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TXT》 楔子 烈日,酷热。 他被无端端推搡到楼顶上。 三十层高楼的天台,他们开阔地站着。 他的对面是十几名精壮的汉子,阳光晒得他们的墨镜齐齐反光。 对话,还是对峙 他有些纳闷,明明才是四月节气,怎么这么大的烈日骄阳。 “苏楚澜”对方领头的先发话。 他叫程度,发胖的脸形撑得那副墨镜像是镶嵌在他肉里。 “考虑得怎么样,事成之后给你个人三十万的酬劳。” “程总对人不是一视同仁嘛。” 苏楚澜撇过一笑,白净而硬朗的嘴角。 程度略微低头思忖,一咬牙道:“就五十万你和王袁一人拿五十万,这个项目就这么说定了。” 平淡而无表情,苏楚澜没答他。 他看了眼楼下掩映在绿荫里的城市,在某处绿里,似有着梵音隐隐和着凉风轻送过来。 他正色道: “王袁她答应了你们算什么这个项目我跟了客户大半年,你们跟王袁这样里应外合巧取豪夺,太没有商业道德了吧。” 程度的肉眼挤出个缝,从墨镜的边框瞄他: “商业道德废话什么,你答不答应” 苏楚澜看他一眼:“废话我不答应” 程度向左右一示意:“给我抓住他,不信治不了他。” 说话间,左边手下率先出手,拳头疾风,忽的朝苏楚澜脸上挥过来。 他腰往后一闪,让拳头从面前滑过,等他的侧身暴露在自己眼前,祭出一脚实实在在踹在他的腋下。 听得哎呀,便见那人自顾自用他的身体去画抛物线了。 右边的胖子是个谨慎的家伙。趁苏右边虚着,飞速杀到面前,手上赫然在阳光下闪着亮,是把匕首 借着前一脚的余力苏楚澜跳了起来,双腿轮轴般闪电互换,脚抡砸下来的时候那家伙的脖子发出来皮质的肉响。 肥硕的脸,转眼间,清晰地变了形,很利落地完成了着地。 后面的人在忌惮中被接二连三地放倒,他们让他打出了快感。 直到放倒最后一个时,苏楚澜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程度逼到了天台的边缘。 程度摆出副决战的架势,西装脱下,领带扯掉,扣子松开...... 苏楚澜停下来看他煞有其事的准备工作,看着像场表演或是钢管秀什么的。 “嘭”...... 头部像是颗垒球般被重击瞬间苏楚澜就觉得自己的脑壳开始充血膨胀,像是要炸裂一样。 这是怎么了 然而身体已经失去重心,不由自主旋转起来。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偷袭他的人,是王袁他的同事,项目的出卖者 王袁不知何时钻进了天台。此刻,慌张惊恐的她已经把手中的长铁锨扔到了一边。 在苏楚澜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的惊恐定格。 程度瞅准时机朝他的胸口狠狠踹出一脚,他的身子翻过栏杆向楼下坠去...... 下坠中,苏楚澜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感到恐慌。 这种感觉像是一次超脱的飞跃,或是一种飞鸟决绝的姿态。 甚至,有种仪式里的快感...... 他竟然拿出了裤兜里的手,手上攥着一只接通中的手机,客户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喂,喂......” 微笑中,他仰面朝着栏杆边的程度他们说:“再见” 死亡原来这么神奇,在没有听到自己预期中的“嘭”一声之前,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沉沦,好像化开一般,又像被破碎成无数 无数的颗粒,散开,散开..... 意识消亡...... 他再也没有感觉,最后的意识仿佛一颗晶莹的舍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叮”地闪亮了一下,随即煙灭。 有人仰望大楼的高空,一只巨大的飞鸟姿态绝美地翔过头顶。 不复踪影。 ........ “本台现场报道,二十分钟前有人目击一男子从楼顶坠落。然而我台记者赶到事发现场,却看不到任何人员伤亡痕迹,更没发现所谓坠楼者本人。只是有人在现场发现遗落手机一只。具体事件真相,请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后脑的疼痛还在,隐隐如潮水来袭。 这是何处,黑暗得无法自视,阴间地府吗 山路崎岖,人影、树影、山影。墨色丹青一样,俱无声息。 隐隐约约中,山路上盘亘的全是人的心思,欢喜和忧愁,暴戾和婉约...... 他随人流只顾向前。 脑后的疼痛又一阵传来,他皱了眉头,身后却有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手上有一把刀。“砍了吧,再疼就砍了吧。” 他大骇,一惊吓,汗便激灵灵淌了下来。 醒了,吓醒了。 他下意识往后摸了摸后脑勺,却摸到了一个发髻 谁的自己的 苏楚澜睁开眼,面前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自己却是醒在一张红木雕花的牙床上,轻纱罗帐,红衬青里,竟然弥漫着一种清幽的女儿香。 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古意盎然的屋子,对于屋外的丝竹嘈杂,屋内却被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隔成了一个幽静的世界,屋角燃着素净的兰香。 床榻旁的精致妆台,钮铜镜,木粉盒,象牙白梳...... 自己还活着对啊,不然刚才怎么会做梦 难道是部古装戏的场景,我被摄制组救了苏楚澜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弄笑了。可青天白日的,自己摔下高楼,哪里来的古装戏摄制组呢 脑子里全是迷惑,自己却又活生生躺着 挣扎着坐起来,他发觉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对襟内衣,还是盘花扣再看床榻旁的椅把挂着一件水青色内襟,黑纱的长袍。 老天,自己的衬衫和长裤哪去了 他不觉得苦笑一番,自己实在像名演员,失忆的演员。 实在搞不清就唯有起来四下看看,帮作回忆吧。 起床将就着穿上长袍和系带的裤靴,竟然非常合身,像是量体定做的一般。看来这种待遇,自己不会是个跑龙套的,最起码也该是个男配角。 屏风后是一道珠帘的门,掀开珠帘,苏楚澜施施然走了出来木质走廊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扭头看他,脸上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便嚷嚷叫唤开了。 “哎呀,他醒啦” 那细长拔高的声线把苏楚澜吓了一跳。 这么大声,是要唱戏还是怎么着 那丫鬟明显不是叫给他听的,循声而来是一位女子。因为还未曾到跟前,他便在环佩叮当里闻到一阵沁人的粉香。 轻敷粉的雪脸。峨眉淡扫,如花的娇颜上点了朱唇。 一位年方二十,倾城国色的女子。 这女子提着花样翻飞的裙裾已经急促赶到他的面前。 见他这幅模样,女子面露嗔怪色,伸出玉白如莲藕的细手三两下就把他推进屋子里去了。 “这身子还没养好,起来瞎跑什么” 他懵了。 第一章 重生.烟花楼 不得不承认的是,苏楚澜好色。 在写字楼、酒吧的艳遇数不胜数,可他个个记得,更别说这样国色天香的,简直是“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可自己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她是谁,戏里的搭档 “你是.....” “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那女子仔细打量了苏楚澜半天,看他不像是装的,便恨恨地道: “那帮家伙下手也太狠了。这一砖头敲得,足睡了三天不说,醒来都失忆了。” 一张俏脸恼得发红: “天杀的”转脸问他: “不会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刘驰驰” “刘驰驰,你说我叫刘驰驰” 苏楚澜跳起来,顿时觉得事情开始严重了。 “真的失忆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女子紧张得好似这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别急,别急,你慢点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我。” 苏楚澜只有先安抚了这女子的情绪,然后让她告诉自己经过。 接下来从这女子的诉说里,他终于知道: 这是大唐僖宗乾符原年的长安城,自己叫刘驰驰这名字是怎么起的,搁到公司里会被人笑话半天。一名悼唱诗人,就是给做丧事的人家里唱悼诗这是什么职业,有职业规划吗。关键自己做得还挺成功,声名不小,可谓名动长安,被世人冠以“凶肆歌者”的称号这称号也太逊了,护花使者都比它好听。 而眼前这名女子,跟自己素有旧识。乃长安城平康里坊鼎鼎大名挹翠楼的孟小仙。 此处即是挹翠楼孟小仙的闺房。 刘驰驰平日里好在这坊间买醉寻乐,和这位小仙姑娘混得又熟。一旦喝酒贪杯醉倒于这街头巷尾之时,多是这位小仙姑娘请人搭扶回来,于她房里醒酒。自己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货色的 前晚又次喝醉,于街市中和一帮纨绔公子起了口争,动起了手脚。这帮人领头的就是神策大将军田令孜的义子田桑榆。自己虽身手了得,但一来自己已喝得近于烂醉,二来对方人手众多,所以遭了对手暗算,被一青石砖拍了脑袋,就此晕倒,直至今日方醒。 真是一个烂到家的故事,可惜主角是自己 苏楚澜听得头晕,发呆了半天说: “对不起,让我再睡会。”倒头便睡。 睡了一个时辰,苏楚澜再次醒来,他绝望地发现那套行头仍旧穿在自己身上,粉脸娇颜的小仙姑娘仍旧关切地坐在床榻前。 他方寸已经乱了,几乎绝望地对小仙说: “你变个铜钱我看看。” 孟小仙狐疑地看看他,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几乎一抽屉的“开元通宝”。 苏楚澜这才一头仰面栽倒床上。 老天,自己竟然真的穿越了 他心里一阵唏嘘,老天给了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却把自己扔到了唐朝,还是唐晚期的乱世。 熟悉历史的他知道,乾符元年,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一年该是李克用杀大同节度使叛乱的年份了。 从这以后,李唐的江山就该一步步往五代十国裂变了。 苏楚澜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老天,你把我摔到这乱世,是要我扶世济民,还是教我做一只即倾大厦下的蝼蚁呢 孟小仙的云鬓靠近他的脸,希望看懂他发呆的表情。 半晌,苏楚澜无奈一声长吁,权且做了这个刘驰驰吧 楼下一阵鼓乐喧嚣,丝竹声不绝于耳。 小仙忽想起什么,慌忙站起身来,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云鬓发髻。 他不明就里地望着她一番手脚忙碌。 “怎么了” 小仙对她一笑: “忙你的事倒险些忘了我的大事,鸨婆子要骂死我了。” 刘驰驰纳闷的问: “什么大事” “知道你也不会关心的,全是那帮达官权贵无聊至极,弄出来的什么039;文酒之会039;,无非是找个由头喝酒寻乐子罢了。” “文酒之会”刘驰驰心里一思忖,有点印象,这是晚唐盛行于达官权贵中的一种以文会友的娱乐方式。常常在这烟花之地选一花魁作为文酒之会的主持人,也称作“都知”。召集各方权贵要人聚集一堂,聊以坊间趣事,品温香赋诗词,美酒勾兑牢骚,麻木乐趣而已。 “今日是选都知之时,各楼当家花旦无不倾力表现想争夺这个名号。要是鸨妈子知道我这么怠慢,必要骂死我了。” “那你快去啊” “知道了,我打理好了就去。” 刘驰驰突然念上心头,说道: “来,我赋诗送你吧。” “送我首诗这可稀奇,平日你的诗都是送给亡者的,今日怎突发奇想要送我一首” 这话说的刘驰驰一脸的汗,他竟然忘了自己“凶肆歌者”的名号了,也罢,自己才情出众,助她一首吧。 “霓裳余音大明宫,香影不恋马嵬冢; 山河啼血旧人家 ,一年一度海棠红。” 吟完,刘驰驰自为得意看向孟小仙。 小仙边走边低头复吟:“霓裳余音......”,随即落珠帘下楼了。 片刻,楼下一通清锣,有司仪宣布:“本届长安城花魁之选开始” 乐声响起。 刘驰驰方才讲话多了,后脑又是一阵子晕晕乎乎,此刻正好伴着丝竹声睡去...... 约到黄昏时分,刘驰驰睁开眼,睡意未褪。 朦胧中屋内烛影婆娑,孟小仙款款坐于榻前正凝视自己,眼神脉脉。 见自己醒过来,俏脸一红说道: “方才的花魁之选,我凭你所作之诗摘得今年039;花魁039;之冠” “真的” “当真” 他不顾头部的隐痛,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么不小心,我把历史小改了一下 帮了美人,美人自然有佳肴相谢。 吃罢了孟小仙亲自做的精致餐点,刘驰驰觉得口中犹有余味绕舌。 唐朝的餐饮如此精致尚口,用饕餮恐怕都辱没了它。 没有现代的餐饮比较倒也罢了,这真比较起来,恐怕现代的餐饮欠缺的不止是神韵而已。 贪晚于美人闺是极不合适的。他起身告辞,但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孟小仙送自己回家,理由当然很“堂皇”,自己的确忘了家住哪里了。 黄昏的长安城,安详而繁忙,坊间、市集处处传来稻米酒香。人从熙攘,车马悠闲,时光在初上灯的古老街市悠游,一日交付于光影。 马车是轻驭之驾,驾车的小伙儿家里就开着这长安城最大的车铺子“崔家马铺”。他驾着车带着一面庞的黝黑笑容,身手矫健而细腻,可见这驾车也是一门手艺。 刘驰驰看着他驾车,就想自己机动车b照估计在这里也不好使了,古时这驾马是不是也该有个驾照什么的。 一旁孟小仙看他“扑哧”笑了,说道: “不会驾马也忘了吧,当年乐游原上的马球盛会,你领衔的乐坊队可是荣膺第二名呢。” “第一是谁” “当然是当今皇上领衔的宫廷队。输那一球是你明显让皇上他们的,不是吗” 刘驰驰未曾开口,驾车的小哥倒叫起来了: “哎呀,原来今天我这车乘的是039;凶肆歌者039;刘大少爷啊,荣光荣光” 刘驰驰赶紧恬着一张脸说:“过奖过奖。” 车厢的暗处脸上羞出了汗。 注:唐僖宗李儇是一个热衷游乐的皇帝。他喜欢斗鸡、骑射、剑槊、法算、音乐、赌博,玩乐的营生他无不精妙。他对打马球不仅十分迷恋,而且技艺高超,他曾经很自负地对身边的优伶石野猪说:“朕若参加击球进士科考试,应该中个状元。”石野猪回答说:“若是遇到尧舜这样的贤君做礼部侍郎主考的话,恐怕陛下会被责难而落选呢” 车马三弯两绕,停于一处桃花院落,孟小仙轻盈下车说道: “到啦,你的039;寒舍039;。” 第二章 君,主陌者 寒舍不寒,还有一个不小的院落,桃树掩映,绿里人家。 他四下瞻顾着下了车,一脸的饶有兴致。也是,对于那个苏楚澜,在大唐长安有个家岂不是很有趣的事。 孟小仙双手交错面前,撅了撅嘴。 刘驰驰回头看看她:“怎么” 孟小仙问道:“不请我进去尝尝今年的春茶” 他挠挠头,实在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家是什么状况,万一吓着姑娘怎么办,再说,自己也想一个人待着,通过这个“家”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天色都这么晚了,姑娘再晚回去会让人担心的。改日,刘某一定净扫蓬荜,恭迎芳驾。” “好吧。”孟小仙倒也没往心里去,一扭身子上了那后面的马车。 那姓崔的后生倒也知趣,竟然候着一直没走。 他一扬手,正打算来一句“see you;,话到嘴边,急忙吞下肚里。 就此招招手,目送马车远去。 待马车走远,他转身推开了夜色里黑漆漆的门扉。 如此娴熟,是因为他相信书上所载的“古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民风”。 果真是如此,真叫现在人汗颜不已。 屋内无灯火黑漆一片,倒是堂屋中间通过那窗棂淌了一地的月光。 他定在那里片刻,待适应了屋子里的黑之后,便径直走到门一人高的橱柜跟前,双手摸索过去,一边自语道:“烛台呢,烛台在哪” 说话间双手并掌闪电般切向橱后,一人影顿时被逼现了出来。 此人身形不高,但反应急速,身子一晃已闪过掌风,但已被逼到月光光线之下。 但见此人大约二十多岁,一身绛紫锦袍,目光沉着,即使被逼现身但面色也无慌张之色。 刘驰驰突施身形欺近其身,抬掌便袭。 那人在刘驰驰连番进击之下,已略显仓促。一边双掌格挡,一边轻喝道: “停手,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刘驰驰掌风即停,黑暗中拿一双闪亮的眸子盯住对方: “你是......” 那人边整理衣衫边走了出来,用桌上火石点燃火烛,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他锦绣外套下一件团花束身短袍,目光神如鹰鹫,看着刘驰驰道: “你竟然不记得我是谁” 刘驰驰摇摇头,心说:m的,不止是你,只要是这个朝代出现我一概不认得。 “我是王建大唐卫将军王建” 王建,哪个,该不会是五代前蜀的开国皇帝王建我去,老天你要考验我也来得太快了吧安排个前蜀的皇帝到我家偷东西太狗血了。 可是唐僖宗年间的卫将军还会有谁只会是后来的前蜀皇帝王建 “啊”刘驰驰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看来那一下子真把你砸白痴了。田桑榆那狗东西,看我怎么整死他。”王建走到桌前,恨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 看他还愣着,他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王建眼对眼和他对视了一下。 “不对啊,方才我还见你跟孟姑娘腻歪着呢,你小子不是跟我装吧” 装我还敢跟你装刘驰驰心说,你现在随便拉个民妇过来说是我妈,我都敢认她,你还觉得我装。 他挠挠头憨怯的一笑道: “我确实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早些时候在挹翠楼孟姑娘提醒我来着。” “好吧”王建叹了口气: “看来我今晚有事做了,我得给我王府第一陌者重拾一下他的记忆了。” 刘驰驰看一眼新点的蜡烛。 “这蜡有得烧呢,你且慢慢讲吧。” 王建收住要笑的表情,白了他一眼道: “普天下的陌者,就是我的影子杀手” “六年前的五丈原一战,你只身救了我。那一年,你十八岁。你遇见我的时候,刚给你的干娘守坟三年出山,孑然一人四处游荡,却空有一身武学,只靠给人唱悼诗为生,朝不饱夕。至于你的武学嘛,有说是你干娘所教,有说你遇到宫中奇人所教,有说你是公孙大娘一脉的弟子。反正你跟公孙大娘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你随身带的039;绿袖039;剑。”王建说着话,自顾自走到茶柜前,相当熟练地取出茶叶泡上了一壶香茗。 看见刘驰驰疑惑的眼神,便笑着道: “疑惑什么,你这里不让任何女人过过夜,我倒是常来,你什么习惯,我比你任何一个女人了解多了。” 说着自顾地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接着道: “从那以后,你做了我门下陌者。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坚持还做你唱悼诗的行当,我也随你了,想来也好掩饰你的身份。但发生此次姓田的伤你之事后,我要你今后不许再在坊间放荡。你的命要比那姓田的贵上一百倍,以后只有你杀他的份,绝没有他动你的可能” 此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刘驰驰不得不点头答应,随即他问王建道: “那你呢” “我是你老大”王建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口中唾沫星子险些喷了刘驰驰一脸。 “这个我知道”刘驰驰在面前胡乱抹了两下,像是真有漫天飞沫那么回事。 “看来你没全忘掉”王建瞪他一眼,语气一转:“我还是你生死的兄弟,好吧。” 刘驰驰料定这一点,翻遍全唐书,这个朝代没几个白眼狼的。你都说我救了你一命,怎么能不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好到怎样,可以抵足而眠的那一种” “当然”王建果然道“不然你怎么总说我身上有微微的胡味。” “什么微微的胡味,那叫狐臭,胡人嘛,免不了的。”刘驰驰不在意地说。 “妈的,什么胡人,我是地道汉阳人好不好,倒是你的身世是个诺大的疑问。”王建反驳他。 “啊哟,既然可以抵足而眠,那关灯睡吧。求你了,今天经历太多事情,我穿累了,睡吧”刘驰驰真的打个哈欠,倒床塌上了。 王建把他往里挤了挤,然后和衣躺下。 一会又纳闷地坐起来道:“什么穿累了,你说什么话” “穿越,哎呀,解释了你也不懂,快睡啦。” “噗”伪刘驰驰在唐朝的第一天随扑灭的烛火而沉入酣睡的夜里...... 第三章 有人,阴晴不定 破晓时分的长安城沐浴在金黄的光感里。 刘驰驰眯缝着眼迎着越过窗棂照进来的泼辣辣的光,右手在床上扑腾扑腾着找手机,手机没找到,摸到一把阴森森的剑,剑身旁有张素宣信纸。 信纸上历历隶书:用完晨食,即至安仁坊旧宅见我,建字。 回头一看,身边已无人影。 原以为南柯一梦可以重回现代,想不到还是醒在这大唐长安的清晨,怎么办,连个时差都不知道怎么倒。 荤头素脚地下床,着装齐整,再把那把铜光锃亮的剑佩于腰际,穿上极不习惯的皂靴,倒像个村妇第一次穿上高跟鞋般地出了门。 找热情的赶车大叔要了一张纯手绘地图,刘驰驰雄赳赳跨步走在了大唐的版图上。 雄赳赳归雄赳赳,就是有点裆下露怯,这年代没短裤 安仁坊的旧宅坐落在一片灰色民宅中间,有着白色的高额墙体和显眼的一溜沿青色的瓦当。 一位和善面容的老人家给刘驰驰开了门,并亲切地称呼他“刘爷”。刘驰驰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嘴就问: “您是” 那老者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道: “喔唷,你瞧瞧,我忘了将军说起过你的事。在下姓孙,你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孙管家吧。” “孙管家,多谢。还得麻烦您帮忙引一下路。” “这是应当” 两人谦让着走进大门,由孙管家在前面带路往书房走。 孙管家刚背过身,刘驰驰的脸瞬间变为严峻,结着冰凌的眼神盯住管家的背影。 这绝对是个高手,掩了身份的高手什么原因让他在这里当管家,难道他也是陌者。 唉,可惜弄不到一把枪来防身,此间高手真多啊。 此时的刘驰驰,光被大唐天下崇武的风气吓到,可还没有意识到他身体里流淌的公孙家绝艺是多么的强大 王建的书房几乎透不见阳光,可被烛火映照得通亮。王建的身影掩在几个书架之间不易被觉察,直到孙管家通报了声:“少爷,刘爷到了。”刘驰驰这才发现从一张被时光沁色得暗哑的太师椅上站起来了一个人,他认识,是王建。 王建朝他微微一笑道: “睡得不错吧。不是说你的功力也退了吧,我起身走时你竟然一点未察觉” 不等他说话,王建又说: “跟你开个玩笑。我理解,你头部受伤需要休息。” 孙管家扶过一张茶歇,王建端上一盏递到刘驰驰面前: “清茗,润润肺。” 手突然一滑,电光石火间刘驰驰突然出手,稳稳把茶盏接于面前,滴水未溅。 “嗯,反应还是迅疾,没随你记忆跑没影。”王建满意地点头。 刘驰驰这才明白王建是在试探自己。 稍歇,王建正了正色,略微靠近刘驰驰道: “我们的机会到了。” 刘驰驰有些纳闷:“我们的机会” “是”王建看着他的眼睛道:“知道田桑榆是谁吗” “叫人用青砖偷袭我的那个” “嗯,他还是神策军大将军田令孜的义子。” 刘驰驰道:“听起来来头不小哦。” “何止来头不小。”王建一动不动盯着刘驰驰眼睛道: “知道普天之下,谁的权倾朝野吗,谁真正掌握着这京师地区戍军的兵权吗田大总管田令孜” “田桑榆就是田大总管的义子,也是他的内侄,因为他身为宦官,所以这个义子是从他兄弟那边过继来的。” 王建说完这些,接着一字一句地问道: “怎么样你敢杀了田桑榆那厮吗” 刘驰驰心里本来就一万个无所谓,老天既然给了他一个杀手的身份,人尽其职呗。 想也没想他果断答道: “这厮必死不要王爷你说话,就凭那一青砖,他命就该倒数了。” 刘驰驰看到王建竟然松了口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一巴掌拍在刘驰驰的肩膀上,倒把刘驰驰吓了一跳。 “兄弟,就等你这句话了” 王建眼光随即柔和不少,只听他说: “本来怕你经历此事性情变了,畏于田的位高权重会闪烁言辞,我已准备好一旦你犹豫......” 王建直起身子,自顾地拍了一下掌,书房四周的黑色帷幕里顿时涌出十几号盔甲锃亮,仆刀在手的兵士,速度之快,刘驰驰的手下意识就按在腰间的剑上。 王建用手势止住士兵,让他们退出去,然后笑着拍拍刘驰驰执剑的手道: “这么看我是多虑了,午间我陪你吃酒,为兄给你道歉。” 刘驰驰心都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我没有犹豫,否则我的唐朝之旅就变成一日游了。 卫将军府的后花园。 入莲亭果然别致,水之一隅,断荷中央。 酒是烧白,竟然有陈年发绿如此精品的烧白。刘驰驰抿了一杯,入口绵甘,回味怡然。 王建看他陶然的样子,调侃他说道: “怎么着,看样子想斗酒诗百篇啊。别,千万别,你那秽诗,别污了我花园的雅致。” “就你这039;萧瑟春冷残荷亭039;的花园,你就别浪费我的诗兴了”刘驰驰突然话锋一转道: “你给我细说说这次刺杀任务呢,我可不想第一次开不了张。” “什么第一次,你光在我这里六年,就刺杀了二十五个对手,无一不是一击毙命的,都没浪费过你第二刀。” “哦,我说的是这次头部被袭后的第一次。”刘驰驰连忙解释。 “这差不多,想不到也有你刘驰驰担心的。”王建感叹一声问道: “知道039;文酒之会039;吗” “知道一些。”刘驰驰是真知道,而且本届文酒会的“都知”还是他助选的。 “明日文酒之会,田桑榆定然会去挹翠楼捧场,届时平康坊一带将会布置重兵,严查身份。你没有请柬,唯有想法混进去,找机会结果了他” 王建一脸严肃。 “难度这么大,能再找机会吗” “不行”王建逼视他,眼光斩钉截铁。 “我开个玩笑。明白,我得想个办法。”刘驰驰对王建幕后藏兵的事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王建微笑着举杯道: “预祝” 第四章 毁了,文酒会 醉意阑珊时,华灯著于天街。 刘驰驰两脚如履云里,一步实一步虚地晃向平康坊。但醉酒好像是刘驰驰的习惯,不是苏楚澜的。 刘驰驰不清楚,大唐夜店里的鸨婆是不是都喜欢用不同的眼光看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眼光里有嫌弃的意思呢。 不等刘驰驰张口,楼上“噔”“噔”“噔”就跑下一个丫头拖着刘驰驰往楼上跑,刘驰驰一看真是昨日见到过的孟小仙的那个丫头,心里明了便跟着上楼了。 身后就听那鸨婆哼了一声,嘀咕着: “每天不好好准备,就发了花痴般的等着这给死人唱诗的,明儿最好不要丢我的脸。” 那丫鬟笑着把他推进孟小仙的房间,便落下珠帘离开了。 灯火摇曳中,一人白脂红妆,绝美颜容。 驰驰一时心猿意马,脸上各种笑容,心情如同伏天饮冰,通透着上下就两个字:舒服。 醉意袭来,驰驰把持不住困意,竟然倒榻睡了。 小仙儿一脸嗔恼,直怪: “酒灌多了又犯这个死相。” 说毕,还是扯上被角给他盖上。 夜半醒来,驰驰只觉得身旁一阵幽香袭来,温软在怀,触摸处肌肤如缎绸,凹凸深浅,自己竟然又醉化了进去。 ...... 真叫得:红颜入梦识白马,不问生死温柔乡。 夜光天长,春梦无痕。 刘驰驰倒不是醒于春晓鸟啼中,而是被一阵鼓乐吵醒。 睁眼咫尺,一张容颜明眸,桃花红晕地不声望着自己。 再看她我两幅新鲜生白的身体兀自还粘在一起,一阵羞意,连忙找话题解嘲: “今日什么日子,这般吵闹” 小仙儿覆发于他肩膀,挠痒般在他耳边低语道: “今日文酒之会,鸨妈催过我两番了。” 驰驰问:“那你怎不去呢” 小仙一脸红霞,嗔怒道: “被你缠着,我怎的脱身” 说完起身坐于妆台前打理起来,那丫头听见声音,也掀帘进来帮忙,抽空向刘驰驰吐吐舌头。 刘驰驰一脸狡诘,喃喃道:“睏,还想睡。” 小仙笑笑道:“那你就睡吧,这会要开到晚间,我当完都知就回来。” 刘驰驰脸露萌色:“不要,我要你陪我。” 丫头都笑醉了。小仙抿嘴笑他:“这大的人了,还小孩样。” 一会,丫头陪孟小仙整理完毕,站起身的是一个香裾云鬓艳光国色的孟小仙,带着一袭沁人的花粉香便掀帘下楼了。 出门前,小仙特意叮嘱刘驰驰: “不得出去,到时被侍卫看到会撵你出门的。” 刘驰驰乖巧般答应,倒头又睡去。 ...... 暮寂钟声,远山逾远。 楼上光影暗却,刘驰驰的身形跃然而起,机警贴于墙廊上往楼下观望。 挹翠楼的大厅早是人满为患,峨冠礼服、衣香云鬓出入不绝。 原来能出席这文酒之会的多是有身份之人,尤以高官公子、晋门簪族为主。 刘驰驰“咦”了一声,他看到在熙攘人从中一个白衣轻裘的男子身形神情俱与他人不同。 此人神情孤傲,孑孓一人独坐于众人之外的廊檐,楼下无人留意此人的独意,可从楼上俯瞰众生堆里,此人孑然出众的气质彰显无疑。 一通醒场鼓声之后,楼下顿时鸦雀。报场司仪随一声磬音,报出本场都知、长安城第一花魁孟小仙的名字,全场雷动、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曼妙丝竹,全场彩带纷飞,一班童子、仕女簇拥着孟小仙出现在大厅中央。 小仙娉婷站在大厅的彩台之上,一番谢礼后款款入座。 “暇来酒风入长安,关山春妩藏翠楼;喜君一盏别铜雀,千里婵娟共相思。” 一曲吟罢,场内喝好声四起。 “果然明眸皓齿、倾城颜色,鸨妈,把她请来我这间斟酒,本少爷喜欢这款。”大厅里但闻得有人狂语声,不见人影。 刘驰驰听得这声音嚣张,已急速辨别出这声音来自正对花台的“霓裳”雅间,但隔于帘门,只见期间稍有人影动作,但不明其人。 楼下早有人对此狂语愤慨不已,一锦衣白面少爷模样的走了出来,一副怒不可抑的样子当场骂起来:“谁这么张狂,不知道你家廷尉张家公子在吗......” 