儿不记得。照规定,两三日给顿饭。早先,他还拿石头做记号,担心饿死俩大块头;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他守着这俩也烦了,吃得多拉得多,还不如少吃点,悄悄改成三四天喂一顿。 “去,带他们来吃饭。我瞧瞧他们。” “是。”猴子抹了一把嘴,利落往卧房一钻。 过了半刻钟,他先从夹门里走出,后头跟着田绝和秦壁。 “快点,还想不想吃好的了,磨蹭什么?”猴子颇不高兴,他的肉啊,这会肯定硬了。 后头两人却还是慢吞吞,一小步一小步向前移动,仿似带着脚镣。秦壁倒是想走快些,他从未饿到如此境地,四肢绵软,眼睛都睁不开。遑论大步走。要不是这人说有肉吃,他恐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这,秦壁胸中冒火。什么太子,什么气节,在一盘东坡肉面前,一文不值。若真有肉吃,他定要多多吃几口,积攒力气。他要逃出去。他的阿软,不晓得急成什么样了。 一抬眼皮,呀,门槛外不就是 分卷阅读16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东坡肉。一颗颗方形肉丁,浸在蜂蜜般的滑腻汤汁中,酱色肉皮上沾着鲜绿葱花……秦壁顿时口舌生津,四肢如被贯入无穷力量。 “主子,人带来了。”猴子已掀帘进堂屋。 妙童定神,抬头去寻那熟悉身影。谁知…… 半块布帘下,秦壁已飞扑到门槛边,捧着菜盘狂啃。那碗东坡肉分量很足,猴子先只吃了个角,剩下大半盘。可不到片刻,肉便被秦壁卷下肚。 妙童盯着地上丧家犬一样的秦壁,心口涌起一股怪异滋味。再仔细瞧,又觉满足,不禁嫣然一笑。 她最喜欢看的,不就是那些高贵人,从天上掉到泥地里,从人上人变成狗?秦壁这番表现,甚合她意。 猴子气得很,用力朝他肩膀一踹:“你饿死鬼啊,连我的份也敢吃。” 盘子就势飞出,底部的半碗汤汁全洒到地上。 “可惜……”秦壁发出一声肉痛般的惋惜。方才他根本没来得及品尝肉味,只嘱咐自己,有得吃赶紧多吃。“半碗汤汁,我要泡饭的。” 只见他抢过另一只饭钵,径直拿手掏出大把,扔进地上的汤汁上,搅和搅和往嘴里塞,吃得是津津有味。 猴子看傻了眼,哈哈笑道:“主子,您瞧太子爷吃饭的样儿,可真像条狗。” 妙童却瞬间收起笑脸,厉声问道:“他饿了几日?两日能将他饿成这般?” 猴子一听不妙,忙跪倒在地,低头不敢吭声。 这时,田绝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跨过门槛,形容枯槁,目光呆滞。 妙童轻轻一瞥,顿觉心如针扎。他已成了活死人,不会痛,不会饿,更不记得她。哪怕,他曾对她许下深重誓言。 “嗉啦”,屋里除了秦壁唆饭的声音,别无它声。 “过来坐下,吃饭。”妙童看着田绝,做了个夹菜的姿势。 田绝迷迷糊糊走过去,学她拿起竹筷,一套吃饭动作做起来后渐渐顺手。他吃了几口饭停下,皱眉看着妙童,仿佛被什么事情困惑住。 妙童柔声道:“这是筷子,以后吃饭不要再用手抓。” 田绝瞪着她,似有些明白,浅浅笑了下。接着他吃饭快了许多,没一会,桌上饭菜见了底,吃无可吃,他又露出可怜的神情。 妙童又道:“你饱了,不能再吃了。”说着指了指田绝肚子,“你摸摸,鼓起来了。不能一直吃,等饿了再吃。” 田绝将手掌贴到腹部,傻傻笑了。 趴在地上的秦壁也吃饱了,不过手腕仍使不上劲。他暗戳戳听着桌上的动静,同时打量四周。这里是樊山豹的老巢,他来过。算下来,他失踪也有一个多月,萧英必然搜过此地,只是卧房有暗道通向山外,一有人来即刻便能转移。要指望外头人救他,机会渺茫。 想到这,他将目光重新移到中间。那一男一女,无言对坐,隐约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 秦壁瞅了半晌,很是纳闷。 被掳来的第一天,他就试过逃跑,却被田绝老鹰抓小鸡一样拎了回去。而后又试过几回,均以失败告终。田绝仿佛被下了一个指令——看守犯人,除此之外,他就像座无魂的佛像。 原来,他已非正常人。看他的样子,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儿。 可既然智力如同小儿,那他如何能潜进刺史府掳人?光是认路就够呛。 秦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唯一值得庆幸的,这妖女三言两语便替田绝开窍,他能听懂人话了。 ☆、终相见 “好了,起来吧。送他们进洞。”妙童冲着猴子挥手。 猴子早跪到腿麻,忙应声而起,拖着田绝胳膊往里屋拽。将至门边,田绝回头看向妙童,眸中懵懵懂懂。 妙童往桌边幽幽移了两步,无声目送他。 这一眼,似蚕吐茧,绵长如丝。当青布门帘坠下,一滴珠泪从妙童眼角滑落,欲坠不坠。 “我没错,怪只怪你负我。”她对着那片虚空扇动红唇,苍白的脸因悲伤近乎剔透,“活死人,活死人,就这样陪着我才好。” 这边妙童独自痛惜,那头田绝和秦壁已回到洞中。秦壁又被绑住手脚。田绝则半靠在石壁上,神情呆滞。 “你叫什么名字?”秦壁试探着问道。 田绝怔愣看着他,像是听不明白。 “每个人都有名字的,我叫秦壁,你叫什么?” 田绝摇头。 “我知道你的名字。”秦壁故意用小孩口吻说道。 田绝瞳孔陡然一闪,眼巴巴望着秦壁:“我叫什么?” 秦壁笑得像只狐狸:“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从哪里来,还有你从前经历过的事,我都知道。” “你快说。”田绝嘴都张圆了,一脸急切。 “我会说的,不过你得答应我,先解开我手上的绳子。”秦壁已能断定,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能听。 田绝二话不说扯断绳头。跟着,秦壁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道: “你叫田绝。家在安康,从前你有个妹妹田芸,你们俩相依为命。后来,你妹妹死了。” 田绝一眨不眨盯着秦壁,神色如饥似渴。听到“田芸”二字,他忽地眼角抽搐,似承受着某种巨大痛苦。“我叫田绝,我有妹妹,叫田芸。”他慢慢复述,声音沙哑。 秦壁专注盯着他,愈发肯定,他不是真的忘记过去,只要告诉他些往事,他也许能找回自己。 “你妹妹 分卷阅读161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是被你父亲害死的,他要将你妹妹送人做妾,你妹妹等不到你,只能以死明志。”秦壁停了下来。 “那时我为何不在,我去哪里了?后来怎样?”田绝猛地瞪大眼,张着嘴用力喘气。 “今天就到这,先歇会。