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 楔子 一个传说。 有这个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太阳神有十个儿子,只有小儿子刺日宅心仁厚、心地善良。 太阳神年老体衰时,刺日终日在身边照顾他。 在太阳神心中一直都藏着一个死结,只是永远都无法诉说,在他死去的那一刻,目光与刺日的一个短暂的交汇中,他微笑着死去了。同时刺日冥冥中也有了对自己前世朦胧的回忆,潜意识里在心中暗藏着一份至真至纯的光。 太阳神死后,十个儿子在天空肆虐的炫耀自己的光和热,只有刺日一直都保留着那份最耀眼的光芒。 大地万物被照的生灵涂炭,接着就有了后羿射日。 后羿毫不留情的射死前九个太阳,当拉开弓弩射向刺日时,他犹豫了,刺日哪里是照射大地?他对大地的目光像母亲看儿子一样和蔼,又像小孩子抚摸自己心爱的玩具熊一样温柔。后羿还是放弃了。 月神的女儿叫暗月。在刺日与暗月第一次相见时,暗月那冰冷的眼神,以及她娇弱的身姿,刺日看了后,心里就隐隐作疼。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无意识地要保留一份光热了。这是前世今生注定的情缘。暗月在刺日的悉心照顾下,眼神中少了份冰冷多了份温柔,身姿也越来越楚楚动人了。就这样刺日和暗月幸福的生活着。 大地万物一直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致。 直到天神在人间种下情种,接着大地上的恋人们总是抱怨对方不够爱自己,人间充满怨气。 刺日和暗月为了减少人间的怨气,头一次一块高挂在天空。来告诉人们:不是他不爱你,相反你们对彼此的爱都没停息过。后来,刺日和暗月总是不定期的同时出现在天空,用以告诫那些相爱的人们。只是人们总是忙着自己的琐事,很少有机会看到日月同辉。 第1章 临终遗言 大靖徽州,歙县,黄山东山脚下,一片白墙灰瓦的徽式民居,坐落在青山绿水间,如画里乡村。这村庄叫月庄,庄子中间有个月湖,村人皆环湖而居。 月庄人大多姓李。 李氏家族乃纺织商。 很久以前,月庄并不像现在宁静、优美。李家人搬来后,耗费银钱,引黄山峡谷之水过来。水分两股:一股从西村口入庄,分数条沟渠,流经各家房前屋后,汇聚到村子中央,形成月湖,再流出庄外;另一股即月河,经西向南,从田野穿过,环绕大半个村庄,向东流入新安江。 靖康十七年,七月初一傍晚,黄山上雾气蒸腾,月湖和月河上也青烟袅袅,模糊了月庄的轮廓。 族学下课了,一帮顽童蜂拥至南村口,在月河的石拱桥上玩耍。忽见桥那边过来一行车队,打头的马车旁护着两个骑马的汉子,其中一个年轻的叫李卓望,就是月庄的。 李卓望大喊“别乱跑,当心车!” 顽童们忙让到桥头,看着车队,一面低声议论: “这不是李老爷?” “是李老爷。回来看他老娘了。我娘说,李老太太熬着不肯闭眼,就等见儿子最后一面。” 李老爷名叫李卓航。 他是现在的李家家主。 马车来到近前,看着很普通,细察却不凡:木质车壁,并未雕琢,泛着古朴、细腻的原木纹理;橡胶轮胎平稳地行在石桥上,不像木轮发出“嘎嘎”声。 精致的扇形车窗,窗帘拉开,露出一大一小两张脸。大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字眉,凤眼,直鼻,薄唇,面容俊朗;怀里搂着个眉眼精致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女孩正透过车窗看着远山和田野,眼角余光瞥见路旁的顽童们,忙收回远眺的目光打量他们,黑琉璃似的眼中满是好奇。 顽童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那辆马车从他们面前走过,进入庄内,等最后一辆车也过桥后,他们才一哄而上,跟了过去。并议论: “那是哪一个?” “是个小丫鬟吧。” “瞎说!小丫鬟能让李老爷抱着?” “是小姐。我听我奶奶说,太太生了个姑娘,李家要绝后了。将来要过继儿子呢。” …… 声音渐远,隐入庄内。 庄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搅动平静的月湖。 月湖像一弯上弦月,李宅就坐落于弓弦正中。 大门楼的两横枋间嵌着一幅“百子图”石雕,百个顽童形态各异、神韵丰富。 进门便是前庭,中设天井,两边是厢房,后设厅堂;厅堂后用中门隔开,分一堂两卧室。 堂室后又是一重天井。 李宅共有十二重天井。 此刻,在第二进堂室内,已陷入弥留之际的李老太太,在看见儿子颀长俊逸的身形和俊朗的面容后,原本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大,目光异常明亮。 李卓航站在房门口,目光一扫,只见厚重、古雅、华贵的三进拔步床像个牢笼,将昔日丰润、优雅的母亲圈在床上,生生磨得形容枯槁、生命垂危。 他嗓子眼热辣辣的,视线模糊了,抢步上前,“扑通”一声在床前跪下,哽咽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浑厚低沉的嗓音,正是李老太太日思夜想的声音。 一个温婉清丽的少妇手牵着刚才那女孩,跟在他身后进来,也在床前跪下,先叫一声“母亲”,然后低头推旁边的女孩,催道:“瑶儿,快给祖母磕头。” 女孩忙跪下,像模像样地磕头。 老太太原本热切地看着儿子,听见少妇声音,忙转动眼珠,视线略过儿媳妇江玉真,落在小女孩身上。 “这是……瑶儿?” “是瑶儿。祖母。” “快来,让……祖母看看。” 李菡瑶起身,站到床头。 虽然对床上的老人很陌生,但她知道这是祖母,爹爹跟她说过的。她便主动亲近,伸出小手,安慰地摸摸老人干枯的手,并展开笑颜,“祖母别怕,明天就好了。” 李老太太无声笑了,仔细打量她。 小女孩头上梳丫髻,套着珍珠、红宝石和玉雕的梅花串成的珠串;身穿浅粉色裙子,肌肤如雪。她继承了李卓航的一字眉和挺直的鼻梁,拥有江玉真的杏眼和花瓣样的红唇,尖尖的小下巴线条十分优美,身材细条条的。 老太太放开李卓航,抓住孙女的手,用力扣得死死的,艰涩道:“有点瘦……” 李菡瑶觉得疼,微微蹙眉。 她没有躲闪,也没哭。 江玉真见婆婆笑得瘆人,鸡爪般的老手钳制着女儿娇嫩的小手,不禁骇然——她因为没能生下儿子,正忐忑呢,见此情形,以为婆婆迁怒李菡瑶。 她不敢拽女儿回来,急忙道:“母亲,媳妇替他纳妾的!是他不愿意。请母亲指一个,媳妇无不遵命。”说着,磕下头去。 李卓航悲痛之余,察觉妻子的惶恐,面对即将撒手人寰的母亲,他没有片刻犹豫,膝行一步,向床头横移,伸出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覆盖在老太太的手背上。 老太太不由自主松开李菡瑶。 李卓航轻轻握住那枯瘦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合拢,将母亲的手包裹在中间,哽咽又不失坚定道:“母亲放心,儿子和媳妇还年轻,将来未尝没有机会生儿子。儿子请人算了一卦,说儿子不会绝后……” 江玉真一怔—— 他什么时候请人算卦了? 他不是从不信天命的吗? 老太太眼睛再次一亮,喜悦道:“你也……娘放心!”简短说了这一句,又转向江玉真,“这不怪你……是……李家的命……祖上纳妾了……也没有用……” 江玉真松了口气,却不敢认为老太太放过她了,老太太不针对李卓航,却对她说,是暗示她呢。 她忙道:“儿媳再仔细挑……” 老太太忽然急促打断她,从喉咙里挤出尖细、破碎的声音,“不要纳妾!你男人说的……对,你们还年轻,未尝没有机会生儿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要……纳妾……好好……教导……瑶……儿……” 她感到身上力气正急剧消失,那句“命里无时莫强求”来不及说完,便急切嘱咐“不要纳妾”“好好教导瑶儿”,仿佛这两件事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成了她临终遗言。说完,她目光转向李菡瑶,微笑逝去。 她双眼还睁着,眼底有些遗憾。 这遗憾结合那微笑,竟似舍不下李菡瑶的样子。——不是舍不得儿子,而是舍不得孙女! 李卓航悲痛高呼:“母——亲——”声音传到屋外,从天井上升,划破了漆黑的苍穹,惊动了月庄人。 江玉真呆呆地看着婆婆—— 老太太竟然不要儿子纳妾?! 第2章 五代单传 李家已经五代单传了。 子嗣艰难的是李家嫡支,旁支族人却很兴旺,但旁支与嫡支早已出了五服;再者,每一代都有狼子野心的旁支族人,觊觎嫡支的家产,兴风作浪,因此李家总难以发展壮大,与那些真正的纺织世家不能比。 大凡能称为纺织世家的,都有庞大的基业、深厚的技术传承和底蕴,李家虽富豪,也只能算二流。 因此缘故,历代李家传人都以绵延子嗣为重中之重,无不是妻妾成群,却依旧不能改变这现象。 更为奇妙的是:李家每代传人都是正妻所出,没有一个妾室能诞下哪怕一儿半女;不是生了养不活——那样的话,还能怀疑是正妻弄手段,而是根本就怀不上。 李卓航的父亲不信邪,轮流带着妾室外出,依旧一无所获。最后,他绝望了,回到月庄,准备从族人中过继一个嗣子继承家业。族人们争先恐后,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继,好一番闹腾!正在这时,李老太太却怀孕了,生下李卓航。当时,她已经四十岁了,堪称奇迹。 李卓航十七岁上娶的江玉真。 江玉真乃海商江家之女。江家有两项主业:一是海运,经营海上丝绸之路;另一项则是造船业。 江玉真过门后,李老太太便暗示她:李家子嗣艰难,若她两年内没能生下儿子,便要给李卓航纳妾。虽然李家祖上都纳妾无用,也不能代代都如此吧?全当死马当活马医了。子嗣重要,江玉真只能答应。 靖康十年,李卓航父亲去世。 李卓航继承家主之位,接管李家产业。 李老太太令他带着江玉真外出。 原本儿媳妇是要留在祖籍伺候长辈的,但老太太希望添孙子,自然要小夫妻形影不离,才有机会。 靖康十三年六月初二,江玉真生下李菡瑶。当时,她恐惧得不能呼吸了——五代单传啊,她却生了个女儿! 这女儿占据了儿子的名额! 李家真要绝后了吗? 她主动给李卓航张罗纳妾。 然而,李卓航拒绝了。 李卓航认为,若他命中注定只有一个儿子,那他希望这个儿子是嫡子,而不是庶子。 他是很重庶嫡之分的。 他并非歧视庶子,他认为:让自己的血脉从随便一个什么女人的肚子里生出来,而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肚子里生出来,这本身就是不尊重。庶子地位低,而这份低微和卑贱,是做父亲的造成的,非庶子能选择。 他的子女很矜贵,绝不能从妾的肚子里钻出来。 所以,他约束自己。 江玉真感动又惶恐。 因为她没能生出儿子! 这份深情,便有些难以消受了。 李卓航知道妻子没能生下儿子,畏惧回乡见婆婆。他也怕母亲见了孙女不喜;再者女儿幼小,不宜颠簸跋涉,若在途中有个万一,他连这点血脉也会失去。所以,每年他都自己回乡探母,没让妻女跟着,想等女儿长大些再带回去。谁知老太太竟染上病了。早知这样,就应该早早带李菡瑶回来见祖母。子欲养而亲不在,比的就是他们夫妻现在的后悔心情。 老太太临终遗言,叫李卓航不要纳妾,这令江玉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婆婆为何改变了想法呢? 她揣摩不透老太太的用心。 不论如何,这对她而言是好事。 她不由想起老太太的种种好处。 老太太出身湖州乌油镇牌坊郭家。郭家是有名的纺织世家。原本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希望李卓航娶郭家女儿,李卓航却在织锦大会上一眼相中了江玉真。 江玉真嫁入李家后,老太太并未刁难她。她能与李卓航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多亏了婆婆成全;生了女儿后,也未责怪她、往李卓航身边塞女人;临终又留下这样的遗言,让她心里压力骤然松弛,她怎不感激? 她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母亲去后,李卓航只觉心底一根线断了,从此在外奔波,这家乡再没了牵挂他的人,恍若无根浮萍。听见妻子哭声,他蓦然惊醒,张开双臂将那母女二人都揽在怀里,想从她们身上汲取温暖,也给她们依靠。 她们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夫妻两个相拥痛哭。 年幼的李菡瑶对死亡懵懂无知,见爹娘哭成这样,吓坏了——爹娘在她心里是坚强的、无所不能的,怎会像小孩子一样大哭呢?尤其是李卓航,悲怆的哭声让李菡瑶觉得天都塌了。虽然害怕,小女孩表现很坚强。 她从袖内抽出一方帕子,抬起小手,替李卓航抹去泪水,柔声哄道“爹爹不哭了”;另一手帮江玉真擦泪,劝“娘别哭了”,然而爹娘的眼泪擦不尽似得,反复泉涌。 她抹湿了帕子,沾了两手泪,爹娘也没有停止痛哭,反而因为她的举动哭得更厉害。她不肯放弃,哽咽问:“爹爹,你做什么哭?不要哭了好不好?” 李卓航心如刀绞,可是他不能像往常一样安慰、迁就女儿——他老娘死了,他不能不哭啊! 他哭道:“瑶儿,你祖母去了……” 李菡瑶听了,诧异回头看向床上,祖母不是躺在那好好的么?没去哪里呀。小脸满是不解。 李卓航又像个孩子似得对李菡瑶数落道:“爹爹从此没娘疼了……爹爹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了……”母亲四十岁才生的他,他是被母亲捧在手心长大的!他就像个孩子,回忆起母亲生养他的点点滴滴,追随时光倒流,在女儿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宣泄内心的悲伤。 李菡瑶依旧没弄清楚爹爹为什么哭,但她听懂了爹爹要娘。爹爹的娘就是祖母。她便叫祖母来哄爹爹。她对着床上叫道:“祖母,起来了!爹爹回来了!瑶儿回来了!” 老太太无声无息,笑容安详。 李菡瑶心里对老祖母便有些埋怨:你儿子哭成这样,你都不起来哄哄?她想要起去推老太太。 李卓航死死抱着她不撒手。 老太太这会子怕是已经冷透、僵硬了,他怎能让女儿去触摸尸体?若吓着了岂不心疼死他了。 江玉真哭道:“你祖母回不来了!” 李菡瑶不知“回不来”意味着什么,但看老祖母始终无声无息,她心里也觉不妙,也哭起来。不是哭祖母,而是哭爹娘,唯恐爹娘一直这样颓废。她一面哭一面坚持帮爹娘擦泪,叫他们别哭了,说瑶儿好害怕呀。 女儿的哭声让李卓航心疼极了,也清醒了些。 母亲的逝去令他悲痛不能自已,眼下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来放在女儿身上。 他暗自发誓:这次过后,再不轻易掉一滴眼泪,不让女儿承受恓惶、无助的恐惧。他爹去了,娘也去了,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再没有任何事能让他落泪了! 第3章 李家独女 李家上下仆妇也都放声痛哭,哭声传出李宅,回荡在月庄上空,给月庄增添了一分凄凉。 少时,便有人上来劝住。 李卓航夫妻收了泪,伺候老太太装裹、裁制孝衣、布置灵堂、安排人给亲友报丧信等。紧跟着,就有得到消息的本家亲戚上门,他夫妻一面按礼迎接,一面打发人送李菡瑶去睡。小女孩远途归来,刚哭闹一场,早疲累不堪,双眼迷蒙睁不开了,小脑袋直点。 李家子嗣越艰难,在婚丧大事上越不肯简便,每次都办的十分隆重,以免叫人说李家衰败了。依照祖宗的规矩,李老太太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下葬。 丧礼期间,儿孙不得沾荤。 吊丧的客人们不必遵守这规矩。 李菡瑶吃了几天素,食欲渐淡。她乖巧地忍着。祖母死了,睡在棺材里不起来,爹爹和娘亲这几天时不时就大哭,当着人也哭,她怎能再惹他们心烦呢? 到头七这天,来了许多亲戚,女眷们都在内院各房,许多小孩子扎堆在天井玩,李菡瑶也在。 李家旁支人多,家境不一、心性也各异。有个老婆子去厨房走了一趟,手里捏着个鸡腿转来,在天井里找到她小孙子——一个脑袋四周剃得黢青、头顶扎着冲天炮的男童,将鸡腿递给他啃,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 李菡瑶闻着那香气吞口水。 她的饮食一向很精细。 她还真没吃过整只烧的鸡腿! 红烧的鸡腿看着色泽诱人,闻着香气诱人,不仅吸引了李菡瑶,也吸引了其他孩子。大些的孩子知道羞耻了,且周围人多,自不会打那鸡腿的主意;还有些家境好的,也无所谓;那家境差些的、年纪又小的孩子便不行了,眼巴巴地看着冲天炮,忍不住恳求:“哥哥,给我吃。” 冲天炮当然不愿,不知怎的吵起来。 其他孩子也卷入进去,大家都是亲戚,但有亲疏远近之分,各帮各的,乱糟糟吵得不可开交。 混乱中,不知哪个淘气的将冲天炮手上吃剩一半的鸡腿打掉在地上。这还不算,冲天炮正傻眼间,早已在旁虎视眈眈等候许久的黑狗迅速窜过来,叼起那半只鸡腿就跑了。冲天炮眼见到嘴的肉飞了,小嘴一瘪,作势大哭。 李菡瑶本站在廊下看热闹,见势不妙,急忙跑下台阶,大声喝止道:“都别吵了!” 众孩童一齐收声,看向她;冲天炮也及时憋住了哭,泪眼汪汪地瞅着她,十分的可怜。 李菡瑶先对丫鬟红叶吩咐道:“去拿些点心果子来。” 红叶忙道:“是,姑娘。” 一面转身进屋去了。 李菡瑶又转脸对众孩童诱哄道:“给你们吃点心果子。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害大人操心。” 众孩童见她小脸严肃,有些忌惮她;又听见有果子吃,更欢喜,忙作乖巧听话样,不再吵闹了。——李家的点心果子不是他们家能比的,十分的精致。 冲天炮也不哭了,赶着李菡瑶叫“姐姐”。 李菡瑶问:“你叫什么名儿?” 冲天炮道:“李天华。” 这时,红叶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几盘点心果子来,挨个分给众孩童,大家都眉开眼笑地吃起来。 李菡瑶多抓了一把果子给冲天炮,补偿他半个鸡腿的损失。她自己却没吃,看着孩童们想:爹爹和娘亲招待客人已经很累了,倘或他们在自己家吵起来,不是更烦?所以她不让他们吵,用果子塞住他们的嘴。 可是,她也好想吃鸡腿。 她脑海里浮现被黑狗叼走的鸡腿,想象它的味道…… 午饭时,她一扫桌上的素菜,没胃口。终归还是孩子,刚才很懂事地哄别人,这会子却不想忍了,想起冲天炮的鸡腿,便对红叶道:“我要吃鸡。” 红叶一愣,心里抱怨那老婆子,弄个鸡腿给自己惹麻烦,嘴上忙哄道:“姑娘,你要守孝,不能吃荤。” 李菡瑶把碗一推,下桌去了。 红叶不能做主,她就去找爹爹。 那个老婆子能偷鸡腿给冲天炮吃,爹爹也能偷偷让人做鸡腿给她吃,她相信爹爹。娘亲太忙了,且身边总围着许多人等回话,还是找爹爹来得快。 李卓航正在灵堂跪着,在场的还有七八个本家爷——李卓航的两个叔叔,以及族中兄弟李卓远、李卓然、李卓尔等,还有两个大和尚,其他人都去坐席了。 这些旁支族人都在李卓航手下做事,都在徽州或者附近的商铺,接到李卓航报丧才赶回来的。 李家嫡支子嗣艰难,每一代传人的资质却很高,仿佛月庄所蕴含的天地灵秀、嫡支的气运都聚集到这一人头上;旁支就差远了。尽管双方人丁不对等,然李家嫡支经营有方、生意兴隆,而旁支只能依附于嫡支过活。 李卓航及其父祖皆是满腹经纶,若参加科举,未必不能博取功名,然不知为何,李家并不想涉入官场,所以从未下过场。这学问也没白学,李家成了有名的儒商。 嫡支人丁稀少,旁支难免生出野心,觊觎嫡支的家业。为防备他们谋夺家产,李卓航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都对旁支竭力打压、防备。李卓航接手后,对族人宽容许多,大多族人都得了一份差事。 短短数年,李卓航将家业扩大不止一倍。 族人们都很感激李卓航。 截止李菡瑶出生前,他们并无其他想法;待李菡瑶出生后,情势一变,他们也免不了有了想头。 这个想头就是: 李卓航居然生了个女儿! 嫡支没了男丁继承家业了! 李卓航还年轻,那又怎样? 李家往上数五代都是单传,纳多少妾都没用,李卓航生了女儿,还有指望吗?绝嗣了! 现在李卓航唯一的出路,是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继续延续嫡支的香火、继承嫡支的家业。肥水不流外人田,总不能把这大一份家业都给李菡瑶做嫁妆,便宜外姓人。哪怕嫡支与他们出了五服,也不能这样行事。 这件事干系所有族人的利益。 试想,若这份家产无人继承,全部被李菡瑶带去婆家了,那李氏族人将来靠什么过活? 因此,大家同心协力。 几个有分量的族老私下里商议过几次,连嗣子的人选都定了,就是李卓远的次子李天明,今年十岁,天字辈男丁里面,数他最聪慧。——必须要挑个聪明的,蠢笨的怕守不住这们大的家业,到头来罪过就大了。 大家揣着这想法赶回来,想劝李卓航将嗣子的事落定。早日确定,也能早日将嗣子带在身边调教,否则拖到老去才定,没有能力如何接管家业呢? 正在旁敲侧击地劝说李卓航,李菡瑶就跑来了。 这些人大多都还没见过李菡瑶,李菡瑶一进来,立即引起他们关注,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可是嫡支唯一的女儿! 虽然才五岁,鉴于她的父祖辈资质都很高,李卓远等人对她也不敢小觑。私心里,他们并不希望李菡瑶资质太好,怕她给嗣子继承家业带来阻力;又怕李菡瑶将来嫁个狼子野心的夫婿,借着她的手谋夺李家家产。 第4章 我要吃鸡 李菡瑶跑进灵堂,叫“爹爹”。 李卓航正跪在灵前默默烧纸钱,闻声转头,看见女儿不由一愣,目光略过看向她身后——怎地女儿独自跑来了,跟她的丫鬟呢?这么不精心,让姑娘乱跑,前面都是男客,人多且杂,倘或被冲撞了怎办? 红叶在后面撵进来,迎着李卓航谴责的目光,心里一突,忙屈膝回禀道:“老爷,姑娘闹着……” 李卓航抬手制止她说下去,转脸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在他身边蒲团上跪下,先朝棺材磕了三个头,然后抓了一叠纸钱,一张一张揭了丢进火盆。这活计前几天她跟着爹娘做过许多次,熟练的很。 李卓航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心里爱怜不已,柔声问:“你怎么来了?吃了吗?” 李菡瑶头也磕了,纸也烧了,这才说正事——仰起小脸道:“还没吃。爹爹,我想吃鸡。” 李卓航怔住—— 女儿找他,就为了想吃鸡? 他脱口就想说“叫厨房做就是了”,忽想起他们正守孝,吃素呢,顿时闭嘴,不知如何答。 有人觉得有趣,微笑起来。 李卓远等人则松了口气:之前是不是想多了?李菡瑶才几岁,还在闹着要吃的呢,不足为虑。 李卓航的一位族弟,叫李卓尔,为人老实,跟李卓航关系不错,这时笑道:“大姑娘,想吃鸡恐怕要熬一阵子。你们现在正守孝呢,不能吃荤。” 李菡瑶见爹爹没有立即答应,心里有些忐忑,笑眯眯狡黠地回李卓尔:“我不吃荤,吃素。” 李卓尔耐心地解释:“鸡就是荤。” 李菡瑶眨巴两下眼睛,道:“我吃素鸡。” 李卓尔一怔,忙道:“鸡没有素的,鸡就是荤菜。” 李菡瑶道:“那吃吃素的鸡。” 李卓尔道:“……” 他有点晕,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吃素的鸡也是荤鸡呀! 众人见他郁闷的样子,都好笑。 李卓航摸摸女儿头上的小包包,没说话。他洞悉了女儿的小心思:这是对自己撒娇,要吃鸡呢。他没有责备,还有一点心疼,心里对母亲告罪,“孩子还小呢”。 李卓远住在月庄西头,在他那一房排行居长,人都称他为“村西头李大老爷”。他生着一张方正的脸孔,上唇蓄着一横短须,平日不苟言笑,看着颇有威严。 他想自己的儿子李天明就要过继给李卓航做嗣子了,将来跟李菡瑶是兄妹,李菡瑶如此骄纵,不管教如何得了?他有心说两句,又怕李菡瑶胡搅蛮缠。 忽一眼瞥见那棺材,顿时有了主意。 他便对李菡瑶道:“孝期吃素,乃是对逝者的缅怀和哀悼。你爹娘皆吃素;还有,你祖母生前也一直吃素,为李家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的。你作为孙女,吃素既是哀悼你祖母,也是替她还愿。这才是孝心、孝顺!” 李卓航听了,淡然垂眸,默不作声地烧纸钱。 李菡瑶不喜板着脸的李卓远,一点不像她爹爹,令人如沐春风。对方教训的口气,让她警惕也很反感,当下挺直了小腰板,对李卓远道:“你哄我!” 李卓远皱眉,“我如何哄你了?” 李菡瑶道:“老祖母年纪大了,要炖鸡汤给她喝,身子骨才能养好。吃素怎们是孝顺呢?我爹爹不在家,你们就欺负老祖母,不给好的她吃!” 李卓远不可置信地瞪眼—— 这孩子鬼扯什么呀?! 他耐心道:“我们跟你祖母并不住一起,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如何欺负她?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最后一句是向李卓航说的。 李卓航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小孩子的话,堂兄也要当真?”——是你自取其辱! 又低头向李菡瑶道:“不可瞎说。你大伯父跟我们不是一家子,隔好远呢。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你祖母吃什么,扯不到外人头上。快跟大伯父赔罪。” 李卓远:“……” “不是一家子”“隔好远”“外人”这些话,他怎么觉得李卓航是故意说的,意有所指呢? 李菡瑶不太情愿,却听话地对李卓远作个揖,糯声道:“大伯父,别生气。瑶儿说错话了,对不住。” 李卓远强笑道:“罢了。” 堂上有位黄大夫,是月庄少有的几户异姓之一,曾得李家资助去青山医学院学习,归来后在这一片行医。 他道:“李姑娘虽是小儿之言,然老太太长期吃素,以至于病中失于调养,越拖越严重,才……” 李卓航闷闷道:“母亲不听我劝,一定吃素,也是听了别人的话,以为礼佛就能让李家子嗣兴旺。” 这下李卓远等人都不好接话了。——这别人,左不过是族里那些老人,若追究起来,恐怕会牵连他们家人。 李菡瑶心里有些焦急—— 怎么越扯越远了? 她的鸡,怎么办呢? 堂上气氛有些压抑,一个大和尚含笑道:“吃素也未必就一定身子不好。老衲一生茹素,身子康健。老太太的病主要是心病。心结难解,吃仙丹也不管用。” 这下换李卓航脸色难看了。 大和尚忙又道:“然老太太长期吃素、不杀生,是为李家积攒功德、消除业障。李家本是积善人家,常有修路造桥、赈济灾民之举,老衲以为,老太太这是功德圆满,升往极乐世界去了。李施主不必为老太太伤感……” 李菡瑶问:“老衲是个什么东西?” 大和尚定力不浅,面对小姑娘忽闪的杏眼,笑容祥和道:“老衲不是东西,是贫僧的自称。就是我自己——”他唯恐李菡瑶再问“贫僧是什么东西”,用食指点着自己鼻尖。 李菡瑶“哦”了一声,点点头。 大和尚继续道:“吃素,戒口腹贪欲,可减少杀孽、消除业障。我佛慈悲……”他竟对着李菡瑶宣扬佛法来。为了让李菡瑶能听懂,刻意举浅显的例子,告诫小女孩要心怀善念、不能杀生,不但不能吃鸡,像鸟儿呀、蚂蚁呀,都不能伤害,听着是在哄李菡瑶别惦记吃鸡,更像是在度化。 李卓航脸一沉,看向大和尚。 这秃驴想度他女儿入空门? 李菡瑶大声道:“你骗人!” 她可听出来了,这大和尚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一个意思:不让她吃鸡,吃鸡就不善良。 第5章 先把你给吃了! 大和尚一顿,笑问:“老衲如何骗人了?” 李菡瑶怀疑道:“你要没吃肉,能长这么胖?你肯定偷鸡腿吃了。自己吃,还偷给你儿子吃。” 她觉得世人都心疼儿女,偷了吃的不会自己吃独食,还会给儿女带一份,就像冲天炮的奶奶一样。她爹就很心疼她,所以她才来找爹爹要鸡吃。 大和尚顿时脸涨成猪肝色。 李卓航急忙断喝道:“瑶儿不可无礼!” 他很赞成女儿,认为这和尚满口胡言,然按李菡瑶这番话分析,和尚可就犯了佛门三条戒律了,哪怕她是小孩子,也十分不妥,故而急忙喝止;一面向大和尚赔罪道:“小女出言无状,冒犯大师,望大师海涵!” 大和尚恢复自如,笑道:“无妨。” 又对李菡瑶道:“老衲无儿无女。” 仿佛这话能证明他的清白。 居然没有儿女? 李菡瑶有些同情和尚了,安慰他道:“别着急,你将来肯定能生个儿子。”说着转向李卓航,笑道:“我爹爹也是。娘亲肯定能生个弟弟,叫我姐姐。” 自打她会说话起,家人就常逗她,从她嘴里套口彩:娘亲会生弟弟吗?李家会有儿子吗?她知道怎么回答能让爹娘眉开眼笑,又顺手给和尚也捎带个儿子。 灵堂上诡异地安静。 独李卓航含笑瞥了大和尚一眼,才对李菡瑶道:“大师佛门中人,是不会生儿子的。爹爹当然要生儿子。你娘亲一定会给你生个弟弟,将来继承李家家业。” 这可真是妙极了! 族人的心思他很清楚,但他从未想过过继嗣子,女儿无意中帮他巧妙地回应了李卓远等人。 他先前不是没想到,而是这话若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强撑似得,死鸭子嘴硬;由李菡瑶说出来效果就不同了,她是小孩子,这话预示着好兆头;再者,这可不是他事先教女儿的,是李菡瑶跟和尚掰扯出来的。 李卓远等人沉默了。 哪怕他们觉得李卓航想生儿子是痴心妄想,嘴上也不能这么说,反要恭贺李卓航,劝他要有信心。 大和尚神情僵了好一会,才幽怨地对李菡瑶道:“不吃肉也能长成胖和尚。佛祖座下有许多胖和尚。戒杀生,乃是告诫世人心怀善念……”为转移话题,他苦口婆心、长篇大论叙说佛理,直说得口干舌燥。 李菡瑶什么也没听懂,只听出一个意思:不能吃鸡! 她能退让吗? 为了鸡,坚决不能退! 小女孩振振有词道:“我爹爹说了:虎吃豹,豹吃狼,狼吃兔纸,兔纸吃小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我怎们就不能吃鸡?” 大和尚忙道:“老衲并非不要你吃鸡……”说到这自己醒悟:既这样,为何说那么多废话? 李卓远对李菡瑶印象一落千丈。 自从小女孩进入灵堂,先是跟李卓尔胡搅蛮缠;接着对自己无礼顶撞;最后更荒谬,竟然诬陷和尚偷肉吃,只因为人家和尚长得胖,如此刁蛮无礼,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李卓航居然不责怪一声,反竭力袒护。 因嗣子一事被李卓航婉拒,双方心境微妙,即便李卓远对李菡瑶再不喜,也不好直说。 嘴上不说,心里不屑。 也许是太不屑了,他眼中便带了出来,一个没忍住,厌恶地瞅了李菡瑶一眼,恰被李菡瑶碰上了。 小孩子的直觉很灵敏,类似于野兽的直觉,不能分辨太复杂的情感,只分善意和恶意。 李菡瑶直觉李卓远对自己充满恶意,顿时如野兽耸起毛发;又像被狗追着咬的小孩子,会威胁那畜生“你敢咬我,打死你!”她脱口威胁李卓航:“你要吃我,我就先吃了你!”她可不是胆小的孩子,何况爹爹还在身边呢。 众人皆目瞪口呆。 李卓远一脸震惊,看了李菡瑶半晌,才木然转向李卓航,淡笑道:“我这大侄女可真厉害!” 还不肯管教女儿吗? 李卓航并未忽略李卓远瞪李菡瑶那一眼,也淡笑道:“小孩子的话,堂兄不会当真吧?再说,你若真心肠歹毒,要吃她,还不许她先下手为强?”玩笑的口吻,听着一点不像开玩笑;不软不硬的口气,隐含压迫。 又低头安慰李菡瑶道:“别怕,你大伯父怎会吃你呢?那不成了妖怪了。”一面抱着女儿起身,对众人道:“先失陪。待我送小女进去,免得她淘气。” 李卓远脸色十分难看,似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又不好分辨,只好死命压制内心不满。 李卓航抱着女儿从后堂出来,拐入第二重天井回廊,方才放慢了脚步,盯着怀里玉一般的小人儿。 “爹爹!” 李菡瑶不安地小声叫。 李卓航问:“为何要吃鸡?” 他有些奇怪,女儿若是吃素吃厌了,想吃肉是常情,为何指定要吃鸡,还如此百折不挠? 李菡瑶道:“冲天炮吃鸡腿了,好香。” 李卓航有些懵,“冲天炮?” 李菡瑶便将李天华吃鸡腿的风波说了一遍,听得李卓航莞尔,若不是正在给母亲守丧,怕要笑出声。 他用唇蹭了蹭女儿光洁柔嫩的小脸,哄道:“瑶儿乖。咱们正给你祖母守丧,不能吃荤。爹爹叫人给你做素鸡,保证好吃。——就是吃素的素鸡!” 李菡瑶欢喜道:“好。” 她头一歪,靠在李卓航肩窝内,父女两个脸贴着脸。挨着爹爹的肌肤,闻着爹爹身上纸钱和檀香的烟火气息,她心里十分踏实、安宁和满足。 李卓航看着女儿,满心柔软,又充满希冀,并不担忧身后无子,连日来的悲伤也淡了许多。想起她刚才的表现,不由喃喃道:“我女儿真聪明,就像梁心铭。” 李菡瑶忙问:“梁心铭是谁?” 李卓航微笑道:“梁心铭啊,她是大靖女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靖传奇女子……” 李菡瑶听得似懂非懂,却记住了“梁心铭”这个名字。 去到二院正堂,李卓航命叫厨娘来。 他亲自交代厨娘:做吃素的素鸡。 厨娘先是一怔,然听老爷如此这般交代,急忙答应。 一个时辰后。 李菡瑶坐在桌边,面前放着瓷白小碗,碗里一只红烧鸡腿,香气四溢,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桌子中间还有个白底花鸟纹的瓷钵,里面都是鸡腿。 李卓航坐在另一边。 “尝尝。” 他示意女儿。 李菡瑶抓起筷子,刚举起来,李卓航便阻止道:“就用手抓着啃。你夹不住。”女儿心心念念要吃鸡腿,还是自己啃比较好,让人喂的话,会少很多乐趣。 李菡瑶忙放下筷子,小手抓起裸露在外的鸡腿骨,觉得这骨头有些发青,当下她也顾不得了,另一手也来帮忙,托着鸡大腿肉鼓鼓的另一端,啃下一口肉。 还在嚼,她眼中就漾起笑意。 李卓航便知道合了她心意。 他依然问:“好吃吗?” 李菡瑶高兴道:“好吃!” 说罢对红叶道:“给爹爹搛一个。” 第6章 失踪 李卓航忙道:“爹爹不吃。总共也没做多少呢。” 这素鸡腿是用青竹为腿骨,将各色菌、菇、笋等素珍剁碎后,掺入捣烂的糯米饭,制成素肉泥,再用千张一层层缠紧、裹在青竹腿骨上,做成鸡腿的形状,最外层用豆油皮充当鸡皮包裹,然后便上锅蒸,再红烩。 虽然素鸡腿的制作材料都是素,目的还是为了满足吃荤的口腹之欲,李卓航虔心替母守丧,重在“虔心”二字,若贪吃这个,岂不是自欺欺人?所以推脱不吃。 李菡瑶一听,爹爹舍不得吃,省给她吃?那她更不能吃独食了。她举起手中的鸡腿送到李卓航面前,道:“我孝敬爹爹吃。爹爹,你瘦了许多呢。” 李卓航眼窝一热,鼻子发酸。 “好,爹爹也吃。” 他就着女儿的小手咬了一口。 替母守丧要虔心,女儿的孝心也不能辜负,这二者并非不可调和。女儿看见他瘦了心疼,母亲在天之灵看见他瘦了,更会心疼,所以他吃这鸡腿,能让老小都安心。 说错了,不止老小,还有妻子。 江玉真匆匆走来,身后丫鬟用托盘端着一盅汤,“老爷,喝了这汤再去。” 一家人忙里偷闲聚在一起吃了一顿不早不晚的饭。 李卓航觉得那素鸡腿比他在外吃的素鸡(纯千张制成)要美味许多,简直能与真的鸡味媲美。他怀疑厨娘用鸡汤卤煮,追问:“你用的什么汤?” 厨娘忙道:“素汤。” 因说用的菌子是庄上人从黄山深处采来的,新鲜不说,做汤更是美味,这素鸡腿突出的就是一个“鲜”。 李卓航恍然。 饭罢,他叮嘱李菡瑶:“别去前面了,前面人多,就在后面玩。”又交代红叶不可让姑娘去前面。 李菡瑶和红叶都答应了。 李卓航和江氏这才离开,各自去忙。 红叶便带着李菡瑶在三院内转悠,跟着的还有其他媳妇婆子,浩浩荡荡一大群。 李菡瑶这几天忙着给老祖母磕头烧纸,都没好生看一看这高墙深井的祖宅,于是一路朝里跑去。 在第四进院,红叶被一个媳妇拽住说话,李菡瑶趴在栏杆上,仰面看落在四方天井屋檐翘脚上的鸟儿。跟着的媳妇婆子见她们暂时不走,便到各屋寻人说话,反正红叶在姑娘身边伺候,要走时,红叶会叫她们。 李菡瑶看了一会,又朝屋里跑。 红叶回头看了一眼,见姑娘不是往外去,也就不在意,横竖都在家里,还能上天? 她转身继续和那媳妇说话。 庭院深深深几许,李菡瑶一路进来,开始还有人跟她打招呼,不知穿过几重穿堂,拐过多少道回廊,渐渐人稀了,终至没人。她站在一方小天井里,不知怎的,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仿佛暗中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朝对面的正房内看去。 大门半掩着,里面幽深。 小女孩抬起脚,朝前走去。 走上台阶,推开大门。 傍晚时分,江氏娘家哥嫂赶到了,带着侄女江如蓝。 江如蓝比李菡瑶大一岁,婴儿肥的小脸,也是杏核眼,肌肤吹弹可破,腮颊鲜艳的令人想啃一口。 在灵前祭拜过后,她便问江氏:“姑姑,瑶妹妹呢?” 江氏一面张罗安置哥嫂和跟来的下人,一面命丫鬟去叫李菡瑶来见舅舅舅母和表姐。 然不多时,丫鬟匆匆转来回禀,说姑娘不见了。 江氏震惊,“怎么不见了?红叶呢?” 丫鬟咬牙道:“那小蹄子跟人说话说忘记了,把姑娘弄丢了,现正到处找呢。婢子先来回禀太太。” 江氏立即起身,对她嫂子道:“嫂子略坐坐,我去看看。” 江大太太也跟着站起来,道:“坐什么,找外甥女要紧。妹妹,咱们是娘家人,不讲那些虚礼。你也别急,瑶儿恐怕是玩忘了,在哪屋里睡着了也不定。”一面转脸吩咐身边人,“你们都去跟着找,要大声喊。” 众人齐齐答应,匆忙出屋。 江氏心突突地跳,道:“但愿如此。” 若不是呢? 李菡瑶可是嫡支唯一的血脉,若有人使坏……她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命郑妈妈“去告诉老爷。” 今天是头七,远客的女眷、本家太太奶奶们,以及她们带的丫鬟媳妇婆子,分散在各院,听说李姑娘不见了,忙都出来,一面帮着找,一面安慰江氏。 江氏强忍不安,劝她们回屋。 一面分派人去各院寻找李菡瑶。 正在这时,李卓航旋风一般刮进内院,眉目凛然,哪有半点平常的儒雅和飘逸!他身后穿堂内白漫漫涌出一群人,是李卓望带着护院、墨管家带着众家仆。 原本井然有序的内院忽然骚乱起来,面对年轻的李卓航,女眷们忽然觉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让她们怦然心乱的不是李卓航玉树临风的外表,也不是他豪富的家主身份,而是他在这种情形下表现出的担当和柔情。 只见他迎向江玉真,江玉真叫一声“老爷”,他便紧紧攥住她双手,道:“别担心。”声音沉稳、浑厚,简单三个字,却有着异常镇定人心的作用。 江氏心定了些,随即道:“红叶看见她进了四院堂屋,应该是往后面去了。我已经使人往后面去找了。” 李卓航道:“前面也要找。” 江氏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李卓航心想,万一有什么情况是红叶没看见的呢?她若精心照看,瑶儿也不会丢了。 李卓航转向李卓望和墨管家,吩咐道:“你们各自把人分成五拨,分头往各院去寻找。楼上楼下、厨房、柴房、马房、库房、箱子柜子,到处都要找到!有消息赶紧来回禀我跟太太。墨管家——”墨管家忙答应一声“老爷请吩咐。”李卓航道——“叫你媳妇把内院的女人也分成五拨,跟着你们到各院,知会各院的女客们回避,别冲撞了客人。” 他一面说,李卓望和墨管家一面答应。 等他说完,李卓望已经把人分派完。 顿时,众人轰然行动,奔向各院。 第7章 彪悍李姑娘 一个俏丽的小媳妇自告奋勇上前,问墨管家:“谁去二院?我带你们去。我原在二院招呼客人的。” 李卓航一看,并不认得,看打扮也不像仆妇,应该是哪家的女眷,便道:“劳烦嫂子。” 不管是谁,尊敬些总不错。 那小媳妇脸一热,神情有些慌乱,道:“自家人,航兄弟不用客气。我……”说到这发现李卓航已经转过身去跟江大太太说话,只好转向墨管家。 墨管家忙指了几个人给她。 那媳妇便带着这些人走了。 这里,李卓航又嘱托江大太太:“请大嫂费心,辛苦些帮忙照看玉真,我这就去找瑶儿。” 江大太太忙道:“妹婿放心去找,玉真有我照应。”知道他这是做最坏打算,万一李菡瑶出什么事,江玉真不堪打击,所以托她照应,非是不顾礼数使唤她。 李卓航走一步预三步,对妻子、女儿的看重,令众女羡慕万分。大家望着那对夫妻,分明是重孝在身,白衣裹体,却恍如神仙夫妻,不染红尘。 江玉真心急如焚,见李卓航安排完毕领着两个小厮就往里冲,她也紧跟其后,一路叫喊“瑶儿”。 刚到第六进院子,忽听有人喊“在小佛堂!” 李卓航忙飞奔,墨文墨武竟被他甩在后面。 小佛堂是李老太太静修的地方,在李宅东南角,可从第七进院子穿过去,也可从第九进院子拐过去,位置偏远偏僻,怪道众人找这半天。 李卓航一进天井,见里面有不少人,有人嚷“快叫老爷太太来!”一个丫鬟就往外跑,差点撞着他。 他喝问:“姑娘呢?” 那丫头大喜道:“姑娘在里面。” 李卓航心一突:瑶儿既然在里面,为何不带出来?还有,佛堂门口围那些人,在干什么? 就听那些人七嘴八舌: “用力扯呀!” “越扯越缠得紧!” “抓头,抓头,掐七寸!” “拿刀砍!” “不行!弄不好咬着姑娘!要不是担心姑娘,老娘怕它?” “老爷来了!” 李卓航听不下去了,因为他听出女儿遇到了危险,也不问了,上前粗暴地扒拉开人群,定睛一看—— 他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骤然失声。 李菡瑶坐在供桌底下,身上缠了一条灰皮黑点蛇,最粗的地方有她小手臂粗,足足缠了四五圈,而她两只小手死死攥着蛇头部位,因为用力和身子被勒紧的缘故,小脸紫胀。 一个婆子双手包裹在她手外面,帮她加力,以防蛇头挣脱;一个媳妇在扯蛇尾,往反方向转;一个媳妇在扯蛇身,想让蛇松开些,怕李菡瑶窒息。 其他人都围在旁,却插不上手。 李卓航停了几息工夫才回过神,一声不敢吭,并抬手示意丫鬟媳妇们不要声张,怕惊动李菡瑶松手,被蛇反噬,却忘记了他一进来就有人喊“老爷来了”。 他放轻了脚步,迅速上前。 他要接手那婆子,婆子却道:“老爷不行啊!我不能松!姑娘手劲儿小,要是我一松手,这蛇发狂咬着姑娘怎办?”她也想忠心护主,实在是不知如何弄。 李菡瑶被蛇缠住,不得脱身,心里恼得很,发誓不放过这蛇。丫鬟仆妇们来了,她还没怎么样;听见爹爹进来了,她勇气倍增,一发狠,低头一口咬在蛇颈下面,使出吃奶的力气,“呜呜”,挣得小脸狰狞。 那蛇身顿时扭曲、挣扎,将李菡瑶箍得更紧了。 李卓航:“……” 丫鬟媳妇们:“……” 静了一瞬,众人一齐乱叫。 李卓航脊背冷汗直冒,用双手在婆子的手外边又加固一层力量,务必禁锢住蛇头,一面紧张思索。 落后一步的江氏赶来,见此情形差点晕过去。 江大太太急忙扶住她,“妹妹别急!”待看清里面情形,也是手脚发软,站立不稳。 左右丫鬟扶住她姑嫂两个。 伺候老太太的王妈妈分开人群一看,拍腿大叫:“哎哟,不能咬,姑娘!这是家蛇!老太太养的!怎么好好的把姑娘缠住了?”又对那蛇呵斥:“还不下来!这是老太太孙女儿!连个人都认不清,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又安慰脸色煞白的江氏:“太太别怕,家蛇不咬人的。”又对李卓航道:“老爷,这蛇没毒。”又叫李菡瑶:“姑娘,你先放了它。” 在场好些丫鬟媳妇都是跟李卓航夫妻在外的,不知这蛇的性子,当即反驳王妈妈:“你没看见姑娘被蛇缠着吗?再是老太太养的,也是条蛇!叫姑娘先放手,要是它发狂咬姑娘一口,就算没毒,那也不得了!” 王妈妈忙道:“不会不会!” 她心里几乎可以肯定,是李菡瑶这小祖宗先招惹蛇的,否则,蛇绝不会攻击李菡瑶。这蛇在李家宅子里生活了几年,窸窸窣窣到处游走,从未伤人过。 李卓航问:“这真是老太太养的?” 王妈妈道:“是老太太养的,喂鸡蛋。养了好几年了。成天就待在这供桌底下。有时候老太太没过来,它就跑去前面找老太太,躲在老太太床底下。家蛇旺家的,不能打死了。瞧咱们家一个老鼠都没有。” 李卓航听了王妈妈的话,心里对这蛇的危险性降低了许多,便低头同李菡瑶商量道:“瑶儿,别咬了。爹爹抓住它了。你松手,让爹爹把它拽下来。” 李菡瑶依然不肯松口。 她咬得更加用力了—— 祖母养的蛇敢咬她,不得管教? 李卓航束手无策,终于明白:刚才众人不是没法救女儿,而是女儿根本不撒手,现在加上不松口。 正要再哄时,那蛇忽然泄气般,身子一松,软趴趴地掉落下来,让拽蛇尾的媳妇使力过头,摔倒在地。 众人一阵欢呼:“松了!” 李卓航急叫“瑶儿松口!” 李菡瑶这才松口,抬头。 婆子感受到蛇放弃挣扎,趁机将李菡瑶的手往下推,然后攥着蛇头拖走了,老长一大条拖在地上,看着吓死人。 李卓航一把抱住女儿,搂在怀里。 江氏也扑过来,夫妻两个捋开李菡瑶的小手察看,只见那手都勒红肿了,麻木不能动。 江氏急叫:“快拿药来!” 李卓航道:“还有身上。” 第8章 杀鸡儆猴 蛇的绞杀力很大的,女儿身上的肌肤娇嫩,肯定被缠出了一道道血痕。无毒蛇,一样可以杀人!若他们再来晚一步,李菡瑶未必能幸免于难。 一丫鬟忙跑去拿药。 王妈妈叫那婆子把蛇放了。 李菡瑶忙嚷:“不放!杀了炖汤!” 李卓航:“……” 江玉真:“……” 江如蓝被丫鬟搂着,一直站在门外,不放她进来,这时见事了,才挤进来,欣喜地叫“瑶妹妹!” 李菡瑶眼睛一亮,“如蓝姐姐!” 李卓航忙放开她,让两个小姑娘说话,正可缓解刚才可怕一幕带给女儿的影响,淡化记忆。 两个小姑娘高兴地拉手。 李菡瑶踮起脚,在江如蓝鲜艳的腮颊上亲了一下,笑眯眯道:“如蓝姐姐长得真好吃!” 江如蓝没有被偷香的羞恼,笑得梨涡浅浅,两眼放光地惊叹道:“瑶妹妹你真厉害,敢抓蛇!蛇有没有咬到你?” 李菡瑶做个可爱的凶狠表情,“它想吃我,我就先吃它!抓了它炖蛇汤喝!” 仆妇们震惊地看着自家姑娘。 江大太太指着李菡瑶嘎巴嘴,愣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她女儿长得好吃。 江氏拍了李菡瑶一下,骂:“还炖蛇汤喝?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毒蛇,咬你一口怎么办?”说着眼睛红了,后怕的。哪怕事情过了,她也无法释怀。 王妈妈问道:“姑娘,这蛇怎么惹到你了?”她才不信李菡瑶说的,蛇想吃她呢。 李卓航也问女儿事情经过。 李菡瑶便说起来。 原来,李菡瑶一进这院子,盘踞在佛堂内供桌下的蛇便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令它暗自戒备。等李菡瑶进入佛堂,那蛇便昂起头,做戒备状。 李菡瑶见蛇摆出这个姿势,便认为蛇要吃她。 通常小孩子看见这情形,都会吓得转身就跑,但李菡瑶不是一般小孩,正如她对李卓远说的“你要吃我,我就先吃了你”。她当即跑到供桌边,蹲下,探手一把抓住蛇头,拖过来,另一只小手迅速覆盖上去,加固! 那蛇有些发懵。 它在这个宅子里生活好几年了,在和人相处的过程中,渐渐放松了警惕,消除了野性,变得温顺。有那见了蛇就恶心的媳妇,拿笤帚赶它走,它慢吞吞死赖着不走,并不咬人家。所以看见李菡瑶走来,它虽疑惑,也没打算攻击。不防之下被小女孩连七寸给抓住了,两手死死攥住了蛇头。 悲愤的蛇开始挣扎、反击。 李菡瑶没想到蛇没长手没长脚,就一条绳子样,绞劲还这么大,也发了狠,两手攥着蛇头死命不放。为了借力,她弯下腰,两只手肘抵在腹部,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两手上,然后被蛇缠住,跌坐在供桌下。 一人一蛇就这么僵持住了。 僵持久了,李菡瑶肯定犟不过蛇,然而这是她家祖宅,她占据地利,当下人们找来,形势便逆转了。 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李菡瑶并不知蛇的内心控诉,坚持对李卓航等人说,是蛇先要吃她,所以她才抓蛇。 王妈妈替蛇喊冤:“不可能!” 江氏不悦道:“你相信蛇,不信姑娘?”她当时就相信了女儿的话,蛇咬人不是很常见? 王妈妈想说“是”,可不敢。 李卓航不比深闺养大的江玉真,江玉真没见过蛇,他小时候却是见过许多的,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以后有的是日子教导女儿辨别危险,眼下先处置那怠忽职守的丫鬟,若非她大意,怎会发生这样事! 他目光一扫人群,问:“红叶呢?” 人群分开,红叶惶恐地走上前。 李卓航治家和经商,表面如和风细雨,实则绵里藏针;江氏也是温婉贤淑的性子。若是别的事,红叶或可从轻发落,然李菡瑶被蛇缠,令他夫妻心悸后怕不已,怎能轻饶?等问出红叶竟然是跟村西头李大太太身边的媳妇说话才误事,还有人看见她收了那媳妇的东西,又从她身上搜出十两银子和一玉器挂件,红叶便不能留了。 李卓航轻声问:“你跟她说什么?” 红叶含泪道:“并没说什么。” 李卓航道:“没说什么说了半天?还塞银子玉器给你?” 红叶跪在天井里,仰面看着李卓航,李卓航并未雷霆震怒,问话可算得上温和,然而她却害怕颤抖,哭道:“真没说什么!就拉扯些家常,说太太治家勤谨,姑娘聪明讨喜……老爷,婢子真的没有乱嚼舌头……” 她不过就是想结个善缘。 很多人都认为李卓航处境堪忧,将来免不了要过继嗣子传承家业,红叶也听了不少传言。 面对那些本家亲戚的热络,伶俐的她不想把路堵死。留一份人情,将来也许就是她的造化呢?但是,她也没有背叛主子,没嚼主子的任何隐私和坏话。 至于收银子,从李卓航夫妻回来后,那些本家亲戚哪个不想巴结奉承?进进出出的,难免要打赏老爷和太太身边的下人,她又不是第一个。 李卓航相信红叶说的是实话,然而他却不能留她了。罚红叶只是其次,杀鸡儆猴才是目的。 红叶不清楚李氏族内复杂的局面,自然不知道她的行为已经背叛了嫡支。旁支族人把手都伸到李菡瑶身边来了,今天问的是家常,将来呢?今天红叶能丢下李菡瑶不管,跟对方扯了快半个时辰;将来有一天,旁支为了嗣子的事收买她,焉知她不会答应?恐怕到时候也由不得她了——收好处收多了,拿人手短,她还有退路吗? 红叶被打了二十板子,卖了! 其他媳妇婆子也各被打了四十板子,并罚两月月钱,但是没被发卖,因为她们不负主要责任。 李卓航就在小佛堂审问、惩治的红叶,也没背着人,李菡瑶也在场,从头看到尾。 当红叶被拖下去时,李菡瑶跑上前,包裹臃肿的小手扯着李卓航的衣袖,仰着小脸、瘪嘴问:“爹爹,为什么要卖红叶?爹爹,是我错了!爹爹别生气!别卖红叶!” 她并不知自己错哪了。 难道是不该乱跑? 可这是她的家,爹爹要她别去前面几个院子,就在后面玩,她便在后院玩,想看看老宅有多少院子。 难道是怪她不该抓蛇? 可是蛇要吃她,她不该先下手为强吗?不然她被蛇吃了,爹爹和娘亲要哭死了! 她想来想去,十分糊涂。 可她还是认错了。 不想爹爹生气,不想红叶被卖。 红叶听见姑娘求情,顿生希望,停下脚步转身看着。 第9章 都疯魔了 李卓航弯腰抱起女儿,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你并没错!是她们错了!这家里任何地方你都去得。她们不该不跟着你。”顿了下又道:“就是下次再遇见蛇,万不可自己去抓。太危险了。你该去喊人。” 李菡瑶懵懂地点头,“红叶……” 李卓航坚定道:“红叶没照顾好你,不能留,不然迟早有一天,她要把你给卖了。” 慈不掌兵,治家亦如是。 他的女儿可不能太心软。 江氏也哄道:“母亲再挑好的给你使。” 李菡瑶听说红叶有天会卖了她,不信似得转过脸,看着红叶不语,似乎问:你会卖了我吗?你要卖我,我就先卖你! 红叶准确领会了姑娘的眼神。 她羞愧,哪还有脸等姑娘求情。姑娘才几岁,若非遇到的是家蛇,这会子还能活蹦乱跳地站这吗?不能! 她挣扎着扑倒在地,冲李菡瑶磕了三个头,“姑娘保重!”然后往起爬,无奈受伤严重,爬不起来。两个婆子架着她起身,拖着就走,很快消失在前厅。 李菡瑶依然望着穿堂门洞。 李卓航轻声道:“去,跟表姐玩去。” 他可不想这件事在女儿心头留下阴影。对红叶的惩罚并不算重。红叶不是家生子,本就是他们买来的,现在不敢留她了,自然哪来的还回哪里去。 李大太太得知红叶被卖,很不安。 她找到李卓远,告诉他刚才的事。 李卓远沉吟了一会,叫她绑了跟红叶说话的媳妇去,交给江玉真处置,“我们家下人闯的祸,该当赔罪。” 李大太太便去找江氏了。 那时,李卓航还在内院没走,听了李大太太的话,笑道:“既这样,弟弟就越俎代庖了,代堂兄和大嫂管教下人。弟弟若不领这个赔罪,恐怕堂兄要加倍罚这媳妇,只怕她就没命了。来人,打她五十板子!” 李大太太笑容僵硬,一声作不得。 她和李卓远都以为,李卓航夫妻好歹要推让一番,将这媳妇交还他们自己处理,谁料竟当众打脸。 李卓航动了真怒。 晚间归家后,李卓远听妻子讲叙事情经过,沉默半晌才道:“罢了,送他处置,本就是让他出气的。” 说完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婆子端了盆水来,放在踏板上。 李大太太蹲下,伺候他洗脚。 洗了一会,忍不住扬脸问:“听说今儿在灵堂,航兄弟当众说不想过继嗣子,想生儿子?” 李卓远把脚一顿,严厉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想生儿子不行吗?我巴不得他能生个儿子,就不用过继天明了。天明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几个孩子就数他聪明懂事,若不是为了族里,我怎舍得把他送人?” 李大太太一时失言,急忙分辩道:“老爷舍不得天明,我就舍得了?天明是我十月怀胎养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把他送人?过继的事一提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想起来就揪心。日也哭,夜也哭,背着人不晓得偷偷哭了多少回。”说着眼睛红了。 婆子忙劝道:“太太想开些……” 李大太太横了她一眼,道:“你没生养过,怎懂得为娘的心思:儿就是娘的心头肉!” 婆子讪笑答“是,是”。 转过脸,却不由撇嘴。 她跟了李大太太多年,觉得这两口子就像戏子一样,贼会演戏。不同的是,戏子们下了台,便脱掉戏服、洗去脂粉和油彩,恢复本来面目;李大老爷夫妻是台上浓墨重彩,台下也浓墨重彩,人前演戏、人后也演戏,都演魔怔了,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了。像刚才,她凑趣帮着对了一句词,李大太太立马加以发挥,将亲娘的感情演得情真意切。若非嗣子的事刚提出来时,她亲眼见过李大太太喜形于色的模样,几乎就要被她刚才的话给感动和欺骗了。 那边,李大太太还在絮叨,“家主不想过继,我求之不得,从此不用担心,可以吃得香、睡得着了……” 李卓远又呵斥她:“妇人之见!又不是将儿子发配到天边,不过就换个门庭,还是姓李。” 李大太太忙道:“我是怕人乱嚼舌根,说我们为了嫡支的家产,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李卓远羞恼起来,道:“荒谬!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旁支嫡支,往上数都是一支!过继不是为我们自个,是为了族里。不然,难道将祖宗基业白送外人?” 李大太太道:“不说那边不想过继?” 李卓远道:“他要能生儿子,当然不用过继;若生不出来,又不过继,要靠女儿吗?” 李大太太看着他,等他说完。 李卓远道:“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人。