话音未完,刘驰驰只见那“霓裳”雅间的帘门略是一动,一道人影窜出,直至廷尉张家公子跟前,出手如爪,急速锁住张公子咽喉,教他叫唤不出,另一手也疾如闪电照直在他脸上抡出个响来,然后一用力把这倒霉的张公子扔飞了出去,真砸在厅柱上,顿时吐出口血来不得动弹。 这一切发生于瞬间,厅里在坐的和张公子的手下都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惊得一声不敢叫唤。 一番沉寂之后,到底是孟小仙见识得场面,站起身来,遥遥对着霓裳厅微身万福,拿起一盏酒来向那方向稍稍举杯道:“田大公子抬举妾身了,妾身才德平庸,蒙公子入得贵眼,我借这水酒敬公子一杯。”一杯端平为敬,稍仰玉颈一口喝干。场内顿时雷动哄然。 稍息,霓裳厅中一人带着讪笑回道:“玉人之酒,哪有不喝之理。” 语罢,一蟒锦缎跑得面色苍白男子掀帘举面走出。 刘驰驰看得真切,一个瞬间人已疾跃出房间,身在半空,绿袖出鞘,化作一道闪电般,“嗤”从那锦袍男子跟前掠过。 不败纪录 那男子突停了下来,眼神里忽然闪过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仰头,一道血线从他白皙的脖子里激射出来,诺大身躯訇然栽倒 孟小仙看个正着,心便随刘驰驰腾了起来,我的男人,竟然是个盖世英雄 暮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张滑稽而苍白的脸色,它已没有活色。 一切皆发生在须臾,刘驰驰一击命中之后背朝大厅,一脚点地,正待腾身出去。身前的霓裳厅里一阵杯碟落地之声,从帘门里就飞蹿出一道黑影,势大力沉,带着凌厉的掌风,如鹰鹫一般向刘驰驰胸膛抓过来。 此人出现得突然,令刘驰驰猝不及防。他虽做出反应,但无奈此人的来速极快,想躲已无可躲。 一瞬之间,斜着飞来一把红木春凳,拦在刘驰驰和此人之间。听得“嘎巴巴”一阵,木屑四溅,在此人指力之下一把春凳已化为木沫。 刘驰驰在这个空档瞬间腾跃,把身形隐没到了楼上的暗处。 等他回头看时,只见这名田桑榆的护卫已经和一个白衣人交起手来。 这时间楼下已经众人皆反应过来,惊慌中四下奔走,场面瞬间混乱失控。 刘驰驰看得清楚和田桑榆护卫交手的,正是刚才注意到的那名白袍轻裘男子。对于他的出手相助,刘驰驰不仅对他生了好感。 第五章 逃遁,令狐之手 交手不到一回合,那黑衣护卫爪力所到之处,实木俱毁。 他显然把这白袍男子当成了刘驰驰的同伙,爪力攻击也越来越阴狠,几下攻击未果后,他一个蹬步腾空而起,双手爪状猛力向两旁错开,做着撕裂状俯冲向白衣男子。 “好一招鹫爪错,你是翊麾尉唐枭” 白衣男子胸膛正迎着唐枭,左右躲闪也势必为他振开的指力所傷。 转瞬之间,唐枭的鹰臂已扑倒面前,躲无可躲 “死吧你”唐枭狰狞着叫嚣。 赫然间,白衣男子胸前已多了一把长剑,剑虽带鞘,但是已瞬间架在唐枭错开的双手间。 撤力已经来不及了,唐枭的爪力瞬间抓在了剑鞘的两侧上下,剑鞘顺势在他手间急速转成了个花影,他的两臂之力就此消掉。 唐枭心叫不好。 眼看着白袍男子嘴角一动,陡然发力,祭出一脚穿心,实实蹬在他的胸口上。 随着一声“去吧”,那唐枭硕大的黑色身躯便横飞着撞破窗格落到街面上去了。 变故太快,不消说刘驰驰没料到,连站在外头街边和群众神侃大山的翊麾营军兵也没料到。 等到噼里啪啦木屑一阵乱溅,一个黑大汉扑面而来,他们紧不及地一让。 “噗”激起一地尘土。 尘埃落定,“老大”有人动情地一叫,把全营人马都惊住了。 不是说今天例行警戒的吗,本以为里面所有响动全是文酒会的热闹。欢声笑语中怎么他们的老大给轰出来了而且是破窗而出 全营一下炸开了 刘驰驰的眼光在黑暗的楼上搜寻,他在追踪着白衣人的身影。 那白衣男子好像知道似的,偶一抬头望了眼他藏身的位置,然后一转身混进了骚乱的人群。 与会的人各自慌不择路奔乱,人错人挤,听得“嘎巴”一声,一人多高的花台竟被挤塌了。 台上本就惊慌站着的孟小仙花容一变,脚下不稳竟凌空摔了下来。 刘驰驰急蒙面,一个穿梭如惊蛰后的雨燕般疾速,空中双臂轻舒,稳稳托住小仙儿的腰肢。 小仙儿在跌落半空的晕眩中,只闻得身边一阵熟悉的男子味道,已经知道落在谁的怀抱,心情一荡巳是满脸绯红。 这样一来,刘驰驰又完全曝于众人眼前。 放下小仙,他在她耳边轻道:“赶紧藏进人群。” 大门突然打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神策军明铠亮甲、持枪执刀汹涌进来,把人群一下堵在门口,团团逼迫住。 随即,沉沉的大门在一尊壮如门神的悍将身后怦然阖上。 “令狐嗣,宣威大将”人群中有人惊呼。 人流惊慌中不安宁地涌挤,有两人冲得前了,令狐嗣双臂贯力,一手抓住一人的前襟,青筋爆突,直摔向人从中,霎时倒下一片,人群方才止住。 刘驰驰瞅着时机转身要闪,可是一阵沉沉而至的拳风已直迫脑后。 驰驰并不回头,身子前倾,燕尾般朝后撩起右脚,足臂相交,竟然“嘭””把各自都撞退了好几步。 身后,低眉逼视自己的正是令狐嗣 令狐嗣的眼里无处不在是杀机。 “田大将军的爱子可是你杀的” 他从身侧一旁地上的尸首上掠过冰冷的一眼:“是” 令狐嗣哼了声道: “你这般身手,幕后必定非同寻常。你看看你此时的境地:此处现已封死,神策军的面前。你还想逃束手就擒吧,我尚可代你求情赏你个全尸。” 刘驰驰提了提蒙面,心道遇上强敌了,不能逗留想法跑为上策。 他冷眼。 “就凭你” 令狐嗣哈哈大笑,手臂一挥,一群神策军足有二三十人,已把刘驰驰围在圆心。 “这些够吗哈哈。” 刘驰驰心想要糟,咬牙横下一心正准备死拚。 忽然间,神策军身后人群中白影一闪,有人大叫:“门开了,快逃” 令狐嗣心叫不好,回头看时重重的木门已吱吱呀呀打开。人群如潮势无可挡地朝门口涌去,一时间神策军兵围成的人墙已然冲垮,连令狐嗣自己也被冲得踉跄了几步。 等他推开人潮站稳,已不见了刘驰驰的踪影。 令狐嗣一跺脚冲了出去。 阳春三月天的文酒会,活活开成了一个猎杀田桑榆的锄奸大会。那鸨妈子看着杂沓纷乱的场面,坐在一地的狼藉间欲哭无泪。 ..... 琉璃华灯的平康坊映照在一片寂寥了无人影的长街之上,好似鬼城。 人潮散去殆尽,春意带寒的风嗖嗖地穿梭在每个闭不严实的门缝间。 他没跑远,只是转回了孟小仙的房间,继续睡他的大头觉而已。 睡意懒散的刘驰驰从锦缎的薄被里露出些惺忪的嘴眼,眼前一人幽幽伏于他胸前轻睡,罗衫未解,吐气若兰,纤娇的身躯起伏蔚然。 他从她天鹅般似的脖颈处吻上,一直吻到她细颤入微的眼睫,一双慧眼睁开,幽幽瞧着他的恣意。 半晌才低声道: “你折腾够啦” 刘驰驰不看她,继续吻下去,嘴里含糊着: “没够。” “我是说你白天折腾够啦” “白天”刘驰驰考学时差点没考上戏,他爸妈阻止才未果。他总说演戏他天下第二,第一是陈道明,当然他是开玩笑的。 “白天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他一脸的懵懂。 孟小仙瞪他一眼道:“杀人这么大事,你还跟我装” 刘驰驰佯装较真起来:“杀人天啦小仙你别乱说哦,再乱说我就跟你素昧平生。” 小仙一嗔道:“你倒是敢” 刘驰驰只能扁扁嘴。 小仙儿忽的侧耳,眼神鬼灵,悄声附耳着说:“鸨妈子房间有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隔壁就是她房间。” &; “爱什么” “哦,别往心里去,蛮夷语言而已。” 孟小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鸨妈子现在楼下处理善后,她房间怎会有人”女人的直觉是敏感的。 刘驰驰扶墙侧耳一听,果然听见隔壁房间有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声音低沉听不太清,孟小仙指了指屋内的外窗,刘驰驰了解,一个轻腾身影闪了出去。 糟糕,刚才还在装傻,现在又暴露了自己有武功,这丫头这会一定坚信自己杀了田桑榆了。不管了,一会回来杀她灭口 嘿,玩笑而已,疼她还来不及。 孟小仙在他身后直抿嘴笑,看你装。 刘驰驰在夜幕中移身到隔壁窗户,屋内灯火低掩,两个男子的低语倒是清楚。 “兵马使此次入京,突发此等事情,是否还有必要逗留”声音虽低,但刘驰驰还是立刻听出了是令狐嗣的声音,这家伙还没离开 “不留了,待天全黑了,我即刻就要起身回云州。令狐将军帮我转告田总管,请他节哀。” 兵马使云州岂不就是李克用的部下吗。李克用可是官拜山西节度使,云州隶属河东道啊。 刘驰驰心里直犯毛,老天,我随便想想而已,真让我跟李克用扯上关系吗。 “这个自然,李将军此次回去,一定加紧督促,最好让他先我出兵,这样我们自然也就出师有名嘛。要不然,维持着现在老子管儿子的现状,我怕难保有天这沙陀小儿不会威胁到你我的上头,你懂的。”令狐嗣言含深意地说。 “尽忠明白,一定不负田大将军和令狐将军之托,尽早促使那厮叛我朝廷。” “到时朝廷昭告,合几路节度使之力一围剿,呵呵......” 令狐嗣的笑让刘驰驰听出一身冷汗。 第六章 暗夜里,盗听 这个叫李尽忠的人物,刘驰驰想起来了。 全唐书提到好像云州兵马使有这么个人,难不成晋王李克用叛唐是受这家伙的怂恿 两人又低低对话了几句,令狐嗣便早些离开了。 李尽忠一个人留在鸨妈子房里,显然有点心浮气躁、坐立不住,只听得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走动了半天。 少顷,听到他走出门间,蹑手蹑足走到孟小仙房门口,捏住喉咙轻声唤道: “小仙,小仙姑娘可曾安睡” 房间里孟小仙一愣,赶忙走到窗前拖拽着就把他拉了回来。 “怎么办隔壁那人叫我,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那你随他去呗。”刘驰驰故作轻松地说。 “要死啊你”孟小仙一粉拳捶在他胸口。 “哎呦,你谋杀亲夫啊。”刘驰驰捂胸装作很痛。 “亲夫,有你这种亲夫。把娇娘拱手让于他人。”孟小仙一脸恼怒。 “嘿嘿,生气啦我是说先断了他的子孙根你再随他去。” “好啊,你真恶毒,要我跟个太监。”孟小仙举拳作势又要打。 刘驰驰忙搂住她说道:“好啦好啦,说笑而已,你暂且让他进来,我自有安排。” “叫他进来”孟小仙瞪大眼睛。 “没事,你放心叫他进来。”刘驰驰示意她放宽心。 “好......吧”孟小仙显然并不放心,别别扭扭地倚在床边,颤着声轻答道:“进,进来。” 刘驰驰暗中笑得不行,朝她做个手势,压低嗓子对她道: “妩媚些” 孟小仙瞪他一眼,然后定定神,模捏了个妩媚的嗓音,大声答道:“这么晚了,是哪位公子啊,进来吧。” 那李尽忠在外听得真切,喜上眉梢,答应了一声“好唻”就推门进来了。 伸个脑袋进了,远看一位媚影丽人端坐于床边,心中正喜,忽的眼前黑影一闪,杀气逼来。 李尽忠心叫不好,正待要叫,一只手已劲锁住他下巴,用力之下只听嘎巴一声,下巴就此脱了臼,半点叫唤不得。 他伸手急去再摸腰剑,只觉脖颈一凉,一道绿莹莹的寒光已逼在喉结之上。 这家伙一松手,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绿袖”寒莹莹的光泽掩衬下,刘驰驰目露凶光。惊得李尽忠一阵寒意爬上后脊背,迫得他直有尿意。 他一下就认出这就是户晚间杀田桑榆之人。 刘驰驰冷冷道: “你如果有喊的想法,我的剑同样也会有割破你喉咙的想法,你懂” 李尽忠哪有不懂的道理,使劲点头。 刘驰驰伸手在他下巴一掰,使他颌骨合位。 尽管已经恢复,他仍旧不敢说话,保持着刚才张嘴的状态看着刘驰驰。 孟小仙在一旁看得也呆了,半天才问道: “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功夫,那么一弄他就说不出话了。” “擒拿手”刘驰驰想也没想就答她。 “啊” 不光是孟小仙,包括李尽忠在内估计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没空解释了,刘驰驰将小仙儿拉到跟前,一伸手把剑递交到仙儿手上。 “替我照顾好他,他一动你只管闭眼前刺就行了。” 孟小仙哆哆嗦嗦拿着剑,剑头乱颤,把个李尽忠吓个半死。 “小仙姑娘,你倒是拿稳点呀。” 刘驰驰扭头就走,小仙害怕得只跺脚道: “你干嘛去呀” 刘驰驰头也没回:“去隔壁搜他东西。” ...... 一个包裹被刘驰驰从隔壁拿过来。 再看孟小仙和李尽忠俩个雕塑一样都没敢动。一个怕丢了剑,一个怕丢了命。 看见包裹,李尽忠显然慌了神,眼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驰驰看他一眼: “什么东西” “嗯......一些,一些妇人的首饰。” 李尽忠言语吞吐着回答。 “妇人首饰好,留给我家小仙了。” 刘驰驰试探他,果然有反应。 李尽忠赶紧说: “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我倒是有上千两银票,小仙姑娘只管拿去,喜欢什么就.....” 话已经没法说了,因为刘驰驰已经自顾打开了包裹。 不起眼的粗布包裹往往内藏锦绣。 果然,入眼一只金质的宝函浮面绘雕着各式形态天王力士。 打开,又是一只金质宝函 层层打开,竟然是一重又一重的宝函。直到第七重,里面是镶满珍珠的金质宝函,宝函里是一座宝珠顶小金塔。第八重是个纯金塔,打开后,金座子上有个像手指一样的银柱子,上面还有白花花的东西。 刘驰驰小心地拿起,迎光望去,脂润其间仿佛有盈盈水波。 “这是什么”刘驰驰扭头问他。 李尽忠已然瘫坐地上,半晌嘴边滑出一句:“佛指舍利。” 什么佛指舍利 佛指舍利,据传2000多年前佛祖释迦摩尼涅槃时,众弟子从其灰烬中得到8400颗佛舍利子。阿育王派诸鬼神于南阎浮提送到世界各地,并建塔供奉。其中中国有十九处,陕西扶风法门寺为第五处,供奉唯一一枚佛指舍利。 这是不二的史载,作为佛之重器,国之重宝,它现在竟堂堂皇皇地出现在刘驰驰的面前,怎不叫人愕然 屋内空气凝重,刘驰驰拿起佛指舍利在灯下细细端详...... 过了片刻,刘驰驰手持佛指舍利走到李尽忠的面前。 李尽忠面如死灰,眼见着刘驰驰把舍利往“绿袖”剑上一撞。 孟小仙失声一叫,唯恐伤损了那佛指舍利,但撤剑为时已晚,只听“噹”一声,声如磬石,纯粹无比。 刘驰驰蹲下在李尽忠面前,把“佛指舍利”朝他面前一扔。 “玉石而已” 李尽忠的眼神全然变了,眼珠瞪得斗大,满脸一副惊恐加之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半天他诚恐地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小仙儿则满眼溢满崇拜和爱意,恨不得立刻抱住刘驰驰亲他个够。 刘驰驰笑了,说道:“你别问我是什么人。我先问你,你们拿这枚玉质的仿品用来做何用途” 这本是一个鸦雀无声的夜晚,正准备追问佛指舍利的下落,李尽忠还未说话,就听到寂静的走廊上传来木地板“吱呀”的声响,暗夜里传来得特别清晰,而且诡异。 第七章 秦淮,大成殿 色泽鲜艳的锦缎面的鞋,过度脂粉霜白里点了红的脸。 艳归艳,可惜衰老了一点。 一个秉着烛台的老女人,如果不特别留意,几乎看不到她后面黑暗里还跟着一个番僧。 漆黑中光团聚于女人妖冶的妆脸,那团光像是一簇浮游的灵异,直直移荡到了鸨妈子的房门前。 鸨妈子的房间是有门的,她可不想她平时躲在屋子里数银子的声音传出去。 “李将军、令狐将军,是我” 刘驰驰讶异地看看孟小仙。 “是林鸨妈子”小仙儿悄声道。 李尽忠听得真切,知道老鸨婆在唤他,急待要喊。刘驰驰一个手刀下去,砍在他脖子和锁骨中间,李尽忠瞬间晕了过去。 隔壁房间悄无声息,林鸨婆叫了两声便推门进去,当然没人。 听她喃喃自语道:“难道一个人先走了,怎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只听那番僧突然开口道:“既然李将军不在,能否见到令狐将军,在下远从千里西域而来,有要事相商。” 说话发音虽然较汉人生硬许多,但是用词成句没有任何问题,足见此人对中原文化颇多研究。 李尽忠不在屋内显然出乎鸨婆子的意料。 她一边寻思一边走到了孟小仙的门口。 “仙儿,睡了吗” 屋里两人对看一眼,刘驰驰连忙示意孟小仙不要作声。 门外鸨婆子没等到回应,就听她咦了一下。 听到番僧说:“麻烦林掌柜带我再找寻一下,老僧有要事。” 用语虽是商量,但语气带着些许强硬。 那鸨婆连忙说:“好好,请大师先放下包裹,在此歇息等候。” 那番僧把所携行囊卸下,又说: “算了,此事较急,随你一起去找吧。” “也好。” 听到鸨婆答应着,片刻便传来两人哒哒下楼的脚步声。 刘驰驰看了眼李尽忠,对小仙低声说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了,这林鸨婆子跟他关系非浅。一会这鸨婆在楼下找寻不到,必然还会上楼来找。” “我们一起吗”孟小仙眼中有光闪亮。 “是” “好啊,那我们从此后算是一起闯荡江湖了吧,我去收拾细软。” 如果不是在乎被发现,小仙儿险些雀跃起来。 刘驰驰一头黑线,不知如何答她,他一转身又出了房门。 一会他返身回来,孟小仙看他手上已多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哪里来的”她问。 “隔壁房间,想来是那番僧带来的。”他回答道。 他接着问她:“收拾好了没” “好了” 小仙一脸兴奋的红晕站到他面前,头发盘起,除身后三个包裹外左右手各提一个,一副奔亲的样子。 “那好,走吧” 刘驰驰把她背上三个包裹接过来,小仙正觉着体贴间,刘驰驰这厮已经把三个包裹摔在了地上。 “啊,干嘛扔掉” 惊愕间,刘驰驰扶起小仙儿的腰肢从窗口腾身了出去。 落地后,他带着她直奔街口。 街口,一辆粗布遮盖的马车无声停在角落。 车夫穿着灰衣,斗笠覆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满是胡茬的坚硬下巴。 “车老大,走吗”刘驰驰问。 “哪里” “秦淮,大成殿” “上车” ...... 马车在黑夜的长安飞驰,像是一道沉默的疾电。 漆黑中无人说话,孟小仙依偎着他的男人,看着身后灯火璀璨处,寂寥的挹翠楼在那阑珊中愈来愈远,眼前仿佛打开了一道陌生而希望的门。 黑暗中的男人闪烁着一对坚毅的眸子,这让她看得心神荡漾,似乎比沿路迷离的灯火还要吸引人。 “他是你的人吗”她指的是驾车的汉子。 刘驰驰轻声答她: “他和我一样,是我们的人。” “你们”孟小仙又露出吃惊的表情。 在她眼中刘驰驰一直是个独自在风里奔波的独行侠。 “是的,我们。” “他专在街角等你的吗” “嗯,是守候” “一直等,一直等吗” “他会一直等,一直到我出现为止。” 对刘驰驰来说,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对孟小仙会有如此无限的耐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出现不了呢” “他会在这一直等下去,直到哪一天确认了我的死讯。” “啊”孟小仙张大嘴巴,世上竟有这么一个令她吃惊的组织。 刘驰驰嘴角一笑: “你今天见到真正的我了,还有什么能再让你吃惊的吗” “那你口说的039;秦淮大成殿039;......” “是,我们当然不是真去那江南的十里秦淮,只是我告诉他我任务成功的口令而已。” “你的任务难道是......” “没错,杀了田桑榆” “那如果任务失败呢” “那就要去039;祁连,无颜山039;” 孟小仙不再言语,她想她不知道的事是问不完的。 ...... 灯火在低矮楼墙间迂回,穿过一片错落无序的瓦房,人烟逐渐稀少,地势开始起伏,接连着东城门的高地上一片平坦,此处叫做乐游原。 原上草木葱葱,早有杏苞待放,春风虽带微寒,但已有花香的味道。 刘驰驰深呼吸了一口,这是个令人沉醉的夜晚。 “忽如一夜春风啊,这原上的草树都戴绿了。” 远处一人背对他们,看着远色若有所思地说。 “你这是吟诗作对呢,还是兀自感慨呢,我说卫将军” 刘驰驰大声调侃,一点不带客气的。 “不要小瞰本将军,就你那破诗我也会作个三五百首。” 王建转过身说。 “来啊,你“刘驰驰纯属挑衅。 王建看看他俩,思忖片刻。 “携美春风度,一夜桃花开。” 刘驰驰和王建对望一眼,刘驰驰笑着说: “就知道你只会些淫词艳曲。” 两人相顾哈哈大笑。小仙上前款款万福:“孟小仙见过卫将军。” 王建倒不客气: “免了免了,以后不必多礼了弟妹。” 小仙满脸羞红。 王建稍正下脸色对刘驰驰问道: “你都对她说了” 刘驰驰答他:“只说了一些。” 王建目光转向孟小仙:“孟姑娘,你知道身边这人是大唐天下最强的杀人者吗,我最自豪陌者吗” 孟小仙正色道: “小仙儿浅薄,不知道何为陌者,也不知道所谓的杀人者。在我眼里,唯有我的男人。” 刘驰驰听得动容,一时不能自禁搂住其柔肩说道: “仙儿放心,即使为天下人杀手,也绝不为你之杀手” 俩人一时四目相对,温情流动。 却不料,一旁的王建脸色悄悄变了。 曾几何时,顶尖的杀手不能心有挂牵,这已成为一个行业规则。 然而看惯了有情有义“小马哥”影片的“苏楚澜”却并不顾及这些。 第八章 谁,解我端倪 王建走到前面示意刘驰驰过去说话。 他让小仙原地等他,便走过去。 “又是例不虚发啊,干得漂亮“王建手抚其背,又是一通赞许,转而又问: “你没给我节外生枝吧” “当然没有”刘驰驰又道: “但给你节外生了个花” “哦”王建扭头“生什么花,怎么个生花法” “佛花” “佛花” 他略是停顿了下,思忖一会说:“听说过佛指舍利吧” 听他的话,王建微是一惊:“怎么,他们在打佛指舍利的主意” “田桑榆和此事有无关系不知道,但是令狐嗣和李尽忠确实和此事有关联。” “等等”王建打住他:“你把此事从头说来我听。” 刘驰驰便把在挹翠楼遭遇翊麾尉唐枭、过招令狐嗣、偷听到令狐嗣和李尽忠谈话以及见到仿佛指舍利的事情经过向王建叙述了一遍。 王建听完思考良久,才道: “既然令狐嗣已经参与此事,我估计他后面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神策军总领田令孜田总管” “嗯,什么事都有他的影子。”王建的眼光遥望宫城的方向,“皇帝李儇已为他的傀儡,他这是准备篡权啊。” “怎见得” “你看。其一,如今沙陀人的军队在我大唐境内屡立战功,勇不可挡。其首领朱邪赤心和其长子也因剿灭庞勋起义而声明大噪,朱邪赤心因功受封大同振武军节度使,更被赐国姓为李国昌。其子即为李克用,被封云中守捉使,又为沙陀副兵马使。一时其兵力和威名无人能及。 此次,这田总领和令狐嗣针对李克用使的这招,不就是毁我大唐基石,铲除他们篡权路上的绊脚石么 其二、我大唐历来视此佛指舍利为国之瑰宝可以隆昌国运、永庇唐廷,这你听说过吧” 刘驰驰点头说道: “我知道,此枚佛指舍利存放于我宝鸡地界凤翔郡法门寺塔内,是天竺阿育王塔在我大唐所建的第五座佛舍利塔。据传佛祖舍利三十年一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大唐自太宗始,便每三十年以帝国最高礼仪,行奉迎佛舍利礼,历百年不断。法门寺也成为我大唐的皇家内道场,极尽庄重奢华。” “嗯”王建点头。 “先帝李懿于去年奉迎佛骨舍利,至离世前未成,乃传于现帝,帝年幼诸事皆有田总操办。前日,今帝终于传令永封地宫,永世不得开启佛指舍利之函。当日午时艳阳高照,炎炎高温酷似夏日,在三千和尚集体诵经中,落下巨石,佛指舍利被永封地宫,筑厚土坚墙闭之。至此方休。” 前日诵经午时艳阳高照 刘驰驰心中划过一念,把他自己吓到险些惊叫出来,不会这么巧合吧 王建看他脸色有变,问道:“你怎么了” 刘驰驰知道自己说出来他不定会理解,便解释道:“我想到一个可能。” 王建道:“你说。” “是否有此种可能,地宫永久封闭后,他们意图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入地宫换掉真正的佛指舍利。其寓意在于,让大唐陷于兵戈,毁掉李氏江山,而得舍利者,得天下” 李建听完,低头思忖,口中喃喃道: “果真如此,真可谓惊天逆谋了,大唐可就有难了,但愿没有如此严重。” 刘驰驰没有说话,沉默中,他已感觉到自己的此行,冥冥中已和这佛指舍利无可避免产生了某种联系。 举头天空一片璀璨,深邃的暗蓝色天际,真的有不解的时空之谜吗 那驾马的陌者仍雕塑般静候在高地下面。 王建跃身上了自己的马,对那陌者说: “送他们去几十里外的百花深处吧,让他们在那儿暂住一宿。” 转脸对刘驰驰说道: “你俩暂且不能回城,这几日全城都在搜查刺杀田家公子的人,整个神策军都出动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只能接受。 ...... 马车在夜风的山峦间沉默穿行,夜晚山林间的凉意让刘驰驰的大脑异常清晰。 他解下外套披在已有睡意的孟小仙的身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刘驰驰的心里却在跌宕不止。 这几日,刘驰驰疲于应付这新的时代、人物的关系和环境,倒的确没有多想自己此次穿越和时空,和诸多因素的关系。不知道是何原因,这次一提到佛指舍利,冥冥中一下勾联起自己的那次关于项目的劫难。那日也是在午后,阳光毒辣得厉害,而自己却在一片如茵的绿色中听到那令自己心静的梵音,然后就是摔下去的瞬间自己的意识就一下子全部模糊掉了。 说句实话,自己和佛教其实一直没有什么渊缘,苏楚澜的现代社会节奏很快,信息量巨大,所处的it行业又是一个知识信息不断更新和颠覆的行业,他自己是没有时间静止下来思考人性和心灵的崇尚问题的。 如果一定要硬扯上和佛教的渊源,那就是自己的祖母是位虔诚的佛教徒。 祖母是位旧社会的传统女性,不识字,又笃信佛义。在自己儿时,祖母所念经书基本全由自己幼小的手用毛笔逐字手抄,抄写在熟宣本上后再逐字逐句念于祖母听,由祖母跟读,久之,祖母得以背下几十章经书。而自己虽能熟读,但由于年幼从不解其奥义,交差而已。 这一抄写,就抄写了六年。 难道这其中也有什么暗合 远方崇山深处已有灯光,刘驰驰的思绪如麻,索性不去想它了。 小仙儿不知何时醒来了,颠簸中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笑道:“一直看着我干嘛。” 小仙莞尔一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从那番僧的包裹里拿的是什么” “我还真没看。”他这才想起还有这事,伸手到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锦盒。 锦盒不大,却做得精致异常。 盒体上雕满精致细密的西域纹样,嵌了若干种各种颜色的宝石,打开锦盒,他“咦”的发出一声来。 锦盒内的金色锦缎中,赫然躺着一只莹莹乌绿的扳指 拿起来,竟然清晰地看到它黑色的弧面上,流过一道神秘悠长的光 他回头问小仙: “你刚才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一道神秘的光”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看那些公子哥们平时戴在拇指上玩着的扳指,一个个质地良善,保养的光泽熠熠的。” 孟小仙可能是看的多了,对这锦盒里竟然装的是一只小小扳指有点失望,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第九章 别时,雨倾了城 刘驰驰拿在手里端祥了片刻,除了精致,左右看不出端倪。 他料想该是番邦用于进献给朝廷的礼物之类,倒也不失为一件稀罕物,就又收起来放回了怀里。 马车终于停下,掀帘下车,扑面一片桃花林。 桃林的入口幽窄,容不得马车进入,他们便下了马车与那陌者就此别过。 ...... 春来桃杏未曾开,早有苔痕绿上来。 拾苔阶前行,三月间的桃花带苞,虽是夜间,但花苞缀满枝头,有些已经偷偷开了,影影绰绰的带着暗香袭来。 他们在林间穿行,恍若不似人间。 刘驰驰低头对小仙道:“你比那桃花更娇粉些”。 这话惹得搀着他手臂的孟小仙一脸绯红。 走到头,面前豁然一片开阔地,一支酒旗斜斜随风摇曳,上书:百花深处。 酒旗之后是围成半圈的不高的两层木楼,灯火的影子就是由那儿淌出来。木楼后面随山势而上是一团团类似小山包一样的影廓,看不清楚为何 他们吱呀推门进去,残烛下小二惺忪的睡脸上支起一只眼睛。 “投店打尖” 刘驰驰心想这山野俗语倒是听得亲切。 “是,我们住店。” 那小二斜一眼柜台里的登记。 “对不住,没房间了。” 刘驰驰还未说话,小仙着急抢着说:“我们只要一间” 小二看他们一眼道:“今晚客多,一间也没有了。” “麻烦这位小哥想想办法。”孟小仙真急了,估计从古至今女人对睡眠都比较注重。 小二还未答话,楼上的一间房门打开。 “顺儿,开间上房予他们吧。” 白衫一闪,门复关上。 “我们少东家说话了,给你们一间吧。”小二低头忙在柜台里找钥匙。 刘驰驰边上楼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思忖着那少东家仿佛在哪谋过面。 推开一扇房门,那叫顺儿的小二递给他们一个灯盏。 “就这间了。” 到底是上房,就算在这村野地方,敞亮、安静、整洁,家饰一应俱全,还有一扇朝向背后山林的观景窗户。 两人进得房内,孟小仙啧啧地看了一圈,看得出她非常满意,她走到窗前想开窗让山野的风吹进来。 就在开窗的瞬间,“啊”的一声她惊恐地叫起来。 刘驰驰疾赶到窗前,一眼望去,山色苍茫中满目坟冢。 这好像是个家族葬群,大大小小足有几十座,遍布一整面山体,煞是惊人,尤其是在黑夜里看去。远处狼群长啸起伏,近处坟茔无声缄默。 在这不适意的深夜里,他只好安慰小仙草草睡下了。 索性连夜赶路疲劳了,孟小仙睡得很熟,也可能是睡在刘驰驰怀里较为安实的原因,她倒是没受方才所见的影响,酣甜可人。 刘驰驰一夜未睡,保持着职业的在陌生地方对陌生环境的警觉。 一夜无事,清早放松下来的他,才多少浅浅地睡了一会。 小仙醒得比他早,在他怀里可劲地钻了一会儿,弄得他每个毛孔都想的时候,他一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 ...... 山林的春早有着雨露般的润湿,教人舒畅怡然。 推门出去,是一个微雨的清晨,山风带着湿土的气息。 他极目望去,葱郁的山林间墓冢苍苍,一个家族的历史隐隐伏动于苍山翠柏间,一股感慨之气顿生肺腑。 拉住那个叫“顺儿”的小二,他问道:“此为谁人家墓园” 顺儿一扬头:“少主,这位客人打听墓园的事。” 刘驰驰一回头,那白衫的少东家正站在二楼楼栏。 白衣轻裘,目若朗星,眉宇间攒动的轻愁,仿佛生而具之的铭印。忧郁,因而低调着气质的精致。 这人正是挹翠楼对刘驰驰施以援手的白袍男子。 刘驰驰急忙拱手要谢。 这青年却用一掌压低,暗示此处不宜提起旧事。 听得他说:“此地墓葬为大唐吴王李恪一系家族墓葬。” 刘驰驰对于李恪很是了解,甚至近于崇拜。 李恪为大唐太宗三子,骁勇善战,武力、智慧在太宗诸子中最有望匹及其父。然而不幸卷入房遗爱叛乱案中,被长孙无忌诬陷致死。 