下回再说给你听。来,再给我系上绳子。” 秦壁这样卖关子,田绝却不生气,仍照着命令乖乖绑住他。 到夜里,秦壁又以同样办法诱惑,田绝听得上瘾。如此反复□□,不过两三日,田绝对秦壁已是言听计从。秦壁酝酿了三个逃跑方案,却都不易实施。原因无它,只因他和田绝又饿了三天。 说起来,那个猴子是个精明人。妙童命他看管太子,顺带照料失智的田绝,为免纰漏,他干脆拿对待犯人那一套对付。从前在永州刺史府的地牢,那些狱卒一样如此,将重犯使劲饿,只因饿了才能老实。 秦壁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等到猴子送来饭。饭盆刚着地,他便抻着未解绑的手舀了一口,直接往嘴里塞,饭粒沾了半张脸。 “看看你,浑身邋遢污浊,跟城中乞丐差不多。亏你还是太子,啧啧……”猴子酸溜溜慨叹两句,笑着出了山洞。 秦壁丝毫没觉屈辱,仍自顾自吃饭,只是吃相好了很多。 吃完饭,他兴冲冲看向田绝:“这洞里又黑又臭,我们不如去别的地方?外边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田绝皱起眉,神情困惑。 “我们去安康吧,我带你回故乡,你妹妹的坟就在安康。”秦壁压低嗓门,一对鹤眼睁得圆溜溜,“你在安康名气可大着,除暴安良、友爱乡里,好多人叫你田英雄。” 田绝忽地仰起脖子大吼:“我不能出去,不能……啊……”他一拳砸向石壁,平静的脸上戾气浮动,没一会,手上血流如注。 秦壁侧耳听了半天,感觉他呼吸渐渐稳了,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为何不能出去?” “啊,不能出去。”田绝抱紧头,目眦欲裂:“有个人在说话,说我不能出去,永远不能出去。是谁?” 秦壁还想再问,却见他头痛得在地上来回翻滚,口里溢出痛苦的呻.吟。 他忙蹲下身安慰:“不出去,我们不出去了。你别想了,我们就在这待着,我给你讲故事。” “太好了,不用出去了。”田绝瞬间翻坐起身,后知后觉笑道:“头不疼了。那人不见了。” 秦壁凝着他憨厚的笑容,心底发苦。他这分明是被人下蛊了。看来,逃跑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 灵童在刺史府住了七八日。这日,艳阳高挂,他在庭院中卜了一卦,仍旧摇头:“不宜出行。” 萧纬苦笑不语。“那就再等等吧!” 身后站着的秋棠却气到急眼:“你这和尚,天天都说不宜出行,那到底哪天才适宜?殿下还不知在哪受苦,都这么多天了。” 瞟了眼旁边,萧纬眼眶都红了。 秋棠不禁泛起嘀咕,姑娘心里也急得不得了,偏这个秃驴老神在在。也不知姑娘怎么那般信任他,不止将太孙托付他,就连殿下的性命,也交到他手上? “阿弥陀佛。姑娘稍安勿躁。殿下失踪两月,这东宫卫队何曾歇息过?没能找到,那是机缘未到。现下,只能等待。”灵童说完,施施然转身。 “姑娘……”秋棠娇声唤道,“这和尚也太过分了。咱们干嘛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我这就带人去搜。”一副欲冲出去的架势。 “站住。”萧纬扬声呵斥,“你去哪找?城里?山里?客栈,还是百姓家中?” “我……”秋棠低头咬住唇。 “既然灵童师父说等,那就等着。”萧纬缓声叮嘱,“那是有大造化之人,以后你可不能放肆。若能得他一两句指点,必会受用不尽。” 秋棠恢复平日精明,忙敛容道是。 夜里,风清月明,灵童独自走到院中观月,发了半天呆后,惆怅叹气。 “你这是何苦?三十年前逆天不成,三十年后还想折腾。” 萧纬早在廊檐下站了半天。她何尝不慌?秦壁失踪多日,每每想到他可能遭受的折磨,她便食难下咽睡难安枕。 可灵童既然说时机未至,那也只能等天时。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一丛万年青后:“灵童师父,信女冒昧。敢问,何时我们才能去营救殿下?京城虽已安定,亦不能长久无主。” “三日后。太子妃安心,此次前去,必能满载而归。”灵童语气笃定。 萧纬听得狐疑,即便救回殿下,那也是应有之意,谈什么满载而归?除非,还有别的收获。 她略笑笑,问道:“方才您望天慨叹,不知是因何而发?” “贫僧慨叹,是因世人狂妄,总想逆天而行。众生不知为己积福,只肯向天索取,最后造出这人间孽债无数。可怜啊!” “是。我萧家家规说,祸福无门唯己自召,但凡自作孽,必然只能自尝苦果。” 灵童侧身看了她一眼,欣慰点头:“太子妃所言甚是。方才贫僧观天象,发现土匪山又布下一个祸乱人间的大阵,三日后,你我同去破阵,彻底了结这段因果。” “一切听凭大师做主。”萧纬顿了顿,又道:“等回京后,大师可愿担负太一宫宫主之位?先帝一直想物色个德才兼备的人选,却未能达成心愿。” 灵童躬身合掌:“待此事了,贫僧会去九龙山长住。太子妃的 分卷阅读162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心意,请恕贫僧不能笑纳。” “无妨,无妨。”萧纬淡淡一笑。 二人再无话可说,不多时一东一西,各自回屋。 *** 田绝已发呆许久。他每日除了吃饭、听秦壁讲那过去的故事,剩下时间全在发呆。离他一丈远处,秦壁如一滩烂泥平躺。他想看看天,目光却穿不透上方石壁。 他万分沮丧。经过多次试验,他确定,田绝是被人下了诅咒,不能离开此地。每次说到离开这,他就会头疼得打滚,疼过之后则形容呆滞,没心没肺没感情。显然,他被妖女控制了。 如此一来,他不可能带着田绝一起逃跑。可惜,实在可惜,那么好的功夫,只能荒废在这山里。 秦壁长叹一口气。不能再等下去了。 沉重叹息声惊醒田绝,他从混沌思绪中挣脱。“阿壁,你说我杀了父亲,成了通缉犯,那我后来去哪了?” 唉,又来了。秦壁倍感无奈。还能去哪,自然是进京,后来又跟着妖女南下。可他不能提起那妖女,一提田绝又得头疼一顿。 “阿壁?”田绝瞳孔闪烁着细小火星,那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切期盼。 “阿绝,你能不能帮我?”秦壁凝望半晌才开口。 “帮你做什么?”田绝眨巴下眼,眼神纯净得如同稚儿。 若跟他说,打晕送饭的人只是做游戏,他一定深信不疑。 秦壁强忍住骗他的冲动,恳切道:“我得回家了,我妻儿在等我。” 田绝有些不解:“妻儿?我有吗?” “你有妹妹田芸,她是你的亲人,而我的妻儿,也是我的亲人。我想念她们,我要回家,以后只能和你分开了。”秦壁耐心解释着,“一会,那人进来送饭,你能不能帮我打晕他?等我出去后,我会再来看你。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宝贝我都给你。” 