我也不说远了,就说老太太娘家——郭家。郭家出了个郭织女,被皇上御口封为‘织女’、一品夫人,还下旨为她造了两座牌坊,算厉害了吧?可她出嫁了!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风光都是婆家的。她帮方家养的好儿子,先是挣了忠义侯的爵位,后来又升了忠义公,赫赫扬扬!再瞧瞧郭家,比方家差远了。就这样,也还是郭织女的哥哥和侄儿争气:她哥哥和一个侄儿造了新纺织机器,在行内树了名头;还一个侄儿考了进士、做了官,郭家才上去了。要不是她哥哥和侄儿,她出嫁了,郭家能有如今这气象吗?早败了!” 李大太太频频点头,等李大老爷说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要是他给女儿招赘呢?” 李卓远道:“招赘?像样点的人家谁肯把儿子给人做赘婿?有点出息的男儿谁肯入赘?不成器的,他定看不上——他把女儿看得眼珠子一样,怎会招个不成器的女婿!你是没瞧见,今儿在灵堂,为了吃鸡,那丫头对我出言不逊,当着那些人,他不但没教训女儿,反刺了我一句。” 李大太太道:“怪道一会儿不见,就闹得人仰马翻。” 李卓远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大太太道:“这么说,定要过继了?” 李卓远道:“若生不出儿子,只能过继!” 李大太太道:“那天明……” 她又淌眼抹泪起来。 婆子心想,这是喜欢的哭了! 李卓远叹息一声,半劝半安慰道:“你别掉泪。他现在不想过继也好,咱们正好多留儿子几年。你要多疼天明,免得将来说声过继,舍不得也要舍。” 第10章 首提亲事 李大太太含泪道:“我晓得了。” 两人互相安慰,情真意切。 婆子满眼敬佩中夹着一丝鄙夷,正要吹了灯退出去,听李大太太又跟李卓远说了一番话,不由放慢了脚步听。 李大太太道:“我怎么听人说,卓然两口子也想要把儿子过继给嫡支?他老娘人前人后夸孙子,说李天华如何聪明,如何懂事,才四岁已经识得许多字,会写会算会背诗,说的跟神童一样。我瞧那娃儿只晓得吃!” 李卓远疑惑道:“这怎么可能?!李天华再聪明,他们只这一个儿子,过继了,自家孤老?” 李大太太道:“他们怕是打的这个主意:航兄弟夫妻迟早要死的,等死了李天华再回家。” 李卓远叱道:“糊涂话!他敢这么做,族人都死绝了吗?除非这儿子不要了。我看也是妄想……” 婆子关上门,心想:有机会发财,谁不妄想呢?为了嫡支大宅的家产,这些人都疯魔了。 李菡瑶抓蛇一事,犹如石子击中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层层涟漪,水纹持续向周边扩散。 李菡瑶并不知道这些。她有四个大丫鬟,红叶去了,还有三个。看见她们,她便想起红叶,进而想起傍晚的事。她不怕蛇,却下意识地不愿深想红叶要卖她的问题,于是和江如蓝形影不离,便没空想这些了。 晚间,江如蓝定要跟瑶妹妹睡一屋、睡一床,好说体己话,江氏和江大太太便送她们去楼上。打发小姐俩睡了以后,姑嫂两个才往客院来。大舅爷江玉行尚未过来,在灵堂陪伴李卓航,江大太太借机和江氏说掏心话。 她道:“从傍晚这件事,可见李家这些旁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那李老大夫妻装模作样,亏得妹夫老道,警告了他们一番。妹妹你可有什么打算?” 江氏苦涩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最好的打算是赶紧生个儿子,可这不是她想生就能生的。 江大太太忙道:“怎么能不打算呢?你就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瑶儿着想。真要过继一个嗣子来,把家产都占了去,未必就敬重你们——他亲爹亲娘可都在跟前呢。不是自己生的,靠不住!你还得靠瑶儿。” 江氏茫然道:“那怎么办?” 江大太太凑近她,提醒道:“你没有儿子,你有侄儿啊。一个女婿半个儿,加上侄儿,可不就是整个儿子了?” 江氏吃惊地看着她嫂子,这是要亲上加亲? 江大太太肯定地点头,语重心长道:“妹妹,你是江家的女儿。江家的家世、根基,你是尽知的。你侄儿的人品、长相、聪明机智,不敢说举世无双,也是百里挑一;又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与外甥女儿正是天生一对。嫂子我的脾气,你也清楚。若能亲上做亲,我定会把瑶儿当自己女儿养。婆婆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叫我来问你。早拿主意。” 江氏不安道:“他们都还小呢,心性未定。” 江大太太不赞同道:“小什么!还有人在娘胎里就定了亲呢。难道妹妹嫌弃你侄儿?” 江氏急忙道:“我不是嫌弃如澄,是担心我家里这个。今天的事嫂子也瞧见了,这孩子不省心。就怕他兄妹心性脾气不对,亲事没做好,反害了侄儿。” 江大太太还要再说,江氏已经起身,道:“这事也急不来,往后再说吧。嫂子赶远路来的,必定很累了,早些歇息。我去前面瞧瞧大哥和夫君。” 江大太太见她不想再说,便起身相送,笑道:“是不能急。这事还要跟妹婿商议。妹妹去吧,我就睡了。妹妹也不要硬撑,偷空睡一会子。七七四十九天,还有得熬呢。倘若妹妹累倒了,内院这一摊子交给谁?看着满庄子人都姓李,要找个妥帖的人帮衬,也不容易呢。” 江氏勉强笑道:“嫂子说的是。” 江大太太送走江氏后,坐在灯下出神。 看情形,江氏不愿意亲上加亲。 难道还想着生儿子? 江大太太摇头失笑,姑太太嫁过来这么些年了,只生得一个女儿,竟还不死心,还不筹划身后事。 江大太太并不着急。 她儿子江如澄出色的很,只有她挑人家女儿的份。若非李家旁支虎视眈眈,她也不想这么早替儿子定亲。谁知李菡瑶长大了是个什么样?万一不好呢? 她想,姑太太会想通的。 江家并非贪图李家家产。 江家家大业大,纵使李卓航将全部家产给女儿做嫁妆,对于江家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李家这些族人就不同了,就跟饿狼一样。 如何选择,还用想吗? 丫鬟站在旁边静候着,她是在江氏离去后进来的,请江大太太洗漱,然主子只顾坐着出神。 忽然,江大太太一笑起身,对丫鬟道:“备水,我要泡一泡。坐了几天的车船,身上乏得很。” 丫鬟屈膝道:“是。” 江大太太又道:“去要些羊奶,还有蜂蜜、花瓣。” 丫鬟怔了下忙道:“现在已经子时了,恐怕……” 江大太太瞅着她不悦道:“子时又如何?若没有,我还能成心刁难你?亲家老太太新丧,姑太太一家都要守丧,连表姑娘也不会用羊奶,厨房里用的也有限。你去问问,定有剩的。——他们家养了好些羊呢。” 丫鬟忙道:“婢子明白了。” 一刻钟后,江大太太伏在大木桶边沿,桶内雾气氤氲,水面上浮着一层殷红的玫瑰花瓣,丫鬟用掺了蜂蜜的羊奶抹在她颈部,轻轻揉搓。这一刻,她的面色绯红娇艳,就像她六岁的女儿江如蓝一样娇嫩,身上的肌肤则光滑如缎。她舒服地半闭着双眼,慵懒地轻吟。 任何时候,她都不会亏待自己。 女人,要时刻保持姣好的容颜。 丫鬟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太太来姑老爷家吊丧,还这样精心讲究有些不妥。静夜里,前面灵堂的和尚念经声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丫鬟霍然回头…… 第11章 懒蛇与小魔女 舅太太察觉她停止按摩,问:“怎么了?” 丫鬟结巴道:“没,没什么!” 刚才似乎一阵阴风吹来。瞧,灯影还在晃荡呢。灯座上可是罩着玻璃罩子的。别是李老太太来了吧?今儿是头七,老太太的魂魄要回来的,看见舅太太这样,会不会发怒? 丫鬟寒毛竖起,加快推拿。 江大太太似乎知道她害怕,悠悠道:“怕什么?人死如灯灭,就算魂回来了,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丫鬟被她说的更怕了。 江玉真出去后,放慢了脚步,默默思量嫂子的话。 这门亲,她不想结。 她不想跟娘家亲上加亲,正是因为对娘家根底尽知——江家,比李家复杂的多! 江家对子嗣的看重,比李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哥哥江玉行先后纳过五个妾,一个死了,两个被卖,身边还剩两个。五个妾,统共只生下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她嫂子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贤惠和大度,那些妾被治得服服帖帖,一死两卖,要说不是她嫂子的手段,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还有就是:李卓航不会答应的。 他娶了江家女儿,却未必愿意将自己女儿嫁去江家,除非江如澄能像他一样,坚持不纳妾。 江氏料的一点不错。 灵堂内,李卓航刚拒绝了大舅兄江玉行亲上加亲的提议。拒绝的很干脆。他说:“请舅兄见谅。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择婿时有诸多方面要考虑,与寻常人家嫁女不同。眼下谈亲事还太早了些。待瑶儿长大再说吧。” 李卓航虽然没说明嫁女要考虑哪些东西,意思很明显:李家只有一女,出嫁时必然要考虑家业继承问题,最后选择招赘也不是不可能。现在如何能定亲? 江玉行虽不快,也只得罢了。 这时,江玉真过来了。 她虔诚地在棺前跪下。 今晚头七,婆婆要回魂! 她一点不怕,静静地叩下头去,心中默祷:请母亲保佑儿媳,一定要生个儿子!李家不能绝后。没有娘家做后盾,瑶儿带着巨额嫁妆出嫁,是祸不是福。 李卓航待她三个头磕完、直起身后,轻轻地握住她一只手,夫妻两个静静地守在灵前。 这一生,他们都要相守。 江玉行回到客院,见妻子已经出浴,便将李卓航拒亲的事告诉了她,又问妹妹的意思。 江大太太似毫不在意,道:“姑老爷虑的也在理。刚才妹妹也这们说呢。那就等几年再看。” 看李卓航能拖到哪一天! 等李菡瑶长大,便退无可退了。 江玉行听见妹妹也不想早议亲,心里那一点不快消失殆尽;又见刚出浴的妻子娇艳如花,心中一热,不由蠢蠢欲动,然又想妹妹家如今正办丧事,倒不好出格的,于是咳嗽一声,对妻子道:“你先歇息,我去灵堂陪他们。” 江大太太似明白他逃避,瞅他笑道:“也好。你一向关心妹妹,这时候更要在她身边。李家那些族人一个个跟狼一样,咱们娘家人再不帮着,妹妹更难了。” 江玉行肃然道:“说的正是。” 于是洗了把脸,再去灵堂。 李菡瑶丝毫不知这些事。 有如蓝表姐的陪伴,她为祖母守丧的日子变得生动起来。只几天工夫,她便弄清了丧事规矩。爹娘哭灵时,她不再害怕惶恐,也会跟着嚎哭,增添丧礼气氛;客人来灵前祭拜,她以孝孙女的身份给人磕头还礼。 不在灵前的时候,她就拉着江如蓝在祖宅里到处转,当然,身后跟着许多仆妇。 她们最爱去的地方是小佛堂。 李菡瑶盯上了那条蛇。 双方混熟后,她不再怕蛇咬她,蛇见了她也不再警惕,慢吞吞的,骂它、踢它都懒得动一下。 李菡瑶跑去告诉李卓航:“爹爹,那懒蛇不跟我玩。” 李卓航心里一动,道:“那你就想个法子,让它跟你玩。伺候你的人每个月都有月钱拿,靠着李家过活,所以肯陪你;蛇也一样,你好好想想。” 李菡瑶想,给蛇发月钱? 蛇是不会要银子的,但蛇爱吃鸡蛋。 李菡瑶如得传秘诀,和江如蓝对视一眼,兴冲冲地赶往小佛堂,在后院墙根下找到那条灰皮黑点蛇。近期,此蛇不堪小魔女的骚扰,在屋里供桌下栖息的时间少了,一般都缩在后院墙根下,依然未能躲过小魔女的天眼。 李菡瑶和江如蓝在蛇面前蹲下。 李菡瑶道:“你听我的话,我给你发月钱。” 蛇无动于衷。 李菡瑶补充:“一天一个鸡蛋,一月三十个。” 蛇依然不动。 江如蓝补充:“将来还能涨!” 蛇把身子盘紧些,像盘香,蛇头缩中间,大概感到这两个女孩子不会放过它,有些怕。 李菡瑶朝江如蓝抿嘴一笑。 江如蓝急不可待道:“妹妹快拿出来!” 李菡瑶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枚鸡蛋,送到蛇嘴边,蛇头立即盯着了——想吃! 李菡瑶得意地将鸡蛋放在蛇身边地上,然后静静地等着,笃定蛇会忍不住馋嘴。 很快,蛇动了,蛇头靠近鸡蛋。 李菡瑶——伸手把鸡蛋拿走了。 蛇——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李菡瑶又把鸡蛋放下。 蛇再次伸头过来。 李菡瑶又把鸡蛋拿走了! 蛇默默地缩头回去。 李菡瑶又把鸡蛋放下。 蛇也是有脾气的,这次等了好长一会才慢慢靠近。李菡瑶还没动。蛇觉得这下稳妥了,身子也动起来,尾巴探出,固定住鸡蛋,张开了嘴,咬住鸡蛋。 蛇嘴比鸡蛋小许多,它便竭力张、再张,腮旁的皮十分柔韧,尽可能撑大、拉薄,直到将鸡蛋完全包裹住。 正在这时,李菡瑶伸出白嫩小手,粗暴地掐住蛇脖子,从蛇嘴里把鸡蛋抠走了,毫不留情。 众人惊奇地发现:那蛇头慢慢垂下,似乎很尴尬,在地上戳了两下,发泄般张嘴咬住一根草,紧跟着又松口,大概不合它口味,然后伏在地上不动了。 ——痛不欲生啊! 丫鬟们一齐笑起来。 “真好玩!” “它也难受嗳。” “这蛇有灵性。” 李菡瑶往后退一步,把鸡蛋放远了些。 蛇静等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很没志气地游过来了。 李菡瑶再后退一步,把鸡蛋也往后挪了一段距离。 蛇静静地凝视着鸡蛋,须臾,认命地再往前游动。 李菡瑶锲而不舍地把鸡蛋往后挪。 蛇没脸没皮地跟着她游。 江如蓝捂着嘴笑得弯下腰。 丫鬟们先是紧张地盯着蛇,唯恐它伤害姑娘;到后来,都笑得前仰后合,说“这蛇也是馋。” 李菡瑶没有逗弄太久,几次过后,便没有再拿走鸡蛋。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蛇头尾配合,将比自己脑袋大几倍的鸡蛋整个儿吞了进去,惊叫“吞下去了!” 江如蓝眼睛瞪得滴流圆,“看,一个大包!” 只见蛇颈部位隆起一个鸡蛋大的包,随着蛇身的抖动,慢慢往下滑。忽然,那包塌了下去。蛇身继续颤动,蛇嘴张开,竟然吐出软哒哒一团鸡蛋壳来! 李菡瑶拍着手笑起来。 “麻点真聪明!” 麻点,蛇终于有名了! 李菡瑶忘记了一天一个鸡蛋的月钱承诺,又拿了一枚鸡蛋来,和江如蓝逗引麻点。 这次麻点学乖了,跟着她游走。 最终,又把鸡蛋吃到了嘴。 几天过后,麻点和李菡瑶产生了默契,相处融洽。李菡瑶和江如蓝闲逛时,麻点会跟着她们,只不过麻点走的是蛇路,从花丛中、墙根下溜着走。 第12章 吃货李天华 日子溜的飞快,七七四十九天的停灵结束了,李老太太终于下葬,亲友们告辞。李家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次日,李卓航夫妻带着李菡瑶,管家指挥下人挑着担子、提着食盒等,去月庄挨家挨户拜谢。 原本他们回来,就要送礼盒给左邻右舍,以示和睦乡邻的意思,然老太太当晚就咽气了,紧接着大办丧事,扰了七七四十九天,月庄人都前来帮忙,更要答谢了。 李卓航和江玉真均是一身白衣,牵着小小的李菡瑶,走出李宅,沿着月湖岸边的青石板路向前,如同画中人走出来,又像人走进了山水画。秋阳斜照在月湖面上,闪着粼粼金光。有女人在湖边的青石板上捶衣服,小孩在湖边玩;高墙内传出“咕咕”鸡叫,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夹着小儿哭、大人骂,安逸得好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 每到一家门口,他们便命人奉上表礼,主人往里让座让茶,他们歉意道,有孝在身,不便打扰。 如此,走过许多家。 少时,来到一家门前,一媳妇正出门,看见他们眼光一亮,热情地请他们进屋坐;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男童听见声音,忙从屋里赶出来,男童手上还端着碗。 李卓航一看,竟是女儿失踪那日,主动帮忙的那个媳妇,他还叫人家“嫂子”;再一看刚出来的男人,原来是李卓然。巧的很,李菡瑶也认出了那个男童,就是吃鸡腿的冲天炮,叫李天华,忙扯扯李卓航的袖子,告诉了他。 又一个婆子跑出来,看见李卓航夫妇很局促地赔笑道:“家主太太进屋坐。”又推李天华,“怎不叫人?” 李天华仰面叫“大伯父”“大伯母”“姐姐”,又举着碗献宝似得对李菡瑶道:“姐姐,给你吃香螺。我奶奶煮的。用这个竹签戳着吃。好好吃的!” 李菡瑶一看,他碗里是带壳的田螺,不知怎么烧出来的,散发阵阵香气,又是她没吃过的。 可是,她能吃吗? 她仰头询问地看爹娘。 江氏急忙道:“不能吃。” 别说李菡瑶正守孝,就算不守孝,也不敢给她吃。田螺性寒凉,若煮的不好,容易嚼不烂。小孩子肠胃弱,怎能吃这个呢。这家人也太不精心了。 李卓然媳妇甄氏笑着戳了儿子一指头,嗔道:“姐姐什么东西没吃过?稀罕你这野东西。” 李卓航从女儿嘴里听说这冲天炮怪有趣的,今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天真烂漫,并不怕生,喊人喊得十分顺溜,便笑着摸摸他头,赞道:“不错。是个聪明的!” 李卓然大喜,甄氏也笑容满面。 他老娘更是激动得手脚没处放。 李卓然在族学读到十二岁,又去歙县的书院读了数年。他爹娘原本指望他参加科举、走仕途的,然他在童生试中只过了县试和府试,最后一关院试总也跨不过去,连个秀才功名都挣不到,更遑论举人和进士了。 日子一长,大家都叫他李童生。 这读书最是耗费银钱的,他家原本还算宽裕,硬生生被他读垮了。三年前,他爹去世。家里日子艰难,他却揣着读书人的清高,认为自己和月庄这些族人是不同的,将来终究要科举入仕的。若非李卓航满腹经纶,他怕是连李卓航也不大看得起,嫌弃李卓航一身铜臭。 至于什么时候能高中,他根本不担心。他想:姜子牙七十还一事无成呢,一朝得志,便上青云。苏秦游说六国合纵成功,衣锦荣归,昔日那些瞧他不起的家人都跪地相迎。总有一日,我也会荣耀。月庄这些人见了我,也会匍匐在地。那时,李卓航也要来求我照拂生意、庇护买卖。 想到得意处,意气风发! 然畅想是不能当饭吃的。 日子难捱,他老娘求到李老太太面前。 李老太太便让李卓航在徽州这边的铺子里,给他安排了个记账的差事,勉强度日。 他还不乐意,嫌商贾的铜臭污了他。可没有黄白铜臭,他连去书院进学的机会也没有。心里渴望铜臭,嘴上厌弃铜臭,使得他言行极为矛盾。 且说眼前,就见他正容教导儿子:“大伯夸你,你更要上进,好好读书,将来跟着大伯做事。你若能学得大伯一成的本领,就够你一生受用不尽了。” 又向李卓航道:“弟弟虽然愚钝,这孩子却比我强。现下识得几百字了,诗文也背了不少,尤其擅长算学。他嘴馋,我娘和媳妇就让他算吃的。他算得极快” 他本来想夸儿子识文断字厉害,然传闻李卓航小时候资质过人,他不敢在人家面前卖弄,所以便强调儿子的算学能力,想引起李卓航注意和看重。 李卓航便问李天华:“你吃了多少田螺?” 李天华随口道:“我盛了二十二个,吃了十二个,还有十个。”又向李菡瑶道:“姐姐,我奶奶煮了两百三十个田螺,盛了七十四个,老大一碗。锅里还有一百五十六个呢,能装两大碗。姐姐不尝尝?好好吃的!” 李菡瑶道:“我要守孝,不能吃荤。” 心里想着,回头让厨房做素田螺。 李天华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李卓航真的惊讶了。他看得出来,李卓然在卖弄儿子聪明,李天华却毫无卖弄之心,随口便报出田螺的数量。 他怕这孩子事先算好的,又问道:“大伯父也想吃。给大伯父盛十三个,你锅里还剩多少个?” 李天华道:“一百四十三个。” 一点都没有犹豫、打顿。 这孩子确有天赋! 李卓航眼露赞许之色。 李卓然趁机在旁厚颜求道:“弟弟是个愚钝的,能教他的有限,将来还要靠家主提携他。” 李卓航点点头,答应了。 对族人,他是不吝提携的。 李卓然激动不已,觉得儿子入了家主的眼,家主承诺提携,那就一定会提携,当下身子都轻了。 那李天华还在跟他奶奶说,叫他奶奶去盛田螺,给大伯父吃,叫多盛些,吃完了他再去田里捡。 竟是个心肠忠厚的。 李卓航忙止住他。 他奶奶道:“大伯父说着玩的,原是为了考你算数。” 李天华这才不坚持了。 客套几句,李卓航一家告辞。 他在拜访各家时,也告诉有差事的族人:明日辰正,在祠堂议事,内容除了盘账,还涉及人事变动。 众人都精神一振,都答应了。 今天除了拜访和答谢乡邻,李卓航还交给女儿一项任务。回去路上,他低头问李菡瑶:“可都记住了?” 李菡瑶糯声道:“记住了。” 爹爹要她记住这段日子里见过的所有族人,趁着今天拜访温习他们的面孔,等明天到祠堂,准确叫出所有参加者的敬称,若她全叫对了,爹爹有赏。 李菡瑶觉得这一点不难。 她记性好着呢。 况且,有些人她想忘记也难。 比如大伯父李卓远,那故作威严的神情很讨厌,李菡瑶是怎么也忘不掉的。还有三堂叔李卓尔,好脾气的老实,小孩子可以在他面前任性、撒娇和胡搅蛮缠,而不必担心被他呵斥,他总是很耐心地哄劝。 还有刚才见的李卓然堂叔,就是冲天炮的爹嘛,冲天炮李天华吃鸡腿那一幕,她永不会忘! 李菡瑶在心里默默把族人挨个都过了一遍,很有把握地笑了,快乐地晃荡被爹娘牵着的手。 李卓航低头看着她,眼中温情如天上的暖阳。 又转脸看向江玉真,觉得她憔悴了许多,不复丰润。又因为在孝期,不能抹脂粉,这憔悴一览无余,剥去富贵的光华,将她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操劳都展现在他面前,分外使他怜惜和心疼。不由叮嘱道:“你好好歇两天。我们到十月再走。家事交给郑妈妈处置。” 江玉真点点头,她也是累了。 第13章 姑娘是天才 少时,他们来到家门口。 江玉真看着月湖道:“这湖水真清。” 他脸上现出回忆神情,道:“小时候,我淘气的很,夏日里常溜下去玩水,或弄了竹竿钓鱼……” 她想象他顽童的模样,抿嘴笑。 他看看她,吩咐道:“端几把椅子出来。” 墨文墨武一溜烟跑进屋。 很快抬了三张雕花玫瑰圈椅出来,一家三口就坐在湖边晒太阳,看高天上流云,听鸡鸣犬吠…… 李菡瑶问:“爹爹,怎不种荷花,在湖里?” 李卓航先没回答,却看向江玉真。当年她第一次随他回祖籍,看见这湖,也是问的这么一句话。 李卓航道:“当初挖这湖是方便大家用水。开始也种了藕,传的满湖都是。春夏风光过了,秋冬就难看了,而且弄脏了水,须得年年清理湖底的淤泥、挖藕。这边上住的都是人家,这水又淌个不停,车水、清理淤泥运到田里,都极不方便。后来便不准种藕了。倒也干净。” 李菡瑶道:“种水莲,水莲好看!” 她喜欢看莲花。 江玉真忽道:“用大缸种了,然后放进湖里,就不会窜得满湖都是了。而且一丛丛的,也好看。” 李卓航心一动,这主意好,只是他们不会在家待很久,花心思种了,哪有机会回来看呢? 江玉真道:“以后每年我们都回来。” 李卓航转脸看着她,似询问这话可当真。 她静静地点头,仿佛说:将来,等我们老了回来,还坐在这门前晒太阳、看高天上流云、听鸡鸣犬吠,体味月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静好! 李卓航点头道:“好!” 他转身吩咐墨管家此事。 墨管家垂手应了。 李菡瑶见爹娘答应种水莲了,十分开心。 李卓航看着妻女,再看看眼前碧清的湖水、湖边的粉墙青瓦,兴起了作画的冲动。 他命人在湖边摆桌案、笔墨纸张。 李菡瑶也得了一套小桌案。 李卓航且不作画,先指点女儿。 江玉真站在一旁,看李卓航教女儿作画,觉得女儿拿笔像拄着金箍棒,一笔捣下去,墨透纸被,弯弯的月湖被她画成了椭圆,线条犬牙交错……不禁忧愁。 李卓航抬头看见,忙道:“瑶儿还小呢。” 其实他心里也很不自在。 他在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练习写字、作画、弹琴和下棋了,哪一样都出色。书法字迹虽稚嫩,却很工整;作画更是充满想象力;下棋就不用说了,这是他最擅长的;弹琴虽不能说优美,基本指法都是会的。 而李菡瑶呢,写的字像蚯蚓打结;画的东西全走形;下棋倒继承了他的天分,棋艺进展迅速;弹琴么,指法只教了一遍便会背,弹的时候却手指乱划拉! 李菡瑶委屈道:“手不听话。” 李卓航也认为女儿的手“不听话”,并非女儿笨,要知道他教李菡瑶读书认字,李菡瑶都是过目不忘,领悟力也极高,就是那双手不听使唤。 更绝的是,江氏教李菡瑶学女红,教了半天,才转个身的工夫,回来就见她捏着银针趴地上,针上串了一串小蚂蚁,亏她下针那么精准,只不会缝衣服! 厨艺……还没学呢! 吃倒会,口味很挑剔。 李卓航也没心思作画了,看着女儿想:何时他的瑶儿能内外贯通、知行合一呢? 也不知有没有那一天。 李菡瑶的领悟和感知能力十分敏锐,善于捕捉身边一切美好事物:父母之间的深情、父母对她的温情、月庄月湖的静谧安宁、老宅高墙内深藏的古韵等等。所有这些,她“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是因为她年岁小,肚里的墨水少,无法精准地遣词造句;二就是这手的表现力太差了。 她心里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想:爹爹说勤能补拙,我还小,只要勤练习,也会像爹爹一样画出好画儿。 她握着笔,举轻若重,认真描绘自己心中美丽的月湖。 李卓航越看越难受,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墨文墨武那两小子盯着姑娘的画,眼睛瞪得老大,一脸震惊。 他立即不悦——这什么表情? 姑娘的画有那么难看吗? 姑娘才五岁,也不想想他们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只会玩泥巴,能画出这么“奇妙”的画? 心里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很清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把这些下人都赶走,不让他们看李菡瑶写字、作画是不成的,瑶儿用功,身边少不了人伺候。 他心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他便和颜悦色对李菡瑶道:“瑶儿,写字作画,要凝神心静。你若觉心不静,不妨背背文章。” 李菡瑶信以为真,当即背起《劝学》来,一边背,一边手下不停地绘,果然举止神态都轻松自如了许多,然笔下的“蚯蚓”更加扭曲了,挣扎得厉害…… 墨文墨武听姑娘流畅地背诵《劝学》,背的什么他们根本听不懂,青嫩的声音婉如天曲,连月湖的水也荡漾起来,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脸自豪,与有荣焉。 他们浑未察觉自己已被李卓航带歪了,私心里认为:姑娘跟老爷一样聪慧过人,只是年纪还小,多练几次,终会像老爷一样,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 这时,附近邻居听见声音走来瞧热闹。 墨文墨武怕他们打扰到自家姑娘作画,不等他们靠近,忙走过去拦住,说姑娘在作画儿呢,别惊动了。 一大爷问:“这不背书呢吗?” 墨武骄傲地说:“姑娘一边背书,一边作画,一心两用。” 墨文则道:“背书可以静心。” 一婆子赞道:“背的不打顿呢。” 墨武傲然道:“那当然,我们姑娘过目不忘!” 邻居们听了,肃然起敬。 他们低声议论,说李家哪怕生个女儿,也一样继承了父祖的好天分,将来必有造化,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集聪明、美貌、财富于一身的李家姑娘。 李菡瑶的才名,自此传开。 次日辰正,李卓远等人来到祠堂议事厅,吃惊地发现:李卓航竟然带着女儿李菡瑶! 来不及细想李卓航的用意,就见李菡瑶迎上来,逐个叫“三太爷爷”“四太爷爷”“大伯父”“二堂叔”……声音软糯糯的甜,重点是:一个没叫错。 这孩子资质像她爹! 这是所有人的看法。 众人分头坐下。 李卓航坐在上首,因为今天议事内容是商务,而非族务;他又是家主,自然不用让那两位老太爷。 李菡瑶坐在爹爹膝头。 李卓航环视一圈众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儒雅俊朗的容颜,温和的神情,都让人觉得他是个极易相处的人,然而族人们却知道,这只是表象,他自有坚持。果然,下一刻他宣布:今日起,李菡瑶就是李家少东! 李菡瑶本靠在爹爹胸前,听到自己名字,腰背一挺,坐直了,黑眸滴溜溜转,环视众人。 第1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卓远等人都满脸不可思议,李卓远本能就想抗议,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嘴,保持沉默。 纺织行业的女少东,由来已久! 这一行业,因其织工主要是女子,使得女人成为行业主力。那些大世家的女儿,因此有机会参与到家族管理中来,资质突出的便从兄弟中脱颖而出,执掌家族买卖。 历史上有名的郭织女,出嫁前便是郭家少东,连她三个哥哥都听她的;李老太太出嫁前也是郭家少东。还有徽州纺织世家严家,也出过许多女少东。 所以,李菡瑶出任李家少东并不为奇,奇怪的是五岁就做女少东,大靖是头第一个! 李菡瑶的资质就算齐天高,眼下一件功劳没有,一项技艺也无,如何做李家少东? 李卓远本想阻止李卓航,后又闭嘴,因他想到:李卓航只有这一个女儿,李菡瑶并无兄弟姊妹,不论资质如何,将来都是李家少东。他又何必多嘴做恶人、惹李卓航不痛快呢?反正又改变不了结果。不如再等五六年。五六年后,李菡瑶便要开始议亲,到时再看李卓航如何安排。总不会将这份家业都给女儿做嫁妆吧?谅他也没这个胆,不然百年之后,如何去地下面见祖宗? 其他人见李卓远不吭声,他们也无胆出头。 李卓航仿佛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接着宣布:李卓尔升为大掌柜,将被派去湖州景泰府,经管李家第二大工坊;李卓然将随他去湖州,在他身边做些笔墨差事。 李卓尔瞬间愣住,仿佛听错了般不敢相信,然众人都看向他,眼中的惊诧比他自己还浓,他这才意识到是真的,未开言先咧嘴笑了,乐的合不拢嘴。 另一个大喜的是李卓然。 李卓远未被提名,羞愧又尴尬,面色涨红。他压下不快,竭力做若无其事模样,先笑着对李卓尔抱拳恭喜,然后又问李卓航:“卓尔受提拔,真令人羡慕。可是做了什么大功绩?能不能说说?我等也都很愿意求上进的。” 旁人就不如他会掩饰了,李家三太爷神色凝重地点头,道:“对,提拔也要让众人心服口服才好。” 李卓航没说话,朝坐在一旁的墨管家点头示意,墨管家忙打开桌上的账簿,公布徽州、湖州等地十八处商铺盈亏状况,并客户增减变化,这些商铺都是李氏族人经管。 截止八月底,李卓尔经管的贺城商铺收益最佳。 首先,仅八个月的红利就已经超过去年一年收益;其次,客户扩大了一倍,不仅增加了许多散户,在当地树立了良好的口碑,还为李家争取到一家溟州的海商,签订了一大笔棉布出海订单。因这单是从总商号发的货,所以红利归在总商号那边,并未归在他的账上;若归在他账上,贺城商铺的收益还不止这些。 李卓远脱口问:“这真是他的功劳?” 李卓航道:“当然。不然是谁的?” 李卓远欲言又止,十分疑惑:李卓尔老实得堪比石头疙瘩,连李菡瑶这个几岁的孩子都能戏弄他,他能有这样的收益?分明是李卓航偏袒他! 为什么? 因为李卓尔好控制! 李卓远十分自信自己的能力,只是李卓航忌惮他,不愿意重用他,才暗中做手脚,提拔李卓尔这样的老实人,做出按能力任用的样子,来堵族人的嘴。然他无法挑剔,转而又问:“那卓然呢?” 李卓然可没做出什么成就。 李卓航道:“卓然不是经商的材料。我带他去湖州,是想帮扶他一把,给他提供机会:一来可以安心读书,不必为生计操劳;二来可以交结一些文人学子,开阔眼界。若能考个秀才功名,也算完了他爹娘的心愿。”他只说希望李卓然考秀才,没说考进士,因为知道不可能。 李卓远笑道:“家主一片苦心,天日可鉴。卓然定不会辜负兄长栽培,将来必定能高中。到时,我李氏一族都能跟着沾光,官场也有人庇护了。” 若不留意,绝听不出讥讽之意。 因为他心中并不这样想。 他想到嗣子的人选问题。 他认为:李卓航这是有意选李天华为嗣子,撇开李天明。相中李天华也是权益之计,因为李天华今年才四岁,比李天明小许多,总要十几年才能担起事。这期间,江氏若能生出儿子更好,若实在不能,再过继。 李卓远的不平无以言表。 这不平又无法诉诸于口。 选谁为嗣子,并不由他定! 李卓然却不这么想,觉得李卓航是看重他的抱负,才花银子栽培他,期待他成为李家未来官场上的助力。 他不禁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李卓航将李卓远的讥讽、李卓然的兴奋都看在眼里,神情淡然,并不解释——他帮助李卓然考秀才,并非为了李家,否则他自己下场取功名更容易。 他一向对族人秉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态度,针对他们各人的特点和能力安排任用。 李卓然除了会念“之乎者也”,对经商一窍不通,叫他在商铺里做事,不过混日子罢了;若能考个秀才,谋一个学馆的差事,加上秀才每月的廪饩,生计便有了着落。 李卓航原本也不想管他的,觉得他念了这么多年书,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就算有才也不是科举的料。科举有既定的规制规范,一些才学卓著的学儒也不能适应。然昨天见了他儿子李天华,觉得十分聪慧,担心做父亲的高不成低不就,会误了对孩子的栽培。——李天华的奶奶偷鸡腿给他吃,又捡田螺煮给他吃,可见日子拮据。李卓航心一软,今天便多了一嘴,明是帮李卓然,其实为了李天华。 至于过继李天华,他可没想过。 当下李卓航问:“诸位可还有什么话?” 李卓远笑道:“没了,很妥当。” 众人也都道“没的问了。” 李卓航挥手:“那散了吧。” 从议事堂出来,许多族人纷纷向李卓然道贺、奉承,仿佛他已经中了秀才、他儿子李天华已经被过继给李卓航做嗣子,功名富贵齐聚一身,前景大好!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属意的嗣子人选是李天明,因而心向李卓远那一房,见此情形,不由皱眉。 三老太爷安慰李卓远道:“这事还没定,天明还有机会……” 李卓远忙道:“定了最好。” 三老太爷疑惑地看着他。 李卓远道:“我舍不得天明。现在好了,就让卓然过继。我的儿子可以不用送人了。”满脸释然和轻松。 两位老太爷很是敬佩他品性。 四老太爷道:“话虽这么说,但卓然只有天华一个儿子,过继了,他自己身后不留香火了?要说等以后再生一个,倘或生不出来呢,那时怎么办?” 李卓远道:“也许弟妹已经怀了呢。” 这话更像是说笑。 他看向李卓然方向,眼含讥讽——讥讽李卓然卖子求荣,连身后香火都不顾了。 第15章 深夜女人叫 那边,李卓然对众人道:“喜什么?等我考中秀才那天,各位再来恭喜,兄弟才敢接着。” 李卓远笑道:“这迟早的事。” 心里却想:“这辈子你都别想。” 李卓然回到家,告诉老娘和媳妇去湖州的事,两人都喜出望外,李婆子直抹眼泪。这时,那得到消息的族人接二连三上门来恭贺奉承,并对李天华赞不绝口。 李卓然见众人奉承他父子,十分熨帖和受用,笑道:“这孩子一点不像我,倒有几分他大伯父的聪明。”他是自谦,也是夸儿子,借李卓航来抬高儿子。 一人附和道:“将来准跟他大伯父一样出息。” 又一人道:“哎哟,瞧这模样都像他大伯父呢。” 有两个仔细瞧了,说还真有几分像。 这一说,大家都凑近了细看,都惊奇道:“真的像呢。” 李卓然对这话丝毫不在意,坦然的很,因为李卓航大多在外,根本不认识他媳妇,他听了这话,只当众人故意暗示李天华跟李卓航有缘,因笑道:“我不要他了,送他大伯父做儿子去。还省得我操心。” 众人听了心照不宣地想:“这是真要过继了。” 李卓然的媳妇也满脸欢喜,对于别人说儿子长得像李卓航感到与有荣焉,而不觉得尴尬。她道:“他大伯父才不要他呢,淘气死了,又能吃。” 李卓然道:“小孩子不都馋。” 众人说笑,李婆子没作声。 当晚,李卓然夫妻高兴,再者李老太太停灵期间,他们都在大宅子那边帮忙,有好些日子没亲热了,晚上打发儿子睡去后,夫妻两个便行起鱼水之欢。 李家大宅内,李卓航和女儿坐在二进院的正屋二楼美人靠上仰望苍穹,四方天井映着深邃的天空,一弯下弦月,繁星点点。借着灯笼的橘黄光芒,对面横梁上木雕的松鹤延年图清晰可见,脚下正厅的横梁上也雕刻着繁复的人物故事。这所大宅的门窗、廊柱、挂落、栏杆等无不雕刻精美,建造得古朴中蕴含奢华,浓缩了李家的家世和底蕴。 这地方是他的根。 纵然父母不在了,根还在。他目光所及,每一处角落都藏着他成长的欢笑,印着他长大的足迹。 看了一遍,他低头问女儿:“那天你说,村西头的大伯父要吃你,你就先吃了他。可是真的?” 李菡瑶道:“是真的。” 李卓航问:“你敢吃他?” 李菡瑶吃吃笑着,扑到他怀里撒娇不依,嫌他不该把话掰扯这么明白,她也就是那么一说嘛。 李卓航两手插在她腋下,举起她,放在腿上坐稳坐正了,才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人是不能吃的,但可以让他们为你所用,替你干活挣钱。” 李菡瑶道:“他要不听话呢?” 李卓航轻声且坚定道:“那就想办法让他听话。” 李菡瑶道:“他要还不听呢?” 李卓航道:“聪明人总有办法。只要能力足够,任何人皆可为你所用,且能发挥大用。可根据他们的特点,量才为用。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李菡瑶听得很专注。 李卓航问:“可明白了?” 李菡瑶道:“明白了。只要聪明,就能让他们听话。小麻点先不听话,后来我喂鸡蛋,(它)就听话了。” 李卓航正色道:“不是。你切不可有这想法。有些人,你是无法让他对你俯首听命的。听话的人有听话的用法,不听话的有不听话的用法。这世上,有些人可以通过威逼、利诱、震慑、折服等手段收为己用;但有些人,你必须尊重他,与他做朋友,万不可用这些手段。” 李菡瑶似懂非懂,却记住了这话。 李卓航又问:“你可知道,今天在祠堂,爹爹为何提拔你三堂叔,而不提拔你大伯父?” 李菡瑶道:“不知道。” 李卓航道:“因为你三堂叔为人实诚,能得客人信任。这是一。还有个重要缘故:他背后有你三婶坐镇。” 李菡瑶问:“三婶很厉害?” 她记得这个婶婶白氏。 李卓航道:“对!你三婶很有经商天分,只因出身低微,又不识字,不敢张扬,故隐在你三叔身后。我暂时未提她,是怕众人不服,且让她再历练几年。 “还有你卓望叔,毫无经商头脑,原以打猎为生,爹爹便请人教他习武,让他父子做李家护院。 “李卓然虽然无用,他儿子李天华却是个可造之材,培养一番,将来比他爹出息。 “可笑他们不会看人,总说李天明聪慧过人,其实那孩子资质一般,有的只是些小聪明。 “我们用人,不可只看眼前,要时刻留心培养后续人手,否则等有经验的老人去了,后力不继……” 李卓航循循善诱,教女儿驭人之道。 江玉真忙完家务,走到天井内,仰面看他父女,微微一笑,回身吩咐郑妈妈几句。郑妈妈便进屋去了。少时,带了两个丫鬟,端了些瓜果随江氏往楼上来。 正在这时,寂静的夜空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女人惨叫:“啊——”跟着“呜呜”仿佛被人捂住了嘴般,沉寂下去。 李卓航父女均未防备,李卓航背上激起一层毛疙瘩,并清晰地感到怀中李菡瑶一哆嗦,急忙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后背道:“不怕。”一面朝下沉声道:“叫人出去看看。” 郑妈妈忙道“我去”,返身下楼。 江氏带着丫鬟走上来。 李菡瑶目光越过爹爹肩头,看见她,忙叫:“娘。” 江氏忙问:“刚才可吓着了?” 李菡瑶道:“没……是吓了一跳。” 她先想否认,后来又承认吓着了。 江氏吩咐丫鬟将果盘摆在椅子另一边,再装两个果碟给他父女,自己挨着李卓航坐下,将李菡瑶抱过来,让李卓航吃瓜果,一面皱眉道:“这谁?叫的瘆人。” 李卓航摇头,道:“等郑妈妈回来就清楚了。”听那声音不祥,他当然不会置若罔闻。 一刻钟后,郑妈妈带着墨文进来。 墨文就站在天井里,仰面向上回道:“我爹带人去问,是村西头李童生家。他先还不开门,缩着头不出来。左右隔壁都被那声音惊到了,都出来问,他老娘才开了门。说,她为着什么事骂了媳妇几句,媳妇顶了两句嘴,李童生就说媳妇不孝,那媳妇就撒泼鬼叫。” 李卓航问:“李童生可出来了?” 墨文道:“没有。” 李卓航觉得蹊跷:白天李卓然还好好的,为着自己带他去湖州高兴,怎么晚上家里就吵起来? 然这件事他也不便深究,若涉及人家夫妻床帏间的隐私,岂不尴尬?他挥手令墨文出去。 第16章 奸*情 夜深了,月庄陷入睡梦中。 李卓然家又传出动静,隐隐约约的打闹声,夹着女人哭喊。隔壁的人好奇,起来走到天井外墙墙根下,侧耳倾听。然隔着几层高墙,始终听不真切。 没有人去敲门询问。 不是月庄人凉薄,而是他们也像李卓航一样有顾忌,怕是夫妻吵架,外人不好插手的。 过了一刻钟,声音渐渐低没。 邻居满腹狐疑地去睡了。 半夜时分,李卓然家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出来,消失在深巷。 稍后,三老太爷家门被敲响。 …… 次日,李卓航起了个大早,洗了脸,正要带李菡瑶去月庄外、田野里走走,忽然墨管家来报:族里两位老太爷、村西头的李大老爷和李童生求见。 李卓航疑惑,这大清早来有什么事? 他对李菡瑶道:“吃了饭再去,好么?” 李菡瑶道:“好。爹爹,我去门口湖边玩。我想钓鱼。” 李卓航忙道:“钓鱼让墨文墨武去准备。”又对跟李菡瑶的媳妇丫鬟吩咐道:“看好姑娘,小心水。” 众人齐声答应,簇拥着李菡瑶去了。 李卓航这才吩咐墨管家:“请他们进来。” 李卓远等人被让进正堂,李卓航一眼看出他们神情不对:两位老太爷和李卓远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而李卓然两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卓航不动声色地让座。 分宾主坐下后,丫鬟上茶。 墨管家便站在李卓航身边。 李卓航便问两位老太爷:“三叔四叔一早来,可是有事?”目光从李卓远等人脸上一溜而过。 三老太爷先看向李卓然。 李卓然则瞪着墨管家。 墨管家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忽听李卓然喝道:“出去!” 墨管家顿时黑了脸,他做了这些年管家,除了李卓航,庄上还真没人敢当面叫他滚呢。 李卓航淡声问:“卓然,怎么我这管家得罪你了?” 李卓然冷笑道:“他倒没得罪我,只是我待会要说的话,他听不得,会令你脸面尽失!” 墨管家一怔,倒犹豫起来。 若真涉及家主隐私,他确该回避。 李卓航眼神冷了,道:“你这么说,我越不能让他走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说!让我也听听,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劳几位大清早上门兴师问罪。” 李卓然见他浑不在意,脸迅速涨红,逼问道:“你可想好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李卓航很干脆道:“想好了,你说吧。” 李卓然愤然起身,指着他道:“李卓航,你真不知廉耻!都这时候了,还摆出这道貌岸然……” 李卓远急道:“卓然,好好说。”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也忙劝。 李卓航“啪”一拍桌子。 堂上迅速安静下来。 李卓航依然坐着,端坐如钟;李卓然站着,一脸气急败坏,两人对峙,李卓然竟被压得不能出声。 李卓航盯着李卓然看了好一会,见他气怯,心下忽觉没意思——跟这么个人争吵,赢了又如何? 他平复气息,问:“究竟什么事?” 他口气一缓,李卓然气势顿时高涨,认定他心虚,所以才低声下气。因而咬牙低声骂道:“李卓航,你不知廉耻,霸占弟妇,生下孽子,妄想以过继手段将儿子接回来,是欺我无能吗?还假说助我科考,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你怎配做李家家主?今日,你要不给个交代,我便弄死那贱人和野种,让你永远绝后!” 李卓航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卓然,虽然他昨晚便觉得事情蹊跷,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墨管家也一脸震惊。 三老太爷见李卓航脸色不对,忙对李卓然喝道:“卓然,有话好好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卓远也竭力劝:“都是同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什么事都好商量,有话慢慢说。” 看情形,他们竟然是相信了。 李卓航再次“啪”一拍桌子,这次可不像刚才,他用了大力,震得桌上几盏茶一跳,差点翻了。 李卓然狂怒道:“你还敢嚣张!” 李卓航厉声道:“你疯了吧?!” 墨管家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道:“李童生,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爷都不认识你媳妇,怎么霸占?” 李卓然心里被戴绿帽子的耻辱啃噬,难受之极,一面却又被李卓航一推干净所激怒,要揭发他、让他无法抵赖,坐实这奸*情。因此再顾不得,一叠声吼道:“不认识?不认识能生下孽种?不认识你能好心提拔我?还不是要过继那个孽种,把他名正言顺地带回来!” 李卓航见他不问皂白,断然道:“既这样,你也不用跟我去湖州了。我身边并不缺会写字的。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要指控我,拿证据来。管家,送客!” 他觉得晦气,好心引出祸了! 墨管家正问:“谁要过继?过继谁?” 老爷要过继嗣子,他不可能不知情。 刚问完,便听见李卓航叫他送客,他便往厅堂中间一站,把手伸向厅堂外,道:“几位请吧——”大清早的,被人打上门来扣一屎盆子,他也代老爷感到生气,所以拉下脸来,连三老太爷等人一并都赶走。 李卓然眼珠都红了,口不择言道:“好!好!你不承认?她都在床上叫你了,你还不承认?你要证据,我便给你拿证据来!”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墨管家傻眼——真有证据? 三老太爷等人却没有离开。 因为,李卓然去拿证据了。 待会肯定有一场大闹。 作为族老,他们不能置身事外。 三老太爷叹气道:“这、这可越闹越大了!” 四老太爷认真问李卓航:“家主真要闹开?” 李卓远则探究地看着李卓航,看他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无辜,结果发现李卓航俊脸涨红了。 李卓航没法不脸红——他终于明白昨晚的惨叫声怎么回事了,而其中的根源竟是他。 甄氏,这该死的女人! 竟敢思慕他,并公然在床帏内叫他,难怪李卓然会发疯。可是,这也不能作为他和那媳妇有奸*情的依据,这次回来之前,他根本不认识她。 听李卓然的意思,真有证据? 李卓航眉头紧蹙,想不通这证据是什么,竟使得李卓然认定妻子红杏出墙,儿子也不是他的种。 正想着,就听见两位太爷的话。 李卓航脸一沉,道:“你们竟相信他?” 第17章 孽种 三老太爷道:“我们……唉!” 李卓远忙道:“我们也没听他一面之词,这不过来听家主解释么。航兄弟,待会他拿了证据来,大家和和气气的,把误会解开。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几个字被截断了,李卓航的眼神冻结了他的舌头。 李卓航笑道:“堂兄真糊涂了。这事不论真假,岂是和和气气能解决的?又能商量出什么办法?” 这事若是真,李卓然的羞辱不是轻易能安抚的;这事若弄错了,李卓航的羞辱也不轻。 如何能和和气气地商量? 李卓远却觉得可以商量! 他想掏心窝地劝:若是真的,航兄弟你不妨态度软和些,给李童生些好处,封了他的嘴,把这件事压下去。万事都比不上嫡支的子嗣要紧,先把儿子弄回来再说。——可以借过继嗣子的名义,将李天华弄回来。这番话处处为嫡支打算,可算是肺腑之言,既帮了李卓航,又捏了这件丑事在手,从此在李卓航面前挺胸抬头了。 他还想真诚地劝:若不是真的,家主也要大度些,和和气气地将事情弄清楚,解决一场误会。大伙儿只会更敬重你,笑话李卓然。你在族里的威望不更高了? 他在来之前就打好了这腹稿,准备用威严的、语重心长的口气劝解,以李氏家族为重,很贴合他一贯形象,然此时面对李卓然似笑非笑的眼神,硬张不开口。 李卓远比李卓航要大七八岁,唇上又蓄了一横短须,配上严肃的神情,很有些威严气势,然这威严一遇到李卓航和风细雨般的笑容,立即被消融。 李卓远绝不肯承认他怕李卓航。 当下,三老太爷见情形不对,忙道:“所以我们才来劝和。这事总不能闹大了,都是一家人。” 李卓航冷冷地打量他们,猜测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们在背后兴风作浪,拿李卓然当枪使? 他应该询问他们这件事的始末缘由,但他却没冲动,想等李卓然拿了证据来再说。他固然不了解情况,对方也同样摸不清他的心思,等李卓然来后,就看双方的应对能力了。他自认为应变迅捷,不惧任何手段。 果然,那三人见他神情淡然,都十分诧异。 三老太爷忍不住道:“家主,这件事情……” 李卓航打断他道:“这件事情是非黑白,等他拿了证据来便一目了然。我问心无愧!” 三老太爷便说不下去了。 李卓远更不知怎么说,打好的腹稿压在肚里不能出货,就跟便秘一般,憋的他难受极了。 并未过去多久,外面传来喧闹声。 李卓然回到家,旋风般卷了儿子李天华便向村子中央来了。他是揪着李天华右耳朵肆无忌惮地向前冲。 李天华耳朵撕裂搬疼痛,为免疼,不得不跟随他爹脚步跌跌撞撞向前跑,一边大声哭喊“奶奶!娘!”然终因人小腿短,跑不过他爹,一跤跌倒在青石地上。那耳朵被扯裂开来,渗出血来,小娃儿哭得一口气接不上来。 那时,他们已经来到月湖西边的巷口。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开门出来察看,而李卓然的妻子甄氏也从后疯狂撵来。 李卓然见了甄氏眼中戾气更重,遂放了李天华耳朵,不是心疼他怕扯掉耳朵,而是嫌弃这样拉着走路不方便,改为扣住李天华的手腕,拖着就走。 李天华身上只穿着单薄衣裤,还未爬起来,被他这一拖,膝盖便被青石蹭破了,更在青石地上留下一条水痕,因为他挣扎、嚎哭之下小便失禁了。 甄氏目眦尽裂扑上来。 李卓然一脚踹开她。 甄氏竟未躲过这一脚,倒在墙根。待李卓然拖着儿子走了,众人上来扶甄氏,才发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领口处也隐有被打被掐的痕迹,不禁倒抽一口气。 “李童生疯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两口子吵架,怎能下死手! 前面,李卓然拖着李天华出了巷子,沿着月湖岸边青石铺就的道路,径直来到李家大宅门前,也不进去,对着门内高喊:“李卓航!你出来!” 李菡瑶正在湖边钓鱼,早被他惊动了,困惑地看着被他掐小鸡一样抓住、嚎哭不止的李天华。还有,叫她爹爹做什么?堵在门口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墨武一跳就起来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撸袖子,一边气势汹汹质问李卓然:“你干什么?” 他算定李卓然来者不善,否则能直呼老爷名讳?他跟在老爷身边,见惯了奉承讨好,岂能受得了李卓然如此无礼。哼,在李家大宅门口撒野,找打! 李卓然冷笑,并不理他。 墨文忙叫个小厮去喊李卓望。 李卓望因是护院头领,李卓航安排他一家子就住在大宅附近,他早晚都要来李卓航身边当差的。 李菡瑶也不钓鱼了,拎起钓竿,双目炯炯瞅着李卓然。 跟她的丫鬟媳妇见乡邻们急速往这边涌,急忙护着她,不许她上前,唯恐闹出事来,误伤了她。 李卓航和几位族老立即出来了。 李卓航把李卓然父子一扫,问:“我出来了,证据呢?” 李卓然被他波澜不惊的表现刺激得疯狂了,一把将李天华拖到身前,一手掐住孩童脆弱的脖颈,一手扭住那小胳膊,对李卓航狞笑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承认不承认?你若不承认,我立马将这小杂种溺死!” 三老太爷等人都紧张地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觉得荒谬绝伦,差点脱口就说“请便!”然目光触及李天华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孔,小鹿般的眼眸惊惶地看着他,脑海里顿时浮现这孩子计算田螺时的可爱模样,不由心一缩,硬生生将那两个字咽回去。 他也只不过顿了一瞬间,便严厉呵斥:“住手!” 李卓然露出胜利、解恨的笑容,道:“你承认就好!要想保住这小杂种,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三老太爷等人迅速交换了个目光。 第18章 李菡瑶出手 却听李卓航道:“你虽是他的父亲,但我乃李氏一族族长,岂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溺死亲子!” 随后又高声问:“你说这孩子是我与你媳妇私通生下来的,有何凭据?为了要挟我,达到你卑劣目的,你连自己儿子性命都不顾,你还是人吗?这件事绝不是凭你空口白牙可以污蔑的!既为了我自己的清名,也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你定要交代清楚。否则,我绝不饶你!” 李卓然没提具***情,只逼李卓航承认,一是给李卓航留面子,好提条件,他白戴了这顶绿帽子,若不得些补偿,岂肯甘休?二来,他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 谁料,李卓航竟当众捅了出来! 这时,几个媳妇扶着甄氏来到近前。 甄氏对着李卓然骂:“畜生!” 众乡邻也蜂拥而至,月湖这边站了许多,湖对岸更多,听了李卓航的话,都望着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李卓然羞怒交加,戾气翻涌。 他刚才占据上风,心里稍稍解恨,这时被李卓航说他用亲生儿子要挟,怒火重又炽烈,先骂甄氏“贱人!你还敢骂我!我今天定要将你浸猪笼!” 甄氏瞳孔一缩,微微颤抖。 