听得此人介绍,刘驰驰立即躬身向群山方向遥遥三拜。 拜完正想要寻此人说话,再往楼上看去发觉那白衣青年已经从楼上消失了。 远处马蹄声震响山谷,闻得声音渐传及近,一会一束身黑衣人走到门外。 瞧见刘驰驰正在门口,便立刻走近附耳说道:“卫将军派管家在三里亭等你。” 刘驰驰听罢,返身回屋带上孟小仙 出来。 “前面带路” 三人一起走出桃林,正有两辆马匹等候在此。 刘驰驰娴熟的翻身上马动作连他自己都不信,孟小仙倒不奇怪,玉臂一伸。 “拉我上去。” 刘驰驰略一附身,轻舒猿臂把孟小仙带上身后。 一声响喝,“驾”,便随着那黑衣人追了上去。 三里亭果然也就三里,老远就看见孙管家一副悠然,背着手在亭边观赏沧海云天。 远处云海翻腾,近处唯一亭一老人也。 自然磅礴,人可见其微。 听得他们过来,老头笑着转过身。 “听得刘爷此次任务顺带携美,可谓可喜可贺呀。” 刘驰驰连忙客气。 老头换了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说道:“知道卫将军为什么不亲自来” 刘驰驰摇头。 “他来不了”不是废话嘛。 “卫将军得到田总管的重用,指挥全城兵力在抓你,自然没时间来。”原来如此。 “知道了,没事。对我如何安排,这长安周边并不安全。”他其实是关心的小仙。 “少爷早想到了,您放心,会派车送你去一个地方暂避,风头松了您再回来。”这老管家说话不急不慢,教人听了心里稳妥。 “哪里” “凤翔郡法门寺” 刘驰驰不得不佩服王建,这个地点真的是他藏身的绝好地方了,自己在他没安排之前就曾大胆的这么想过。 当然还有一个私人想法,他想调查一下真正的佛指舍利跟自己的这次穿越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少爷和法门寺主持、方丈均有旧好,你去投靠没什么问题。” “那,我带小仙过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老头面露难色道:“这个,估计有些问题。一来,皇家寺院如果留有女眷,恐难向外交代;二来,以小仙姑娘在长安城的名气,不少达官都已认识,恐怕难掩其身份。” 孙管家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但此时的刘驰驰哪里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呢。 “既然小仙儿的去处你们未给安置,那刘某的也不劳将军安排了,我们自有别的去处。” 刘驰驰不想让孙管家太难堪。 孙管家笑道: “刘爷多虑了,少爷对小仙姑娘的去处也有安排,就在将军府内,刘爷不会不放心吧量一般人等是不敢到卫将军府内搜人的吧” 至此刘驰驰才放心,也好,的确小仙跟去法门寺有诸多不便,在将军府内倒是万全之策。 倒是小仙儿眼睛一红,楚楚地望向驰驰,眸子中闪动着诸多不舍。 驰驰顾不得旁人在场,一把将小仙儿搂到胸前,用手刮了下她翘红的鼻尖。 “好了,不许哭了。我们这样两下安心,王将军会像待我一样待你的。” 小仙蒙头在他怀里,抽泣道:“奴家不是担心这个。就是这一别,不知道我们何时方能见面,惟怕遥遥无期。” 刘驰驰一时胸口纵有千般男儿坚毅也瞬间化作了绕指柔,心中简直摧痛得不行。 他只有安慰小仙:“你等我,待这满山花红定当回来见你” 孟小仙惟有点头答应,低头细细整理了下驰驰胸前的衣服,然后一言不发上了孙管家带来的马车。 孙管家拍下刘驰驰的肩膀说道:“做好准备吧,一会有马车来接你去。车是城里租的,不是门里面兄弟驾车,不要多言。” 临离去前,孙管家从车里探出灰不溜秋的脑袋,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句:“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法门寺里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少爷等你好消息,保重吧。” 留下个刘驰驰,马车还没来及绝尘就没影子了,落山风袭来,刘驰驰一个哆嗦,赶忙紧了紧胸口的衣服。触手一片温意,低头看胸襟处,原来方才,小仙别了一只碧玉的簪子在上面。 刘驰驰胸口一震,一股热泪烫疼脸颊。 微雨变作倾城,不觉得下花了天...... 第十章 遭遇,战神! 那挂着免客牌子迟迟而来是一脸湿透的马车,滴水斗笠下面友善黝黑的笑脸。 认识,是那晚载他和小仙的那个马车夫,刘驰驰还记得他姓崔。 “刘爷,真是巧,又见面了。” 刘驰驰勉强一笑,上车,别过头一个人埋在黑暗里。 想不到这车把式是个不看人脸色的主,不依不饶地找他聊天。 “真有缘啊,那晚一别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那位小仙姑娘呢” “客人可是出了大价钱,说是要送你去凤翔郡,这么远,出远门啊,小仙姑娘怎么不一起” ...... 聊的刘驰驰心里生疼。 “好啦,让我静会”刘驰驰也没料到自己升腾出哪股邪火,把那年轻人吓一跳。 “对不住,小哥你驾你的车吧。”刘驰驰暗淡了语气,仿佛对自己说。 雨丝疏疏密密地落得很是无趣,把一辆马车晾在路上疾疾无声地跑。 ...... 马车绕过城往西走,一路尽是山路。雨水大了,开始不歇地往下灌,把个春雨润如酥的意境糟蹋光了。 跑了大半天,那崔家小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刘爷,这大的雨势,山路是不能再赶了,再赶恐有危险了。” 刘驰驰掀帘看了看天色说:“那就就近找地方歇吧。” 他明白,这么大的雨,汽车跑着都有危险,更别说马车了,还是别拿命来开玩笑。 马车泥泞颠簸着到了一处村口,边上岌岌可危地立着一座客栈,灰头土脸的淋在大雨里的模样,看起来比起赶路的人还要狼狈不堪。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处危房。 无奈,只有这一处,权且只能歇下了。 拴了马,推门进去,里面倒是暖和干燥,火炉让空气里有种柴禾的香味。 厅不大,三张桌子,倒是被两个伙计和一桌客人占着三张。 两个伙计趴一张桌子打盹。 另两个客人头上斗笠未摘遮住了半张脸占着一张桌子吃酒,一声不吭。 在空桌坐下,刘驰驰坐下让那年轻人点了些吃的,自己开始有意注意起对面桌子上的客人。 默不作声的两人,彼此间对话都很少,像是担心别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人虽年轻,但身材魁壮拔高,留着青青的胡茬,看气宇像是少主。另一人好像为其随从,总在帮忙斟酒或是跟招呼小二什么的。 从年轻人的动作来看,刘驰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刘驰驰要了两间单房,银两不是问题,王建托孙老头给他的银两足可以让他环游地球了。 酒菜陆续上来,两人均已饿了,闻到香味食欲大振,所以吃得倒也敞快。 蒙头喝酒吃菜久了也觉得无聊,他便主动问那赶车的小崔: “坐你半天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来着。” 那年轻人笑起来,雪白的一口牙教人喜欢。 “刘爷贵人忘事,我姓崔,崔成晚。我家老爷子四十岁头生的我,所以叫成晚。崔家马铺就是我家的产业。当然,在刘爷您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刘驰驰连忙截住崔成晚的话题,这时在任何地方暴露自己名字都是一种危险。这孩子话多,以后自己得少跟他说话。 然而话题还是引起对面客人的注意,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像随从的那人开口问:“小哥是崔家车行的吗,正好,我们有件事情想向小哥打听一下。” 小崔的性格倒是爽快。 “不碍事,你说吧。” “想打听个人,前几日是否有一个名叫李尽忠的租过你家马铺的车” “李尽忠”小崔挠头说:“ “啊哟,你把我问住了”崔成晚笑着说“我们家一天几百笔的生意,这几天的前的事谁能记得” “哦,也是,那麻烦你了。”对面那客人眼神有点失望。 刘驰驰听对面人说到“李尽忠”名字的时候就开始留起心来。 仿佛受到那失望眼神的启发,崔成晚忽的伸手在怀里掏了一会,拿出一薄账本模样的东西。 “嘿嘿,你两位运气好,我今巧了带着账本,准备顺道收些帐回去的。你等等。” 说着话就翻开账本一页一页查了起来。 当翻了几页后他叫道: “李尽忠,有了” 此时的对面两人迅速望向崔成晚,那位身高留胡的年轻人只是急速抬头看一眼便又埋下了头。 可就在极短的一瞬间,刘驰驰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条不长的刀疤衬托在深色肌肤的棱角里,一只眼眼神充满坚毅,另一只眼像是萎缩了一般黯然无光。 刘驰驰心里略是一思索,心跳便陡然加速起来扑腾腾跳得厉害。 不会吧,让我赶齐啦 崔成晚看着账本咦了一声。 “他是前几天定的车马,本该明早才走,怎么临时改成昨晚走的” 刘驰驰心里说,那是被我吓走的。 对面的人仿佛也有些意外,“昨晚走的那是去哪里了” “好像是坐马车出了城就往云州方向去了” 听到往云州方向,对面俩人才放下心来谢了一声。 像随从那人轻轻嘟哝了一声:“也不知见上面没有” 那魁壮的年轻人突然用手止住他,禁声,侧耳聆听。 与此同时,刘驰驰也发觉了桌上的碗碟在嗡嗡振动。 “有马队” 刘驰驰和那年轻人几乎同时发声。 “你们快到后房躲起来”刘驰驰冲着崔成晚和店里伙计大声喊道。 “兄弟注意了”那年轻人也朝刘驰驰招呼。 刘驰驰和他互望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就在这瞬间,一支鸣镝划响天空,随即“嗖嗖”声不绝,破开雨花疾疾而至是一支支锻金头的雕翎箭。 刘驰驰一个翻身掀翻桌面挡住身体,随着一阵“铮”“铮”之声,桌面随即被钉成了密密麻麻的箭簇。 羽箭纷至,如同瓢泼,震得刘驰驰握住桌脚的手一阵发麻。再看那一桌那年轻人也依法躲在桌后。 狂飙的箭雨中,那年轻人朝刘驰驰喊道:“这帮人马是因我而来,只是连累兄弟你了。” 刘驰驰笑道:“刀林箭雨又何妨。” 年轻人也豪迈大笑道:“好胆男儿,我沙陀军李克用,今天交定你这个兄弟了,敢问大名” “我叫苏楚......不是,刘驰驰” “好,苏驰驰兄弟待这这箭射一阵停下来,我会赴前奋力挡住,兄弟你速从后门离去。日后山水有缘,你我再联手共襄大业。” “我.....”刘驰驰正待要解释自己叫刘驰驰。 这时一阵箭雨停歇,只见李克用已振起身形,一座山似的撞向屋外。 屋外人马显然没有料到一阵密雨般乱箭之后会有活口,即便是有活的,也没想到会立刻反扑,顿时来不及反应慌了阵脚。 随着李克用扑向马队,一时惊得人马杂沓、手忙脚乱,咣当好些明铠甲的士兵摔下马来。 他们还未来及从泥泞中挣扎起来,只听一阵啸叫,一道寒彻生命的绿光划过道绝望的弧线,一个士兵的咽喉处已溅出血花,之后便砰然倒地。 泥泞中,站着低眉横目的刘驰驰。 “好兄弟”李克用喜道。 刘驰驰剑已出鞘,哪有停下的道理。 人声呜咽在呜咽的雨声里; 绿袖嘶鸣在嘶鸣的马啸中。 横刀 人群闪现一把锻钢横刀,划出森森的寒光,扎进铠甲士兵的腹部。 那是李克用的兵刃。 如果在马上,他还有马槊,不过现在,他有横刀就足够了。 一拨血雨腥风的杀戮后,两个男人站在了一起。 他们对面是一群身着明光铠的蒙面士兵。而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色界线。 士兵的人群让开两边后,从中间走出匹黑色高马,马上端坐着一名横眉厉目的黑甲的将领。 刘驰驰见到眼熟,猛然想起正是那一日偷袭自己的唐枭 对方显然也把他认出来了,这也难怪,这世上手持“绿袖”的能有几人。 他死死盯住李克用。 “李将军今天有个不错的帮手嘛,还是个凶犯。那李将军又多了一条罪行了,你公然和杀死田总管公子的凶手厮混在一起,我看你是罪责难逃了,束手就擒吧。” 李克用用右眼瞟了刘驰驰一眼。 “兄弟,看样子你来头不小嘛。” 刘驰驰苦笑道: “本以为兄弟你连累我欠我一个人情,现在,看样子倒是我连累你了。这个人情便宜看来是占不到了。” 说罢,两人齐齐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李克用朗声说道:“唐枭,你的翊麾营今天就是全部人马出动,你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吧。我兄弟的身手你已经见识了,只怕他若要取你首级,易如反掌吧。” 唐枭听罢连忙扯马往后倒退了几步,身前又围上了几排兵士。 刘驰驰抿抿嘴,轻声对着李克用:“兄弟,你这牛吹得有点大呀。” 李克用道:“你不说破,谁知道” 唐枭是见过刘驰驰身手的,虽然他最后是被那白衣青年打飞出去的,但是刘驰驰瞬间杀田桑榆一击毙命是他亲眼所见,所以对于李克用的话他是不敢不信的。 “李克用,今天权且饶你,日后恐怕你是猖狂不了多久了,你自己知道你得罪的是谁。” 说罢,一声“撤”全部兵马立马调转方向往东边撤了下去。 霎时间人马去得光光,只剩一地淋在暴雨里的尸体。 刘驰驰问:“你得罪谁了” 李克用苦笑道:“恐怕我们俩得罪的是同一个人。” 刘驰驰睁大眼睛。 “田令孜大总领” 第十一章 作别,执意而西 愁眉沮丧的客栈老板和惊魂未定的崔成晚。 雕塑一般坐着。 他们一人一头坐在客栈此时唯一完整的长凳上, 看着泥泞里的满目疮痍和尸首遍地,发呆。 沙陀人,李克用看了一眼自己的随从,那人会意地走到老板跟前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老板,这是这两天的房钱,拿着吧。” 老板不敢相信地接过去。 “客官,不用这么多,这些都够我重开家好的客栈了。” 李克用含笑道: “那就新开一家,昨晚的草席炕着实让我睡得不舒服。” 老板忙千恩万谢,点头说好,只恨不得以头跄地。 “客官大恩,我张有仪没齿难忘。” ...... 雨后的山天,晴如碧玺,山色葱茏间,两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李克用的随从和崔成晚。 然而,大路尽头各自各去处,各自殊途。 克用停下。 “刘兄弟,我不知你去凤翔郡所为何事。如不嫌弃,我在大同府云州城等你,届时你我兄弟携手,共作一番大作为。” 驰驰微笑着谢他道: “蒙沙陀军副统不嫌,能与我一阶布衣结兄弟之约,已觉幸甚。我此趟去凤翔法门寺,实则干系到国家社稷安康,或许可免大唐再陷兵戈战火。其中缘由,来日定于兄弟细说。至于来日辅兄弟建功立业一事,我承诺你,只要一日在大唐,我一定不余遗力助兄弟一臂。” 他心想,哪一日我碰上机缘回去现代了,你可怪不得我。 克用见他执意要先去法门寺,虽心里不舍,然而,大路尽头各自各去处,各自殊途,所以也不刻意说服了。 道别之时,刘驰驰忽想起一事,神色变为凝重道: “兄弟此次会云州后,谨防身侧小人,不要听信谗言佞语。在长安,我与你麾下捉守使李尽忠有过一面之交,感觉此人不似表面那般忠诚不二,一定要慎防。” 克用点头道: “兄弟之言我记取了。不瞒兄弟,我此次秘密赴京都,就是想探得李尽忠赴京的真正意图,不想他未待两日就回云州了。他手握兵权,又暂无把柄于我手上,所以一时办他不得。但我一定记得兄弟提醒在此谢过” 刘驰驰这才放心,于道口与李克用作别。 走得多远,听见克用在身后高声叮嘱: “此去如遇危难险境,可于寺中找一方心长老,他定会帮你,切记” 刘驰驰大声应了,挥袖而别,黄土马车,执意西上而去。 ...... 途中不觉三日,因为思念成疾,在他看来却是三秋般的时日。 离凤翔愈近,就是离长安愈远。对小仙儿的思念成日来袭,教他经常性地忘了叫“苏楚澜”的那个人,只在刘驰驰的梦里来去徘徊。 远处见一旧城郭的模样,绕城一川,涓涓而去。 崔家小哥欣喜道,凤翔郡到了。 ...... 车终于在一座葱茏的山前停住。 寒山,石阶,春花闲落。 刘驰驰下车,抬头望了望钻入了密林的石阶山路,抬脚正想上山。 一回头,崔家小哥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姑娘,难道请你驾车的主家没有给你车钱” “不是,刘爷误会了。我只想问刘爷现在我回京都,他们不会找我麻烦吧” 这是一个提醒,刘驰驰这才意识到,昨日客栈一役,这小哥的身份免不了会被误以为是自己的人。 他这一回长安确实危险,弄不好自己的行踪都要暴露。 “那怎么办,要不崔成晚,我杀你灭口吧。” 他快到法门寺心态轻松,存心开他玩笑。 “刘爷,你可别吓我。你看这样如何这样,我就随刘爷在这玩几日,也算躲躲。刘爷如果不嫌弃,就当多带一个仆从罢了,身边也好有人端茶送水。” 刘驰驰思忖片刻,看看他说: “也好,我不需要你服侍,但我要你记得:一、不要多话。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二、对任何事不要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猫。三、不许惹事。佛门净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崔成晚愉快答道:“好嘞” 两人便沿山道而上。 初唐时的法门寺,破落成一座小庙。 五六个僧人,两三间房。 香火不旺,险些潦倒掉。 太宗贞观五年,歧卅刺使张德亮在法门寺塔基中发现了佛指舍利。 因为他的一句“三十年一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正暗合了出现的贞观之治。太宗才开始调用修皇宫的木料,去修缮了寺院,并下诏开启塔基开示舍利。 法门寺的香火这才重又盛起,成为李唐皇家寺庙。 最盛时,这法门寺被誉为“瑰琳宫二十四院“,僧众多达三千余人。 两人到达寺院外已近暮时,日头渐低下去。 霞光如背景般从寺院后面铺呈过来,瓦脊飞檐尽染,大殿塔林呈祥瑞之光。那霞光,惹得从前面看万顷的寺院里,一片金黄,煞是辉煌壮观。 两人不觉看得呆了,刘驰驰边痴看着,边推了推边上的崔成晚:“带单反相机没” 崔成晚冒了一头的黑线,结巴着说: “带......带什么鸡刘爷,你想吃鸡就酒看落日吧刘爷真有雅兴要不,我就近找村子买只老母鸡凑乎一下” 刘驰驰“铛”的一下被他的老母鸡敲回现实,郁闷不止,怏怏来了句: “不用了,你帮老乡们省省吧。” 山门前,知客僧在扫地洒水,一副怡然模样。 他的僧袍上结纳着各种形状的布片,看起来倒像是故意为之,装酷 看到两位,这僧人支起扫帚单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说道: “两位如是奉香,那明日请早。今日已晚,寺门关了。” 刘驰驰忙将来意说明。 知客僧听到京城且与卫将军有关,这才请他们稍等片刻,然后赶忙去禀报方丈。 一会便赶回来,忙不迭地请两人随他进去。 一脚迈进寺院,刘驰驰两人就被这寺院的规模震惊住了。 殿峦层叠,气派恢宏。掩映处古树参天,拾阶为高殿明堂。 正殿、弥勒佛殿、铜佛殿、金刚殿、藏经楼.....四处古意肃穆,祥瑞云绕。 左右是通彻寺院的回廊。 顺着回廊,他们走到禅寺一处别院门口,知客僧带他们推门进去,绕过一池残荷和几株古柏后看到一处禅房。 在知客僧轻轻叩门的同时,刘驰驰忽然想到唐人贾岛的一幅诗境: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声响而不破静意,颇有同感。 稍一会,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小沙弥过来开门,刘驰驰见他眉目长得清秀,模子也讨得人喜欢。 知客僧刚要张口,小沙弥竖个手指在嘴边轻“嘘”了一声。那意思静声,模样可爱至极。 掀开帘子到后间,一进门就见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双足跏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刘驰驰心里称赞,这无海大师看来怎么也要八九十岁了,打坐时依然腰肩山脊般秉直,真是不易。 小沙弥上前轻声叫道:“方丈,方丈。” 老僧仍旧一动未动。 小沙弥又叫了几句方丈,老僧仍无动静。 知客僧瞧见不对,上前并指探了探方丈鼻息。 神色忽然一变,退后一步,对老僧合十垂目,轻泣道:“师父圆寂了。” 第十二章 钟声,为逝者鸣 他一到,方丈仙逝了 事情到这个份上,他俩除了站着发会呆好像没什么可选的。 ...... 人人皆在死前灰了念想,权且不问活着做甚。 渡人生死结者,也终于,了却自己生死。 斜阳晒塌了山脊,钟声嗡鸣,举寺哀号。 寺庙的方丈圆寂是寺院里的头等大事,一时间,寺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忙着为大师傅超度做准备,没人顾得上他俩。 他和崔成晚互看一眼,苦笑一声,自己去找房间安顿吧。 跨出禅院的月门,别院里清净许多。 两人一时正不知道往哪走,他却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抽泣着的背影。 背着月光,他仍看清正是方才方丈禅房里的小沙弥。 原来所有人都在忙方丈的事,这僧年少没人顾及,便把他默默撇在一边了。 小沙弥虽然年少,但颇有情商。一人走在别院里,念及同方丈大师一起情同父子般的感情,情不禁地落下泪来。 刘驰驰走上去,带着温和的笑容。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小沙弥赶紧拭掉眼泪,看看他俩。 “我法名悟门,你们不是刚才那两个客人么” 刘驰驰笑着道: “是啊,小师傅好记性。现在没人管我们了,你带我们去客房好不好” 悟门想想点点头,走在前头。 客房在寺院靠后。沿着长廊,刘驰驰一路找着话题跟静可闲聊。 “小师父多大了” “我是六月里天气开始冒热时的生日,十五岁半了。” “那小师父入我佛门多长时间” “我出生便被放在山门口,方丈大师发现了我,所以出生到现在我一直在这寺里。” 想到老方丈,悟门眼眶又开始红了。 刘弛驰连忙岔开话题: “我挺羡慕你的,一出生就是皇家寺院,听起来倍有面子。我也是孤儿,你瞧,从小漂泊到现在。” 出生的话题最容易拉近距离感,可惜不适合崔成晚,插不上话,把他憋个要死。 刘驰驰又道:“你们被御封为皇家寺院可是因为那颗佛骨舍利的原因” 悟门点头。 各位看客,从这里开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小孩容易着了成年人的道儿。 “那真是个稀罕物啊,能看到也就今生无憾了。” 刘驰驰兀自感叹。 “瞧不见了,你来晚了。”悟门说。 “怎么呢” “你没听说啊,哎,你这个人太孤陋寡闻了。这个佛指舍利前些日子就被当今皇上一道旨,给永久锁入地宫了,永世不得开启。你是看不到啦。” 悟门心地良善,还有点替他可惜。 “是么真是可惜了也罢,改天领我在附近转转,也算熟悉一下这里。” “客人你是要在这儿常住吗” “恐怕要住一段时间的,你不愿意吗” “不是。只是方丈圆寂了,只怕谁也没心思陪你游山玩水。” 这孩子倒是挺顾及人。 “不碍事,我只当在这儿修养而已。” 刘驰驰笑着摸摸小沙弥的脑袋。不知怎的,他心里倒生出一些亲切来。 送到了客房,悟门刚交待了几句,忽听到前院钟声四起,惊起一山谷的群鸟纷飞而起。 一霎时,群山如同回响起莫大的哀鸣,黄昏刹时变黑了天。 悟门急急要往前院赶,刘驰驰知道那盛大的超度无海涅槃的法事就要开始。 他安顿好崔成晚,叮嘱夜里不要乱跑早些歇息,自己便出了门往前院去。 ...... 大雄宝殿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乌压压只见全是诵经的和尚。 正走着,旁边一人站起来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年轻的知客僧悟静。 “你来正好,随我来。” 悟静带着刘驰驰穿过一路诵经的和尚到达宝殿的最里面。 此处停放着无海坐化时的身躯,还是保持着刘驰驰见他时双跏趺坐的姿态。 一旁的长明灯下,一长老模样的老僧正身披袈裟趺坐闭目,手拔佛珠喃喃而诵,声音极是低沉迂回。 悟静把他引到这老僧人跟前,便俯下身在僧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僧人听罢,睁眼抬头望向刘驰驰,然后双手合十作了一揖,刘驰驰还以一揖。 悟静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住持大师明远。” 然后又对主持大师说:“这就是京城里来的刘施主。”显然他方才已经跟这主持介绍过刘驰驰的来历和王建的背景。 主持明远道:“阿弥陀佛,刘施主远从长安而来,我本该悉心接待,无奈施主遇上了我方丈大师圆寂,一切疏乱,但请包涵。” 刘驰驰连忙谢过,表示老方丈的事才是正事,自己的事不必费心。 明远又道:“这几日院里肯定诸事繁忙,我暂时无暇陪同二位,二位自可随便逛逛,吃住老衲一会会叮嘱他们安排妥当,等老衲忙完方丈身后事宜,等有了空闲一定多陪陪二位,这两天你们就担待点。” 刘驰驰连忙又谢。 为了不影响大和尚们做法事,他便立刻告退出去。 退到一旁和和尚堆里,本想和他们一样打个趺坐再观望一会。无奈左脚放上了右腿,右脚再放上左腿就难了,眼看着身体一斜“啊呀”便向左边滚倒下去。 耳边听得有人忍不住“扑哧”一笑,他一回头,果然是那叫悟门的小沙弥。 刘驰驰朝他做了个鬼脸,不想那悟门一下变得严肃,身体端坐,双目下垂,就此不再理他,搞得刘驰驰好个无趣。 皇家寺院的方丈圆寂了,就不仅只是寺院的事了,消息必须要报到皇城之内,听候朝廷对善后事宜的要求。 一轮超度结束,主持和几个监院到内室去商量去京的事宜。 刘驰驰闲也无事,交头接耳地望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没有趣味便也起身回房。 崔家小哥的屋里早已熄了灯火,一来他赶车也累,再者刘驰驰不让他出门,他待着也无聊。不像现代的苏楚澜只要能上网,宅在屋里三四天只要有泡面都没什么问题。 刘驰驰回到自己房里,发觉房里倒也床榻整洁,一丝不乱。古意盎然的一张书案,一旁满书架子的佛籍古典。 找到一本六祖坛经,他盘膝闲坐下。 春寒带风,透过窗棂吹进来,竟吹得那书页啪啪翻响。刘驰驰不觉呆楞着,满眼掀起的竟然都是小仙儿的影子...... 第十三章 初探,阿育王塔 这是哪里,四下俱黑,难以分辨不敢伸手。 他下意识地“仙儿”、“仙儿”唤了几声,四处回声激荡,但无人回音。 脚下有路,但乌黑崎岖,泥泞中他步履艰难。 有光 前方透出一道溢满光晕的门,里面依稀是仙儿的模样。 他振起精神追了过去,管它脚下再多的泥泞,也要奋力追过去...... 快接近了,突然脚下一空,他一愣,低头。 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他直直地摔下去。面朝那光,只看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像个大口,把他吞噬进去...... “小仙” 他在春早的风寒中一激灵醒来。 原来不觉间坐在书案旁睡着了,右手握着那支带着体温的碧玉簪子。 有人叩门,屋内的宁静被急促地打破了。 他过去开门,一张靓丽清秀微微带喘的小脸。 “悟门,这么早啊,不用坐早课” 他见到这小和尚心情就自然而然地愉悦起来。 “主持大师有请,在他禅房。”悟门边喘边说。 看得出他是小跑着过来的。 “前面带路”刘驰驰说着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刮了一下。 小悟门不满地白他一眼,自顾自先走在了前头。 “嗨,明远主持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刘驰驰故意找话题惹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 悟门的脚步一点都没放慢,走起路来飘着两只空旷的袖袍,像是京戏里搞笑的丑角儿。 “透露透露嘛。”死皮懒脸是刘驰驰比较常用的套瓷方法。 “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主持自然会跟你讲的。” “好吧。” 也不知一早这小和尚是不是有下床气,刘驰驰自讨没趣地想。 主持的禅房离昨晚方丈的禅院不远,门口站着几个神色同样着急的僧人。刘驰驰认出是昨晚见过的几个监院。 他们见到刘驰驰行了个礼便分开两旁。 进到屋内,明远主持老远从打坐的蒲团上站起身迎了过来。 互施一礼后问道:“刘施主昨晚睡得可好” 刘驰驰连忙客气,回了声:“多谢明远主持安排的妥帖,刘某一夜安睡,不是悟门来,我不知要睡到几时才起。” 明远呵呵一笑:“好好,睡好就好。不知您昨天带的那个仆从是否一起来了” 刘驰驰有些奇怪,怎么两句话不到话锋一转问起崔成晚来了。 明远看出他的疑问,“哦”一声说道:“想烦劳刘施主一件事。” “主持大师请说。” “无海方丈圆寂一事必须尽早报与朝廷知道,以便秉圣上意思行规格礼仪。无奈此事来得突然,还未作行事上的准备,单是行脚去京就足需四天时日,一来去需要八九天,恐是耽误事啊。” “那主持的意思” “想烦劳你的仆从驾车带我报信僧人回趟京都长安,也好节省不少时间。但我也知道您二位也是刚到,一路行车劳顿,这样麻烦是否......” “明远主持您就直说,您是想让我的马车送你们去京城报丧” 刘驰驰打断明远和尚的客套,直接地说。 “正是,正是”明远连连说是。 刘驰驰答得爽快: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应该,派人把我那仆从叫来吧。” 明远连声感谢,一边合十,心里宽慰不少。 崔成晚对于一早被叫醒被告知要立刻驾车回长安显然意见不小,但碍于众多高僧和刘驰驰的面子又不好发作。 明远给僧人安排面圣事宜,崔成晚悄悄把刘驰驰拉到边上。 “不是说让我在这逗留几日的吗” “事发突然,出家人的忙哪有不帮之理。你就辛苦跑一趟,这大功可以免小罪,再说回来以后你想怎么逗留,随便你。” 崔成晚又急道:“只怕我一会去,到城门口就得被抓捕住了。” 刘驰驰道:“笑话,你们是皇家寺院法华寺派去皇城报信的,谁敢拦你们,不想活了不成” 崔成晚低头思忖再三。 “也是哦,好吧。谁叫小爷我身体好,跑一趟就跑一趟吧,车金可一分不能少给” “不光不会少,只会多给你,放心吧。”刘驰驰笑着道。 抓紧时间用完早膳,崔成晚便被催着带了两个进京面圣的僧人急急的出发了。 听到马蹄声音远去,刘驰驰这才放心。 他们一进京报信,自然朝廷上下都会知道了,那王建也自然会知道。 那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动作,他该会有个消息来。 