田绝只疑虑一下,欣然点头:“好。” 这下秦壁倒好奇了:“你肯帮我?” “我不喜欢他。”田绝看上去有几分调皮。 只要肯出手就好,秦壁不再追究原因,反正田绝稀里糊涂,追究也追不出什么结果。 两人心心念念等着吃饭,中间秦壁特意嘱咐,一切行动都得等到吃完饭。两人饿了这么久,若不能一击必中,事情必废。 谁曾想到了午间,猴子倒是如常进洞。饭却没来。 “赶紧走,主子发话了,让你去前边吃饭。”猴子居高临下睨着田绝。 秦壁发出饥饿的哀求:“那我呢?” 猴子不悦瞟了他一眼:“等我吃完给你送,瞧瞧你这德性,不就一顿饭……” 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田绝挥拳打中猴子额头。他晕乎乎晃了两下脑袋,身子重重砸地,放水的铜盆直接被撞得飞出去,“哐当哐当”,余音绵绵不绝。 秦壁彻底看傻眼。 “哈哈,晕了晕了。”田绝笑得尽情。 笑完,洞里半天没动静。他抬头看向秦壁,不明他为何死死盯着他,直到听见肚子叫,他才惊呼:“阿壁,我忘记了,应该先吃饭的。那这下怎么办?”指了指昏厥的猴子。 “算了,先吃饭吧。走,去前头。”秦壁当机立断,倚着他朝洞外走,重新叮嘱道:“一会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吃你的。” 田绝似懂非懂地点头。 两人再度和上次一样,进到木屋正间。桌上摆好饭菜,妙童正在上席坐着。 田绝先进去,步子还算稳当;秦壁跟在他身后,步履蹒跚。 妙童只让猴子叫田绝,一见秦壁她便蹙起眉:“你怎么出来了?猴子人呢?” 秦壁战战兢兢道:“他,他找地方便去了。我,我实在太饿,先,先出来。”语气极为可怜。 妙童撇撇嘴,招呼田绝坐到她侧面。两人吃得慢条斯理。秦壁则自觉猫在门槛边。小杌子上摆着猴子那份饭菜,秦壁很快吃完了。 略歇息一会,身上有了力气,秦壁悄悄往门槛后头退,打算从卧室东偏门拐出去。谁知…… “阿壁,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田绝冲着门槛喊道。 秦壁只觉这声实在惊悚,索性装听不见,提腿便跑。 妙童看着天真无邪的田绝,两排贝齿狠狠研磨。她轻轻戳了下他的太阳穴,“去,将他抓回来。” 田绝笑意尽散,瞬间如变了个人,狂奔出去。没片刻,他拎起浑身虚软的秦壁回了屋,就地一扔。 “没想到,你也长进了。看来,没白活一世。”妙童冲着地上之人冷嘲道。 秦壁听得迷迷糊糊,想睁开眼,却头晕眼花。“你,认识我?”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妙童没回答,扭头盯着瞳孔涣散的田绝。阿壁?方才,他是这么叫唤的。 短短两月,这两人竟然结出感情。她不允许。不管什么大计划了,她现在就要秦壁死。 “去,杀了他。”妙童嗓子冷硬无比。 田绝径直走到秦壁躺着的地方,拔出长剑。 秦壁摁住他的膝盖,声嘶力竭喊道:“田绝,你是田绝。你妹妹叫田芸,她的墓地在安康。”跟着幽幽合上眼。 一个纤弱人影陡然从眼前滑过,田绝肩膀不由自主抽搐。 妙童愈发愤怒,尖声令道:“快杀了他,我是你的主人,你只能听我的。” 田绝却一直握着剑柄颤抖。他脑中有两个声音,不晓得该听谁的。 过了约半柱香,田绝面色 分卷阅读163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赤红,五官狰狞挤在一处,还有两注血泉从他双耳涌出。 不好,惑心粉毒被他逼进全身经脉,再继续下去他只有死。 妙童冲过去猛扇他的脸:“醒醒,快醒来。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可田绝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睁着空洞的眼,五官散开至原位。方才烈火焚心的痛苦似已远去。更多的血从鼻孔流下。 妙童拼命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净。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一只脚静悄悄迈过门槛,无声走到妙童右后方。 是猴子,猴子醒了,额头肿起个大包。他屏气瞪眼,双手围成环状,一寸寸移向妙童后颈。 妙童沉浸在悲痛中,眼泪在瞳间翻起泡沫,一个泡沫即是一串回忆。他背着她跑下九龙山、抱着她上马车;她们在沧州的罗汉庙里躲雨,他为她偷鸡汤;在明月村隐居、在湖州、从湖州去锡城…… “不许死。”妙童疯狂摇头,脖子上挂着的银号印章钻出领口。那是根牙色石柱,形如白蚕,来回摆荡中透着熠熠光亮。 妙童正泣不成声,忽然,田绝眼珠动了。 “你醒了……”妙童粲然一笑。 尚来不及体味这份狂喜,只见田绝右手一抬,寒闪闪的剑芒硬生生从她睫毛擦过。一息之后,“哐啷”,长剑落地,几乎是同时,后头传来一声惨叫。 妙童回头一看,猴子摔了个四脚朝天,脖子上横着血印,睁着眼,人却已经死了。她这才明白,方才一刹那,自己死里逃生。 田绝,他又救了她。被她毒成活死人,可他还惦记着她,连快死了都护着她。 蓦然间,妙童痛彻心扉。她抱着七窍流血的田绝用力摇晃:“不要死,你说了护我一辈子的。” 屋里这番动静实在太大,昏迷的秦壁被惊醒。 他瞟了眼涕泗横流的妙童,艰难挤出声:“你,还有续命回春丹吗?赶紧喂给他……” 妙童立时止住泪,颤巍巍卸下手腕上的掐金手镯。原本一对手镯,惑心粉用完后只剩下一只。 丹药喂下去半天,田绝仍不见醒。 “回春丹有用的,怎会没用?你一定会醒。”妙童张嘴翕翕,六神无主的样子和寻常少女无异。 这会倒是半分妖气都没了。看她年纪,比阿软也小不了几岁,为人却如此霸道邪气。还是他的阿软好,懂事、疼人。 秦壁想到这,不由呢喃:“阿软。” □□叨,外头传来嘈杂人声。 “快,仔细搜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大人,怪小的,谁知道那帮余孽竟又回来了。这土匪山先前搜过好几回,压根儿没活人。” “哼,没活人?人家连菜园子都种上了,这叫没活人。多亏灵童师父指点,要不然……” “是小的失职。” …… 是孔珏,他们找来了。 秦壁喜出望外,正想张嘴喊人,却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叫唤:“夫君!” 抬起头,萧纬穿了身湘妃色骑装,雀跃着向他奔来。 “阿软,阿软……”秦壁喜得无以言表,只能发出一串狗喘气的声音。 天啦,竟是阿软,阿软亲自赶来永州救他!这是阿软头回叫他夫君,还当着这么多人!