接着就见李卓然一手扣住李天华的后颈,一手捏住他小下巴,将他小脸硬抬起亮给李卓航看,道:“你要凭据,这张脸就是凭据!除非眼瞎,看不出来这是你的种?” 众人目光“刷”地落在李天华脸上。 墨管家父子也瞪大眼睛仔细打量。 他们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李天华的五官还真有些像李卓航,至少有五六分像,与李卓然却不像。 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都沉默了。 墨管家强硬道:“哪里像了?” 目光巡视众人,又问“哪里像了?” 墨武道:“一点不像。” 也有少数声音呼应他们,说不像。 三老太爷等人都不吭声。 李卓航觉得荒谬极了。 甄氏再顾不得,扑上来撕扯李卓然,“放开!放开他!你这个畜生!他是你儿子,是你儿子啊……” 李卓然松开李天华下巴,一把薅住甄氏蓬乱的头发,往怀里一带,咬牙道:“贱人!”将她摁倒在地上,抬脚踩在她背心窝,用力碾压。 甄氏死死抓住李天华的手。 李天华哭喊“娘!娘!” 众人看得不忍,却没人阻止。 甄氏在行房时叫李卓航的事已经传开。寻常情况下,若非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一般人不会联想到血脉上来,但甄氏这么一叫,人们便无法不怀疑他们有奸*情。 女人们无法替她辩解;男人们认定她是荡妇,换上他们自己也不能忍,怎会替她求情。 李卓航有心阻止李卓然,然他正是嫌疑人*奸*夫,怎好出这个头?出头岂不坐实了奸*情。 李卓航便想转移李卓然的心神。 他严厉道:“你就为这个怀疑?别说你我同宗同族,便是相距几千里、不相干的两个人,也有巧合长得相似的。你这是听了谁的话头脑发昏?简直荒谬!这孩子什么时候怀上的,那时候你媳妇在不在你身边,你不清楚?这次回乡之前,我与你媳妇根本不认识,何来奸*情?” 李卓然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有钱有势,到处都是商铺,今天到这,明天又到那,还悄悄地不打招呼就去巡查,那时候我们在徽州府城,谁知你去没去。” 他笃定李天华是李卓航的种,却不知李卓航甄氏是如何苟且的,嫉恨加上痛苦,心如油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这两个人扯到一起,拼凑出真相。 他倒有自知之明,晓得甄氏虽然美貌,但李卓航并不缺美女,不会有意霸占甄氏。在他想象中,李卓航不知怎的——也许是喝醉了酒——误打误撞辱了甄氏。事后,为怕事情败露,便竭力隐瞒,装作不认识甄氏的模样。 这个认知没有令他对李卓航减少恶感,反更加嫉恨,嫉恨李卓航根本没将他媳妇放在眼里,所以现在丝毫不顾甄氏的死活,不肯承认干下的龌龊事。 李卓航不顾甄氏,李天华呢? 李天华可是李卓航的儿子! 且,这可能是唯一的儿子! 李卓然就不信,李卓航会眼看着这唯一的儿子死在眼前,除非江氏生有嫡子,他才不在乎。 恰在这时,李卓航轻哼一声,冷笑道:“你疯魔了,我可清醒的很。你休想把儿子塞给我!想继承嫡支的家产,那是痴心妄想!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好处!” 他认定这是一起阴谋。 李卓然眼中戾气冲天,拎着李天华胳膊,转身拖向湖边。甄氏不要命扑过来,抱住他腿。他一脚将甄氏踢到湖里去了,接着又要将李天华往湖里丢。 李天华先哭喊“娘,娘!”接着发现自己悬空在湖岸,头朝下被他爹朝水里摁去。他虽小,却喜欢玩水,是会划水的,但他爹显然不是扔他进水,而是要将他往水里埋。眼见水面迅速接近,他大叫起来。拼命挣扎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李菡瑶,大叫“姐姐——” 甄氏在水里挣扎、浮浮沉沉。 浮上来,骂一声“畜生!” 又沉下去,竭力拍打水面往上挣。 就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只见一男人迅速跳入水中,抓住甄氏胳膊往岸边游来。 众人定睛一看,是刚赶来的李卓望。 李卓然拎着李天华不动了,对人群疯狂大笑道:“还说不是他干的?瞧瞧,这就忍不住了!” 李卓望可是嫡支的看门狗。 关键时候救甄氏,肯定知情。 李卓然正笑得畅快,不妨李菡瑶手持钓鱼竿,一钓竿打下来,正打中了他的头,又接连不断挥竿。 李卓然忙将李天华提上来,放在脚边,一手紧紧抓着他,一手护头,转脸怒喝:“你敢打我?” 李菡瑶劈头盖脸地抽他,“坏人!” 她只见李卓然跟爹爹吵,却不知吵的什么,那“你的种”“奸情”等词,她根本听不懂,有心要帮爹爹,也不知怎么帮,再说爹爹很镇定,好像不用她帮。 她就在旁观望了。 等李卓然将甄氏踢下水,又作势要淹死李天华,李天华叫“姐姐”,向她求救,小女孩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认定李卓然乃十恶不赦的坏人,愤而出手。 李卓航目中光彩闪耀,隐现笑意,很快又敛去,神情莫名地看着女儿,并没有阻止她。 他不发话,丫鬟媳妇也都不阻止,也未上前帮忙,却警惕地注视李卓然,防备他伤害李菡瑶。 李卓然气极了,一把抓住钓竿,猛夺。 墨武和丫鬟忙要上前帮自家姑娘。 李菡瑶却识时务的很,不如李卓然手劲大,当即松了,麻溜地转身跑到她家外墙下,在一大丛栀子花树跟前蹲下,探手一抓,从绿叶丛中拽出一条灰皮黑点的大蛇。 粉嫩嫩的小女孩攥着蛇头、拖着蛇身向李卓然走去,小脸绷着,小嘴抿着,黑琉璃似得眼珠闪着幽光,像明灭不定的闪电,天真和煞气矛盾组合在一起。 第19章 麻点的威力 墨武在李菡瑶丢开手时,就接替她抓住了钓竿,使劲往回拽,就像跟李卓然拔河一样。 李菡瑶把蛇抽向李卓然。 自从上次和麻点“不打不相识”后,麻点便能辨别她的气息,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并不反抗。然她人矮力气不足,无法将软塌塌的蛇举高了向下抽,使劲一挥,蛇尾也不过扫在李卓然腿脚附近。 李卓然却吓了一跳,扔了钓竿,避到一旁。 李菡瑶也把蛇给扔了,并叫:“麻点,咬他!” 麻点还没被训练过咬人,自然不会听令行事。然它正好落在李卓然的脚边,李卓然虽然是个男人,却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见这么老长、跟小儿手腕粗的蛇落在脚边,已经害怕了,又听李菡瑶叫蛇咬他,心里一慌,下意识抬起脚,对着蛇身用力跺下去。 一脚跺在麻点尾巴上! 麻点疼得蛇身扭曲。 它也是有野性的,自从上次和李菡瑶对了一阵,它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提高许多。李菡瑶抓它,它不反抗,是因为知道小姑娘不会伤害它,还总喂它吃;李卓然气息陌生,已经令它警惕了,又跺它一脚,它怎不怒? 当下,麻点竖起蛇头,身子直立起两尺高,迅速朝李卓然身上缠去,一下子就缠住了他。 李卓然骇得大叫、跳脚。 踩着蛇尾的脚就拿开了。 麻点不肯罢休,呈螺旋状往上攀升,直升到他颈部,缠住了他的脖子,张开蛇嘴便咬住他下巴。 李卓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一手去扯缠在脖子上的蛇身,另一手去抓咬住下巴的蛇头。 麻点在他抓来之际,蛇头敏捷避开。——这世上也就李菡瑶能随意抓它的头,换个人,必定遭到它激烈反抗!它避到李卓然右侧面,顺口咬住耳朵。 “啊——” 李卓然凄厉地惨叫。 这情形吓呆了在场众人,轰然散开往后退,女人们尖叫声刺破了天穹,还有两个人被挤掉湖里了。 李卓航也看得目瞪口呆。 混乱中,李菡瑶上前扶起李天华,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一面警惕地看着李卓然,防止他挣脱后,气急败坏地过来打她,那她可要做好应对准备。 她记得荷包里好像有根针,是她学女红顺手放进去的,她急忙翻出来,小手捏紧了针鼻。 李天华犹记挂他娘落水了,扯着李菡瑶衣袖哭道:“姐姐,娘!我娘掉水里了!” 李菡瑶头也不回地伸手往后摸,摸在李天华腰侧,拍着安慰道:“别怕,婶婶捞上来了。” 李卓望已将甄氏拖上岸来了,见他媳妇正在旁看热闹,便将甄氏交给媳妇照应,自己撸着袖子脸色不善地走向李卓然,要教训这混账东西。 他和李卓然是堂兄弟,共一个爷爷,比其他族人血脉要近些。他已经知晓事情经过,恨李卓然糊涂,辜负了李卓航的栽培和照应,心里憋了一股火,准备揍李卓然一顿。然看见被蛇缠住的堂弟,愣住了。 还要不要落井下石? 算了,还是别打了。 这蛇就够吓人的了。 李卓望放下拳头,也看起热闹来。 三老太爷等人见李卓航一声不吭,不阻止女儿,都疑惑,难道他真要置李卓然于死地? 这蛇虽然无毒,又不是巨蟒,或能吃人,或能把成年人活活缠死,但也有五六尺长,又缠住了李卓然的脖子,若不解救,缠死李卓然也不是没可能。 三老太爷刚要说话,李卓远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管,三老太爷虽不明其意,却闭上嘴。 李卓远就想看看,李卓航可会一直袖手旁观。 李卓航真的在袖手旁观。 他心想:怕什么?这蛇又没毒。瑶儿那天还被缠了呢,一点事没有。李卓然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结果,他发现李卓然除了嚎叫,就不会别的了。 李卓航心中叹气—— 李氏家族无人哪! 那李卓然自己乱了方寸,蹦着嚎着,不知不觉退到湖边沿,脚下一空,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落湖里了! 他不会划水,直往下沉去。 李卓航再叹气,朝李卓望瞅了一眼。 李卓望心想:晦气,还得救人。 不管心里多生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在大宅门口淹死,传出去不成家主逼死的了。 他又“扑通”跳下水。 岸上,李菡瑶也急眼了,大叫大喊:“二叔,麻点!救麻点!麻点不会划水!快,别淹死了!” 那意思叫李卓望先救蛇。 丫鬟们也都跟着一片叫嚷。 墨武开始脱衣裳,下水救蛇。 李卓望没有应声。 李卓航忙道:“瑶儿,蛇会水。” 李菡瑶根本没听见爹的话,心里觉得二叔靠不住,生恐麻点淹死了,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救麻点的好法子,一边喊“麻点别怕,等我救你。”一边捡起地上的钓鱼竿,伸向水中,对麻点道:“爬上来!” 麻点跟着李卓然落入水中,它也不缠了,从李卓然身上滑下来,滑入水中,扭曲游弋。 它果然是会水的! 正在这时,竹竿来了。 蛇顺着竹竿就游过来了。 李菡瑶欢喜道:“麻点你会划水呀!” 丫鬟们齐拍手欢呼。 麻点上了岸,李菡瑶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一把攥住蛇颈,那蛇尾巴顺势就缠在了小姑娘手臂上,身子被她捧在胸前,盘了好几圈,叫丫鬟用帕子帮蛇擦水。 一身白衣,如小仙女一样的女孩,笑灿灿地抱着这么一条灰皮黑点花纹蛇,太吓人了! 有的媳妇尖叫跑远,不敢看。 甄氏缓过气来,立即过来将李天华搂在怀里,娘儿两个抱头哭,又畏惧地看向被拖上来的李卓然。 李卓然一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被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十分难堪;又见李卓航云淡风轻、李菡瑶玩蛇玩得不亦乐乎,已经愤怒;再瞥见甄氏和李天华,更火上浇油。八月下旬,黄山附近已十分寒凉,更何况身上湿淋淋的,被风一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仇恨地盯着李卓航,叫道:“李卓航……”才叫了这一声,就被人打断了,大宅门口又来了两拨人。 第20章 浸猪笼 一拨是江玉真,在一群丫鬟媳妇簇拥下出来了,另一拨是李卓然的老娘李婆子和村妇们。 李卓然到大宅门口闹事,说来话长,其实才一会工夫,郑妈妈当时就进去回禀了江氏。 江氏听说李卓然居然诬陷李卓航和甄氏私*通、李天华是李卓航的儿子,气得发昏,急忙就出来了。 李婆子因昨晚儿子和儿媳大闹,李卓然又不让她插手,她悬着一颗心不敢睡,只守着孙子。半夜时,才听见李卓然开门出去。她赶忙问他去哪。李卓然闷闷地说去三太爷家,叫她别管。李婆子心想,他三叔有年纪的人,劝劝也好。她转来,先骂了甄氏一顿,然后坐在灯下等。等到李卓然回来,没有再闹了。李婆子一直熬到快天明,心想天亮了,庄上人来人往,当着人他们不好意思吵,于是放心地睡下。 这一睡就睡到大天亮。再醒来,儿子、儿媳、孙子全不见了。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出来找人。 正好隔壁媳妇赶来报信,说李卓然如此这般,正在大宅门口跟李卓航闹事,还要淹死李天华。 李婆子骇然,急忙赶来了。 江玉真先一步,出得门来,目光一扫,正看见李卓然冲李卓航叫嚣,她便对郑妈妈瞅了一眼,郑妈妈便朝李卓然走去,她自己则走向李菡瑶。 江氏每次看见麻点就浑身难受,见李菡瑶竟然像抱着小猫、小狗一样抱着麻点,头都疼了。 她强忍着惧意责道:“你抱着它做什么?成何体统!”一面命王妈妈“把蛇弄进去。” 王妈妈伸手道:“好姑娘,把蛇给我吧。” 李菡瑶扭身避开,不让她碰,跑到门口放下麻点,叮嘱它道:“快回去。那坏人上来了,要打你呢。你先回家躲起来,等我回来拿鸡蛋你吃。快快快……” 麻点慢慢地溜进屋去了。 李菡瑶又转身,来到爹爹身边,牵着爹爹一根手指头,继续看热闹——那边,郑妈妈正对着李卓然大骂。 郑妈妈骂人一套套的,很精彩。 她先对李卓然“呸”了一声,质问:“你叫什么叫?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目无尊长的东西,这还读了书的呢,连我老婆子都不如!” 李卓然气道:“老婆娘……” 才叫出三个字,郑妈妈已经转向人群,高声道:“好人不能做啊!做好事引来祸了!我们老爷太太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能照应就照应些。偏有那些不知足的,跟狼一样,两眼盯着长房的家产,变着法儿想招。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人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儿子也不要了,媳妇也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丧尽天良!” 李卓然急阻止她:“老刁奴……” 郑妈妈猛然拔高声音:“不要脸,污蔑我家老爷!我家三等的丫鬟也比你媳妇长的周正,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们老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能看上你媳妇?” 李卓然骂不过她,气得发昏。 他索性转向李卓航,冷笑道:“这就是李家的规矩?主子说话,下人抢在前头,都没了尊卑了!” 李卓航刚要说话,江玉真往前一站,道:“是我让郑妈妈出头的。她是替我骂的!” 李卓然一滞,气焰矮了三分。 一身孝服的江玉真,不可亵渎!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江玉真,他站在月桥上,远远地看着江氏和李卓航携手在雾气飘渺的月河边慢步,身姿翩然,当即惊为天人。甄氏长相也算出挑,在他眼里太小家子气,是无法跟大家闺秀江氏相比的。他感叹自己不如李卓航会投胎,不然他也能娶大家闺秀为妻。 他一愣神的工夫,郑妈妈又抢道:“李家的规矩大的很,那要看对什么人。换个人来,自然是我家老爷太太接着;你不配!我好歹是太太跟前的管事媳妇,让我出面,已经给你好大脸了。连我都瞧不起你……” 李菡瑶见郑妈妈将李卓然骂得脸红脖子粗,还不了口,心想妈妈真厉害,回头要她教自己骂人。 李卓然自来认为比族人高一等,今被一个婆子贬得一文不值,狂怒之下,又将气撒到甄氏和李天华身上。 他红着眼睛走向那对母子。 甄氏急忙扯着儿子后退。 “天华,天华!” 李婆子赶来了。 “奶奶,奶奶!” 李天华哭了,娘在身边,他依然害怕,因为爹连娘也打;现在奶奶来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 李卓然拉住老娘,道:“他不是你孙子!” 李婆子捶了他一拳,哭道:“他是你儿子!是我孙子!糊涂啊你!听娘的,快别闹了,回去!”随后一把抱住李天华,心疼地检查他身上的伤。 又偷空对李卓航夫妻赔礼道:“家主,太太,原谅你弟弟这一回吧。他糊涂不懂事,我回去说他。” 李卓航问她:“天华是你孙子吗?” 李婆子连声道:“是,是,是!” 李卓航道:“那就好。” 总算有个明白人来了。 李卓然气急道:“娘,你被那贱人哄了……” 李婆子哀求道:“娘不糊涂。天华是你儿子,他真是你儿子呀!你跟娘回去,娘有话跟你说。”一手拉儿子,一手扯孙子,急于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今儿他们一家丢尽了脸面。 李卓然刚被郑妈妈骂得颜面扫地,心想,不如暂且退一步,等回家思谋对策,再作打算。 他便由着老娘拉着走。 李天华扭头叫:“娘,娘!” 李婆子忙回头冲甄氏厉声道:“还不走?!”本想说“都是你惹的祸”,不知为什么,又烦躁闭嘴。 甄氏却很犹豫,这事就算过了吗? 回家,会不会有新的折磨? 谁料李婆子提醒了李卓然,挣脱了他老娘的手,气狠狠地走向甄氏,骂道:“无耻的贱人!还想回家?你惦记别的男人,我今天就把你沉猪笼,溺死你!” 又问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她无耻淫*荡,不守妇道,我按族规处置,二老认为可合理?” 两位族老犹豫了,看向李卓航。 李卓航紧绷着脸,不语。 两位族老互相对视,点点头。 这件事,可以说是由甄氏不守妇道引起的,先不管她和李卓航私*通是真是假,她惦记李卓航却是真真的。这样不贞的女人,惩治她是应该的。 李卓然狞笑道:“贱人,去死吧!” 只有甄氏死了,才能洗刷他的耻辱。 甄氏惊恐后退,求救地看向人群。 ****** 走过路过,若是觉得不错请顺手收藏哦。再吼一嗓子:推荐票有木有? 第21章 我要重重地罚你! 人们虽有不忍,然两位族老允许的,李卓航这个族长不说话,李卓远也不说话,他们怎好出头? 甄氏也知道自己性命系在李卓航身上,便看向他。 李卓航依然面无表情。 甄氏没脸求他,便哀求江氏:“嫂子……” 江玉真蹙眉,对甄氏,她是半点好感没有的。谁会对一个夜里叫自己夫君名字的女人有好感呢?但这样将甄氏浸猪笼,她又觉太过分了。 她心里挣扎,要不要出面? 出面救一个行房时叫自己夫君的女人,别人笑话她事小,恐怕真要怀疑这其中有隐秘了。 最好由别人出面。 这个人是谁好呢? 她看向李婆子。 李婆子脸白的厉害,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搂着李天华的双臂不住颤抖。 李天华见爹又要欺负娘,拼命挣扎,哭喊:“娘,娘!” 李婆子终于开口求情:“儿子,饶了她吧!天华没有娘可怎么成。她,她又没失身……” 李卓然不听,逼向甄氏。 他儿子来历还没弄清楚呢。就算天华真是他儿子,甄氏也不洁了。没失身,是没机会;若有机会,他敢肯定这贱人定会投向李卓航怀抱。 李天华见他爹要抓他娘,心中害怕极了,奋力挣脱了李婆子的手,跑向甄氏,“娘,娘!” 李婆子忙也跑过去,道:“卓然,娘求你了!” 李菡瑶仰脸问:“爹,浸猪笼是什么?” 李卓航低头告诉她:“就是把人手脚都捆起来,装进笼子里,丢进水里。人的手脚都捆起来了,不能动,划不了水,浮不上来,喝一肚子水,就淹死了。” 李菡瑶听了,立即松开他手,跑向甄氏和李天华,张开双臂拦在李卓然面前,大声道:“坏人!不许淹死婶婶!我是少东家,你做恶事,我要重重地罚你!” 声落,小手指向李卓然。 江玉真急叫:“瑶儿……” 李卓航抬手阻止她,冲她摇头,眼中浮现笑意,蔓延至脸颊,慢慢扩大,自豪、骄傲! 江玉真似乎明白了,忙住口。 李氏族人都吃惊:这场面、这件事,哪里容得一个小女孩插嘴?但李菡瑶插手管了。 现场那么多长辈,李天华却觉得:李菡瑶那纤细的背影像山一样巍峨,替他和娘遮挡住了暴风雨,令他无比的安心和依赖,他瘪嘴叫道:“姐姐!” 从此,姐姐二字刻在他心底。 李菡瑶再次插手,令李卓然很烦躁,色厉内荏道:“我处置我媳妇,干你何事?”他也知道跟这小女娃是说不通的,便看向李卓航,心想李卓航该不会让女儿趟这浑水,以免沾染嫌疑,更证实和甄氏有奸*情。 李卓航却问:“瑶儿,你为什么说他是坏人?” 李菡瑶道:“他不心疼天华弟弟,把弟弟丢水里淹死,还要淹死婶婶。婶婶痛弟弟。婶婶是好人。” 李卓航笑道:“瑶儿说的好!” 然后笑容一收,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李卓然身上,严厉道:“你为了捕风捉影的猜测,先是要溺死儿子,现在又要将结发妻子沉猪笼,可谓灭绝人伦!就连五岁的小孩子也看不过眼,忍不住挺身而出。可见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你枉读圣贤书,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李卓然再次受辱,愤怒道:“李卓航,你这是要插手了?你舍不得甄氏,要护着她?” 李卓航出来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这时迈步向前,走到他和甄氏之间,站在李菡瑶身边,高声道:“对,我今天就护着她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动甄氏!” 李卓然哆嗦道:“你,你承认了?” 他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妒恨。 李卓航喝道:“承认什么?我乃李氏一族的族长,家族大小事务我都管得;瑶儿是李家少东家,也有权处理此事。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若怀疑甄氏不贞,只管拿出证据来,或开祠堂审问,或去衙门告状。官府判她囚禁也好,流放也好,砍头也罢,都是按律处置,都是她罪有应得。然我断不能容你设私刑、草菅人命!不但甄氏,谁家媳妇也不能任他说杀就杀。你无知至此,真令人失望!” 他一番话坦坦荡荡、掷地有声。 在场女人们无不听得心情激荡。 甄氏万没想到李卓航会出面,看着挡在前面的背影,她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 李卓远心中极不自在。 李卓航为什么出众? 这不仅仅是他拥有的财势所能支撑的。譬如眼前,他就敢冒身败名裂的危险,不惧人言,替甄氏出头,靠的是族长的身份、律法的名义,正义凛然。 这种担当,才是丈夫气概! 而他的女儿,五岁就敢出头! 李卓远也总想表现担当,一直秉持正派、威严的形象,只不知为何,和李卓航相比总差了点儿。这不是别人说的,而是他自己的感觉,在李卓航面前,他的担当就像根基不稳的房屋,一戳就会坍塌。 他要维护这担当,不让它坍塌。 他也开口了,委婉道:“家主,卓然不就是在按族规处置?刚才两位老太爷可都是点了头的。” 这是同意将甄氏浸猪笼了。 李卓航对江玉真使了个眼色。 江玉真便走过来。 李卓航低头对李菡瑶道:“你先跟王妈妈进去。”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听话地跟着江玉真走了。 走前安慰李天华道:“你别怕。有我爹爹在,他们不敢淹死婶婶。”她心里想叫李天华去自己家里躲躲的,隐约又觉得不太妥,毕竟李天华跟她不是一家子。她若叫了,恐怕李天华的爹不会答应,又要闹了。 李天华勉强道:“我不怕。” 他眼巴巴地看着李菡瑶,私心里很不想她离开,可是他不敢没脸没皮地求姐姐不要走。 江玉真将女儿交给王妈妈,带了进去。江玉真自己却没走,这种情形下,她当然要跟李卓航并肩。 李卓航这才问李卓远:“甄氏不守妇道,证据呢?” 李卓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嫌不够尴尬吗?一定要把甄氏对他的不可告人想法当众挖出来? 李卓然觉得,今天若不将甄氏弄死了,他在月庄也待不下去了。既然李卓航都不要脸了,他还要这脸皮做什么?他望着李卓航呵呵笑,笑声瘆人,道:“你要证据?证据就是她在我的身下叫你的名字。这不是无耻淫*荡?” 又逼问:“你要如何处置她?” 他揭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甄氏仿佛被抽光了血,面色惨白,霍然抬头,眼中迸出愤怒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李卓然。 人群鸦雀无声,都看着李卓航。 李卓航嘴角微不可察地颤动两下,暗暗吸了一口气,对众人道:“甄氏言行无状,有失体统,却并无与人私通事实。罚甄氏禁足,在祠堂跪三天,反省自身!” 只是失了体统? 李卓远等人都愕然无语。 这等事,之前没有先例。 他们不服,也反驳不了。 除非将甄氏捉*奸在床。 李卓然不住点头道:“好,好!你还真是护着她!” 甄氏如被扒光了衣服般暴露在众人面前,自己被人指点议论不算,且害得李卓航无端端跟着她一起受辱,而李卓航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为了自保而对她落井下石。她心中又酸又涨,被一股勇气鼓动着,要豁出去。 忽然她奋力冲上前,对着月湖四周的人大声道:“他污蔑我!不是他说的样子!”又转身,对着李卓航和两位老太爷跪下,举手朝天、神情凛然发毒誓:“若我对家主有龌龊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卓航一凛,急问:“怎么回事?” 之前甄氏一直没辩解,他以为李卓然说的是实话,再者,这件事他还真不好亲口问甄氏详情。 现在看来,竟另有隐情? 周围人也都嗡嗡低声议论。 李卓然见甄氏竟敢反咬他,怒骂不止。 李婆子跑过来拉儿子、喊儿媳孙子,实在是受不了当着全庄人的面把他夫妻间的事这么抖露。然而,李卓航和族老们都不容他们走。这事从李卓然在大宅门口闹开后,就再无转圜了,势必要当众说清楚。 李卓航一声断喝,现场安静了。 第22章 绝地反抗的女人(二更) 甄氏这才噼里啪啦道:“昨天,家主答应带他去湖州,一家子都高兴不得了。他也高兴的不知姓什么了。说,家主这是看准了他将来有大出息,所以肯花银子栽培他,指望他将来当了官,好照应李家。又说,早不肯提携他,早提携他早考上了。这会子估摸着在外受了不少气,买卖做的艰难,所以才要培养他做官。家主再能干,官场上没有人照顾,那也只好被人呼来喝去的,拿银子开路……” 李卓然听得羞怒,扑上来抓她,“贱人,你扯哪了!” 李卓望往前一挡,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李卓然过不去,气愤不平。 李卓航表情没多大变化,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李卓然说的这话算什么。 他对甄氏道:“你的确扯远了。你夫君这话虽可笑,志向却是好的。你岂能厌弃他?” 甄氏悲愤道:“我怎们敢厌弃他?我心里明白族长要带他去湖州,不是看上他,是看天华聪明,怕这孩子饿死了,才有心照应。我心里知道,我不敢说,我还要捧着他,指望他能争口气。他这口气还没争出来呢,就对我横看不顺眼,怪我肚皮不争气,这些年了才生一个儿子。说要纳妾,多生儿子,不然将来做了官不兴旺。又不许我嫉妒。说家主外面风光,其实骨子里没出息的很,大宅子嗣艰难,还不敢纳妾。又说太太不贤惠、善妒,这要是他,早休了……” 李卓航的神情终有了变化,眼光转深。 江玉真更是气得在袖中攥紧了手。 李卓然一个劲乱骂“贱人”。 李卓远等人都沉着脸。一来,甄氏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夫君的老底,这在他们也断不能容忍;二来,他们觉得李卓然并没说错,认为李卓航就该纳妾,开枝散叶。 李卓远问甄氏:“所以,你觉得家主好,想着嫁给他才好?”这话有诱哄的嫌疑。甄氏不太好回,若说家主好,那便是惦记;若说不好,则口不对心。 甄氏猛看向他,目光仇恨。 这件事,都是他夫妻挑唆的! 之前李大太太就在人群中骂她不知廉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李卓航,丢人现眼。 李天华的事则是李卓远下的话。 甄氏尖声道:“我没有惦记!我就是羡慕太太!这庄子上的女人谁不羡慕太太?你媳妇是头一个!” 这下捅了马蜂窝一般,女人们都炸了。 李卓远猛转脸看向妻子。 李大太太见李卓远变脸,忙骂甄氏:“你个不要脸的贱妇,自己不要脸,扯上我们大家……” 甄氏反唇相讥:“我又没说你惦记家主,我就说你羡慕太太,你慌什么?你没羡慕吗?” 李大太太肯定是羡慕的,这无法否认。 她辩道:“那我也不像你……” 甄氏嘴快接道:“你比我叫的还多呢。那天大姑娘找不见了,事情过了你当着人,对家主千赞万赞,一口一个‘航兄弟’。说弟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生个女儿,航兄弟待她还这么情真意切,一个妾也没纳。又说大姑娘丢了,这要搁在别的男人身上,指不定就要发脾气骂媳妇:不会生儿子就罢了,连女儿也看不好。可是家主进来,一句重话没说,先安慰太太,叫她不要怕。这们体贴的男人,天下少有。这话不是你说的?当时好些人都在呢。” 她说的又快又脆,心里充满报复的快意。 李卓远顿时想起,昨晚妻子得知李卓然夫妻吵架内幕时,鄙夷地撇嘴,说甄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传出去航兄弟怎么见人?”满嘴里都是替李卓航难堪,觉得甄氏玷辱了“航兄弟”。 他当时听了就不舒服:李卓航有那么好吗?甄氏想他一想,就玷辱了他?他很怀疑,村里像甄氏一样惦记李卓航的媳妇怕不在少数,保不定他媳妇就在其中。 他越发反感李卓航,虚伪造作,明明子嗣艰难,还不肯纳妾,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伪君子! 甄氏这话,正合了他的心病。 李卓远一想到自己媳妇也在夜里思念李卓航,心中醋浪翻滚,忍无可忍,眼神很可怕。 李大太太隔着一丈远,也能感受到自家男人的冷意,心慌不已,冲着甄氏尖叫:“我那跟你能比吗?能一样吗?” 甄氏也尖叫道:“怎么不一样?昨天晚上,我跟男人先就在说生孩子纳妾的事。我不赞同他的话,我又不敢说他,只能在心里埋怨他。我就想拿家主和太太做例子劝劝他。才起了个头,他就骂我不要脸。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当时想比的是纳妾的事,不是惦记家主。” 忆起当时情形,她悔恨又难堪。 当时她想说“族长和太太如何如何”,岂料那李卓然正疯狂时,猛一用力,她哆嗦着说出“族长”两个字便被打断了。她也觉不妙,急忙想要再捡起话头,把话说完,因而又道“族长……”结果又没能说下去。 李卓然听她喊“族长”,还连喊了两声,翻身下来就扇了她两耳光,骂她不知廉耻,任凭她如何解释都不听。 这经过缘由,她怎有脸跟人解释? 又怎么能解释得清?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地步,不仅儿子差点没命,连她自己性命也保不住,她便豁出去了。 撕破脸,大家都别想好! 李大太太道:“你那个时候叫家主,就是觉得你男人不如他,就是在想他……” 她恨死了甄氏,死抠不放。 甄氏打断她,抢道:“那要照你这么说,你不更想家主?你生了三个儿子,大伯还纳了两房妾,出门在外也带的小妾,留你在家操持家务,你心里不知攒了多少怨气,人前人后抱怨的还少吗?你装什么贤惠!” 众人都看向李卓远夫妻。 李卓然意外地感到轻松不少,仿佛甄氏将李卓远夫妻扯进来,分担了他的耻辱,他不是一个人了。 李卓航总算明白了事情经过,有些替甄氏感到可怜,也替这些女人们悲哀。他悄悄握住江玉真的手,在心里发誓:永不让妻子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甄氏深知,今儿她即便能逃得小命,往后在村里的日子也必定难过。她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使出撒泼的手段,要让人害怕她,将来不敢欺负她。 她放开嗓门,仰天哭喊道:“我做了什么丑事了,啊?我辛辛苦苦帮他操持家务,也生了儿子。他嫌少,要纳妾,我也不敢阻拦,我的意思是要他专心读书,等考了功名,做了官,要纳多少女人不行?现在穷的叮当响,屁本事没有,大老婆小老婆弄一屋子,充什么阔大爷!他说天华是野种,说家主要过继天华做嗣子,说村西头的大老爷说的……” 昨晚她嘴上闯祸,李卓然结合白天众人的玩笑话,因李天华长得像家主,因而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种,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 下半夜回来,对她冷笑道:“要不是村西头大堂兄提醒,我还想不通这中间的关窍。李卓航打的这好主意:要用过继的法子把孽子弄回去。我说呢,对我这么好!原先要过继李天明的,忽然就翻了脸,不理大堂兄了,倒提拔起了我。他们见我高兴,都想不通:我只这一个儿子,怎么就肯过继呢?原来我是不知情的,是李卓航在暗中算计我,为了把亲儿子弄回去。说不定哪天我连命都保不住……” 甄氏这才知道,李卓远挑拨的。 所以,她攀扯出了李大太太。 现在,她又攀扯出李卓远。 ******** 晕,差点忘了,今天有个推荐要加更的。嗯,明天也要加更。(*^__^*) 第23章 怎知不能生儿子? 她拍着大腿嚎哭道:“我话没说清,他疑心我,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为什么糟蹋儿子?那是他的亲儿子呀!” 又质问李卓远:“你们想把天明过继了,想继承嫡支的家产,为什么要把我们家扯进去?往我头上泼脏水,糟践我儿子,叫那杀千刀的拿儿子逼家主,换他的身家富贵!都是黑心烂肝的呀,不得好死——” 李卓远夫妻气得浑身乱战。 李卓远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他的言语很含蓄,是李卓然自己领会一半,猜测一半,凑出的“真相”。 李卓然便质问甄氏。 甄氏现在全部嚷了出来。 李卓航眼中冷意越盛。 李卓远再顾不得吃醋,忙对李卓航解释,说自己没挑拨离间,是李卓然昨晚和三太爷去找他,说李天华长得不像自己,像家主,故而怀疑不是亲生的…… 然而,甄氏撒泼大哭,李卓远比不过她的哭声高,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得清;他更被甄氏肆无忌惮的哭喊扰乱了心神,说到后来语无伦次。 周围人都看着他夫妻议论纷纷。 女人们开始倒向甄氏,为她不平。一是因为李婆子证实李天华是亲孙子。二是李卓航对甄氏义正言辞的维护。三是甄氏的控诉切中许多女人的心坎,因为她们确实像甄氏一样羡慕江玉真,羡慕她嫁了好夫君,若说甄氏不知廉耻,那她们岂不也是?但她们认为自己清白的。 她们佩服甄氏的胆量和勇气。 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的命运一向卑微,少有人敢像甄氏一样,有反抗的勇气。 那些话,她们万万不敢说的。 混乱间,李卓航断喝道:“好了!” 甄氏哭声戛然而止,人们也都收声。 李卓航问:“谁说我要过继李天明了?” 没有人回答,李卓远分外难堪。 李卓航再问:“谁说我要过继李天华?” 人群更加死寂。 李卓航声音转厉,接连质问: “谁说我要过继嗣子?!” “我母亲四十岁才生我,我和媳妇今年尚不满三十,怎知我们就不能生下儿子?” “即便我今生无子,也绝不会过继嗣子!” 最后一句话,如雷霆爆炸。 三老太爷等人本能想问:不过继,那家产由谁继承?然对着李卓航犀利的眼神,不敢问。至此,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嫡支的家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哪怕嫡支散尽家财,也与他们没有关系! 李卓航再开口,说出族人不愿正视的事实:“嫡支现在的家业,并非从祖宗手里继承的,是嫡支数代积累的!” 遥远的从前,嫡支也跟他们一样。 众人沉默,仿佛看到晦暗的未来—— 若李卓航没能生下嫡子,怎么办? 李菡瑶出嫁后,李卓航老死后,这份家业如何处置? 将来,李氏一族指靠谁过活? 这时候,他们比谁都希望江氏赶紧生下嫡子,更希望李卓航广纳妾室,哪怕生个庶子也好。 …… 李婆子在甄氏指责李卓然拿儿子换身家富贵时,就变脸了,惶惑地想要辩解,无奈李卓然、甄氏、李卓远夫妻混吵一气,加上周围人口舌,她根本插不进去。 等李卓航喝止众人,她才得了空,待李卓航说完,才急道:“这事不怪卓然,他没错!” 李卓航转脸看向她,问:“婶子这话什么意思?” 面对他,李婆子有些瑟缩,但旋即昂头道:“我儿子没错,天华是有些来历的。你要给他个交代。” 李卓航轻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婶子要什么交代?”又坚定道:“不管他什么来历,都与嫡支无关。休想我过继他为嗣子!婶子趁早打消妄想。” 李婆子惶恐道:“不……不是要你过继天华。我没有妄想。我就想请家主原谅你弟弟。他这回不是有心的。求家主和太太像往常一样,能照应他些,我感激不尽。” 江玉真道:“我们可不敢照应他。再照应,人家要说李天华是老爷的私生子,更说不清了。” 李婆子忙道:“不,我保证不会!” 李卓然听母亲的话显然有内情,心里升起新的希望,又怪母亲不该低声下气恳求李卓航,丢了他的脸。他要弄清原委,才好行事,忙问:“娘,天华什么来历?” 甄氏则急道:“天华有什么来历?他真是你亲孙子!”她没想到爱孙如命的婆婆也乱说起来。 李婆子紧紧扯着李天华,看也不看甄氏,只对李卓然道:“跟娘回去,娘拿证据给你!” 李卓然道:“是,娘。” 他是相信老娘的,若没有证据,绝不会乱说。他狠狠瞪了甄氏一眼,意思你等着! 李婆子也向李卓航道:“你们先等着。” 李卓航道:“既这样,我就等着。” 又对甄氏道:“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不用去祠堂思过。李卓然若再敢以此兴风作浪,我饶不了他!” 甄氏振奋道:“是。” 这才跟了回去。 众人眼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莫名兴奋,暗暗猜测:李天华究竟什么来历?李婆子究竟有什么证据? 稍微往深里一想,更热血沸腾。 第一种可能:李卓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甄氏婆媳给偷了种,生下李天华。 很快他们就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李婆子说孙子是李卓然亲生的,那就跟李卓航无关。 第二种可能:李卓然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 李卓航长相酷似父亲,若李天华也像爷爷,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李天华像李卓航。 然一深想,更不可能。 当年,李老太爷想儿子都想疯了,若有这么一个私生子,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弄回来,怎会不认?李婆子也不会放过这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第三种可能:甄氏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女。 那李卓航就是李天华的舅舅,外甥像舅舅,合情合理。 再从李老太太这边猜想,还有第四种第五种可能…… 猜来猜去,越想越复杂。 也越想越兴奋! 不管哪一种,都涉及嫡支不可言说的隐秘,撩起了人们心底探知的欲望,使得他们留连不肯离去。 第24章 隐秘(逍遥九世盟主加更) 李卓航却向大家道:“先散了吧。”说完,也不理会三老太爷和李卓远等人,就同江玉真进去了。 两位老太爷知道他生气了,也没趣,怏怏地离去。 李卓远更没脸留下,转身就走。 李大太太惴惴不安地跟着他。 李卓远忽然回头,对她温声劝道:“好了,你别板着脸了。我们成亲这些年,你是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咱们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李大太太楞了会,很快抹泪道:“总是我惹的祸。没想到夸亲戚几句,却害得老爷丢脸。” 李卓远道:“咱们不跟她计较。” …… 夫妻两个并肩而行,毫无芥蒂。 在他们身后,是李卓尔夫妻。李卓尔妻子名白小霞,就是李卓航对李菡瑶称赞过的媳妇。她在人前一向低眉顺眼,不肯多说一个字,凡事都让李卓尔说话决定。此时她瞅着前面那对虚伪的夫妻,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李卓望与墨管家进了大宅。 李卓航吩咐墨管家:“去请你父亲来。” 墨管家忙道:“是。” 少时,墨老管家来了。 李卓航忙让座,又命人上茶,然后问他,老太爷生前可曾有过异常行止,可会在外遗留血脉? 墨老管家来的路上,已经听儿子说了刚才的事,李卓航一问,他便明白指的什么,断然摇头否定:“没有!要是有的话,老太爷能不接回来?老太爷做梦都想多几个儿子。哪怕不能生儿子,生个姑娘也好啊。” 李卓航道:“可是婶子说,天华是有来历的。” 墨老管家生气道:“管他什么来历,都跟咱们无关。一个祖宗传下来的,长得像几分怎么了?” 李卓航道:“墨叔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他喝着茶,心下猜测李婆子到底有什么证据,一个人想得出神。 其实,他并不很担心李婆子能翻出浪花,他是为刚才宣布“即便我今生无子,也绝不过继”的话而烦恼。 当时,他也是一时气愤才脱口而出,等说完便有些茫然——若他真的不能再生儿子,也不过继嗣子?李家数代人攒下的基业,到他这里就结束了? 他心里乱的很。 他心乱,江玉真心更乱。 儿子,儿子! 她如何才能生下儿子? 李卓航并未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李卓然又来了,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又被他请来了。 却没请李卓远。 李卓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虽还绷着脸,却不像之前满眼仇恨,见面叫李卓航“大哥”,微微躬身施礼,说弟弟之前鲁莽,但这事确有内情,不赖他。 李卓航疑惑问:“什么内情?” 李卓然道,他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李卓航的弟弟,李天华长相酷似爷爷,所以才闹了误会。 李卓航霍然起身,厉声道:“一派胡言!”那神情竟比刚才被指称与甄氏有私情更愤怒。 李卓然便拿出几根金条。 他道,这是李老太爷送给他母亲的。以他家当时的家底,不可能有这么多且铸造完整的金条;若有,这些年他读书花费大,母亲不可能不拿出来给他用,一直没拿出来,是怕父亲问起来历,解释不清。 李卓航却半点不信,且雷霆震怒。 他指着大门外对李卓然怒吼:“滚!” 李卓然也霍然起身,强硬道:“老太爷欺辱了我母,令我母饱受煎熬,未对我尽一点为人父的责任。我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定要讨还公道。你敢不认账?” 李卓航道:“你去地下找老太爷讨还吧!” 李卓然愤怒道:“李卓航!” 他是抱着认亲的心理来的。 虽然这事荒谬,但他是嫡支的儿子,即便来路不正,不能继承家业,然以李家巨富,该他的也不少了。有这些银钱,他求学是不用愁了。况且误会解开,儿子是亲生的,他心里纵对甄氏不满,也不像之前生气了。 他还有另一层希望:若是李卓航一直生不出儿子,那他作为嫡支的庶子,膝下又有儿子李天华,便名正言顺地成为嫡支的继承人,这希望令他振奋。 只是这事不太光彩,于他母子的声誉有损,所以他心里就算开心,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做愤怒姿态。 他请来了两位族老撑腰。 结果,李卓航比他更愤怒。 他岂肯罢休,誓要周旋到底! 两位老太爷一齐上前劝:“你们两个好好说……” 李卓航猛转脸问:“说什么?” 三老太爷一滞,跟着便道:“这件事……” 李卓航断然道:“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又冲墨管家和李卓望道:“管家,让他滚!” 墨管家和李卓望便上前拖人。 李卓然奋力挣扎,叫道:“李卓航,这事有老太爷送的金子为证,你敢不认账?我绝不甘休!” 三老太爷对李卓航道:“方舟,你冷静些。此事不是你赶他走就能了结的,必须弄清楚。” 李卓航凛然道:“三叔真老糊涂了!此事若是真,当年她怎不去找我父亲说?找我母亲说?” 四老太爷道:“当年她有不得已苦衷,不敢说。” 李卓航嘲弄道:“现在就敢说了?先父已去,再没有人能证实此事,敢说有何用?我岂能凭几根金条就认个弟弟,太荒谬了!”又对李卓然道:“你只管闹,此事没的商量。闹大了咱们去见官,我告你‘居心不良,妄图霸占嫡支家产,污蔑已逝的李家家主’!” 三老太爷道:“若是大堂兄没做下这件事,为何送这么一大笔金子给弟妹?岂不奇怪?” 李卓航道:“这金子是不是先父送的,只有先父清楚,然先父已逝,我岂能听他一面之词?” 李卓然道:“这怎是一面之词?” 李卓航道:“先父不在,任凭你母一派胡言,连个证人都没有,怎不是一面之词?” 四老太爷道:“堂兄虽然不在,可以分析事情根源。” 李卓航道:“任凭如何分析,他的话也漏洞百出!你们想想:先父当年回乡,带了许多妾,加上先母,家中男女仆妇、上下多少人?哪个院子没有人?先父身边更不会少人伺候,他母亲是如何近身的?又是如何失身的?失身后又如何能瞒过人?怀孕了又如何能肯定这孩子是先父的?既肯定是先父的,又如何能骗过他父亲?” 三老太爷道:“俗语说,无巧不成书。” 李卓航道:“就算有巧合,然嫡支向来子嗣艰难,五六代人都是如此。先父那么多妾,无一人能怀孕;先母也是到四十岁才怀了我,偏她就怀上了?” 四老太爷道:“这也有巧合的。” 他说的底气不足,因为巧合太多了。 三老太爷也觉得很尴尬。 李卓航讥讽道:“算她巧合!然我嫡支子嗣虽少,个个都资质过人。你们觉得,他会是先父的血脉?” 李卓然忍着羞耻心上门,没想到李卓航反应激烈。他被李卓航最后一句话重重打击,羞怒交加。 两位老太爷则哑口无言。 虽然李卓航说了这么多,但他们还是觉得这事很可能是真的,不然李天华长得那么像李卓航? 然李卓航根本不愿直面此事。 如今是死无对证,如之奈何? 三老太爷诚恳道:“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吗?” 李卓航道:“商量?他不顾他母亲的清誉,想做先父的私生子,我却要维护先父的清名……”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对李卓然厉声道:“还不快去看你母亲!” ******** 求推荐票。 第25章 悬案 李卓然还沉浸在羞耻和怨恨中,听了李卓航的话,根本没反应,兀自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卓航断喝道:“畜生!你可想过你母亲的下场?” 李卓然呆了一呆,才慌张转身。 李卓望和墨管家也没拦他了。 两位老太爷也觉得不妙,互相对视一眼,不确定道:“不会吧?刚才她当着人不也说天华有来历……” 李卓航道:“那是给她儿子找借口。”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可做任何事! 李卓航也冷静下来,心想:以李卓然自以为是的性子,这事怕是没完。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找李婆子,告诉她,若她想为儿子寻求庇佑,用这招只会适得其反——私生子的事他是半点也不信的,反会惹怒他。 他便对三老太爷道:“还请三叔跑一趟,去看看村西的婶子,顺便请她过来,这事须得问清楚。” 三老太爷见他松口,求之不得,急忙道:“这容易。” 于是,三老太爷忙忙地去了。 四老太爷暂留在这边等候。 然他们才喝了一盏茶,说了几句话,墨管家便差人进来回禀:李婆子吊死了! 李卓航霍然起身,恼怒不已。 四老太爷也惊呆,茶盏碰翻了也不知道。 李卓航疾步向外走去,四老太爷急忙跟上,一面喃喃自语“怎么好好的就上吊了呢?” 李卓航转脸看他,目光凌厉。 四老太爷猛然醒悟,慌张地咳嗽一声,道:“是卓然大意了,该想到她娘说出这事,是存心不想活了。”一面心里后悔不迭,不该趟这个浑水,当时只想到嫡支后继有人了,就没想到李婆子说出这事,该如何自处。 李卓航不理他,到门口,见墨管家正望着月湖西面巷口,两个小厮沿着湖边青石路朝那头飞奔,遂命令道:“若李童生来闹事,赶他走,不必顾忌和手下留情。” 墨管家急忙应道:“是。” 李卓航又道:“不许他靠近月湖半步!” 墨管家再应:“是。” 李卓航又叫李卓望。 他这边正紧急安排,月湖西巷已经闹开了,李卓然抬着老娘的尸体要过来,被墨武带人拦住。两边僵持,乡邻闻讯赶来瞧热闹,巷子两头堵满了人。 又有女人和孩子嚎哭。 四老太爷急得直搓手,“这可怎么办好?” 李卓航已经朝那边走去。 四老太爷和墨管家忙跟上。 李卓航到巷子口,人群自动让开,让他进去,李卓尔等人也在,见了他低声叫“家主。” 李卓航没吭声,看向地上的李婆子:尸体是放在门板上的,嘴微张,舌头露出小半截,想是勒太狠了挤了出来,塞不进去了,脖子上有道清晰的勒痕。 她这一死,把真相也带走了。 带走了又能怎样? 李卓航想,李卓然指责他霸占弟妇,他不能忍,又怎能容忍李婆子往死去的父亲头上泼脏水?然本来他坦荡荡的,可李婆子自杀,却让事情成了悬案,说不清了。 “你想以死明志?” “你老好糊涂!” 他默默地对李婆子道。 甄氏和李天华跪在旁边哭。 李天华还记得他之前维护之情,对他颇有亲近之意,见他来了,扬起小脸,打着哭嗝道:“大伯……伯……我奶奶……奶奶上吊了。”再没人煮田螺给他数着吃了。 李卓航摸摸他头,没说话。 李卓然木然道:“我娘死了,你要给她一个交代。” 李卓航道:“你休要痴心妄想!” 李卓然双眼血红,含着泪死死盯着他。 李卓航严厉道:“先前甄氏失言,你仅凭猜测,就要将结发妻子沉猪笼,将儿子溺死。同样的事发生在你母亲身上,你利欲熏心,一心追逐富贵,半点未曾细想这其中的漏洞与不合理,更不曾考虑过你母亲的处境、将如何在世间立足,只顾找我要交代。是你害死了她!” 李卓然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母亲都是为了我!” “李卓航,你要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这是他欠我母子的!” 他,指的是李卓航的父亲。 李卓航道:“真要是欠了,就该在先父活着时找他。现在,婶子为了儿子可以破釜沉舟,我也要维护我的父母,绝不会让这件事玷辱先父的清名!” 李卓然霍然抬头,死盯着他。 李卓航道:“你不服?” 李卓然道:“我不服!” 李卓航道:“我只说一点:先父盼望子嗣,犹如久旱望甘霖。若你真是他儿子,他定会想尽办法,也要将你过继到名下,还能确保你母亲无事,而不是送几根金条。先父绝不会这么没担当!我父子都敢做敢当!” 李卓然道:“也许母亲害怕,没告诉他。” 李卓航道:“你当先父跟你一样愚蠢?若他真与你母亲有私情,你母亲怀孕定会引起他留意,他定不会忽略此事,定会询问你母亲。既询问,必定会承诺护她周全。你母亲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父祖辈,对子嗣的渴望远超一切,若这段孽缘是真的,父亲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李卓然道:“也许他对自己没信心,不相信这么巧,所以才没问。我母亲不会说假话。” 李卓航对他百般辩解嗤之以鼻。老娘都死了,他不哭老娘,反揪住私生子的事不放。这般势利,真畜生不如。因问他:“是你母亲让你来找我要交代的吗?” 李卓然眼神一闪,沉默了。 李卓航便明白了,李婆子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他追问:“你母亲到底说了什么?” 李卓然强硬道:“自然要找你要交代。她金条都给了我。” 李卓航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卓然道:“别说此事无根无据,即便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凭你不顾母亲清誉、害死亲长的行为,我也定当将你驱逐出族!今日看在死者份上,且饶过你这一遭。你好自为之!” 说完,大步离去。 李卓然颓然跌坐在地上。 一夜之间,他母亲死了,名声毁了,夫妻离心,今日的事传开,将来他连科举都难参加了。 他转身,抓住李婆子的尸身猛推,“当年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今天要说?为什么?!” 巷口,李卓航脚步一顿,旋即又迈步。 …… 李家大宅,第一进院堂屋。 后堂供着李老太爷和李老太太的牌位,牌位前的供桌上摆着些果品,李卓航静静地看着牌位。 良久,他开始自言自语: “父亲,你究竟有没有做过?” “李天华长得像我,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 “这些闹剧,都是子嗣引起的。” “父亲觉得,就凭这些族人,若过继一个来,待我百年之后,他们真能撑起李家吗?” “这家业,真能传承下去?” “无能者,必守不住!” “能力卓著者,白手也能起家!” …… 牌位无法回应,他自己默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有了决断,心头一片澄净,浑身都轻松了,不再执着身后事。 