那么这几日,等着吧。 刘驰驰正背着手在几个佛陀的塑像旁闲逛,就听得主持明远叫他。 他回头看到明远,身边站着满脸一本正经的悟门。 “用了你的仆从,怕你不方便,让这小悟门随你照顾着吧。” 小悟门扭扭捏捏地走到刘驰驰面前,蛮大不情愿的样子。也是,这满院上下都在忙着的时候,却单单让自己陪这个闲人,这孩子有点情绪是自然。 “怎么,有情绪啊”刘驰驰成心逗他。 “没,没有啊。”当着主持的面,小家伙有情绪也得夹着。 “陪刘施主随处逛逛吧。这孩子机灵得很。” 主持后一句话是说给刘驰驰听的。刘驰驰点头表示感谢。 又一轮的法事即将开始,明远赶紧告辞离去。 刘驰驰原地侧头看了眼悟门,悟门也侧着脑袋望他一眼。 “你想去哪” “没想,随处逛逛呗。” 刘驰驰依然背着手,四面望望一副没有目的的模样。 此时大雄宝殿里钟磬齐鸣,诵经声连绵而起,又一轮法事开始了,后山惊起一群飞鸟。 “不如去后山看看“刘驰驰的眼睛追着那群飞鸟的影子。 “或许后山清静一些吧。” “随你,主持要我来本来就是随你差遣的。”悟门轻轻嘟了嘟嘴。 “哈哈”刘驰驰朗朗一笑,随即迈开步子往后山走。 “你这样子,差遣你还不被你恨死”, 悟门憋不住咯咯一笑,连忙止住,轻声嘟哝道:“我哪有什么样子” 刘弛驰信步在遍野的灌木间,四周草木生香,朝霞烫红了他全身的衣裳,顺着他脸庞画出一道流光。 悟门不觉喃喃道:“倒是很俊的样子。” 刘驰驰回了回头。 “你说什么” “哦,没有。没说什么。” 悟门为自己失语而不好意思得飞起张桃红的脸。 后山尚拢在朝雾里,晨曦穿不透的样子打着朦胧的光晕,远看去满野草木纤细地飘摇在无际的晨烟之中。唯有一尊古朴而苍翠的木塔远远屹立,像是腾于雾色之中,那就是法门寺塔了。 也叫阿育王塔。 刘驰驰围着塔基转了一圈,手抚着塔壁上的佛陀石刻,望着那挂满铜铃的飞檐,胸中莫名地泛起一阵云涌。 悟门对这寺里的风光见惯了十几年,光是感兴趣地看着他。 刘驰驰走到塔底一扇朱红大漆的大门前,大门紧闭,扣着一把大大的黄铜锁。 他回顾悟门,“进不去” 悟门点点头。 他悻悻用手推了推门,门缝间发散出的空气阴冷潮湿。 他扇扇鼻翼,问悟门:“这门关了多长时间” “十天左右吧。” “哦,空气这么湿冷,该不是地宫也在下面吧。” “这塔底下就是地宫啊,你问这个干嘛” 十多岁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刘驰驰相信悟门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猜这地宫里供奉的就应该是那枚佛指舍利了。” “不用猜,全天下都知道。前段时间佛指舍利奉迎回塔的时候,整个凤翔郡人山人海,前来目睹佛指舍利的人把山门都快挤破了。” “那后来呢” “后来老方丈用曼荼罗结坛的形式,按照我教仪轨,以地宫中室为中心,四枚舍利为主体,构塑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以此将佛舍利重新供奉回地宫。方丈说这是“八荒来服,四海无波”的意思。” “再后来呢” “哎呀你这人贫不贫,好像不是我们大唐的子民似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再问,估计悟门要跟他急了,刘驰驰连忙说笑道: “别说几句话就急好不好,小孩子着急容易老。” “哈哈”悟门连忙捂住嘴,可还是忍不住笑。 “再老,能比你老,笑死我了。” 刘驰驰用手遮住嘴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悟门睁大眼睛。 他凑近悟门耳朵小声道: “其实,我比你还要小,我是我娘刚生的,才几天,所以之前的事我一概不晓得。” “哈哈”悟门捂住肚子笑得岔了气....... 两人顺原路往回走,刘驰驰问:“问你件事,不许生气” “平白无故我生什么气,你说吧。” 小家伙已经没有今早见到他时的抵触情绪了。 “昨晚我们还聊得好好的,今天一早怎么那么不待见我,给我一张冷冰冰的脸” 悟门站住不走了,一脸的委屈。 刘驰驰连忙安慰他: “你说给我听,谁欺负了你,我替你报仇找他算账。” “主持,你敢吗” “哦,主持那就算了。”刘驰驰讪讪道。 “不过你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我要不变个魔术逗逗你” 说着满身上下地摸铜钱,可是除了一大叠银票没有一个铜钱。 悟门才不管他做什么,陡然瞪着眼睛问他:“魔术,你会邪魔之术” 刘驰驰这才知道他误会了。 “不是,怎么是邪魔之术。就是,就是,反正就是逗人开心的杂耍就是了。” 悟门这才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你这人真的很怪,把杂耍叫魔术。好啦好啦,不要你费心表演杂耍了,我告诉你什么原因吧。” 第十四章 解了,女儿家心思 听到悟门要告诉自己原因,刘驰驰便一本正经起来。 “昨晚他们都在忙,就落下我一个人没事。我一人闲在那里想到方丈大师父就伤心,正好遇到你们要我带你去客房。” “嗯嗯”这刘驰驰是知道的。 “赶回来之后却被主持大师狠狠一顿斥责。” 刘驰驰不明白:“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擅自离开了,他遍寻不到我,主持大师都急了。” “那你不应该生气,主持那么在意你” “你懂什么,他哪是在意我。方丈大师父在世的时候,他是绝少跟我说话的,甚至懒得正眼看我,也是,我在寺里身份低微......” “那他还那么急找你” “他急着找我是因为他自己有事问我” 刘驰驰愣了愣。 悟门接着道:“方丈大师父早就说过:世人皆有私心,知道收敛者为向善之人,而善营私者为贪妄之人。主持大师的私心很重” 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说悟门你都是听谁说的啊” “方丈大师父啊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说罢又哽咽起来。 刘驰驰赶紧岔开话题。 “那主持找你什么事” “他问我方丈大师圆寂前有没有最后交代什么。” 刘驰驰的脑海里忽然像黑暗处的一盏灯火亮了一下。 “你是怎么回答” “我说有啊。” “有,真的有”刘驰驰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兴奋。 悟门停下来看着他好一会,眼神里有些许奇怪。 “对不起哦,我是边听你说边猜,猜到了就有点小兴奋。” 刘驰驰自己评估了一下,认为自己的这个借口也仅能骗骗小孩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我掩饰,如果是,那自己算不算是他嘴里的“贪妄之人”呢。 悟门摇摇头。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你刚才的反应,简直和昨晚主持大师听到后的反应一摸一样,连话都一字未差。” 他挠挠头觉得有点尴尬。 悟门显然不在意他的解释,继续往下说: “我说有,方丈圆寂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039;终于到了,我等他好久了,悟静赶紧请039;。” 身后有刘驰驰扑通摔在地上的声音。 “你怎么啦” 刘驰驰起来拍拍土。 “我没什么,你接着说。” “然后他老人家就一句话不说了,自己在榻上开始趺坐了,直到你们进来。” 刘驰驰接在后面喃喃道:“接着他就挂了。” 悟门回头,“你说什么挂” “哦,挂了就是圆寂了,不在人世的意思。” “哦”悟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刘驰驰心里也在思忖,那个明远主持迫切要知道的方丈遗言是什么呢,是不是也同自己关心的一样,有关佛指舍利 “你确信你们主持想听到的就是你这个回答”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他想知道的那又怎样,我不过是据实而答罢了。他很不高兴,又追问了我半天,颜色俱厉的,所以我今天见你当然没好脸色啰。” 刘驰驰这才了解之前悟门对自己态度的缘由了。这么说来,今天主持明远不让他参与佛事只陪自己,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山风吹来,身旁的一大片蒿茅俱被吹伏了腰。 “你们这里有野鸭。” “哪里” 悟门正待要四下里找,刘驰驰已附身捡起一团土块,手臂一挥间一条线的茅穗应声折断,随即不远的草丛里响起“啊哟“一声,然后一个光头跳起,转眼间负痛跑远了 “哦,我还以为是只野鸭呢,原来是个光头和尚......” 忽然又觉得说得不妥,身边不正站着一位光头小和尚吗 悟门嗔怪地翻了他个白眼,倒也不生他气,接着他话说: “那光头和尚在那边干嘛” “偷听呗。” “偷听有什么好偷听的。”悟门无解地自顾摇摇头往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快到内院了,只见刘驰驰一个转身站到路的一边。 “你等我一下。”说着话就捞起了袍子的下摆...... 悟门听他说话回头看他,却又急急把头转了回去,双手急着捂脸,口中叫着:“你干嘛” “干嘛小解啊,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你......”悟门已羞臊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客房,刘驰驰坐到桌子旁,悟门乖巧的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转身要走,听到刘驰驰说:你先别走,坐下来。“ 悟门听话的沿桌子一边坐下来。 刘驰驰看向她:“你是女儿身的” 悟门不敢看他,看着桌面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吗”他说的他们是指寺院里其他僧人。 悟门仍旧不敢看他,看着桌面摇摇头。 “只有方丈他老人家知道,是他在山门口捡的我。” “所以等你长大了,他就把你调到身边,以便更好保护你对吗” 悟门点点头。 两人俱是沉默不言,空气中充斥着早春的草木芬芳。 半晌,她依然是闷着脑袋问他: “你刚才那么做就是为了试探出我,对吗” 他本想承认那时真的尿急,但本着从自己智慧的形象考虑,他还是深沉地点点头。 “那现在你会去主持那儿告发我吗” “会”刘驰驰确定地说。 “你.......”悟门抬头,一脸的着急。 “会,会像无海方丈一样对你。” 悟门本来被他吓了一跳,此时转悲为喜,情不禁地一把搂住刘驰驰亲了一口。 刘驰驰被这个惊喜的礼物弄了个红脸,被人亲过很多次,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出家人亲。 第十五章 你,教我思念如刀 因为这两日相处,悟门对刘驰驰亲近了不少,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这寺院里为数不多的知心人来看了。 称呼也由“刘施主”变成了“驰哥哥”。 女孩家的心思说也奇怪,不理你时水泼不进,信任你了就恨不得成天粘着你。 这倒是便宜了刘驰驰,白白多了个热情周到的“导游”,带他寺里寺外的游览。 这座占地万顷的法门寺,僧众、分院俱多,殿堂院落不下百间,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药王院、舍利院、藏经阁......面面俱到。普通人少了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导游”,想在几日内把这座恢弘的法门寺熟悉下来,还真的是不可能。 这一日他们信步闲游,走到铜佛殿旁一座古朴的两层木楼面前。楼不显眼,彩漆斑驳,遮在佛殿的阴影里,但也有那么一分古朴庄严。 “咦,这座楼我们这两天好像没进去过,是什么地方。” “藏经阁,方丈大师生前最常待的地方。他老人家不止在这读典阅经,这里设有卧榻,如果没有要事,他常会在此彻夜参研佛理或是就寝于此。” “那我们进去看看。” “......”悟门无语。 无奈通过这两天相处,她知道他这个人好奇心重,就像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似的,事事好奇。她好像猜对了 门口站着两位善字辈的师兄,善缘和善门,看到刘驰驰一脸的和颜悦色迎过来。 悟门拽了拽他衣角,轻声说: “恐怕不行,我们走吧。” 刘驰驰不解地看看她。 “怎么会,你没看见两位师兄很热情吗” 回过头,善缘和善门已经走到跟前向他合十行礼,他一一还礼后问道: “两位师兄,我游园经过此处,看到此为藏经阁想进去观瞻一下。” “阿弥陀佛”善缘合十道:“刘施主来得不巧,此楼阁朽老,经年失修,恐不安全,特令我两人在此把看。刘施主还是去别处吧。” “我只是进去随便参览一下,不需要时长,两位师兄通融一下吧。”刘驰驰不死心。 “恐怕不行,此处已由我们一干师兄弟轮流值守,别说是您,就连我们自己私自进去也会被主持责罚。你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只有谢过,返身而归。 悟门看他回来闷不说话,知道他受了挫折,便拿话开导他。 “好了,别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你似的。你此处别看微不出众,却藏有多部古籍经书的稀本和珍本,方丈在世时视如珍宝一般。不对,拿珍宝比较都俗了......” “好了好了,别再形容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了。” 刘驰驰不禁对这间小小的经楼产生了兴趣。 “要不你去跟师兄们打个招呼,通融通融我们进去参观一下” 悟门摇摇头说:“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没听师兄们说吗,这座藏经楼就只有主持大师准许才能进去了,这是严律没有例外。” 再无他法,刘驰驰只有悻悻而归。 悟门看刘驰驰有些失望,心意玲珑地说:“别不开心,你若对佛经有兴趣,我借一些手抄的与你看就是了。” 刘驰驰道:“我只对你们方丈看的经书感兴趣。” 悟门说:“喔唷,难倒我了,方丈他老人家看的几部经书绝不手录。我不信,他老人家看的经书你能看懂。” “你女孩家家的,小瞧你驰哥哥了,我可是有佛缘之人。”刘驰驰多少还是涉猎过一些佛典的,加之又有年少抄经的经历,所以颇有些自信的说。 “好吧,我把他老人家看的经书书名说与你听听,你听过几部。大般涅槃经、毗卢藏、金光明经、大云等无想经,你知道哪几部” 悟门歪脑袋看着他。刘驰驰崩溃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一部都没听过、都没看过,是不是显得我太白痴了” “唉,何必呢”悟门老气横秋地感叹道:“这几部经书别说你了,连主持大师都不敢说他都涉猎过,你不知道不算太丑。” “你个小光头敢作弄我,瞧我不收拾你。”刘驰驰笑着作势要打,悟门咯咯着一溜烟跑开了。 ...... 日子仿佛在等待里生煎。 等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自己实在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思念。 他想他早就体无完肤了,因为思念如刀。 ...... 入寺的第五日,几日的骄阳退却,取而代之的是霹雳一声春雷。 “终于要下雨了。”他长吁了一口气。 这节气要么不下,要下就的是暴雨。果不其然,随着春雷炸响、闪电齐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了,霎时庞然的法门寺埋进一片无边无际的雨雾里。 刘驰驰背手站在窗前,看雨里一帮用完午膳的僧人各种样的奔跑,心里煞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又仿佛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雨势越下越大,不一会就听见铜佛楼方向传来人呼声,寺院里又开始骚乱起来,不少僧人冒着雨往铜佛楼方向跑。 他看见悟门顶着个大大的斗笠,裤管卷的高高的也向那方向跑,被他一声喊住了。 “悟门,跑什么跑,失火似的” “哎呀,不是失火是发大水了。”悟门一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 “发大水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藏经楼漏雨被淹了。也不知怎的,前几日那么大的雨,藏经楼丝毫没有问题。今日这雨才下,藏经楼就淹得如同泽国。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搬经书,不然全泡水里了。” 小家伙说完对他看了片刻,看得他有点不自在,接着便又呼哧呼哧跑远了。 第十六章 玲珑面前,无可遁形 一场大雨,淋漏了半个藏经阁。 刘驰驰晃步走进铜佛楼的时候,楼上下堆满了佛籍。 没沾上水的成捆成堆地码放在一起。沾上水的被掀开一部一部搁在案几上晾着。那些泡上水的被一页一页拆开,一排一排按照页序放在阴凉处等待晾干。这些工作由悟门作为“师兄”带着几个小和尚在一点一点细心的做。 主持大师带着几个监院站在门口,正在对着藏经楼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 刘驰驰走过去给主持他们微微躬身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四顾看看满地晾着的经书,惊讶地说: “主持大师,这一场雨淋坏了这么多的经书” 明远合十回礼,然后感叹道: “是啊,这藏经楼年纪久远,屋顶破损早该修缮,疏忽了呀。” 旁边一个监院接话: “主持,刚才已派匠人看过,屋顶尚是牢固,只不过日常忘了维护,有几处屋顶的瓦片被风吹松动了,露出几个不小的窟窿,这才漏进了雨,补上就好。” 刘驰驰心里说,要不是小爷我趁天黑上房揭了你几片瓦,能漏成这样吗。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 “哎呀真的是大意了,想不到酿成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一边摇头感慨着,一边把话题转到经书上,说道: “这些泡了水的书籍是不能这样处理的,这样如是干了,要不就是粘黏在一起,要不就会皱得不成样,想要重新装订就难之又难了” 主持听这话有些急了,这其中不乏孤本善本,他可不想被后世冠以保存不善毁坏典籍的罪责。 “刘施主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刘驰驰略是一沉忖,说道: “不过这法子是宫里集贤殿书院传出来的,不太好说啊。” “这可怎么办,刘施主你得帮帮老衲啊。” “算了,我们两下有缘。这样吧,我也算个闲人,给我几个人手帮忙,我指挥着弄吧,也算为佛门尽点微薄之力。” 停了下,他看看几名忙活着的小僧。 “这样,人手方面,你就派这几名小沙弥跟着我做个帮手,也好学着点,能不能学会就看他们天资了。” 主持明远这才释然,一脸欣喜连声说道: “这个自然好,这个自然好,有劳刘施主了。” 刘驰驰注意到,悟门离远着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丫头今日怎的心思怪怪的。 他就当没看到,打着哈哈把主持他们送走了。 铜佛大殿一片宁静。 他席地坐下,在身侧的铜盆里洗净双手,用白帕印干。 几个小沙弥围着他一圈盘腿而坐,悟门坐他的正对面。 他朝着悟门一笑: “接下来的步骤可要记得。” 他在一面平整的地板上铺上一张黄宣,然后拈起一张湿透的书页,用两手平捏着平平整整地放在草宣上,最后又拿一张黄宣轻轻覆于书页之上,用手按了按,黄宣上立刻印出水印来。 “这样就好了吗”悟门问。 “还没有,这样仅是吸去表面的水分而已。” 他又拿出一张白色素宣平放地上,把方才吸干水的书页轻轻放上去,然后在上面又覆了一张素宣。“这样就好了,然后把它移到阴凉处。以此类推,把素宣夹着书页一张张摞放起来,最后上面压一件重物让其平整就可以了。” 在每个人表示看懂了之后,他便安排沙弥们各自分工去干了。 大殿里只有沙沙的纸声...... 他信步走到悟门面前坐下,悟门没看他,自顾自拿了一张宣纸闷头做着。 “怎么啦,不做声”他问。 悟门弄好一张移到一旁,抬头直视他,低着声严肃地问他: “是不是你弄的” 他掩饰说:“你说什么事是我弄的” 悟门仍旧盯着他:“藏经阁漏雨的事” 悟门眼里带着无容置疑的严厉,这让他觉得自己任何掩饰都是徒劳的。。 “好吧”他挠挠头“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跟你说实话。是我弄的。可我没想到雨会这么大......” “为了看到方丈大师读过的经书”悟门打断他,没有让他继续说。 “嗯”面对悟门的眼睛,他不想撒谎。 “你以为你会攀壁爬墙就了不起了是吗” “不是”刘驰驰觉得这时自己反倒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卑鄙”悟门忍了半天还是恨恨地吐出两个字。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不择手段,挺对不起她信任的。 空气在他们之间凝固了一会,随即在暮色里慢慢变凉起来。 悟门启唇轻轻说道:“说啊,我在等你解释。” 刘驰驰正待要说,忽然闭口,他屏息凝神听了一听说: “有人进山来了” 暮色里马蹄声清脆而来。 那赶在天黑前到达山门口的,是崔成晚的马车,他们终于回来了 从时间上算他们这四天三夜的来回时间确实够赶的,人马俱是劳顿不堪。 两个赴京的僧人下了马车急急去找主持大师复命了。 崔成晚把车驾到马厩安顿好,就看见刘驰驰背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自己。 “辛苦了”刘驰驰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带着温暖。 本想好一顿诉苦,但崔成晚见到他的笑容就全忘掉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的笑容可以安抚到每一个人。 “还好,就是时间赶了一点,有些累。” “今天什么也别说了,吃饱喝足了好好睡一觉吧。” “嗯”崔成晚有时感觉刘驰驰平易得像是自己家人,但他同样也记得在客栈里,刘驰驰冷静得像是一台精准的杀人机器。 崔成晚回去睡觉了,他确确实实需要补觉。 刘驰驰也要回到铜佛殿,他的时间不多了。 寺院上下在主持令下又开始忙碌起来,说是京里派来的特使不日就到。 这几日寺里就没一刻消停过,搞得一座方外寺院像是集市般热闹。 这也难怪,皇家寺院嘛,沾上了皇家气,多多少少一些事情就脱不了尘世凡俗,置身不了世外。 铜佛殿里已经掌灯,佛像前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几个小和尚挤在一起打盹儿。 刘驰驰看看墙角一摞摞处理好的宣纸,知道他们基本已经做完,便让悟门安排他们早点回去歇了。 悟门关了殿门从一旁拿了一支火烛,然后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好像在等他。他看看她:“什么事” 她幽幽说道:“你跟着我来。” 他哦一声,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巨大的铜铸释迦摩尼像后面是条窄长的通道,通往一处幽静的阁楼。 烛火摇曳着把两人的影子一大一小放大在楼梯的墙壁上。 刘驰驰一边跟着一边看着她影子,从影子里,不知何时她已能看出是个姑娘的身形了。 “唉”刘驰驰感叹一声,从墙壁上别开头去。 上行到底是个不高的阁楼,里面堆满了书籍,看起来黑压压像座小山的轮廓。 中间地板上放着一把桌案,旁边铺着软榻。 悟门走过去点亮桌案上的蜡烛,指指旁边一摞书。 “晚上就在这儿看吧,注意火烛,别太晚早点歇息。” 说完,不等他说话,头一埋下楼去了。 刘驰驰愣愣站了一会儿,心里辗转。 悟门这丫头到底还是原谅自己了,可自己难道不应该向小姑娘解释些什么吗。 又觉得没必要,再解释就显得多余了,人家都已经默许他这么做了。 这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终于坐下来,注意力放到佛经上,从身边拿起一本翻了起来...... 一部大般涅槃经足有四十卷、方等大集经 二十九卷、金光明经 四卷、悲华经 十卷、菩萨地持经八卷,加上毗卢藏全藏一千四百多部,六千一百多卷。 这些经书摞在一起足足塞满了阁楼全部的空间。 刘驰驰翻了几页,头昏眼花,“咣”地躺倒在地板上,老天啊,这样找线索,这得要我看多少年啊。 正在暗无天日地想着,楼下忽的传来“咣咣”叩动门环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一伸脑袋看看楼梯口,正好看到悟门赶到楼下对上冲他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要他不要出声,然后赶着过去开门了。 刘驰驰吹灭蜡烛,把脑袋贴近地面,慢慢找到一条木板的缝隙往下望去。 门一打开,就看见主持明远带着两个监院走了进来。 “悟门,其他人呢” “天色已晚,刘施主吩咐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哦,那他自己呢” “也回去了,听说善本师兄他们从京里回来,他就赶回去了,刚走一会儿,。“ “嗯,你在这儿看着,不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可进来翻阅我佛书典籍,切记” “知道,主持大师。” 明远抬头借着烛光四下看了看。 “这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其他人,主持大师。” “好,悟门,你再给我想一想,方丈师兄临走前真的没留什么嘱托或是遗言吗” “悟门上次已经跟主持说过了,真的没有说过什么。” “那他有无说过什么言语是关于佛指舍利的” “没有,我只是一递茶送水的,方丈大师怎会与我说这话。” “你再思索思索” “没有,方丈从未对弟子讲过。” “整日在方丈身边,不可能没一点线索的。”明远低头自语道。 悟门提起勇气问道: “弟子不清楚主持大师到底是要问什么” “密道,通往地宫的密道你听说了没有” 第十七章 她为,观心者! 密道 是一条密道 他绷紧了身上的神经,原来揭开佛指舍利之谜的是一条密道。 楼下的空气中回荡着明远说话的尾音,荡得尘埃发颤。 悟门依然沉默得如同一束灰暗的光线。 刘驰驰看到她的头皮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发茬,如同春早的嫩芽般浓密的绒毛,在光线的影子里纤纤而动,勾勒出一个少女的影子。 “京都来的刘施主你知道是什么人” “弟子不知。” “无海方丈故交的朋友你会不知道” “方丈大师确实未曾跟弟子提及过。” “那他的故交是谁、所来为何你是一概不知道啰” “弟子一概不知。” 刘驰驰在心里思量,原来这里就有一位打佛指舍利主意的。 从对话里看,明远早已对自己存了戒心,那天在后山监视他和悟门的应该就是明远的人了。 果真是应了孙管家那句话,这座寺庙一点也不简单啊。 但是,但是悟门明明知道自己就在阁楼上啊。难道她是故意让自己听到她和主持的对话,她就这么相信自己从几日相处来看,这个小妮子聪慧无比,她一定有她的想法。 拉回思绪,他继续凝神关注着底下的动静。 明远沉下脸。 “悟门,你没有诓我” “南无阿弥陀佛,菩萨在上,弟子哪敢诓骗。”悟门闭目合十。 “好,好,悟门。如果我知道你对我有所隐瞒,别怪我逐你出山门到时,老方丈的在天之灵也保佑不了你” 明远一甩袖袍,郁闷着出了殿门。 “阿弥陀佛,主持慢走。” 悟门立于门口合十。 风惊起僧袍,身子在夜风中恒立良久,直到他们几个消失在暮色深处。 返身回殿,悟门继续埋头整理经本。 他默默下楼,走到她身侧。 “嗨” 悟门埋头不理。 “生气啦”驰驰蹲下身子看她。 哪里是生气,只看见细长的睫毛下一滴滴泪珠成串般扑簌到宣纸上,如水墨般化开...... 他呆愣住了,良久突然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瞧我干的这个蠢事,混蛋我。” 作势又要打自己...... 手腕被一只纤细白净的小手捉住。 刘驰驰低头,只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素颜。 “我......” 未等他说话,悟门的身子早已扑在他怀里呜咽得不行。 ....... 春风带寒,铜佛殿烛火彻夜。 他安静地坐于蒲团上,对面素净的脸上,泪痕未干。 两人面面相对无人作声。 悟门的明眸仿佛攒动于内心的潭水,清澈地可以照见各人的影子。 “能为我解释一件事吗”刘驰驰问她。 “嗯” “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住持他有私心,你一开始为什么不防备我,你怎么知道我要进藏经阁会被拒绝,你怎么知道藏经阁的水是我弄的,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一口气问完,喘了口气,这才知道自己心里这段时间憋了多少疑问。 “驰哥哥,你问完了吗” “悟门,所有这些让我觉得你不似一个小孩,倒像是个读懂人内心的预言家” ...... 空气静默流动,春意暗香宛转。 他听到从对面的悟门心底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吧,我告诉你,我是观心者” 观心者 换个说法,就是苏楚澜那个时代所谓的“读心者”。 刘驰驰知道禅宗讲道“万法皆由心生”,万物皆是心的表象。 而洞察人心,首先就要开悟本心。 不是任何一人就有开悟本心的能力,学佛者所谓观心达意,并不是初学者的境界。 开悟本心之人,才有可能观他人之表而明其心意。这又是一个更高的层次。 如果真如悟门自己所说,她是一个可以随意观心的人,那得修行多少年的禅宗真义才会有这个悟力啊。 悟门察觉他心里所想,不等他问便解释道: “方丈大师说我是心有灵性,与生具之的。” 