天啦,他要喜得晕过去了。 事实果然如此,当萧纬飞奔过去,太子殿下华丽丽饿晕了。 灵童随后进屋,一眼看见哭到不成人形的妙童,合掌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妙童,你该回头了。” 听到这声佛号,妙童如闻救世梵音,跪着扑到他脚边:“长生,你快救他。” 灵童不紧不慢走过去,拨起田绝的眼皮,“还有救。”他先摸了田绝整个后脑勺,跟着手往下,从衣领探进后背。 妙童只能看见手指在青布下一拱一拱。也不知灵童碰了什么穴位,田绝面上不正常的赤红一点点消退。 “你埋在河中的金身被我毁了,若还想续命,唯一能借的就是他的运。他此时离世,于你寿元反而有增。”灵童看着妙童,目光如凉风拂过:“你还要我救他吗?” “要,我要他活着,至于我,早该死了。”妙童咬紧下唇,眸中闪着碎芒点点。 萧纬正因皮包骨头的秦壁心疼,听到这,扬声喊道:“大师且慢。这个人救不救,得问问我这个苦主。” “是。”灵童果真抽出手。一两息功夫,田绝鼻尖再度泛红。 妙童怔了怔:“长生,你既做了和尚,就该慈悲为怀。你是方外之人,怎可听这帮凡人号令?” 萧纬走过去,故意挡住灵童的身影:“你叫妙童?我们又见面了。”眼神犀利。 “是又见面了。”妙童苦笑。 ☆、三世之谜 孔珏及一干兵卒察觉气氛不对,全缩到角落里,噤若寒蝉。 萧纬回过神,让侍卫抬走秦壁,又屏退闲杂人等,而后缓缓走到妙童面前,俯身问道:“你为何恨我?我一直不明,究竟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上一世夺我夫女,这一世你又要害我?你可知,因为你,我尝尽人生至苦?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 嗓音里夹着深沉恨意,听来不寒而栗。更叫人不解的是,她说完,嘴角弯起一抹月牙。 “你想干什么?”妙童失声尖叫。 萧纬瞟了躺尸的田绝一眼,漫不经心道:“我现在就杀了他,如何?他掳走太子,犯下的罪 分卷阅读164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够砍九次。” 妙童瘦弱的身躯瞬间抖如风中落叶:“你要如何?” 萧纬掐住她细弱的下颌,暗叹这张脸手感真好,轻轻一捏就能化掉。“说给我听听,你恨我什么?” “我恨,我们同命不同运。”妙童长睫扇动,如被大雨打湿的蝴蝶。 萧纬眉心折起,却没打断她。 “我们都是癸未年六月二十九申时出生,你生来是萧家女儿,金枝玉叶,我却是个被生母遗弃的弃婴。”妙童环视四周,眉眼中写满无奈。 萧纬默默听着,不经意瞟了灵童一眼。 六月二十九,可真是个好日子,他们三人居然都是同样八字。 “土匪山,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这间木屋的原主人——樊山豹,是我生父。我的生母为名节悬梁自尽,任由我自生自灭。好在,我被无极救了。他成了我师父,他带我上九龙山,教我说话、识字、学习道术,他夸我是得天独厚的妙童。曾经,他就是我的亲人。” 妙童扯动唇角,语气从欣悦转为凄楚:“三岁那年,我去过你家。你还记得吗?” 萧纬摇头,三岁的事情怎会有印象? 妙童似读出她心里的想法,笑道:“在九龙山吃喝不愁,但师父对我格外严厉。我三岁就已读完道家典籍。那年端午,师父领着我去国公府。师父说,在飞仙之前,想最后看一次自己的后人。他和你爹娘在屋里说话,我嫌闷偷偷跑到外头,看到三岁的你,穿得一身鲜亮,头上用五彩绳系成花。你被奶娘抱在怀里,浑身胖乎乎,几个丫鬟全哄着你玩。那一刻,我好羡慕你,能投胎在萧国公府。你的命真好!” 萧纬撇撇嘴,想说什么没说。 妙童继续道:“那是我第一次下山,在国公府,我看到拨浪鼓、套娃、藤球,还有好看又好吃的粽子,拿彩线绑着,而你对它们不屑一顾。我看着你吵嚷哭闹,非要将一串粽子挂到树上,萧国公竟然也同意了。你无理取闹,却被萧家人众星捧月;我比你乖巧,我却什么都没有。” 萧纬大概明白了,她是恨根深种,两世被心魔所困。 “我羡慕你,但那时我并未责怪老天。因为我有师父啊,师父救了我养育我,我还是感激他的。哪怕,我在九龙上山并不算太开心。他实在太严厉了,什么都不许我做,不能摘花、不能欺负小动物、不能吃肉,什么都不行。就这样,我在九龙上山一直长到九岁。我从书里看到烤兔子很美味,便偷偷做了个陷阱……” 萧纬不愿再听她满腹牢骚,厉声打断:“既然你是修道之人,就不该再奢望俗世的欢娱。世事无两全。” “是,我不该贪心。可我有得选么?我并不想修道。我喜欢吃烤兔肉,我喜欢热闹的红尘,我渴望有你那样能倚靠的父母……就因我守不住口腹之欲,就被无极扔下山,落得个九死一生、终生心疾加短命。枉我视他如父,他竟毫不顾念九年的师徒之情。世上有这么狠心的师父吗?”妙童气得高声抗辩。 “老天从没善待我,我要反抗,我要改运。我有幸看到转世秘籍,被九龙观的道士救活,又被周老夫人收为义女,这些何尝不是我的造化?进宫后,我又碰到你,能助我改运的至阳之命,你重情义、性鲁莽,对付你实在太容易。转世术的一切条件适逢其会,可见,连天都在成全我。最叫我高兴的,你还是无极的六世孙,我有冤抱冤有仇报仇。我有什么错?你受的苦,都是无极欠我的。”大肆吼完,她仍是一脸忿忿。 萧纬忍不住摇头冷笑:“好了,你对我的恨我懂了。前尘纠葛算不清,那便只算眼下,瞧瞧,你和田绝的性命,都在我手上。”她往右努了努下颌,那边躺着的田绝似没了气息。 妙童扫了眼,身子即刻矮了两分。 “你说,若你和他我只能留一个,你怎么选?”萧纬阴测测笑道。 妙童别过脸:“自然你想如何就如何。” 还真是傲骨犹存呢! 萧纬拧过她的下颌追问:“若我非要你选呢?” 妙童眼皮一掀,盯住上方深沉暗眸,犹豫片刻回道:“还是留我吧,反正他快要死了。” 说着,不屑往右侧瞅了一眼,似真打算放弃田绝。 萧纬登时打了个激灵。 这姑娘还真是以己推人,她以为世上人都和她一样恶毒,喜欢折磨人取乐。原本还对她有分怜惜,偏偏她要自作聪明,那非得让她受点教训不可。 “好,我成全你。”萧纬说得斩钉截铁,“来人,将贼人田绝抬下去,随便扔进哪个乱葬岗。” 妙童立时失声尖叫,如兔子似的朝田绝扑过去:“不要,不要!萧纬,我认输。我求你,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活不长。我是个祸害,活在世上害人害己,可田绝不是,他生性善良,他不愿为匪,都是被我连累的。” 萧纬立时舒坦不少。 “我问你,当初你将玉檀和元嘉调换时,莫非已经知道,我会为认回女儿去找长生作法?长生在桃花庵作法失败,以致于如兮错乱重生,这些是不是也在你计划之中?” 