外面传来李菡瑶悄语询问:“爹爹呢?” 第26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逍遥盟主加更) 墨文也悄声回:“在里面。” 跟着又阻道:“姑娘不能进去。” 李菡瑶问:“怎们不能?” 墨文道:“老爷正心烦呢。” 李菡瑶问:“爹爹心烦什么?” 墨文道:“为李童生的事。” 李菡瑶很有把握道:“爹爹见了我就不烦了。”仿佛她是什么良药,药效立竿见影。 墨文:“……” 李卓航微笑,叫“瑶儿。” 李菡瑶放开声音叫“爹爹。”随即轻盈地跑进来,绣花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无。 李卓航接着她,牵起她手。 李菡瑶打量爹爹脸色,不确定地问:“爹爹心里烦恼?” 李卓航柔声道:“看见瑶儿就不烦了。” 李菡瑶开心道:“我就知道!” 李卓航对女儿道:“来,给祖父祖母上一炷香。”长条台上放着香烛等物,他抽了三根香点燃。 李菡瑶接过来举着,恭恭敬敬地朝牌位三鞠躬,然后上前将香插在香炉里,一面嘴里碎碎念叨:“祖父、祖母,瑶儿今天早上写了一百个大字,背了三篇文……” 李卓航脑海里浮现一篇“清奇”文字。这时候,他该向父亲请罪的,说“不孝子无能,生了个女儿,资质也不大好,以至家业难以传承。”可他却满脸自豪地看着女儿,仿佛五代单传后,到他这生了个女儿是兴旺之兆。 晌午吃饭时,李卓航见江玉真眉宇间暗含忧色,胃口也差,只吃了一小碗饭,暗自留心。 饭后,丫鬟带李菡瑶去小睡。 李卓航也跟妻子回房歇息。 到房里,他屏退下人,携了江玉真走进内帷,凝视着她认真道:“你还在为子嗣忧心?” 江玉真一面伸手帮他宽衣,一面低低地“嗯”了一声,落寞道:“是我没用。” 李卓航道:“这怎能怪你?要说没用,也该是我。” 江玉真将脱下的外衣挂在床头,随口道:“别瞎说。”不能生儿子,世人都是怨女不怨男的。 李卓航道:“别忧心了。这家业继承,我已经有了主意。若能生儿子当然好;若不能,也不要紧。” 江玉真忙问:“什么主意?” 李卓航道:“这你不用管。你还不相信我?” 江玉真道:“我自是信你的。” 李卓航拉她坐到床沿上,道:“这就对了。你切莫再为此事烦恼。我想——”他用只有她才能意会、令她脸红的眼神瞅着她,浑厚的嗓音低沉——“你放宽心,说不定就能怀上了。咱们再努力些,嗯?” 江玉真小声道:“哪这么容易。” 李卓航道:“怎么不行!刚成亲那两年,你在母亲跟前,总怕行差踏错,悬着心,就没怀上;后来跟我到外面,第一个月就怀上了。我记得那时候你心情极好。等生了瑶儿,因是个女儿,你又惶恐不安起来,思虑过度。这几年便没动静了。故而我以为,怀孕跟心情有关。这不是瞎说的,我对生孩子下过功夫,翻看了许多医书……” 江玉真听他说“我对生孩子下过功夫”,望着他抿嘴笑了,想他这样俊雅舒朗的男子,躲在书房里翻看医药典籍,琢磨怎么生孩子,总觉怪怪的。 李卓航见她笑了,点着她鼻子道:“笑我?我这不都是为了……为了咱们能多生几个。” 江玉真道:“多谢你。” 李卓航道:“该我谢谢你才是。玉真,你憔悴许多了呢。你就不为自己想,也不怕我嫌弃你吗?” 女为悦己者容,他想激发她。 江玉真急忙摸脸,“很憔悴吗?” 李卓航点头道:“有些憔悴呢。” 江玉真难过道:“我也想心情好。可是……甄氏说,她们都羡慕我嫁了好夫君。她们只看我外面风光,怎知我的心思。你越对我好,我越觉得对不起你。”说着红了眼睛。 李卓航抱紧了她,安慰道:“家业继承,我已有办法。你无需再忧心。只管好好调养,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江玉真道:“嗯。你的话很有道理,我再不急了。不过还要纳几个妾,多做一手准备。” 李卓航闻言放开她,盯着她,无奈道:“岳母那么厉害的人,怎教出你这样天真的性子?这不是多一手准备,恐怕是多一重危险。纳了妾——你和瑶儿都会有危险!” 江玉真困惑道:“祖上不都纳了?” 李卓航道:“不也白纳了!且生了多少事。” 江玉真忙问:“生了许多事吗?” 李卓航道:“当然。你不会想着,咱们家没有兄弟妯娌,就没那些龌龊事了?那你可想错了。妻妾多了,争风吃醋都是小事,什么假怀孕、假流产,层出不穷。母亲怀了我以后,父亲恨不得天天盯着母亲肚子,就不大去妾室那里了。便有个心肠歹毒的妾对母亲下手。她想着只要母亲流产了,父亲就会像以前一样需要她们,要她们生儿子。亏得母亲和父亲暗中布置了人,才平安无事。——王妈妈就是母亲精挑细选出来的。我是她从小带大的。所以我从不想纳妾。” 江玉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敢相信。 李卓航戏谑问:“你还要给我纳妾吗?” 江玉真忙道:“不。我本来也不想给你纳妾,这不是没办法吗。还没纳,我心里就很难受了。” 李卓航见她如此实诚,忍不住心里泛起一股柔情,低头用唇轻轻地碰了碰她前额,“我们有瑶儿就够了。”停了一会又道:“你若再生我也不嫌多。我养得起。” 江玉真想:“再生十个也养得起。” 思绪飘忽,忽问:“王妈妈很厉害?” 李卓航道:“嗯。我打算将她放到瑶儿身边。” 江玉真欢喜道:“我正要说呢。” 李卓航道:“你也当心些。为了这份家业,族里有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过继嗣子的说法只是其一,还有什么,咱们一概不知道。小人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 江玉真气愤道:“无耻!” 李卓航轻哼一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江玉真点头,振奋起来。 李卓航又道:“叫她们收拾东西,咱们提前走。” 江玉真道:“好。” 出了那件事,她也不想待下去了。 商定后,夫妻两个才上床小睡。 ******** 求推荐票。 第27章 十年之约 李婆子因为是上吊,且事涉女子名节,私生子一事不论真假,都不光彩,故而只停灵三日,便下葬了。 而大宅这边,开始收拾行装。 虽然这里是祖宅,李卓航夫妻老了还要回来,这次依然要带走不少东西,忙乱了数天,九月初八才上路,家里交给墨管家的爹——墨老管家带人守着。 归去时,走水路坐船。 天还没亮,墨管家便指挥下人往月河渡口搬行李,马车拉了一趟又一趟,还有肩挑手提的,络绎不绝。 忙乱中,王妈妈从李菡瑶的包袱中翻出一条大蛇,知道定是姑娘的主意,忙又偷偷送回小佛堂。 李菡瑶上车前找不到心爱的麻点,略一想,便知道被人“遣送回乡”了。忙返身直奔小佛堂,果然看见麻点被塞在墙角一只篓子里,关了禁闭了。她当即攥住蛇头,扯了出来,因来不及找东西装,就这么拖着飞奔出来。 丫鬟跟在她后面撵,之前为了阻止她转来,哄她说“要开船了”,她也不理,这会子却催丫鬟“跑快点,船要开了!”丫鬟十分憋屈,过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在大门口,她们顶头碰见王妈妈。 王妈妈见她拖着蛇,急忙道:“小祖宗,这不能带!” 李菡瑶小身子一侧,防止她来抢蛇,一面问:“怎不能带?船那么大,又不是坐不下。” 王妈妈也知道,直劝大概不行了,便走迂回战术,于是好声好气地哄道:“姑娘,这蛇是老太太养的。如今老爷、太太和姑娘都走了,这大宅子都没什么人了,老太太多寂寞啊。留下这蛇,也能陪陪她老人家。” 李菡瑶眼珠一转,道:“祖母养的我才要带。我看见麻点,就能想到祖母。爹爹说,这叫‘睹物思人’。——看见王妈妈也会想。祖母在地下有祖父陪呢。” 王妈妈想,看见麻点想祖母? 这话哄鬼呢。 嗯,可不就是哄鬼! 麻点被送回去又拖出来,仿佛明白发生什么事:李菡瑶要走了,王妈妈不让带它。 它很想跟李菡瑶走。 不然,今后谁喂它鸡蛋? 它是追着鸡蛋走的! 就见它将蛇尾缠在李菡瑶腰间,又往胳膊上绕了两圈,蛇头从小姑娘腋下钻出来,对着王妈妈吐蛇信子。 这畜生…… 王妈妈气坏了。 书房里,李卓航正跟族人说话,族人只要没离开的,都来了,一是送行,二是李卓航有事交代。 他临行前,做了一项决定:升李卓远为大掌柜。并道:“若你能在三年内,将收益翻一翻,我便让你总揽太平商号在徽州所有买卖;若在十年内,将徽州的产业翻一翻,十年后,这些产业就归到你这一房名下。” 李卓远睁大眼睛,颤声问:“此话当真?” 李卓航淡淡道:“我从来一言九鼎。” 李卓远立即起身,微微欠身,抱拳道:“请家主放心,愚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家主所托!” 他郑重地用上了尊称。 李卓航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十年后——”他有意顿了下,才笑道——“天明也长大了。大家都赞他聪慧,口说无凭,看他可能撑门立户。” 李卓远再次欠身道:“愚兄定不负家主厚望!” 李卓航手往下虚压,“坐下。” 李卓远坐下后,身子还在微颤。 他如此激动,族人的反应更不用说:李卓航对李卓远竟然如此大手笔、大魄力,那他们呢? 李卓航环视众人道:“你们不必眼红,我不白给的,三年、十年的条件摆在这。若你们也能做到,我自当一视同仁;若不能,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否则,我送你一间铺子,你保不住还是被人挤垮,或者被人侵占。” 众人被他“一视同仁”的承诺所激励,都跃跃欲试,对于他后来的警醒则没在意,都欢喜道:“我等一定努力。” 李卓航见无事了,不再废话,长身而起,一袭白衣,飘然出了书房,径直走向大门口。 众人鱼贯跟上,恭敬恭送。 天井里,众妯娌也簇拥着江玉真出来了。 李卓航问:“瑶儿呢?” 江玉真道:“我让王妈妈带她先上车。” 李卓航点头,携了她手,脚下不停,就此离去。 来到外面,就见王妈妈和李菡瑶对峙,李菡瑶忙叫“爹爹”,麻点的蛇头也上下点了两下。 李卓航一眼看出关窍,道:“王妈妈,带姑娘上车。” 王妈妈忙应是。 麻点便顺利上路了。 李卓航登上马车,李卓远拉了他儿子李天明来到车前,叫他送家主叔父,一面趁着马车尚未行动时,向车内请示道:“家主,李卓然那里怎么安排?” 李卓航道:“那铺子里的差事也不必做了,让他专心攻读。若那些金子还不能助他完成学业,也不必指望他什么了,等他儿子长大养他吧。” 李卓远忙欠身应是。 李卓航又道:“甄氏和李天华,你们不必额外关照,但也不得欺辱。若让我知道,有人以他家得罪过嫡支为由,欺压她母子,我必不轻饶。既是一族,便当互相照应,而不是落井下石。否则,我提携你们做什么?” 众人都忙道:“我们怎能做那样事呢。” 李卓航挥手,马车启动。 众人步行,直送到月河渡口。 月河渡口,雾气格外浓厚。 李卓航一家下车、上船,众人又是一番珍重道别,擦着眼泪、挥着手目送那船驶离了渡口,向下游行去,很快被晨雾淹没,消失在拐弯处、山那边。 李卓远心想:家主对李卓然失望透顶,又怕影响老太爷的声誉,已绝了过继李天华的心思,重新选择李天明了。 还有十年! 十年后,李天明便长大了。 这十年,是李卓航考验他、考验李天明的期限。 月河上,李卓航和江玉真牵着李菡瑶站在船尾,望着月庄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变模糊。 并没有背井离乡的清愁,船速不急不缓,两岸山峦、田野、村庄依次接近,山上色彩斑斓的秋景、田野里丰收后的井田,还有村庄——远远暖人村,依依墟里烟,乡村人还没吃早饭呢——从模糊到清晰,再被抛到身后,他们就像畅行在山水画廊中,惹得李菡瑶不住惊叹。 李卓航耐心回答女儿各种提问。 他看得出,女儿心情很雀跃。 他心中也充满了希望。 十年,瑶儿也长大了! 这十年,他需要稳定李氏旁支,李卓远是不二人选。 这便是李卓航的策略:安抚李卓远,孤立李卓然,不让他们有联手作乱的机会。 李天华从南村口飞奔出来,小小的身影快速接近月河,却没有往渡口去,而是跑上了月桥,站在桥上望着李家的船在晨雾中顺流而下,喃喃道:“姐姐走了……” 一个胖和尚从村里走来。 李天华根本没留意他。 和尚却在李天华身后站住了。 “李老爷走了。” 不是问,是陈述事实。 李天华回头,迷惑地打量和尚,很快想起来了:这和尚他见过,就在李老太太的丧礼上。 和尚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花生给小娃娃,“给你吃。” 李天华不接,“我不吃。” 和尚道:“这不是偷的。” 李天华道:“我不吃。” 为什么要给他花生吃? 在小娃儿记忆里,村里除了奶奶和娘,没人无事端端地送他东西吃;若送东西,必定有所图。当然,姐姐除外。想到这,小娃儿泫然欲泣,更想姐姐了。 和尚道:“我跟你爷爷是朋友。” 李天华似乎不信。 和尚硬将花生装进他荷包袋,又摸摸他头,低声咕哝道:“这么聪明,分明就是他的种……” 他转身大步朝桥那头走去。 李天华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第28章 我还没开窍 王妈妈到李菡瑶身边伺候,不仅是李卓航的意思,还受李老太太生前重托。她跟了老太太几十年,自有眼界和能力。自上船后,便开始教导李菡瑶。 李菡瑶要在船头听讲。 她说,船头敞亮。 在风景如画的山水长廊上学习,的确敞亮。 王妈妈抱着对李家每一代传人的强大信心,以及对李老太太嫡孙女儿的期望,开始授课。 有关纺织行业的知识,从织布原料的变化和运用,到纺织机器的发展,再到如今这蓬勃的纺织业气象、历代有名的纺织世家的崛起与没落等,一天讲一段,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认识具体的布料、学针线。 这免不了要学绘画、女红。 王妈妈看着姑娘认真作画,眼睛越瞪越大——这画的什么东西?是她给的花样子吗? 李菡瑶一扭头看见她神情,心里也难受,面上却故作不在意,淡定道:“我才五岁。你不能心急,要慢慢地教我。爹爹说,小孩子不可以拔苗助长。” 王妈妈干笑:“老爷说的是。” 李菡瑶又低下头,手底下忙忙碌碌地又描又画,嘴里依然不闲着,明示王妈妈:“爹爹说我还没开窍,等有天开窍了,就水到河成了,画什么是什么。” 这自信的话鼓励了王妈妈。 她笑道:“老爷这话在理。” 姑娘才五岁呢,瞧这份从容,不愧是老太太嫡孙女! 李菡瑶飞快画好了。 王妈妈拿起来端详——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菡瑶已开始画第二幅了。 她随口问:“王妈妈,你五岁做什么?” 王妈妈一滞——她五岁玩泥巴、吮着手指头望嘴,就是看别人吃东西,倒是学做简单的家务了,可也没姑娘嘴皮子这么利索,也不如姑娘会背一肚子书。 她似乎明白了姑娘的言外之意,笑道:“我小时候笨的很,比不得姑娘聪明。姑娘,能说说这花吗?” 李菡瑶道:“好呀。” 接过那幅画,叽叽喳喳就说起来:这花用在什么料子上,用什么织机、怎么织、经线纬线怎么走,竟把王妈妈刚才教的内容重复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妈妈诧异,这说的蛮好啊。 李菡瑶心里却很不满:讨厌,怎么就画不好呢?明明好简单的。这手真不听话! 学女红也是件苦差事。 船上没有蚂蚁可串。 李菡瑶认真努力缝布料、练针法,线扯得太紧,布料都皱巴巴堆在一起,收针后打的结老大一坨。 王妈妈道:“姑娘,缝太紧了。” 李菡瑶振振有词道:“不缝紧些,容易破。” 王妈妈已经习惯了她的诸多理由,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姑娘,咱们先练缝牢实,再练平整、好看。” 李菡瑶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王妈妈:“……” 李菡瑶太熟悉她这表情了,自从她写字作画学针线以来,看见的人都是一幅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她并不担心和气馁,对于打动王妈妈很自信。 丫鬟端茶点来,李菡瑶道:“让王妈妈先吃。妈妈伺候祖母的,你们都要尊敬她,不许顶撞。妈妈,我天天孝顺你,给你银子花,长大了养你老。”这是爹爹嘱咐的,她用自己的语言表述出来,天真不失温暖。 王妈妈瞬间被击中心扉,眼里热热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嗳,嗳!” 她不过是个下人,怎么敢当姑娘“孝顺”,明知是小儿之言,可是她怎么就这么感动呢? 从此,李菡瑶就是她的命根子。 …… 上午的授课结束,王妈妈携李菡瑶及其功课去见老爷和太太,回禀姑娘学习情况。 李卓航看后道:“辛苦王妈妈了。” 王妈妈心里便明白了:老爷和太太对姑娘的底子很清楚,才会如此云淡风轻。 江玉真道:“妈妈去歇息吧。下午老爷教姑娘。” 王妈妈道:“是,太太。” 说罢,告退出舱。 李卓航这才含笑问李菡瑶:“瑶儿,学得如何?” 李菡瑶瘪了嘴,低着头,小小声道:“我心里的花儿不是这样的。”可是画出来就面目全非了。 在父母面前,她不用掩饰自己。 李卓航沉默了一瞬,便笑道:“傻孩子,你才五岁。若是想什么便能画什么,那不成神仙了?学业岂能一蹴而就!所谓一蹴而就,就是一步迈向成功。这是不可能的。你那么会背《劝学》,当记得两句话: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两句话的意思爹爹跟你讲过。须得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方能大成。” 江玉真也道:“别人五岁才开蒙呢。” 李菡瑶抬头,努力做出笑脸,道:“嗯,我多练习,总能练好。”强作欢笑,仿佛很振奋,但眼睛却红了,暴露了她内心遭受的挫败和打击带来的沮丧。 李卓航心一紧,难受不已。 下午,他亲自教女儿习字。 对于握笔姿势、运用腕力、笔画顺序这些,李菡瑶都是清楚的,所欠缺的,唯有练习。 李卓航便陪女儿一块练。 李菡瑶伏在几案上,写了一张又一张。边写边想: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这样吃苦,早晚有一天能运笔自如,就像梁心铭一样,让爹爹和娘亲都为我欢喜骄傲。 地板上的稿纸不断增高。 江氏从舱内出来,到船头,见女儿提笔、悬腕的手不住颤抖,明显使力过度,吓一跳,急忙就要阻止她,不让她再写了,以免伤了筋骨,却被李卓航拦住。 李卓航忍着眼中酸涩,低声道:“等会。” 他并非要拔苗助长,急于求成,而是借此机会锻炼女儿的意志,让她在挫败中不断成长。 又过了一会,他才上前对李菡瑶道:“瑶儿,习字先到这,爹爹教你下棋。”下棋不用总悬着手腕,正好可以让李菡瑶休息一会,间错开了来学习。 李菡瑶欢喜道:“嗳。 赶忙就搁了笔。 跟习字相比,她更喜欢下棋,脑子里想好了,手动动,捡个棋子儿就行了,不像写字这么费劲。 江氏忙指挥丫鬟摆棋具,父女两个在矮几两边坐下,对弈起来。 第29章 江家澄哥哥 李卓航不时停下,跟女儿讲解在棋盘上如何应对。 开始,李菡瑶趁着落子后等爹爹的空档,把手藏在矮几下,偷偷地揉着右手腕——真又酸又疼!她是爱下棋的,下了一会便入神了,认真听爹爹讲棋理,两手不知不觉就都放到矮几上面来了,边下边不停地揉手腕。 李卓航看见虽心疼,也不点破。 下完一盘,江氏及时插入,让丫鬟捧出些点心小食来,让他们父女暂歇息一会,吃点东西。 李菡瑶见有她最爱吃的素鸡腿,欢呼一声:“鸡腿!” 李卓航也笑了,道:“好香。” 郑妈妈笑道:“这是太太做的。” 李卓航笑道:“哦,也不知好不好吃。”故意和女儿对了个眼神,一副期待的样子。 李菡瑶道:“肯定好吃。” 江氏嗔道:“还没吃呢,你就知道?是馋的吧。”一面亲自帮他父女都搛了一个鸡腿在碗里。 李卓航怕女儿手使不上力,无法使用筷子,再者这是在外面,他不想拘束女儿,便率先用手抓起鸡腿,啃了一口,一面示意李菡瑶也用手抓着啃。 李菡瑶开心地啃了一口,觉得唇齿留香;再一看那鸡腿,居然有类似真鸡腿一样的毽子肉,很神奇。她嚼着素鸡腿,眼望着“画廊”两边的乡野美景,感受着河上清风拂面,满足道:“娘做的素鸡腿最好吃!” 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称赞了。 李卓航瞅了妻子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娘有秘方的。所以做的比厨房人做的好吃。” 李菡瑶忙问:“什么秘方?” 李卓航往前凑了凑,小声对她道:“加了一味秘制调料。” 李菡瑶也小声问:“什么调料?” 李卓航神秘道:“就是爱,对女儿的爱,对夫君的爱!” 江氏大窘,脸红了。 李菡瑶困惑问:“爱是什么东西?” 李卓航见女儿也不啃鸡腿了,红唇和白腻的腮颊上沾了些浓汁,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等解答,可爱极了,遂笑着晃晃鸡腿,道:“爱就蕴含在这当中。” 李菡瑶恍然大悟—— 爱,就是素鸡腿! 李卓航差点呛了。 …… 晚饭后,李菡瑶坚持要习字。 夕阳悬在山顶,即将沉入山背后,余晖照在水面上,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李卓航吹起了洞箫。 深沉、悠扬的箫声随着河水蜿蜒而去,也带走了李菡瑶的疲惫和沮丧,令她安心,陷入空灵境界。 掌灯了,江氏催女儿收摊。 李菡瑶不肯,她现在恨两只手,恨手中的笔,发誓要将它们驯服,因此移到船舱、挑灯夜战。 李卓航和江氏都在旁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菡瑶又累又困,小脑袋一点,一不小心栽到桌上。她下意识猛抬头闪避,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沾染在了鼻尖上,惊醒过来。她兀自不觉,打了个哈欠,小手抹一把脸,抹了一脸黑墨,然后继续写。 李卓航和江氏一齐起身。 江氏轻轻抱住女儿,李卓航去抽女儿手中的毛笔,轻声道:“瑶儿,睡了,明天再写。” 李菡瑶半闭着眼,察觉有人要夺笔,手一紧,攥紧笔杆,嘴里“嗯嗯”两声,挣扎道:“写,写……” 李卓航心拧紧了,小声哄道:“洗把脸再写。” 李菡瑶似乎同意了,松了手。 李卓航轻轻抽出笔,搁在笔架上。 李菡瑶劲一松,便支持不住了,头往江氏怀里一靠便睡了过去,王妈妈就在太太怀里帮她洗脸。 李卓航在旁低声吩咐:“用热手巾敷一下姑娘手腕”。 王妈妈忙道:“是。” 她捋开姑娘那细细白白、有些僵硬的小手指,掉泪了,“好姑娘……” 这趟旅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 他们先到贺城,李卓尔夫妻先行一步,早已来到贺城,将商铺账目交给新掌柜,并收拾好了行囊,正等他们。 双方会合后,住了一晚。 傍晚,李卓航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宴请一客商,晚上又核查商铺经营情况,做了些安排。 次日,李卓尔夫妻带着儿子李天峰上船,继续东行。 此后,李卓航又接连巡查几处李家名下的商号,最终到达湖州景泰府府城,李家有个大工坊在这里。 这工坊在顺昌年间,为纺织世家谢家所拥有。后来谢家败落,将工坊转让,李家接手。 李家的总号名“太平商号”。 李家在景泰府城内的宅院,是一所江南园林建筑:精致小巧的庭院,层峦叠嶂的山石花木,虽比不得黄山天然奇秀的风光,方寸之内却暗藏乾坤。 自归来,李卓航夫妻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处理归乡数月所积压的商务和家务,李菡瑶完全交给了王妈妈照顾。 李菡瑶再好强,到底是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耐得住这枯燥的学习生活,又没个兄弟姐妹作伴。入冬后,麻点冬眠了。天气寒冷,王妈妈连门也不让出,差点逼疯她。 正暴躁时,江大太太带着表哥表姐来了。表姐江如蓝自不用说,和李菡瑶最要好;表哥江如澄也对她很好,是个陪吃陪玩还负责善后的好哥哥。 李菡瑶的日子这才精彩起来。 ※ 江如澄是江家嫡长孙,江家未来的少主子,十岁的他肩上承担着家族重任,每天要学很多东西。 江家主营造船业和海上商贸。 从记事起,江如澄眼里看到的是各种船,耳里听到的还是船,还有关于大海的一切。 官宦世家子弟学君子六艺,江如澄学经商和造船;琴棋书画等也学,是为了修身养性。学造船,并非真要他去造船,乃是让他了解船舶的构造,经商才是他的主要学业。 他的生活,离不开水和船。 他自会走路起,便学游水。 十岁的江如澄聪慧、稳重,然这只是表象,他表里不一,行事常出人意表,像泥鳅一样滑溜。 他对读书不大热心,常待在书房研究那些精致的大船模型,埋首在图纸堆里,一耗就是一天。 这是他的秘密:读书很难逃学,写字背书也偷懒不得;但研究造船则不同,他可以无所事事几天,再做出豁然贯通的样子。这个度,他视情况自行掌控。 这秘密被李家表妹发现了。 这个表妹,不仅受姑姑和姑父的宠爱,还被江家所有长辈宠爱。李菡瑶第一次到江家,江如澄就被祖母和母亲叮嘱:要带妹妹玩,凡事要让着她。李菡瑶来了,他可以不用辛苦学习,陪李菡瑶玩儿就行。 江如澄曾纳闷:长辈们为何如此偏袒表妹?就连他的亲妹妹江如蓝都要靠后。后来他无意中听见祖母和母亲对话才明白:他们想亲上加亲,要他娶李家表妹。最近,母亲的用意根本不加掩饰,直接就告诉了他。 第30章 我不要哥哥让了 江如澄觉得小表妹很乖巧、很懂事,可是一想到跟她做夫妻,他便不由自主头皮发麻。 若换个女孩,他能使手段把人家折腾死,以绝了对方结亲的念头,但对表妹,他却无从下手。 这事要怎么说呢? 李菡瑶乖巧听话,但每次来江家,都会弄得鸡飞狗跳,他也跟着手忙脚乱,帮她收拾烂摊子。 妹妹江如蓝也跟着她变疯了。 江如澄挑不出表妹的错,只觉心累,好在他并未因此受过罚,因为长辈们对表妹出奇地宽容。 这原是长辈用心良苦:想让他们兄妹多接触,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自不一般,将来结亲水到渠成。 李老太太死后,李菡瑶要守孝,再者李卓航和江氏也不放心她去亲戚家住,他们又没空陪女儿走亲戚,所以江大太太就把儿子和女儿送到李家来了。 江玉真很高兴,女儿有人陪了。 李卓航虽警惕,但孩子还小,不好拘着,横竖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让女儿享受天真的孩童生活。 这个冬天,兄妹几个把李家园子快翻过来了。 江如澄每天喜忧参半,最后受不了——李菡瑶玩儿过程中花样百出就罢了,也不知哪来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到他绝望,也只有姑父好耐心,能回答她奇思妙想;若不回答,又维持不住做哥哥的脸面和自尊。 熬了半个月,他们才离开景泰府。 自此,江如澄便不肯再去姑姑家。 他不去,小表妹漂来了! 过年时,李家有孝在身,不便待客,江如澄逃脱一劫。一开春,他便对祖父提出,要去造船工坊历练学习。江老太爷见孙子如此勤勉,很欣慰,准他去了。 江家船坊在三江口。 江如澄在造船工坊待了大半年,晒得黑黑的,冬天才归,一进门便看见他嫡亲的小表妹,正坐在他祖母身边,小脸瓷白,眼珠乌黑;旁边的江如蓝则小脸红扑扑的鲜艳。 李菡瑶只需为祖母守孝一年,入冬后,江老太太便派人接外孙女儿去玩。李卓航因商务要出远门,担心江玉真在家照应不过来,便亲自送李菡瑶去外祖家。计划一个月后,他归来时,顺路再接李菡瑶回家。 李卓航在江家停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将女儿亲手托付给岳母,便匆匆离开了。 李菡瑶虽只是个小孩子,带来的下人中,只有王妈妈是伺候过李老太太的,其他都平常,但她却受到江家隆重接待,江家女眷都因她汇聚到江老太太的松鹤堂。 江家长房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江玉行、江玉衡和江玉真都是江老太太所出,另外两个则是庶子。 江家的规矩:江玉行坐镇三江口的江家造船工坊,江玉衡和另两个兄弟都在外地经管江家产业,但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却都留在祖宅伺候父母。 李菡瑶四个舅舅。大舅舅江玉行两子两女:江如澄、江如蓝、江如涛、江如芷。二舅舅江玉衡一子两女:江如波、江如蕙、江如芸。三舅舅和四舅舅是庶出,共有五个子女。牵着抱着走着,乌压压来了一屋子人。 李菡瑶被江老太太搂在怀里,摩挲疼爱了好一会,才放她坐在身边。江如蓝也爬上榻,和她手拉手;江如蕙则坐在榻旁的小杌子上,姐妹们叽叽喳喳说话。江大太太拆看江氏的来信,并向王妈妈询问姑太太的身体状况等语。 江如澄便在这时进来,拜见老祖母。 江老太太高兴道:“快起来。你看你瑶妹妹来了。” 江如蓝忙扯李菡瑶下榻,“大哥回来了!” 李菡瑶喜悦地对表哥行了礼,笑问:“表哥,你去工坊啦?我还问如蓝姐姐你哪天回来呢。” 江如澄又喜又忧:再见到瑶妹妹他很欢喜,瑶妹妹活泼又懂事,他没理由讨厌;但他又不由自主悬心,总觉得要生事,且是他难以预计和掌控的事。 他回道:“昨天坐船回来的。” 又问:“妹妹也是刚到吗?” 李菡瑶回道:“嗳,刚到。” 江如澄问道:“妹妹累不累?” 李菡瑶道:“不累。澄哥哥,我想跟你学造船。”造船呢,木头搭个屋子能在水上漂,多神奇。 江如澄心一紧——瞧,事来了! 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他母亲江大太太已经笑了,道:“瑶儿想学造船?让你哥哥教你。” 这不过是她的玩笑话,且不说李菡瑶才六岁,江家的造船技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 江如澄听了诧异不已。 他不明白母亲的深意。 老太太也笑对李菡瑶道:“你想玩什么,都找你哥哥。”又向江玉澄道:“好生带你妹妹玩,不许欺负她。要是敢欺负她,别说你姑父不会饶你们,我也不能饶你们。”目光在江如波等小少爷身上一扫,眼神警告。 李卓航爱女如命是众所周知的。 江如澄忙道:“我怎会欺负妹妹呢。” ——她欺负我还差不多。 李菡瑶看着屋里众人,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和几个堂舅母,还有表姐妹、表兄弟们都望着她笑,对她好极了,比在家里也热闹多了,她十分的快乐。 家里好是好,就是人太少。 因此,她迫不及待想要跟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玩了,便请江如澄讲在船厂、海边的新鲜事。 江如澄义不容辞讲起来。 兄弟姊妹们围一团说笑。 江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悦。 一时到了午饭时分,大家都在老太太这吃饭。 吃了饭,李菡瑶和表兄弟姊妹们,从四岁到十岁的都有,都看向江如澄,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神情。 江如澄是被当家主培养的,若只会任性顽劣,恐怕要被父祖拎着耳朵教训了,江老太太和江大太太敢把李菡瑶交给他,就是知道他行事稳妥,不会乱来。 当下,他对众弟妹道:“下午就在屋里玩。瑶妹妹刚来,舟车劳顿,必定累的很……” 尚未说完,李菡瑶便急忙表白道:“我不累。船上没地方去,不是坐就是睡,我身上酸死了。” 江如澄道:“妹妹身上酸,精神不佳,更不能出去。外面风大,天又寒,倘若吹了风,染上风寒,不但不能玩了,还要躺在床上喝苦药汤。这岂不去了多的?不如妹妹先歇一晚,等精神恢复了,明天再玩别的。下午咱们就在屋里,我陪妹妹下棋,看妹妹棋艺可长进了。” 李菡瑶一听有理,答应了,她可不想喝那苦药汁子。 于是,江如澄分派兄妹们:李菡瑶是客人,他亲自陪她下棋;其他姊妹们或观棋,或另外支起一摊子玩牌。分派已毕,大家分头玩起来,十分热闹。 江老太太和江大太太对视一眼,满意点头。 江老太太兴致也来了,也摆开牌桌,几个儿媳作陪,江大太太没上场,在旁张罗伺候一屋子老小。 李菡瑶和江如澄对弈,江如蓝观战。 江如澄笑问:“让妹妹几个子?” 去年,他总要让表妹五个子的。就这样,李菡瑶也总是输。她又不服输,总缠着他不停下。 李菡瑶道:“我不要哥哥让了。” 第31章 扎心的小表妹 江如澄笑道:“那好,先下一盘再说。” 半个时辰后,李菡瑶赢了。 江如蓝拍手道:“瑶妹妹赢了!” 李菡瑶噘嘴道:“说好了不让,澄哥哥为何偷偷让?” 江如澄的表情十分丰富:先是震惊、不可置信,听了李菡瑶的话后,增添了尴尬和难堪…… 江老太太正摸牌呢,闻言插嘴道:“你还小,又是客,你哥哥让你应该的。”在她心里,江如澄聪明,又比李菡瑶大了五岁,棋艺超过李菡瑶太正常了。 李菡瑶道:“不好玩!” 江如澄无言以对。 这种明明输了,却被误认为相让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有苦说不出,也无法高兴。 江大太太忙走过来哄李菡瑶,又对江如澄道:“澄儿,这局你就别让妹妹了。你妹妹很聪明的,若下的不对,你说给她听就是了。这样棋艺才能长进。” 李菡瑶立即道:“嗯,爹爹就是这么教我的。” 江如澄神情僵硬,想笑,笑不出;想应,应不下。 他心里也不服,便支吾着,催李菡瑶再来一局,只要他能赢了第二盘,便把相让的虚名给坐实了。 两人又摆开阵势。 江如蓝依然观战。 下到一半,江如澄眼看又要败落,因问(请教)李菡瑶:“瑶妹妹为何要走这里?” 他感觉不妙,却看不出玄机。 李菡瑶不悦道:“澄哥哥瞧不起人。你都设下埋伏了,我又不傻,怎能往那边走?当然要这么走了。” 江如蓝忙问:“为何这么走?” 她棋艺不行,不耻下问。 李菡瑶道:“暗度陈仓呀。” 江如蓝追问:“怎么度的?” 李菡瑶指点道:“等他吃掉我那边两个子,我这边就出其不意地抄他的老巣。他要一直这么走,肯定来不及救。” 江如澄呆滞—— 他终于看出来了。 五步之后,他便要输了。 表妹竟预见到了五步之后! 妖孽呀,简直! 现在,他该怎么办? 想了半天,也回天无力。 江如澄是真聪明,江家也没骄纵放任他,所以,他不但有自知之明,且懂得审时度势。 他想,眼下若不说出实情,纸里包不住火,等真相被大家知道,那时丢脸不说,还被人耻笑虚荣;不如现在说出来,既显得襟怀磊落,又可下了台阶。 又下了两步,他便弃子认输。 李菡瑶真心不痛快了,这还让不让她好好学下棋了?难怪爹爹说,人越大越虚伪。澄哥哥还没长大就成了伪君子了。她气愤道:“澄哥哥是伪君子!” 江大太太忙走来,笑道:“瑶儿,怎么又不高兴了?你哥哥怎么就成了伪君子了?” 江如蓝娇笑道:“哥哥又让了。” 江如澄忙起身,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瑶妹妹好生厉害。我是真下不赢她。不敢冒这相让的名头。” 众人大吃一惊,李菡瑶也不信。 江大太太道:“你且让开。” 江如澄便知道,母亲要亲自跟表妹下。 江大太太可不是“无才便是德”的女人,她最擅书法绘画,还有下棋,琴艺差点儿,也是会的。 当下,她便跟李菡瑶对弈。 一个子不让的! 江老太太等人都不玩牌了,都围过来观战;小辈们也不玩了,也在旁瞧热闹,虽然大多瞧不明白。 李菡瑶跟舅母一交上手,顿觉压力。 她全神贯注盯着棋盘,脑海里全是错综复杂的棋路,什么外祖母、舅母、表哥表姐,统统都忘了。 江大太太越下越吃惊。 倒不是说她下不过李菡瑶,她是稳稳地占上风的,但李菡瑶才六岁呀,竟能跟她下这么久! 最后当然是江大太太赢了。 众人却纷纷称赞李菡瑶。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叹道:“李家每一代都资质过人。澄儿算不错了,比你妹妹还差了些。” 江大太太忙笑道:“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聪慧,这是老太太的福气。”又向江如澄道:“笨鸟先飞,你还敢不用功?你比不上妹妹聪明,也不能拉太远了。” 众妯娌都笑了,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如澄。 江如澄忙道:“母亲教导的是。” 江如蓝等人将李菡瑶围了起来,都惊叹不止。 李菡瑶的性子很好,并不恃宠而骄,也不会分庶嫡待人,也不会踩低捧高,就算江家的庶女因自卑而不敢多话,她也会好奇这个姐姐怎不说话呢,想什么呢,因此主动上前招呼。故此,江家兄弟姊妹们都喜欢她。 王妈妈在旁笑看着这一幕。 江家想结亲的意图很明显,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李菡瑶,却无法阻止江如澄和李菡瑶接触。 “江少爷怎配得上姑娘!”王妈妈看着江如澄挑剔地想,感到在江家作客的日子如履薄冰。 李菡瑶对这荣耀并不大欢喜。她心里有个结:自己写字作画弹琴一直练不好,棋艺再精,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她拉着江如蓝说:“我们玩牌吧。” 江如蓝道:“好呀。” 于是江如蓝、江如波、江如蕙、李菡瑶四个人凑了一桌,江如澄坐在李菡瑶身边教她。 打牌也有技巧的,会记牌、会算牌的自然赢面大。 李菡瑶在家很少打牌,江如澄在旁指点了她两把,她便熟练了,后来独立应战,连赢四局。 江如波嚷:“大哥不许偷偷帮。” 李菡瑶不高兴了,“谁偷偷帮了?澄哥哥根本就没说话。八(波)哥你输了还赖人。” 江如蓝噗嗤一声笑呛了。 李菡瑶忙问:“如蓝姐姐笑什么?” 江如蓝指着江如波笑道:“八哥。” 众人纳闷,不解其意。 江如澄却意会过来,忍不住也笑了,原是李菡瑶“波”字说得太快,听着就像“八哥”似得。 江如波气道:“你才是八哥呢。” 笑闹一阵,依然转到牌局上。 江如澄也不过才十一岁,被激起好胜之心,心想:“瑶妹妹棋艺高,想是姑父教导之功;这牌妹妹可是刚学,第一回还打得乱七八糟呢,难道一会子工夫就能精通了?我且上去试试。”因对江如蓝道:“妹妹让让。我来。” 第32章 大舅母的言传身教(加更) 于是江如蓝退场,江如澄上。 遗憾的是,江如澄一样没能改变战局。 李菡瑶连赢八局,面前一堆铜钱。 王妈妈心里笑开了花,觉得姑娘横扫牌桌的气势很霸气,假以时日,将来必会睥睨商场。 都是小孩子,输了钱事小,输了面子事大,江如波输急眼了,嚷嚷着要大家联手对付李菡瑶。 江如澄忙喝住,道:“没出息,这就输不起了?妹妹来咱们家是客人,怎们能联手欺负她?” 江如波嘀咕道:“你媳妇,你当然护着了。” 江如澄没听见,对李菡瑶笑道:“瑶妹妹,你老赢也没意思,手底下留情,让我们一些。” 李菡瑶道:“我已经让了呀。” 江如澄:“……” 这话实在扎心。 没法玩了! 瞧,表妹就是这么的懂事,却总伤人于无形。可想而知,若娶了表妹,婚后他必定伤痕累累。还有啊,表妹喜欢养蛇。他见过表妹养的那条蛇——麻点,想到洞房花烛夜表妹抱一条蛇坐床上,他就心底发寒。 终于天黑了。 江老太太让李菡瑶跟自己住在松鹤堂。 她坚持要跟如蓝姐姐住在一处。 王妈妈想:姑娘若住在松鹤堂,江少爷来晨昏定省极容易碰面,若是住在表姑娘的兰苑,便少了接触的机会。 她便道:“姑娘没有兄弟姊妹,在家怪寂寞的。来了外祖家,见了表姊妹自然亲近,想跟表姑娘住,老太太不如成全她。再者姑娘年小,性子还不稳,住在松鹤堂,恐怕淘气的事不会少,扰了老太太的清净就不好了。” 江老太太笑道:“既这样,就让她跟如蓝住。” 李菡瑶和江如蓝大喜。 江大太太亲自送小姐俩回兰苑,陪着她们沐浴,教她们保养肌肤:让有经验的媳妇用蜂蜜调了人奶,替她们按摩全身,脸上也涂满了,等出浴再涂护肤凝脂。 这浴室有个方方的浴池,水汽氤氲的池子里并排放了两张木质美人榻,榻上铺了大毛巾,李菡瑶和江如蓝光着小身子趴在榻上,两个媳妇替她们轻轻揉后背。 李菡瑶侧脸,见江如蓝浑身沾满了**,白腻腻的,拿手一摸那背,滑腻腻的,闻着甜腻腻的,便摸个不停。 江如蓝痒得不行,反过来摸她。 小姐俩笑闹着,差点滚下榻去。 江大太太并不阻止,只管吩咐媳妇“轻些,她们肌肤嫩,别按重了,留下印子。” 媳妇道:“是,太太。” 雾气蒸腾中,李菡瑶仰面,天真地问:“大舅母,这么抹了,我也能跟表姐长一样好吃吗?” 江大太太忍俊不禁,嗔道:“你这鬼精灵!你现在就很好吃,舅母看了都想啃一口。” 李菡瑶笑道:“我也想啃舅母一口。” 江如蓝娇笑道:“我先啃妹妹一口。” 姐妹两个闹着,一起滚下水池,扑腾得水花四溅。 江大太太看了只是笑。 洗完,穿上衣服,江大太太一手一个,牵了李菡瑶和江如蓝,送到床上,亲自帮她们盖好被子。 正在这时,她身边的妈妈走来,轻声回道:“太太,老爷去了沈姨娘那歇去了。” 江大太太尚未说话,江如蓝便发脾气摔枕头,道:“狐狸精,又勾引父亲!” 江大太太怔了一怔,转脸喝道:“这话谁教姑娘的?” 伺候江如蓝的妈妈上前,不安道:“太太……” 江大太太严厉道:“去查!查不出来,所有伺候姑娘的人全部罚三月月银。看还敢乱嚼舌头!” 那妈妈忙答应一声,惶恐退下。 江如蓝委屈地叫“娘——” 李菡瑶好奇地看着大舅母。 她家里只有父母,其余皆是下人,对妾室的印象,都是从表姐那里听来的。去年江如蓝在景泰府住了一段日子,小姐俩晚上说体己话,江如蓝告诉她,大舅舅如何被狐狸精迷住,表姐最讨厌狐狸精等等。 大舅母不讨厌大舅舅纳妾呢? 江大太太对女儿道:“你才七岁,怎能学得尖酸刻薄?” 江如蓝道:“我讨厌沈姨娘!” 江大太太微笑道:“娘又没让你喜欢她。” 江如蓝道:“可是爹爹喜欢她!” 江大太太讥讽地笑道:“什么喜欢!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你们记住了:女人,是最尊贵的!便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也离不开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是女人生的;若没了女人,这世间将灭绝。但如果女子自甘堕落,便成了玩物。” 江如蓝懵懂眨眼,不明白。 江大太太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经过**滋润后越发细腻的肌肤,轻声道:“这种人,无需你去讨厌她,结果也不会好。她永远不能跟我们相比。” 江如蓝依然不忿,道:“她现在可得意了。” 江大太太道:“得意什么?便是她运气好,能生个一儿半女,也是庶子庶女,连声‘娘’也不能听到叫她,更无法同你和你哥哥相比,将来也没资格继承家业。若安分些还好,虽小富也能平安度过一生。” 李菡瑶忽问:“若她不安分呢?” 江大太太笑了,点头道:“我的儿,你比你姐姐机灵多了——大凡争做妾的,都不安分。若主母弱呢,她还有机会;若主母强,这不安分将会葬送她。” 李菡瑶想了想,又问:“若是她装安分呢?” 江大太太简直想击掌,如下棋时棋逢对手,看着李菡瑶,两眼流露出魅惑的光芒,声音幽幽的,充满蛊惑:“诱惑她!将她的野心和欲望诱惑出来。自甘下贱的女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和欲望。你要诱出她们的贪婪,使她露出本来面目。怜香惜玉的男人,对这野心和欲望是极憎恶的,即便再喜欢她们的美色,也只会当她们是玩物,没有尊重……” 李菡瑶觉得眼皮很沉重,但大舅母的话却字字清晰地灌入耳中,仿佛陷入了梦境。 江如蓝早已甜睡过去。 …… 江大太太替女儿和外甥女掖好被角,吹了灯,嘱咐王妈妈等人夜里用心守护,才带着人离去。 ******** 走过路过的朋友,看了若喜欢,请顺手收藏呗,(*^__^*) 第33章 智擒江如波 睡了一夜,李菡瑶神清气爽。 天公也作美,竟飘起了雪。 她最喜欢下雪天,然在家里却从未尽兴玩雪,因为没有人陪她。本可以让丫鬟陪,但丫鬟担心她吹了风受了寒担责任,反在耳边苦劝,不让她出去。 眼下在外祖家,可完了这心愿。 江家乃是海商,跑的是海上丝绸之路,风里来浪里去,自不会对家族子弟娇生惯养。然姑娘们还是要守规矩的;再者,李菡瑶是李家的独苗,金贵的很,江老太太生怕她冻着了,不许她们出去,说:“外面雪大,仔细受了风寒,就在屋里待着,跟你哥哥一块看书、写字。” 在屋里看书、写字? 李菡瑶心生不妙。 她努力了许久,依旧未开窍,写的字实在难以见人,表兄妹们若见了她写的字,会是什么神情? 她摇着江老太太手臂恳求道:“不冷,不冷!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外祖母,我想到外面去玩。” 最终,江老太太拗不过她,又问了王妈妈她在家的起居生活情况,勉强答应了。又吩咐给她们穿好衣裳:罩斗篷、戴风帽、围大毛围脖、蹬羊皮靴……全副武装。 李菡瑶冲进缤纷热烈的雪花世界,仰脸看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雪片,伸出小手去迎接它们,感受着雪花落在掌心、又很快融化的奇妙,大声笑着。 江如澄觉得,小表妹这一刻笑得格外灿烂,脸颊比春日清晨盛开的鲜花还要明媚,黑眸如星子,一颗心莫名被触动,跑了几步,回头叫:“瑶妹妹——” 李菡瑶大声回应:“澄哥哥!” 便朝他追了过去。 江如澄牵起她手,两人跑着穿过月洞门。 李菡瑶又回头喊:“如蓝姐姐!如蕙姐姐!” 江如蓝和江如蕙就都笑着追来了。 他们跑到花园,举目望去,雪花覆盖了房屋、树木、山石等一切事物,天地呈现一片银白,只余下一方黛青色的湖面,而他们这群穿着大红、紫红斗篷的孩子,成了白雪世界最耀眼的妆饰,鲜艳、热烈! 李菡瑶跟他们在雪中追逐。也没什么玩的,就是跑着、笑着。风帽也不戴了,甩在脑后,露出小小两个丫髻,一边插着一支小小玉簪:红玉雕的梅花、绿玉雕的花萼,映着漆黑柔顺的秀发,清冽鲜艳。一张瓜子小脸,因奔跑而双颊绯红;浓密的睫毛张开,眼眸黑亮;琼鼻樱唇,天真烂漫。 那江如波今年八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坐着头痒、站着脚痒、跑着也皮痒,非得作出点事来才痛快。 他见李菡瑶像蝴蝶似得在雪中飞舞,莫名心痒痒的难受,总想撩拨她。眼见李菡瑶飞过来,若是江如澄,必定会张开双手接住妹妹,防止她跌倒;他倒好,鬼使神差地把右脚一伸,脑海里浮现李菡瑶跌得像乌龟似得四肢着地的情形,期待又兴奋地怪笑。 李菡瑶脚下被绊,身子失衡,一头栽倒在雪地上。还真像个大乌龟——红色的大乌龟,红斗篷就是龟壳,两只前爪压在下面,后面紫红羊皮小脚乱蹬。 江如波看得有趣,哈哈大笑。 江如澄转脸看见,震惊不已,跟着急忙跑过来,喊“瑶妹妹,你怎么样?”一面蹲下来扶她。 王妈妈等丫鬟婆子呼啦啦全跑来了。 江如蓝也跑过来,一面嚷:“是二哥哥使坏,我看见的!” 江如波顽劣心理满足后,发现后果不妙,不由缩了缩脖子,强笑道:“我……我就想试试她。谁知她一点不谨慎。” 江如蓝气得小脸通红,“你还有理了?” 江如澄已经将李菡瑶扶起来了,大家忙看她,问可伤着了。就见她沾一脸白雪,眉眼都看不清了,睫毛眨了眨,扑簌簌往下掉雪粉,露出中间黑漆漆两枚星子。 江如波绷不住,再次嗤笑。 那星子倏忽转向他,不动了。 江如波刚要说话,忽然瞪大眼睛:只见江如澄用帕子将李菡瑶脸上的雪掸干净了,露出真容,小琼鼻的顶端一点殷红迅速增大,就像梅花急速盛开一样;然后,下方的花瓣疑似被风吹落,顺着人中掉下来,拖了一条长长的红线,又在红唇上方受阻,向两边嘴角泄去。 不得了,破相了! 江如波吓得没了主意。 他仿佛看见小表妹顶着鼻尖一块疤,被所有人耻笑,从众星捧月的李家独女,变成无人问津的丑女,终身嫁不出去,“啊——”鬼叫一声转身就跑。 “捉住他!” 李菡瑶大叫,拔脚就追。 江如澄等人都呆滞—— 不是该哭鼻子的吗? 为何这么生猛捉人? 来不及想了,江如澄也旋风般追了上去,江如蓝叉着小腰指挥丫鬟婆子们,“都给我追!抓住他重重有赏!”那个气势,威风凛凛、娇气腾腾。 顿时,一大群人在雪中奔跑。 李菡瑶和江如澄追在最前面,李菡瑶跑得嗓子冒烟,气喘吁吁,玉簪倾斜,发丝散乱,煞白一张小脸,嘴唇有些泛紫,也没能撵上江如波。 要她放弃,那不可能! 江如澄撵弟弟是其次,撵李菡瑶劝她上药才是正事。然他追上了李菡瑶,扶着她还没开口呢,李菡瑶便指着前面的江如波两眼喷火道:“澄……哥哥,抓住他!” 她鼻尖磕破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又因为奔跑震动,血从鼻尖流下来,顺着人中流到嘴边,红艳艳的很可怖。 江如澄又心疼又生气,也知道不抓住弟弟,恐怕表妹不会罢休,于是道:“我来捉他!妹妹先跟妈妈去上药。” 说完,发力朝江如波赶去。 李菡瑶一心要抓住江如波,其他事一概不上心。 上什么药,往哪上药? 她都不知自己鼻尖磕破了。 她目光一扫,见江如波和江如澄绕着假山打转,当机立断,绕到假山另一边,迎在江如波前面堵截他。 假山这边有个洞口,洞口右边生着一丛绿竹,那细竹枝都被积雪压弯了腰,挡在洞口。 李菡瑶心生一计,扯过一根竹枝,闪避到洞口左边一块大石后,将竹枝拉紧、压低,然后静静等待。若江如波从洞里出来,她只需一提竹枝,就能将他绊倒;若他没钻洞,而是绕着假山跑的,她就将竹枝猛然放手,弹他一脸雪,让他措手不及,然后她就能抓住他了。 江如波从洞里出来了。 他先猫腰探头看洞外两边,见没人,十分心喜,撒腿就跑。然他只顾上面,就没顾脚下,李菡瑶一提竹枝,他当即绊倒,栽了个狗啃泥,“哎哟”叫唤。 李菡瑶纵身扑上去,骑在他身上。 “看你往哪跑!” 她一把揪住江如波的耳朵。 江如澄满腔怒火,要抓住江如波暴打一顿。这孩子太可恶了!瑶妹妹是客人,年纪又小,又乖巧听话,并未惹他,好好的绊她一跤做什么?竟磕破了鼻子! 他只落后弟弟一步,若不是假山里面曲折,无法奔跑,早追上江如波了。结果,才出假山洞,便眼睁睁看着李菡瑶智擒江如波——果然表妹妖孽不改。 他犹豫,要不要上去落井下石? 算了,还是别去了。 不是他心疼弟弟,而是想着:让瑶妹妹亲自出手教训江如波更好,才能让妹妹解气。至于他,回头暗中使个法子教训这小子,非让这小子终身难忘。 接着江如蓝也撵来了,见李菡瑶骑在江如波身上扭他耳朵,兴奋不已,也扑上去,抡起白白的小馒头拳,往江如波后背上一顿砸,砸着砸着砸出了韵律,心里踩着听戏时锣鼓的节奏“铿锵铿锵铿铿锵”,时缓时疾。 江如波被砸得嗷嗷直叫。 小女孩的拳头,能有多疼? 主要是丢人哪! 江二少爷觉得自己没法活了。 江如澄鄙夷道:“你还有脸叫?妹妹摔了都没哭。”一面去抱李菡瑶起身,劝道:“妹妹,带他去老太太那,让老太太教训他。你也要回屋去上药。” 这会子工夫,江如蕙和丫鬟婆子们都赶来了,都看见小姐俩教训江如波的这一幕,然没有人同情江如波。 王妈妈绝望尖叫“姑娘——” 其他人也都恐惧地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嘴角、下巴上全是血! 江如澄正要拿帕子帮李菡瑶擦血迹,见众人这神情,眼珠一转,又将帕子塞回袖内,不擦了。 留着这血给老太太瞧吧。 ******** 求推荐、求收藏,各种求…… 第34章 李姑娘专掐七寸 大家押着江如波来到松鹤堂,江大太太也闻讯赶来了,见李菡瑶一脸血,倒抽一口冷气。 “你是怎么照看妹妹的?” 她严厉喝问江如澄。 江如澄惭愧低头。 他现在十分担心,也内疚,若表妹鼻尖上的伤不能复原,这件事后果就太严重了。 江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不知经过多少棘手的事,然看着外孙女小脸上殷红凝固的血迹,身子微晃,差点晕过去——女子容颜何等重要,更何况李菡瑶是李家五代单传才生出来的独女,若是破相了,如何向女婿交代? 旁边一婆子忙扶住她,道:“老太太,先给李姑娘上药。” 江老太太醒悟,一面命人给李菡瑶换衣上药,一面询问事情经过;等了解真相后,严厉瞪向江如波。 江如波早垂头丧气跪下了。 江二太太急得骂儿子:“你怎如此顽劣?这是你妹妹,你不说护着她,好好的绊她做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江老太太,也不骂孙子,却把火气冲着二儿媳妇撒了出来:“是啊,波儿如此顽劣,你这当娘的是怎么教的?你都教了他些什么?手足相亲没教吗?孩子都给你娇惯成什么样了!将来如何担事?” 一面训,一面拍着身边方几。 江二太太脸涨红了,嗫嚅不敢言。 众人皆噤若寒蝉。 李菡瑶换好衣裳出来了,鼻尖涂了褐色药膏,原本该用纱布盖住,然那么一来,就像戏台上的白鼻子小丑了,只得就这样敞着,指头大一块褐疤,比白鼻子也不好看多少。 她兀自不觉,满心想着要怎么罚江如波呢?忽觉气氛不对,只见满屋子人都小心翼翼,二舅母被外祖母骂红了眼圈,泪汪汪的怪可怜,心下便转开了。 来之前,爹爹告诉她:在人家做客,纵然是外祖家,也要知进退,不能搅得人家鸡飞狗跳、家宅不宁,以免惹人生厌。她忙道:“外祖母别生气,我不疼了。波哥哥也不是有心害我,他就是太顽劣了。” 江如蓝道:“他就是故意绊你,我都看见了。” 江大太太看着女儿暗暗摇头:瞧自己的傻女儿,比李菡瑶还大一岁呢,怎么就这么直心眼呢!表妹都在息事宁人了,她在旁架桥拨火,白得罪二房。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道:“你不跟他计较,外祖母不能纵容他。他这样顽劣,再不管教,将来要惹大事。” 李菡瑶忙道:“让我来罚他吧。” 江老太太忙问:“你想怎么惩罚他?” 她想小孩子气性大,这是要出气了。 众人都看向李菡瑶。 江如波更是忐忑不已。 李菡瑶对江如蓝眨眨眼,抿嘴一笑,道:“罚他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都抄一遍。” 她练字很勤勉,这不表示她喜欢写字。她生平最深恶痛绝的便是写字了。在她心里,将四书全都抄一遍,是最惨无人道的惩罚了,所以,她以此来罚江如波。 江如波狠狠松了口气:这差事有些苦,但也不是望不到头,反正他日常读书也要习字,再多花些工夫就是了。 江二太太更是感激涕零,暗想:怪道大家都喜欢外甥女,瞧这为人行事,怎不叫人心疼!抄四书才好呢,正好可以拘拘儿子的野性子,不严不能成大器。 她赶上前拉着李菡瑶的手,感激道:“我的儿,就照你说的罚。他不抄完,不让出房门半步。” 李菡瑶疑惑了:这不对呀,二舅母就罢了,怎么二表哥也一脸暗喜的模样?看得她很不痛快。 她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讨厌写字,但是人家未必讨厌啊,人家觉得写字很容易。 她深深地嫉妒了——为什么自己视为苦差事的写字,在别人就很容易,这么不当一回事呢? 她面无表情道:“写错一个字,罚十遍。我要检查的。” 江如波笑容僵住,绝望地看着她。 他本想着,自己天天抄,总有抄完的日子,但这附加条款一出来,情势就变了。因为他心性浮躁,读书很容易走神,要他在抄写过程中一个字不错,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四书不会越抄越少,而是越抄越多! 李菡瑶见他这样,露出胜利笑容,就像掐住了麻点的七寸,她也掐准了江如波的七寸! 妙的是,长辈们都觉得很好。 江二太太笑容满面道:“就这样!” 江老太太也说:“这样很好!” 江二太太催儿子:“还不谢过你妹妹。” 李菡瑶大度摆手道:“不用谢。这罚的也不算苦,吃的、用的都叫人送给你。你就慢慢抄吧。” 众人见纷争解决了,都笑起来。 