天生的心灵捕手心理大师 那难道从一开始入寺,她就已经洞察了我入寺的目的 md,我竟然还处处掩饰,自以为很会演,这个人丢大了。 他稳了稳情绪,咳嗽了一声试探问道: “悟门,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来的目的了” 悟门破涕为笑道: “驰哥哥你想哪去了。能把人一眼识破、看穿,那是只有我佛祖才具备的好不好。” “那你的观心能力......” “我的观心能力,只是我的心意较常人要更为灵通、更为玲珑一些,能通过一些细微的不被察觉的动作或表情了解真正的想法和动机而已。讲白了,就是通过对人细微的观察明了心之所想。” 刘驰驰这才明白,难怪自己觉得这丫头的心意要较其他人要玲珑透彻许多。 “那日我陪你去藏经阁,你偏要进去。那两个师兄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语气客套。其实他们之间一瞬间的眼神对话,和他们欲要阻拦你的肢体上紧张戒备的细节,都已经说明他们要拒绝你,所以你进不去就是太正常不过的。”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我就留意不到呢。”他不禁感慨。 “主持大师说,世间之人,处世越久,越是会奉迎做作、虚情假意,那他洞察虚假的能力也会下降,久而久之,便当局者迷了。” 她看着刘驰驰又道: “当日,藏经阁漏雨淋湿经书,我跑去搬运。你站在窗前问我何事,可你的眼中早就一闪而过的眼神,表露出这是你意料之内的,还有些许得意。加之前几日你欲进藏经阁被拒。所以我能判断此事大概为你所为。” 他听了不觉尴尬不已,还真的是的。 “至于你到法门寺的目的,我根本不知道,也不用关心。通过你言语表情,我知道你不是携恶怀私之人就足可放心了。” 刘驰驰这才恍然,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幸亏不是心怀鬼胎大奸大恶之人,要不早被这丫头给识破了。“那主持......” “主持的心思早在几年前就被我识破了。我告诉方丈老人家后,他老人家要我不去点破,平常心处之,只要他对人对寺无伤害之心,我就可权且不管,毕竟人有私心也属正常。” 她顿了顿说道: “想不到的是,方丈大师一圆寂,他的私心立刻暴涨,气焰嚣张,竟然企图染指我大唐圣物佛指舍利,其心昭昭。” 他眼神攒动,看着悟门,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如此的心意玲珑。 他想到,其实对于心地纯真者,佛意本不用参,自在心中了。 倒是那些存心不良者,无论如何刻意参修,如不解内心之垢,始终枉然。 “悟门,我今晚就告诉你我到法门寺的真正目的,其实,正是为了佛指舍利” 悟门一脸平静,如是一弯皎洁的月色,她在听。 ....... 他便将自己在长安绝杀田桑榆,然后从李尽忠那里看到仿制的佛指舍利,自己分析这可能是场针对佛指舍利的阴谋这些事,全然告知了悟门。 “这就是你到法门寺的目的” “嗯。”他肯定地点头。 在悟门皎如新月的脸上还留有之前的泪痕,不过此时她心中已满是欣慰。 只因为她没有识错人。 他没有跟她说他自己私底下的意图,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这个时代听到他这么荒诞离奇的事会不马上疯癫掉。 悟门平静地说: “方丈大师身前已经料到法门寺会有一场逃不开的劫难。” “是,这也是大唐的劫难。这个乱世,觊觎权利的人不是少数。你们主持不也是其中的参与者吗” 悟门看她:“你都听到了” 他一笑:“你们的阁楼是偷听者的天堂。” 听他这么说,她不解“天堂”为何,但又懂得他话语的意思。 “你这么说,反倒把偷偷摸摸说成好事了。”说完,她自己咯咯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微笑着沉醉于她的欢颜,真希望她真心无邪的笑能像阳光一般,刺破即来的漫天乌霾。 不觉间,天空已经破晓,几缕晨曦的光挤透窗格的缝隙进来。 说笑归说笑,山雨欲来,他们还是要在几路觊觎者动作之前找到线索。 “明远口中说的密道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方丈大师一次都未对我提及过,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密道。” “明白。”刘驰驰长长感慨了一声,他完全能理解无海方丈。 “无海大师对你一番呵护疼爱之心无以复加,你当永世铭记。他之所以未对你提及有关佛指舍利的只言片语,就是为了保护你,免于你卷入这趟无端的纷争中去啊。” 悟门眼里盈盈含泪着点头。 “是,那一晚你们到达之前,他老人家就是认认真真教我铭记了参禅明道的八句真言。教我放下尘世名利追逐,修炼身心,最终达到守璞归真。” “是”刘驰驰感慨: “世间如只唯名利可逐,那就是尘世间的悲哀了” 他不仅想起了苏楚澜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第十八章 佛偈,奥义 山麓的清晨被浩荡的马蹄声踏醒了。 不是一匹马,是一整支的马队。 随之而来的是马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的轰隆巨响。 一个入静的清早就这样破碎掉了。 宫里的御史车队终于到了 钟鼓齐鸣,整座寺院的僧人如蜂巢而动,密密麻麻地列满山门以内,主持明远隆重地身披袈裟,带着八名监院迎出大门。 “好大的阵势”刘驰驰背着手临窗而立。 困意架不住好奇,崔成晚一听到动静就兴奋不已,早蹿到前头看热闹去了。 一边还嘴上嚷着:“来大人物了” 什么大人物 镶着金边,绣着流云纹样缎面的四骑马车,前后冗长的护卫队均是骁骑营的人马,一码色的明光铠。 车帘一掀,下来一位净面无须,一脸倦容的老宫人。 华丽的暗绣团花袍子,黑纱镂空的宫帽。 宫人好用妆,在他有点粉饰过度的脸上,依然清晰可见那些遮掩不掉的沟壑。 岁月刻画的年老的沟壑。 老宫人的眼神有点浑浊,浑浊得像他经历过的是是非非,宫中岁月不好熬啊。 可在那一瞬间,刘驰驰还是精准得捉住了他闪瞬而逝犀利老到的目光。 这是个极有城府的老宫人 城府本就是内心的一座城,只有外人看不穿时才叫作城府。 “老宦官”刘驰驰远远瞧着,低低的说了一句。 崔成晚扭过头,一本正经地更正他: “是神策军左尉田令孜大将军” 身负钦命的田令孜大将军因为舟车劳顿而显得气色不好。 气色不好的人往往脾气不怎么好。 明远主持在山门口合十揖礼了半天,他视若未见地走过去,搞得明远尴尬了半天。 直到一旁随从提醒,他才侧了侧脸。明远小步上去,这才打了个招呼。 一边恭敬地寒暄着,一边领着去往新修葺的驿馆,这是用主持自己的禅房改造的豪华别馆。 宫制的飞檐琉璃新瓦,明黄的锦缎帘子,四季花雕的花梨木窗棂。 看到这些,老宫人这才露出些满意的表情来。 “主持长老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将军远道而来,路途艰辛。这是我等的绵薄小事,应该的。” 田令孜思忖片刻说道: “圣上之意,无海方丈生前忠厚积善,耕心养意,为弘扬佛法之率表。关于此次圆寂后之葬式,当以佛门最高礼制葬之。长老,持异议否” “没有异议,多谢圣明” “好,依此去准备吧。” “谢圣上圣上英明大将军辛苦了,且放心在行馆歇息,如有需要,敬请吩咐老衲。” 田令孜会意。 主持明远这才恭恭敬敬退下。 接待仪式完了,僧人们三三两两散去。 刘驰驰老远就看见悟门百无聊赖地走过来。 他调侃道:“怎么,这么重量级一尊039;大佛039;,你们主持怎么没安排你去贴身伺候” 悟门对他吐了吐舌头: “在佛门圣地你这嘴就放持重点吧,别整日胡言秽语的。佛就是佛,人就是人......” 不等说完,他又接话: “太监就是太监啰”悟门白他一眼,自顾自坐到桌子旁边,撑着脑袋若有所思,不去理他。 午晌时分,超度安葬无海的仪式正式开始。 浩渺山林间钟声齐鸣,八方经诵,天色祥和悠远得如同洗炼过一般。 按照圣旨,皇上赐以金丝楠木棺椁厚葬,并赐贵重的金玉佛器陪葬,这已是佛门最高的规制了。 悟门哭得稀里哗啦的回来,刘驰驰也不好劝她,由着她释放地哭了一回。 刘驰驰的目光投到窗外,无声无息中,暮色已慢慢压了上来。 他喃喃道: “无海一走,诸事皆无忌惮,这法门寺没几天安宁日子了。” 悟门止住哽咽瞪大了眼睛: “有如此严重” “嗯”他点点头说道: “看吧,该演的戏都要开始上演了。” 十多日来,一场宏大肃穆的法事终于宣告结束。今天的夜晚真是少有的宁静。 可在他看来更像一场行动的无声蓄谋。 这春夜,谁晓得这座寺院里埋伏着多少的不安呢 照例去铜佛殿看佛经,时间已经越来越紧,可是寻找佛舍利的线索却无任何头绪。 而王建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又次提醒崔城晚: “收起你的好奇心,入夜后哪都别去,安安份份在自己房里呆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奇有时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你信吗” 崔家小伙吐了吐舌头,把话咽进肚子里。 由于担心火烛,所以堆积了经籍如山的铜佛殿只留了一盏佛前的长明灯。 巨大的佛祖铜像轮廓里素静地安放着一只纤瘦的影子。 一个人时的悟门可以安静得如同一盏如豆的火苗。 素手在宣纸堆里有条不紊地整理。月光斜进殿里,在她已经泛着青的脑袋上留下一个温晕。 眼前这幅静谧教阁楼上的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一团朔风扑进来,纷乱了他跟前的经书。 “怎么了”悟门从阁楼的入口探头问道。 她一定是听到他手忙脚乱整理经书的声音。 “没事,就是风把书弄乱了。”他抱歉地一笑。 “哦”悟门回头要下楼。 “悟门”他叫住她。 “什么” “看得有些困,聊一会吧。” 悟门考虑了一下,“好吧。” 悟门爬上了阁楼,素素地在他对面坐下。 她四顾下一阁楼的书,担忧的问他:“你这得翻到什么时候啊,这么多。”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 “我知道这的确是难事,但怎么办呢,没有其他线索,只好在方丈生前的经书里找了。” “要不要我帮你”她也替他着急。 “不用了,你自己还有那么多晾干的经书要整理。”他撇了一眼楼下。 “对了,你刚才在楼下整理经书时嘴里念叨的哪部经文” “那哪里是经文。”悟门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方丈大师最后教我的八句真言,是他老人家自己作的一首佛偈。” “你念来听听啊。” 刘驰驰就是想看看她那默念时候素净美好的样子。悟门不知他的意思,便一副虔诚面容秀口轻启背道: “身若出泥莲, 心为一念花; 长生为佛座 不沾尘俗下。 世事难离舍, 只逐名与利; 万般无隽永, 唯有长守护。” “心若出泥莲,心为一念花......”刘驰驰跟从着悟门诵读了一遍。 佛偈的意思很明显,教世人放下尘世名利追逐,修炼身心,最终达到守璞归真。 他突然扭头问她: “能抄录一份给我吗,我也想参研一下。” “嗯。” 悟门随手铺上宣纸,提笔沾墨,一手娟秀的唐隶跃然纸上。 写完递与他,他看过一遍放进袖袍。 悟门问:“这张禅偈能帮上你的忙吗” “现在我还没有参透,或许有吧,回去得空细细参研吧。” 悟门看着他一阵感慨: “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我佛舍利落入利欲者之手,为那帮权利熏心者所利用,阿弥陀佛,希望佛祖保我寺之太平,毋染血光之灾。” “放心吧,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些觊觎者得逞”刘驰驰一时心潮涌动。 “嗯”悟门眼里闪动着泪光“我相信,这也是方丈大师所希望的。” 夜意深重的山林,静谧在无垠山色中。 这满山浸染的墨色中,只有这山腹的法门禅寺才依稀透出些灯火的光亮。 刘驰驰立在窗前,看向那飞檐重叠的远处,那里除了多于别处的灯光,还有人影重重。 “那里便是那田令孜大总领的下榻之处吗” 悟门并排随他望去。 “对,那里原是住持大师的禅房,现已改作宫里来人下榻的寓所。” “灯火通明啊。” “听说他此行光是护卫就有五六十名,这还不含其他随行人员,能不热闹吗。” “哦,其他随行人员会是哪些人” “不清楚,你知道以我在这寺中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悟门怏怏道。 “不碍事,他们初到此处,周边皆不熟悉,我先去探一探。 “你要去探他们” “嗯” “不要,那里守卫重重、警戒森严,危险......” “不用担心,丫头。” 说此话时,他已腾空而出,脚步轻踏屋瓦,身形已腾去好远。 “喂,你叫我什么,说什么话都不听。”悟门只有在原地跺脚。 ...... 刘驰驰阻不住自己的好奇,什么风连续刮来了几个大人物,连唐末第一权宦也跟他住进同一座寺院里。 几个腾身来回,他已落于主持禅房对面的屋顶。 更敲三更,院里守卫三两慵懒,互倚着犯困。 不能怪他们,这远离人烟方外之地的密林古刹,本就无甚人烟,又能有什么意外呢。 一阵寒风扫过,他们竖了竖军衣的领口,却不知,随风飘过去的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机敏无声地窜出去,然后夜猫般伏于对面的屋脊。 刚伏下,院门“吱嘎”一响,直惊动得几个打盹的守卫警觉地站起来,手扶佩刀,一脸紧张。 进来的黑袍武官刘驰驰竟然认得,翊麾校尉唐枭 第十九章 碎心的,箭 唐枭挹翠楼的黑衣护卫。 真是有缘啊,刘驰驰心里感慨。 看来这个小小的翊麾校尉挺受那田老头子重用的。 短短十多天,两人就照了三次面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再多照几次面,自己保不准都不好意思揍他了。 唐枭一身甲胄,黑着脸巡视几名守卫。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别以为这里还是长安城,天下太平。门都没有。哪天睡着了给人端了脑袋,你们找谁去” 这几名名守卫被他一呵斥,睡意顿无,一个个身体标得笔直,不敢说话。 屋子里面有人说话。 “这是谁啊,这般吵杂” 唐枭躬身,变了语气: “令狐大人是我,这不,我在给他们训话呢。” “是唐校尉,你训完早些进来,等你说话。” “遵命” 回复完毕,唐枭背着手在院里四下看了下: “八人护卫岗还是人少了些,换成十二人的。” “遵命”底下一人答道。 唐枭仰头看看。 “这山里的天气就是阴晴不定,眼瞧着星都没了,就要变天了。” 说着径直推门进去。 刘驰驰伏在屋面一动不动,唯恐被他觉察到。 待他进屋,他才小心翼翼地揭起身下的瓦片来。 比起几天前在藏经阁屋顶的大大咧咧,他这次的动作可谓慎之又慎了,唯恐有什么闪失,搞不好就是几十支精光闪闪的箭簇对着自己。 面前终于透出一线光来,露出半脑袋大的窟窿。 他凑近了朝屋里观望。 这一套花了明远主持大心思的装修了,直把个禅房布置得像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铜炉暖香,几丈朱红的布幔从房顶直垂下来,配以几盏巨大的朱雀宫灯,把屋子里衬托得温香摇曳、雍容华贵。 中间巨大的花梨木榻上锦缎衮花,一团锦绣中间簇拥着一具苍老的皮囊。 田令孜,一个岁月里愈见苍衰的宫人。 宫人易老,多是老于宫中的暗斗明争。朝堂之上,宫帏之间,哪里都是多事烦心之处。 心思细密者,劳心也。所以田令孜年岁也就是五十来岁,但早已半白了头发。 一旁英伟相貌身材挺直者,令狐嗣也 令狐嗣,一身短打便装,外披绛紫长袍,面容平和地坐在田令孜的旁边。 唐枭垂手进来,略微低了点脑袋。 可以理解,最近做奴才卖贱命的生意不好做。田大统领的义子在他面前丢了性命,田大统领的眼中钉李克用在他跟前逃出了生天,田大统领的哪一件事他都给办砸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知道这性情古怪的老头子心里对他的信任还残存了多少,哪天一动怒,掐死他这个翊麾校尉还不就像掐死只蟑螂那么简单。 “你这翊麾校尉做了多少年了”田令孜没怎么抬动眼皮。 “回大将军话,满算有五年多了。” “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动一动了。”田令孜依然半醒不醒的样子,可浑浊的眼神依然撇了一眼令狐嗣。 这眼神瞧在唐枭眼里,直把他惊得一个激灵。这老爷子该不会是想捋了我的官职吧。 他赶紧回话: “唐枭只要能跟随大将军身侧尽心尽忠即可,至于其他,唐枭未曾敢想。” 令狐嗣会老头子的意,答道: “军中骁骑尉一职尚是空闲着,这个.....” “嗯,唐校尉这一趟可得多用点心思,等回去后,给你要个骁骑尉应该没什么问题。” 田大总领喜欢识时务的孩子,纨绔放荡的田桑榆让他一度头疼不已,那个流连浪荡于坊间的公子哥整日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给他添了诸多的麻烦。 无奈,那是他胞兄过继给他的义子。 眼前的唐枭年轻、干练,最重要的是他安守本份,忠心不二。人有欲望不假,最关键是他从不逾越他自己的欲望,从不僭越权力。 唐枭一时从绝望落到云彩里,喜出望外,赶忙一揖到底。 “唐枭誓死效忠大将军” 田令孜话题一转,平顾了一眼令狐嗣: “那西域来的难罗法师你们可安顿好了” 令狐嗣看一眼唐枭,唐枭连忙答道: “回大将军,早已安顿妥当,在山下找了一处僻静无人打扰的客栈住着,随时等候通传。” “嗯”田令孜表示满意:“那就好,不可疏忽了,此人对我们大有用途。” “但有一事。” 田令孜一皱眉:“什么事” “据此番僧说,他上山前在长安城遗失一物,此物对他非常要紧。” “对我们的事有影响么” “应该无甚干系。” 田令孜的眉头这才展开。他用手扇了扇那燃着的涎香,随即露出一副迷醉的表情。 “那就行了。你回头告知他,且先安心帮我们办事,事成之后回长安,我派人找与他就是了。切记切记,不可坏了我大事” “属下谨记。” 刘驰驰在屋顶听得清楚,不仅心念一动,伸手摸了摸怀中,那个锦盒还在。 只听田令孜接着又问: “明天的事准备的怎样” 明天的事刘驰驰听到这话心想,总算谈到正题了,果然这帮人真有动作。 “一切已安排就绪,您老人家就等候佳音吧。” 唐枭对自己的准备工作还是颇为自信的。 令狐嗣冷冷插话道:“唐校尉,不要太过乐观。” 田老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唐枭答道:“我手下精选了十五名精壮勇士,个个身手不凡而且有挖土掘道的经验,其中两个还干过盗墓的营生。想来此事对于我不是难事。” 令狐嗣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又道:“你听说过忘北石没有” 唐枭回答没有。 令狐嗣接着说道:“你们穿越地宫栈道,最先遇到的障碍可能就是忘北石。也就是当日舍利被封于地宫之时落下的巨石,你知道这巨石是什么来头吗” 唐枭低头道: “属下不知。” “那巨石名曰忘北之石,产自北方的罗斯国。其极北为不毛之地,极为冰寒而无人烟,此忘川之石即发现于此地。此石通身乌黑,是赤足玄铁之石,足有三千多斤重量,敲击之有“锵锵”金器之音。体量硕大,有两人身高,罗斯国当年进贡到我大唐之时,我曾见过,非百名大汉不能移动之。” 听这么一说,唐枭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额头不禁渗出了汗。 “那万一明天我们遇到怎么办” “遇到即刻回来,明天的行动我本就没有指望你们能突破巨石拿到舍利,只是要你们探知到地宫存放舍利的真正位置就可以了。” 唐枭抹抹额头,正在庆幸险些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意想不到的是,真的有豆大一颗汗珠从头顶掉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噗”清晰的一声。 三人俱是“咦”了一声。 唐枭匪夷所思的看看地面,然后立即仰头看向屋顶。 屋顶上面趴着偷听的刘驰驰看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觉得气氛怪怪的。突然觉得脸颊一侧冰凉凉的,用手一摸一手的水。 糟了,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 那一滴落下去的水珠正是自己脸上滑落下去的雨水。 他着急往下看去,正和唐枭抬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唐枭瞬间拔出佩刀,大声叫道: “屋顶有刺客,保护大将军” 说话间身形已急穿出门去,屋子里令狐嗣已用身体护在田令孜身前。 刘驰驰迅速站起身来,滑向屋檐朝地上望去。 十几名护卫已搭箭满弓,一排寒光,箭头齐刷刷地指了过来。 刘驰驰心叫不好,但身子已冲到屋檐边上,再无缩身回去的可能,只好就着去势,脚尖一点腾空跃起,随即在空中拔出了佩剑。 雨幕间,人在空中,箭已发出 “铮铮”弓弦一响,几十支精钢箭头的雕翎箭瞬间铺面而至。 刘驰驰人在半空中一招团花手舞动剑花,把身体护住。 唐枭在地上看得真切,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瞅准空隙猛地射出一箭。 他的臂力惊人,箭速极厉且出其不意。 眼看着一箭射来,刘驰驰再要挡时,已来不及了,“噹”箭头从刘驰驰胸口震荡着弹飞出去。 冲击力道之大,让刘驰驰觉得胸口犹如重击,震痛得胸口一闷,气血上涌,人便直直摔下去。 我要完了,刘驰驰绝望中想道。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已被人半空截住,拦腰抱起。 刘驰驰只觉得一张白皙的面容于自己面前一晃,人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时,他睁眼醒来,窗外已是大雨倾注。 自己躺在榻上,而面前一人,正是客栈那白衣男子。 那男子看他醒过来,微微笑着说道: “想要去帮你挡那一箭时,已来不及了。还好,算你命大,看看是什么救了你一命。” 刘驰驰咳嗽着低头,胸口仍有痛楚。他伸手到胸口衣襟里掏出了一支碎裂的碧玉簪。 簪握在手上还是完形,手指松开,顷间,支离破碎。 刘驰驰只觉得心脏一阵悸动,直痛得他无以复加。 ...... 第二十章 惊见,护龙符纹 这是一支翠色盈盈的玉簪。 一支小仙儿别于他心头的玉簪。 一支他心里无可取代的玉簪。 “you 娘养的,我要撕了他” ...... 远在群山深处提着佩刀在法门寺里巡行的唐枭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倾注而下的大雨,猛然间“啊嚏”打了很响的一个喷嚏。 打完后,他看了下左右,讪讪地说: “妈的,谁人在咒我” ...... 咒他的当然是刘驰驰。 白衣男子看他盯着簪子发呆,微笑着说: “这个簪子的主人,大约我也见过吧” 他当然见过孟小仙,在那桃林深处的百花客栈。 刘驰驰愣了一会,朝他一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那客栈周遭的漫山花儿可曾开遍了么” 白衣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愣了一下,思忖片刻方才回他: “还没全部吧。我记得每年的这个时节,总要在几场大雨天气转暖后,那些花儿才会开遍山野。” 转头问他: “你问这些干嘛” 刘驰驰已从恍惚中醒来,对于白衣男子的问题,他潸然一笑: “没什么,一个故人问我的。” 那故人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他在提醒自己,离自己和仙儿约定的时间不远了。 他坐起身来问到: “你怎么会在寺里” 那男子笑了: “料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也料到你随后要问的问题会很多,所以我准备了肉和酒。” 说毕,两人同时朗朗笑了起来。 ...... 这里是一间客栈,坐落于山脚下的客栈。 在这样山雨瓢泼的夜晚,炉火温暖的房间,三两知己,把酒秉烛,岂不快哉 桌上有现成切好的熟肉,关键还有一壶地道的杏花村。 劫后余生的他翻身下榻,跨凳而坐,自倒了满满一碗,与那男子碰盏然后一干而尽。 那人说道:“在下李默余,唐开国吴王李恪的第十一世孙。” “哦,想起来了,那一晚我们住的百花深处客栈......”刘驰驰长大了嘴。 “是,那一晚你们住下的客栈即为我家族产业。” “那整面山坡的墓葬群......” “对,那即使吴王恪家族一脉的墓葬群。我家族墓葬有世代守墓人,你所看到的百花深处客栈即为他们世代居住之所。” 李默余停了一下说道: “我家族为大唐皇室血脉,故世代以大唐兴衰为念。初我祖吴王李恪英武果敢,最与太宗皇帝性格类似。后来,太宗听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谏言,立了晋王李治为大唐太子。恐日后我祖李恪不服,恃才而反,重演同室操戈之悲剧,特请来天师袁天罡在我祖李恪右臂上种下护龙符。希望我族世代忠心,辅助唐皇,兴唐伟业。从此以后,我家族世代以符相传,每代男儿中必有一人生来右臂即带有护龙符。” “护龙符” “是,你看。”李默余放下酒杯,把右手袖子往上撸,露出了略显苍白但结实的右臂。 刘驰驰顺着他手指看去,在右臂外侧浮雕般纵贯着一条凸起的龙样符痕。 “纹身这么大一条纹身”刘驰驰惊讶地感叹道: “这大一条,日后去除可得费些周折了。” 李默余一笑: “你想的倒好。家族符纹,哪是想去掉就能去的。祖训有云:刻意去符纹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存谋逆之心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唐于其手亡者,符烂则臂溃,疼痛而亡。所以我族历两百多年十余代人,无一人存谋逆之心的。” 刘驰驰心思,这家族守则也太严苛了吧。 他所在的现代,所有的历史书上均明明白白记载着:唐僖宗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朱全忠朱温振武反唐,杀死时年二十七岁的唐僖宗,登上皇帝宝座,国号梁,定都开封。从此开始了五代十国之乱世。 他在考虑,从现在到唐灭,也就短短十五年光景了。难道这李默余也就剩下十五年寿命了。如果真是如此,对于如此一个优秀而正直的人而言,岂不太过可惜了。 唉,他心中叹息,一人之优秀在这风云浩荡的乱世之中真的就似杯水车薪般微不足道,命如草芥。 李默余看他一时晃了神,不知他心里所想。 他笑着说: “刘兄弟是否在想我这家族符文也太过凶险了。其实不然,一则,我大唐兴则家族兴。二则,这符文在制约我族永不谋逆的同时,还赋予了拥有护龙符者异于常人之特殊异能。” “你有特殊异能”刘驰驰对这个话题尤感兴趣。 “先不能告知于你,届时你自然得以见到。”李默余浅浅一笑,卖了个关子。 刘驰驰微微有些遗憾,倒也不觉得太过失望,反正这李默余与我同一初衷,倒也不会对面成敌,把异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转念说道: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之时了。你一定也已洞察到这神策军总领田令孜心存谋逆反唐之心,所以助我一臂,与之对抗。” 李默余一口饮干碗中酒,皱着眉头说道: “此人是否有谋逆之心我尚不可知。但此人裹挟皇帝,专政独权,滥杀贤臣,我倒是看得明白。有此人在,唐亡之日不远。早则几年,晚则十余年,大唐必毁于其手。” 刘驰驰心说,你这一点倒是看的很准,十五年而已 真想着,突然间看李默余变了脸色。 再看其右臂霍然间涨肿得有原来一个半粗,其臂上龙样符文清晰毕现,似青筋般凸起。 李默余沉声对他提醒道: “有人” 刘驰驰一愣,就听客栈店堂里有人斥喊道: “你这店小二,怎么这般不识相,跟你说了半天的两斤熟牛肉,怎么还不来” 虽是说的汉语,但无一点中原口音,生硬而浑浊。 只听店里伙计慌忙回他: “僧爷您稍等,方才的熟牛肉为文字号客人先点的,已经送去给他们了。您点的稍后就好,僧爷你略微等一会。” 那僧人语带酒意,气汹汹说道: “就知道你们中原好欺负我西域人士,我好歹也是佛法正统好不好。哪里是文字号房间,今儿我倒要瞧瞧是何等人物。” 说着,外面一阵桌凳倒地乱响,似是那僧人就要闯过来。 门后的刘驰驰“嘡锒”已然绿袖出鞘,剑握在手。 李默余见状立刻用手止住。 “兄弟,切莫冲动” 只听外面一妇人操地道中原口音劝道: “法师切莫动气,犯不着与这山野地方之人较真儿。我们先回房去,妾身再陪大师喝上两杯。” 刘驰驰在屋内听这声耳熟,凑到门缝中间一看。 那脂粉之下,徐娘面容的正是挹翠楼的林鸨婆 第二十一章 身边,即是雾障 山村僻野,看到一张熟人的脸。 可,这是一件诡异的事 因为她身边还带着一个番僧。 这次刘驰驰终于看清了那个番僧的模样。 这个番僧不高的身材,披一身褴袈。四十多岁中年模样,却是一脸虬髯,双眼深陷,目光炯然有神。 他心里暗自感慨,这又是一个内力精深的高手啊。 不光是高手,还是一个吃肉喝酒近女色的花和尚。 联想到晚间偷听到的对话,不用想了,这就是田令孜请来做帮手的那个番僧。 中土的和尚到西域,那是为了求佛真经。 而西域的和尚到了中土,多半没甚好事他心里不无恨意地想。 看林鸨婆忸怩推搡着将那番僧推回客房,关上门两人欢快去了。 刘驰驰他们才复又回到桌旁坐下。 “可是看到熟人了”李默余问他。 “挹翠楼的林鸨婆子,还带着一个邋遢的番僧。一对不正经”他余恨未了地说。 “这鸨婆子不在繁华长安待着,跑到这乡村野店做甚何况还带着这么扎眼的一个番僧。”李默余不解。 “那番僧是田大统领请来的帮手,想来与他此次法门寺之行有关。而这林鸨婆嘛,她其实早就跟田大统领一帮人熟识。” 说着,他便将他那日于挹翠楼看到的和这晚于法门寺主持禅房屋顶听到的,大概地告诉了李默余。 他故意避开佛指舍利的事没提,因为他实在不想太多人知道。光是这寺院里就有两拨人马在打佛指舍利的主意,看来,这佛界瑰宝的诱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抵御的,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你那右臂是怎么回事,像绿巨人似的,挺是吓人。” 他把话题一转,移到李默余的右臂上。 “绿巨人”李默余一愣。 “哦,没有,也就打个比方而已。”刘驰驰赶紧胡乱解释过去。 “哦”李默余的右臂此时早已恢复如常,他也业已放下衣袖遮住。 “我自幼右臂力气便大常人数倍,想来这便是护龙符的异能吧。” 刘驰驰点点头,那一日在挹翠楼就那一掌,能把唐枭震飞到街心去,足可见一斑了。 李默余一口杏花村干下,又道: “另外,我知道这初唐年间的国师袁天罡,此人相术了得,且深谙观星、预言之术。太宗皇帝对其术数之精妙深奥大为赞赏,曾问他:039;古有君平严君平,汉朝杰出术数大师,今朕得卿,何如039;,袁天罡答曰,严君平是生不逢时,而臣要强他许多。太宗在九成宫里让他为贞观重臣张行成、马周等看相,所预言后事,无不灵验。” 刘驰驰点头,他对袁天罡其人其神技还是了解一些的,只能说此人已界乎人神之间了。流传于后世的推bei图即为此人所作,其文字诘屈聱牙、晦涩难懂,被后世誉为天书。 李默余道: “所以,太宗皇帝既然令其为我族种下护龙符,一来可以制约我族,无存谋逆之心。另者,其符文也有其预知和判别心存谋逆心之人的能力。” “这么说,它指符纹刚才就是预见到心怀谋逆之人喽” “想来是的。”李默余答道。 刘驰驰情不自禁朝他右臂上多看了两眼。 想不到这纹了龙纹的右臂如此神通,难怪后人喜欢往身上纹龙了。只是后人多是学其表面,而未得到内里精髓而已。 抬头再看到李默余一副清清朗秀的面容,想到两百年间,这一族人代代相传为唐之国运,默默无闻,鞠躬尽瘁。唐兴则族兴,唐亡则身亡。而眼前这隽秀的男儿,他是不可能知道他只有区区十来年的寿命了,想到此,不禁内心一阵潸然。 转而又想,如果有机会还真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能因己之力能改变这大唐的命运,再还他几十年寿命就好了。 想着便又端起酒来跟李默余很干了一碗。 李默余看他一时面容变得萧瑟,不曾想到他是为自己的缘故。以为他是看见自己想到百花深处,又联想到某人,便喝完放下问他: “小仙姑娘可曾与你同来” 一句话问得他险些掉下男儿泪来。 片刻,他止住心中波澜答道: “不曾,她留在长安。” “长安”李默余倒紧张起来:“长安城里太不安全了。你可知道,你和小仙姑娘都已上了官府通缉的榜文,你务必要她小心了。” 刘驰驰点点头。 “不妨,她所住之处倒也安全,就在卫将军王建府里。” “卫将军府里”李默余皱了皱眉头。 “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吗”他看李默余皱眉,便追问道。 “哦,没有,这倒没什么不妥当。只是想不到你和卫将军也是熟识的。” “哦,多年的故交了。”刘驰驰也没多去解释。 说到王建,刘驰驰忽得想起此行的目的了。之前听那唐枭和田令孜他们商量明日行动的事,那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在此多逗留了,得赶紧回寺院里去。 好在晚间和唐枭并未近距离交锋,他并没看清自己是谁,现在换身衣服回去应该是安全的。 想毕,起身向李默余道辞。 李默余知道他另有自己的安排,便不再挽留他,只是叮嘱他万事小心,切记不要鲁莽行事等等。 他叮嘱李默余: “此客栈两人,估计会在田统领的行动中起到大作用。还得烦劳李兄盯紧一点,如果我料想没错的话,我们还会在寺院里碰头的。拜托了。” 李默余答应他,让他放心。 他便换了件李默余的青灰色袍衫,小心出了门。 ...... 山寺间,雨早已停歇,灯火暗淡了不少。 守卫增加了许多,影影绰绰地分布在长廊和院落出口处。想来是他折腾后的必然结果。 他留心避过几名守卫回到自己屋子,还好后院不是他们防备的重点。 崔成晚的客房在自己房间隔壁,灯还亮着,想来是还没有睡。 刘驰驰从他房前经过本来也不想进去打扰,那人是个话唠,白天话没说够,保不齐一进去他又拉你侃上一个时辰,到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刘驰驰没犹豫,正准备回自己房。但他不经意低头看了看地下,思顿了一会,还是推门进去了。 崔成晚虽还不想睡,但他也无聊至极,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前看佛经,看得百无聊赖抓耳挠腮的,看得出他对佛经实在没有多大的兴趣。 看到刘驰驰进来,他面露欣喜地站起来。 “怎么样,外面热闹不热闹” 刘驰驰看他一眼,眉一横: “需要问我吗,你不也是出去过吗” “没有啊,你叫我待这屋子,我就一直待在这儿,你看,这里除了佛经就是佛经,无聊至极。”崔成晚像是要诉苦。 刘驰驰往地上撇了一眼道: “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你靴子上的湿痕呢” 崔成晚愣了下,恍然记起什么似的说: “你看刚才不是打水洗脸吗,不小心溅的。” 他瞧了瞧屋角,那里果有僧人在他们住下后打来的水。 刘驰驰长叹一口气: “兄弟,你的道行尚浅啊,门口地上留着你进门靴子上的泥水印记,你又准备怎么解释呢” 崔成晚这时忽的变了脸色,怔怔了半天,来了一句:“听得前院里热闹,我便偷着去瞧瞧,这么大个寺院的法事我从来没见过,所以生了好奇。” “你还在装”刘驰驰一声怒斥,声音比刚才拔高了好多,把崔成晚吓得冷不丁一哆嗦。 “我没有,刘爷。”崔成晚还企图坚持他的那套说法。 刘驰驰没有再让他说下去,他冷看他一眼说:“到前院的路全是青石铺成,你哪里能沾上一脚的泥来,你的意思那我的靴子上也该跟你一样啰。” 崔成晚看看刘驰驰的靴子,彻底泄气了。 刘驰驰接着说:“你靴子上的泥水哪里是在前院路上弄的,这么重的泥想来只有后山上才有吧。” 崔成晚方才萎靡的身形突然惊弦一动,拔起身形就往外窜。 第二十二章 辨,陌者之间 然而,比人的动作更快的永远是,人的算计 刘驰驰的算计比他略微快了一点点,所以,他只用原地简单地抬动了一下他的手肘。 “啊哟” 崔成晚的脸瞬间在疼痛中变了形,身体在刘驰驰肘部的侧力下变向横飞了出去,直到撞在了墙上。 顺着墙壁瘫倒的刹那,他看到了刘驰驰的脸。 他曾经在一瞬间见过这张无比冷峻的脸。 绝望滋生, 那种绝望像春夜下过雨的寒冷一般彻骨。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审问崔成晚已经不需要太多策略。 刘驰驰的那一臂肘不光击垮了他的身体,同样也击垮了他的意志。 “我是陌者。” “你是陌者” “是,我是灰衣。”崔成晚艰难的答道。 此刻他的脸部胀肿酸疼得厉害,他只有借助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对于陌者这个词,刘驰驰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陌者,是专属于卫将军王建的地下军队。 王建的陌者队伍分为四类: 白衣陌者,负责各行各业,各项技能。多为其行业佼佼者,是陌者中人数最多的群体。征讨叛军王仙芝淮南一战,王仙芝据淮南城内,依仗城高墙固,以为可以和王建的三千军甲作旷日对峙持久一战。熟料,王建一晚之间调动数百名白衣陌者,建造起百架云梯。清早发动总攻,一举攻克淮南城。 灰衣陌者,负责散布各地打探情报,收集、散布讯息。多为市井之间、人群之中默默无闻的不起眼人物。 青衣陌者,负责物资收集,保障后勤供给。人数不多,但能量巨大,是陌者中身份最为富有、显赫的一部分人。 紫衣陌者,陌者的塔尖人物,负责执行猎杀任务,目标为高端人物。人数极少,互为独立,只垂直于卫将军管理,是陌者中最为神秘的人。比如刘驰驰。 这四类陌者互不往来、互无沟通,只为任务而集结,任务终则相陌于人丛。 这是卫将军王建花费五年时间建立的地下队伍,忠诚而可靠,帮助王建立下功勋无数。 这个崔成晚竟然是灰衣他是什么来头所为何来竟然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 无数个问题盘悬在刘驰驰的脑海,而打开问题的缺口就在自己面前。 “崔成晚,崔成晚,不错的名字,难得你还费了心思起了这个不错的化名。说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听你编故事了。” 崔成晚看着他,眼中充满恐惧。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只要是崔成晚知道的,他通通都告诉了刘驰驰,差不多就快要把他十几岁偷看邻居少妇洗澡的事也要说出来了。 这家伙真是能侃。 崔成晚的确是崔家马铺的少东家。自幼丧母,由他父亲拉扯长大。 本来家业有成,他可以像其他男孩子一般平安长大,娶妻生子,然后子承父业,光大门楣。 可是发生在崔成晚十八岁那一年的一件事,让他成了一名陌者。 十八岁青春躁动的他喜欢上了一位少妇。本来这也没什么,青春期的事谁说得清对错呢。 可是这位少妇却是卫将军王建的第三房夫人,年纪较小,青春好动。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大唐帝国还是历史上比较开明的国度,男女在婚姻上是比较平等的。休个夫悔个婚什么都是一纸离文双方签字就可以解决的。 可年少的他恣意轻狂,带着少妇在乐游原上与同龄的公子哥儿飙马车,一个不留神把这女的给摔死了。 这就事大了致人死亡是要偿命的,少说也是要蹲大牢的。 在他惶恐不安,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王建饶了他。 “为什么”刘驰驰知道这不符合王建的性格。 “他说要我帮他办事。” “办什么事” “他要我利用我家的人脉关系和熟识交通,做他的陌者。” “灰衣陌者”刘驰驰想到了,这的确是王建的远虑。王建麾下的每一个棋子都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长安城第一的马铺,岂是浪得虚名。上上下下多少年崔老爷子积累的人脉关系,可以说上到尚书府下到贩夫走卒,哪一层都涉及到。官人家的婚丧嫁娶、举家出游那么大的阵势,除了自己府里的车马以外,自然还是要用到外面租借的,越是重大日子越是这样。一来二去和府上混熟了是正常不过的。 而这,正是王建看重的。 受制于他,就可被他利用。卫将军王建深谙这个道理。自身作为一名陌者,刘驰驰的身份是与其他陌者不一样的。刘驰驰从不受制于他,反倒与他有恩,所以王建用来牵制刘驰驰的只有感情,兄弟感情。 “你是陌者,那王建是你的事主” “是。”崔成晚回道。 太不可理解了。自己被王建送来法门寺的目的,一者躲避长安的追捕,另者,其实两人之间有个不明而喻的约定,就是调查佛指舍利一事。那么既然如此,这个崔成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是来监视我的”想了想,刘驰驰发问道。 “我,......” 不等他回答,刘驰驰已经闪电般把腰上的绿袖抽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朝他面门掷了过来。 速度那么快,就算没这么突然,那崔成晚想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眼下,他只能手脚冰凉地眼瞧着那箭向自己飞来。 绿光破空,铮铮地在他眼前和黑暗中一个物件撞出一道亮火花,两样东西都掉了下来,崔成晚这才看清那是一把纯钢的短匕。 刘驰驰已欺身到他面前,半蹲身子挡在他的面前,他们面前不远处是一扇黑洞洞敞着的窗户。 窗户外面早没人影,放眼一片漆黑,倒是夜晚的山风时急时缓,吹得窗格啪啪直响。 刘驰驰上前闭上窗户,转身问崔成晚:“你来法门寺,后面还跟着什么人来” 崔成晚已被这一晚的几个变数吓得不轻,缩身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回答: “没有,不,是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这关系你我的性命”刘驰驰厉声说道。 说实话,刘驰驰对黑暗中出现的这个不明人物非常担心,这人不像是田大统领一伙的,否则射过来的不会是一支短匕,而该是一大簇数不清的羽箭了。 也不会是明远主持那一伙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见到他们中有谁是高手。 然而,对方确确实实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更何况,明暗对比他们太过吃亏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苏楚澜,这个刘驰驰只有梦里才会见到的人物,就是被人暗算之后穿梭给送到这唐朝的,你叫他怎能不忌惮。 ....... 崔成晚这一刻反倒沉默了,他在回忆。 这会,他是真的好好回想了,因为这事关系到他的性命。 第二十三章 在,离去和道别之间 崔成晚是陌者没错,可他只是一名灰衣陌者。 有什么理由要去杀一名只是收集情报的灰衣陌者呢 难道他掌握着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秘密吗 如果有,是什么 刘驰驰想得心累,扭头看看崔成晚。 那家伙垂头丧气,一脸沮丧地依在墙角,那副表情像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而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失败者。 ...... 一盏小小的灯火从门口的长廊那一头移过来,窗纸上印出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 “悟门” 刘驰驰心里叫道,一闪身到门口打开半扇门,一伸手把悟门拽了进来。 悟门一惊,刚想呼叫,就被刘驰驰用手捂住嘴巴。 “嘘” 瞪大了的双眼看清眼前的刘驰驰后,立刻换成一张如释重负后放下心来的嗔怪表情。 “驰哥哥,你吓死我了。” 刘驰驰抱歉的一笑:“悟门,对不起,我不想让那帮守卫听到。” 悟门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真的是你,他们要捉的人真的是你” “嗯。”他点头。 “真担心死我了,我就知道是你,叫你别去别去偏不听。” 刘驰驰露出一副孩子犯错后不好意思的笑。 两人自顾自说话间,悟门眼光突然瞥到墙角鼻青脸肿的崔成晚,她吓了一下,惊讶地问: “他......” “被我揍了” “你揍他做什么”悟门怒恼着替崔成晚鸣不平:“暴不平乱不止,你们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刘驰驰被小姑娘训得额头直冒汗。 “小姑奶奶,你听我说完再做判断好不好。” 悟门一撅嘴: “好,我听你说。” 刘驰驰就把刚才发生的事简短向悟门说了一遍。至于其中像陌者这一类繁琐的名词解释他就一句带过了。 听他说完,悟门一脸的无法理解: “外界的人心果真如此复杂吗” 刘驰驰一笑: “再复杂的人心能逃过你慧心兰质的眼睛吗” 一说这句话,突然心里一亮。他顺手把悟门拉到一边,小声对她说: “悟门,一会我问他话,你帮我细心留意着。” 悟门会意地点点头。 他转身拿了一支灯盏放到离崔成晚就近的桌上,自己也靠近坐了坐。 “崔成晚,想这么久想到什么没有” 本来两人无话僵持了很久,又觉察刘驰驰没有杀自己的意思,这崔成晚依在墙角都准备眯盹一会儿了。 却不料刘驰驰又来了精神,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崔成晚便又坐直了腰。 “刘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卫将军我真没见上面,事情都是孙管家安排给我的......” “除此以外就没什么可告诉我的了”刘驰驰打断他。 “没有了,刘爷。都已经如此情形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瞒你的呢” “你确定你知道的都说了” “嗯。”崔成晚被他揍得没有力气,在他眼光逼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确定” “是的,刘爷你信我。” 刘驰驰瞪他一眼,他便又把头疲惫地埋在胸前了。 刘驰驰便不再问他了,站起身来走到悟门那边。 “你觉得怎么样” 悟门盯了崔成晚一眼,认真的对刘驰驰说: “驰哥哥,你好好问他,这人一定有件大事没有对你说,他那副诚惶诚恐又怕你识破的样子错不了。” 刘驰驰回答她一句“明白了”又转身坐到了崔成晚的面前。 崔成晚感觉他的影子又像座山似的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抬头哭丧着一副脸说: “刘爷,我求求你,我真的没有什么瞒你的了。” 刘驰驰不理他这些。 “这一路上到现在,我对你怎样” “刘爷,你对我是没有话说,可是,可是我真的该说的都说啦。” “那就是说,还有不该说的,不是么” “这......”崔成晚语塞住了。 刘驰驰冷看他一眼: “我瞧你资质尚还质朴,所以未下杀手。想不到,你对我仍还不说真话,我真觉得很痛心。” 感慨着,手臂一拳打在崔成晚身边墙上,墙上立刻凹进去一块,粉末扑扑得掉了崔成晚一肩膀。 崔成晚一吓,终于承受不了,全盘崩溃,低下了头抽泣起来。 他们两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皆一语不发,心里却都舒了口气。 ...... 崔成晚抽泣一会抬起头来,一脸愧疚: “刘爷,他们那天把小仙姑娘弄到洛阳藏起来了。” “仙儿”刘驰驰失声叫了出来。 “嗯”崔成晚点点头,不敢看他眼睛。 “他们把仙儿怎么了”刘驰驰着急一身冷汗冒出来。 在崔成晚的叙述下,事情的经过才逐渐明了: 原来那天,就是崔成晚到三里亭接他到法门寺的那天,本来就是安排崔成晚的马车等在山脚下的。等了一会,就看到孙管家的马车从山上下来,到跟前停下。那孙管家先下来,对着车里说:“孟姑娘,请你移换到这辆车上吧。”车里有一女子声音说:“怎么换车呢,不是说随你们一起到长安的吗”孙管家说:“长安城里也不安全,临时改送孟姑娘去洛阳城里住下。”女子的声音一下变了,说:“怎么临时变卦了,你们告知刘驰驰了吗”听到这话崔成晚才知道车里的是小仙姑娘。孙管家一下变了脸,说不去也得去,这时就由不得你了。说毕,派人过去胁迫着带小仙姑娘下了车,又让她上了崔成晚的马车。 刘驰驰脸上早变了颜色,两只手的拳头握得骨骼一阵乱响,听得崔成晚心里直发毛。 “然后怎么样了”他几乎咬着牙问崔成晚。 “然后孙管家对我说,你只管送她去洛阳,到洛阳城口自然有人来接,回来后你再去三里亭接了刘驰驰,带他去法门寺。” “这就是那天你晚来接我的原因”刘驰驰问他。 “嗯,一路上小仙姑娘几次挣扎要下车,都被人按耐住了。” “小仙是断不会从他们的。”刘驰驰沉着声音道。 “好在他们忌惮刘爷您,一路对小仙姑娘还算客气。” 刘驰驰说:“别说那废话,孙管家人呢” “他安排完后就回长安了,临走对我说,陌者行的规矩你知道,假若这事我透露出去半点,死相会很难看。” 说着便面如死灰一般。 “那在洛阳城口接的是什么人” “不认得,没有说话,估计也是灰衣。” 说到这里,刘驰驰估计再问不到任何信息了。 他站起来边出门边说道:“如果你想没事,就在这寺里待着,切勿回长安。” 回到自己房间,他一个人默默收拾行李。 门开着,淌了一地的月光进来,一个柔弱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 “你这就要走吗” 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去,悟门闪动着大眼楚楚地看着他。 他用双手扶了扶她的纤纤肩膀,看着那双眼睛。 “我去完洛阳就回来,很快就回,相信我悟门妹子。” 这时他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眼里流动着女子才会有的幽幽的眼神。 好一会,她轻声问: “她对你很重要是吗” “嗯。” “她就是那个令你整日心神不宁、魂牵梦萦的女子是吗” “嗯。” “你要去洛阳救她” “嗯。” “那佛指舍利怎么办那,那我怎么办”后面的话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妹子你不用担心,我已有安排。你在寺里安静待着就行,但切记一点,不论发生多大的动静,记得不要参与其中,保护自己。”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答应我” 悟门点头。 他又说:“如需要帮助,就去山下客栈找一名年轻男子,他叫李默余,他会帮你。” 悟门点头。 ...... 山野早已沉睡了,草木寂寂无声,月光在离人的肩上撒下一道清辉。 他走去了多远,就听到后面悟门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不要做你妹子” 那声音渺渺传来,荡得他心神一晃...... 第二十四章 洛阳,鲍家 风月清平,山林寂寥。 趁着夜色下山,他加速自己的步子,让自己不留余力的奔跑。 奔跑,他让风和叶子的边缘割痛自己的皮肤; 奔跑,他让肌肉的燃烧透支自己的身体,直至疲惫不堪。 这样的奔跑,是对自己愚蠢行为的一种惩罚。 当初,如果不是自己的答应,小仙儿现在怎么可能会受到如此的对待。她当时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一切悉听自己的安排啊。 愚蠢的男人,你就这么置一个爱自己爱得这么透彻的女人,于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吗 他终于奔跑到疲惫,透支,大口呼吸。 他,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 情愫,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东西。 论及感情,苏楚澜可以如有神灵附体一般跟人神侃上一整夜。 因为,他自己的感情丰富得简直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是,花间舞久了,自己也就像使用过度的物件一样,疲软而无力。感情也像过度透支了味觉的味蕾一般,乏味而缺少新鲜。 所以,在他光鲜的感情背后,有旁人所无法了解的,迷惘。 而在穿越了时空苏醒的刘驰驰的世界里, 孟小仙是他从混沌、迷茫、无所适从的时空中醒来遇见的第一人,如同迷失于森林中见到的第一缕光亮。 她也是第一个毫不迟疑接受自己的人,是用身体给自己浮躁的心灵以安慰的人,是对自己爱得如此透彻而义无返顾的一个人。 他有割舍她的可能吗 山脚下,客栈。 他在清晨破晓前敲开李默余的房门。 “怎么如此疲惫不堪”他的到来让李默余略有些出乎意料。 “不跟你多解释了,我要去趟洛阳。”他平稳好自己的喘息说。 “现在赶去洛阳,为什么” “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看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着毫不犹豫。 “好吧,要我如何做” 男人之间的信任可以免掉一切繁琐的解释。 “他们在明晚就会开始对地宫佛指舍利供奉地点的搜寻。” “你是说神策军。” “是的。” “知道了,我会去阻止。” 刘驰驰点点头,凝视他。 “注意自己安危,不要勉强。如遇劲敌,等我回来。” “放心。” 刘驰驰又道: “另外还有一事相托” “说吧。”“帮忙保护一位法名悟门的小僧,确保她的安全,不要让她涉入其中。” “嗯,我知道了。”李默余点头道:“洛阳的事麻不麻烦,你也务必注意保重。” 他看看窗外: “前程未卜,但我会竭力而为。” “我在洛阳城有一位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信赖的那种。” “哦” “如有事可以找他帮你。”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殷十六。” 东去洛阳,此去几百里,好在一路全为官道,路途虽远倒也顺利。 刘驰驰没到过洛阳,他心中洛阳城的概念,就是一座古城,四方的城郭,街道房屋罗列有序,街巷八达人流如织,沟渠河网纵横交错。 东都洛阳,其实东都的繁华,一点都不亚于唐都长安。 起初的不以为然,让刘驰驰一踏入洛阳城门便迅速傻懵掉了。 城池规模之大,绝然不输于长安。 洛河与涧水蜿蜒穿城,沿浦皆是宫阙楼台。 密密层层的屋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一眼望去蔚为壮观。满街的店铺林立,招牌参差。街面上人头攒动,行人商贩往来穿梭不息。 好一座繁华热闹的城邑。 可是如此诺大的一座城,到哪里能寻觅到小仙儿的影踪呢。 再强大坚定的他到这里也只能茫茫然了,思忖片刻,只好先沿街找一家客栈住下再说。 一条街的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上阳街。 “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必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他信步走上街来,斜雨微风酒旗招展,前方一面好大的酒店招牌:上阳酒阁。 酒楼分了两层,前院临街俱是喝酒用餐的场所,后院全为一间间客房。 伙计热情招呼着他登记住下,客房内稍作梳洗,他便出了房走到了临街的酒店。 二楼可以一览整条大街,只坐了三四桌人。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肤黑魁壮,女的体纤肤白,眉宇间倒有几分英气,两人坐着用餐,话语不多倒也安静。 刘驰驰看了看,便叫小二在楼上给他找了个临街僻静的桌子坐下。 点了几份熟肉时蔬,要了一壶老酒,他自顾自看着楼下这大半城的风景,不觉间发起呆来。 小仙儿此时肯定也在这座城的某个地方,肯定也在思断愁肠地想他。 可是,如何能找到她呢 这也是怪了,到了大唐之后,想事的时候总有马蹄声能打断他思路,马蹄声杂沓纷乱,总让人烦不胜烦。 楼下的青石街面,行人惊恐地奔走、避让,唯恐避之不及,一不小心为那高头大马的马蹄给踢上。一时间瓜果蔬食、箩筐藤篮散了一地,街面上呈鸡飞狗跳乱之势。 刘驰驰一皱眉,谁人骑马这么跋扈井市,太扰民了吧。 思忖间,马蹄声渐止,五六匹高头大马已在上阳酒阁门前停下。 马上几位黑衣短打教头模样的人,中间簇拥着一位锦衣净面的青年。 真是怒马鲜衣春风急,扰市乱民谁家儿 一看就是纨绔蛮劣的官宦子弟 刘驰驰不觉间蔑笑一下,坏人特别多,多出官宦家。 那青年一脸桀骜模样,坐在马上右手提鞭,指指酒楼,斜眼问道: “你们说的是不是这里” 旁边一家丁模样的赶紧跑上前去。 “是,就是在这里看到的。” 那青年环顾左右: “去,给我进去把那女的给我搜出来。” 左右答应一声就要拥进门来搜。 ...... “啪”有人一拍桌子,刘驰驰回头一看,那一桌子的女子已经忿然站了起来。 “哥,是可忍,熟不可忍他姓鲍的竟然跟我们都跟到这里来了,我看不收拾他是不行了。” 噢,原来是兄妹俩,刘驰驰倒没想到。 一旁那黑壮的汉子倒是意想不到的冷静。他一伸手阻住那女的: “彤儿,不要造肆,这里是洛阳不是大同。我们是十六爷的贵宾,你把事弄大了,叫十六爷怎么收场” 那女子听她哥这么一说,无话答他,气鼓鼓得坐下了。 她哥瞧他一眼说道: “一个姑娘家在外少生事端,你瞧,不是有人来管吗” 刘驰驰伸头往楼下一看,那姓鲍的已给人拦住了 拦住那鲍家少爷的是上阳酒阁的掌柜。 上阳酒阁是这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店铺,普通地头混子痞子打门口走都得低头过去不敢造事。虽说今个来的是洛阳鲍家,可怎么也得卖他掌柜一个薄面不是。 就听“啪“的一声,这个薄面子是给大了。 一个巴掌山响,险些没把整条街的人都吸引过来看他掌柜的笑话。 “滚,再在这里啰啰嗦嗦碍我小爷好事,我把你这楼给你拆了,你信是不信” 鲍家少爷的马鞭直指到掌柜的脸上,他哪敢再吱声了,那脸上五根手指印还在火辣辣的疼着呢。 鲍家一伙长驱直入进了店门。 第二十五章 金陵,殷十六 楼下翻凳子掀桌子乱做一团,不一会就听见“噔噔噔”杂乱的脚步声往楼上来了。 他自顾自吃他的酒。洛阳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惹事为好。 那名家丁第一个就冲到楼上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兄妹俩,叫道: “少爷,他们在这儿呢。” 鲍家公子不急不慢地上来,看了那兄妹俩一眼,马鞭举起来照着家丁脑袋就是一下。 “嚷什么嚷,没看见简彤姑娘在用餐吗” 那家丁好心办坏事吃了个教训,躲到一旁不敢言语了。 鲍家公子大大咧咧一掀袍子在简氏兄妹俩对面坐下了,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那叫简彤的女子一脸怒容,被她兄长按耐住了。 男子站起身来一抱拳说道:“鲍公子,我们兄妹俩初到贵宝地,不知哪里得罪鲍公子你了,以致追我们到这里。” 那鲍公子不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彤,嘴里说: “没有得罪啊,只是本少爷我看上你妹妹了,便宜你捞个现成的舅姥爷当当。” “你......”简彤气得脸铁青就要拍案而起,还是被他哥哥拦住了。 男子说道: “鲍公子,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也要看我妹子同意不同意,不是么” 那鲍家公子耐不住性子,一拍桌子: “给你面子不要是不是。告诉你,在这洛阳城里,只要我说同意的,就没人敢说不同意。” ...... “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有人朗朗应声,众人皆四下里看就是不见人影。 “吃了豹胆了吗,谁人敢这样对本公子说话” 鲍公子也左右地找,看谁在跟他叫板。 楼梯台阶咯吱一响,上来一个锦缎幞头的白胖子,微八字胡,白衣短衫外套一件手工讲究的绛紫色缎袍。他身后跟着一个略有佝偻的黑瘦男子,似是仆人。 这胖男子上楼来,扫视一圈,微微朝那兄妹俩颔了颔首,似是认识那兄妹俩,最后把眼光定格在鲍家公子身上。 “是你说不同意”鲍公子的眼光也把此人看了个上下。 “呵呵,鲍公子好眼光,正是在下说的。” 