妙童不解她为何要问这个,疑惑抬起头,两滴泪娇俏挂在腮边,更显得楚楚动人。 “是。长生的性格我清楚,他一心追求逆天之术,我留给他的半本残书,他定会尝试。我肉身虽陨灭,灵魄却留在紫血玉里,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得见。不过,我没预料 分卷阅读165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到,第二世会以孔如兮的重生开始,更没想到,三了禅师佛法无边,连两世错误都能抹掉。”妙童凄楚一笑,“你知道吗?上辈子我是笑着闭的眼。我以为,我一定能夺去你的运道。投胎到萧家,享受萧家女儿无冕之王的尊贵,被国公府众人捧在掌心,那该何等幸福?” “可你还是输了。你看看,重活一世,你的命改了吗?” “终究,老天还是不肯庇护我,到这一世,我也没能安乐到老。” 萧纬静静觑着她,幽幽叹道:“你活了两世,还是没明白。做人,要守人的规矩;修道,要守道的准则。你败就败在心不纯,修道时贪恋人间温暖,做人又贪图玄妙法门,所以,你做不好人,也当不上仙。” “是吗?”妙童迷惑了,眉眼笼上一层淡雾。 “阿弥陀佛。”灵童的说话声如石破天惊。“妙童,无极真人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可曾想过,为何你能碰上田绝?” 妙童“咚”地跌到地上,眼前似有火花炸开。 对啊,照前世的轨迹,她没机会碰见田绝,她会进周家、进宫、伺候自己厌恶一世的男人,再和萧纬斗得鸡飞狗跳。 是师父,赐给她一段新的机缘。 “……师父……童儿错怪你了……”她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大错,朝西北方拼命磕头。 天光微微亮了些。木屋内响起《楞严经》的佛音。 “……身心荡然,得无挂碍。是诸大众,各各自知心遍十方,见十方空……”灵童越念越快,片刻后竟至听不清单字,似口齿粘黏。 接着,他又敲打手边钵盂。经文同击打声合二为一,织出一张绵绵密密的雾网。屋中桌椅隐隐晃动。 妙童倒在田绝身侧,眉眼温和、气势散尽。萧纬也觉身上暖融融,想睁眼细看却使不上劲儿。 两人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耳清目明,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舒坦。 田绝也清醒了,不过看着笨笨呆呆,话也说不利索。被妙童好生照料半月,才将将能蹦出连串的字。此外,他还筋骨受损,一身好武艺算是废了。毕竟中了“惑心粉”之毒,能救回来已属万幸。 妙童虽心怀愧疚,却不敢老掉眼泪。因田绝变得格外黏人,稍一会见不到她便急得大喊。 等到田绝养胖一圈,又能跑能跳,妙童启程赴京。萧纬有言,他们夫妻非得在她眼皮子底下住,她才能放心。 *** 萧纬和秦壁一回京,便被礼部催着举行帝后登基大典。萧纬却坚持延后。 一来,秦壁瘦得不成形,怕穿上龙袍不好看;二来,小秦瑞越来越野,一个月没见亲娘,被秋桂几人宠得无法无天,萧纬决定好好约束一番。 这一拖,便到了六月二十九,太子妃十八岁生辰。妙童和田绝刚好赶到。萧纬借着回娘家的名头,特地和妙童一起过了生辰。 酒席中,妙童说起件趣事。他们回来的路上,碰见一家商队,听说是“□□阁”的。商队从关外回来,雇了镖局沿途护送。那护镖的头子姓安,有父子两人。老者见到田绝立时嚎啕大哭,说田绝是他失散二十几年的外孙,把田绝吓个够呛。 萧纬立时灵犀一动,问起父子二人的住处。 过了两日,东宫侍卫去□□阁找到安姓父子,一番细问,老者果然有个女儿,年轻时和一个姓田的男子私奔,从此杳无音信。 萧纬高兴不已,她的大将军要回来了。于是她一手操办,总算让田绝认祖归宗。田绝改名成了安绝。安家老镖头寻回外孙,还多出个个漂亮孙媳,乐得年轻好几岁。 田绝找回亲人,妙童有了家,安家有了嫡亲后人,可谓皆大欢喜。只除了太子爷不大高兴。 秦壁不明,萧纬好端端怎么关心起别人家的家事,偏萧纬又神神秘秘,弄得他心痒痒不说,还吃了好几回干醋。 终于,到了九月,登基大典诸事齐备。初五是个吉日,秦壁登基为帝,萧纬为后,两人携手走上金銮殿,次日又一同往太一宫、大清寺祭天。 从这日起,大景建元“顺德”。 周家因先人有德,新帝御赐“春华秋荣”牌匾,挂在周家大门上,供后人瞻仰。内阁唐阁老请求致仕还乡,顺德帝准了。吏部史尚书顶了他的空缺,荣升内阁辅臣。 东宫周长史则调入吏部为主,并接替周太傅之职,待到明年负责教导小秦瑞。周家一时风头无俩,不过也无人敢多置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这恩宠,都是周太傅和周家二夫人拿命换来的,旁人岂有觊觎之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自有一番剧烈震荡。顺德二年三月,新帝大开恩科广纳良士。孔珏孔琥兄弟一举扬名,一状元、一探花,牢牢抓住京城闺秀们的芳心。 进了五月,喜事一桩接一桩。先是替秋棠和陶三办了婚事,然后是秋葵和阿赫,跟着周韵怡有了身孕,没多久,妙童也怀上了。萧纬一得到信,忙派人去安家传旨,敕封安绝为四品虎骧将军,调入禁卫军八营,其子赐名安怀。 此举弄得顺德帝和妙童夫妇一头雾水。 孩子还没生呢,名字就下来了?田绝不时和妙童感叹,皇后娘娘可真是心急。妙童倒还好,回回笑而不语。 顺德帝夜里追问皇后,安怀是男丁之名,她何以确定安夫人一定会生儿子,皇后娘娘总以□□之,屡次将心事遮掩过去。 顺德帝没事便偷笑,他 分卷阅读166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的阿软还是那般好哄。 没过几日,萧纬也不时干哕,经太医把脉验出有孕。听到“恭喜”的刹那,萧皇后喜极而泣。 她等了三世的玉檀,终于回来了。 ☆、大结局 顺德六年的清明,帝后带着三个孩子前往大清寺扫墓。上香后,一行人往长明灯塔走。 太子秦瑞已有八岁,脸长得像舅舅萧英,剑眉圆眼,然举手投足却比他舅舅还沉稳。他牵着妹妹的手,一声不吭。 “哥哥,你怎不高兴?”玉檀天真甩着两人相连的胳膊。 “嘘……”秦瑞斜眼打量一圈,小声道:“记住,一会在长明灯塔那不能笑。” “为何不能笑?玉檀最爱笑了。”小姑娘嘟起嘴,看着俏皮极了。 “你不听哥哥的话,哥哥以后不给你找好玩的了。”秦瑞虎起脸。 玉檀却一点不怕,摇头晃脑,将顶上小羊角都摇散了。“哼,哥哥坏。我都听到了,母后和父皇说,要去祭拜怀哥儿的娘亲。祭拜亲人是不能笑的。我都懂。” 秦瑞忍不住戳她酒窝:“你这鬼灵精,连哥哥都唬住了。” 