江如波还不满,抗议道:“这不成,错一个字就罚十遍,这一辈子也抄不完!” 江如澄板脸道:“要不我抄一遍给你瞧?自己不如人,别说妹妹罚的不公。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妹妹脸上的伤要不好,你给我等着瞧,抄一千遍四书也没用!” 江如波害怕得不敢吭声了。 江大太太瞅了二太太一眼,见二太太笑容僵住,也不理会,只柔声对李菡瑶道:“这几天再不要出去了。外面冷,再一冻,伤口不容易长好。” 李菡瑶乖乖答应,后知后觉担心破相的问题,手里举着靶镜转着脸照来照去,忧心忡忡。 江如蓝在旁竭力安慰她。 王妈妈心疼极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主要是发了也没用,并不能令姑娘的鼻子马上就长好。从此,她两个眼睛就跟长在李菡瑶脸上似得,一直盯着她的鼻尖,恨不能眨眼的工夫,下一刻这磕破的地方就能复原。 如果不能复原呢? 王妈妈冷笑,如果江家觉得只要让江如澄或者江如波娶了表妹,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可就失算了:若李菡瑶破相,江家想结亲的打算可就彻底落空了。 李卓航会觉得这是阴谋! 王妈妈能想到的,江家人当然也能想到。 江老太太令江大太太亲自照顾李菡瑶的起居和饮食,虽然原先也是她照顾,但现在更加精心和谨慎了。 “让你哥哥教你造船。” 江老太太对李菡瑶道。 她并不认为李菡瑶真能学什么,不过是小孩子好奇罢了,她只想利用这事将李菡瑶拘在屋里养伤而已。 江大太太也不甚在意,谁都没在意。 下午,江如澄带着李菡瑶到藏书阁。 藏书阁是不允许外人进的,便是江家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因为这里收藏着江家历代积累下来的各种船舶模型和图纸,以及制造的秘密。 今天,藏书阁对李菡瑶开放了。 江如蓝作为陪客也一道上来了。 第35章 别致的喂药方式 藏书阁右边是书房,与普通书房布置相差无多,左边是个套间,外间收藏船模,内间收藏图纸资料。 走进套间,李菡瑶便看见博古架、展台上呈列的各式各样精巧的木质船模,有些用玻璃罩着,顿时两眼放光,惊叹不已,“哇,这么多!”顿忘了鼻子上的伤。 江如澄微笑道:“这边来。” 他当然不会泄露江家秘密。 李菡瑶才六岁,能懂什么?哪怕是一艘最普通的船也够她学一阵的子了。只要表妹乖乖的待在藏书阁,他的目的便达到了,还可以温习功课,一举两得。 当下,他当起老师来,从最简单的竹筏、独木舟讲起,到木板船问世,从此弘舸巨舰、楼船方舟,争相辉映。驱动船行的方式,从桨、楫发展到橹,再到利用风帆的帆船,再到利用桨轮的车船,他都如数家珍。 说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小少年眼中透出自信的光芒,浑身散发别样风采,待看见李菡瑶凝神听讲、眼露崇拜,这风采更甚,仿佛遇见知音般喜悦。 长辈要他学造船,是希望他继承家族事业,他们不知他心里藏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平辈兄弟对船舶的认知还停留在应付功课阶段,无法同他交流;李菡瑶虽然才六岁,却很聪慧,竟这样爱听他讲,他怎不开心! 李菡瑶认定一件事,那是百折不挠。 江如蓝听了一会嫌烦,道:“瑶妹妹,这有什么好学的?” 李菡瑶道:“怎么不好玩?将来我们开着船,到大海上,捉大鲨鱼。找一个没有人的小岛……” 江如蓝眼睛就亮了,忽然就看这些船模顺眼起来。没有人知道,江姑娘常梦想长大后离开家,没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管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现在可找到伴儿了! 她若不好好学,将来什么都不懂,岂不成了瑶妹妹的拖累?她还比瑶妹妹大一岁呢。 于是,她耐下性子听起来。 江如澄忍不住笑了: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令大人感到荒谬,曾经他也是这样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这天下午,江如澄只讲了船舶的发展和类型,次日开始,便教李菡瑶学习造船了,从画图开始。 虽是哄小孩子,也要做出样子来。 再说,找件事让她们做、让她们忙,他才能腾出空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或温习功课。 次日上午,江如澄先讲了木板船的基本构造,然后让她们绘制最简单的三板船图样,并注释。 书房里,李菡瑶和江如蓝各占一张桌,开始忙碌;江如澄则拿出这次去船厂得的一本航海日志,惬意地靠在罗汉床上,领略大海风光和海外风情去了。 一刻钟后,李菡瑶交上图纸。 她的神情很是忐忑。 江如澄接过去一看—— 这画的是什么? 他蹙眉仔细辨认:线条犬牙交错,形状有点像母鸡。这么说并不确切,若真像母鸡,至少说明瑶妹妹擅长画鸡,但这鸡是没有脚的,旁边注释的字也……不可确定。 江如澄很意外地抬眼。 李菡瑶禁不住小脸红了。 “我还没开窍”这样的话,糊弄王妈妈就罢了,她是不会对表哥和表姐说的,表姐只比她大一岁,字写的比她端正多了,图也比她画的好,她无可辩解。 江如澄道:“妹妹讲给我听听。” 他实在看不懂写的啥。 李菡瑶便讲起来: 三板船是由一块底板和两块弦板组成,只要将两侧弦板合入底板便可。可以用铁钉连接,也可以采用榫卯结构。板缝用草杆、丝麻等物塞紧,再涂油漆。 江如澄了然:就说嘛,妹妹那么聪慧,怎会连这么简单的船都画不出呢?原来是写字基础差。 他没有笑话李菡瑶的字画。 他道:“妹妹年纪还小,多练练就好了。去年妹妹下棋还不是我的对手,今年就赢了我;谁知明年你的字会不会突飞猛进,比如蓝写的还好呢?” 李菡瑶欣喜地笑了,觉得澄哥哥说话就是贴心。 江如蓝见瑶妹妹这么快就画好了,急的很,忙忙加快速度,也赶了出来,拿过来给江如澄。 她见了李菡瑶的字和画,也是一愣,待听了江如澄的话,忙点头,也安慰李菡瑶道:“瑶妹妹你才学写字,不要急。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子的,都拿不稳笔呢。写几个月就好了。” 李菡瑶微怔——她练了可不止几个月呢,但是她坚信自己能练好,所以赶忙挥去心头阴霾。 江大太太见李菡瑶安心待在藏书阁,放下心来。因外面冰天雪地的,晌午他们若去老太太的松鹤堂吃饭,路上难免吹冷风,她便让人将饭菜送过来。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碗汤药。 李菡瑶闻见那药汤的苦味道,捏住了鼻子,不肯喝,道:“已经涂药了,怎么还要喝药?” 丫鬟哄她“喝了药才好得快。” 李菡瑶不听,就是不肯喝。 江如澄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在李菡瑶面前坐下,舀了一勺褐色的药汤,还没送出去呢,李菡瑶便急忙扭脸躲开,道:“不喝。好苦。”身边半天没动静,她转脸一看,江如澄把药汁送进自己嘴里去了,面不改色吞了。 李菡瑶吃惊——这药是熬给她的,怎么表哥喝了? 这时,江如澄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看着她。李菡瑶和他僵持,心想我就不喝,看你能怎么样。结果,江如澄又往自己嘴里送。 李菡瑶急忙道:“我喝还不行么!” 总不能让表哥都代她喝了。 江如澄笑了,勺子送过来。 李菡瑶很不情愿地张口。 江如澄喂了她,再舀一勺。 李菡瑶一边喝,一边痛苦地哼哼。 江如澄转脸道:“如蓝,拿蜜饯来。” 江如蓝捏着一枚梅子蜜饯在旁等着,等李菡瑶喝完了,便将蜜饯塞进她嘴里,笑道:“好了!” 李菡瑶苦巴巴地皱着小脸,配上鼻尖伤疤,要多痛苦有多痛苦,江如澄忍不住笑了。 饭后,三人又去那边逛了一圈,听江如澄对着船模讲各种奇闻趣事,活动了一会,才回到书房。 江如澄想起小表妹那蚯蚓字,心中一动,道:“我教妹妹写字吧。妹妹刚学,握笔姿势不大对。姑父和姑母没空教你,怎么不请个西席教你?” 李菡瑶不敢接这话。 父母亲何曾没教过她? 教了不知多少回了。 江如澄和李菡瑶并坐在桌边,右手从她身后环绕过去,握住她的右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看,是不是很容易?” “嗯,是很容易。” 李菡瑶见写出来的字端端正正的,欣喜不已,侧脸对近在咫尺的江如澄道:“多谢澄哥哥。” 这样手把手地教,爹爹早已教过了,于她而言并不新鲜,她感激的是表哥的宽容和体贴,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像爹爹一样手把手地教她,令她放下戒心。 江如澄道:“妹妹再写一个我瞧瞧。” 李菡瑶想起自己往日表现,不由心怯,道:“我写不好。这手澄哥哥要不捉住它,它不肯听话。” 江如澄听见这率真的童言,微笑道:“没有的事。你试试。多练习,便能运笔自如了。” 李菡瑶便认真写起来。 江如澄低眸,看着小表妹瓷白的小脸,以及鼻尖上指头大一块破损,竟感到岁月静好的安宁。 江大太太进来,就看见他兄妹头挨着头,正凝神专注地习字,微微一笑,放轻了脚步。 走到桌边,一眼看见两张图稿。 江如蓝的字迹她自然认得,那张似鸡非鸡的东西定是李菡瑶画的了,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些唏嘘:外甥女也不是全才,这字、画也太不像样子了! 第36章 学会了? 晚上,他们去松鹤堂吃饭。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问:“可有趣?” 李菡瑶欢喜道:“有趣!” 江老太太一笑打住,不再往下问了。她只要李菡瑶觉得有趣就行,而不管她学的怎样。江大太太已经悄悄告诉她:李菡瑶的字、画均不成样子,是不会学到东西的。这正合了她们的心意,本来就是哄孩子嘛。 晚上回到兰苑,李菡瑶从袖中抽出自己白天作的图稿,仔细看了一遍,才小心放进梳妆盒的最底层,锁上。 王妈妈眼看姑娘和江如澄在藏书阁一待就是一天,而她却不能在身边伺候——她不能进藏书阁——着急死了。再这样下去,表少爷要把姑娘给哄去了。她要劝说李菡瑶,无奈李菡瑶跟江家兄妹同进同出,晚上又跟江如蓝同住,身边总有许多人,她不得机会说。她便瞅着伺候李菡瑶小解的空子,悄声劝她:“姑娘,别学那个了。” 李菡瑶诧异道:“怎么不能学?” 王妈妈道:“造船有什么好学的?” 李菡瑶道:“造船怎么没好学的?” 王妈妈急道:“姑娘!” 李菡瑶人虽小却有主见,是不会听她的,第二天依然去了藏书阁。去之前,顺便检查了江如波抄的四书,查出几个错字,于是,江如波的刑期延长了,哀嚎连天。 随着江如澄讲解深入,船的构造也复杂起来。 李菡瑶画的图越发难辨了,就像被小猫玩弄的毛线团,线条纠缠在一起,加上那些蚯蚓字,一塌糊涂!倒是江如蓝画的有模有样,每一步分解和注释都清晰明了。 江如澄放弃了纠正表妹。 也无法纠正。 他想:何必认真,只要瑶妹妹高兴,管她画的什么。 他便按序讲解,明是教妹妹,其实是在温故所学。 令他欣慰的是:李菡瑶虽然年幼,却并不懵懂无知,每当他讲到关键处,她总能提出些问题,要他详述。有她回应,就好比在与人对弈,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摆棋谱,令他的授课变得趣味起来,双方都很满意。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李菡瑶鼻尖上的伤七天后退掉硬夹,江大太太便每天用珍珠磨粉和**替她敷面,半个月后疤痕渐淡;一个月后,那疤痕便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红痕。 江老太太婆媳都松了口气。 江如波的惩罚还没结束。 李菡瑶还在跟江如澄学造船。 后面越来越难,都是江如澄最近才在船厂学习的内容,江如蓝根本听不明白,只好放弃。 她问李菡瑶:“妹妹听得懂?” 李菡瑶道:“听得懂。” 她鼻尖的疤痕逐渐痊愈,江如澄也有了玩笑的心情,因拿着她画的图纸,问道:“瑶妹妹,你画的东西,自己能看明白吗?”反正他是看不明白的。 李菡瑶道:“看得明白呀。” 她有些生气了,她的字是丑,可再丑,自己写的自己怎会不认得?那还写干什么? 江如澄笑道:“那你说说,这都画的什么?” 李菡瑶便详细地讲解这船的构造:“这个是防沙平底船。就是船底是平的。平底能坐滩,不怕搁浅了……张十二帆,能调戗使斗风,就是斜着走,顺风逆风都能航行……龙骨要弱些,共有八个水密隔舱,能帮助加固船体,就算一个舱两个舱漏水了,整个船也不会沉……” 江如澄越听越吃惊,不知道她到底是根据这张一团糟的图纸解读的呢,还是凭借强悍的记忆复述他之前的讲解。他的心“突突”地跳。果真如此的话,瑶妹妹岂不是记住了他所说的全部内容?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重要的是,他泄密了! 正没个主意间,从外面进来几个人,乃是江老太爷、江玉行和李卓航,江家父子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李菡瑶。 江如澄心一跳,忙抢上前躬身道:“见过祖父、父亲。姑父。”心里惴惴,觉得他们一定都听见了。 “爹爹回来了!” 李菡瑶欣喜地喊道,忙将那张图样一合,交于右手拿着——她舍不得放手,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花了三天工夫才画出来的——张开双臂,扑向爹爹。 李卓航冲江家兄妹点点头,牵起李菡瑶,顺手接过她手上的图样,举起来看了一眼,轻笑道:“这画的什么!” 李菡瑶忙道:“爹爹,这是……” 李卓航不等她说,已经将图递给江老太爷,道:“岳父瞧瞧可能看明白,反正小婿是看不懂的。” 李菡瑶便将话憋了回去,懊恼地看着外祖父,已料到他会作何反应。什么时候她的字能见人呢? 江老太爷接过那张图,只瞅了一眼,便露出诧异的神情——这画的什么东西?岂止一个“乱”字能形容,简直乱七八糟!字也无法辨认,与他们刚才在外面听李菡瑶说的话后,想象的结果出入太大。 江玉行忙让李卓航坐。 李卓航没动,只看着岳父。 江老太爷见女婿看自己,忙笑道:“方舟先坐。”说着自己先走向罗汉床,在方几右边坐下。 李卓航便在方几左边坐了。 李菡瑶被他搂在怀里。 江玉行另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江如澄兄妹站在他身边,都望着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将李菡瑶的图样放在矮几上,沉吟一会,才对李卓航道:“这画虽然拙劣,但瑶儿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她其实对船的构造和建造技法了如指掌。” 李菡瑶嘴角一弯,总算外祖父没有全部否定她,她还是学了些东西的,就是字和图有些难见人。 然而,李卓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自豪的、爱怜的神情,失笑道:“岳父说笑了。岳父不会认为:就凭瑶儿这张鬼都认不出来的图样,就能造出船来吧?” 鬼都认不出来? 李菡瑶怔住了—— 父亲从未这样贬过她! 她收敛了笑,有些委屈地看着父亲,然李卓航神情淡淡的,丝毫没哄她的意思,手却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传达令她安心的抚慰。她本能觉得父亲的话和举动都不寻常,黑眸溜溜一转,看向大舅舅,又看向外祖父。 江老太爷不置可否地笑,并不答。 江玉行捕捉到父亲一闪而逝的目光,忙对李卓航赔笑道:“不是说瑶儿能造船,但她掌握的这些,若告诉内行人,或者她将来算学贯通,便可造船。” ******** 今天下午三点有加更呢,朋友们。 第37章 再提亲事(加更) 李卓航摇头道:“兄长真抬举你外甥女了。她才六岁!虽比一般的孩子记性好,能记得这些并不出奇,但小孩子学的快,忘的也快,因为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若不能耳目熏染,再往深里学习,终归无用。再者,小婿虽不懂造船,想来与纺织并无两样:一些常见的技术在行内并非隐秘,大家都知道;各家自有秘技珍藏。难道澄儿将江家造船秘技告诉了瑶儿?”顿了下,他垂眸,轻声道:“若是这样,小婿就不明白了,澄儿为何要这么做?” 江老太爷和江玉行听了一滞。 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江如澄。 江如澄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他强笑道:“原是妹妹受了伤,为了哄妹妹玩儿,才教妹妹。也没教什么,就……” 江老太爷道:“我听说,瑶儿来的那天就想跟表哥学造船。你们只当她小孩子好奇,却没想到瑶儿资质过人,竟能过目不忘。”他认定李菡瑶学会了。 李卓航道:“再资质过人,也才六岁。造一条大船,涉及多少东西?岂能轻易被人掌握。”又转向江如澄,问:“你可曾告诉妹妹那些隐秘东西?为何要告诉她?若你说那是江家不传之秘,她还能偷学不成!”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怀疑这是江家有意为之。 江如澄被姑父逼问,呐呐不能言,心中叫苦不迭。 江老太爷却道:“你只顾心疼妹妹,就百般纵容她。”又看向江如蓝,沉脸道:“连如蓝也进来了。” 李卓航不悦——心疼妹妹? 那李菡瑶是如何受伤的? 李菡瑶鼻尖磕破,李卓航刚才在外面已经听王妈妈说过了,说还剩下一点淡淡的红痕,再好生调养几个月,就会光洁如初。他依然不放心,只是被李菡瑶学造船的事转移了心神,没能及时查看。眼下听江如澄这么说,他忙低头,两手扳着女儿小脸,仔细看她鼻尖。 看后道:“还有一些红印。” 姑娘家脸上别说红印,一个点也能破坏美感! 江玉行心一紧,忙笑道:“波儿因这个,还被关在屋里抄书呢。一个月没出门了。” 李卓航道:“想必四书都背烂了。” 江玉行哑然——是啊,这算什么惩罚?这分明是李菡瑶网开一面,给二表哥一个台阶下。 江老太爷对李菡瑶招手道:“瑶儿过来。” 李卓航松手,推她,“去,外祖父叫你。” 李菡瑶直起身子,走过去,看着江老太爷甜笑,软糯糯叫道:“外祖父。” 江老太爷身材魁伟,须发浓密,加上锐利的双眼,自有一股凌厉气势,儿孙们都怕他。 这时他却对李菡瑶和颜悦色道:“让外祖父看看,鼻子上可留了疤了。”一面凑近了李菡瑶小脸,仔细看了一番,方笑道:“还好。过些日子就没了。不然留了疤,将来可嫁不出去了。外祖父就算剥了你二哥哥的皮蒙在你脸上,也不管用了。” 李菡瑶听得有趣,不禁笑起来。 江老太爷便问她,车船的构造。 李菡瑶已经察觉父亲和外祖父之间的微妙,正是自己学造船引起的,没想到这造船术外人是不能学的,可是她已经学了,难道要从脑子里抠出来?抠也抠不出来。 她很想说自己不记得了,可是一点都不记得,谁相信呢?她便说:“有轮子,踩着划。” 江老太爷道:“还有呢?” 李菡瑶扭着手指小声道:“不记得了。” 江如澄急忙道:“这是好几天前讲的。妹妹不记得也难怪。”他暗赞瑶妹妹机灵。 江如蓝急忙道:“我也不记得。” 江老太爷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一扫,看得他们都悬起心来。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笑道:“就怕的这样?其实瑶儿就算学了也没什么。外祖父不怪你。” 然后一笑起身,牵起李菡瑶的手,道:“走,吃饭去。你外祖母还等着呢。”一面招呼李卓航。 李菡瑶松口气,道:“嗳,我饿死了。” 江玉行忙道:“饿了,怎么不叫人送些点心?” 江玉澄正盯着爷爷牵表妹的手发怔,闻言忙道:“有点心。表妹说不想吃,想喝汤。” 江老太爷道:“那快些去喝汤。” 李菡瑶想起什么,瞄一眼罗汉床上矮几上的图,却不敢转身去拿,幼小的她并不相信外祖父刚才说的“其实瑶儿就算学了也没什么。外祖父不怪你。”若她真拿了,只怕外祖父和大舅舅都要说她学了造船秘技了。 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出去了。 江如澄落在最后,迅速将矮几上的图纸折叠起来,收在衣袖内,才忙忙地跟了出去。 松鹤堂已经摆好了家宴,江大太太妯娌都在内室,江老太爷夫妻、江玉行父子在堂上陪李卓航。 李菡瑶也跟表姐们在里面坐席。 堂上,李卓航觉得这和睦气氛是表象,岳父另有打算。他要揭开这表象,试探岳父的用心。他便从江如波身上下手,宽宥江如波,也算抵消了李菡瑶学造船的影响。 喝了一杯酒,他便笑道:“波儿呢,叫他也来吧。抄书归抄书,饭还是要吃的。” 江老太爷笑了,忙让人去叫。 江老太太道:“这孩子,太顽劣了。瑶儿聪慧大度,罚的又准又狠,却是为了他好。他还只顾抱怨。” 江老太爷笑道:“瑶儿是聪明。你不知道,她跟澄儿学造船,悟性极高,天生就是我江家人。”说罢转向李卓航,道:“我看也不用等将来了,贤婿正好在这,就把他们的亲事定了吧。派人接玉真回来,热闹几天。” 江老太太眼一亮,道:“就这样好。” 江玉行听后慌了,哀求地看着李卓航,心下懊悔不已。去年他从李家吊唁回来,并未告诉父母,妹妹和妹婿拒婚了,只说他们想等李菡瑶大些再定。谁知,父亲被李菡瑶学造船的事触动,竟在这时候提亲事。 李卓航如何肯答应? 若当场拒婚,岂不要闹翻? 李卓航瞅了江玉行一眼,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坚定地对江老太爷道:“请岳父岳母见谅,此事小婿不能答应。其中缘由,去年大舅兄祭典先母时,小婿已经说明了。” 江老太爷笑容僵住,看向江玉行。 第38章 坐山招夫 江玉行笑得比哭还难看,嗫嚅道:“父亲……” 江老太爷不等儿子说完就截断话头,眼下听缘由也没用,他只清楚一件事:他被女婿给拒婚了! 他又转向李卓航,道:“这是何故,方舟看不上澄儿?” 李卓航摇头道:“澄儿聪慧过人,人品家世都没的挑,小婿怎会嫌弃。只是我李家五代单传,到小婿这,只生了瑶儿这一个女儿。她的亲事牵涉颇多,小婿自当慎重。眼下议亲太早了些。若将来有变,无法向江家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旁人就罢了,但江老太爷既不忿女婿拒亲,又觉失面子,岂会退缩! 他可不是江玉行,要老辣的多。 对这门亲事,他志在必得。 当下他道:“话虽这么说,但贤婿自来爱女如命,总不会为了家业的传承,就将瑶儿往火坑里推吧?” 李卓航沉声道:“这是自然。” 江老太爷道:“如此甚好。我江家的家世、澄儿的人品相貌资质都上佳,并不辱没了瑶儿;再者,瑶儿学了我江家的造船技术,结亲不是正好?” 李卓航道:“还请岳父慎重!瑶儿学造船一说,实在太荒谬,长辈们太抬举她了。其次,小婿不应亲,并非瞧不上江家和澄儿,而是瑶儿的亲事牵扯太多。” 江老太爷道:“那就唤瑶儿出来,问她可愿意嫁给她澄哥哥。若瑶儿答应了,你还有什么说的。”一面对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忙进去了。 翁婿两个交上手了。 李卓航微微皱眉—— 女儿这么小,懂什么? 岳父真是太霸道了! 也对,李家的家业太诱人,以岳父重利的性子,怎会放过这亲上加亲的机会,壮大江家。 但是,他是不会妥协的。 可是岳父用瑶儿来堵他,他该怎么驳回呢?他暗暗思索,等李菡瑶出来,好见机行事。 翁婿之间暗流汹涌,席上诸人都觉压抑。江老太太想打圆场、缓和气氛,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江玉行忙举杯邀李卓航喝酒,李卓航举杯淡淡地虚应了一下。 江玉澄作为被议亲对象,垂头尴尬,没有人问他一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还不如李菡瑶呢。 可是,他并不局促难受。 他虽然喜欢瑶妹妹,却没有想娶她为妻的念头。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明明他很疼妹妹的。 瑶妹妹愿不愿嫁他呢? 他很好奇表妹会怎么说。 李菡瑶被丫鬟带出来了,问:“外祖父叫我?” 江老太爷点头,笑问:“瑶儿,我们刚说到你的亲事。你喜欢你澄哥哥吗?你可愿意嫁他?” 李菡瑶看看江如澄,扑闪两下长睫毛,点头道:“愿意。” 李卓航意外地怔住了。 江如澄则小脸红了——原来,瑶妹妹喜欢他!其实,娶妹妹也没有很麻烦,反正他已习惯了帮她善后。 江老太爷等人都露出笑意。 江老太爷瞟了李卓航一眼,对李菡瑶道:“可是你爹爹却不愿意将你嫁给你澄哥哥。” 李菡瑶忙问:“爹爹为什么?” 李卓航沉声问:“你还这么小,怎么想到要嫁表哥?”他很愤怒,认为这是江家人的阴谋。这样诱哄一个小孩子,真太过分了!江如澄这小子也不是好东西! 江如澄感受到姑父的杀气,忙低头。 李菡瑶忙道:“表哥对我可好了,教我读书、写字、造船,还喂我吃药呢。我要坐山招夫,招个不认得的人,也不知道他对我好不好。表哥我就知道。” 坐、山、招、夫! 一桌子的人均呆滞。 江如澄瞪着小表妹,满心幽怨:表哥真三生有幸,被你瞧上眼了!你想把表哥招回家喂你吃饭? 少年刚萌动的情怀受伤了。 李菡瑶没看懂他的幽怨,又追加一条:“澄哥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许纳妾!娶了我就不能纳妾。就像爹爹一样,一辈子都不纳妾。记住了吗?” 江如澄:“……” 他真没想那么远! 李卓航想笑,又不敢笑。 他都不用看,也知道岳父岳母的脸色有多难看。 瑶儿真是太贴心了! 每一次,都帮他于无形中。 他决定遵从女儿的意思,因为女儿虽然年纪小,考虑很周全:招赘婿的话,找个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找妻子的娘家侄儿,亲上加亲嘛。澄儿这孩子,这些年他瞧着还是不错的。当然,这事得岳父岳母首肯才行。 于是他道:“你想的不错。爹爹好说,就怕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不答应。”反手将了江家一军。 李菡瑶赶忙问江老太爷:“外祖父不愿意?” 江老太爷避重就轻地问:“你为何要坐山招夫?” 若是李卓航教的,这下可丢脸了,还好意思说爱女如命吗?也不过是在利用女儿。 李菡瑶理所当然道:“爹爹就我一个女儿,我当然要坐山招夫,将来奉养爹爹和娘亲。等娘生了弟弟,我还要教导弟弟,等弟弟长大了帮他娶媳妇。” 她是李家独苗,关于李家继承人的话,她明里暗里听家中下人说的多了。坐山招夫这个话,却是听王妈妈说的。她觉得有理,招个夫婿上门挺好。不过,她不肯放弃素未谋面的弟弟,坚持认为娘亲一定会替她生个弟弟。所以,她打算一面坐山招夫,一面将弟弟养大。 江老太爷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有些嫉妒女婿。 江玉行更不用说了,觉得妹婿这福气,他有儿子的人都比不上,实在是眼红。转念一想,他也有女儿,还有两个,回头就去试试江如蓝,找点慰藉。 李卓航眼睛红了。 无论他在商场上如何冷静、刚强,这世上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女儿,行事说话总能切中他心中最柔软部分,将他化作绕指柔。 江老太爷忽地朗声笑道:“瑶儿有如此孝心,是你爹和你娘的福气。”又向李卓航道:“这事是我太心急了,贤婿见谅。瑶儿既说娘亲要生弟弟,就一定会生。咱们就等着吧。既如此,瑶儿的亲事确实不能定早了。” 李卓航道:“谢岳父体谅。” 李菡瑶没听明白他们的话,忙问:“外祖父答应了?” 江老太爷尴尬,很快笑道:“等你弟弟生了再说。” 李菡瑶困惑,这干她弟弟什么事? 李卓航对女儿道:“你澄哥哥是江家嫡长子,是不能给人做上门女婿的。往后不可再胡说。” 李菡瑶失望道:“我是李家嫡长女,也不能嫁人。”说完细细地叹了口气,深觉任重而道远。 众人愣了下,都笑起来。 江如澄纠结地瞅着一本正经的小表妹,心想:你真要把李家门户撑起来?小肩膀能扛得住吗? 此事虽然过去,李卓航却看出岳父对这桩亲事并未死心,只是岳父心机深沉,眼见亲事不成,才顺势下坡,意图将来再争取,除非李菡瑶真坐山招夫,否则他不会放弃。还有江如澄,李卓航觉得这小子就是黄鼠狼,瑶儿迟早要被这小子哄了去,还是及早分开他们为妙。 他便道:“瑶儿在这搅扰了一个多月,不便再打扰;再者,她母亲在家也挂念。小婿决定明日动身。” 江老太爷夫妇不便再留,允了。 江老太太道:“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原想留外孙女儿在这过年的,等玉真年后来,再一道回去。既是女婿要走,那就先回去,等正月里再来。” 李卓航忙答应了。 接下来,大家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依旧吃酒说笑;李菡瑶仍然被送进去,跟姊妹们热闹。 ******** 下午还有加更,喜欢的朋友请顺手收藏,跟原野一块挖坑好不o(n_n)o~~ 第39章 琴棋书画绣五丫鬟(加更) 江如澄心里记挂着一件重要的事,食不知味。 好容易吃完,大家喝茶说话,他等了半天也没找到机会单独跟李菡瑶说话。他只好去另外一间屋,又命个小丫头去叫妹妹江如蓝来,从袖内抽出图纸给她,并交代了一番话。 江如蓝严肃地答应了。 晚间,她悄悄把图纸交给李菡瑶。 李菡瑶欣喜,急忙藏好。 等江大太太走后,丫鬟媳妇们都睡下了,江如蓝在被窝里凑近李菡瑶的耳边,悄声道:“大哥要我告诉你:往后不能说造船的事儿,画的图也不能给人看。不管谁问你,你都说全忘光了。祖父要找你麻烦呢!” 李菡瑶急忙问:“为什么呢?” 江如蓝道:“因为我们家造船技术不外传,女儿也不能学,儿子才能学。庶子也不能学,嫡子才可以学。” 李菡瑶白天就为此困惑了——在李家,她想学什么都可以,忙道:“是外祖母让我学的。” 江如蓝撇嘴道:“那是哄你玩儿的。” 李菡瑶不知说什么好了。 又听江如蓝在耳边嘱咐:“你把那图纸偷偷地藏好了,等长大了,咱俩开船厂,自己造船。姑姑家有钱,将来所有银子都是你的。我长大了恐怕钱没你多。我们家姊妹多,能分的嫁妆少。往后你出本钱,我出秘密,造船!我偷偷地跟大哥学,把你没来得及学的,都学了……” 她自以为计划很完美。 殊不知这计划四面漏风。 李菡瑶听了忙点头。 次日早饭后,李卓航便向岳父岳母和大舅兄告辞。 江老太太搂着李菡瑶不舍松手,叮嘱她过年后再来;江大太太准备了许多土仪礼品,指挥家仆装车,运往码头;江如澄等兄弟姊妹都来送李菡瑶,各有一番殷切话别。 江如澄对着即将离开的表妹,心思复杂难明,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不舍,理不清。 江如蓝跟李菡瑶咬半天耳朵。 李菡瑶一转脸看见江如波,立即道:“你四书还没抄完呢。不许偷懒,一定要抄完。”说着转向江如澄,道:“澄哥哥,你帮我盯着波哥哥,不许他赖。” 江如澄看着她鼻尖一点红痕,有些心疼和内疚,这伤虽是江如波弄的,但他也没尽到照看的责任,否则江如波怎有机会绊倒表妹呢?他道:“妹妹放心,我盯着他,他别想偷懒。等他抄好了,留着妹妹来核查。” 李菡瑶道:“嗯,我是要查的。” 江如波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忽然福至心灵,把昨晚祖父训他的话端了出来:“多谢妹妹。表哥将来要是考上了进士,都是妹妹逼出来。我先谢谢表妹了。” 李菡瑶笑了,得意道:“那是。” 江如波:“……” 他这是讽刺! 讽刺没听出来吗? 最终,大家依依惜别了。 景江上,李家的船逆风行驶。 中舱内,李卓航拥着女儿,对着一只三足象鼻青铜大熏炉,一边取暖,一边问她这些日子在江家情况。 李菡瑶便叽叽喳喳说起来:到达第一天和澄哥哥对弈、和表兄妹们打牌,第二天玩雪被江如波欺负、她智擒江如波,后来跟澄哥哥在藏书阁学造船等,期间虽有波折,她讲来却充满趣味,神情更是丰富多彩。 李卓航问:“喜欢外祖家吗?” 李菡瑶笑道:“喜欢。哥哥们都很好,姊妹们也好。” 李卓航沉默—— 女儿,真的很寂寞呢。 他道:“爹爹给你找了几个丫鬟,陪你学习。” 李菡瑶道:“好。” 她对新丫鬟并无多大兴趣,紧跟着就问:“爹爹,过年我们还来外祖家吗?” 李卓航想了下,道:“不来了。” 李菡瑶问:“不拜年了?” 李卓航狠狠心道:“不了。” 李菡瑶有些失落。 回到景泰府,李菡瑶并未因为陡然和表兄弟姊妹们分开而觉得日子无聊,相反,她忙的很。除了日常所学课业,父亲母亲帮她挑丫鬟,她也要跟着掌眼。 丫鬟的挑选范围,有李家家生子,还有世代在李家工坊做事的织工女儿,牙婆也送来了十几个。 这些女孩子全在六到九岁之间。 第一关,先由王妈妈挑选;取中的人,被李卓航和江玉真集中教导半个月,从琴棋书画到针黹女红,都教,然后考核,筛选出八名;最后,再让李菡瑶亲自挑。 最终挑出五名女孩。 她们是李菡瑶的丫鬟,又与普通丫鬟不同,除了伺候李菡瑶,还陪姑娘读书学习。 李卓航为她们赐名:听琴、观棋、鉴书、赏画、纹绣。从这名字可以看出,她们每个人都主学一项。如听琴,便是陪姑娘学琴,她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五女中,赏画和纹绣都出自太平工坊织工家,在织锦设计和刺绣方面有天赋基础;观棋和鉴书则是李家家生子;听琴是从牙婆手上挑的。李卓航本不愿用外人,但听琴天赋很好,行事又温柔,便将她留下了。为此,又特将她家人全都接来,安置到李家工坊做事,可谓用心良苦。 此后,李菡瑶便多了五个小丫鬟。 这之前,李卓航已经告诉了江玉真,李菡瑶在江家种种情况,并江老太爷想结亲的决心。 江玉真是知道父亲有些功利的,瑶儿聪慧过人,将来嫁妆必定惊人,一家养女百家求,父亲想亲上加亲原是人之常情;再者,侄儿江如澄也优秀,也配得起瑶儿,只是江家用这手段,叫李卓航怎么想? 江玉真难受极了,又不好说父母的不是。 李卓航知她伤心,委婉劝道:“岳父岳母也是舍不得瑶儿,怕她将来被人欺负,所以让澄儿娶她。” 他给岳父岳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江玉真在心内接道:“恐怕还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和李家那些族亲打算并没两样。” 她道:“往后难见面了。” 李卓航道:“我的意思,尽量少带瑶儿去外祖家。一来回避此事;二来,她既生为我李家独女,注定要遭人觊觎,为免将来受苦,我决定从今后将她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在学成成人之前,少在人前露面。” 江玉真诧异道:“既带她在身边,又怎能不露面?” 李卓航道:“若公然带着她,少不了麻烦。我打算让瑶儿扮作小厮模样,跟着我。墨文墨武有个弟弟,叫墨竹。回头让墨管家去把那孩子接来。” 此后,李菡瑶便化成墨竹。 未免留下后患,将来被人认出来,李卓航夫妇对她的相貌做了改装:墨竹的下巴上有颗黑痣,李菡瑶也贴了颗假痣;再将耳环孔糊住,掩住戴耳环的痕迹;再将一字眉的尾端描粗,往上略提,画成了两道英气的剑眉;再将眼尾拉长,杏眼近似丹凤眼;头上扎两个小羊角,脑后垂发。 装扮完,与原来的相貌相去甚远。 乍一看,连李卓航也没认出来。 李菡瑶对父亲的安排很满意。 她本就向往外面世界,又有志气,从此便跟着父亲潜心学习,把去外祖家的事抛在脑后。 匆匆两栽过去,靖康二十年五月。 与李卓远三年约期到了,李卓航觉得他经营不错,遂升他为大掌柜,总揽徽州一地所有李家买卖。 李卓航亲去徽州监督交结此事。 他此行带着李菡瑶一块。 李菡瑶,眼下是小厮墨竹。 同行的还有王妈妈,并孙女宁儿——是太太身边丫鬟,名义上是伺候老爷,实为伺候姑娘。 墨竹既在老爷身边伺候,穿着倒也不差,也是绸缎衣服,梳着总角,看去眉清目秀。 既为小厮,便要做小厮的活计,平日伺候笔墨、端茶倒水;外出时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有时干脆骑马。 李卓航虽心疼女儿,却忍耐着,在人前对墨竹毫无异样,只命墨文和墨武以哥哥的身份照顾“弟弟”。 此时,在大靖西北,京城。 当朝左相王亨和夫人——国子监祭酒梁心铭,正安排十三岁的儿子王壑外出游历,只命他带一个老仆上路。 第40章 立誓守身如玉 此事从年初说起。 王壑的表弟、玄武王世子张谨言,拜在舅舅王亨门下,同王壑一块读书、学机关术数,整整五年。去年底,玄武王张伯远派人进京,接世子去西北玄武关。 张谨言去边疆了,王壑也待不住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王亨和梁心铭商议后,决定安排儿子外出游历,而非立即参加科举。 梁心铭命儿子轻装上路。 再轻装上路,也要做些准备。大姐朝云就为弟弟准备了许多瓶瓶罐罐,全是各种药物。 梁心铭也有许多话要叮嘱儿子。 这日,她特地早早落衙,结果却找不到王壑,问管家,说是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梁心铭不由气闷:真是儿大不由娘!这眼看着就要离家了,按理该舍不得亲人才对,怎么不见人影呢? 梁大人便在外书房等候。 一等不回,二等也不回。 梁大人手持一卷书,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看着,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了。 直到晚饭时分,王壑才跟父亲王亨一道回来。 一安忙回道:“大人在外书房等呢。” 他父子脚下一拐,去了外书房。 梁心铭抬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走进来。走在前面的乌纱紫袍官员是当朝左相、她的夫君王亨。后面跟着一个戴银冠的垂发少年,身着天青色锦袍,就像一竿刚褪去笋皮的青竹,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像极了他父亲,目光却不像父亲锐利,而是像梁心铭一样平静,细看深邃无底,那一管直鼻和唇红齿白也像梁心铭。父子两个脸上都带着笑。 王壑先道:“母亲回来了。” 一面上前行礼问安。 王亨笑道:“你今儿回来的倒早。我被绊住了。——皇上受了风寒,大小事堆了一堆,我同崔相就忙了。” 一面说,一面在椅内坐了。 梁心铭转脸问王壑:“你呢?” 王壑道:“儿子看了一场热闹。” 王亨闻言也看向他,等他说热闹。 王壑便道:“两个纨绔为了争抢一青楼女子,大闹娴女馆,闹到京都府衙去了。简知府升堂公审。” 他没有隐瞒,而是实话实说。 京城权贵生活越发奢靡,花街柳巷的买卖也日益昌盛,而他知道母亲最厌恶官员狎妓,早年曾下大力气整饬过几次。最近几年,父亲和母亲因政敌虎视眈眈,在朝中越发谨慎行事,母亲便轻易不大出手;后又上书皇帝,主动辞去宰辅之职,去了国子监教书育人。靖康帝却不肯放任她清闲,保留了她太子太师官衔,逢双日进宫教导太子。 作为名门世家子,王壑绝不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别的权贵子弟飞鹰走狗、寻花问柳的时候,他也对花街柳巷产生好奇,曾和表弟张谨言偷偷造访青楼。 他倒不是去狎妓,他只是好奇青楼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引得男人们趋之如骛?很多权贵家中妻妾成群,连丫鬟都很美貌,他们却依然乐此不疲。再者,青楼赌坊被母亲大人盯住不放,最喜跟母亲斗智的他当然要瞧瞧去。 令他意外的是,知道他去了青楼,母亲并未重罚他,问明他并未跟风尘女子胡闹,只罚他加重课业了事。 王壑暗自思量:难道母亲不希望他在京城权贵子弟中一枝独秀,怕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他和光同尘吗?更不希望他成为读死书、不谙世事的书生。 这话,却不好当面问母亲。 若去问,必定讨不了好。 结果,京城权贵圈子都笑传:梁大人最厌恶人狎妓,她儿子不一样逛青楼?连儿子也管不住呢! 于是,人人都道梁大人养了个纨绔。 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得清楚:王壑混迹于纨绔之中,却很少闯出祸事,让父母出面为他善后;或者说,即便有事他也能自己解决,压根不需要父母出面。 再说眼前,王亨听了儿子的话,对梁心铭道:“如今文人都是这个风气。朝堂上,哪个官员没喝过花酒!” 梁心铭问:“你羡慕吗?” 王亨笑道:“不羡慕。为夫有你就够了。” 他就是想引妻子表白自己。 梁心铭幽幽道:“女人最悲惨的人生,莫过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万人尝’。男人们乐此不彼,自以为风流潇洒。殊不知在我眼里,却是他们被青楼女子给睡了……啧啧啧,真不知他们得意什么!” 被青楼女子给睡了? 王亨猛咳嗽起来,“夫人……高见!” 王壑更是死死闭住嘴。 梁心铭却转向他,认真道:“儿子,出门在外,为娘便管不着你了。有一句话要你记住。” 王壑警惕道:“母亲请讲。” 梁心铭道:“男人也有贞洁。记住你是梁心铭的儿子,若被随便什么女人给糟蹋了,为娘会颜面扫地!” 王壑面皮抖三抖,忍无可忍,最终居然忍下来了,对母亲展开笑脸,保证道:“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子定当守身如玉,绝不让狂蜂浪蝶给玷辱了去。” 梁心铭点头道:“在这男权至上的社会,敢抛头露面出来的女人都不简单,哪怕她是个卖菜的小贩。你母亲我的经历就是典范。所以——”说到这她轻轻地唱道——“外面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小心!” 王亨“咳咳咳”大咳起来。 王壑肃然道:“儿子记下了!” 这点,他和母亲英雄所见略同。 他过去十三年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女人,绝对是老虎!他已经从他母亲和姐姐身上体验到了。 梁心铭看着儿子,心情复杂,有欣慰有酸楚,还有一丝丝不舍——只有一丝丝,多一点就没了。 养大这个儿子,她可谓殚精竭虑,如今越大越难管教,也不知如何管教。京城许多有女儿的权贵人家,都向她表露出结亲的意思;每次王家举办宴会,哪怕是个简单的生日呢,都是贵女云集。她挑来挑去,竟没挑出一个能与儿子相配的。是“相配”,不是“不配”!梁大人没有看不起人家女儿,相反她很忧心,唯恐选择不当,害了人家女儿。 儿子外出游历,亲事便可推几年。 这一走,多少闺中少女要惆怅了! 梁心铭嘴上叮嘱儿子别在外招惹女人,其实她心底是希望儿子能带个媳妇回来,这样就省了她操心了。知子莫如母,她并不怕儿子被什么女人迷惑。凭儿子那性情和手段,能入了他的眼、并被他接纳的女子,定然不俗。 闲言少述,当晚,王壑拜别了祖父祖母。次日清晨,挽着个包裹,和老仆离开京城,除了祖父母、父亲母亲和大姐,其他人一概没惊动。既是出门游历,便要有游历的样子,若呼奴唤婢,便不是游历的本意了。 他长到十三岁,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出城后,眼前天高地阔、前方山长水远,对前程充满期待。京畿附近他都熟悉的很,无需停留,于是放马疾奔,朝江南去了。 一路晓行夜宿,无甚可说。 转眼七天过去,进入荆州地界。 这日傍晚,他们来到一城镇,准备投宿。 老仆平静地告诉王壑:“没有盘缠了。” 王壑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老仆道:“没有银子了。” 王壑问:“银子呢?” ******** 今天依然是两更,恭请朋友们入坑!(*^__^*) 第41章 变身妙龄少女(加更) 老仆道:“用完了。” 王壑问:“母亲让你带了多少银子?”这一路上他都记着呢,并未敢乱花费,住的都是普通客栈。银子这么快用完,不用想,这一定是他母亲大人的阴谋。 老仆道:“二十两。” 少年差点失声大叫,想着不能失态,失态就落了下风,他的母亲大人正在京城看着他呢,因此深深吸一口气,笑问:“此行山高路远,怎会只带二十两?” 老仆解释道:“带多带少没差别。出门在外,带许多金银在身上,一旦财物露白,或偷,或抢,都是祸事。有时走到荒郊野外,有银子也买不着东西。因此两位大人说,让少爷自谋生路,这才是游历的本意。” 少年道:“自谋生路?不止吧。” 老仆问:“不止什么?” 少年道:“我自谋生路,你呢?” 老仆垂下眼眸,谦卑道:“老奴身无所长,既跟着少爷,还请少爷赏一口饭吃。” 少年道:“也就是说,小爷不但要自谋生路,还要养活你?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才告诉我!” 他终于忍不住吼叫起来。 老仆抬眼道:“少爷,天无绝人之路!” 少年道:“那你告诉爷,今晚住哪?吃什么?” 老仆道:“这要少爷想法子。少爷一出京城,历练就开始了。眼下就当金银被偷,结果是一样的。” 王壑气结,转身看向来路。 不,是看向京城。 他看见了母亲大人,靠在春雨阁回廊下的栏杆上,悠然地翻着书,初夏的傍晚,夕阳斜铺在水面,极美。 他再深吸一口气,转头道:“进城。” 进城的路上,王壑暗暗想主意:今晚吃什么?住哪呢?还没想好,就在城门口被人叫住了。 来人是王家在当地的一个田庄管事。 老仆很诧异:两位大人既然要历练少爷,怎的还没开始就派人接应了?他以为是梁心铭后悔了。 唉,女人终归是女人。 慈母多败儿! 那管事将他们引入一处客栈早就开好的房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王壑,然后就出去安排晚饭了。 王壑以为母亲又有什么花样,怀着警惕的心情拆了信一看,目光一凝,失声道:“怎么可能!” 老仆忙问:“怎么了?” 王壑呆呆道:“皇上薨了。” 老仆:“……” 这消息太让人震惊了。 谁能想到正当壮年的靖康帝,会因为一场风寒而薨逝? 怪不得梁心铭派人拦截他们。 梁心铭在信中道,皇帝临终遗旨,她被重新任命为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师,内阁阁臣。并令她和王亨、崔渊、誉亲王、谢耀辉、陈修文辅佐小皇帝。 然后,就是嘱咐一些琐事。 王壑知道,母亲不便写详细。 他顾不得同父母较劲了——爹娘同立内阁,辅佐新皇,王家如日中天,他并不觉得是好事。 算算日子,朝廷的旨意该下来了。 他决定在这里住两天,等消息。 到第三天,他去街上一打听,果然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当地官府发了告示:皇帝大行,百姓服丧三月,三月内不得婚丧宴饮聚乐。太子登基,国号嘉兴。 与此同时,朝堂格局也大变: 原左都御史谢耀辉,现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原刑部尚书庞真调往云州,任云州按察使。 原京都知府简繁,现任命为户部尚书。 任皇后姨甥尹恒为京都知府。 任皇后娘家侄儿陈修文为兵部尚书。 …… 除了朝堂,另外,军方也大变动。 大行皇帝遗旨:遵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排列,令玄武、朱雀和白虎各自归位。 玄武王原镇守大靖西北;朱雀王原镇守大靖正北;白虎侯郑基刚恢复爵位封号十几年,根基尚浅,西疆主要由忠勇将军赵子仪镇守;南疆则由忠义公镇守。 遗旨一下,这些人全要挪地方! 王壑打听清楚后,当机立断,命管事帮他卖掉一匹马,买了一辆破车,并一堆物事回来,再叫老仆来。 “你既让我赏你饭吃,是不是该听我的?”他问。 “这个自然。”老仆急忙道。 “那好,你去结账。明天咱们起大早离开这里。”王壑说着,递给他五两银子。 老仆虽疑惑,却没问,转身去了。 少时回来,问王壑还有什么事。 王壑把手一伸,道:“拿来。” 老仆糊涂,问:“什么?” 王壑道:“找的银子!” 老仆瞅着他一会,才在荷包里掏,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银角子,约莫二两,递给他。 王壑接过来,放进荷包里。 “明日卯初出发。”他吩咐。 “是,少爷。”老仆应道。 王壑想说什么,又止住,转而挥手道:“睡去吧。” 次日寅正时分,老仆便过来敲门,唯恐王壑少年贪睡,睡过了头。房里灯却亮着,听见敲门,里面应“进来。” 老仆便推门进去。只跨进一只脚,只见灯下坐着一位双环髻的妙龄少女,吃了一惊,心想:“老糊涂了,竟走错了屋子。”忙把脚又缩回来。缩了一半,觉得不对,又停止,狐疑地看向那坐在桌前的少女。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不进来?” 老仆眼睛便瞪大了。 眼前的少女正是王壑! 受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的影响,王壑很是钻研了一番易容术。眼下他要敛藏行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男扮女装。他将一双剑眉末端上面刮干净了,并去了杂毛,修成英气的一字眉,眉尾纤细;脸部其他地方只略做修饰。主要是他扮成一个贫家女,便不能画精致的妆容,否则脂粉钱的来历就是一大破绽。即便这样,他也模样大变。 然既要历练,可不能只历练他一个人。老仆是父母派在他身边的,名为保护他、实则是监督他,还要他挣钱养活,当然要陪他一块历练;即便老仆人情练达、人老成精,根本不需要历练了,那也该配合他。 他既扮成了妙龄少女,带个糟老头子行路算怎么回事?所以,老仆得改装,最好扮成一婆子。 王壑道:“妈妈,过来梳妆。” 老仆神情顿时崩裂,且惊惧。 王壑款款起身,围着他打转。 转了几圈,很不厚道地笑了。 他虽非多俊俏的少年,扮个少女还是很耐看的,而老仆这个年纪、这个脸相,扮女人就可怖了。 他将老仆强按坐下,握着梳子就像握着刀,就要宰杀。 老仆惊惧,垂死挣扎道:“少爷,其实我们可以扮作祖孙。我这个年纪,做你爷爷足够了。” 王壑看着镜子里的老脸,问:“就本姑娘这风度气质,你觉得做我爷爷,合适吗?” 老仆脑海里浮现王壑的祖父王谏,那可是官至二品的美男,气度儒雅,仪表非凡,不由颓丧。 他又不甘心,继续抗争道:“但我这脸相,扮女人也不像,不如扮个老家人。” 王壑道:“你见谁家姑娘跟男家仆出门的?私奔还差不多。别说了,就扮个贴身伺候的婆子最合适。” 老仆一脸绝望地不再抗争。 王壑安慰道:“放心。有些女人年纪一大,就像个夜叉!” 老仆:“……” 王壑扶着他脑袋,打散他头发,开始忙碌:梳头、修眉、刮胡子、涂脸、穿耳环。 梳头最容易,挽个庄重的发髻就是了。 那眉眼则有些难动:眉毛长得披下来,上眼皮松弛,盖住了一部分眼眸,杏眼成了三角眼,开合间精光乍泄,看着挺吓人的。王壑细心地将他眉毛剪短、描画成弯眉,端详一番,还算不错,接下来处置胡须。 王壑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老仆蓄了多年的胡须毫不留情地全刮了。刮后,唇上和下颌皮肤发青,毛孔隐现黑点——那是胡子桩,瞎子都能看出是男人! 于是王壑取出一盒劣质香粉,帮他搽粉。 老仆是习武之人,精气神足,面上皮肤还算光滑,就是那胡子桩难遮掩。王壑涂了一遍粉,看着他没什么变化的下颌,不由嘀咕道:“你这也太难弄了,怎么都盖不住呢?我自己都没费什么工夫就弄好了……”忽见镜子里老仆脸色难看地瞪着自己,忙收住话头,换上笑脸道:“你放心,小爷一双丹青妙手,就没有画不好的。” 刷粉,刷厚厚的粉! 终于遮住了! 最后,王壑摸出两粒黄豆,将老仆的耳垂夹着磨。 老仆崩溃,伸手捂住耳朵。 王壑也不说话,先把自己耳朵亮给他看,耳朵上明晃晃地带着银丁香耳环,昨晚就穿好的。 老仆静默一瞬,放手。 王壑满意地继续捻那耳垂。 老仆看着镜子里的“少女”忙碌,道:“少爷够狠,连耳朵都穿。也不怕将来被人耻笑?” 王壑不在意道:“此乃小节。” 一面替他穿了耳孔,当即就将一副银耳环给他戴上,再替他上药,说:“原本要过段日子才能戴,可来不及了。好在大姐帮我准备的药齐全。放心,耳朵不会烂。” 老仆沉默,任凭他施为。 最后,王壑令他换衣,穿一套立领的衣裳,还在脖子上围了条蓝布巾,将喉结遮住,又将两馒头塞入他胸口,道:“倘若人家问,你就装受了风寒。” 老仆忍无可忍道:“少爷这是故意报复我?” 原以为这趟差事不算什么,现在看来,两位大人简直将他推入了火坑。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跟在这小魔王身边,被小魔王折磨,还扮女人! 王壑道:“小人之心!爷自己不也改了?” 老仆嘀咕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壑道:“小爷才不会干那蠢事。爷自有道理。” 装扮完毕,收拾了行囊,两人静悄悄离开客栈,赶着剩下那匹马,拉着辆破车出城去了。 王壑道:“先走远些,到徽州再历练。” 第42章 初相逢 李卓航先往徽州各地,盘查李家的买卖,盘查清楚后,再至徽州府,授予李卓远总揽。 在外奔波,难免辛苦。 李菡瑶有时觉得新鲜,有时也抱怨。她不敢抱怨辛苦,怕父亲说自己不能吃苦,便质疑李卓远。 她道:“我不喜欢他。老爷为何用他?” 李卓航失笑道:“若只凭喜好用人,将无人可用。” 李菡瑶不信道:“怎会呢?” 李卓航道:“人生百态,一时也与你说不清楚。就以李家现状为例:李氏旁支族人众多,若不能安置妥当,必定生事。你信任李卓尔、李卓望,族人不敢拿你怎样,却会对他们使绊子,使得他们无法顺利做事。李卓远这一支相对兴盛,可借他之手管理族人、管理买卖。” 李菡瑶道:“那十年后徽州的产业真归他家?” 她如今已八岁了,又聪慧,对家业越发上心。 李卓航道:“他若能做到那些条件,便归他又如何?他不亏,我们也不亏。有舍才有得!更能以此激励族人上进,何乐而不为?终究是李姓一家。” 他谆谆教诲女儿,要有做大事的胸襟和气度。 李菡瑶一时哪里能领会透。 李卓航吩咐她多看多想多学。 这日,他们盘查了宣府的产业,来到青华府。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李菡瑶动了玩心。 李卓航正要叫她认识各地风土人情、市面物价行情、见识各行各业人生存的手段,当即准了。 李菡瑶跟王妈妈一块上街了。 “桃子,又大又甜的桃子!” 李菡瑶刚从一间绣坊出来,就听见这样叫卖声,有人挑了一担桃子正卖呢。急忙跑过去一看,那桃子青白中透着红,越到桃尖儿越红,每个都比她拳头还大,有些上面还带着滴青的桃叶呢,十分的新鲜惹人爱。 她问:“这桃子怎么卖?” 