那胖男子说着,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质地考究的折扇,哗啦展开,旁若无人地扇起来。 鲍公子觉得好笑,他转眼瞥了一眼那女子简彤的兄长。 “原来有人撑腰是吧,呵呵。” 突然间笑容一收,手一指那胖子男子,狠声说: “给我打得他把刚才那句话咽下去”话音刚落,他身旁一黑衣教头模样的男子已抡圆了拳头朝那胖子面门击过来。 胖子没动,他身边的黑瘦仆人动了。 瘦短的身子,可动起来那么神速。 他闪电般迎上去,对着那黑衣教头的臂肘击下去。 “咔吧”一声骨裂声后就是一记惨叫,这教头的胳膊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旁边四个同样的黑衣教头再也没有一对一的规矩了,操起身上的配刀齐刷刷就招呼过来。 那黑瘦仆人倒也不拒,迎着一人上前,一侧身躲过刀锋,闪速捉住那人的手踝,手只一抖,刀就到了他手上。 其他三人看了大惧,再要收手去防已来不及了,那仆人的刀锋已画了一道圆弧掠过三人手腕处。 一霎时,几人手腕处鲜血直溅出来,只见他们齐刷刷丢了兵刃,捂住伤口痛苦地呻吟不已。 那黑瘦的仆人一个收刀式,把刀丢地上,佝偻着身子又默默退回他主人身后,垂目而立。 一动一静之间,他的气息、神态举止就像一切没发生一样。 刘驰驰看得心里直叫一个赞字,如若没有旁人,他真想击案而起。 鲍家的少爷呆了。 自己府里最拿得出手的几个打手栽得场面如此圆润、好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憋着口气,眼神盯着那胖子半天,嘴巴吐出一句: “你,什么名号” 那胖子扇子扇得呼啦啦直响,哈哈笑道: “金陵殷十六” “好,你等着” 鲍家少爷一回头,“撤” 一帮人托胳膊托手,跟着下楼稀里哗啦地走了。 等人悉数走干净了,那胖子叫殷十六的走到那兄妹俩桌子前一拱手。 “简方兄弟,叫你们受惊了。” 那兄妹俩也都站起来致谢,直说:“有劳十六爷了,不碍事。” 殷十六道:“我看你们也别在这外面客栈住了,不安生。我那骊园既宽敞又方便,你们别再推辞,就住我那里吧。” 两兄妹这才不再推迟,答应了。 收拾妥当,这兄妹俩便随殷十六下楼。 殷十六回身向楼上厅里的各位一抱拳:“今日惊扰各位了,各位这一顿全由在下结了,慢用了。” 说毕要下楼。 刘驰驰叫了一声“且慢” 殷十六在楼梯口停住,回头看他: “这位兄弟,怎么了” “在下李默余的朋友,有事想托十六爷帮忙。” 殷十六认真看看他。“明早来骊园找我。”说完一拱手下楼。 一帮人走后,酒楼这才安静许多。刘驰驰浅酌着老酒,思量着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那叫简方、简彤兄妹俩就他看来武学功底也俱是不弱,对付鲍家那帮打手绰绰有余,可他们为何偏忍住不动手呢。 还有这殷十六什么来头。看样子家族实力也不弱,为什么同为殷富权势之家的鲍家少爷会对他如此陌生,甚至闻所未闻呢。 还有听得这简氏兄妹皆为这殷十六的座上贵客,为何他们先前要住这外面的客栈,而不是住殷十六的府上呢。 看这情形,这洛阳城的高手能人一点也不比长安少啊。 思忖着,便看那弦月从西城头的轮廓里升到了半天,亮堂堂地照亮了整座洛阳城。 一座全然沁入苍茫夜色里的古老城邦,在它丰富的历史岁月里,满满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即使在夜晚,它也不曾停歇过,这也是它的神秘之处。 ...... 刘驰驰走在月色的大街,十里洛浦垂柳,扬花扑面。 春风拂动他心里如鬓发般漫长的思念,在这孤独的地方,哪里都是异乡,只有仙儿在的地方才是故乡。 ...... 不对,有夜行的急促脚步声。 刘驰驰一个闪身把自己掩在一处门廊的阴影里。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屋脊“绰绰”跑过去几个影子。 想不到,这洛阳城到晚上也没有安歇的时候。 想着,他提脚偷偷跟了上去。 这帮人足有五个,沿着屋脊檐墙深深浅浅足足穿行了四五条街巷,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屋前停下来。 屋前挂着打铁铺的招牌,大门紧闭。这么晚,估计屋主人早已睡下了。 那几个人聚拢一起商量着什么,一会便散开了。只留了两人在前面看着,其余三人往屋子后院摸去。 刘驰驰看着奇怪,但又不能现身跟过去,只有原地里待着看他们在搞什么情况。 一会,屋子里隐隐传出有人惊觉呼叫的声音,但迅速又被截断了。在零星传出一两下桌椅倒地的声响后,便再也没了声音。 时间不长,大门从里面开了,一人探头冲外面做了个手势,外面一人迅速发出一声轻越的哨音。 不多会,一架包着四蹄的马车乘着夜色停在了大门处。 刚一停稳,入到屋内的三人抬着一只一人长的布袋就出了屋子,外面两人接应着,很快上了马车。 等那些人坐稳拉了车帘,那车夫一挥手中马鞭,车便沿着长街驶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骊园,放风筝的胖子 刘驰驰闪着身形追去,直追了半个城。 乌布的车顶出了西边的雍门一晃没入山林,寻不见踪影了。 他原地站着,犹豫片刻,寻了较宽的一条一头追进去。 一路追,直追到路边长草没膝,密林幽静处。 豁然,道路尽头现出一片开阔来。 不大一座寺庙掩在郁郁葱葱里,越林禅寺。 洛阳寺庙众多,不足为奇,关键是这座寺庙山门口停着一架乌蓬的马车。 午夜的寺院山门紧闭,闲花三两散落。 腾身越墙于寺院内,他发现院里一片漆黑寂静,除了远远的后殿有一片火烛。 他顺那光影觅过去,发现那灯烛之光来自于偏角落的一处厢房。 瞧瞧四下无人,他一个箭步猫身于房角草丛中。 缓起身形,透过窗棂的木缝,他逐渐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一间极是简陋的厢房,屋角几张解开的布袋,几名穿着不一的男子颜色惶恐挤坐地上,一个个俱被捆绑住手脚,口中塞上了布条。 厢房另一侧,五六名黑衣束冠的男子正围烛火而坐,大口寡喝着一坛白酒。 一人干完一碗,趁着渐起的酒劲,其中的一人道: “老大,不是我多话,我们找了数天寻到区区这几名铁匠,哪里够数我听那王营副讲,此次所要锻造的规模非千名工匠不能完成。你我寻的这几个连充个零头都不够。” 那红脸的老大一瞪眼: “你个泥腿你懂什么积少成多,积水成渊。这中原大地多少铸铁匠人,你算过没有。如有一大半能集于我江都,哪有不成的道理。” “呵呵,老大,我见识浅陋好了吧,来,喝酒喝酒” 另外几人三言两语就着那老大口气一起笑话他,说着话齐齐把碗里酒干了。 趁着一人捧着坛子给每人倒酒之时,那老大说道: “今日我听到风声,朝廷对此事已有所觉察。已派人巡视各地,汇总消息,准备彻查此事。” 他略为压低声音说: “听说已有人秘密怀召来了洛阳。此间不可久留了,张顺,你明天就去准备一下,我们尽快押解他们回江都,夜长梦多。” “好的,老大。”叫张顺那人答道。 刘驰驰听了半天,也不明白这些人所为何事,如是马匪绑人,怎么绝口不提赎金的事。看来此事绝不简单。 又听这些人对话里尚还没有加害这些匠人的意思,倒也放下心来。 心里盘算今晚不去惊动,且等回去从长计议。 回了客栈,业已三更天,他匆忙洗漱准备即寝,却发现不觉间从那山寺外粘了一身的五色闲花回来。 那花只有指节大小,花瓣轻卷细长,像极了困倦美人翘起的长睫,却又呈五彩之色。 他一看不觉心生喜欢,捉起一朵细嗅了嗅。 浅香暗袭,宁静幽远,人的心境霎时如置身幽谷,静如止水。随即困意如夜间潮汐顿生,于是不觉间睡去。 ...... 翌日,一早醒来,身体如平常般无恙。看昨晚那一掬山花,却已均呈枯朽之色,残败掉了。 刘驰驰心里直是称奇,想不到这山寺之花竟有如此功效,只是可惜不晓得这花的花名。 刘驰驰被管家领着,绕过影壁,走进郦园的时候,殷十六正在放风筝。 杏花烟雨的四月清晨。 殷十六爷扯着一只纸鸢在自家的花园里奔跑。 丝毫不介意自己略显臃胖的身躯在春风里那副婀娜的模样。 ...... 殷十六的家族在江南金陵,世代商贾,富甲一方。隋唐开国之帝,以贯通南北运河为功。他祖上沿运河设铺,吃住丧喜无不包罗,一时积得家底殷实,屡积连累,到他祖辈已富可连城。 殷十六为人低调谦和,除了胖得实在有点不低调以外。 等那风筝放完他之后,他举手邀刘驰驰过来。 刘驰驰一远就恭维道: “看十六爷一副保养的富态你直接说他胖不就得了,想不到风筝放这么好。” 殷十六好似仍陶醉其中。 “到底不似在江南,我那时可以拽着风筝放上一整天。” 刘驰驰明白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趁早转换了话题: “昨日见得十六爷一副豪气干云,尚且看不出十六爷为江南人氏。” “兄弟过赞,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刘驰驰。” 殷十六一惊,把他拉过一边。 “兄弟果真是刘驰驰,那长安挹翠楼田桑榆那厮......” 刘驰驰只有点头。 “正是在下所为” 殷十六欣喜道:“默余怎的不早对我说他有你这般神勇的兄弟” 刘驰驰连忙道:“默余兄的弟兄个个豪杰,出手不凡,刘驰驰又算什么。” 殷十六忙把他让到屋里,吩咐下人道: “赶紧去把简方、简彤兄妹请过来。” 刘驰驰思忖道,这殷十六爷果然性情爽直,倒能理解他生意为何做得如此之大了。 思忖间简方简彤兄妹到了。 殷十六介绍道:“简方,简彤,想必你们昨日在酒店已见过面了。” 刘驰驰点头。 殷十六又道:“这位刘驰驰,长安城知名诗客” 一句话说得刘驰驰简直要喷饭,这殷十六爷太会玩笑了吧。 好在这兄妹俩知道殷十六的性格,齐齐不当为真。 简方一抱拳:“早就听说过刘兄弟在长安城的威名,今日得见,甚感荣幸。” 简彤倒不似他兄长那番客套,一指他手边: “如我猜得没错,那该是绿袖之剑吧我看看” 刘驰驰笑道:“姑娘猜得没错。”说毕,解下腰中佩剑递上。 简彤接过绿袖,脸色一变,霍然英气勃发,抽剑一撩剑花向他刺去。 这一下,吓得殷十六和简方脸色俱变,齐喊道:“你做什么” 话语未落,只见刘驰驰微一侧身,祭出两指闪电般夹住剑尖。 “拈花手果然是公孙大娘传人。”简彤叫道,一脸倾慕的表情。 刘驰驰也没料到自己下意识的这个动作,很帅吗,我还以为这个叫039;二指禅039;呢 殷十六和简方方知道是虚惊一场,齐齐松了口气。 简方恭敬说道:“刘兄弟万请见谅,我这妹子少小陪于我身边戎马疆场惯了,皮顽之极。” 刘驰驰说:“简彤妹子这身手,恐怕昨日那鲍家少爷带的人,不消她全力对付就可以搞定的吧” 简方答道:“兄弟好眼力,只是昨日我们......” 殷十六接过话题说: “驰兄弟,此事我来解释,都是自家人,我就不瞒你了。其实这兄妹俩齐为那大同节度使李克用麾下牙将。” 第二十七章 鲍家,家庙 殷十六介绍简方简彤兄妹俩为李克用麾下将领,倒是令刘驰驰一愣,想不到这一代江南富贾殷十六爷,与大同节度使李克用还有关联。 殷十六道:“他兄妹俩此次到东都洛阳是代李将军前来与我一会,身份特殊,对外秘不宣之。如若昨日动起手来,曝露了身份,事情就麻烦了。” 刘驰驰这才了解,这兄妹俩此次过来是有要事与殷十六相商的。 “那早知如此,该是刘驰驰出手才好。昨日殷十六爷的人教训了那鲍家少爷,想必也由此结下了怨仇,怕是十六爷又惹了麻烦。只怪当时不曾想到这层。” 刘驰驰想到这里,不由责怪自己昨日太过于袖手旁观了。 殷十六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说道: “无妨无妨,且得罪了就是了,我殷十六平素对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最为痛恨。如若不让我出手,我反倒难受。” 四人齐哈哈大笑起来。 殷十六话锋一转正题。 “刘兄弟昨日说一事要我帮忙” 刘驰驰便把自己在文酒之会后与孟小仙一起逃离长安,在百花深处遇到李默余,然后在三里亭被孙管家说服,带走小仙,之后自己去了法门寺,又在寺内识破一灰衣陌者,得知小仙儿已被掳送至洛阳城的事情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 然后说道: “小仙于我有救命之恩。不知能否借十六爷在这城中影响,帮忙找出这孙管家藏匿小仙之处。” 殷十六听罢问道: “这卫将军是否就是卫将军王建” “正是” 殷十六思忖片刻道: “驰兄弟莫要着急,我手下与这洛阳城中各路关系均有交集。打探一下此间陌者近来的动向,想来不会是多难的事,你且先在我郦园住下,等打探来消息我们再做下一步商议。” 听殷十六这一番话,刘驰驰心中安稳不少,连忙谢他。 这时,简彤一脸感兴趣的模样插话问道: “刘大哥,那小仙姑娘可是前段时间长安城坊间新选出的花魁” 刘驰驰答道:“正是。” 简彤粉脸一副钦羡的模样; “小仙姑娘有刘大哥如此对她,这般情义真让人羡慕。” 刘驰驰苦笑道: “只落得这般杳无音信,还有何可羡慕的。” 不料那简彤却说: “我早听得传闻,小仙姑娘原为颜文忠公之后,只是家族遭难,全族男丁流放关外,女眷和幼儿卖入歌舞伎坊,她自小便是于歌舞坊间长大。” “是么”刘驰驰又是一懵。 颜文忠公,中唐名臣颜真卿死后敕封的庙号。其一生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为大唐社稷之中流砥柱,其家风世代传习。 “小仙姑娘素传家风,文字书画无一不精,恐怕在这坊间只称第一,无有第二。” 到了现在,刘驰驰这才真正明白小仙对自己的一片无私痴情。 想当初,自己自命不凡,自愎有点书香底子,作了一首现在看来极为破陋不堪的诗文赠于她。其实以她的诗书才学,作出来的诗不知要比自己精妙多少倍。 可是,她那么欣欣然地接受了。 还那么用心地铭记下。 最后还在文酒之会上那么堂堂正式地用心吟诵出来。 这份情深,这片真意,教刘驰驰现在想来只觉得愧痛不已。 伊人自取冰心一片对吾,吾自问哪取丹心为报。 发觉刘驰驰脸色黯然,殷十六连忙截住简彤的话头。 “如此说来,这小仙姑娘素有声名,想来也好寻一些,刘兄弟不要过于忧心了。” 说着对手下人吩咐道: “去把阿蛮叫来。” 不多一会,昨日那位佝偻着腰的黑瘦仆人出现在门口。 “少爷,你叫我” 殷十六看他过来便道: “阿蛮,你去乌水街打探一下陌者那边有什么动静,特别留意一下孟小仙这名字。” “喏”那阿蛮应声退出去,至始至终一副躬身垂目的模样。 “你这家仆”简方对这阿蛮昨天的身手记忆犹新。 “哦,你是说阿蛮啊。他是我父早年去那南海诸岛从事商货贸易时带回来的昆仑奴。入我家门时方才十来岁年纪,天生的黑瘦佝偻,却不料自幼习得搏击缠斗之术,身手异敏,尤擅长夺刃于空手,反制其人。” 又道:“我父看其灵敏,特派于我身边伴护,这一伴就是十来年,早视如家人一般。” 刘驰驰看他昨日身手,明显与中原武技不同,更重于近身搏击,一招制敌,讲究出招的效率。 “果然殷府中自有高人啊”简方感叹。 “哪里哪里,跟李鸦儿1帐下比差远矣。”殷十六呵呵笑道。 “我前些时日曾有幸与那李鴉儿见过一面。”刘驰驰说道。 “是么,刘兄弟在哪里见过我家主公”简方和简彤有些意想不到。 刘驰驰便把那一日遇暴雨歇于山野客栈,遇到李克用,然后共同御敌一事向他们几位说了个大概。 想不到,那御敌场面直听得三位咋舌,听罢良久,殷十六才道: “刘兄弟,想不到你与那李克用还有如此这么一番经历,殷某真是羡慕不已” 简方说道:“刘爷,我可不敢再与你称兄道弟了,原来你乃我主公之异姓兄弟。” 刘驰驰忙说没有这规矩,还是叫我刘兄弟亲切些。 殷十六和简方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朝刘驰驰说道: “刘兄弟,说到如今,已不用再瞒你什么了。” 刘驰驰顿时正色,听他说下去。 “他兄妹俩此次过来,其实正是奉李克用将军之密令,为调查一事而来洛阳找我。” “何事”刘驰驰问到。 简方接过来道: “此事说来蹊跷,近来山西各州郡均屡有铸铁匠人被绑之事。本来初始,我还以为是平常绑人赎要银两的事情,却不料这帮歹人非但目的不是为了索要银两,而且此事愈演愈烈,有多处郡县甚至出现了全郡所有铸铁匠人全部被掳掠走这种离奇现象。近闻此事已蔓延至洛阳,所以我们特奉主公之命来找十六爷协查此事。” 刘驰驰问道: “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殷十六沉思着,把雍胖的身子微微从太师椅里拔起一些说道: “既然这些人目的并不为索要两银,而且所绑的目标多是铸铁匠人,且人数巨多。会不会是他们集中人力要铸造一件极大规模的大型铁器,或是类似的青铜器物。反正体量规格巨大就是了。” “宝鼎吗”简彤试探着猜度。 “不得而知。”殷十六摇摇脑袋。 此时,刘驰驰一笑道: “看来我还真能帮到几位的忙。” “哦” 刘驰驰便立刻把他昨晚跟踪那几人,又看那几人绑了那铸铁匠藏于越林禅寺的事一说。 几个人立刻脸露欢欣之色。 “刘兄弟,你真帮大忙了。我们追查那帮歹人到河南道境内便追丢了踪迹,正一无头绪呢,想不到被你给跟到了。” 简方兴奋地用大手拍拍刘驰驰肩膀。 刘驰驰笑道: “我也是无意中跟到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赶紧去越林寺,去逮他们个正着。”简彤着急道。 “不,简彤你莫急,他们断不会白日里离开的,而且我还留有一个疑问。”刘驰驰止住简彤。 殷十六说道:“你是想问那越林寺庙跟这帮人是什么关系是么” 刘驰驰回道:“正是。” 殷十六回他道:“是那鲍家的家庙” 第二十八章 入手处,柔若吾心 越林禅寺,鲍家的家庙。 能有家庙者,非富即贵。 作为洛阳城数一数二的富绅家族,鲍家有一座家庙当然没什么意外的。和金陵尹家比起来,鲍家做的生意单纯很多,他家只做一种生意贩运私盐。 唐代的盐料只产于沿海地区和少数内陆地区的盐岩,产地较为集中,但由于是生活物资,需求量巨大。大唐的盐运由朝廷严控,交有司严格管制。因为盐税是朝廷税收很大的组成部分,所以一旦有涉运贩私盐罪者,往往处以重罪。 而鲍家之所以安然无恙,并能由此发家,原因无非是,朝中有人。 “朝中有人,他们家还要干这种助劣之事”简彤不解。 “至于其缘由,我也无从知晓。”殷十六挠了挠厚实的脖颈。 “但无论如何,这次事情恐怕鲍家是逃不脱干系了。”刘驰驰思忖片刻,笑着对殷十六说道: “十六爷,这次他们不来找你,我们倒是要去找找他们的麻烦了。” 殷十六一脸恍然表情: “我明白了,默余他给我介绍来的又是一个找事的039;刺头039;啊” 说罢,四人齐都笑了起来,笑声中,简彤眼有深意地看刘驰驰一眼。 刘驰驰建议道:“刚简彤妹子说的有理,此事不宜耽搁,今晚就该有动作。” 殷十六道:“依刘兄弟的意见呢” 刘驰驰接着道:“今晚间我们分兵两路,一路去越林寺救人,一路夜探鲍府。” “好”殷十六一拍椅把说道: “刘兄弟,你带一人去越林寺,我再带一人去鲍家。” “好。”刘驰驰应允道,接着又道:“你们去探那鲍家,务必不要惹起动静,以免惊动了他们。” 简方道:“刘兄弟,我这妹子嫉恶如仇,如见到鲍家少爷那厮,我真还担心她按耐不住。这样,她就随你去越林寺救人,我随十六爷去鲍家。” “大哥”简彤跺脚直怪她哥,一旁殷十六捂嘴在笑。 ...... 午间,殷十六设宴于郦园。 觥筹间,那阿蛮面无表情走进来,微躬身在十六爷一侧站定。 殷十六仰头看他一眼,示意一下桌上便起身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刘驰驰顿时心里一阵狐疑,不知这阿蛮带来了什么消息,一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简彤看在眼里,本想劝慰他两句什么,但欲言又止,只好在一旁默默看他。 片刻,殷十六进来坐下,看看他说道: “卫将军要来洛阳。” “王建” “是。” “他来洛阳做甚” 殷十六道:“目前尚未可知,但他来的消息确凿。” “他何时抵达” “一两日内。” 刘驰驰低头沉思。 目前小仙儿人在洛阳城,王建又往洛阳城来,这不会是巧合,两者难道会有什么关联 他转脸问殷十六: “孟小仙可有什么消息” 殷十六摇头:“还没有,这几日洛阳城内陌者甚少活动,几无动静,估计与王建即来有关。” 刘驰驰又问:“那王建以往来,在这城内可有住所” 殷十六思忖道:“应该有,我让阿蛮再去打听。” 说完起身出门吩咐阿蛮去了。 简方关切说道:“刘兄弟,有用得上我兄妹的尽管开口。” 他点头。 简彤看他眉头仍锁一起,便说道: “如那小仙姊姊仍在这洛阳城中,虽有人看守着不得自由,但想必也不敢凶蛮待她,生活之物理应为她购之,我明日即去集市间探访一下,或可有所获益。” 他思想觉着有些道理,便从胸口掏出一小布包裹打开,正是那支碎裂成几块的碧玉簪子。 “这是什么,簪子吗“简彤好奇地问他。 “嗯。” “怎么都碎裂成这般了,你还藏着我知道了,是小仙姊姊的吗。” 他没有再答,一伸手递于简彤面前说: “姑娘明日帮我留心此物就行。” “嗯”简彤接过小心收好。 这时,殷十六复又进来,几人均无茶饭心思了,叮嘱了一番晚间行动事宜,便各自回房去准备了。 ...... 暮色染林尽,夜初上。 两骑乌衣人驰马西出雍门。 简彤扭脸道:“驰哥哥,如果此行我落入危难,你会管我吗” 这丫头倒是叫得很是顺口。 刘驰驰眼睛直视前方,神情却一恍惚,依稀见到悟门打门口跳着过去的模样。 ...... “驰哥哥” 他反应过来,随口“嗯”了一声。 简彤这丫头有些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驾”一声驰马窜到了前头去了。 夜色入林,前方已一片漆黑。 再往前深里前行了几步,他勒马停住,下马后轻声唤道:“简彤姑娘” 万籁俱寂,偶有宿鸟“咕咕”几声。 “简彤姑娘快别闹了,赶紧出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他压低身音,这里离越林寺已不远。 忽然脑后生风,一股凌厉掌力已迫于身后。 由于袭击来得突然,他已无暇转身与对手正面交手。情急之下,他右脚一撤,让自己侧过身体,霎时掌风贴于他鼻尖滑过面门,他心叫好险。 心一动,未等对手回转过身,他疾如电掣般出手,已迅速抓住对手胸襟。 怎么不对,力之所及处一片柔软,温香起伏。 “你.....” 眼前的简彤早已俏脸染尽红霞,绯色一片。 再看手指触处,正是姑娘激伏不已的胸口...... 他一松手。 “简彤姑娘,对不住。” 简彤低头整理被他抓皱的衣服,不声不息,额头的秀发在他眼前飞散如烟。 片刻她抬起头,平静如常地看他一眼: “吓唬你一下而已,走吧” ...... 他远看那俏丽身影走在前边不远,心说,被你吓死了。 前方尽头开阔处,可见越林寺的黑色轮廓了。 走近,他看了一眼寂静的山门,门扉紧闭,洒了一地落落的闲花。 他朝简彤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起矮身隐藏在墙角的长草里。 “我们在等什么”简彤侧脸问他。 靠得如此之近,闻到的全是女孩家唇齿间的芬芳。 他一定神说道: “等一架马车,乌蓬的马车。” 第二十九章 “盐贼”,起事之计 不消多时,落山风中,马蹄杂沓而至。 就是昨晚那驾乌篷的马车。 两男子跳下车,俱是身材魁壮,他一眼就认出是昨晚房中五个其中的两人。 一人说:“四哥,这鲍家果真是财大气粗,给我们这银子够我们这一路好生吃喝的了。” 另一人说:“那是当然,你不看鲍家老爷跟我们大帅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当然是磕头拜过把子的。” “真的那他还在这洛阳城待着” “啰嗦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赶紧进去。” 两人说着话,敲开山门旁的一扇小门进去了。 从藏身处出来,刘驰驰思忖着刚才两人讲的话。 简彤问他:“刚才那两人就是他们一伙的吧。” 他点头说道:“这里面共有五人,一会我们进去,我先去把他们制住,你再进屋子不迟。” 简彤一扬眉:“你凭什么看我不起,难道我就无制这帮贼人之力吗” 刘驰驰本想保护着她点,想不到又把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给撩起来了,无奈只好道: “行,行,一会我们见机行事行了吧。” 简彤这才放下脸色来。 纵起身形跃至院内,他带着简彤直接沿路摸索到了后边。 果然那间禅房还亮着灯火,他朝着简彤做了个手势,然后没作停留一脚踹开房门闯进去。 房内那五人俱在,听得门板碎裂,惊诧间看见两人进来。 那大哥模样的人叫道:“你们什么人” 刘驰驰和简彤皆没答话,互相点头一会意间,身形已突到他们近前。 虽说突然,可一看反应就知道这几人俱是行武之人,迎面格刀立马招呼过来。 方才回来的两人正迎着简彤,虽说面对的是女流,但两人手上没有一丝犹豫。 简彤微一俯身闪过一刀,就势作苏秦背剑状,一伸手已把背后绣剑抽出。 流苏飞舞,剑光游走,一剑挑飞另一人手中的仆刀,顺势而走,剑刃直逼到那人咽喉处停下。 那叫四哥的一愣,简彤的左手已化为掌刀砍在他脖颈处。那四哥眼前一晕,就势倒地。 另一人一吓,抽刀再砍。 简彤一抬剑格挡云天,把他刀架在半空,左手袖掌便拍在那人胸膛。 只见那硕壮的身体砰地后退撞在墙上,瘫倒起不来了。 简彤剑划一道弧线,收剑入鞘。她一侧头,娇躯微微带喘看刘驰驰这边热闹。 可一看,他这边业已战罢收工。两人躺倒地上。那个红脸的大哥此刻脸已成猪肝色,被他用鞘尖抵在墙柱上。 简彤顿觉无趣,朝刘驰驰不服地哼了一声。 “两位,我兄弟几个与两位素来无甚纠葛,不知两位......” 这大哥当得还是有点临危不乱的意思,剑鞘点喉,慌乱之后还是镇定下来。 “本该是河井不犯,可你们做了这事,我们就有瓜葛了。” 刘驰驰侧头一瞄那边地上捆绑结实的几名铸铁匠人。 那大哥慌忙说:“是我有眼不识,不知哪一位跟两位有干系,我立刻放人。” 简彤杏眼一瞪。 “顽劣之徒,到死都不知其错为何。驰哥哥,不必多话,带回去审他。” 刘驰驰“嗯”一声,简彤便近前一手刀砍在那“大哥”肩胛,那人便晕瘫了。 刘驰驰过去解缚了那几名铸铁匠人,让他们赶去山门口那辆乌篷马车处等候。 他自走到那大哥跟前,双手一起力将他扛于肩上,然后推门而出。 简彤杏眼瞪住剩下几个,一抽剑将四方的桌子砍成两半。 “下次你们如再作恶,下场就如此桌” 他走得一半回头看她,嘴角不觉一笑。 这简彤姑娘性格倒是干脆了得。 寺中已有僧人陆续被吵醒,三两躲于门口看此间热闹。一住持模样僧人从禅房走出,随后高声叫道: “你等何人,敢在鲍氏家庙弄事” 刘驰驰心思,你这住持也是白当了,包庇贼人,善恶不分。 想到这,他停住一回身。“呛啷”绿袖出鞘,执剑为笔,在那门口巨幅的影壁上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五个大字 南都 苏楚澜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留名字,还是不想留名字 ...... 两人驰马奔出去多久,简彤突然一勒马问: “苏楚澜什么意思” 刘驰驰一回头: “噢,我曾用过的艺名。” ...... 已是三更时分,骊园的殷府大厅灯火依然。 殷十六臃胖的身子依旧卡在太师椅里,手上轻拨着茶盏,金黄的茶汤在茶盏间漾动。 简方到底是兄妹心重些,正在堂前来回踱步,看到简彤进来换作欣喜迎上去。 “到底回来啦” 简彤精灵古怪,脑子一转随口开他一个玩笑: “噢,驰哥哥多写了几个字,耽搁了些时间。” “写字”殷十六和简方一脸茫然。 “彤妹说笑的。” 刘驰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摔肩膀将肩头上的人扔在堂上。 “这人是”殷十六看看地上的红脸“大哥”问道。 刘驰驰这才在椅上坐下,呷了口茶,然后把越林寺里发生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当然,他跟简彤姑娘之间的香艳细节就自动跳过了。 听讲完,殷十六的眼睛便移到这红脸大哥的身上了。 那“大哥”一摔早已醒了,只看着他们不敢吭声。 简彤说道:“讲讲你为何人,掳掠这么多匠人又是为何” 那大哥本还死撑着不说,但被殷十六和刘驰驰软硬一阵恐逼,陆陆续续讲出了一个事情的大概。 这事情一讲出,直接把几个人听出了一头冷汗。 山东曹州私盐商人黄巢,一直认为自己是中国商人中最有文人气质的,可这时他并不知道,他将会是中国皇帝中最会做生意的。 他和同为山东的“盐贼”王仙芝都是做私盐生意的。在做私盐生意之前,他们是典型的儒生阶层。 两人参加过多年科举,不过不幸都未曾及第。倒是自打他们改行做了经营私盐的实业家之后,情况改观不少,他们短短几年就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和民间的号召力。 私自贩运官盐本就犯法,他们因此也被称作“盐贼”。 僖宗即位后,朝廷加大了私盐贩运的取缔,加强了对“盐贼”的打击力度。这一切已使得王仙芝和黄巢等人已无法忍受,他们在酝酿着揭竿而起。 “盐贼”是个有足够财力的阶层,可能是因曾当过儒生,与普通的农民起义相比,他们必须显得更有策划,也更有准备。 这将是一场有准备的仗,他们的准备精细到了武器,到了弓箭。 要知道在公元的两千年间,弓箭一直是攻城掠邑的首要武器。 刘驰驰叫道: “你们要铸造弓箭,大量的弓箭” 那大哥不说话,他默认了。 “那为什么要选在江都铸造这些弓箭,他们是山东人啊”刘驰驰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来回答你这个疑问。”殷十六故作狡狤地一笑:“因为我也是商人。” 他接着说道: “黄巢和王仙芝本身作为一个私盐的商贩,他们这几年的活动几乎都集中在了大运河之上,而江都是大运河在南方的一个要埠,进出运输都极是便利。再言之,朝廷这几年围剿盐贼,几乎已经把严住了山东大部分的交通要道。想在山东铸造武器,谈何容易。” 听罢,刘驰驰不得不对这黄巢心生了一丝佩服。 第三十章 在地下,建一座城 刘驰驰随口吟咏: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戴黄金甲。” 殷十六点头道: “此诗正是黄巢所作,此子虽未及第,倒颇有几分文人傲骨。如今细品此诗,字里行间是有些意欲起事的味道。” 刘驰驰心道,还要品吗,六七月间这人就要揭竿而起了。 他点头道: “昨晚听这几人对话,山西、河南,以及山东诸道,他们已掳掠了众多的铸铁匠人,足有千人之众,如此规模集中聚齐于江都造兵,恐怕日后所成气候不容小觑啊。” 殷十六、简方齐点头说是。 殷十六叫人先押那红脸大哥下去,他转头说道: “如果此次黄巢、王仙芝聚众起事,于此时的朝廷而言,恐是极头疼的一桩事。大唐经年战乱,内困外患,兵力几近疲竭,加之藩镇割地而踞,泱泱大唐早成岌岌可危之势了。唉,只怕战火一开,山河生灵又要遭受一次涂炭啊。” 说毕,众人皆陷入沉思中不语。 月娘西天而挂,晕黄了整座骊园。 