前边萧纬扭过头,和秦壁相视而笑。而奶娘怀中的小男孩,低着头闷闷不乐。 安怀也三岁了,比玉檀大一月,却还没她长得高。到现在还不能自己走路,说话也只能吐出断断续续几个字。 自从去年妙童病逝,田绝的精神也日渐不好,更别提照顾孩子。萧纬便将安怀带进宫里养着,想着玉檀能陪他玩。可这孩子性情闷得很,加上妙童生他时早产,身子也随了母亲,瞧着总病怏怏。 萧纬看着瘦弱的安怀,颇觉心酸。想到安绝,不免有些生气。“安绝好点没?这个月都不来看看怀哥儿?” 秦壁拍拍她的手:“你别怪他,他也伤心得很。他们夫妻和咱俩一样,谁也离不开谁。” 萧纬剑眉扬起:“那总不能不理儿子?你看看怀哥儿,可怜的。” “别说了,点灯吧。” 大清寺的长明灯塔算是独特一景。里头共有七座灯塔,全用石块砌成。石块垒得层层叠叠,一圈一圈往上,逐层缩小。边上一圈缀满火苗,微微晃动时,像石头里开出无数朵虚空之花。闪闪烁烁的虚空之花,美得叫人心颤。但凡初次进来者,总觉神灵就漂浮在空中。 不过,萧纬已来过许多回。 两人移步过去,在中间那座塔下烧了黄纸。秦瑞兄妹也跟着上前,拱手作揖。 萧纬盯着莲花灯伫立许久。赤铜袖珍香炉外,用长纸条贴了妙童的名字。大约是浆糊蘸少了,纸条下角翘了起来。 “阿软,天色不早了。”秦壁打断她的思绪。 萧纬点了头,冲着莲花灯合掌:“妙童,我会照看好怀哥儿的,你安心去吧。” 说起来,她也没料到,她竟会替上辈子的仇人养孩子。只能说,从前种种皆是天意弄人,这一世,就当替自己积福了。 “但愿你能保佑他,让他早日说话。” 萧纬接过奶娘怀里的男娃,指着莲花灯柔声道:“怀哥儿,这是娘亲,你要记着她。” 安怀看见好看的莲花灯,蓦然笑了,连细弱的腿也绷直,硬要伸手去摸。 萧纬忙抓住那只小手:“不能摸,这是火,挨着会疼。” 没想到安怀突然开口:“娘亲去哪了?”声音洪亮,口齿清楚,一点不比玉檀差。 萧纬喜不自胜,扭头看着莲花台内的白烛,泪眼迷蒙:“她是仙女,到天上去了。” “我娘是仙女?真的吗?”小安怀瞪大一对牛眼。 “真的,你娘是仙女下凡,从天上来,如今,又回到天上去了。” 安怀乐呵呵挥起胳膊。 帝后二人欣慰不已,带着几个小的欣悦而出。当他们走下长阶,塔林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写了妙童名字的长纸条就此飞了出去。 而后,塔林无声无息。 夜里下起大雨,秦壁批完奏章回到荣华宫,只见五福领着一群宫人,正呼啦啦往外搬东西。 遂问:“出什么事了?” 五福如今已是荣华宫大总管,穿戴比东宫时气派了不少,不过对秦壁反倒愈发恭敬。 “回皇上,小林子方才发现,书房顶上有个窟窿,好几本书都被淋毁了。今夜雨大,我们担心这些古籍,正在分类搬箱。” “哦,那就搬出来吧。”秦壁浑不在意。 荣华宫有好几处年久失修,特别是阁楼上的小书房。若重新修缮,又得一大笔银子。还是搬出来省事。 进到寝殿同萧纬一说,她急得直往阁楼冲。 可惜还是晚了,那本《太.祖手札》已泡在水洼好几个时辰,湿得稀碎。 萧纬闷闷回到卧房,连躺上床都不忘自责:“都怪我,上回在阁楼翻看,刚好听见妙童走了,一着急我就塞到书架最上头,事后忘了取。” “不怕,你是皇后、后宫之主,就算烧了这本书,也没人敢说什么。”秦壁将她揽入怀里,语重心长道:“两位老祖宗的确智珠在握,但这世上的事,哪有生生不灭的?大景国祚几何,我们尽力就好。” 萧纬抬起眼,在他脸颊轻啄一下:“此生,有你足矣。” 秦壁哪经得起她撩拨,翻身趴到她身上,又是□□好。 到年末,久病不愈的安绝撒手而去。他已习惯妙童在的日子,妙童一走,他也跟丢了魂似的,诸事倦怠。加上 分卷阅读167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那次死里逃生,身体早就元气大伤,太医都说伤了根本,活不长。 此后,安怀彻底养在萧皇后身下。 顺德十年,秦壁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坚持离朝,将帝位传于太子秦瑞。秦瑞已长成十二岁的老成少年,文武双全、性情沉稳。对于父皇前无古人之举,他毫不惊讶。 母后早就说了,这江山的担子,父皇只替他扛十年。等他登基后,他们要带着安怀出去游山玩水。母后向来说一不二,说十年就十年。何况,后宫形同虚设,除了母后再无其他妃嫔,帝位不传给他,还能给谁? 早登基晚登基都是登基,反正逃不过。秦瑞十分认命。 为了太子的登基大典体面,顺德帝掏光自己的私库。紫宸殿里外重新修缮,到年末祭祖时,已处处富丽堂皇。在数千朝臣瞩目中,秦瑞缓缓踩上百级丹阶,从顺德帝手中接下玉玺,大景建元“昭仁”。 昭仁盛世的序幕就此拉开。 后有史书记载,大景历代帝王中,昭仁帝英明贤能堪比开国太.祖,却又不失其父顺德帝之宽容仁厚,在他当政的四十余年,大景民安物阜、弊绝风清。史官用八字盛赞这位中兴之主,“至德汪洋,恩泽万民”。待到他薨逝,内阁不约而同写谥为“仁”,后世从此称其为景仁宗。 然而对无数闺阁妇人而言,她们最喜赞美的皇帝却是仁宗之父,顺德帝秦壁。 据传,顺德帝同荣懿皇后自幼一同长大,两人青梅竹马、情比金坚。顺德帝在为帝前曾被山贼掳走,荣毅皇后不顾己身安危,亲自前往永州救夫。等到登基,顺德帝感念这份深情,发誓永虚后宫。这对帝后真真是少年夫妻、携手白头。 山盟海誓不稀奇,可当这誓言做到,那就了不得。偏偏京城大小茶楼,说书人最喜讲这段“帝后伉俪情深”,且次次要诵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听书的女子们每每听完,那是又爱又恨。夫人们回家看到自己夫婿,更是长吁短叹,为何她就碰不上如此深情的男子。 最后,也惟有叹声命苦耳! *** 光阴荏苒。大景四百八十九年,宝灵帝秦渊登基。 时移世易,宝灵帝之前的三位皇帝早抛下秦家口口相传的家训——“修身克己”,到宝灵帝这代,后宫妃嫔无数,官场更是枝节蔓生,党派林立。 而萧家也不再是秦家不召之臣。萧国公萧白每次面圣都得三拜九叩。萧家也不再是香火单传。当初为争夺家主之位,萧白不得已下了狠手,将亲哥哥赶到关外。如今的萧家,同京中高门无不沾亲带故,也算得上人多势众。 萧白,俨然具备一手遮天的能力,若他再有野心…… 因此,宝灵帝一见萧白便如坐针毡。 不过,他虽不喜萧白,却还是娶了萧家女萧烟为后。宝灵帝心计颇深,他知晓萧家军只认萧家人,在大婚后,选了一条内外夹击之计。明面上,他向萧白提出,要从禁卫军里调几人往北疆,以学得用兵之道,保家卫国。 此时,大景四面不宁,萧白身为镇国将军,为朝廷培养几个人才亦属应当。他自然应允。 同时,宝灵帝还派出十二暗卫前往北疆。这十二人,最后都打入萧家军内部,担负不同军职。