一面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沉手。 有人回答:“五文一斤。小兄弟,买几斤吧。瞧多新鲜。” 李菡瑶这才抬头看卖桃人——哎呀,是一位好看的小姐姐,跟她卖的桃子一样鲜亮。旁边还站着一位板着脸的妈妈,不过李菡瑶没在意,倒是王妈妈留心了。 这二人就是王壑和老仆了。 李菡瑶忙甜甜地笑道:“姐姐真美,像天仙一样。姐姐,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几斤?” 王壑笑容一僵,跟着又诚恳道:“小兄弟,不好便宜了。瞧这桃子多新鲜,又大又红又甜,五文不亏。” 李菡瑶道:“我买的多。” 王壑道:“买的多也不降。这货色,五文都买不来。” 李菡瑶道:“瞧这天都快黑了,你便宜些卖了,早些回家不好吗?再耽搁,就要关城门了。” 王壑道:“我不急着回家。” 回家? 他今晚还不知住哪呢。 这些桃子是他顺路从农家贩来的,不卖了,今晚吃、住都无法解决,如何肯降价。况且他也不是瞎卖的,早打听过,桃子就卖这个价,降价的都是次等货。 他长到一十三岁,学的东西广博又杂,唯独没学过如何自谋生路。自诩聪明的他,这一路来吃的苦可多了。几次试手后发现:钱,真是难挣啊! 他们想恢复男装去码头做工,结果发现码头的脚力都是有帮派的,他们未必能插进去。王壑想在街头摆摊给人代笔写书信,然江南历来文风鼎盛,读书人多,这一路经过的城镇,从不少在街上摆摊写字的书生。 没奈何,只得继续女装。 他们搭船来时,在船上谋得一份洗碗的活计,结果她和老仆打碎了人家几只碗,倒赔钱! 昨天经过一个村子,看见一户农家园子里的桃子成熟了,然家里没壮劳力,如今田里又忙,没工夫去城里卖。王壑听见了,立即掏出剩下的老本,买下这些桃子,要赚些铜子买干粮,谁知遇见李菡瑶。 他在历练,李菡瑶也在历练! 更何况,李菡瑶可是正宗的商家出身。在商言商,无论李家多富,她作为李家嫡支唯一的继承人,首先要学的便是体察人心和人性、会经纪讲价钱。 小姑娘十分肯学习,跟在李卓航身边,见证了他谈下一桩又一桩买卖。学了东西就要会运用,她做事脚踏实地,出来买东西也不忘记运用。 就听她道:“你这桃子莫不是大风刮掉地上的吧?今天上午下了一阵大雨,又刮好大风。” 六月盛夏,说下雨就下雨。 王壑急道:“小兄弟别瞎说!” 李菡瑶道:“不然你怎会下晚来卖桃子?人家都是趁着早上摘桃,新鲜鲜的,早市的时候人又多,才好卖。你这时候来,人都回家了,卖给谁?瞧这个桃子,连枝都掰下来了,有这么摘桃子的吗?肯定是风刮掉的!” 王壑道:“我……” 哎哟,他可气坏了! 这要如何说呢? 说他顺路贩来的? 说他从没卖过桃? 说他被母亲大人陷害了? 这些都不能说! 他捡起李菡瑶挑出来的带枝叶的那个桃子,反驳道:“你看看这桃,像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掉下来能不磕破皮?” 李菡瑶道:“掉在草皮上了呢?” 王壑道:“就算掉在草皮上,也没这么光亮!不然你往草地上扔一个桃子试试?” 李菡瑶似乎被他反驳住了,词穷。 王壑又打量她,见她穿着绸布衣裳,便道:“小兄弟,我瞧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姐姐卖桃子不容易,你何苦为一文钱压价。” 李菡瑶闻言不好意思了。 她不是小气抠门,她正在学习呢。 然而,她把王壑仔细一打量,也看出问题来了,疑惑道:“姐姐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女儿呀?” 王壑道:“我怎不像穷人家女儿?” 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瞧—— 哪儿露出破绽了? 李菡瑶撇嘴道:“姐姐,有句俗语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瞧姐姐穿上粗布也不像穷人,莫不是大家闺秀,偷偷溜出来玩的吧?我瞧你没干过活,倒像读书识字的。” 王壑的脸就不用说了,白皙干净,言行举止挥洒自如,隐含书卷气,实在不像农家女。手指也修长白净,没干过粗活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光润,也不像拿针线的——李家工坊内多的是纺织、刺绣女工,常拿针的女子,又是十几岁正学习的年纪,食指指腹断不会如此光滑。而王壑无名指和中指的印痕都表明他经常握笔。 李菡瑶目光一转,又看见旁边的老仆,心里疑惑:这又是谁?定不会是这姐姐的娘亲。 难道是仆妇? 王壑心里咯噔一下—— 卖个桃子有这么多问题? 这孩子是谁家的? 比他小时候还要鬼精! ******** 下午还有加更哟!o(n_n)o~~ 第43章 王少爷卖桃(加更) 他尴尬之余,觉得脸作烧。 他便顺势降低了声音,黯然道:“小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们家也算是耕读人家。哥哥要读书科举,花费颇重,家里入不敷出,我才跟妈妈出来卖桃。妈妈脸相不和善,人见了都不敢靠近,我便自己吆喝上了。” 李菡瑶恍然大悟。 连王妈妈也解开疑惑。 她刚才就觉得这媳妇脸相不大和善,和卖桃子的小姑娘不像母女,更不像仆从——若是仆从的话,能让娇滴滴的姑娘吆喝卖桃子,自己站在一旁看着吗? 王妈妈觉得这情形有些像拐子拐的女孩子一样。可是也不对,拐子拐了女孩子,一般都精心培养了,好二道转手卖人,断不会做这样苦力活。 王妈妈深深地疑惑了。 现在听了王壑的话,总算释疑。 只有老仆郁闷,觉得自己真成了夜叉。 王壑见李菡瑶不再怀疑他,松了口气,趁机道:“小兄弟,你说的对,我没做过买卖,没经验,其实我心里也急,也想早些卖完了好出城回家。降价实在不成,你称几斤?我帮你把零头给抹了。唉,买卖难做啊!这秤还是我跟人家掌柜借来的,抵两斤桃子呢。” 李菡瑶道:“称五斤。” 王壑道:“怎不多买些?” 李菡瑶道:“哎呀,我就是个小厮,帮主人买东西,哪能随便乱买。刚才我压你价,想省几文买包子吃。瞧你也艰难,我就不吃包子了。” 王壑心想,你不吃包子,我就有包子吃了。 于是,帮她称桃子。 这认秤也是个难题呀。 好在王少爷聪明,也学会了。 买完桃子,王妈妈提着,李菡瑶拿出一个小银角子,对王壑道:“不用找了。姐姐回见。” 王壑听了一怔,忙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猛扯李菡瑶袖子。 李菡瑶以为她催自己快回家,忙将银角子丢在王壑手上,道:“走走。回去晚了老爷要骂。” 王壑笑道:“谢小兄弟。小兄弟慢走。” 李菡瑶转脸道:“姐姐,你降降价,早些卖完了回去吧。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心坏人。” 王壑:“……” 会遇见登徒子吗? 李菡瑶和王妈妈走出一段,拐到另一条街上,王妈妈才道:“墨竹,你刚才犯错了可知道?” 李菡瑶忙问:“我犯什么错了?” 王妈妈道:“你才说自己是小厮,费了那许多口舌跟那姑娘压价,末了却给人家一个银角子,都值一百文了,还让人家不要找。谁家小厮像你这样买东西?” 李菡瑶不由满脸尴尬。 她真是顾头不顾尾,为了五文钱跟人家争了半天,付二十五文,余七十五文不要了,蠢呐! 都是那个姐姐闹的! 王妈妈见她羞愧,道:“算了,下回留意就是了。其实钱是小事,你这样人家会怀疑的。” 李菡瑶忙不迭点头受教。 王妈妈又道:“我瞧那姑娘也古怪,不像是一般人家的。那婆子更古怪,那脸相……” 李菡瑶忙道:“看她们不像坏人。” 王妈妈道:“不是坏人。就是……”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因为人家卖桃子,并未做什么骗人勾当,所以她想不出两人目的。 正说着,就听身后叫“小兄弟”,李菡瑶回身一看,那小姐姐追上来了,忙问:“姐姐有事?” 王壑将碎银递给她,笑道:“虽然小兄弟心善,姐姐我却不能贪便宜。这是找你的银子。” 他之前听李菡瑶说“不用找了”,心里一喜。等李菡瑶走后,他又不安,反省道:“我出身书香门第,竟然占小孩子便宜!那小兄弟若有钱,也不会为了一文与我费半天口舌了。可见是他同情我。我怎好骗他!” 想罢,忙撵来退还给李菡瑶。 李菡瑶见他不肯占人便宜,顿时好感大增,笑眯眯道:“姐姐真有志气。可是我既已经送姐姐,怎好再拿回来呢?就当我帮姐姐好了——朋友相帮。” 她是女孩子,因此这么说。 王壑是少年,也不觉唐突。 他笑道:“好,姐姐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姐姐眼下还能撑得住,等哪天撑不住了,再找你。” “再找你”不过是托词,他不能告诉李菡瑶他的名字和身份,李菡瑶也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有缘的话,自然会再相见的。 又寒暄几句,李菡瑶收回了找零。 王壑这才转头回去。 这笔买卖给了他启发,他当即总结经验教训,让老仆挑了担子沿街叫卖,他则一路喊:“卖桃子——又大又红又脆又甜的桃子,降价卖了!” 街边商铺里有人过来问价格。 王壑说:“五文一斤。” 来人皱眉道:“这么贵!” 王壑便道:“大爷,这已经降价了。瞧这桃子,多鲜亮!要不是上午下了一阵雨,我见这桃子又熟了,怕熟过了不容易放,才赶晚摘了这一担过来卖。明早上我还要再来,那时人多,我肯定要卖六文一斤。” 人家一听,机不可失,忙道:“给我称三斤。” 王壑道:“好的大爷。” 于是给他称桃子、收钱。 接着,又有人来买。 王壑照样重复之前的话。 不一会工夫,就卖了一大半了。 最后二十来斤,全被一家粮铺的掌柜买了,叫他们挑了担子送去铺子里,当面付钱。 王壑欢喜,老仆也意外。 等到地方,王壑抬头一看,门上一匾额,上书“丰盛粮行”,那掌柜的让他们进去。 老仆挑着担子就进去了。 掌柜的一面叫人拿礼盒来装桃子,一面对王壑二人道:“这银子给你们。你们等我一会,我进去问问,说不定还要买些,你们好明天早上送来。” 王壑忙道:“我们等着就是了。” 那掌柜的提着礼盒便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葡萄架下,坐了两个男子喝茶。 掌柜的先给两人见礼,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为“东家”,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为“钱师爷”,并将礼盒放在钱师爷面前,赔笑道:“这是给钱师爷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钱师爷拱拱手道:“破费了。” 谭东家道:“不值几个铜子,拿回去哄孩子。”又问掌柜的:“怎不多买些,给知府大人也送些去?” 掌柜的道:“只剩这些了。正要问东家,可要再买些?若要买,我便告诉那卖桃子的,明早送来。” 谭东家道:“这还用问?再买一百斤。” 掌柜的忙道:“是。” 谭东家又对钱师爷道:“前儿的西瓜吃着怎么样?若觉得好,再让他们每天送些去。” 钱师爷道:“还算甜。” 谭东家便吩咐掌柜的去安排。 掌柜的正要走,就听东家低声对钱师爷道:“前儿说小女的事,知府大人那里可有回话?”他忙止步。 钱师爷道:“老谭,咱们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告诉你句实话:你要和知府大人攀交,法子多的很;把女儿送去给少爷做妾,靠不住。少爷不是个常情的,再美的姑娘,也新鲜不了几天。所以,攀亲靠不住,不如走别的路子合适,也省得耽搁了侄女的终身。” 谭东家忙问:“走什么路子?” 钱师爷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么,明日你来府衙,再细商议。”又对掌柜的道:“少爷喜欢闻野花。那卖桃的姑娘,我方才从窗子里瞄了一眼,很不错。” 掌柜的和谭东家一怔,然后对视。 谭东家试探道:“要小的帮着说合?” 钱师爷道:“说合什么?倘或出了岔子反不美。你不是要买桃子送知府大人吗?明儿让她直接送去府衙。” 掌柜的恍然道:“哦,小的明白了!” 谭东家对他一霎眼,道:“去告诉她们,明天再送桃来。好生说,别惊动了。” 掌柜的道:“是,东家。” 说罢转身往前面铺子去了。 第44章 被劫色了! 钱师爷这才满意地捻须。 他是个久试不第的举人,在本府刘大人身边做文案。因为近水楼台,一向被各方人奉承。这丰盛粮行的谭东家,就最巴结他,逢年过节、婚丧生日,一样礼数不缺的。因刘大人的公子风流多情,偏爱美人,姓谭的几个女儿,便想请他牵线,送一个女儿到刘少爷身边。 钱师爷见过谭家几个姑娘,相貌都平常的很,心里明知刘少爷看不上,自不会费无用的口舌,到头来反被谭东家认为不给出力办事,所以他才说了那一番话,听上去很是诚恳,全是为了谭姑娘的终身着想。 好巧不巧的,这时王壑来送桃。 钱师爷见这女孩正年少,衣着虽朴素,容貌举止皆不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唆使谭东家以买桃为名,将王壑诱入府衙,回头他却告诉刘少爷,说是他发现的尤物,并安排谭东家办的这事。刘少爷得了美人,必会赏他;谭东家这边,感激他出了好点子,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这一箭双雕,堪称完美! 至于王壑下场,则不在他心上。 那掌柜的到前面,对王壑二人道:“明儿再要一百斤。你家还能有这么多桃么?有的话,再多些也行。明天一大早送来。水灵灵的送人才好看。” 王壑忙道:“有。能摘一百多斤呢。” 掌柜的道:“那就好。先付一百文定金。” 老仆上前接了铜钱。 王壑便告辞,说要赶着出城。 他急着出城不假,联系上家确定货源才是真。今晚不将此事敲定,恐出意外。只好在城外借宿了。看在帮忙卖桃子的份上,希望那户农家能借宿一晚。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王壑和老仆挑了一百多斤的桃子,城门一开便进来了,直奔丰盛粮行。 那掌柜的正等着呢,见他们来了,便带着他们往府衙去,也不装礼盒了,就这么挑着担子。 王壑是出来历练的,卖桃不过是他谋生的手段,谋生的同时,学习人情世故、了解风土民情和官场吏治等,才是他的目的,他自不会舍本逐末、忘记初衷。 历练,随时随地都在进行。 当下,他想探问知府其人其事。 他便笑问那掌柜的:“掌柜的,今天怎不装盒了?送去给知府大人,不更要好看些吗?” 掌柜的放慢脚步,对他道:“姑娘你不知这当中的窍门。昨儿那桃子是送给知府大人跟前的师爷。值钱的送不起,应季的时鲜瓜果菜蔬不断,混个人情。也不图他帮大忙,就图他能在知府大人跟前递个话儿。今天这些是送知府大人的。百来斤的桃不值多少钱,若装在礼盒里,好看是好看了,这么大摇大摆地抬进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送什么贿赂呢,有损知府大人的清廉。不如带你们过去,别人只当是刘大人家买桃。一来不会妨碍大人的官声;二来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见着知府大人呢。回头还要劳烦姑娘和这位大嫂把桃子送进去,我再结账给你们。” 王壑“哦”一声,恍然大悟。 掌柜的又叹道:“咱们小民,做买卖不容易!” 王壑笑道:“确实如此。” 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了。 刁掌柜说这么多,一是怕王壑二人起疑,不肯进府衙后宅,要消除他们的疑心;二来呢,他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还不想人家怨恨他,还得感激他个人情。“推心置腹”说了那些话,是想在王壑心上给知府大人树立清廉、威严的官爷形象,使王壑敬畏、向往。等见了知府公子,知晓受骗,就不觉是被骗,而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万一王壑将来得刘少爷宠爱,别忘了他这个居中牵线的人。 眼下他见说通了王壑,暗自高兴。 王壑哪知卖个桃子惹出这许多事。 一时来到青华府府衙前,从角门进去,到府衙后宅。门房通禀,领了进去。两个婆子迎上来,掌柜的吩咐老仆挑了担子跟婆子去,自己却带着王壑去堂上等。 王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道:“我跟妈妈一块去。” 掌柜的忙道:“她去送桃子,转头就来;姑娘同我去堂上等,见了大人府上管家,当面结账给姑娘,方显我这人情礼。你跟了她去,难道找知府大人要钱?我这不是送人情来了,竟是讨债来了呢。叫人怎么看我?” 王壑道:“我们送了桃子,回头去铺子里找掌柜的拿钱。” 掌柜的道:“什么回头不回头!我哪有那些闲工夫。我还要求见知府大人呢。”竟不肯放他走。 王壑本不想惹麻烦的,然而这人图穷匕见了! 他难道会害怕?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少年。 当时他心下冷笑:爷可不是什么乡下女子! 他是京城豪门世家子。 他的爹娘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 他从几岁开始,便同爹娘斗智斗勇;眼下若是连这点局面都不能应付,岂不白瞎了爹娘十几年的教导?说不得就留下来,看他们意欲何为,权当练手。 他也可以当场翻脸走人。然一来,钱还未拿到;二来,不知这些人什么意图;三么,若老仆亮了武功手段,他们的身份便会招致别人怀疑,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便对老仆道:“那……妈妈你去吧。要快些回来。”听上去有些胆怯,言外之意只有老仆明白。 老仆点头道:“姑娘别乱跑。” 王壑道:“嗯。我就在这等妈妈。” 于是老仆就跟着那两个婆子走了。 王壑则跟着掌柜的被引进厅堂。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小子进来请掌柜的,掌柜的忙起身问道:“可是知府老爷要见小的?” 那小子嗤笑道:“这大清早的,老爷哪有功夫见你。是管家大爷,请你去后面说话。” 掌柜的便对王壑道:“姑娘等等,我先进去。” 王壑要拦,估计也拦不住,任他去了。 少时,又一个丫鬟来告诉王壑,说是掌柜的正跟管家在后面说话呢,叫她进去结账。 到此时,这府衙后宅便是龙潭虎穴,王壑也只好闯一闯了,于是跟丫鬟进了后院,被引入厢房。 掌柜的并不在厢房。 王壑问丫鬟:“姐姐,掌柜的呢?” 丫鬟道:“即刻就来。小妹妹还未吃早饭吧?先吃点东西、喝口热茶垫垫。”说着朝外挥手。 两个丫头端了些茶点上来。 王壑的确没吃早饭,原想等拿了桃子钱,好去街上吃一碗馄饨或者饺子,谁想被人家觊觎美色,竟被诳进府衙,面对江南细致精美的茶点,哪敢吃! 正心里盘算,那几个丫鬟俏没声退了。 忙转脸一看,门也关上了。 他急走到门口,伸手拉了拉门插,外面锁上了;从门缝朝外一瞅,外面还站着两个衙役。 他不怒反笑——气得笑了! 这些人,狗胆包天呐! 眼下,发脾气也没用。 他便走到桌旁坐下,对着香气四溢的茶点,一面望梅止渴,一面想脱身之计,并教训这帮狗东西。 屋里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心跳。 就在这时,他听见隔壁有动静。 第45章 屠夫的女儿 响声是从左手边的房间传出来的。 王壑忙起身,轻轻走过去。 透过圆形镂空雕花隔扇窗,就见房间的角落里、柜子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手脚被绑着,嘴巴里塞着白布,正在挣扎,挣不脱,默默流泪。 他忙轻声叫“小妹妹?” 那女孩抬眼看他,“呜呜”,眼露求救之意。 他忙跑过去推房门,推不动,外面锁上了。 他眼珠一转,转身提起一把椅子,对着那镂空雕花隔扇就砸过去,就听“咔嚓”碎裂声,砸穿了! 这声音引起了外面衙役警惕。 门外有了动静。 王壑忙转身跑到门口,使劲摇晃那门,并喊“来人!来人!放我出去!你们做什么关着我?” 这么一来,外面的人反而不理会了,笑着嘀咕道:“刚来的都这样。喉咙喊破了也没用。” 闹了一阵,里面声音歇了。 一个衙役朝门缝里瞅,只见王壑跌坐在门边,正捂着脸哭呢,便道:“姑娘别哭,一会就有人来了。” 王壑便不哭了,问:“谁来?” 衙役道:“这你别问。横竖有人来。” 这是怕王壑一直闹,给他点念想。 王壑便不吱声了。又等了一会,见外面人不再盯着他,他才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向砸破的隔扇,将裙摆往腰间一掖,双手扶着那空处,轻轻一纵身,翻了过去。 他惯用脑子的,但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虽比不上表弟张谨言身手了得,也不是弱书生。 那小女孩看见他进来,眼露惊喜。 他忙扯出女孩嘴里的白布,一面替她解捆绑的绳索,一边低声问:“小妹妹,你是谁?怎被绑在这?” 小女孩道:“我、我是小丫。” 王壑听不明白,忙又问:“你谁家的?” 小丫瘪嘴道:“我爹卖肉的,叶屠夫。我……我被刘少爷抢来,爹爹也被抓了……” 王壑解开了她的捆绑,扶她起来,一面活动手脚,一面问:“刘少爷是谁?为何抓你?” 小丫道:“刘少爷是知府大人的公子。” 王壑又问:“他为何抢你?” 小丫垂头道:“不知道……” 王壑想:是难以启齿吧? 这女孩很小,若非那刘少爷逼她做不可见人的勾当,她不会反抗这么激烈,以至于被捆绑。一般情形下,小户人家的女孩子,能谋到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差事,也是条出路呢,犯不上要死要活地反抗。 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隔扇破洞下,自己先翻出来,又接了小丫出来,要她藏在帷幔后,叮嘱她别出声,“待会有人来救我,我带你一块出去。” 小丫点头道:“多谢姐姐。” 王壑嘀咕:“都是‘姐姐’惹的祸!” 一面又想:“妈妈怎还不来?” 一面再细细地问小丫,被抓经过。 据小丫说,她家住在城外十几里的牛头山,她爹叶屠夫就是一卖肉的,家里也穷,没甚么可让人惦记的,能让刘少爷不顾身份掳人,只能是小丫自己。 王壑仔细打量小女孩: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双狐狸眼,灵秀又温柔,看着很是惹人怜爱。他不由愤怒:这刘少爷连这么小的女孩子都不放过,畜生! 王壑问:“你为何不愿给刘少爷做丫鬟?” 小丫道:“爹爹说,刘少爷不是好人,玩不要了的姑娘,都会送去醉红楼。爹爹说,那地方不好,姑娘做的事都见不得人。爹爹一定不要我去。” 因为这个原因,叶屠夫死活不舍女儿,被刘少爷使手段,刘知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关进大牢。小丫也死活不肯顺从,叶屠夫就被带来府衙后宅,用来胁迫小丫。 王壑默念:醉红楼! 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青华府前衙,某公房内,钱师爷正和谭东家谈买卖。 钱师爷道:“……这批粮食,数额不小,你可能吃的下?若敢接手,所得二八分:你二,这边八。” 谭东家忙道:“与大人合伙做买卖,是钱某的福气。然小人拿两成,是不是多了些?”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刘知府哪里来的粮食?还数额不小?只怕是官仓的储备粮,拉了他代为脱手。刘知府拿八成,他并不觉得多,因为这当中肯定还有别人参与,那些人也要分钱。只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联手。肯让两成好处给他,是为了将他绑在一条船上。 钱师爷露了这口风给他,他还有退路吗? 其实,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之前梅雨季,钱师爷就委他代销几万斤粮食,说是刘大人历年的俸禄粮和下面庄子的收成。他丝毫未怀疑,全卖了。此时想来,应该就是刘知府在试探他。倘若事发,上头追查下来,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所以,他立即答应了。 生恐一犹豫,钱师爷起疑。 他想:人无横财不富,跟知府大人绑在一条船上,也没什么不好,富贵险中求嘛。谁还会嫌银子烫手呢?不然,他花这许多心思奉承钱师爷,所为何来? 钱师爷意味深长道:“不多,这是你该得的。你上回不是托我疏通,要为你兄弟谋个差事吗?” 谭东家忙问:“有眉目了?” 钱师爷道:“官仓那边,要添几个人。” 谭东家一听“官仓”二字,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又激动又紧张,想着他兄弟能安插进去又欢喜,站起来,正正经经冲钱师爷躬身道:“先生费心了!” 钱师爷忙挽着他胳膊,道:“大家兄弟,不必见外。” 两人仍旧坐下说话。 这时,彼此亲近了许多。 钱师爷告诉谭东家,之前为他兄弟谋差事,是要花钱的;现在不必了,“大人相信你,才用你的人。” 谭东家感激,又奉承刘知府一番。 钱师爷看看外面天色,道:“大人恐怕上衙了,你且等等,我帮你瞧瞧去。”说着起身。 不大时候,又转来,笑道:“大人正吃早饭呢,想着你一大早过来,定没吃早饭,叫你一块吃。” 谭东家喜出望外,忙颠颠地跟了他进了三堂,果然刘知府穿着官服,却没戴官帽,正坐在圆桌前喝粥。谭东家不敢放肆,诚惶诚恐地磕了头。刘知府叫他坐,他才战战兢兢坐了半个屁股,犹望着大人,等大人吩咐。 刘知府道:“天大的事吃了饭再说。” 钱师爷已经在桌旁坐下了,也让他。 谭东家这才拿起筷子,扫一眼桌上,无非是绿豆稀饭、馒头、小笼包子几样,他搛了一个馒头,且不吃,奉承道:“大人真清廉节俭,饮食朴素。” 刘知府道:“这已经很好了。一味酒池肉林,靡费不说,伤身哪。我等为官,自当节俭克制。” 谭东家忙放下筷子,站起来束手称颂道:“大人之言,字字如金。小人铭记!” 刘知府摆手道:“坐下说。” 谭东家才坐下,再拿筷子搛起馒头,小口吃着,以防知府大人突然问他话,他来得及回。 正在这时,一人带刁掌柜来到门外。 钱师爷听回禀,忙问:“可妥了?” 刁掌柜跪下,回道:“妥了。” 钱师爷道:“去吧。” 刁掌柜方退下去了。 刘知府并未出声,等吃罢早饭,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擦了嘴,才对钱师爷二人叹道:“养儿不易呀。犬子读书天分极好,就是难得堪破情关,才被耽搁了。” 第46章 踢到铁板 钱师爷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谭东家忙道:“少年人都是这样的。” 刘知府点头道:“本官只盼他遍阅芳菲后,收心养性、回归本然,一鼓作气,金榜题名。” 钱师爷和谭东家都说“这是一定的。” 奉承了一会,才转至粮食买卖上。 谭东家赔笑道:“有大人照应,小民就等着发财了。但小的既蒙大人照应,就该为大人事事考虑周到;一点心不操,怎配大人关照呢。粮食售卖,不劳大人操一点儿心,但是别的方面……有件事小的要提在前头。” 刘知府道:“什么事,你说。” 谭东家道:“这徽州是梁心铭大人起家的地方。她曾在六安府潜县做过几年县令。她夫君王相也是在徽州长大的。徽州人都知道,梁大人眼里揉不的一粒沙子。当年她在潜县,一桩拐卖女童案,牵连徽州和湖州两地无数官员落马;后来又在青华府查出白虎王谋反,牵连更广。那王相最宠妻子,小的担心,若事有泄露……” 说到这他住口,其意自明。 刘知府没出声,端起茶盏喝茶。 钱师爷笑道:“若是从前,谁敢动手脚?然先帝这一去,梁青云再任左都御史,情况就不一样了。” 谭东家疑惑道:“怎么不一样?” 明明那对夫妻权利更大了呀! 刘知府但笑不语。 钱师爷掰着手指分析道:“从前梁大人和王相有先帝撑腰,令出必行。如今先帝去了,临终遗诏:命王亨、崔渊、誉亲王、梁心铭、谢耀辉、陈修文六人辅佐新帝。这六人当中:誉亲王是皇族的,陈修文是后族的,王亨和梁心铭夫妻一体,谢耀辉是苏熙澈弟子,崔相刚正、独来独往。你想,这都五派了!五派互相掣肘、互相监督。梁心铭身为女子,跻身朝堂,本就被天下文人士子所不容,全仗着先帝宠信才得以重用。先帝一去,她还想像从前一样纵横官场,哪能那么容易。瞧着吧,她必定步履维艰。” 谭东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彻底放心了,笑容满面。 刘知府起身道:“时候到了,本官要去办公务了。”自始至终,他一个字没提粮食买卖和政事。 谭东家和钱师爷忙起身,送至门外,眼看着他进了二堂,才回身坐下,商议官粮倒卖细节:官仓的粮食倒卖后,要用陈粮李代桃僵,应付突然征调。 …… 再说王壑这边,正等老仆来会合呢,就听外面门锁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领着两个小厮走进来,并吩咐其他人:“你们不用进来,就在外面守着。” 王壑做出警惕模样,暗中打量来人,只见他穿着大红八团如意锦袍,相貌倒也清俊,只是笑容轻浮、眼底带青,一望而知是个酒色之徒,骄奢淫逸。 这便是知府的儿子刘少爷了。 刘少爷围着王壑转了两圈,用折扇敲着掌心,赞道:“不错,不错。小妹妹水灵灵的堪比鲜桃……”最后在他面前停下,用折扇去挑他的下巴,仔细观看。 王壑急退躲过,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临行前母亲大人的忠告:你若是被随便什么女人给糟蹋了,为娘会颜面扫地。 眼下,他正面临严峻形势:即将被一个酒色之徒侵犯,虽然对方未必会得手,但陷入这种情境,已经令他羞愧、无法容忍了。 他在心里掂量:教训这小畜生和两个小厮容易,教训完如何带着小丫离开呢?门外还有不少人守着。老仆还没来,他完事后,上哪找“妈妈”去? 这时,他不免惋惜,若他有谨言那一身武功,定将这小畜生打得让刘知府也认不出来,然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选学了经史谋略和机关术数,便无暇再学武功,况且他也懒得很,不大喜欢舞刀弄枪的,他喜欢动脑子。 眼下,只能与对方先周旋了。 他便问:“我妈妈呢?你们为何关着我?” 刘少爷笑道:“小妹妹,你这么水灵的人儿,卖桃子多辛苦,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跟了爷,保你锦衣玉食。” 王壑道:“不,我要回家!” 刘少爷道:“往后这就是你家。”一面往前逼近一步,看着王壑,满眼的戏弄和轻佻。 王壑后退,道:“你这是强抢民女。难道不怕王法吗?” 刘少爷笑道:“王法?——”他手一抬,折扇指向门外,指着前衙方向,道——“王法就在前面!” 两个小厮也凑趣地大笑。 一人道:“我家少爷就是王法。” 王壑“惊惧”道:“你就不怕、不怕梁大人治你罪?前年还有人上京找她告状呢。” 他想着,父亲和母亲都跟徽州有莫大牵连,在徽州的名望也高,这人难道一点都不忌惮?他便用话去试探,一是想试试父母的威慑力,二来拖延时间。 很快他便后悔,不该提母亲。 就见刘少爷笑道:“我这么怜香惜玉,梁大人定会喜欢。她少年时可是受过情伤的……” 王壑听他言语辱及母亲,大怒,再也忍不住,突然冲到门口,迅速将大门关上、拴死。 刘少爷和小厮以为他要冲出去逃跑呢,谁知并不是,而是把门给关上了,不禁一呆——关门干什么? 就见王壑转身一跃而起,抬腿踢向刘少爷,同时胳膊一抖,一柄匕首从袖内滑下,握在手中,寒光闪闪。 刘少爷急忙闪开,大叫“来人!” 他是个文弱书生,不善打斗。 王壑挥舞着匕首,将两个小厮逼退,探手揪住刘少爷,将匕首横在他脖子下,喝道:“都别动!不然我割断他喉咙。”说罢匕首一抹,一根血线就冒出来。 刘少爷惨叫,双手乱划,急急道:“小妹妹,快放下刀子!你要回家,我叫他们送你回家!” 小厮也惊恐大叫,连连呵斥。 外面人大力撞门,叫嚷起来。 王壑高声道:“都别进来,进来我就杀了他!” 刘少爷忙跟着叫道:“都别进来!” 又呵斥小厮:“不许对姑娘无礼。” 又向王壑求饶、要他放下刀子。 王壑道:“我妈妈呢?” 刘少爷道:“快带她妈妈来!” 外面人忙答应,说即刻带来。 正在这时,王壑听见身后有人叫“姑娘”。转脸一看,是老仆来了。大喜,命他:“先将这两个狗奴才腿敲断了,叫他们一辈子不能助纣为虐。” 老仆只一招,便将两小厮打晕了。 刘少爷见遇见高手了,吓得肝胆欲裂,耳朵嗡嗡响,想求饶却说不出话,也听不见王壑二人说的话。正晕乎,忽然摔倒,后脑勺砸得生疼;还没来得及惨叫,就感到胯下被重重一脚踩住,他的宝贝被碾压碎了…… 第47章 宝贝碎了(加更) 刘少爷陷入一片黑暗中。 王壑断了他的子孙根,使他今后再不能祸害女子;想了想,自己白丢了一百多斤的桃子,这损失不能不找补回来,忙又解了他的荷包揣在怀里,然后将小丫背起来,对老仆道:“从后窗出去!” 老仆点头,护着他往后去。 到后面,一拳击碎后窗。 翻出后窗,便到后院。 正要翻墙时,小丫恳求道:“姐姐,救救我爹爹。” 王壑道:“你爹爹关在哪儿?” 小丫道:“我不晓得。” 王壑便道:“去找找。” 老仆略一想,道:“我知道在哪了。跟我来!” 当下,他领着王壑往内宅跑去,便有院墙阻挡,他也不当回事,分两次带王壑和小丫翻墙越院。 熟门熟路的,他来到柴房前,一脚破开一扇门,里面果然绑着一个人,小丫喜叫“爹爹!” 王壑看得一呆—— 这是小丫亲爹吗? 老仆也十分的疑惑。 眼前的汉子虽不像猛张飞一般豹头环眼,但也是一脸络腮胡子,胡子中间藏着一双和小丫一模一样的狐狸眼,证明了他是小丫亲爹。只是这狐狸眼生在小丫脸上很温柔灵动,嵌在他脸上却尽显凶狠和狡诈,瞧着就不是良善之辈。 王壑没有以貌取人。 叶屠夫能为了女儿跟知府对抗,足可见他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也是个好爹。 王壑忙让老仆给叶屠夫松绑,一面三言两语将救小丫经过说了,又催道:“快走!他们追来了!” 叶屠夫不知两人身份,但自己竟被一妇人和一小姑娘给救了,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连连道谢。 老仆没理他,转身就走。 叶屠夫忙将小丫背起来,对王壑道:“姑娘先走,我在后面。”他还想断后呢。 王壑推了他一把,道:“快走吧!” 几人匆匆离去。 后面,一片喊杀声追来。 刘知府听闻儿子被挟持了,急忙赶回来,同来的还有谭东家、钱师爷和刁掌柜,都来看究竟。 一众家仆被关在门外,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因刘公子亲口令他们不要进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刘知府来后,问明情况,叫了两声里面却没人答应,不知儿子是死是活,心急如焚,喝道:“给我撞!” 几个汉子抬了一根合抱粗的圆木来,大力往门上撞。 撞了几下,就听一声闷响,夹着一声急促又短暂的惨叫,圆木顶着大门一起向里倒下,很快没声音了。 众人忙蜂拥进去,寻找刘公子。 有人惊叫:“是少爷!” 另一人喊:“快抬起来!” 原来,刘少爷正躺在离门不远处,大门破开,他便承受了第二次重创,生生被砸醒,紧接着又晕过去。 几个人合力,先将圆木抬走,再将厚重的大门给抬起来,露出被砸中大腿的刘少爷。 刘知府手脚冰凉,颤声叫:“齐儿!”腿一软,就跌倒在刘少爷身边。 等看清儿子胯下还有一大滩血,刘知府险些昏过去,跪在儿子身边,扎着两手不敢碰儿子,生恐一碰,儿子就碎了,一面悲呼:“儿子!本官就这一个儿子啊——” 老天爷这不是要绝他后吗! 钱师爷急叫“快去请大夫!” 早有人飞奔去街上请大夫。 刘知府哭完又喝问:“这是谁干的?” 小厮们急忙回禀,如此这般。 在屋里的那两个小厮受了重伤,被人抬过来,讲述他们随少爷进屋后,与王壑冲突的经过。 谭东家和刁掌柜听说是王壑伤的刘少爷,王壑可是他们引来的,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满眼惊惧。 刘知府一叠声地喊“快去捉拿小贱人!” 管家带着一大群家仆、衙役就去追了。 这里,刘知府两眼像刀子射向谭东家。 谭东家主仆当即跪下,筛糠一般抖。 钱师爷则不住发号施令:令人去前衙找捕头来;又令人去通禀青华县的县令,行文缉拿凶犯;再令人摆笔墨纸砚,他要绘制凶犯画像,张贴出去,捉拿凶犯。 一转身见谭东家主仆跪着,刘知府雷霆震怒,忙劝道:“大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捉拿凶犯要紧;再者,少爷也要及时看大夫,耽误不得。就是谭东家,属下想来,他也并非有心害少爷。谁知那女子如此凶狠呢……”一面冲刘知府使眼色,意思卖官粮还要靠这人。 因诓骗王壑来府衙本是他的主意,他唯恐被牵连,故而替谭东家开脱,其实是为了自保。 刘知府平日多依赖钱师爷出主意办事,听他说得有理,只得压下悲伤和怒火,先叫人将儿子抬到床上去,等大夫来医治;等冷静些,又问起捉拿凶犯一事。 钱师爷是老书吏了,善书亦善画,当场画了王壑的女装画像和老仆的夜叉婆图像,着人去街上张贴。 一时刘夫人来了,见儿子伤成这样,又是捶胸顿足地嚎哭;然后大夫来了,解开刘少爷裤子一看,那宝贝踩得稀碎,便是神仙也难重塑,只得据实以告。 刘知府如被雷击,双目呆呆的,想:“我这般辛苦做官,就为了光耀门楣;想方设法捞银子,也是为儿子铺前程,如今儿子断了子孙根,捞再多银子何用?” 刘夫人更是当场晕过去。 刘知府从打击中清醒过来,雷霆震怒,将一腔怒火发在王壑身上,命全城搜捕妖女,挖地三尺也要抓到人。 他这些年官场不是白混的,搜不到王壑主仆,便想找她们的来历。要想找来历,先找桃子产自何处。这么新鲜的桃子,今早上才摘下来的,桃园必定离城不远。于是,一批家仆被派出城去,人人身上带了两个桃子,去到各村镇,逢人就问:谁见过这么新鲜的桃子,有人要买。 再说王壑等人,逃出府衙后宅,到大街上才松口气,然很快发现,街上到处都是官府的公差,正贴他画像呢。 王壑想,自己和老仆很容易逃,只是这叶屠夫父女两个有些拖累,但他既然救了人家,便要救到底,断不会中途抛下人家自保。于是他决定分头行动:先送叶屠夫父女出城;至于他和老仆,留下来吸引官府追兵,让人以为他们都还在城里,给叶屠夫父女制造机会逃远些。 他将这意思告诉叶屠夫。 叶屠夫忙道:“那你们呢?” 王壑道:“我们不用你担心。你们跟着我们还拖累呢。” 叶屠夫看向老仆,想起这个母夜叉鬼魅般的身手,自己留下来确实会拖累人家,这才答应了。 王壑又问他:“你家还有什么人?你这一回去,可不能在家待了。那知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屠夫道:“就我父女两个。我出去就带女儿逃命去。” 王壑点点头道“这才对”,顿了下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刘少爷和醉红楼有勾结?” 他想搜集姓刘的父子罪证,所以追问。 叶屠夫道:“听醉红楼的姑娘说的。” 王壑疑惑道:“你认识醉红楼的姑娘?” 他可不认为一个卖肉的有钱逛青楼。 叶屠夫眼神闪烁道:“我、我给醉红楼的姑娘送肉,听说的这事。” 王壑眼下可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老仆也是妈妈装扮,叶屠夫还背着才九岁的女儿,当着三个“女子”面,他怎好说自己去喝花酒的事呢? 老仆听了鄙夷地翻白眼。 王壑则差点笑出来—— 给青楼姑娘送肉? 谁给谁送肉还不一定呢! 这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当下他也不管叶屠夫尴尬,一面送他父女去北门,一面把叶屠夫在醉红楼买欢的经历追问了个彻底,问得叶屠夫胡须也遮不住窘色。 快到城门口时,就见前面一个人赶着几头牛、一辆破车,正要出城,叶屠夫大喜,压低声音叫:“胡兄弟!” 那人回头,见了他一愣。 王壑忙问:“这谁?可靠吗?” 叶屠夫道:“这是我们村的牛贩子,叫胡清风,和我是好兄弟,可靠。我正好跟他出城。” 这人是牛贩子? 王壑看着白衣飘飘、书生一般的胡清风,觉得江南果然文风鼎盛,连牛贩子也这么温文尔雅! 第48章 再见小姐姐 叶屠夫简短和王壑二人道别,谢了救命之恩,说今后有机会定要报答,然后背着小丫赶上前去。 王壑在街角看着他们。 就见叶屠夫跟胡清风嘀咕几句,胡清风忙跳下破牛车,让他父女上了车,再若无其事地挥着牛鞭,继续往前走。 官府的人尚未赶到北门,守城的官兵还不知出了事,所以对进出城的行人检查只是例行公事。 王壑看着他们顺利出城,一颗心落下,转头对老仆道:“走!小爷要将这狗官扒皮抽筋!” 老仆阻道:“少爷不可!” 王壑道:“如何不可?” 老仆道:“少爷是出来历练的。狗官可恶,少爷想惩治也无不可,却不能惹出人命官司。若留下首尾,再暴露身份,会给两位大人惹来麻烦。——朝中不知多少政敌虎视眈眈,等着揪两位大人的把柄呢。” 王壑道:“爷有你说的那么蠢吗?” 老仆:“……” 他真是瞎操心,忘了这是个小魔王。 王壑果断道:“先引开追兵。” 他便和老仆故意在街面上现身,引得官府差役和捕快一窝蜂追来;各城门口也都接到通缉文书并他们的画像,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一时间,两人脱身不得。 老仆低声道:“姑娘先藏起来,待我引开他们。” 只要王壑藏好了,以他的身手,再多捕快和差役搜捕,也休想拿到他,如此才能引开追兵。 王壑觉得有理,当即答应。 只是城里风声鹤唳,躲哪呢? 老仆扯着他来到一家宅子后院墙下,翻身跃入,一面低声道:“这家太平绸缎庄,我昨天留意过。少爷就躲在这里,我去引开追兵。”说完撒手就要走。 王壑一把扯住他,道:“妈妈去哪儿?” 老仆道:“引开追兵。” 王壑笑道:“你老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告诉妈妈一个好去处:你找人打听丰盛粮行东家住哪里,你就去他家住下,或者回去刘知府家安置。” 老仆有些愣神—— 这不是自投罗网? 王壑“真诚”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如此‘盛情’对待本姑娘,本姑娘不得回礼?不过,妈妈要记住了:咱们不是一般人家,这送礼有讲究的,可别惹来御史弹劾才好。要送些特别的、适合他们的……” 老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打了个寒噤,在心里对谭东家等人道:“惹谁不好,惹这个小煞星!王大人和梁大人拿这个儿子都头疼,你们上赶着找霉运。” 当下两人道别,分头去了。 王壑站在院墙角落,打量四周一番,心想:偏僻旮旯里容易藏人,但也容易被人搜查,倒不如躲在众人眼皮底下,那才出人意料,没准就混过去了呢。 想罢,遮遮掩掩地往前院跑去。 他瞄见厅堂无人,右面屋里却有人说话,他胆大包天,一闪身窜进去,溜进左边屋里。 他站在当中张望:躲哪好呢? 藏在床底下? 忽听外面有轻捷的脚步声过来,他急忙闪到床后,蹲在马桶边,屏息凝神。听那人进来后,将房门关了,径直走向床尾,掀开帘子往床后走来。 王壑心一惊,难道这人发现自己了? 不该呀! 若真发现了,该叫人来拿他。 他蓄势待发,等那人一进来,便迅速出手,一手扣住她脖颈,一手捂住她的嘴,“别叫,不然杀了你!” 李菡瑶进房来是小解的,谁料裤子解一半,就被人给捉住了,且捂住她的嘴,大惊失色,抬眼一看,不由怔住。 王壑也怔住了,“小兄弟?!” 看看人家裤子快掉了,忙松手。 李菡瑶获得自由,忙去提裤子,一面打量王壑,压低声音问道:“姐姐,你怎么来我家了?” 王壑心想,你先把裤子系好吧,如厕时突然被一姑娘给拿住,纵然人还小,怎不脸红呢? 殊不知李菡瑶是个女孩,在自己家的私密之地看见王壑这个“小姐姐”,首先感到的不是害羞——都是姑娘家,有什么好脸红的——而是震惊,不知王壑怎么闯进来的,又为什么闯进来,她当然要追问真相。 王壑低声道:“唉,别提了。” 李菡瑶催道:“说嘛,姐姐。” 王壑愤愤道:“昨天我卖桃子,那家掌柜的说今天还要一百斤,叫我们一早送去府衙。谁知这狗东西目无王法,将本姑娘骗进府衙,送给知府大人的公子……” 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李菡瑶听得目瞪口呆。 等他一说完,便道:“我就说,姐姐长得好看,一定要当心。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情。 王壑羞恼,道:“都是你不说好话!你见我落难了,你幸灾乐祸是不是?外面一堆人要抓我呢。你要是把我交出去,说不定还能得知府大人奖赏。” 李菡瑶忙道:“我是那样人吗?姐姐放心,你就躲我这,我帮你掩护,定不让他们搜到你。” 王壑这才笑了,道:“谢小兄弟。” 他觉得这孩子很不错。 李菡瑶两眼四处乱转,嘴里道:“躲哪呢?躲床底下?不好,一弯腰就瞧见了。躲箱子里……” 王壑拉住她,低声道:“别费心了。你先出去帮我探探风声,看官府的人来了没有。我自己找地方。” 李菡瑶醒悟道:“姐姐说的是。” 转身就掀帘子出去了。 才出去,复又退回来,睁着黑亮的杏眼对王壑笑道:“姐姐,小弟……这个……想方便一下,劳烦姐姐暂避。不然,坏了姐姐的闺誉,小弟就罪过了。” 王壑见她一脸顽皮,竟调戏自己,伸手揪住她的小羊角一扯,道:“什么闺誉!你才多大?” 李菡瑶悄声笑道:“再小也是男儿。” 王壑心里想:姐姐也是个男儿。 他还是掀帘子出去了。 不出去,蹲里面闻臭吗? 李菡瑶待他出去后,忙忙地解了裤子坐在便桶上方便,一面想刚才的事,真是惊险又好笑。想:到底小姐姐是个姑娘家,自己虽是假扮的男童,然而姐姐并不知道,待会说话行事可要留心些,别让人家难堪。 一时事毕,收拾妥当才出来。 王壑见她小脸红红的,以为她当着一姑娘面方便不自在呢,忍不住好笑。也想:人小鬼大!你若知我也是个男儿,不知什么神情。这番害羞也白害羞了。 李菡瑶叮嘱他躲好,便出去了。 王壑看着她背影,对自己莫名疑惑:怎就这么相信这孩子呢?就不担心对方会泄露自己行踪? 嗯,小孩子不如大人险恶。 街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府衙和县衙的所有捕快、差役们全被拉了出来,挨家挨户地搜查凶犯,很快到了太平绸缎庄。 第49章 赶紧跑啊姐姐 在这片搜查的是县衙的潘县丞。 李卓航听了阎掌柜回禀,忙问道:“这姓潘的可就是咱们交好的那个潘岳?” 阎掌柜道:“正是他。” 李卓航认得潘岳,是因为青华县前任县令鄢计。他和鄢计是至交好友,在鄢计入仕以前就相交了。 鄢计任青华县令期间,李卓航常来青华府,一为巡查商铺买卖,二是拜望好友。后来鄢计赴镇江府就职,李卓航就来的少了。刘知府的为人品性,李卓航也有所耳闻,不愿与他打交道,一应官面上的应酬,都命阎掌柜找潘岳。 潘岳二十来岁,其父祖都曾在衙门当差:祖父原是县衙牢头,父亲曾在县衙做捕头。因此,潘家在青华府人面广。潘岳为人讲义气,交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手眼通天,鄢计离任时,托了他照应李家买卖。 当下,李卓航亲迎了出来,一面与潘岳寒暄,一面令阎掌柜:“大热的天,先开几个西瓜,给官爷们解解渴;再备些银耳绿豆汤,等官爷们查完了喝。” 阎掌柜忙答应,即刻吩咐下去。 李卓航趁机请潘岳进去说话。 他要弄清楚:刘知府唱的什么戏! 皇帝薨了,朝堂和官场定会产生变化,这变化对繁华富庶的江南尤其重要,他不能不防。 堂上,两人坐下。 李菡瑶进来奉茶奉瓜果,放下瓜果,她便不走了,站在李卓航身边,要探听消息。 潘岳虽在衙门办公,对李卓航却是另眼相待。一来,阎掌柜这些年着实送了他不少东西,把他当个人供着;要知道,李家连新任刘知府都不大趋奉呢。二来,他常听鄢计说,李卓航满腹经纶,是个人物,不似一般的奸猾商贾;再者李家有钱,官面上人脉也很广,他很愿意交结。 当下,他抱拳笑道:“搅扰李老爷。” 李卓航微笑道:“魏大哥公务在身,怎能说搅扰。” 一声“大哥”听得潘岳十分舒坦。 李卓航又道:“这些年亏得魏大哥照应,小号才得以经营顺畅,兄弟不胜感激。” 潘岳道:“哪里,并未照应多少。” 客气一阵,李卓航便问他,此来为何事。 潘岳道:“还不是刘少爷……” 他有个表弟在府衙内当差,对此事一清二楚。当下他长话短说,将刘少爷联合丰盛粮行的谭东家,强占卖桃民女,却被那女子踩碎命根子一事说了。 “刘知府只这一个儿子,现下出了这事,等于绝后了,能不怒吗?这不,衙门的人全出来了。” 王壑并未告诉李菡瑶,他把刘公子的命根子给踩碎了。李菡瑶听了潘岳的话,对小姐姐佩服万分,引为知己,认为小姐姐是跟自己是一类人,换上一个娇弱的女孩,早吓得不知哭成什么样了,更遑论反击恶贼。 只是有一点她不太明白:到底那命根子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踩碎了刘知府就要绝后了? 她现在是下人,也不好问的。 她想:“等回头去问姐姐吧。” 李卓航暗想:“这才是报应呢。” 嘴上道:“既是知府大人发令搜拿,我等无不从命。只望老哥吩咐他们:翻的时候手底下轻些。” 潘岳一笑,道:“这不消兄弟吩咐。” 这些官差如狼似虎,常打着办公事的名义,进了民宅便巧取豪夺,跟抄家一样,事后找谁说理去?李卓航也是知道他们的劣根性,故而请潘岳照应。 李卓航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潘岳,道:“这点小意思,请大哥拿去,帮忙打点他们。” 潘岳忙道:“有老哥在,无需这些。” 李卓航道:“魏大哥应酬广,怎能让你倒贴呢?况且小号多亏了大哥照应,原该感谢的。” 潘岳推脱一番,收下了。 他怕人说自己怠忽职责,估摸着官差们西瓜也吃了,便起身道:“兄弟,大哥就放肆了。” 李卓航忙道:“潘大人请便。” 即刻便换了个称呼。 两人往外走去。 李菡瑶忙跟了出去。 潘岳站在台阶上,吩咐带来的衙役:某人查前院,某人查后院,正说着,忽然外面进来两个人,前一个正是丰盛粮行的刁掌柜,直直地朝他走来,抱拳行礼。 潘岳问:“刁掌柜何事?” 刁掌柜赔笑道:“小的因为见过那两个凶犯,知府大人特命小人来协助潘县丞搜查,恐怕众位大爷不认得人,凶犯狡猾,被她们混过去了。” 潘岳听了很不悦:混不混的且不说,他可不喜别人插入自己的权势范围,而且还不是公门中人。 李卓航刚给了他好大的面子,太平商铺也不可能窝藏凶犯,所以他打算胡乱应付一番就走的。这姓刁的一来,在旁边看着,他怎么好徇私? 当时他脸上就不好看了。 他又不能抗拒刘知府的命令,只好点点头,道:“刁掌柜是该来。我听说,是掌柜的引那卖桃女子去的府衙。刘公子落得如此下场,掌柜的想必也不好受。”说罢又向众人道:“去搜吧。都是老街坊了,手脚轻一点。” 众人忙都应是,四散分开。 刁掌柜一路赶来,浑身是汗,脸红如关公,听了潘岳这话,顿时那汗都变成了冷汗。 这番话指责他是罪魁祸首;而且,他诱骗卖桃女子去府衙,将人家好好的女儿推入火坑,用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现被潘岳说破,脸上哪下的来。 又见李卓航站在一旁,气度不凡,阎掌柜却根本不替他引见。他早就听说这太平绸缎庄背后的东家是徽州一富贾,与前任县令鄢计关系很好,看来就是此人了。怪不得潘岳如此关照。只是这人却从不拜刘知府。 李卓航见他脸色变幻不定,知道这是个小人,懒得与他啰嗦,反正他又没窝藏凶犯,怕什么。 他不怕,李菡瑶害怕了。 这姓刁的一来,小姐姐怕是藏不住了。小姐姐若被搜出来,就凭她踩碎了知府公子的命根子,下场不用说,肯定凄惨。李家绸缎庄也会受到连累。到时候,爹爹会被抓去官府,她和娘亲怎么办?李家就垮了! 李菡瑶越想越怕,心急如焚。 她一溜小跑,跟着那些官差往后去,一面大声喊道:“我们这是不会窝藏凶犯的。各位官爷放手查,箱子、柜子,都打开了瞧。就是请各位官爷手脚轻点儿,别碰坏了东西……查完了回来,都有绿豆汤喝啊。” 这是提醒王壑:赶紧跑啊。 第50章 家蛇渊源 众衙役都笑“这小子挺活泛的啊”。 刁掌柜也进来了。 搜到李菡瑶房间时,她一颗心都悬起来了,默默念叨:“姐姐,你可躲好了?千万别躲箱子柜子里啊。先出去,等他们查完了,你再进来……” 她不知王壑如何进来的,想着他既然能无声无息地进来,也一定有本事无声无息地躲出去。 衙役们搜完出来,并无发现。 李菡瑶松口气,觉得身上都汗湿了。跟着,她就奇怪地想:这才一会子工夫,小姐姐躲哪去了? 她心神又不宁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些官差。 到后院,就见一个衙役用刀鞘往池塘边一丛异常茂盛、修剪成大圆球形的栀子花枝叶上敲打。 李菡瑶目光一溜,便发现那栀子花正对着上房抱厦的后窗,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心又提到嗓子眼。 那衙役敲了两下,没发现什么,转身走了。 李菡瑶刚要缓口气,就见那刁掌柜走向栀子花丛。 这黑心肝的恶贼想干嘛? 李菡瑶急忙也走过去。 栀子花已经过了花期,满树的绿。 刁掌柜觉得这花丛未免也太大了些,里面窝两个人不成问题,可那衙役也太敷衍了,居然只用刀鞘敲打几下便算完了。他不放心,上前弯下腰,伸手去扒花枝。 李菡瑶手一抖,从袖笼甩出一条小蛇。 “蛇——”她尖声大叫。 刁掌柜被她惊得一哆嗦,不满地回头瞪她,却见她指着自己,一面跳脚一面喊“蛇!蛇!” 刁掌柜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 盛夏时节,天热的很,他穿了双布鞋,也未穿袜子,就觉得脚背上凉丝丝的有东西溜过,一想面前这小厮的反应,他哆嗦了下,等看见那条灰蛇,抬脚便踩。 这是下意识的反击。 李菡瑶几乎要鼓掌—— 踩得好! “嗷——” 刁掌柜跳脚惨叫。 蛇咬了他一口,溜了。 李菡瑶忙声道:“不得了!蛇咬了。我看见那蛇从树丛里钻出来。掌柜的没留心……” 众人急忙赶过来,就见刁掌柜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仿佛毒性发作,将不久于人世了。 人命关天,潘岳急叫两个人送刁掌柜去医馆诊治,唯恐去晚了,救不过来了;又问李菡瑶,那蛇从哪来,跑哪去了,怎么就咬了刁掌柜呢? 李菡瑶便一五一十告诉他,说刁掌柜扒开栀子花丛查看,那蛇便钻出来咬了他脚。 之前那个衙役道:“我不是查过了,还看什么?” 潘岳冷笑道:“还不是不放心你。”说罢又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道:“娘的,真晦气!要是死了,人还当是我潘某人害的他呢。” 家里来了这些官差搜查,李卓航担心的不是搜出凶犯,也不是怕人把东西碰坏了,而是怕女儿被冲撞了。虽说李菡瑶现在扮成小厮,但官差横起来可是不认人的。他打发了官差,正要转头告诫李菡瑶莫要乱走,谁知一转眼的工夫,李菡瑶就撵到后院,他也急忙赶来了。 