刘驰驰独自步于天井之中,让皎皎清辉洒了自己一身。 简彤看他眉宇间轻愁如烟,不觉晃了心神。 思忖片刻,他回到厅里问殷十六: “十六爷,那你们今晚去探那鲍府,可有所斩获” 殷十六一拍大腿说道: “亏你提醒,要不然说着说着真给忘了。简方,要不你来说” 简方点头对他们说道: “初更刚过,十六爷和我即出了门。原以为不远,却不知光是骑马就跑了我们半个多时辰。鲍府的家院在城西近郊洛水浦岸,依山临水的,光是看着就觉得风水不错,这也难怪人家能发家。” “风水好又怎样,能发家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为富不仁,整日狗仗人势”简彤插嘴道。 “呵呵。”简方笑着接着说: “你们别说,就这样一幅好风水,还愣是被我和十六爷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什么端倪,该不会是府宅建得金碧辉煌,像是皇宫一样吧”简彤讥讽的口吻问。刘驰驰看那简彤一心想调侃鲍家,心说,亏得没让她去鲍家,要不然,真没人可以拦住她把鲍家闹的鸡飞狗跳的心。转念又想,正是因为她没去鲍家,跟自己去那越林寺,才发生了路上那一幕。 想着,不觉瞧了简彤一眼,耐心说道: “简彤妹子,你且别把人想得浅薄了。能成一方名门望族的,其持家立业必有过人之处。如果鲍家上下,都像是鲍家少爷那样,估计再大的一份家产也迟早被他败落掉。” “没错” 殷十六也瞧他兄妹俩说话老是针尖对麦芒的,便把那话头接了过来。 他放下茶盏,又像不离身似得变出把扇子,边说边盘弄起来。 “那占地百亩的鲍家,宅后所倚之山原叫作小黛山,实则为一稍大丘岭而已。往年我曾路经几次,均无在意。今日一看,方觉此山还真是与别处不同。” “哪里不同”刘驰驰问道。 “此时已是四月节气,周围山林俱是一片葱郁,绿野漫山。可独独这小黛山,远看了无生气,童山秃岭,几无绿色可言。你说奇不奇怪” 简彤哼一声:“还说这地风水旺” 刘驰驰倒是不以为然,他知道许多山其实为石头山质,寸草不生都不奇怪。 “可能此山本就是座石山呢” 殷十六不认同,说出他一番道理来: “非也,这洛阳城稍长的人都知道,以往城里之人每到清明,都有上小黛山踏青的习惯,怎可能是寸草不生。” 那如此说,这小黛山就不可能是石质的山体,且以往有过绿树遍山的景象,什么原因让这座山现在变得如此锈秃呢。 刘驰驰皱起眉头沉思着不语。 殷十六继续说道: “我们两人在他围墙外等,到里面几无动静的时候便越墙进去.....” 简彤怀疑的眼光看他: “十六爷,你这样......越墙进去” 殷十六腼腆一笑:“简方先越墙进去,然后开了一扇侧门再放的我进去。” 刘驰驰被这简彤说得只想笑,照顾到十六爷的面子硬是忍住了。 殷十六打开扇子,自顾自扇了扇,仿佛这样能扇掉些许尴尬似的继续说: “鲍府里大多屋子已熄了灯火,偶有不多几间亮着,不时有家丁、守卫什么的打个灯笼顺着院子逡巡。我俩顺着四边的回廊往后院摸索,直到一处园门时,听到有人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我们赶紧把身子掩到草木丛里。 不多时,走来两名男子,一峨冠长髯者问,后院门可曾锁牢。另一人答已锁了。峨冠长髯者停下叮嘱道,切不可疏忽懈怠了,最近洛阳城里不是很太平,切不能让歹人混进来。另一人躬身答他,老爷放心,我这几日业已加派了人手,日夜均有人把防。 这时我才知晓,原来那峨冠长髯者就是鲍家老爷。几年前,我初到洛阳城,本就要上门拜谒他的。但听得人讲,鲍家老爷从不会见外人,也甚少在洛阳城内露面,便就此作罢。想不到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了,岂不讽刺。 他两人渐离远后,我和简方想到那人说过这后院有多人把守,便打消了再往里去的主意,顺原路退了出来。” “他们说的是鲍府后院吗”刘驰驰凝眉思索什么。 “就是鲍府后院。” “你方才说过鲍府是倚小黛山而座是吗” “是的。”殷十六忽然悟到什么,“刘兄弟,你是说.....” “是,这鲍府的后院会不会藏着小黛山的秘密”他几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么小黛山又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这一回,殷十六和鲍家兄妹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刘驰驰走到椅旁坐下,浅酌了口香茗,润了润自己紧张的喉咙。 “我想这事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就目前我们了解到的线索,我只能作出这个判断了。” “兄弟,你想说什么” “我判断,他们可能在小黛山里建了一座城。” “一座城在小黛山里”殷十六和简家兄妹诧异得看着,不,准确说是,瞪着他。 “嗯”刘驰驰点头。 “什么样的城,为什么呢”殷十六想知道刘驰驰的逻辑。 刘驰驰注视着他们,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盐城,存放私盐的地下城” 第三十一章 南城,大风堂! 在现代,发现的诸多盐矿中,地下盐矿已不是少数,多被归类为岩盐。 而当你平白地挖空一座山,做为储盐之用时,情况就截然不一样了。 据研究,大量在土地中施放na盐,将会造成土壤盐碱化,影响土壤酸碱度。高盐会造成植物死亡和减产,这就是小黛山日益变秃山的原因。 以上知识点,你不知道,现在可以脑补。但在大唐,无效 所以,思考半天,他选择了用一句话来解释: “盐吃多了人会死,山也同此理。” 殷十六明白了,简家兄妹也明白了。 “他们为何这么做” “屯盐” “为何屯盐” “准备开战” 盐,是人类每天必须的摄入,对士兵更是这样。 几天没有盐份摄入的士兵,就像软了腿的战马。 对于一个,每天可以没心没肺睡大觉的人而言,失眠是件极痛苦的事。 可今天,他失眠了。 这是刘驰驰的世界,不是我苏楚澜的世界。 想当初,刘驰驰的世界仅是历史,而苏楚澜的世界才是现实; 但,曾几何时,刘驰驰的世界已变成了我的现实,而那苏楚澜,竟然已飘渺成了回忆。 而,刘驰驰的世界里,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叫他应接不暇。 文酒之会,王建,田令孜、李克用,法门寺、佛指舍利..... 现在,眼看着黄巢起义也要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无形之中,自己已是站在历史里,无法推脱的浩瀚历史里。 一切都开始好像身不由己了...... 他甚至担心,哪一天会真正从脑子里把苏楚澜给遗忘掉,到那时,自己才真的是回不去了。 ...... 长夜,在他睁眼看着那晨曦渐渐爬上墙壁的过程中结束。 好纠结的一个晚上 殷十六是个臃胖的人。 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精致的生活习惯。 像在南方的早晨一样,他喜欢在骊园的藤廊下喝点早茶,吃点小点。 “去,把刘爷叫起来,一起吃早茶” ...... 打远看着走来一脸倦容的刘驰驰,他便笑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看来刘兄弟也难逃多情之恼啊。” 他苦笑,换作你有我这番奇遇,你也睡不着。 “简方简彤兄妹呢” “一早去了集市,说是去找人。” 他这才想起昨日简彤答应自己找仙儿线索的事。 想不到这简彤姑娘性格看似爽直,做起事来倒是极为用心。 “十六爷,下一步如何打算” 殷十六暂没有说话。 他夹起只透明精致的虾饺挤进自己口中,小抿了一口温烫适中的茶水。 “我打算先等一等,等与默余兄弟碰了面,再细做商议。毕竟,这几日我们刚坏了他们洛阳的事,料想他们也不敢有大动作。” 刘驰驰心道也好,史书记载黄巢起义该是六七月间的事,还有段时日。自己正好趁此时间集中精神去找小仙。 “默余要来洛阳他那边有消息了吗”他精神好了许多。 “嗯,今一早他托人带消息来,说近几日就会过来洛阳。” 说着话,他看看刘驰驰: “法门寺那边闹了不小的动静” 刘驰驰心里一紧。 “法门寺那里发生了什么” “来人没说具体,但听说动静大得很,连当今圣上都惊动了。” 刘驰驰自忖,很大的动静那悟门怎么样,不知有没牵连到 “他有没提及关于一个叫悟门的事” “没有,只是提到一句,念持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念持是何人难不成佛指舍利被掳走了不会,要是这样,李默余该去追才是。 心绪一时又错乱如麻。 思绪万千间,听得有人叫他。 “驰哥哥,有消息了” 他一抬头,正看见那兄妹俩进来,简彤离远着就叫他。 什么有消息了难道有仙儿的消息了。 他振身而起...... ....... 当简彤一脚踏进翠璞堂的时候,这家百年字号的老店刚刚打开它沉甸甸的木门。 季掌柜的眼睛看人有点昏花,直到这姑娘站到他柜台前,扑面一阵粉香,他这才抬起了头。 “姑娘,来得倒是早啊” 姑娘背着手,把这店堂里的陈设大致大量了一遍。 “掌柜的,你贵姓” “免贵,老朽姓季。” “季掌柜,听人说你这翠璞堂是这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我来配配东西。” “承蒙大家抬举,老店在这城里倒是混得有点名气。不知姑娘是要配点什么物件” “咯,就是这个” 简彤掏出小包裹,放在柜台上铺展开来。 一支碎裂成几截的碧玉簪子 季掌柜小心把包裹移到面前,凑近了他那副老眼端详。 别看他这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他接手掌柜的四十年里,没出现过一次差池。仿品、赝品、瑕货和新制的统统逃不过去他这双神如鹰鹫的眼睛。 简彤看他眼睛一放光,就知道碰上玉器行的行家了。 “姑娘,你这簪子......” “几日前梳理头发时不小心给摔成这样了。” “哎呀,可惜了。” “是,着实可惜了。这不是找季掌柜您来了么,看能不能帮忙配只一摸一样的。” “这个么......” 老头又拿起簪头仔细端详,片刻,他放下手里东西。 “怎么样,掌柜可有合适的” “这个么,有是有,人家主家可是不卖。” “真的么掌柜的,可否拿来一看” “你等等。” 季掌柜转身走进内屋,不多时,托着一只扁长的首饰盒出来。 打开檀香木的盖子和一层锦缎。 “你看吧......” 简彤凑近一看,一摸一样的一只碧玉簪子,丝毫不差 她抑制住心里的狂喜,问道: “就是这只了,就不知道这件簪子的主人家为什么不卖” 季掌柜说道: “这簪子主人也不是缺钱用的人家,人家也似姑娘这样,想寻另一只配成一对,只是可惜......” 她忙说: “不可惜,不可惜。掌柜的,不知这簪子主人是这里哪一家,能否带我引见一下。” “主人就不清楚了,她是差人送来的。送来的人说,一旦配到另一只簪,可直接去通报于他,他自会过来谈。” “那他说去哪里通报他” “这个么......” 季掌柜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简彤一看,心里通透得很,她掏出一锭银子拍到季掌柜的手心。 “掌柜的,这是您的辛苦钱,您收下,到时你还可以到那一家再去领一份,我不言语就是了。” 季掌柜是个识趣的主儿,赶紧收起银锭,凑近简彤耳边说道: “南城,大风堂” 第三十二章 初探,冷家 碧玉簪,这是小仙在洛阳城留下的唯一线索,竟然被刘驰驰接收到了 若就聪慧而论,小仙定然不是那最聪慧之人。 若就痴情而论,小仙也不会是那最痴情,以死而殉之人。 但,若论聪慧、痴情兼之,在驰驰眼中,除了小仙已无出其右者 三里亭之别,小仙以一只碧玉簪悄然别于刘驰驰胸襟之上,其时,她已有留下念物以备日后相认之用的想法。 不管她是出于希望刘驰驰长相牵挂也好,还是出于她女人对危险预判的第六感也好,她的这个举动都足以让人感慨叹服不已 不光是刘驰驰,在场的,连殷十六都眼角泛出隐隐泪光。 “好在,终于有大风堂这个线索了,要不然,这两天都快愁煞刘兄弟了” 刘驰驰问道: “大风堂是哪里” “若问故人旧模样,只道煙花大风堂” 此诗虽自殷十六口中念出,却有道不尽的离人忧伤。 他依旧惑然: “煙花大风堂” “河南道鼎鼎大名的煙花世家啊。每年正月里,飞舞漫天的煙花碎屑十有八九出自这大风堂。” 原来这大风堂是制煙花的世家。 “制煙花的怎么会跟卫将军府扯上关系的” “世道不可测,人人皆求自保,他们跟卫将军扯上关系又有什么意外的” 殷十六倒是把这世道看得透彻得很。 说得也对,连崔家车行的少东家不也是投靠了卫将军嘛。 目标已经明确了,刘驰驰退后一步,朝着几位长鞠一礼。 “谢过这两日三位的肝胆相助,刘某就此别过。” 殷十六颇感意外道: “你这是要离开” “我本为她而来。此趟前去,纵是火海刀山,我搭进身家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简彤急着说道: “驰哥哥,万不可莽撞,只怕到时救人不成,反倒害了她” 简方瞪他妹子一眼: “你胡说什么呢” 殷十六道:“简彤说的没有错,你先勿急,我想想.....” 说罢凝起眉头,一屁股坐进太师椅,又兀自把弄起他那把扇子。 四月里的天气,闷了好些时候,该下雨了。 早就过了正月里旺季,大风堂门口自然地萧条许多。 但这不妨碍家丁把几个人拦在门口,一副盛气凌人模样。 “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大风堂么,不通报一声就擅往里闯” 人丛之中殷十六走了出来,不用正眼看他。 “通报一声冷家老爷,殷家商铺殷十六特来拜会。” “殷家”家丁狐疑着看了看。 “金陵殷十六”殷十六的扇子扇得呼啦啦的,不甚耐烦。 殷家生意遍及槽运各地,对于冷家这点小产业,他其实是看不上的。 “嗳”一人小跑着禀告去了。 不多一会,那家丁小跑着回来了,只不过是换了副嘴脸,其态甚恭。 “十六爷,我家老爷有请。”说着牵头领路,带着几人往府里走。 进得府门,刘驰驰就闻到一股明显的硫磺、硝石味道,虽不浓烈,却也稍有些刺鼻呛口。简彤不耐其受,掩口干咳嗽了几声。 沿途两侧俱是成排似厢房模样的屋子,窗口处以深色布匹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料想里面存放的都该是制作烟花所用的硫磺、硝石等材料,这就难怪府门口看得这么严格了。 中院里坐落着很气派一座大厅,自厅里迎出来一位中年络腮男人。 “殷家老爷,有失远迎,冷某听闻你在洛阳城开了宝号,早就思量过去拜会,无奈脱不了身,见谅。” “客气,客气。”殷十六脸上堆上一些客套的笑容。 寒暄几句,进厅坐下,左右奉上茶水。 “不知殷老爷前来鄙府所为何事” “前几日,我这世侄女在翠璞堂看得一碧玉簪子,和她以前摔碎裂的一只正好成色式样俱都一样,极是喜欢,所以进来到府上来跟冷老爷商量割爱之事,不知冷老爷能否成人之美呢” 那冷老爷全名叫冷海图,他只是受人之托将孟小仙幽禁于此,其他事一概不懂,簪子一事也是吩咐下人代为去办,他其实不明就里的。 冷海图一愣,着实想不起来有什么簪子一事。叫来师爷一问,说是可能是小姐交办的。 “去把小姐叫来。” 冷家家族一脉传习烟花爆竹手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一脉数代惟有男丁,到他这辈,育有一儿一女,自是把女儿视作掌中宝贝一般。 刘驰驰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前后打量着冷府的布局。 一路走来,左右的厢房全是堆积材料和烟花成品所用,不可能住人。过了这中庭,往后应该还有诺大一块是用于住人或是其他用途。 正想着,一阵好闻的脂粉味道传来,似是一名女子从身后带香而过。 一回神才注意到,一面容姣好,清秀妆扮的女子落落娉婷地站到冷海图旁边。 “泠烟,簪子一事是怎么回事” 冷泠烟走近前在他父亲耳边轻语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孟姐姐托她到附近首饰店铺配一只簪子,要跟她现在戴的一式一样,她便托付给翠璞堂季掌柜了。 冷海图微斥了女儿一句:“尽是多事” 冷泠烟偷偷吐了下舌头站到父亲一旁。 冷海图抱歉地朝殷十六笑道: “此簪子主人跟贵世侄女所想一样,只为给这簪子配成一对,恐怕这......” 殷十六朝简彤看看,简彤说道: “我也非是要夺人所爱,只是这随身玉件佩戴惯了,多有感情。想来这簪子主人,也是与我一般想法。罢了,这簪子前几日被我不小心摔裂,虽经季掌柜的精心修补过了,但终归与我缘浅。我就将这簪子赠与更有缘之人吧,也算它有个好的归宿。” 说着,显露出女儿家婉约不舍的表情来。 刘驰驰也没料到简彤灵机一动想出这好主意来,不禁忽略了她略显浮夸的演技,心里直赞她聪明。 简彤说完拿出锦缎包裹的簪子。 冷泠烟开心接过去说道: “我先替姐姐谢你了。” 刘驰驰听得心头一动,她说的姐姐会是小仙吗 简彤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宛转问道: “这位碧簪的有缘之人,想必也如泠烟姑娘这般标致出众吧” 冷泠烟落落大方,心里更是无甚城府。 “我姐姐可不光是个大美人,诗书琴棋俱是通晓,我是比她不上,她是家传。” 说着话便瞟了眼她父亲。 刘驰驰心中又是一动,心念间,已是真真切切小仙的模样了 殷十六看再无其他,便与驰驰会了会眼神,然后起身道辞,一干人离了大风堂。 此次初探大风堂,很可惜他们没有见到孟小仙,或者说玉簪的主人。 倒是简彤的一个临时起意,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最起码是通知了孟小仙他们的到来。 第三十三章 人人的后院,皆是一座秘密 “我看这大风堂冷家不似蛮狠作恶之人。” 刘驰驰没说话。 殷十六没说话。 简方也在自顾自想事。 “冷家父女谈话间,我看倒也通达情理。” 刘驰驰没有回应。 殷十六没有回应。 连她哥简方还是没有回应她。 “你们怎么都不吭声” 简彤有些沉不住气,想看出他们的沉默中有些什么端倪。 ...... 思忖片刻,刘驰驰抬头问道: “这冷府日常上上下下有多少口人” 殷十六答道: “上上下下不说上百,七八十人肯定有的。再说这冷家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店铺也有五六家。算上店铺里的,肯定上百。” 刘驰驰接着便问道: “那今日我们去这一趟,你看见的有几人” 简方盘点了下回他: “至于人数,我刚心数一下,连冷海图自己在内,我只看到了七八个人。” 刘驰驰追问: “其他人呢”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殷十六琢磨着说道: “我刚才也在细思,这一趟去冷家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可总是思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经你这么一问,的确是,这诺大的冷府未免也太冷清了,门可罗雀,了了几人。就算淡季他生意不好,但他连府里的人也这么少,就很难理解了。” 简彤担忧道: “该不会这冷家现在生意惨淡,外强中干,早已无力支撑这么大家业,人都遣散光了呢” 殷十六呵呵笑道: “简彤妹子,你是没见过正月里面冷家烟花生意火爆的时候。这么说吧,整个河南道的烟花爆竹生意,冷家占了十之七八。” 简彤听了咂舌:“这等厉害,按说不至于潦倒中落啊” 殷十六又笑了。 “妹子,谁说他们家潦倒中落的” “妹子,你别插话。你驰哥另有其他意思,你听他讲完。”简方不让他妹子再乱说话。 见他们停下来看他,刘驰驰问道: “十六爷,方兄。不知你两位注意到他家后院没有” “不曾注意,后院那是他家眷内室,注意人家后院可是有些冒犯的,不太合适。”简方答道。 “非也”刘驰驰一笑之后说道: “我们此次前去,我特别留意了它的规模,因为要堆放大量烟火材料和成品,所以他家规模并不小,可以说很大。冷府后院,虽我们没去,但我注意到从后院方向,隐隐有轰隆作响之声,并不似是安静的所在,倒似是个作坊。” “我也注意到了。”殷十六点头。 刘驰驰接着说:“而那冷姑娘被她父亲唤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是从中厅的侧门进来的,就在我所坐位置的后方。” 殷十六道:“当时我们坐的是大厅左侧一排椅子。” “没错” 殷十六陡然坐直身子,问道:“你的意思是......” “冷家的家眷内室并非是住在后院,而应是住在冷家的左边侧院内” “而他的后院......” “后院另有玄机” 简彤惊得张大了绣口,半天说道: “怎的这洛阳城里,好似家家后院都藏着很大秘密似的” 殷十六一吹胡子: “谁说的,我殷家后院又藏有什么秘密了” 简彤捂嘴笑道: “谁能想像一个胖子拽着风筝满后院地跑” 几人俱笑得前仰后合。 ...... 洛阳城上空的风云变幻不息,一早爬上城头的一轮弦月,转眼就被涌动的大片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十里长街飞花一片,柳絮满天。 洛阳城起风了 ...... 雄关漫道的洛阳城外,十里飞沙的驿道上。 风云突起,漫卷四野,天色眼看着落了下去。 一架云顶紫缎的官车,被风扯动的幡帷猎猎作响。前后几十骑飙骑,全副乌甲,肃然悍风前行。 前行军官拨转马头,骑行到官车跟前,下马。 “将军,据此前行还有十里,即到洛阳城” “知道了。”车里人声音冰冷而威严。 “瞧着已经变天,起了风沙,将军是否要到前面驿站歇息了再走” 停了片刻,一只细白修长的手自官车内撩起车帘,车里的人露出略显焦虑的目光仰脸看了看天色,脸色如他的手指般白得没有血色。 他一摆手: “不歇了,全速赶赴洛阳城” 骊园,殷宅的大厅。 刘驰驰转脸问道: “你确定跟我们一同去” 殷十六爷略显艰难地把腹部收起一些,把黑色夜行衣的下摆给束上,满意地用手拍拍平实。 “去一同去这种事哪能少了我。”他回答得极为肯定。简彤一袭束身黑衣,轻盈得像只纤细的燕子。 “十六爷,你确定,翻墙时不会把你的夜行衣撑破” 简方向他妹子一瞪眼: “简彤,怎么跟十六爷说话呢” 殷十六一摆手道: “无妨无妨。简彤妹子你别取笑我,这是在陆上,要是换在水里,你知道在我们南方他们叫我什么。” “叫你什么” “浪里小白龙” “扑哧”,这会连简方都没法再忍了。 殷十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说: “当然,这会除了039;浪039;,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 厅门一开,骤然袭来的劲风吹得厅角灯里的火苗四下窜动,灯影扑簌里闪过一道身影。 等厅门关上,只见阿蛮那微微佝偻的身躯已立于十六爷的身侧。 “阿蛮,什么事”殷十六恢复了一脸的严肃表情。 “少爷,我从城里陌者那里得到消息,卫将军今晚即会抵达洛阳城。” “今晚这么快” 殷十六抬头看了刘驰驰一眼。 “怎么办还有几个时辰。” 刘驰驰目光坚决,他看了看简家兄妹,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道: “几个时辰足够了。” “好”殷十六一拍桌子: “阿蛮,你跟我们一起。出发” ...... 大风堂。 冷府的前院。 如不细看,没有人会留意到,影影错错的灌木丛中穿行着五个黑色的身影。 殷十六没怎么吹牛,他有相当的武学底子,只不过这多年从商弄胖了身子,搞砸了形象。 还有,就是微微有点喘而已。 刘驰驰放缓了速度等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 “我没事,就是稍有些受不了这味道。” 其实,刚才一进冷家的宅院,刘驰驰就注意到了空气中的硫磺硝石味道比之白天,又要浓烈了许多。 简彤精明,早备了两幅遮面掩住了口鼻,另一幅本来是给刘驰驰的,此时正好转送给了殷十六。 转眼到了中间大厅。 因为白天来过,刘驰驰很快找到了侧门。 他们在侧门口稍作停留,简单做了分工。 殷十六建议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后院打探,一路人随刘驰驰去侧院救孟小仙。 简彤立刻站到刘驰驰身边。 “我随驰哥哥去救人。” 第三十四章 险些,唐突了生命 黑暗中,他没有看简彤发亮而闪动着期盼的眸子。 “还是,十六爷随我去救小仙。” 他略停顿了下,解释道: “后院硝石硫磺味太重,十六爷体质对此种味道敏感,随我去侧院好些。” 听他这么说,简彤虽不情愿也只好勉强答应。 殷十六接着嘱咐阿蛮一定要照顾好简家兄妹,不得一人独自行动。 阿蛮点头。 刘驰驰叮嘱三人: “你三人去后院打探,务必注意安全,只管藏身于隐匿处观望,切不可冒然而动。待我们救人之后,即刻赶来与你们会合。” 他看三人点头答应,这才分开两路,朝各自黑暗里扑去。 ...... 侧院里一条卵石小径,两旁草色蔓长,足有半人高。树木看来鲜少修葺,长得枝桠繁密,树冠华硕直至遮去了院子里半幅的天空。 他看出这原本是座不小的家宅私园,只是有段时日缺少打理,致使草木蛮长,渐有些荒芜了。 想来也能理解,冷老爷看就不是那种有闲情雅致的人。 园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人声,只有劲风推摇着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他埋低身子,顺着小径一侧的草丛前行,殷十六紧跟其后,臃胖的身子使他埋低得有点吃力,不得不前行一段距离就直起身子大口呼吸几下。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他发觉身后没了动静。 难道殷十六没有跟上来 他一回头,只见殷十六在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停止不走了,并且直起身子往一旁的草丛中张望着什么。 他迅速折身回到殷十六身旁。 “怎么了,十六爷” “有没闻到什么味道”殷十六说着,不停朝风里使劲地嗅着。 他也试着嗅了两下。 “没什么啊,除了先前的硫磺硝石味道。” “不对”殷十六皱着眉头,什么肯定地说:“有种腥味,或者是种金属的腥味,也不对,你再闻闻。” 刘驰驰用力深吸了两口。 这次他闻到了由一阵风迎面带来的,浓浓的血腥味 “血腥味” 殷十六几乎同时也闻了出来。两人骤然紧张,全身肌肉绷紧。 哪来的血腥味 “你看那边“殷十六的手臂伸得长长的,指向远处的草丛。 顺着殷十六的手指,他张眼极望过去。 远处的草丛,竟然深深凹陷下去很大的一块,跟眼前整片半人高的草丛对比之下显得极是明显。 “走,过去看看”他奋足跑进草丛,殷十六紧随其后。 草木森森,让殷十六跟得有些气吁,等他跑近了,他发现刘驰驰已经呆立在那片凹草的边缘不动了。 血大滩的血从咽喉致命的伤口涌淌在草地上,已经开始凝固成了一大块 两个男子仰面躺在伏倒的草里,已经断了气 殷十六顿时觉得气血上涌,直贯入脑子,禁不住也呆在原地。 刘驰驰蹲下身体,小心拨过一名死者的脑袋,仔细察看死者的伤口。 “剑伤,一剑封喉。” “都死了吗”殷十六凑近了去看两名死者。 “死了有一会了。”刘驰驰回答他,但没有回头。 只听他自言自语说道:“好快的剑“ “何以见得” “你看。”刘驰驰指着死者身片的血迹道: “这血迹是死者摔落倒地之后才喷溅出来的,所以周围草上俱都没有沾上,只有他们面前的这一滩。可见出剑人手法之快,不等他们血溅出来就把他们打飞到这里了。” 殷十六吸了口冷气,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他们是被打飞过来的,那他们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那里” 刘驰驰一回身朝着死者面对的方向指过去 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两层的小楼 小楼上下灯火通明,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快” 刘驰驰一个起身,箭一般朝小楼方向穿去,殷十六一晃神也跟着跑过去。 ...... 他们已经来迟了 不高的一座二层小楼,灯火通明着,但窗门洞开,贯楼而过的厉风把小楼四面的窗棂吹得啪啦乱响,除此以外,死一般安静,没有一丝活着的声音 只有,更加浓烈的血腥味血的腥味来自门口、楼梯口、屋里遍处倒着的十几具尸首。 他们俱是一种穿着,刘驰驰他们认得,就是白天他们见过的冷家家丁的穿着 “上楼。”刘驰驰说着话一窜而起,直往二楼飞奔。 二楼的情形与一楼一样,只是死者少点,只有两名。 楼上仅有两间房间,刘驰驰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这明显是名女子的闺房,血腥味里夹杂着一丝粉香,这粉香并不浓烈,可刘驰驰却异常的熟悉 “小仙”刘驰驰发狂地大声喊叫,把桌子椅子推倒一片,到处寻找孟小仙的踪影,最后他猛得在一面白墙前怔怔地停住。 墙上娟秀的笔迹字字清晰: 霓裳余音大明宫,香影不恋马嵬冢; 山河啼血旧人家 ,一年一度海棠红。 “小仙。”刘驰驰喃喃着,沙哑着嗓子。 这声音弱得,被风一吹就散落到四下的夜里了...... ...... 他坐在凳子上,对着墙上的字迹发呆。 殷十六赶忙过去推他: “别愣着啊,这满楼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小仙,就说明小仙姑娘还活着,我们得赶紧想法找她。” 殷十六的话提醒了他,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你说说看,她们会在哪里” “你进来时房间的陈设并未零乱,说明房里并没有强闯或挣扎,难道事情发生时她并不在房里” 刘驰驰经他一提醒也冷静下来。 “有道理。再说白天我们带给她的碧玉簪子她应该已经收到了,她一定已经准备我们来救她了。那就是说,她是有准备的。” “既然有了准备,那她就不至于被抓住或被杀戮。”殷十六接着说。 “对,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她有可能逃过了这一劫。”刘驰驰一拍大腿。 但是,那她这时会在哪里呢 “看,这后面有另一条小路”他听到殷十六叫道。 他抬头,殷十六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下望。 他赶紧赶过去。 楼后,在灌木的掩映中,一条安静的小路曲曲延延通向了后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