其中有个叫李复,混进萧白之子萧韫的营里,做了个无名苦力,烧火做饭搬石头,什么累活都得干。 李复历经十年卧薪尝胆,从炊事兵一步步上升,终于成为萧家军中有名有号的人物。 待到大景四百九十八年,萧韫追击敌兵惊了马,摔瘸腿,萧白不得不亲赴北疆督战。战事刚平定,李复奉宝灵帝之命,在营帐中就地砍下萧白人头。 过了大半月,萧韫发觉不妥,连同三名副将一起,又诛杀李复。李复临死前冲床上扔了只飞镖。没多久,萧韫死于破伤风。 此后,萧家军大乱,副将们为争权杀来杀去,军队一片散沙,陆陆续续有人做逃兵。 两月后,萧烟接到父兄丧命的消息,一狠心给宝灵帝下了鸩毒,其五岁幼子被抱上龙椅。 大景五百年,大景北地失陷,一下丢了八个城。萧家军王念白成为大元帅,率领剩余一万兵马退守潼城。 从逃兵中出来的几支部队,经过多次厮杀,只活下两支。一是郑开率领的,还有一支干脆逃到江南,占据锡城、湖州一带。 郑开率先攻破京城。 在他进京前,西山大营已闹出军变,萧白的门生撺掇巡防营攻入皇宫,禁卫军和巡防营杀得血流成河。小皇帝惊吓而死。当巡防营杀进后宫,萧烟为免受辱,和荣华宫大宫女一同饮了毒酒。 宫外也如无间地狱。有力气的汉子许多做了贼匪,而手无缚鸡之力的低级官员、夫人小姐成了可怜人,饿死渴死、抢馒头斗殴而死、不堪屈辱自尽的、杀了全家投河的,民不聊生。一切乱象和五百年前相差无几。 郑开杀进京时,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也是他运道好,巡防营那帮将领经过大战,已是疲惫之师,没想到被郑开渔翁得利。 京城百姓几个月里东躲西藏,有女儿的人家更是战战兢兢,但凡活下来的官员妇孺,无不拥戴他。就这样,郑开在京城百姓热切呼唤中登基,改国号为大郑,建元万丰。 万丰三年,郑太.祖收复江南。万丰五年,天下平定,百废待兴。郑开接受宰相的建议,轻徭薄赋、无为而治,北 分卷阅读168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方初现繁华。 万丰七年,郑太.祖说服内阁,带领一千精锐骑兵御驾亲征,誓要收复北疆被占领的八个城。历经一月苦战,终于将萧家军赶出潼城。 萧家军元帅——王念白,领着队伍往西北方向而去。郑开秉着一鼓作气的方针,追击王念白到了九龙山下,王念白慌不择路,闯进九龙山下的迷雾森林。 郑开正欲跟上去,被旗下小令拦住。这名小令生于潼城长于潼城,看见征兵令后报名参军,刚入伍不久。 “元帅,此地不能进。九龙山乃是仙山,进去的人没见出来过,老人们都说那些人是被仙人责罚了。” 郑开大笑:“这等荒谬之说,我郑开岂能信。” “元帅,您相信小人,小人不敢说谎。从前,我们村有一帮后生不信邪,非要进去采药,死了四个,还有一人逃出来,后来得了失心疯。我去瞧过,他说里头的树会动。”小令指着雾霭中影影绰绰的树林。 郑开眯眼瞅了半晌,嘴角一横:“放火烧山!我就不信,烧光这些树它们还会动。” 小令急得脸色煞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点火。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然而,火势没到山腰便自行熄灭。 郑开踩着黑黢黢的草木残灰上去,一路碰到尸骸无数。粗略一算,王念白的人估计全死在里头了。 越往上走,郑开额头越冷。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尸首距离山脚并不算太远,王念白的人是活生生被烧死。 身旁的军师也瞧出不对,随口问道:“山上湿气甚重,足以避火,他们为何不往上逃?” 小令发出一声惊呼:“咦,这里居然有座道观?九龙观?” “元帅小心,让我等先进去看看。” 郑开惴惴不安,双手扶上宝剑,跟在军师后头。 他正要迈上台阶,右侧方向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抬起头,空中竟有一人,悬浮在白光之中,看不清脸。 “祸福无门,唯己自召。”那人突然开口说话了,听声音应为古稀老人。 郑开骇然,瞪眼细瞅,只见那团白光往上移,一次约有丈宽,动了三次。当光团停下,光圈渐渐变窄,很快成为一条细缝,仿佛天空被撕出一道口子。 一息之后,那人全没了踪影。天地寂静。 郑开立时跪倒在地:“开有幸见到飞仙奇观,谨遵老神仙教诲。” 过了半晌,他仍觉匪夷所思,等回过神忙带着队伍下山。 因为这个意外,西征的步伐停下。郑开在潼关设了防线,就地征募的西征军成为戍边战士。回到京城,朝臣欣喜不已,却都不知太.祖为何改变心意。后有阁老拐着弯探听,郑开总笑而不语。 旧的朝代覆灭,新的朝代开启,那些钩沉往事总是这般,一次次起起伏伏、生生灭灭。 ☆、番外:二世之末 大清寺,戒台。云胧月黯。 三了禅师一人坐在中央打坐。花白长眉垂搭,遮住闭起的双目。打坐最讲究静气凝神,禅师额头却汗珠点点,像是魇住了一般。 周遭无声无息。 无人知晓,他正在和人说话,那人远在九龙山之巅,正是已逾两百岁的无极道长。 禅师嘴唇紧闭,耳朵几不可察地颤抖。 “无极,你可看出了?星宿无光,大景危矣。等到这个胎儿出世,你我五百年的盟约只能化为齑粉。我杀这个妖胎,你可赞同?” “三了,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妙童那个孩子,给她个机会吧。是我这个师父没教导好,才让她恨根深种,造下这等大孽;而她自己,也尝尽苦辛。若当初我没收养她、逼迫她,她也不能学得转世之术。我为何逼着她学道?因为当初,你转世而来。从那之后,转世之术成了我的心魔,要不是我非要和你比出高下,事情何至于此?还有灵童,没想到他是我萧家之后,天生道心,却也因这道心痴狂。灵童妙童,都是我的劫数。我早该去了。” “若这般说,源头倒在我身上。要不是我一心延续大景国脉,你也不会定下烟火单传的家规,灵童也不会长在我身下。我若不收养灵童,你也不会收养妙童。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哈哈,既如此,我们也不必争谁之过了。你我二人,再为大景渡一次劫,从此化风化土,再不用管后人之事。” “正该如此。我能护他们几时,也该去了!” 约莫半刻,夜空中忽地浮现一人,不,是一朵魂,仙风道骨、一袭白袍。他悬浮在半空,“我先行一步,破掉太一宫藏了三十年的阵眼。” 三了睁眼望着上方:“那我也得进宫了,灵童还在宫里。” “老东西,终究还是放不下你的爱徒。”无极笑着讥了一句。 三了眉毛一抖:“彼此彼此。” 只一刹那,无极的幽魂飘至太一宫顶。先临空俯瞰,尖细宫顶隐隐有红光浮动。再望天,星月黯淡。