一进后院,就发现出了大事。 刁掌柜已经被人送去医馆了。 问明情况后,李卓航只疑惑了一刹那,便断定这事与女儿无关。因为麻点去年生了一窝蛇蛋,孵出一窝小蛇,都被李菡瑶给留下来养着了。那些小蛇都无毒的。而刁掌柜中毒了,可见不是女儿的宠物闯祸。 李菡瑶见他来了,忙问他:“老爷,咱们家没搜出凶犯,可是那人被蛇咬了,会不会赖上我们?” 李卓航道:“又不是我们养的蛇,怕什么!” 那衙役道:“我还敲了一会呢,蛇也没出来;等我一走,他一来,蛇就出来咬他了。可怪不怪?” 潘岳嫌恶道:“谁让他多事!这就是报应。” 李菡瑶一个劲地催李卓航,要他派人去瞧瞧刁掌柜死了没有,又招呼各位官差到前面去喝银耳绿豆汤。 没一会工夫,大家就结束了这次搜查,呼啦啦回到前面去了,边走边议论刁掌柜的死活。 李菡瑶走在最后,回头望望院子,心问:姐姐,你躲哪呢?怎么好像并不在栀子花丛里。 到前面,大家喝绿豆汤解暑的时候,去医馆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说刁掌柜昏迷不醒,进气儿少出气多。 李菡瑶听后张大小嘴儿,一脸的错愕——还真中毒了?小麻点哪里有毒了?她天天将它藏袖子里,也没沾一点毒,怎么咬了刁掌柜一口,就中毒了? 奇哉怪哉! 她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复杂呢。 刁掌柜因为卖桃女踩碎了刘少爷的命根子,而卖桃女是他送去的,他心里未免惴惴不安,此其一。其二,刁掌柜刚才顶着毒日头匆匆跑来,本就跑得胸闷气短,再被蛇咬一口,又认定那是毒蛇,受了惊吓,邪气趁虚而入。其三,刁掌柜被送去医馆,坐堂大夫都不在,去了府衙替刘少爷治命根子去了。馆里只剩个小学徒,半吊子医术,连脉象都号不准的。他本不敢替人治病,然一听说刁掌柜被毒蛇咬了,又见患者面色惨白,情况紧急的很,他想先给病人服用师傅制的解毒丸总不会错,又替刁掌柜清洗伤口、涂解毒药。 综上所述,刁掌柜只是中了暑热,这一耽搁,又没对症下药,还用错了药,延误了病情,以至于越来越严重、陷入昏迷,只有进气儿,没了出气儿。 李菡瑶想不通,暂时不去想,只问潘岳,刁掌柜要是死了,会不会连累她家老爷。 潘岳说不会,这事就是个意外,怎能怪别人呢。 李菡瑶依然怕刘知府迁怒李家。 李卓航总觉得女儿今天不对劲,上蹿下跳的。这么说有些不贴切,但李菡瑶风风火火、跑进跑出、问这问那,确实有些反常,不符合李卓航对她的一贯教导。 不过,李卓航很快想通了:女儿一向好学,今天事发突然,她当然要学着应对和处置。这些经历,养在深闺的女孩儿是难得遇见的,否则她何苦化身小厮。 送走潘岳等人,李菡瑶吁了口气,道:“可算走了。我瞧瞧去,屋里肯定翻的乱七八糟。”说着转身就往里面跑,看小姐姐回来没,她实在放心不下。 第51章 爹,你该瘦身了 李卓航叫住她,同她一道走,一面叮嘱她道:“墨竹,后院有毒蛇,你可别淘气乱钻。”又转身叫墨文墨武,让他们带人去搜那蛇,别钻到屋里来咬人。李菡瑶喜欢蛇,万一将毒蛇当麻点一样逗弄,定要吃大亏。 李菡瑶急忙停步,低声叫“老爷。” 李卓航也停下,问:“何事?” 李菡瑶道:“没有毒蛇。是小麻点!” 李卓航不信道:“你看错了吧?若是小麻点,那刁掌柜怎会身中剧毒,快死了?” 李菡瑶道:“是真的!是我亲手扔出去的。我瞧着那人奸头猾脑的,坏死了,就放蛇吓他一下子,教训他。他踩了麻点一脚,麻点咬他一口。谁知就中毒了。要死不活的。” 李卓航困惑了,“这怎么回事?” 李菡瑶无辜道:“我也不晓得。” 顿了下又道:“许是老天爷罚他。” 一想到刁掌柜无冤无仇的,就买个桃子,就把小姐姐诓骗去卖了,她就气愤不已,才不内疚呢。 李卓航想了一会,不得其解,吩咐李菡瑶等人不可说出去,又命墨文买些东西去看望刁掌柜,就说刁掌柜在太平商铺受的伤,老爷担心,所以来看望,其实是打听消息,关注刁掌柜死活,并府衙那边反应。 墨文应一声,转身去了。 回到内院上房,李菡瑶先回自己屋里转了一圈,轻声唤了几声,没人应答。又去抱厦后窗边,朝后院瞧了一瞧,也没有人影。她就心神不宁起来。 吃晌午饭时,她又回房去看,手里还端着一碗饭,上面堆了些绿色菜蔬、鱼虾等。 “姐姐,姐姐?”她小声叫。 房里静悄悄的。 “姐姐,吃饭了。” 没有人应,她沮丧地出去了。 下午,她往自己房间跑了四五趟,小姐姐依然不见踪影。 太阳落山时,该吃晚饭了。 李菡瑶又一次回房查看。 这一次,她没失望,刚走到床边,就见床尾帘子一掀,一只手伸出来,迅速将她拽了进去。 李菡瑶惊喜道:“姐姐……” 随即被王壑急忙捂住嘴 王壑小声道:“别叫!” 李菡瑶不动,只有眼珠滴溜溜转。 王壑这才放开她,微声问道:“小兄弟,你没把我的事告诉别人吧?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 李菡瑶忙摇头,她连爹爹都没告诉呢。 王壑松了口气。他并非怕李菡瑶告密,而是担心李菡瑶将事情告诉亲近的人,倘或那人来问他的身份来历,他说自己住在城外,人家一查就露陷了。 王壑道:“多谢小兄弟。” 他说,他那时候就躲在栀子花丛后面,多亏了小兄弟干扰刁掌柜,否则就要暴露了。 李菡瑶十分喜悦,请他出去坐。 王壑摇头道:“不了。我就藏在这。你要同我说话就进来。万一进来人,你就装作刚小解完了走出去,人家也不疑心。”他隔着帘子缝隙警惕地关注外面。 李菡瑶道“好”,又让他放心,说官差来没搜到人,除非再来查第二遍,否则这儿安全的很。 又向他悄笑道:“姐姐真厉害,把那可恶的知府少爷命根子都踩碎了。姐姐,命根子是什么东西?长在哪儿?”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王壑见她满眼的求知欲,言语一派天真烂漫,忍笑道:“命根子?就是你尿尿的那个东西。” 李菡瑶糊涂死了,那地方怎么踩碎?真要踩碎的话,岂不是连肠子都要挤出来?正要再追问,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扮的是男童,难道男子和女子不一样? 哎呀,那可不能问了。 一问就露陷了。 她忍住疑惑,准备去问爹爹。 她让王壑等着,要弄晚饭给她吃。 王壑忙道:“小兄弟,你且去忙你的,别老是进来,惹人疑心。回头不拘拿点什么给我吃就行。” 李菡瑶答应着,掀帘子出去。 那边,王妈妈已经带着宁儿将饭菜端来了,有七八个菜,摆好了才退下,由李菡瑶伺候李卓航用饭。 李菡瑶站在桌边,将各样菜搛给李卓航。 李卓航看着眼前聪慧英气的男童,说不遗憾是假话。若李菡瑶真是男儿身,他就知足了。不过,他不会因此厌弃女儿半分,反更疼爱。这两年来,女儿化身小厮跟着他,一边学习各种人情世故和管理买卖,一边伺候他饮食起居,说是代娘亲照顾爹爹,一言一行都让他熨帖。 近两年,李卓航明显发福了。 李菡瑶搛什么,他就吃什么。 这么吃,能不发福吗! 正想着,李菡瑶却停了筷子,道:“老爷,晚上少吃些。老爷都发福了。太太说饮食有节,不能这么吃。” 她看着李卓航变粗的腰身,皱起了小眉头,想以前爹爹多么玉树临风,现在不太妙啊。 李卓航先是一愣,然后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向自己的腰腹部位,再抬头时已是满眼幽怨:发福还不都是你喂的。现在又劝他少吃、嫌他肥了? 女儿的话不能不听。 他便微笑道:“好,不吃了。墨竹把这些端去吃吧。” 他一个人当然吃不了这些菜,有一半是为李菡瑶准备的。李菡瑶正长身子,夏天食欲又差,多备些菜,他吃不完可以让女儿拿去吃。这考虑不可谓不周全。他们从不在人前做戏,人后就父女相称。他们单独相处时,也谨记主子和下人的身份差别,唯恐被人撞破了。 这样谨慎,绝非多此一举。 比如眼下,李菡瑶将饭菜收拾了,全端到自己那边屋。刚添了一碗饭,搛了各种菜蔬,准备拿进套间内给小姐姐吃,忽然阎掌柜从外边进来了,站在厅堂门口,隔着月洞门同她打招呼,笑问她:“墨竹,吃饭呢?” 李菡瑶道:“嗳。阎叔,你吃了?” 阎掌柜道:“吃了。老爷在吗?” 李菡瑶道:“在。刚吃罢。” 阎掌柜就进书房去了。 李菡瑶这才匆匆把饭送给王壑。 然后再出来,就坐在桌边吃饭。 期间,王妈妈还进来了一趟,问了她几句闲话,其实是看她吃的如何,可有什么吩咐。 李菡瑶笑对王妈妈道:“今晚上的菜味道特别好,我都吃两碗了呢。”她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须得先打个底儿,免得王妈妈见她饭量暴涨而奇怪。 王妈妈欢喜道:“吃多些好。也不能太吃多了,夜饭吃多了晚上睡不着。”又唠叨几句才走。 李菡瑶忙又给王壑添了饭。 王壑这些日子饥一餐饱一顿,吃了不少苦头,眼下是狼吞虎咽,连吃了三碗,把李菡瑶克扣李卓航的饭、李菡瑶自己省下来的饭都吃了,还意犹未尽。 李菡瑶索性将菜一股脑都给他。 王壑就端着碗坐在便桶上吃,一边吃一边自我安慰:“小爷是出来历练的,坐在便桶上吃饭算什么。再说,这便桶很精致,盖着盖子,一点味儿没有。小爷荣辱不惊,岂是京城那些飞鹰走狗、寻花问柳的纨绔能比的。” 一时吃完了,李菡瑶叫王妈妈来收拾。 王妈妈见桌上只剩点汤水,所有饭菜都吃光了,不由惊叫道:“墨竹,你全吃了?” 吃这么多怎受得了! 第52章 禽兽 李菡瑶笑道:“今晚菜好吃。” 她预计,明早的也会很好吃。 王妈妈埋怨道:“好吃也不能吃这么多!” 李菡瑶忙道:“老爷要对账,我得陪着。还不晓得熬到什么时候呢。没准还要吃宵夜呢。” 王妈妈:“……” 收拾完毕,李菡瑶悄声跟王壑打了个招呼,便去李卓航那边伺候笔墨去了。 李家在青华府城外还有两个小庄子,阎掌柜刚才就是交代租子收成的。这点简单账目,李卓航让李菡瑶核对。父女俩先在院子里逛了几圈,才回屋。 李菡瑶做这样事不是第一次了,飞快核对完账目,对李卓航道:“老爷可还有吩咐?” 李卓航问:“怎么,你困了?” 李菡瑶道:“嗳。白天官府的人闹得我出一身汗,还累。” 李卓航忙道:“那你去吧。我也就睡了。” 李菡瑶便告辞回房了。 她这小厮的身份是假的,自然不能跟墨文墨武他们住一块。李卓航不放心她,借口要她贴身伺候,让她住自己隔壁。一应起居事项,虽有王妈妈帮忙打理,但晚上她只能单独就寝,不像在家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睡在外间,随时听候使唤。这便给王壑藏身制造了机会。 幸亏上房有单独的浴室,李菡瑶洗澡时,王妈妈在外面守候;等她洗完,帮她重新画了眉目,以防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没洗脸时撞见人,看破真容。以李菡瑶拙劣的画技,描眉是描不好的。又将换下的衣裳收拾了,跟着她回房,看着她上床躺下,留了一盏灯,才离开。 王妈妈进进出出时,王壑怕她忽然到床后来,便藏进床底下,屏住呼吸,一点动静不敢露。 王妈妈走后,房里安静下来。 李菡瑶躺在床上不动,等待着。 果然,厅堂传来进出的脚步声。 又半个时辰后,大门关上了。 外面彻底安静了,仿佛大家都睡了。 李菡瑶一骨碌坐起身。 王壑也从床底下钻出来。 李菡瑶下床,穿上鞋子,来到床后,王壑正塌肩坐在便桶盖子上歇息,刚才趴在床下可难受了。 李菡瑶悄声叫道:“姐姐。” 王壑幽怨道:“兄弟,你真是小厮?我怎么瞧着你像个小少爷呢。这婆子伺候的忒精细了。” 李菡瑶心虚道:“她跟我奶奶一块在太太跟前做事,我奶奶托她照应我,她就把我当孙子了。” 王壑这才恍然,才没再问了。 他问李菡瑶,那刁掌柜怎样了。 李菡瑶就站在他面前,倚靠着床栏杆,将自己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他:刁掌柜被蛇咬后,一直昏迷不醒。他家人呼天抢地,赶到府衙,跪求知府大人放了一个大夫过来替他诊治。这才醒了过来,捡回一条命。 王壑狠狠道:“便宜他了。” 一面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瓷瓶,螺丝银盖,里面装的是解毒丸和外伤药,专治蛇毒,道:“这个给你。” 大姐朝云为他准备了一大包药物,都由老仆背着,他只捡了些常用的带在身边,应急用。夏天蛇虫多,他特地拿了两瓶治毒蛇的药,还没开封呢,都送给李菡瑶了。 李菡瑶刚才没说咬伤刁掌柜的蛇是她放的,王壑以为她家有毒蛇,赠她药,是感激她相救之情,也是以防万一。 李菡瑶听说这药是他家祖传秘方,治蛇毒特灵验,忙谢过,珍而重之地收下、藏好。 两人又说起官府的搜查。 李菡瑶道:“只要他们不来查二遍,姐姐就不怕。” 王壑道:“这狗官怕是不会罢休。不过不要紧,他们不会再来了。”老仆已经送上门去了。 两人一个是男扮女装,自认为和小兄弟一样是男儿,男女大防只是做做样子;一个是女扮男装,觉得跟小姐姐一样是女子,于名节无大碍,大半夜的,就这么躲在床后头窃窃私语,若非年纪小,倒像是在私会。 正说着,王壑警觉道:“来人了。” 李菡瑶忙收声,顺着他目光朝帘外一瞧,并没有人,但是外间月洞门口有光影晃动,似乎朝这边来了。她顿时想起是谁,急忙掀帘子出去,上床躺好。 王壑狐疑的很——这么晚了谁来?因不放心,就没钻入床底,缩在床后,隔着青纱帐紧紧盯着外面。 须臾,一男子提着灯笼进房来了,身量颇长,脸面五官在暗影中看不真切。 王壑原以为是那个婆子,过来瞧瞧墨竹睡得可安稳。谁知竟是一男子!只见他小心地将灯笼放在外间,然后走进来,靠近床边。王壑又惊又怒——该死的!这大晚上,能顺利进入这房间的,除了墨竹的主子还有谁?没想到,这人竟是个狎玩**的禽兽!可怜小墨竹,天真烂漫,还一直说老爷待他如何好,原来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心下急转:要不要冲出去? 他倒不怕暴露行迹,问题在墨竹身上。刚才和墨竹谈话得知,墨竹是家生子。他若将这老爷教训了,然后呢?就算他能带墨竹走,墨竹还有家人呢。 眨眼间,他脑子已经转了几转。 那人背对着床尾,俯身看向床上童子。 王壑心里骂:“禽兽!禽兽!” 李卓航既带女儿出来历练,便不会骄纵她,该吃的苦一样不落。他心疼女儿小小年纪经历这些,不像别人家的姑娘养在深闺中,其矛盾心情非言语可以描绘,只看他夜晚秉烛前来查看,可见其慈父心肠。 他不敢将灯拿近,唯恐惊醒了女儿,就着外间蒙蒙的灯光,凑近了细看:李菡瑶呼吸平稳,睡得很香。其肤色白腻如玉,一双伪造的剑眉下,长长睫毛如扇覆盖,红唇在暗影中呈现紫色,右手捏个小拳头抵在唇边,可爱的很。 他不禁微笑起来,拉过被单,盖在女儿腰间。虽说现在是盛夏时节,但床上铺着凉席,他有些怕女儿夜里凉了肚子。 又看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王壑纳闷:怎么没下手呢? 不管下没下手,这歹心是昭然若揭了。 所以,等李菡瑶又起床,来到床后,王壑劈头便问:“墨竹,你家老爷是不是经常对你做些亲密举动?” 李菡瑶懵懂地点头。 那是她爹爹,自不比旁人,小时候爹爹常抱她,现在不抱了,但偶尔会弹她脑门一下子。 王壑道:“他是个禽兽!对你不安好心!” 李菡瑶吃惊地瞪大眼睛——爹爹怎么就成禽兽了,怎么就对她不安好心了? 第53章 爱就是一碗素鸡腿(二更) 王壑见她一脸吃惊和茫然,不由痛心疾首,心中痛骂李卓航禽兽不如,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他既然遇见了,就不能不管。 他刚才已盘算了几个方案,带墨竹走不大现实,因为墨竹是家生子,但他可以教墨竹自保。这孩子瞧着挺聪明的,他再点化一番,将来有那老爷好受的! 想罢,他小声问:“你可知***?” 李菡瑶忙摇头,“没听过。” 她虽跟着父亲历练,但她年纪小,又是李家千金,李卓航等人看得她十分紧,须臾不离左右,自然没机会听到那些市井野话,故而不知***为何物。 王壑便将***的由来告诉她。 听了王壑之言,李菡瑶震动不已。尽管王壑说的很含蓄,但她本极聪明,明白了这世上不仅有人强占欺辱美貌的女子、拐卖女童,还会强占欺辱相貌好的男童。怪不得爹爹说,外面很危险,即便她现在装扮成个小子,也不让她随意乱跑。她可长“见识”了,往后自会多个心眼。 不过,小姐姐是误会爹爹了。 她有些踌躇,要不要说出真相呢? 还是不说了。她扮小厮的事,家里只有爹娘、王妈妈、墨管家父子知道,连外祖家人都不知道呢。并非不信任,爹爹说,有些事知道人越少越安全。 王壑见她也不笑了,神情郑重,双目闪着幽暗的光芒,只当她害怕了,正要教她对付那禽兽,却听她道:“姐姐说的,我知道了。我们老爷不是姐姐说的那样。老爷照应我,是因为喜欢我。他说要收我做义子呢。” 王壑道:“可不就是‘喜欢’你!” 李菡瑶道:“姐姐,老爷真不是坏人。老爷只有一个女儿,见我聪明,就教我识字算账。要栽培我。我爷爷是大管家。我爹是二管家。我将来也要做管家……老爷没有碰过我,就是怕我晚上蹬被子,帮我盖被子。王妈妈不在这屋歇,照应不到我。老爷睡觉前就会来瞧瞧。” 王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哪个主子晚上会帮下人盖被子? 李菡瑶聪明地不与他争辩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只道:“姐姐放心。老爷这不是还没动手么,等他动手时候,我必不坐以待毙。” 王壑越发觉得她天真、不谙世事,暗影里将她上下一打量,只见七八岁、玉雕似得一个小人儿,心里想:“你不肯坐以待毙又能如何?能抗拒了吗?有实力抗拒吗?”他决意引导小兄弟认识人心险恶、认清处境。 他便问:“他若动手,你怎办?” 李菡瑶凑近他,神秘道:“我正跟老爷学盘账。等我把账目都弄清楚了,我就……”冲他挤挤眼。 王壑眼睛就亮了—— 小兄弟太合他脾性了! 一般孩子听说这事,要么害怕的哭,要么就发狠蛮横反抗,但小兄弟却懂得运用智谋,聪明。 他和李菡瑶相差五岁,相处也才两个时辰,却毫无言谈障碍。即便有些事李菡瑶不懂,经他解释后,李菡瑶也能迅速领悟,反应十分敏捷。 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王壑也曾疑惑:小兄弟只是个小厮,如何懂这么多?李菡瑶便道,自家老爷满腹经纶,她平常跟在老爷身边伺候笔墨,老爷见她聪慧,有意栽培她,使她将来接替她爹爹(墨管家)当李家的大管家,王壑才信了。 说着话,已是夜阑人静,窗外夏虫轻鸣,王壑催李菡瑶去睡,不想让她陪自己熬夜;再者,他也怕那什么老爷又进来,倘或撞破了自己,平白惹麻烦。 李菡瑶正愁如何安置他呢,忙道:“姐姐到床上睡吧。” 王壑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怎好同床共榻。” 李菡瑶顿了下,才悄笑道:“这也没什么,反正没人瞧见。我不对外说就是了。” 她心里想的是:我也是姑娘。 王壑也想道:小爷是男儿! 一床睡真的不碍事。 可是,面上说不过去。 他便道:“你不对外说就行了?这不自欺欺人吗。” 李菡瑶没词了,半晌才笑道:“如果姐姐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便是。”这本是玩笑话,实在是她不忍心让王壑坐在便桶上坐一晚。 王壑伸手捏住她腮颊肉轻轻晃了晃,笑道:“你娶我!你能娶得起我吗?终身大事也是闹着玩的?” 李菡瑶双手掰开他魔掌,道:“我怎么娶不起姐姐?” 王壑一滞,总不能就此供认他是个男儿吧。想了下,才道:“男女间情事,是极神圣的,怎能这样草率?相爱的两个人,哪怕天崩地裂,也不会变心。”接着轻轻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想他父母当年,可不就是惹得天崩地裂嘛,整个大靖,上至皇帝,下到市井百姓,都受梁大人女扮男装一事影响,那真是官场震动、朝堂震动、举国震动! 王壑脸上露出醉心的笑容—— 他岂会轻易对女子动心? 能令他倾心的女子,必定不凡,要像他母亲一样美丽、大气,有主见,能人所不能…… 李菡瑶瞅着小姐姐那一脸痴迷,很不以为然:说得成个亲也天崩地裂,有那么难吗?爹爹和娘亲就见了一面,然后便结亲了,不知多么恩爱,羡煞旁人! 她撇嘴道:“男女间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碗素鸡腿。”爹爹说,娘做的素鸡腿饱含爱意,味道最好。任光阴轮转、岁月变迁,素鸡腿的味道永不变。 王壑瞪着她:“……” 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他便赶这小子去睡,并说自己怕夜里再有人进来,被逮个正着就不好了,还是躲在床后安全。 李菡瑶想想也是,便不再勉强他,自去睡了。 原以为床后藏了个人,她会睡不着,结果头一挨着枕头,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周围一片寂静,王壑坐在便桶上,漫无目的想事情,从卖桃想到被骗入府衙,再到踩碎刘少爷的命根子;又想接下来如何对付刘知府,惩治这狗官……忽然他觉得有些口渴了,想喝水,他便掀开帘子,从床后走出来。 外间桌上有茶壶、茶盏。 他连喝了两杯,才放下。 转回身时,只见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放大占据了整面墙,怪瘆人的,若有人从窗外看见,定然疑心。 他忙加快脚步,走进隔扇内。 路过床边,只见小兄弟已经睡着了,睡相不太老实:斜趴在凉席上,一腿蜷一腿伸直,被单踢在一旁,一条腿的裤子也被蹬得缩到膝盖上面去了,露出白生生一段藕节似得小腿,藕节末端的小脚,五个脚趾珠圆玉润。 王壑盯着那小脚丫看得出神。 毫无预兆的,他想起弟弟王均。 ******** 亲们,稍后还有加更。这几天本书参加QQ书城pk,作者每天都万更,请朋友们多多支持,有条件的可通过投票、打赏、写书评、留章节感言等等,帮助作者争榜。谢谢大家了!o(n_n)o~~ 第54章 脑袋被割了韭菜(三更) 王均今年才六岁,也生的粉雕玉琢。 母亲常命王壑带弟弟玩。 他不愿做奶妈子,又不敢违抗母亲命令,只好敷衍,背着人时,他便磋磨那小子。 王均被捉弄得哭兮兮,找母亲告状。 王壑更厌弃这小子了,然王均依然锲而不舍地跟着他,“哥哥、哥哥”地叫,就像他的小尾巴。 王壑心一软,有时也耐心教王均玩各种游戏,出去玩也带着弟弟,别人欺负弟弟时更挺身护着。 他想,这大概就是血脉亲情吧,打着闹着,过后依然是兄弟;手足相残什么的,他们兄弟绝不会干。 这次出门,他没告诉弟弟,怕弟弟知道了会哭。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离家的消息瞒不了两天,也不知那小子知道他出远门了,会哭成什么样子。 王壑越发想家、想弟弟了。 他默默上前,将被单整理好,因天热,只搭了一角在李菡瑶肚子上,又将她裤腿扯下来。 做这些的时候,他又想起之前进来的老爷,也给小兄弟盖被单,若是心怀不良企图之人,是不会做出如此细致、温馨举动的,看来自己确实误解了人家。 整理好,他端详了一会墨竹的睡颜,才回到床后,也不坐便桶了,席地而坐,背靠着床腿,双手抱膝,安静地想父母、想姐姐、想弟弟、想祖父祖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到眼前。 接下来,他该如何行动? 想起叶屠夫提供的消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往醉红楼走一趟,弄清刘知府父子与青楼的肮脏交易。 迷迷糊糊的,他合上了眼,睡梦中,弟弟王均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撵着他哭喊:“哥哥!哥哥!” 这小子,真烦死人了!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丰盛粮行的刁掌柜,幸得医馆大夫妙手回春、拨乱反正,诊断他并未中蛇毒,而是暑热晕倒,开了方子,煎了一副药喝下,才醒过来,人也精神了。 到了晚上,正睡得安稳,半夜却被莫名惊醒,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生生又被吓得晕过去,而照顾的他媳妇和小丫头,却一点动静也无。 府衙后宅,刘知府守了儿子一整天。 一个又一个大夫来了又走,来时,刘知府对他们满怀期待;离开时,他大发雷霆,每个大夫都是被骂走的。等大夫都走了,他感到一阵心力憔悴和绝望。 他身心疲惫,不知不觉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下半夜,刘少爷哼哼唧唧要水喝。 刘知府听见惊醒,睁开眼睛四下一望:夫人和丫鬟都歪的歪、倒的倒,全都睡死不醒,不由十分恼火。 他喝叫丫鬟名字。 那丫头竟然不醒。 他起身,猛推那丫头。 丫头睡眼惺忪地醒来,听见老爷骂她“睡死了?少爷叫也听不见!”吓得忙跪下磕头,求“老爷饶命!” 刘知府无暇责罚她,喝道:“还不快倒水去!” 丫鬟忙道:“是。” 一面起身,去倒水。 起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刘知府,忽然惊叫一声“啊——”满眼惊恐地看着刘知府。 刘知府叫醒了人,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床边,想看看儿子,一面心里埋怨夫人:他叫丫鬟这么大动静,夫人居然都没醒来,可见未将儿子放在心上。 忽听丫鬟惊叫,他没防备吓一哆嗦。 他猛转身瞪着那丫头,怒喝道:“没规矩的贱婢,大呼小叫什么?你是不想活了!” 丫鬟惊颤道:“老老老……爷……头头头……” 刘知府气道:“喊你娘的头!” 丫鬟被骂,红着眼睛哭道:“头发!老爷头发没了!” 刘知府一惊,抬手摸向头顶—— 入手光滑一片。不,这么说也不正确,手感很毛糙、扎手,像是短短的毛发桩扎人的感觉。他以前刮完胡子,用手摸着就这种感觉,熟悉的很。 刘知府恐惧了,奔向镜子。 然后…… “哗啦”一声,镜子碎了。 丫鬟正倒水端给刘少爷喝,见此情形,吓得缩脖子,端杯子的手不住颤抖,都洒在凉席上了。 刘知府被人割了头发。 是割的,像割韭菜一样割的。 参差不齐的发根就是证明。 没了头发,还不是最可怕的,做个假发套上就是了;最可怕的是,人家能无声无息地割他的头发,自然也能无声无息地割他的脑袋,没有割,是在警告他。 刘知府明白:儿子招惹了硬茬子。 他若再追究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然而,儿子的仇就不报了吗? 他当然想报仇,然权衡利弊后还是放弃了。若他死了,别说儿子,这一大家子连上他的兄弟子侄、亲眷都没了靠山。不如留下性命,保住官位,再慢慢查访。反正他正当壮年,再纳几房小妾,不愁生不出儿子来。 拿定主意,他命人叫钱师爷来。 ********* 一声鸟鸣,王壑猛然惊醒。 随即站起身来,侧耳细听。 果然,又听见了一声。 这是他与老仆约定的暗语,他忙从床后走出来,到外间窗户下又细听一回,确实是老仆在叫他。 他便转身,就着孤灯寻找纸笔,给小兄弟留书。 因来不及研墨,拿了一支硬笔,写了四个字“后会有期”。想了想,总觉意犹未尽,又飞快勾勒了一幅画:画中一童子熟睡,藕节般的小腿,足踝圆润得看不见骨头,小脚板像玉雕的精致,五个指头珠圆玉润…… 画完,他才满意地笑了。 他将画卡在床尾雕花围栏内。 小兄弟明早起来,定会第一时间到床后来找他,或者小解,那时便能看见这留书了。他将小兄弟画的这么可爱,希望小兄弟喜欢,别怪他不告而别。 从床后走出来,他朝床上看去,李菡瑶睡得正香。他忍不住上前,伸出食指挠她脚底心,若她醒来,正好说一声;若不能醒来,这也算是道别了。 李菡瑶腿一缩,蹬了两下。 王壑静等了一会,她又不动了。 王壑有些失望,转身出来。 王妈妈和宁儿住在后面抱厦,他不敢从抱厦的后窗翻出去,也不敢走大门,只能从李菡瑶卧房的窗户离开。 黎明前的夜格外寂静,一弯下弦月斜挂在天际。经过一个晚上,燥热仿佛沉淀了,空气清凉,花草鲜活。 王壑刚出来,便被老仆扯住。 是恢复了男装的老仆,他拉着王壑左拐右拐,来到后院北墙角下,将包裹递给他,低声道:“快换装吧。” 王壑问:“昨晚可顺利?” 老仆点头道:“很顺利。” 王壑道:“我昨天差点被捉住了呢。” 老仆目光一闪,道:“公子放心。今天应该没事了。那狗官再不敢大张旗鼓地抓人了。” 他只对刁掌柜和刘知府下了手,因为不知道钱师爷和谭东家才是幕后主使,那二人便逃脱了。 ******** 稍后还有加更哟,朋友们! 第55章 老子喜做新郎(四更) 王壑很好奇,不知他做了什么。 因问:“为何要我换装?” 老仆瞅他道:“公子真打算一直这么扮下去?见过公子女装的人不少,倘或撞见了,怎么办?” 王壑一想可不是,他要去青楼,总不能以姑娘的身份去。再者,他躲在小兄弟房里,万一漏了行迹,自己未必会有事,连累小兄弟和他的东家罪过就大了。 当下他打开包袱,先换回原来的衣裳,然后拿出一面小靶镜,对着镜子捯饬那张脸。 老仆在旁替他守护望风。 王壑将面貌略做了改动,主要是刮去的眉毛没那么快长出来,只能顺势而为。改装完毕,与原来的相貌有些不一样,不细看认不出来;又帮老仆也改装一番。 这时,天光蒙蒙亮。 老仆道:“走!” 王壑转脸看向前院,仿佛看见李菡瑶天真的睡颜,还有那藕节似得一节小腿和珠圆玉润的脚趾。 看了一会才转头,由老仆带着翻过院墙,来到街上,装作刚进城,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后会有期”四个字太简单,难以承载小兄弟对他的相助之情,然而他以为,与其殷切道别,不如走快些,免得带累小兄弟;至于相救之情,他已经记住太平绸缎庄了,也记住了小兄弟的名字,将来再回报。 ****** 李菡瑶一早起来,不见小姐姐,等看到图画,忍不住就笑了,因为画得太传神了,紧接着她便恼起来。 她抱怨道:“走也不打声招呼。真不讲义气!”坐在便桶上看画、生闷气,连方便也忘记了。 忽然又想:府衙和县衙正四处搜拿小姐姐呢,她这一出去,往哪躲?要是被官府拿去了怎办? 想罢,李菡瑶再顾不得生气,忙收好画,梳洗一番,先去给李卓航请安,然后求他派人去街上探听风声。 早饭后,阎掌柜传来消息:其一,病情缓和的刁掌柜昨晚见鬼了,病势加重;其二,知府大人被人割了头发。 刘知府被割了头发一事,是下封口令的,无奈当时看见他光头的人不少,很快便传到府衙前堂去了。府衙前堂人多且杂,消息便不胫而走。他又紧急令人做假发,不然不敢出门见人,这又是一个泄露的缺口。就这样,他以为封住了消息,事实上外面传的人尽皆知。 人人都说刘知府遇见了高手。 去城外找桃子的家仆来回禀:在城西找到了桃子,但那户人家说,他们并未进城卖过桃子,而是卖给了两个过路人。经她们描述,是一个婆子和一个少女,还赶着一辆破车,正合了王壑与老仆的模样,只不知从哪来的。 刘知府摆手,叫不要找了。 又命人将城里各处搜查的官差都撤回来,放话说这都是儿子风流,才招致祸患,不要惊扰了百姓。 暗地里,他却命人悄悄地查访。 然而,那婆子和少女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竟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有人看见过她们。 闹了几天,街上风声才淡了。 至此,李菡瑶才彻底放心。 李卓航事了,准备先回湖州,参加七月初一的织锦大会,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明日动身,谁料半夜却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一直不停,只得暂缓行程。 这入秋前的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之前就下过几场大暴雨,幸而未酿成洪灾,但景江及其支流水位均暴涨。这次暴雨摧毁了最后的防线,江堤决口,洪水滔天,所过之处,城镇和村庄皆成一片汪洋! 江南徽州、湖州、临湖州,三大州境内,数个府、十几个县都遭洪水肆虐,灾民奔逃、饿殍遍野! 李卓航又把行程延迟了。 他带着女儿,现在外面那么乱,若是现在动身,路上万一遇见逃难的灾民,被抢都是可能的。 织锦大会是去不成了,好在他事先已经做了安排,有李卓尔夫妻出面,也是一样的。 丰盛粮行的谭东家和钱师爷却兴奋了。 两人一齐来找刘知府。 刘知府废了一个儿子,心情恶劣,这场洪灾却让他心情愉悦了,成为他人生的转机。 他一面具本上奏,通过徽州布政使向朝廷呈述灾情,讨要赈灾钱粮,一面和钱师爷、谭东家紧锣密鼓商议,倒卖官仓储粮,以陈次、霉变的粮食李代桃僵。 这件事非心腹不能执行。 谭东家忙推荐刁掌柜。 刘知府听见这人名字就来气,不允。 谭东家忙道:“上次是刁掌柜行事不周,也没摸清那姑娘的来历,就胡乱引荐给少爷,出了祸事。按理,他十个脑袋都不够陪的。然咱们做的这事,他是知情人;再者,他有这个把柄在大人手上,还不任大人搓圆搓扁?倘若出了事,正好将他推出去顶罪。大人也就报仇了。” 他竟将诱哄王壑主仆一事,全推到刁掌柜头上,说是刁掌柜自己的主意,他和钱师爷是被糊弄的。 钱师爷自然求之不得,一旁帮腔。 刘知府听说利用刁掌柜,等于白得一个替死鬼干活,当时就答应了,让谭东家去安排。 谭东家满口答应,又暗示刘知府想开些,争取再生儿子。 钱师爷趁机建议,说谭东家的媳妇生了三个儿子,是旺夫旺子的相;谭东家的三姑娘体态酷似其母,定然也好生养,大人若是有意,可纳她为妾室。 刘知府忙问:“此话当真?” 钱师爷道:“怎么不当真!之前学生本想居中说媒,将谭三姑娘许给少爷做妾,但少爷爱绝色,谭姑娘是个富态相,怕少爷不喜,所以才没多嘴。如今……” 刘知府激动了——他不要绝色,他只要能生儿子!富态好啊,富态的女子旺夫旺子啊! 他看向谭东家,眼露询问。 谭东家忙垂头恭敬道:“大人不嫌弃小女蒲柳之姿,小人便备下妆奁,送她来伺候大人。” 刘知府点头道:“嗯。” 谭东家暗喜:果然他家姑娘是有福的,刘家儿子没福气消受,竟应在老子这里。这样更好,只要女儿能为刘知府生下儿子,这二夫人的位置便坐得稳稳的;加上自己这个便宜岳父在外,帮衬知府大人做那无本的买卖,将来刘家的家业都是女儿和外孙的,刘夫人母子还不是干看着。 因此,他回家后,连夜让媳妇准备,次日便一乘小轿,将三姑娘送入府衙后宅,成了刘知府的第六房小妾。 ******** 稍后还有一更。 第56章 儿子也枯木逢春(五更) 谭东家前脚做了便宜岳父,后脚又匆匆赶去刁掌柜家里,对刁掌柜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不外乎知府大人如何发怒,不肯放过刁掌柜,亏得他从中斡旋,并将一个女儿送给知府大人,才平息了大人的怒火。 刁掌柜因得罪了知府大人,一场大病又落得半死不活,亲兄弟都避之不及,唯恐被他连累,只来瞧了他一趟,丢下两盒不知放了多久的干巴巴的绿豆糕,便尽了兄弟情义,再不肯来了。谭东家能不忘他的苦劳,在知府大人面前替他辩白,他着实感激不尽,谢了又谢。 谭东家道:“咱们自己人,不用客气。”又压低声音道:“兄弟遭了这样的罪,我怎么也要补偿你。现在发财的机会来了,我在知府大人面前力保……” 刁掌柜听了,双目放出光彩,精神都好了许多。 然谭东家说完,把他打量了一番,疑虑道:“兄弟这身子……可能爬的起来?” 刁掌柜忙道:“能,已经好多了。” 他就算爬,也要爬起来,再不出去做事,他死了都没人哭,最近媳妇都不大往他床前来了呢。 谭东家欣慰道:“这我就放心了。” 于是,刁掌柜被委以重任,次日便颤巍巍爬起来,去丰盛粮行当差。也没做苦差,就是坐在那充大爷,捧着西洋参泡的茶,盯着众人干活,好不威风。 他兄弟刁二贵一见大哥又抖起来了,便想求他给安排个事,粮行忙得很,正缺人手呢。因想起之前刁掌柜生病时,自己避瘟神一般,这会子又厚着脸皮上前巴结,落面子不说,就怕大哥不肯体谅他,因此想主意要哥哥回心转意。想来想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花银子买了半截参,叫人捣弄一番,用上好的匣子装了,捧着去见刁掌柜。 果然,刁掌柜对他爱理不理的。 刁二贵忙将匣子放下,擦着眼角道:“哥哥,你可起来了。你这一病,弟弟急得茶饭不思,也没工夫在床前伺候,也没工夫来看望你,天天忙着四处求药。好容易高价买了这支百年人参,听说是从极北的雪林里挖来的呢。虽然大哥好了,这身体的底子却耗空了。让嫂子把这参炖了给大哥补补元气,也不枉弟弟忙了这些日子。” 说着,打开了那匣子。 刁掌柜一看,果然是真人参,看着还不小呢,有些年头了。他不知这参有大半截是假的,只有尾端一小节才是真货,他兄弟媳妇娘家侄儿在药材铺,惯会摆弄这个。 他气消了些,想自己冤枉兄弟了,弟媳是个抠门的性子,弟弟跟他却是手足,怎会不管他呢,原来是找人参去了。 当下他收下人参,命人上茶。 刁二贵喝了一碗茶,奉承了哥哥一番,言语间又叫苦,说买人参掏空了家底,日子艰难。 刁掌柜道:“这事容易。咱们兄弟,有好处不先紧自己人拿,难道便宜外人?你等我跟东家说。” 刁二贵大喜,奉承哥哥有担当。 刁掌柜留弟弟吃晚饭。 刁二贵喜不自胜地答应了。 当晚,兄弟两个还喝了两杯酒。 次日,刁掌柜跟谭东家一说,谭东家慨然应允,下午,刁二贵便去粮行的铺子里做活了。 因为洪灾,粮食短缺,而丰盛粮行却敞开了卖米粮,哪怕价钱翻倍,生意也兴旺的不得了。 李卓航见了这情形很是奇怪。 一般灾年,粮商储存的粮食再多,因为越卖越少,价钱都是越来越贵的,怎会不涨价、敞开来卖?翻倍的价钱,其实并不算太贵,毕竟这么大的洪灾,到处都缺粮食。 丰盛粮行哪里来的底气? 李卓航想不通,暂且搁下这事,命阎掌柜每天派人去丰盛粮行买粮食。灾年,再多的银子也比不上粮食珍贵。多储存粮食,一是为了以防万一,二是为了赈济灾民。 为何不能一次买足够呢? 这是因为每天买米粮的人多,若他们买的量大,别人就没的买了;再者,李卓航也不想露财,若表现财大气粗,官府就敢上门勒索,借募捐的名义狮子大开口。他想着一天买一点,买多少煮多少,施给那些灾民。 他将此事交给李菡瑶安排,有意历练她。 李菡瑶便精神抖擞地安排起来,带人在太平绸缎庄的街门口搭了个棚子,支了两口大锅,每日亲自监督施粥和药物。站在大门口,望着排队领粥米的难民,她很希望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奇迹并未出现。 刘知府他们为何不敢高价卖粮、谋取暴利呢? 因为这粮食的来路不正,若是卖太贵,惹怒百姓察知真相就麻烦了;倒不如翻一倍价,尽快脱手,省得夜长梦多。这价钱一般人还能承受。至于那些买不起的也不好怨言——灾年粮食金贵,谁会平价卖给你? 再说刘少爷,胯下的伤渐渐痊愈,只有腿伤尚未好利索,每日躺在床上备受煎熬、了无生趣。 这日,忽听见丫鬟们悄声议论,说老爷又抬了一房刘姨娘进门,老爷宠爱的很,夜夜都留宿在她房中,其他姨娘都靠边呢。刘少爷不是蠢笨的,顿时明白父亲怕是放弃自己了,想要再生庶子延续香火呢。 他心情恶劣,乱骂乱嚷,并砸了许多东西。 丫鬟们皆不敢上前,上前必遭他揪住毒打。 其中,颜色好的丫头遭受凌虐更厉害,因为他再无法像以前一样和她们恣意寻欢,那美色便令他觉得刺眼、刺心,想要毁掉。 其中一个丫鬟叫青溪的,生的美貌又温柔,以前很得他宠爱,一颗心也系在他身上。因见他受了这样苦楚、心里烦闷,便依偎在他怀里,用话开解他,说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一如既往地爱他,一辈子伺候他。 刘少爷听了不但没感动,反一哆嗦,猛推青溪一把,将青溪推倒在地。他又抓起床头矮柜上的热茶泼到青溪脸上,立即烫红一片。又骂道:“贱人,谁要你可怜!你既这样风流,爷就成全你。”一面大声喊小厮进来。 当时三四个小厮进来了。 刘少爷便将青溪赏给他们。 青溪抬起烫红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少爷,满眼都是凄婉,曾经的温柔、曾经的宠爱哪去了? 小厮们不敢不从命,再者,青溪也是他们日夜肖想的姑娘,既然少爷赏了他们,他们求之不得。 他们快活了,青溪没活路了,可以想见,接下来她会被送进醉红楼,“一双玉臂千人枕”。 当晚,青溪一条白绢吊死了。 丫鬟们都吓坏了,都想法子脱身。 有个丫头同刘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几分情义,当值时,便求他代为伺候刘少爷茶水,小厮答应了。 这小厮生的清秀,刘少爷竟看他挺顺眼,居然没打骂他,也没不耐烦赶他走,留在房内伺候。 后来,又有几个年纪更小、容貌更清秀的小子被选了进去,近身伺候少爷,丫鬟们则彻底隔离。 自此,刘少爷犹如枯木逢春,把前程和后事都抛开,反正他爹都放弃他了,他还有什么指望? 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他整日和小子们鬼混,终有玩腻的时候,一面想新鲜花样,一面找新人替补。有个小子便给他出主意,叫他派人出去找。他深以为然,派了心腹出去。 他狎玩**的事便传开来。 王壑这些天,去了醉红楼几次。 从刘少爷那顺来的荷包,里面有一张银票,足够他主仆在青华府的开销了,但若是逛青楼,却还不够。青楼就是个销金窝,再多的身家进去了也能耗尽。 但王壑是什么人? 那是京城名门世家子。 说来别人不信,他在京城时,去青楼从不花银子的。那些纨绔子弟想拖他下水,拽着他、哄着他,甚至用激将法激他去秦楼楚馆。他若去了,个个喜不自禁,哪里会让他掏银子,早早把银子付了,让他享受。 可惜他只肯看,不肯尝。 眼下在青华府,没人替他付了。 他只能自己付账。 ******** 今天加更结束,明天继续。请朋友们多多投票、评论支持作者哟! 第57章 缘分不浅啊 青楼这种地方,最好别去;若进去了,又叫了姑娘作陪,便不能不付钱。青楼女子都是沦落风尘的可怜人,连人家卖笑的钱都要赖,也太没气度。 王壑是独自去的醉红楼,老仆隐藏在暗处保护他,这是怕两个人一起,会被人认出来是卖桃的主仆。 暮色降临,醉红楼里外彩灯高悬,雾蒙蒙光华流转,映着一群妖娆女子的脸颊,魅惑之极;莺声燕语,勾魂摄魄,来者便身不由己陷入这潭温柔乡。 王壑往醉红楼大堂一站,妈妈眼前一亮,觉得天上掉下个金主,忙捧凤凰似得迎进去,叫了几个姑娘来作陪,又命人将各种果品和珍馐肴馔摆了一桌。 王壑皱眉道:“大热天,谁要这些!”命将这些都撤下,换清茶,并叫善弹琴的姑娘来,他想听曲。 妈妈摸不清他的来路,只好从命,临去时叮嘱那弹琴的姑娘,要好生“伺候”这位小爷。 小爷只听了两支曲子便离开了,赏了姑娘一角银子。 妈妈虽不满意,却不敢出言讥讽他,图他下次再来,等摸清了他的底细,再想法子掏空他钱袋。 然王壑去了几次,每次都只叫个姑娘来弹琴,只要一杯清茶,然后听几支曲子,同姑娘闲谈几句,便走了。 妈妈不由嘀咕:难道看走眼了?这是个穷小子?不能啊。她做这行多少年了,绝不会看错。 这天,王壑又去了醉红楼。 依然是一杯清茶。 妈妈含沙射影地暗示,王壑只不理她。妈妈生气,然看他的举止气度实在不像普通人,终究还是忍下了,等出了房间就嘀咕发泄,然后便遇见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刘少爷身边的小厮,以前常跟刘少爷来醉红楼;现在么,他揣着从刘少爷那里赚来了赏银,自己来买欢,妈妈一样将他当大爷,不比对刘少爷的尊敬少半分。 他探头朝房里一看,不由暗赞王壑好风采,心里一动,便问妈妈,这位公子是谁家的。 妈妈说,外来的,也不知哪里的。 小厮道:“看样子家世不错。” 妈妈哼了一声,道:“鬼晓得!” 小厮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难道是穷书生?” 妈妈气恼道:“不知道。” 于是将王壑来了几次,每次都只要杯清茶,也不拘叫年纪大的还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只要善弹琴便行,他喝着茶,听几支曲子,完了丢几文钱就走。——几文钱当然不止,这是她嘲弄王壑小气,给的钱少。 小厮越听眼睛越亮,道:“只怕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妈妈别被他骗了。我给妈妈指一条发财路……”他靠近妈妈耳语了一阵,完了塞给妈妈一个银元宝。 妈妈笑道:“放心,包在奴家身上。” 里间,陪王壑的红杏弹的很专心。 做这行的姑娘,眼里只认银子,若有幸碰见一个品貌出众的少年,心里也会有其他想头,虽然有前辈告诫,说这终究是痴心妄想,依然挡不住她们做梦。 红杏便对王壑有了妄想,并不图他银子,心里想着,能多陪他一会是一会,等他走了,就靠回忆他的音容笑貌挨日子,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所以,王壑问她话,她知无不言,几次下来,刘知府父子和醉红楼的勾结便打听清楚了。 事情了结,王壑便准备告辞。 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来醉红楼。 临走,他给了红杏十两银子。 红杏接了,当珍宝一样塞到胸前,以免被妈妈给搜去。这银锭子她要留作念想的。——她也看出来,面前的少年怕是不会再来了。他来这里,似乎并不为买欢,而是为了排解烦忧。每次她想坐到他身边,都被他阻止。这令她很沮丧,越发怨怪命运不公,让自己沦落风尘。 王壑出来,被妈妈挡住了。 妈妈笑道:“这位爷,有位贵客想见爷。” 王壑心中警惕,问:“谁?” 妈妈道:“就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刘少爷!” 王壑诧异:刘少爷怎会要见自己?难道认出来了?心里疑惑,面上却展开笑脸,故作惊喜的神情,道:“果真?在下久慕刘公子大名,想要上门拜会,听说他受了伤,恐怕心烦不愿见人,才没敢上门搅扰。” 那妈妈见他一听刘少爷的名头就露出谄媚嘴脸,心道:晦气!果然看走眼了。这样趋炎附势,看来家里不会好,说不定很艰难,他才到处钻营拍马。 她心里最后那一丝不安也没了,笑得跟朵花一样,道:“这再好不过了。刘少爷那天远远看见公子,觉得器宇不凡,当时就要来交结的,又怕耽误了公子的好事。所以留下话:倘若公子再来,一定要替他引见。” 王壑道:“如此,请妈妈带路。” 妈妈便引着他上二楼去了。 二人到一间精致的雅间,绕过描花绣草的六扇屏风,入目是粉色帐幔,里面香榻玉枕,引人遐思。 妈妈让他在桌边坐下,道:“公子请稍候。已经着人去请刘少爷了,一会子就到。” 王壑道:“无妨。妈妈请便。” 妈妈知道他不喜人打扰,便退出去了。 王壑见桌上摆着各色果品并茶点,屋里也没个姑娘;再去到门口朝外张望,门口也没守着人,心头隐隐明了:这刘少爷应该没认出自己,而是另有图谋——他的宝贝没了,玩不成女人,转好男风了。 他去到后窗边,吹了一声口哨。这是他和老仆之间的约定。否则,在喧嚣的青楼忽来一声鸟叫,定会惹人怀疑,而男人们寻欢作乐时,吹口哨很平常。 不大工夫,老仆便闪身进门。 见了王壑问:“少爷怎不走?” 王壑道:“等刘少爷。” 老仆一愣,道:“等他干什么。” 王壑道:“这东西想死了!” 老仆依然不明其意。 王壑便将缘故说了。 老仆静默半晌,道:“少爷与他缘分不浅。” 很正经的一句话,并无调笑意味,王壑却气得剑眉倒竖——可不是缘分不浅吗!小爷扮姑娘,被那狗东西强占民女;小爷恢复男装,那狗东西爱男风,又看上他!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么想死,他就送一程! ******** 今天继续加更朋友们!有条件的可在QQ书城通过投票、打赏、在书评区留言、发章节感言等形式支持作者pk冲榜。谢谢大家! 第58章 龙阳君(二更) 老仆道:“少爷想如何处置他,还请尽快动手。” 王壑便问:“有什么事?” 老仆道:“接到大人密信:玄武王奉先帝遗旨,转往北疆,途中悄悄派人将世子遣送回祖籍。大人命公子即刻前往湖州小青山与张世子会合,一同游历。大人有令:公子和张世子今后在外行走,绝不可暴露身份。” 王壑先是一喜,心想谨言竟回来了,还要同自己一块游历,以后日子精彩了;跟着神情一肃,想道:“姑父这是不放心,所以将表弟悄悄送出来?先帝薨逝,父母虽被先帝临终托孤、辅佐新帝,终究不如从前。王家以后艰难了。否则,母亲不会郑重叮嘱我,不得暴露身份。” 他心头不免有些沉重。 少年人遇事,极容易振作。 王壑思量后,决定先解决眼前事。就在今晚,将自己跟刘知府父子的恩怨了结,明早离开青华府。 老仆藏在了床幔后。 刘少爷是被小厮扶着进的醉红楼。他以前来醉红楼,是为了找女人寻欢作乐;今天来,却是为了龙阳之好,其中的曲折,想起来便令他感慨。他不愿想,急忙掐灭了心头的愤恨和屈辱,目不斜视地随妈妈上楼、进入雅间——主要是看见那些女人便不自在,干脆不看——只见一个少年坐在桌边,清茶一杯,正对着灯出神。 刘少爷乍见他,不禁一愣,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在心头,细看,却是不认识的。 王壑忙起身,谦恭施礼。 这一站,便显出修长身形。 夜晚就是好,灯火的光芒模糊了人的形象,哪怕相距很近,肌肤也因染上一层光晕,恍若涂粉。更何况,王壑的眉毛也长齐了,两道剑眉如浓墨,与之前扮女装时的一字眉截然不同。仗着晚上看不清,他对眼睛也做了改装。这些改变,再配上他躬身施礼、满口谦辞,一派书生气,刘少爷竟没认出他来,将第一眼的似曾相识当成了一见投缘。 心里这么想,嘴上便这么说了。 两人互相招呼后,坐下,刘少爷看着王壑笑道:“为兄一见叶贤弟便觉得面善,好似相知已久。” 王壑自称姓叶,就是“爷”。 他也笑道:“小弟也这么觉得呢。”又关切地看向刘少爷的腿,道:“刘兄的腿可好了?” 这一问,等于揭开刘少爷的伤疤。 刘少爷当即脸涨红了,勉强笑道:“慢慢走还行。”跟着就岔开话题,问他从何处来。 王壑便说,自己是一乡绅的儿子,逃婚出来的。父母非让他先成亲、再科考;他才十六岁,想金榜题名后,再考虑终身大事,不想现在就被女人困住。 王壑身量高,虚报了三岁,刘少爷丝毫未留意,正不自在呢。他命根子被踩碎了,现在就是废人,最恨听见的便是“成亲”、“女人”这些能勾起他伤痛的词。叶贤弟不肯成亲,再合他心意不过了。然叶贤弟人在青楼,说对女人不感兴趣,他是不信的。他便想试探一二。 他便笑问:“那贤弟怎来了青楼?” 王壑道:“心里烦,听个曲儿。” 刘少爷放心了。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小厮说了:叶贤弟来醉红楼几次,只听曲,不留宿。 刘少爷资质还是不错的,已经取了秀才功名,正经谈起话来,言语不俗。当然,他想在“叶贤弟”心中留个好印象,故而不似往日轻浮,说话都是经过字斟句酌的。 王壑更不用说了,从容自信。 刘少爷对他越看越爱。 两人谈话越来越投契,不知不觉谈到刘少爷受伤一事。 王壑当时是被刁掌柜骗去府衙的,若说恨刘知府父子五分,那恨刁掌柜便有十分。虽然刁掌柜也吃了大亏,但现在又威风起来了。王壑怎肯罢休! 他不想暴露行迹,便要借刀杀人:让刘少爷出手对付姓刁的,狗咬狗,再合适不过了。 他便对刘少爷道:“这件事小弟听说了。刘兄真是好度量,那女子没抓到就不提了,谁招她来的?” 一句话点燃了刘少爷的怒火。 他攥紧双拳,面色狰狞。 几个小厮都缩了缩脖子。 王壑还在火上浇油,“刘兄是府尊大人的长子,何等尊贵。不管什么女人,怎能不弄清楚底细就送来……” 刘少爷邪笑吩咐小厮:“去请刁掌柜来。” 他早就想报这个仇了。当日诱骗那卖桃的姑娘,是钱师爷的主意,谭东家和刁掌柜执行。钱师爷就罢了,是父亲得用之人,姓刁的和谭东家怎么也饶了呢?父亲还特地叮嘱他,还不许他妄动。这是亲爹吗? 小厮领命,去请刁掌柜。 这里,刘少爷又换上笑脸,同“叶贤弟”说笑。 王壑瞧着这姓刘的小畜生,竟想诱骗他做男宠。他明天就要走了,没工夫同对方慢慢纠缠。他便反过来诱使对方上钩。因瞅着一个清俊的小厮含笑道:“刘兄这几个小子都不错,瞧着机灵的很。这个尤其好。” 刘少爷心中一喜,忙道:“好什么,不过是个下人。”跟着就喝命那小厮,“还不给叶少爷斟茶!” 那小厮忙道:“是。” 遂上前替王壑斟茶。 王壑便盯着他小脸瞧。 刘少爷又喜又愁,喜的是“叶贤弟”果有龙阳之癖;愁的是如何引“叶贤弟”爱上自己。他不由吃起小厮的醋来。等小厮斟完茶,便令他们都退下。 众小厮退出去,屋里只剩他二人。 王壑笑道:“小弟也有个书童的,约莫七八岁,机灵又淘气。可惜这次逃婚匆忙,没带出来。” 刘少爷暗喜,忙道,他家里有的是机灵小子,请叶贤弟去府中作客,到时相中谁,就送给贤弟。 他今晚本是来验看货物的,若中意,便要将王壑或掳或骗弄回去。然见面后叙了一番话,竟被王壑风采折服。他便改了主意,一心要打动王壑,与他来一场龙阳之恋,将来携手同进同出,何等惬意。想到这,他双眼瞅着王壑,传递不可言说的情义,婉如怀春少女。 王壑年少,于男女情事上尚未开窍,倒没觉得怎样,只看不惯他忸怩作态,不堪的很。 刁掌柜进来时,恰看见这一幕。 他深知今晚在劫难逃,一路都在思谋对策。 还真让他想到好主意了。 他紧上前几步跪下,伏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再抬起时,额上都是血,悲痛道:“小的该死!少爷就算肯放过小的,小的也不能活了……” 刘少爷阴测测问:“那你怎么还活着?” ******** 晚上还有加更。 第59章 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三更) 刁掌柜道:“原是要死的,留着这条贱命,是给知府大人和少爷办事的。少爷什么时候想要,随时拿去。” 小人的生存手段令王壑大开眼界。 他噗嗤一声笑了,问道:“倘若刘少爷现在就想要呢?” 刘少爷没吱声,王壑说出了他想说的。 刁掌柜道:“小人遵命。” 王壑瞅着他,看他如何死。 刁掌柜却抬起头,道:“死之前,小人要送少爷一个人,少爷开怀了,小人才能放心的去。” 他飞快地扫了王壑一眼,想知道刚才是谁对他落井下石,然王壑故意坐在灯影下,他看不清楚。 刘少爷问道:“什么人?” 刁掌柜道:“那日,知府大人命小人跟随县衙的魏县丞去搜查逃犯,在太平绸缎庄,小人被蛇咬了……” 刘少爷断喝道:“谁要听这些!” 心里想:“怎没把你咬死呢?” 刁掌柜急忙道:“是。那商铺有个小厮,七八岁,叫墨竹,长得粉雕玉琢的,就像观音坐下的童子……” 上次他被蛇咬,恨极了李菡瑶。并非他发现了是李菡瑶放的蛇,而是他想:若非这小子鬼叫,自己便不会跳脚;不跳脚,便不会踩蛇,蛇也就不会咬他了。所以,他听闻刘少爷转性了,喜狎玩**,便想送上这份大礼,一来可解除自身灾祸,二来又报复了李菡瑶。 刘少爷双目一亮,“当真?” 王壑看着他们,胸中杀意汹涌。 他不想让双手沾血的! 他明天就要离开青华府,今晚也不过想借刘少爷之手,惩戒刁掌柜。至于刘知府父子,他已经搜集了他们的罪证,送回京城给父母,请父母追查此事,通过律法的途经惩治他们。谁知他们劣性不改,竟盯上墨竹了! 他如何肯再等下去? 倘若墨竹落入魔掌,将来就算将刘知府父子五马分尸,墨竹也会被毁掉了,再不复从前。 王壑脑海里浮现墨竹熟睡的小脸、藕节似得小腿和珠圆玉润的脚趾,一想到刘少爷会狎玩那双玉足,他的杀意就按捺不住——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瞅着刘少爷,冷笑。 