二者相合,正是妖孽出世之象。 妙童,三十年来魂魄分离,魄藏在萧纬紫血玉里,魂在这阵中沉睡。 不,如今,魄已进了孔如兮腹内,不日即会临盆。 “一去五十几载,你我师徒一场,为师最后救你一次。”无极低头叹道。 红线蜿蜒曲折,连成一个八卦。听到这声慨叹,红线似有感应,上下涌动。 无极沿着若隐若现的红线移动,眉头微皱。这个阵,设得完美无缺。 分卷阅读169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心念一转,便进了阁顶之中。 “天一阁”和他执掌太一宫时相差无几。阁中水汽萦绕,彩雾斑斓,莲花池壁上燃着长明灯。四五株白荷已绽放七八分,花瓣晶莹剔透。再走近些瞧,水面隐隐躺着一片白睡莲,嫩黄的花蕊乍明乍灭。池内偶有细弱水泡声。 还有国运石,静静立在那,和一百多年前一样。 无极在室内转悠数圈,也未嗅到生魂之气。 “妙童,为师来了。还不现身,非要让为师亲自动手不成?” 室内依旧静谧非常,除了莲花池,隔一会响起细微水泡声。 阵眼究竟在哪呢? 无极苦寻不着,痛惜更甚。这个徒弟天生慧根,不枉他当初选中她继承衣钵。只可惜心不正,如此钟灵毓秀的苗子,今日,终要被他亲手诛灭。 他边走边劝抚:“妙童,为师错了。当初不该逐你下山,让你历尽艰险、化身成魔。都是为师的罪孽。你快出来,跟师父走,勿再留恋红尘。” 老东西,又来骗我。我要出来,即刻就要灰飞烟灭,哪还有半点活路。还不如从孔如兮肚子里落地,享受父母之爱。至于天下如何,是妖魔丛生或生灵涂炭,那与我何干?我怜惜世人,世人何时怜惜过我? 藏在睡莲花蕊中的妙童不为所动。 “妙童,为师当初实乃一片苦心。你连口腹之欲都不能除,如何能往高处求道。所以,为师才让你去人间历劫,一为你杀生,小惩大诫;二来,受红尘苦才能脱红尘,为师盼着你能磨砺一番。只有这般,你才能修到飞升之境。” 骗子。妙童暗骂,他说的话,她压根儿不信。 等待良久,无极沉下脸:“妙童,你若再不现身,莫怪师父心狠。” 阁内寂静依旧。 无极见好话说尽都无用,拔剑画符,闭眼念起“化魂咒”。此咒乃是杀咒,一旦念出,方圆百里的生魂都会消散。实在有违天和。 从学会这咒起,他只用过一次。 念到半途,莲花池有了异动。湍急水流拍打国运石,水声淙淙。旁边的睡莲叶轻轻撞击。 找到了,阵眼在莲花池。无极收息止咒,慢慢朝莲花池走去。 妙童慌乱不已,附身的睡莲轻颤。不,她不能这么灰飞烟灭。得让孔如兮即刻生产,只要胎儿钻出产道,她的生魂转眼就可和魄相融。到时,转世之术完成,谁也拦不住她。 *** 寿康宫,偏殿。 萧太后病危,临江王府和康乐公两家都在等消息。虽同为太后母家,两家关系却十分疏远,几个小辈方才还争吵过。大宫女秋姿便安排两处地方,让他们分开休息。 西边那间暖阁坐着临江王府众人。 孔如兮半靠在美人榻上,愁眉苦脸看着自己的夫君,临江王萧君悦。 “来,张嘴。”萧君悦舀了一勺燕窝。“你怀着身孕,你不吃,肚子里那个也要吃。” “放下吧,这会哪有心情吃。外祖母……”说着,眼眶已泛红,“夫君,我舍不得外祖母。” 萧君悦只好放下碗,将她拢进怀中。太后是他的外祖母,却最疼如兮,他这个外孙反倒没那么伤心。 生老病死,不是平常么? “哟,太后娘娘病倒,你还躲在这吃燕窝?可真有福气。不像我们,坐了半天,连口水都没有。”康乐公家的二少夫人走进来,帕子狠狠一甩。 论辈分,她是临江王妃的嫂子,说起话向来不客气。孔如兮平时不大搭理她。 不过这会,孔如兮眉眼成团:“肚子,肚子好疼……好像,要生了。” 这才怀胎七个月,怎么就要生? 萧君悦吓了一大跳,挥手命令宫人:“快传太医,快。” *** 无极一步步走过去。莲花池水声哗哗,睡莲叶子东摇西晃。 “你还不出来?”他一剑劈过去。 谁料,剑尖刚挨着水池,就有红光反射而出。原来,阵中有阵,莲花池上另有一道结界。 无极胸口一疼,往后连退三步。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妙童清脆的童音从水池飘出。“怎么样,见识到我的厉害吧?你方才的化魂咒,把你自己都化去三分。我的结界上也用了化魂咒,反噬过去,你的功力又减三分。哈哈,还是我聪明,早就算到你要置我于死地。这道结界,防的就是你。我苦心经营三十年,谁也不许坏我的事。” 言毕,天上雷声轰隆。转世之术即刻就要触发。 无极脸色大变,凝神静气,预备再起“化魂咒”。但方才那道光,已刺中心脉,他竟无力画符。 他赶紧盘腿坐下,向三了千里传音:阵眼未破,快…… 刚说几个字,魂魄轻飘升起,再不能凝聚成形。 *** 寿康宫寝殿。 萧太后听三了说完妖胎之事,睁着眼断气。三了从枕头边找到紫血玉,将其灵魂渡进玉身。 大宫女秋姿一直在屏风外候着。听完禅师说的前世今生,正心魂震荡。忽然,外头一阵嘈杂。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秋姿拉开槅门。 小宫女年纪不大,眉宇间带着稚气。大概想领功,特意扬起嗓子:“婢子来禀报太后娘娘,临江王妃要生了。太后听到这个,说不定,一高兴病就好了。” 听到这,三了立刻打坐:“愿用我身,渡我世人……” 秋姿疾步走进屋,吓了一跳 分卷阅读170 哀家复哀家 作者:十七划 。寝殿情形甚是古怪。禅师打坐念经,长生道长半躺在地上,不远处太后也半躺着。 “娘娘,临江王妃快要临盆了。婢子该如何?”若真有来世今生,那个胎儿绝不能留。 萧太后半天没回话。 秋姿心一跳,伸手摸鼻息,原来太后已仙去。 “太后驾崩。”秋姿痛哭出声,跑着向外递话。 值守的太监听见,立刻扯起嗓子:“太后驾崩,快报给皇上知晓。” 长廊下,宫女和太监往两边飞奔。太监往御书房那边,宫女往西偏殿。 西偏殿里围满人。临江王妃在最里头那间生产。 “怎么样?生了没?”康乐公家的二少夫人踮脚往里头瞄。“是不是难产啊?” 哼,最好一胎两命才好。 萧君悦怒火丛生,一巴掌甩过去。行伍之人的手劲不比寻常,二少夫人倒地半天,嘤嘤抬起头,从嘴里吐出一颗血牙。 “太后娘娘,您要给我们做主啊。临江王仗着您老的宠爱,打嫂子,打侄儿……” 正哭着,忽闻外头一声呼号:“王爷,太后驾崩了。” 殿内人瞬间怔愣。 正当此时,殿外刮起一阵狂风,开阔空地上飞沙走石。假山边的石榴树摇晃,枯枝坠,花瓣飞。 隐隐,有和尚念经的声音传来。 萧君悦觉着不对,大步跨出门槛。左右一看,宫人已全部石化。再回头,漫天大雾,朱红屋顶宛若河中倒影,粼粼颤颤。 他慌忙往里冲,却发现脚动不了。耳畔禅音渐密,催得人昏昏欲睡。 “如兮……”萧君悦喃喃出声,却见整排寿康宫幻影浮动,槅门和柱子融融点点。 禅音丝丝缕缕。一息后,万物化了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