刘少爷转脸看见,不由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为何冷笑:叶贤弟这是觉得他没血性,被这奸猾小人三两句话就哄住了,这么大的仇都放下了,太窝囊! 他不由恼羞变成怒,对刁掌柜道:“爷知道了。难为你发现这么个人,你可以去死了。” 王壑听了,赞赏地点头。 刘少爷顿时精神一振。 刁掌柜没想到刘少爷会不依不饶,顿了下,才艰难道:“少爷,可否先记下小人这条命?” 刘少爷闲闲地问:“为何?” 刁掌柜道:“小人在为知府大人办事呢。” 刘少爷道:“你放心地去。父亲那里没了你,自有许多人等着替补差事,不差你一个。” 刁掌柜急了,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眼瞥见王壑,急忙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看着刘少爷。 刘少爷怒道:“狗东西,没你我父亲就做不得官了!” 王壑一听这话不对,有文章——刁掌柜不过一个粮行的掌柜,买卖人,能替刘知府办什么事?看他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定是见不得光的事! 不管什么事,都要查清。 王壑忙拦住刘少爷,劝道:“刘兄息怒。这人虽可恨,既是知府大人得用的,刘兄总要给知府大人几分面子。我辈读书人,孝字当头,刘兄不可莽撞。” 刘少爷岂不知刁掌柜在替父亲倒卖官粮,原也没想要刁掌柜的命,全是受王壑撩拨。眼下见王壑求情,便借机下台阶。心里想:叶贤弟先厌弃这狗才,后来听说他在替父亲办事,马上就劝我收手,是真心为我。 他便道:“既是叶贤弟求情,爷便先记下你这条命。你可小心谨慎,我随时要收回成命的。” 刁掌柜松口气,忙磕头拜谢。 接着又给王壑磕头,谢他说情。 他借着磕头的机会,向王壑身前膝行了两步,磕了三下,抬起头来打量王壑,嘴里道:“多谢叶公子说情。” 王壑懒懒地靠在椅内,道:“在下并非替你说情,而是劝刘兄谨守为人子本分。你不必谢我。” 刁掌柜道:“虽然这样,还是要谢。” 王壑道:“你先别忙着谢,我还有话代刘兄问你呢。你惜命,想尽办法讨好刘兄,可别又好心办坏事,给刘兄招来祸患。这回,你确定那小厮没问题?” 刘少爷一听这话,目光阴沉下来,胯下没知觉的宝贝竟隐隐作痛起来,往事历历在目。——他有今天,全拜这刁掌柜所赐,恨得他想当场掐死姓刁的。 刁掌柜冷汗就下来了,忙道:“那孩子不过是个小厮,弄丢了找几日,找不着也就罢了。即便消息泄露,一个下人,他主子还能为了他得罪知府大人?” 刘少爷一听有理,往日送人、送钱、送物给他的商户,不知多少,一个小厮,不值什么。 王壑不置可否,心里却发狠:小厮?找几日找不着就完了?狗东西说的如此轻巧!今晚且放过你。等查清了你跟狗官的勾当,小爷定将你剥皮抽筋! 刁掌柜捡回一条命,退出去了。 屋里重剩下刘少爷跟叶贤弟。 众小厮们都在门外伺候,都知道少爷交了新相好的,这一晚怕是要纵情通宵了,他们在旁只会碍眼。然他们也不会安分守己地待在门外。这里可是醉红楼!到了这里,他们如何能安分?遂商议分班去找姑娘玩。 屋里,刘少爷打量灯影下的少年,目光能沁出水来。 他起身来到王壑身前,一矮身坐下。触及对方身上的温热气息,顿时心跳不稳,神魂荡漾。凝视着少年柔声道:“真没想到,愚兄竟与贤弟一见如故。” 王壑笑道:“刘兄说错了,咱们可不是头次见面。” 刘少爷诧异道:“贤弟以前见过愚兄?” 王壑点头道:“见过。” 刘少爷欣喜道:“怪不得愚兄觉得贤弟面善,竟是故人!” 王壑笑道:“可不是故人么。” 他扯出一方帕子,往刘少爷脸上一盖。刘少爷一怔,不知他要做什么。他左手已经捂住了刘少爷的嘴,右手从怀里拔出一根银簪,一下子插进刘少爷咽喉。 刘少爷猛地挣扎起来。 王壑死死将他困在椅内,心里默念:回头仵作验尸,会根据伤口追查凶犯来历。今晚不少人见过“叶公子”,若在江南查不出底细,而有心人又探知王家大少爷已离开京城、外出游历,将二者联系起来,或许暴露身份。不如还装作卖桃女。女子杀人,最趁手的凶器当属发簪;女子力气有限,杀人时害怕,力量不稳,不会一击致命……他一边推想,一边拔出簪子,又插了一簪,接连插了四下。 ******** 稍后还有加更。 第60章 赤条条无牵挂(四更) 血,浸染了刘少爷的胸前。 他愤怒地看着王壑,想质问。 王壑凑近他,轻声耳语:“还没想起来?刘兄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几日,就忘记命根子被谁踩碎的?” 刘少爷双眼猛瞪圆,不敢相信。 王壑叹道:“小弟不想杀你的,真不想!你怎么就不长教训呢,为何要逼我?今日不杀你,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刘少爷猛蹬几下脚,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王壑这才放开他,拔出簪子,在他身上擦干净血迹,连同帕子收入怀中,再转身看向老仆。 老仆早出来了,没想到王壑会亲自动手,只皱了下眉,便把注意力转向门口,防止有人突然闯进来,他好及时应变。 王壑不确定地问:“你说,若是我爹娘来破这桩凶杀案,能不能根据现场疑点找出凶手?” 老仆怪异地张张嘴,无语。 王壑又喃喃道:“小爷第一次杀人,怎不害怕呢?” 老仆道:“因为你恨极了他。” 王壑没再继续这话题,而是飞快脱下刘少爷外面穿的蓝色锦袍,又扒了中衣,剥得光光的,将裤子和锦袍打结,系住刘少爷的足踝;又示意老仆过来,两人抬着刘少爷尸体到后窗边,合力将尸体倒吊在窗外。 做这些时,王壑继续站在刑名侦查的角度推论:凶手剥光刘少爷衣裳倒吊,说明对他恨极。这很符合卖桃女的烈性,上次卖桃女不就断绝了他命根子么。 卖桃女很穷,不然怎会贩卖桃子呢。缺钱的卖桃女杀人后,会漏下死者的荷包不拿吗?当然不会。 王壑将刘少爷的荷包收了起来。 卖桃女杀人后,从哪里离开呢?这里是二楼,她只能翻窗户出去。——是前窗,不是临后院的后窗。 好在老仆一直将包裹随身携带着,王壑翻出一套行头,迅速换衣、改装,恢复卖桃女的模样,然后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前窗,趁外面两小厮不留意,翻了出去,立即转身背对他们。跟着,老仆也出来了。 小厮转脸一看,一个女子勾着一男子的腰,扭扭捏捏地下楼去了,以为是醉红楼的姑娘呢,也没在意。 就这样,两人混了出去。 一出来,王壑便道:“先去太平绸缎庄。”他不放心墨竹,要看见小兄弟平安才放心。 两人迅速隐入夜幕中。 醉红楼雅间内,一片寂静。 外面守着的小厮们轮流换班去寻乐。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班的小厮听里面一点声音也无,有些疑惑,想敲门问一声,又恐打扰了少爷好事,少爷恼羞成怒,回头责罚他。犹豫半天,不得主意。他将心思对同伴说了。 同伴想了想,低声道:“过来。” 两人悄悄到窗下,听了会,里面一点动静没有,更不安了,便大着胆子戳破了窗户纸,一只眼凑近朝里瞅。 瞅来瞅去也没发现人。 小厮不放心了,道:“进去。” 两人便敲门,也没人应。 再推门,里面拴上了。 小厮便叫嚷起来。 这一下,惊动了许多人来,拿把刀在外面拨开门栓,冲进去,只看见地上血迹,不见人。 妈妈吓得瑟瑟发抖,“快找!” 因为临后院的窗关死的,有人推窗察看,竟然没发现挂在窗外的尸体——那是视线死角。再去前窗察看,便发现窗户没拴,因而判定人是从这里翻出去的。 一小厮顿时想起看见的背影。 “他扮成女人跑了!” “什么扮成女人,姓叶的肯定就是那个卖桃子的贱人,不然男人到醉红楼,只听曲不留宿?” 众人七嘴八舌,迅速拼凑出真相,同时也恍然大悟。 妈妈令人在醉红楼内搜查。 乱糟糟地搜一通,哪里有人! 妈妈和小厮均怕的要命,不敢去府衙报信,想先找到人再说。正惶惶不安间,后院有人发现挂在二楼窗下的尸体了,白花花赤条条的悬在灯影下。 醉红楼顿时鸡飞狗跳。 再说王壑,跟老仆来到太平绸缎庄,想给墨竹小兄弟报个信,再看她是否平安。这是唯恐刁掌柜出了醉红楼就对墨竹下手,换取刘少爷的原谅,因为根据刁掌柜在刘少爷面前说的话来推断,他对墨竹早有预谋。 王壑算了算,自己跟刁掌柜先后离开醉红楼,中间相差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应该来得及。 他和老仆在太平绸缎庄外转了一圈,老仆沉声道:“他们防守很严。里面有人来回巡查。” 王壑大吃一惊,难道出事了? 他坚定道:“想办法进去!” 老仆武功了得、耳目灵敏,觑着巡查家仆走过去的空挡,揽着王壑飞身越过院墙,进了院子。又左躲右闪,避开家仆的巡查,来到李卓航父女的院外。 老仆听了一会,道:“里面有人舞剑。” 王壑一定要上去看。 老仆只好瞅机会带他上墙头,看里面是何人。 王壑爬在墙头上,朝那边一看,只见抱厦廊下挂着几盏灯笼,灯下站着一个玉童,不是墨竹是谁!瞧她笑灿灿的,好着呢。王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院中也竖着花式各样的灯,照得明晃晃的,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舞剑,其姿态飘逸、身形俊雅,因隔得远,看不清面容。 王壑一颗心重重落了回去。 放下这件事,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这舞剑的就是那“禽兽”老爷?看着倒人模狗样的,然大半夜的摸进小厮屋子、给小厮盖被子,怎么想都不正常。 王壑觉得墨竹前狼后虎。 忽听老仆道:“人来了!走!” 王壑还想再看看小兄弟,可来不及了,一个魁伟的汉子带着两个小厮从左边走过来。 墨竹道:“老爷,歇会儿。” 王壑被老仆抓住,跳下墙,迅速离开。 里面,李卓航停止舞剑。 李菡瑶递过准备好的干毛巾让他擦汗。 李卓航一面擦汗,一面问走过来的李卓望:“如何?” 李卓望道:“没有动静。” 李卓航道:“叮嘱他们,不可大意。”一面又接过李菡瑶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李菡瑶两眼骨碌碌转,朝院子四下打量,心中对爹爹的谨慎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敢放松。 李卓航为何突然戒备呢? 这要归功于潘岳潘县丞。 ******** 稍后还有加更。 第61章 发现内幕(五更) 那日,潘岳搜查完太平绸缎庄,离开后,偷空看了李卓航塞给他的荷包,竟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不由吃惊李卓航的慷慨。这银子虽说是让他打点衙门的官差用的,他顶多花上一百两,请那些人吃一顿,再分发些点心干果,剩下的还不都是他的?否则,李卓航不会把银票交给他。 过几日,潘岳便来找李卓航说话、饮酒,跟他说些衙门里的事,因为这也是李卓航想听的。 于是,李卓航便知道刘少爷狎玩**的事,莫名不安。他想起那日,墨竹(李菡瑶)放蛇咬刁掌柜。虽然刁掌柜没察觉,但肯定记住了墨竹的模样。刁掌柜得罪了刘少爷,会不想办法求刘知府饶命?既然要想办法赎罪,若知道刘少爷喜狎**,能不尽心谄媚?如此一来,难免不会把主意打到墨竹身上,横竖墨竹只是个小厮而已。 这虽是猜想,却不无可能。 因为墨竹长得太惹眼了。 李卓航命李卓望加强护卫,又命李菡瑶不得出门,连赈灾施粥也不让她去了。这样还不放心,心想再严密的防护也总有疏漏的时候,须得告诉女儿真相,让她自己警惕。女儿聪慧机灵,若提防了,别人便很难得手。于是,他将刘少爷改性、喜狎玩***的事告诉李菡瑶。 他原以为要解释一番,结果李菡瑶一听“***”二字,便失声叫道:“禽兽!怎没踩死他!” 李卓航疑惑问:“你知道***?” 李菡瑶用小手捂住嘴——坏了! 李卓航见她扑闪着长睫毛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好笑,问:“这等话,你听谁说的?” 李菡瑶见躲不过,只得放下手,道:“他们说的。” 他们,无非是李家的家仆们。比如墨文墨武。李菡瑶既装扮小厮,不跟这些人接触是不可能的。说不得,这锅要让他们背了。不然,难道招供出小姐姐来? 李卓航暗想,瑶儿不能再扮小子了。 事涉女儿安危,李卓航不敢掉以轻心,不但太平绸缎庄内外都加强护卫,还令每天去买米粮的人盯着丰盛粮行的刁掌柜。做了这些布置,他仍不放心,因想:刘知府父子乃青华府的恶霸,若强行讨要墨竹,我若回绝了,他必恼羞成怒。须得想个法子,断了他这念头才好。 急切间,他也想不出两全之计,又不敢离开青华府。万一对方在半道劫人,外面灾民流窜,对方推到乱民身上,他事后找谁说去?无奈之际,他便起早贪黑练起剑来,临时抱佛脚也总比没准备强。横竖他现在无事。 他这样勤练剑还有一桩好处:可以瘦身。 自那晚女儿说他发福了,他便留意节制饮食,他可不想长成腆胸凸肚、油光满面的富贾,毁了完美爹爹形象。 李卓航练剑时,李菡瑶就在旁看书写字,不离李卓航的视线范围;等李卓昂停下,她便勤快地端茶送水,将机灵的小厮和孝顺女儿双重角色一并展现。 “老爷这剑舞得好看。”她笑赞道。 “你说老爷空有花架子?”李卓航问。 “哎呀,老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不内行,不知道老爷剑法怎么样,就觉得姿态甚美。”李菡瑶道。 “这还是说老爷花架子,否则你看到寒气森森,便会害怕了。”李卓航心情很好,跟女儿逗起嘴来。 李菡瑶黑眸闪闪、抿嘴一笑,不肯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他:“老爷怎会舞剑呢?” 李卓航道:“君子六艺,包含骑射。我不喜射击,便学了这套剑法。近年练少了,手生了许多。” 李菡瑶忙道:“老爷教小的吧。” 李卓航道:“你能坚持?” 李菡瑶道:“小的必定坚持。” 连那丑的不能见人的字,她都一直坚持在练,何况这剑法,练个三招两式,将来可以防身嘛。 李卓航道:“那好。” …… 再说王壑主仆,离开太平绸缎庄后,找了个地方帮老仆改装,恢复成妈妈模样,便直奔丰盛粮行。 丰盛粮行后临河,河边建了个碾坊,也属谭家。这几日,粮铺白天买卖红火,而碾坊的机子日夜都在转。眼下,前后各院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地搬运粮米。 这里的守护更加严密。 王壑只看了一眼,便当机立断,吩咐老仆独自潜入粮行探听消息,自己隐在暗处等候。 老仆便俏没声地进去了。 他并未耽搁多少时候,很快转来,将所见所闻告诉王壑:里面热火朝天,碾米的,过称的、搬运的……说是要通宵达旦呢,指挥的人正是刁掌柜。不但这里,听说城外河边也新建了一碾坊,好几架大水车带动,所碾的米,等早上城门一开,便要运进来,供给粮铺售卖。 王壑听着,皱起眉头,问:“还有呢?” 老仆不确定道:“我听见刁掌柜叫一个汉子‘邱指挥’。” 邱指挥?地方禁军军职。 王壑霍然道:“我明白了!” 老仆疑惑地看着他。 王壑忙左右瞧了一瞧,这里是一条小巷,这时候,巷内黑漆漆的没一个人,他才放心,压低声音道:“他们在倒卖官粮。怪不得刘知府肯饶恕姓刁的。” 老仆震惊,“那灾民吃什么?” 王壑肯定道:“以次充好!” 上面下令开仓放粮,也不过才十来天的工夫,他曾去过现场,发现那些粮食很差。他以为,官仓的粮食藏久了,都霉坏了,就是这个样子,谁知另有内幕。 眼下该怎么办? 这官商勾结背后,还不知牵连多少官员,若追查下去,势必要暴露他的身份。若撒手不管,只将此事传给父亲和母亲,又恐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一耽搁,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若他隐在暗处,悄悄将刘知府倒卖官粮的事捅出来,又怕引发灾民暴乱,刘知府为了掩饰其罪行,必定会与地方禁军勾结,镇压暴乱,灾民必要吃大亏。 少年思来想去,竟没了主意。这时候,他方才觉得自己以往的智谋仿佛纸上谈兵。 在京中,各大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都了然于胸,懂得借力打力、利用他们之间的倾轧,还有父母可以借力,然眼下山高皇帝远,青华府地方派系、刘知府背后势力等等,他并不熟悉,如何运筹帷幄?又无外力可借,要想周全处置这件大事,便感到力不从心了。怪不得父亲和母亲要放他出来历练。这才是真正的历练,没银子算什么! 老仆静静地守护着少年,不敢打搅。这时候,他很希望王壑能像两位大人一样睿智。他是没主意的。他只是一介武夫,打打杀杀的事可以交给他。 ******** 今天的加更完成啦,谢谢大家支持。 第62章 文质彬彬的牛贩子 王壑怕引发民乱,殊不知事情已经暴露了。 那叶屠夫父女逃走后,原想躲起来的,结果洪灾来了,不但没处躲,且面临饿死的处境。后来他见刘知府父子一心只顾抓王壑主仆,对他父女并不太在意,他等风声过去后,也不躲了,混在灾民中讨生活。 官府已开仓放粮,然杯水车薪,赈灾措施又不完善,灾民饿死病死的现象屡见不鲜。 叶屠夫见女儿小丫瘦弱的可怜,心急如焚。 牛贩子胡清风也心疼儿子胡齊亞,和屠夫商议后,决定去偷些粮食。他们叫了几个帮手,偷偷潜伏在城北官仓附近,等运粮的车队出来,见机行事。 两人一个是杀猪的屠夫,一个是贩卖牲口的,都很有一套混迹市井的生存手段,当下一个制造混乱吸引官兵注意,一个偷粮,还真让他们偷了两包。得手后迅速撤离,扛着粮食来到一个乞丐栖息的破庙,才兴奋地笑了。 叶屠夫忙着打开麻包,叫人取石臼来舂米;胡清风则让人支铁锅、烧火,要好好吃一顿饱饭。 他们不敢回灾民聚集的地方,若回去了,这点粮食一人分一粒都不够,还容易走漏了消息,所以在这里偷偷煮食,然后再各自分一点带回去给亲人。 金黄的稻米就像黄金,被舂成白花花的大米后,又像一粒粒珍珠,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众人说笑着、忙碌着,胡清风却抓起一把夹杂着还没去壳的稻米,神情凝重,沉吟不语。 叶屠夫见他异样,问:“怎么了?” 胡清风道:“这米跟我们吃的不一样。” 叶屠夫道:“是不一样……” 他忽然愣住了,说不下去了。 众人也都停止说笑,都愣住——他们吃的也是官仓放的粮食,为何跟这偷来的不一样? 胡清风道:“他们把官粮倒卖了!” 在哪卖,还用想吗? 这些日子,丰盛粮行的生意多红火!他们若有钱,便可以去那里买米,就不用干这偷窃官粮的勾当了。 众人仿若被浇了一瓢冷水,再也兴奋不起来,个个心里沉甸甸的愤怒——敢怒不敢言! 很容易的,他们忍下了这口气。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别说真正的官了,就是衙门的胥吏和衙役在老百姓眼里都是大爷,见了都要点头哈腰、拼命巴结;能搭上一点关系的,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要送礼,只为在关键时能行个方便、递个话儿,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做官呢。 吃了饭,他们回到灾民聚集的地方,却发现到处一片混乱和惊惶,好些人都中毒了,因为吃了发霉的山芋干,小孩子体弱,抗不过去,死了十几个。 叶屠夫的女儿小丫也昏迷不醒,胡清风的媳妇和儿子胡齊亞在旁边照看她,不过喂些清水。 叶屠夫抢上前,抱起面色发青的女儿,触手轻飘飘没有分量,不由滴下泪来。他怀里揣着一包珍珠般的大米,还没来得及煮给女儿吃,也不知她有没有机会吃了。 “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钱,请不起大夫。 胡清风将大米交给媳妇,道:“快去煮了喂小丫。” 胡嫂子忙接过米去煮。 叶屠夫唤不醒小丫,猛抬起头,狐狸眼噙满了泪水,愤怒对胡清风喊道:“他们不是人!!” 胡清风沉着脸看向四周。 周围,都是满脸菜色的灾民。 昨天,刘知府来安民,慷慨激昂说了一番话,说他如何上奏朝廷,请求赈灾,又如何夙夜不寐、调动府衙和县衙的官差安置灾民。众人感动不已,把他当菩萨一样跪拜。然而,灾民们不知道的是:朝廷是下旨赈灾了,粮食都被狗官倒卖了,却用这些低劣、霉变的杂粮来糊弄他们! 当生存成了奢望,便无所顾忌了。 叶屠夫再也忍不住,将女儿交给胡齊亞照应,站起来冲着所有灾民大喊:“狗官倒卖官粮!” 他掏出怀里的大米,讲述发现内幕。 霎时间,难民营掀起狂潮! 一场灾民暴动就在眼前! 灾民们叫嚣着,要冲去丰盛粮行抢粮食,要夺回属于他们的粮食,要杀了狗官。 胡清风是个牛贩子,却是喝了墨水的牛贩子。他自小便聪慧,读书很受夫子称赞。然父亲早丧,母亲拖着他,生活尚且艰难,更不要说供他读书了。为了讨生活,他混迹于各村镇和市井间,一面赚钱养家,一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跟着夫子继续学业。他爱做书生打扮,一身白衣、温文尔雅,改变了人们对贩夫走卒的认知。虽然他赚钱毫不手软,但人们就是看他顺眼,觉得他是个清新脱俗的牛贩子。 眼下这群情激奋的场面,他当仁不让站了出来,在叶屠夫喊破真相的时候,便让两个同行的牛贩子去路口守着,防止消息走漏,若官府来人,及时来回。 他则问众人:“抢了粮食以后呢?” 灾民们被他问住,面面相觑——他们只顾抢,哪里管抢了粮食以后的事情,抢来了就煮了吃嘛! 胡清风道:“咱们不能顾头不顾尾。抢了粮食,狗官定不肯甘休。就怕他们将事情一推干净,说没倒卖官粮,是咱们要造反,把咱们都抓了去坐牢、杀头。” 众人一听,果然严重,都问他“那怎办?” 胡清风冷静道:“擒贼先擒王!咱们要想分粮食,得先把狗官拿住,逼他写下倒卖官粮的供词,再开仓放粮。如此,才能保咱们事后平安。否则这一去,纵抢了粮食回来,煮了吃一顿饱饭,那也是断头饭——吃完就去见阎王了。” 他也知道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贸然行动太莽撞,但眼下群情激奋,不是他能压制得住的;就算压住了,人多嘴杂,保不定消息泄露,让刘知府先下手为强,自己和叶兄弟首当其冲要被杀鸡儆猴,说不得只能抢先。 众人都道:“听胡先生的。” 当下,胡清风便做安排:眼下是白天,要等天黑才好动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计划先去府衙拿狗官,逼其就范;把狗官抓在手里,然后再去丰盛粮行弄粮食。 他将所有青壮分成三拨:一拨跟他和叶屠夫去府衙拿狗官;一拨带上各种工具,等他们得手,便冲入丰盛粮行抢粮食;一拨留在这里照应老弱妇孺。 分派已定,众人无不从命。 胡清风掏出身上最后一点银子,亲自去买药,救治中毒的灾民,一面派人去府衙和粮铺打探消息。 等到天黑透了,胡清风和叶屠夫才带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路遮遮掩掩、摸往府衙。主要是来多了没用,须得智取。然还没到府衙,在半路上便被自己人拦住。来人说,刘知府父子都出去了,刘知府去了丰盛粮行。 这便显示胡清风的作用了。 蛇无头不行,若无他事先安排,众人暴动乱起,最后必定落不到好下场,眼下却有条不紊。 众人气愤道:“果然有勾结!” 胡清风沉声道:“这更好。去那边,跟我们的人会和。” 于是,大家转奔丰盛粮行。 胡清风又紧急传令给抢粮的那支队伍,要他们赶来会合。这才好呢,正好将狗官和奸商一锅端了,也省得他们两头跑,人力不集中,容易被官府的人逐个击破。 还不到丰盛粮行,他们碰见王壑主仆。 ******** 第一更。今天继续加更呢。 第63章 今夜无人入睡(二更) 老仆功力强,耳聪目明,胡清风一行人多、脚步纷杂,还没到近前就被他察觉了,忙拉王壑隐在暗巷内,屏息等待。待他们靠近,先看见叶屠夫那络腮胡子脸,手持两把杀猪刀,寒光闪闪;其他人也或锄头或斧头或棍棒,也有人手持菜刀和锅铲,闷着头、杀气腾腾地奔来。 王壑吃惊,忙现身招呼“叶叔。” 叶屠夫见了他们大喜——这对主仆身手他是见过的,正好可做帮手,真天助我也。因问:“你们怎没跑?” 王壑请他借一步到巷内说话。 叶屠夫便随他进去了。 胡清风让众人暂候,自己也跟了进去。 巷内,叶屠夫将官商勾结和灾民的行动告诉了王壑主仆,又邀请他们相助一臂之力,惩治狗官。 王壑见事态一触即发,再无转圜,权衡利弊后,迅速做出决断。因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善后?”嘴里问叶屠夫,眼睛却盯着胡清风。他记得这个清新脱俗的牛贩子。这些乌合之众行动一致,可见有人在背后筹划、指挥,这个人他并不认为是叶屠夫,只怕是牛贩子。 胡清风也听叶屠夫说了这卖桃主仆的本事,也想拉他们入伙,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并抱拳道:“还请姑娘和大嫂助我等一臂之力,救灾民于水火!” 又被王壑捯饬成“大嫂”的老仆:“……” 王壑道:“好,我二人便助你们一臂之力!然晚辈有些担忧:你们抓了狗官后,若杀了他,这罪名不轻;若不杀他,恐怕朝廷派人下来核查时,他反咬一口,说你们带领灾民造反抢粮。逼他写下供状有何用?” 胡清风和叶屠夫听了一怔。 叶屠夫道:“呸,明明是官逼民反!” 胡清风抬手示意他别冲动,郑重问王壑道:“姑娘担忧不无道理。依姑娘之见呢?” 王壑道:“依晚辈之见,须找一证人。” 胡清风道:“谁可做证人?” 叶屠夫道:“老子们这么多人,还不能作证?” 胡清风没好气道:“我们都是一伙的。” 王壑暗想,这牛贩子果然有些头脑,不像屠夫莽直。他便献计道:“县衙胡县令可作证。” 胡清风道:“胡县令是个胆小懦弱的,平常虽不大害人,也毫无作为。怎肯替我等作证?” 王壑道:“懦弱才好呢!刘知府倒卖官粮一事若未暴露,他肯定避之不及、装糊涂;现在一场暴乱就在眼前,他身为青华县令,怎脱得了干系?咱们兵分两路:晚辈同叶叔在这里捉拿刘知府、开仓放粮;大叔带人去县衙报案,逼胡县令同我们联手。这也是他晋升的大好机会。” 胡清风道:“他若不答应呢?” 王壑果断道:“找县丞潘岳!” 这个人才是全局关键! 胡清风眼睛一亮,明白了王壑的打算:潘岳是地头蛇,有些个本事。这么一个大好的晋升机会,他能放过?他又没参与倒卖官粮,若替刘知府隐瞒,倒成了同犯,他怎肯背这黑锅。再说又不用他出头,自有灾民揭发并捉拿刘知府,他只需在朝廷派人下来核查时,如实禀告就完了,便能捡个现成的便宜,撇开干系并晋升,一举两得! 胡清风笑道:“说服胡县令,就有劳潘县丞了。” 王壑笑道:“大叔高明!” 胡清风道:“是姑娘高见!” 叶屠夫一脸懵,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你们说什么?” 王壑便告诉他缘故,如此这般,听得叶屠夫不住点头;王壑又对胡清风道:“咱们这边全是些乌合之众,丰盛粮行里可是有地方禁军的。为免灾民伤亡,擒贼先擒王,妈妈进去捉拿狗官,我跟叶叔在外,里应外合。” 他二人忙答应,出巷告知众灾民。 王壑对老仆耳语一阵,老仆转身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这里,王壑和叶屠夫让灾民们将火把点起来,带着他们来到丰盛粮行大门前,几千人将粮行所在长街堵得水泄不通,火光照耀天际。叶屠夫站在队伍前方,挥舞着杀猪刀,高呼“狗官倒卖官粮!活捉狗官,开仓放粮!” “活捉狗官!” “开仓放粮!” 成百上千人跟着他呼应。 这山崩海啸般的声音,惊动了沉睡中的青华城,一时间,小儿啼哭声、犬吠声此起彼伏;然后开门喝户,各家都起来察看、向左邻右舍询问缘故。 大家都稀里糊涂,不知何故。 丰盛粮行前面有个瓦棚子,四根柱子撑起来的,可遮阳、可挡雨。王壑挑了十几个壮汉,拆了这棚子,将四根柱子放倒,然后每四人抬着一根柱子,吆喝着,撞向丰盛粮行的大门;其他人则捡了瓦片,预备砸人用。 在四根柱子撞击下,大门摇摇欲坠。 老仆便在这声势中,潜入院内。 谁知这么多灾民涌来,还未发动便被巡夜的官差发现,急匆匆报给刘知府。老仆进去时,里面禁军严阵以待,后院刘知府所在的上房更是层层禁军把守。 老仆直闯上房,如入无人之境。 一禁军队长站在廊下,喝叫“放箭!放箭!” 顿时“嗖嗖”箭雨不断。 这些地方禁军平日不打仗,也不集训,哪有什么本领,不过是花架子,看着射的热闹,却没什么准头。老仆怎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当下甩出一粒鹅卵石当暗器,正中那禁军队长的咽喉,那汉子便倒地不起。 禁军们慌了,乱叫乱嚷。 刘知府在窗内看见,心惊肉跳。 他前些日子先是儿子被卖桃女踩碎了命根子,自己又稀里糊涂被人割了头发,凶犯却连人影也没见着,着实郁闷。后来纳了谭三姑娘做姨娘。谭三姑娘一张圆盘脸,肌肤雪白,温柔富态,很合他心意。他夜夜宿在谭姨娘房里,拼命挣儿子。谭姨娘也盼怀孕,算算进府有二十天了,今早上说身子不舒坦,叫了大夫来请平安脉。结果一号号出喜脉,只是日子还浅,还不能十分确定,大夫说等过些日子再请一次脉。即便这样,刘知府也喜出望外;加上丰盛粮行生意好,日进斗金,刘知府便认定谭姨娘是旺夫旺子的命,从此他要官运亨通、子孙兴旺了,因而把谭姨娘当心肝捧着。 傍晚时,谭东家派人来回禀售粮情形。 谭姨娘听了好奇,问了几句。 刘知府是越看她越爱,一时冲动,便提出带她到粮铺瞧瞧去,看看那火热的来钱场面,必定心旷神怡;心情好了,才能为他生下健康聪慧的大胖小子。 谭姨娘欢喜,忙准备起来。 晚饭后,两人便坐着马车出府了。 到了丰盛粮行,不但在粮行做事的一干人对谭姨娘毕恭毕敬,连谭东家也对女儿各种奉承和疼爱。 谭姨娘倍受荣宠,十分体面。 谁知这时灾民杀来了,顿时慌张。 第64章 大闹青华府(三更) 刘知府见老仆出手狠辣,当机立断要逃走,否则的话,一旦落入灾民手中,别说官职了,连性命都难保。若是性命不保,银钱和子嗣也不保。只要留得性命在,保住官职,才有机会反击,并将损失的银两赚回来。 他低声对邱指挥道:“让他们挡住。咱们先撤!” 邱指挥心领神会地点头,遂下令禁军严防死守。 刘知府又令谭东家和刁掌柜带领粮行所有人到外面拒敌,他自己则拉着谭姨娘悄悄退往碾米作坊。 丰盛粮行的碾坊后门临河,河埠头停着几条船,刘知府拉着谭姨娘,俏没声地摸上最大那条船。 谭姨娘吓得浑身发抖。 到中舱坐下,刘知府抱着她安慰道:“别怕。老爷不会丢下你的。”一面替她捂着肚子,一面吩咐人准备,等邱指挥一到,便立即开船出城。 府衙那边的家是保不住了,但他只要保住这官身,将来不愁家业;儿子也保不住了,但谭姨娘肚里揣着一个,这么一算,他等于将全家随身携带,至于刘夫人……他在心里自辩:不是他不顾妻儿,实在是灾民猖獗。 若儿子没废,他舍得丢下他们母子吗? 刘知府不愿深想这问题。 少时,邱指挥也带着四五个禁军退到碾米坊,黑夜里摸上船,船便开往下游。至城门水闸处,邱指挥出示令牌,守军开闸放行,驶向城外禁军驻地。 丰盛粮行这里,无人知晓。 老仆杀入上房,找了一圈,也找不到刘知府。 他只当刘知府逃出粮行,回府衙去了,或者藏到别处,再想不到这人如此惜命,竟然坐船出城了。 外面,灾民们正撞大门。 刁掌柜、谭东家以及两个禁军小头领在门后严阵以待,准备等门开了,给灾民迎头痛击。 刁掌柜还不知刘少爷已死,听见外面一片纷乱,眼珠一转,想要趁乱去太平绸缎庄将那小厮墨竹给掳来,送给刘少爷赔罪,然后推到乱民头上,岂不天衣无缝? 越想越觉此计妙极。 他忙叫他兄弟刁二贵来。 “哥哥有何事吩咐?” “老二,告你个便宜买卖……” 刁掌柜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刁二贵听说能讨好知府少爷,很喜欢,忙去换了一身旧衣裳,又唤了几个平时爱奉承他的伙计,悄悄从粮行东小门出来,绕到正面长街,混入灾民当中。 这边,刁掌柜和谭东家开了门,看见外面火把照耀长街,乌压压都是灾民,手持锄头、扁担、菜刀、斧头、棍棒等形形色色的武器,一个个像饿狼般盯着粮铺,不禁腿有些软,但想到身后有禁军在,心又定了些。遂声嘶力竭地分辨,说他们没有倒卖官粮,这全是污蔑;又恐吓灾民,说他们这是聚众闹事,是造反,要杀头坐牢的。 叶屠夫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握着杀猪刀便冲上台阶。 刁掌柜吓得忙退进去。 禁军们迅速关上大门。 “东家,我去回禀知府大人。”刁掌柜对谭东家道。 “还是回禀指挥使大人。”谭东家道,灾民是带着武器来的,这时候要靠禁军抵挡。 刁掌柜道:“是。” 他便往内院跑去了。 内院上房外,老仆找不到刘知府,心头火起,一气之下废了对方几个禁军小头目,禁军便再无人指挥。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刁掌柜。 刁掌柜也看见了他,惊恐万分。 老仆两眼森寒,问:“掌柜的别来无恙啊!”最后一个字尚未结束,已经欺身上前,拿住了刁掌柜。 街东头,刁二贵假意跟灾民一块骂狗官,又说官商勾结不止丰盛粮行一家,还有太平绸缎庄。说太平绸缎庄的人天天过来买粮都不给银子,假借买粮赈灾的名义,将官粮运回去藏起来,等后期涨价再抛出。 面对刁二贵蛊惑,灾民们将信将疑。 刁二贵带出来的几个伙计,分布在人群中不同方位,见此情形,忙大声附和刁二贵的话。 灾民们这才有些信了,说怪不得太平绸缎庄每天施粥施馒头那么少,原来赈灾是掩人耳目,是为了转移官粮,被欺骗的怒火稍一撩拨,便腾空而起。 刁二贵趁机提议:分一部分人去讨伐太平绸缎庄,抢粮抢银,都堵在这里,僧多粥少。 灾民们被煽动了,心想这么多人都挤在丰盛粮行,粮食确实不够分,况且这里有官兵把守,冲突起来说不定会受伤,甚至丢命,不如去太平绸缎庄抢去。 有几十人便分出来了,往太平绸缎庄奔去;其他人问明情况,见有便宜可占,忙也跟去。 很快,发展到几百人离队。 王壑和叶屠夫都没发现。 丰盛粮行大门终于被撞开,不等禁军杀出来,老仆提着刁掌柜从后院杀到前院,王壑和叶屠夫忙指挥灾民冲进去,禁军被里外夹击,手忙脚乱。面对饿急了、不要命杀来的灾民,禁军不能抵挡,四散溃逃。 王壑令守住大门,不让他们出去。 灾民们越杀越勇,终大获全胜。 王壑问老仆:“狗官呢?” 老仆道:“没找着。想是逃回府衙了。或者躲起来了。” 王壑道:“不可能!往府衙去的路被我们的人堵起来了,他怎么逃?这附近也都搜了。” 老仆忙道:“后面有条河……” 不等他说完,王壑便道:“狗官肯定坐船出城了!” 叶屠夫不信道:“不会吧?” 王壑道:“怎么不会?你以为他能身先士卒、与粮铺的人共生死?他若是这种人,也不会倒卖官粮了。” 叶屠夫一听,可不是吗。 他们抓了几个碾米坊的人来问,果然有人说原先河边泊着一条大船,不知何时不见了。 大家这才确定刘知府和邱指挥逃出城了,一个个鄙夷又愤怒,便想要拿他家人泄愤。 王壑吩咐将禁军俘虏全捆起来,塞进几间下房;又让叶屠夫将灾民老弱妇孺都送来此处安置,因为这里有米粮,后面还有碾坊,地方也大,比住在难民营方便;又拿了粮铺的银子,令人请大夫来为灾民治病。 正忙着,王壑看见了刁掌柜,想起自己被这刁奴卖了一遭不算,连墨竹也差点被他卖了,怒从心起。想上前杀了他,又不能杀,因为还要留他做证;再者,一刀杀了这刁奴,也太便宜了,须得让他难受、生不如死。 王壑盯着刁掌柜看了好一会,就在他惴惴不安、惶恐不已的时候,转身对叶屠夫道:“带人去这姓刁的家里,把他家抄了!锅碗瓢盆都拿来,给大家做饭用;床和被子也搬来,给女人孩子睡觉;衣裳布匹都搬来,分给大家;桌子板凳也搬来,这人多,不够用;银钱财物和粮食也都搬来,充入公中……”他故意一项一项地点数,点一项,就如同割爱财如命的刁掌柜一刀,刀刀见肉见血。 叶屠夫龇牙笑道:“姑娘安排的妙极。” 王壑又道:“带他一起去,让他在旁边瞧着家被抄。对了,先打断他的双腿,别让他半路给跑了。” 叶屠夫握着杀猪刀,杀气腾腾地走上前。 刁掌柜凄厉地惨叫起来。 王壑闲闲地道:“叫什么?你最好把跟狗官勾结的事都交代清楚,否则,你全家都跑不掉!” 刁掌柜:“……” 他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女人? 与此同时,太平绸缎庄被灾民包围了。 ******** 朋友们,今天的加更结束啦。(*^__^*) 第65章 李姑娘茅厕制敌 李卓航听见回禀,忙令李菡瑶待在内院,自己和李卓望带着一帮护院来到门口。门刚一打开,嘈杂的辱骂夹着瓦块、砖头等物扑面而来,群情激奋。 李卓航眼神一凝,迅速判断出:他被人暗算了! 眼下,要想跟这些饿急了眼的灾民解释清楚,恐怕不容易,得顺着他们来,再寻机解释。 他大喝一声,令灾民静下来。 他便高喊:“想要粮食,你们派人进来搬。我家本就一直在赈灾、施粥。你们听谁挑拨、煽动,无凭无据的,便说太平绸缎庄倒卖官粮?” 灾民们只静了一瞬,声浪又起: “你还敢抵赖!” “就是要抄你的家!” “你天天买的粮食都去哪了?” “别听他的。诓我们进去,好下手对不对?” …… 李卓航再次大喝:“派几个人进来!若他们半刻钟不出去,你们便放火烧了太平绸缎庄便是。” 灾民们这下犹豫了。 李卓航趁机又道:“有人栽赃太平绸缎庄,为的是把你们引开,减少丰盛粮行那边的压力。谁说我们倒卖官粮,让他到前面来与我们对质!放心,今儿不论怎样,都不让你们白跑一趟,粮食任凭你们拿去!” 灾民们都低声议论起来。 “看样子他是被冤枉的?” “刚才说的人呢?” 大家回头四下找,哪里找得到。 刚才,刁二贵根本没敢上前,怕被太平绸缎庄的阎掌柜和众伙计认出来,毕竟大家住在一个城里,碰的多了,脸熟。他怂恿一部分灾民,说要来个前后包抄、里应外合,不然太平绸缎庄的人卷了细软财物从后面跑了。这些人便绕道后院墙根下,人叠人,翻墙爬进去了。 内院,墨文墨武等人正戒备。 忽然后面涌来一伙人,手持棍棒铁锹等物,杀气腾腾地冲来,见人打人,见物抢物,墨文墨武等人大声呼喝、抵挡,内院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刁二贵得意地想:“乱才好呢。乱了我才能浑水摸鱼,找那个小子。”一面想,一面偷摸摸地四处瞄,也不抢东西,也不打人,只找观音童子模样的男童。 这是他哥刁掌柜叮嘱他的。 李菡瑶被墨文墨武关在屋里。 王妈妈和宁儿也在屋里陪她。 这时有人冲进后面抱厦,有人直闯前堂,王妈妈惊得脸色都变了,嘱咐宁儿护住姑娘,她则出去见机行事。 到堂上一看,灾民们正抢东西。 王妈妈可不像墨文墨武他们拎不清轻重,她看出这些灾民是冲着财物来的,为了活命而已,只要若别触怒他们,应该不会伤人抢人——他们饿得面黄肌瘦,哪还有心思和力气抢女人和孩子?王妈妈认为,她只要护住姑娘就行,再多的财物也比不了姑娘重要。 她便假意叫嚷:“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灾民怒道:“你们倒卖官粮就有王法了?” 王妈妈震惊道:“谁说我们倒卖官粮?” 那灾民懒得理她,掀开桌上一攒心盒子查看,里面装的是点心,大喜,忙连盒子塞进包袱。这可是好东西,拿回去就能给儿子和老娘吃,他老娘都饿了几天了。 众人以为屋里只有一婆子,这婆子根本不敢上前阻拦他们,只反复辩解,说太平绸缎庄没有跟倒卖官粮,他们肯定弄错了,因此大家都不理她,只顾翻东西。 别说他们不信自己会弄错,就算真的弄错了,他们也舍不得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这时候,他们是疯狂的。 刁二贵却越过王妈妈,直奔李菡瑶房里来了。 王妈妈急了,忙跟他进去。 刁二贵看见李菡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观音童子?这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他看也不看,竟奔李菡瑶去了。 王妈妈骇然,不顾一切扑向刁二贵,死死抱住他的腰,对李菡瑶大喊:“墨竹快跑!” 若是李卓航没告诉李菡瑶刘少爷狎玩***一事,李菡瑶定然想不到刁二贵是冲她来的,然父亲已经警告过她,眼前这人又摆明了来抓她,她急忙转身就跑。——只有她跑了,这人才会放过王妈妈,去追她。 小女孩在心里发狠:“狗贼,先欺辱小姐姐,被小姐姐踩碎了命根子还不悔改,现在又派人来捉我。哼,小姐姐能教训你们,我也能让你们终身难忘!” 她冲向刁二贵,大喊:“放开妈妈!” 刁二贵以为她是来帮王妈妈的,奸笑起来,心想:“你来了,我还要这婆子做什么。” 然,李菡瑶如一阵风般从刁二贵身边刮过去了,根本不管他,也没管王妈妈,像只猫儿般轻捷地跑向后院。 宁儿也跟在她身后保护。 刁二贵心想:“哎呀,这小子滑头!”忙拔脚就追。 王妈妈一把扯住他,放开嗓门尖叫:“土匪杀人啦!” 正在各房扫荡的灾民们都吃惊地停手,他们不过想抢些粮食而已,怎会杀人呢?谁在杀人?杀的谁? 墨文墨武听见了,慌得回身往屋里冲。 刁二贵心生不妙,想速战速决。 他便嚷,屋里藏了好东西,这婆子不许他们拿,哄得灾民们一涌而入,都闯进李菡瑶的房间。刁二贵便和同来的伙计脱身而出,追着宁儿来到后院。 夜晚,后院灯光昏蒙蒙。 院子东北角,有间茅厕。 李菡瑶一溜烟冲进茅厕,挪开盖在粪坑上的厚木板,靠在墙上,然后从角落里抽了一把刷便桶的竹丝刷子,闪身避在门后,一面将小麻点从胳膊上一圈一圈解开,左手握着蛇头,右手握着竹刷子,一人一蛇都凝神屏息等待。 那伙计拦住宁儿,刁二贵便冲向茅厕——这个方向,只有这间屋子,他无需犹豫。 在门口,他吹亮火折子,晃了晃,等火苗稳定了,才仔细查看。等看清这是一间茅厕,便游目四顾,心想:“这屁*股大一块地方,看你往哪儿躲!” 他并不怕李菡瑶弄鬼。 才多点大的孩子! 看了一圈,转过身来,正对着门,忽然门后窜出一条蛇,吐着蛇信直奔他面门。惊得他往后倒退两步。脚下没防备,“扑通”一声掉进粪坑,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啊”,便被浓稠的大粪给淹没了,只剩呜呜闷哼。 这可不比掉水里头,掉水里哪怕呛一口水,只要能在水面冒头,抹一把脸便能张口出气;掉粪坑里,根本无法张口,一张口便灌一嘴大粪,口鼻眼耳皆被屎糊住,那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描绘,熏死人! ******** 今天双更,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66章 在粪坑里呢(二更) 同来的伙计把宁儿制服了,听见刁二贵叫,急忙撒手。他再想不到,刁二贵会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因此一路喊着“刁二爷”闯进茅厕,便闻见臭气熏天。 刁二贵在粪坑里“呜呜”叫。 伙计听见声音不对,忙朝粪坑里瞧。 就在他弯腰之际,李菡瑶在后面用刷便桶的竹刷子照他后庭使劲一捣。那竹刷子是将毛竹筒的一端劈成许多根细竹丝,方便刷洗器具。这么一捣,如同许多根尖刺扎在臀部,哪怕隔了两层衣裳,也痛痒不禁;更有几根戳中通泄糟粕之门户。那伙计猛将臀收紧,肚子往前一挺,站立不稳,竟是面朝下、栽进粪坑,将好不容易浮上来的刁二贵又给扑沉下去了。 刁二贵拼命挣扎,揪住伙计。 伙计刚掉下去,晕头转向。 刁二贵趁机倚靠着他想站起来。 一时间,茅坑底子被这两人翻腾起来,臭气熏天! 李菡瑶使劲闭住气,急忙拖过盖茅厕的厚木板,“哐”一声扣在粪池上,将好容易冒出头来的刁二贵脑壳顶打了正着,打得他眼冒金星,再次陷入浓稠的粪潭。 盖好盖子,李菡瑶还不放心,将什么便桶、草灰篓子,凡是茅厕里搁置的家伙什,都拖来压在木板上,防止这两人爬上来,正忙着,宁儿一瘸一拐地来了。 “墨竹!”宁儿惊喜地叫。 她以为李菡瑶凶多吉少呢。 李菡瑶道:“快,帮我把门口大石头搬进来!” 宁儿见姑娘这样急,也不问缘故,先跟她出去,两人将茅厕门口一块大石头抬进来。 宁儿不过十三四岁,李菡瑶才八岁,两个小姑娘抬着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挣得俏脸通红,走路颤颤巍巍。 到茅厕内,才一弯腰,石头便滑落了,一声闷响,砸在木板上,差点没将木板砸穿。 刁二贵跟伙计这下可再也翻不上来了。 李菡瑶道:“快走!” 哎哟,可熏死她了! 晚上要好好洗洗才成。 哼,这个教训够他们终身难忘了吧?等再跟小姐姐碰见时,告诉小姐姐,小姐姐肯定笑死了。 主仆飞快朝抱厦跑去。 宁儿还问:“那两人呢?” 李菡瑶道:“粪坑里呀。” 宁儿:“……” 虽然灾民还在肆虐,但他们主要是抢财物,刁二贵被制服后,便没人针对李菡瑶了。所以,她们一路畅通无阻,迎面碰见王妈妈,正四顾凄厉喊“墨竹!” 李菡瑶吓一跳,忙道:“我在这。” 王妈妈一颗心重重落下,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后怕的哽咽不止,眼中滚下泪来。 李菡瑶仰脸道:“妈妈,我没事儿。” 王妈妈问:“那两个狗东西呢?” 李菡瑶道:“在粪坑里。” 王妈妈:“……” 她看向宁儿,以目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她问,李卓航满脸急色、疯一般从抱厦内跑出来,李卓望等人跟在后面,个个紧张。 李菡瑶忙喊:“老爷!” 李卓航停步,望着她,眼睛红了。 刚才那一会,他几乎以为要失去女儿了,觉得天塌地陷,若找不到李菡瑶,就要不顾一切跟灾民一块造反,杀去府衙了。现在看见女儿好好的站在面前,那一身的紧绷骤然松弛。一张一弛,他有些受不住,感到浑身虚软脱力,想哭。 李菡瑶放开王妈妈,跑过去。 “老爷!”她笑灿灿地抬头。 李卓航问:“那两个人呢?” 李菡瑶再次道:“在粪坑里。” 李卓航没惊讶,因为他根本没在意这回答,他只顾打量女儿可好好的,顺口吩咐李卓望“你去瞧瞧。” 李卓望答应一声,带两个人向茅厕走去。 李卓航这才和李菡瑶进屋。 刚才他说服众灾民,派了十几个人跟他进来查看并拿粮食,路上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灾民便告诉他如此这般。双方平心静气地分析后,都明白被奸人挑唆了。 李卓航道:“我不会怪大家。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的。你们想要粮食,都搬去好了。这些日子,我们铺子一直在施粥米,就当今晚全施了。不过,大家别像刚才那样闹,倘或闹出事来,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那在后面挑唆的人。” 这些灾民也曾在李菡瑶手下领过粥的,闻言既羞愧又感激,道:“老爷放心,我们不闹。老爷的善心,我们都记着,回头找到那捣鬼的人,绝不饶他。” 李卓航道:“往后谨慎些。今天是碰见我,倘若去别家闹,冲突起来,你们未必能讨了好。” 大家都道:“老爷说的很是。” 双方一路说话,朝内院来。 不到二门口,就听里面喧闹。 李卓航脸色大变,转身严厉道:“是你们的人!从后面进来了。你们快去劝住他们,若是伤人,我不会罢休!”他一瞬间便想到女儿身上,再无法淡然。 那些人也变色,忙都赶进来。 幸好李菡瑶没事。 李卓航问明事情经过,难掩愤怒,到堂上坐下后,先叫过墨文吩咐道:“你去,领他们到库房搬粮食。” 墨文墨武转身去了。 李卓航又叫阎掌柜到近前,低声吩咐:“你去找潘岳潘县丞。告诉他:刘知府官商勾结倒卖官粮的事已经捅破了,灾民暴动也已经发生。这么大的事,休想遮掩!他若不想被牵连,就别犯糊涂。想撇清干系、独善其身也是不行的,不如冒险赌一把,说不定从此平步青云。” 阎掌柜一边听一边点头。 末了问:“老爷可有信给他?” 李卓航道:“没有。你就去告诉他这话。”这样的事,如何能落在纸上?万一不测便是把柄。 阎掌柜应声出去了。 李卓航面色沉沉地想:狗官,我绝不放过你! 他准备通过镇江知府鄢计,将此事上达朝廷。 鄢计是梁心铭的门生,此事一递到梁心铭夫妻案上,刘知府等人在劫难逃! 潘岳同鄢计共过事,也知道鄢计和李卓航这层关系,他是个精明的,不会放过这晋升的机会。 思量已定,李卓航吩咐王妈妈即刻收拾行装,说:“我们明早就走。”这个时候,刘知府正和灾民对峙,双方都无暇顾及其他,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王妈妈应声带着宁儿下去了。 这时,李卓望匆匆进来。 李卓航便问:“那两个人呢?带来!”等他审问明白了,看不剥了他们的皮!敢动他女儿,他岂肯罢休! 李卓望:“……” 这叫他怎么说呢? ******** 亲们,再公告一遍:本书将倒V上架,没跳坑的朋友赶紧跳坑。不然等上架,会倒回头收费的。 第67章 不是我女儿干的 李菡瑶不等他说,急忙摇着小手道:“别叫进来,臭!” 她想起那两人掉进粪坑里,因为挣扎,把大粪底子都掀起来了,那个臭味……哎哟,不能想! 她嫌弃地捏住琼鼻,心中奇怪,当时自己怎么能忍的?这样的茅厕,若非她扮作小厮,绝不会有机会进去。 李卓航诧异道:“怎会臭?” 他想了下,才想起之前问李菡瑶,李菡瑶说那两人在粪坑里,忙问:“怎么掉茅坑了?” 李卓望道:“老爷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卓航便站起身来。 李菡瑶道:“我不去。我要洗澡。”她抬起两胳膊,左边闻闻,右边闻闻,小脸皱成了包子。 真臭啊! 想想也是,茅厕就那么宽,那两个人掉进粪坑,弄得粪水四溅,她距离那么近,能不溅到身上吗? 这衣裳全要换! 她急忙找王妈妈要水洗澡去了。 …… 后院,当李卓航看到从粪坑里捞上来的两个“诗人”,也不由自主地闭住气;又听李卓望说“已经没气了”,冷哼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卓望:“……” 不是姑娘干的吗? 李卓航道:“冲干净了,看是什么人。” 他根本没想过这会是他女儿干的,所以也不怎么惊讶。他的女儿才那么点大,娇娇软软的,怎么可能把这两混账弄粪坑里溺死,一定是他们不小心失足。 李卓望忙吩咐护院挑水来,对着那两个“诗人”足足泼了几担水,才冲洗了个大概,露出面目。 太平绸缎庄一伙计叫道:“我认得,这是丰盛粮行的刁长鬼(掌柜)兄弟,叫刁二鬼(二贵)。” 李卓航眼神一冷,道:“果然是那边派来的。” 死了就完了? 哼,这事没完! 他吩咐道:“去请那些人来。” 伙计知道他说的是灾民,忙转身去了。 少时,几十灾民赶来,在路上他们就听伙计说了刁二贵浑水摸鱼的经过,只没提墨竹(李菡瑶),因为伙计并不知是墨竹将这二人弄进粪坑的。 灾民们自觉上当受骗,满腔怒火,等看见刁二贵两个躺在地上,四五个人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一边踢一边骂。 李卓航并不阻止,让他们发泄。 等发泄够了,才道:“各位消消气。这人掉粪坑里,一身臭,冲了几担水也不管用,别脏了你们的脚。” 大家这才止住。 一人心细,发现打了半天,这两个人一动不动,觉得不对,蹲下来用手在鼻端一试,没气了。 众人听说,都不安起来。 李卓航道:“捞上来就没气了,不是你们的错。” 大家都不相信,粪坑里怎能淹死人呢?他们认定李卓航恨这两人,才替他们开脱,故意说捞上来就没气了。他们也恨这两人,大家同仇敌忾,也不说破。 一灾民笑道:“打死就打死了,怕什么!我是想着,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死了就问不出来了,怪可惜的。” 李卓航道:“这容易。问他哥哥去。” 众人道:“对,问他哥哥去。” 于是同李卓航商议后,拖了死尸,回丰盛粮行找叶屠夫和牛贩子胡清风交割这件事。 胡清风眼下正在县衙。 他把胡县令扣押了。 胡县令名胡徵,今年四十五岁,为人最谨小慎微,凡遇事首先以自保为要,不论对错和公正。 譬如眼下,胡清风到县衙告状,揭发刘知府官商勾结、倒卖赈灾粮的罪行,证据确凿,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为民做主;并暗示他:此事若处理得当,于他前程仕途有益,将是他晋升的机会,却被他呵斥“刁民诬陷”。 胡县令知道刘知府身后有人撑腰,否则怎敢倒卖赈灾官粮,纵然闹了出来,上面也会压下来。他若为民做主,平白得罪刘知府不说,搭上性命前程就去多了。 他正色道:“这定然是刁民诬陷。” 胡清风似笑非笑道:“证据确凿的事,大人审也不审、问也不问,就说是诬陷,大人这么护着刘知府,莫非这倒卖官粮的勾当,大人也有份?” 胡县令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道:“胡说!本官怎会参与?本官的意思,许是你们误会了。” 他差点忘了,这些个刁民正闹事呢,自己摆出这副严厉模样,万一激怒了他们,岂不惹火烧身? 他醒悟的晚了些! 胡清风对旁努个嘴,跟他来的几个壮汉便一拥而上,将胡县令给制住了,惊得下面衙役个个变色,一齐抢上前呵斥“大胆刁民,快放了大人。” 一灾民恶狠狠道:“都别动,不然老子杀了这狗官!老子一家子都饿死了,就剩老子一条命,不怕死的只管来!” 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胡清风也半点不惧,就连刘知府他都要活捉呢,还怕县令?横竖一个脑袋,索性闹大些。 众衙役们顿时气怯了。 他们一贯欺怂怕恶的。 胡清风笑眯眯看着胡县令。 胡县令脸涨红了,又怒又怕——得罪刘知府不好过,那是指事后;眼下这关他就不知怎么过了。 正僵持,潘岳带人上堂了。 胡县令忙叫:“潘兄弟救我!” 胡清风忙上前,恭敬拜见。 潘岳喝道:“大胆,竟敢对县尊动手!” 胡清风道:“潘大人,小人有要事相告。” 潘岳板脸问:“何事?” 胡清风便一五一十将刘知府与丰盛粮行勾结、倒卖官粮、鱼肉赈灾百姓的事说了;又指出此事发生在青华府,身为父母官他们休想撇清干系;又在言语间暗示他:这件事虽然棘手,也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潘岳听后,沉吟不语。 这时有人来回,说太平绸缎庄的阎掌柜求见,跟着,又有叶屠夫派来几个灾民。前者是李卓航派来的,为的是刁掌柜挑拨灾民袭击太平绸缎庄、刁二贵浑水摸鱼欲行不轨之事;后者则是来向胡清风通气,说刘知府和邱指挥弃城逃走,谭东家刁掌柜一干人都被拿住了。 潘岳听了李卓航要阎掌柜带给他的话,便明白了李卓航的打算:定是要通过前任县令鄢计之手,将此事上达朝廷。鄢计是梁心铭的门生,梁心铭一插手,哪怕刘知府背后有人撑腰,也在劫难逃! 他不禁激动,迅速做出决断。 再听说刘知府逃走,潘岳笑了。 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 ******** 中秋假日到了,祝大家节日愉快哟,尽情浪吧,浪完中秋还有国庆o(n_n)o~~有亲问倒V,打个比方就是:我免费更到一百章,等上架时,倒回头从第六十章开始收费。所以攒文的亲快看吧,看了就不用从第六十章订阅了,从第一百零一章开始订阅就可以了。当然,能支持作者一个首定的话(就是定收费第一章),作者会感激不尽! 第68章 离开 潘岳出头,事事顺利。 首先便是说服胡县令。 潘岳将胡县令拉入后堂,正色问:“大人,你我并未参与倒卖赈灾粮,难道要替别人背这黑锅?” 胡县令忙摆手道:“不不不!” 潘岳道:“大人想置身事外?” 胡县令急忙点点头。 潘岳道:“今晚闹成这样,刘知府已经逃了,大人身为青华县父母官,能脱得了身吗?” 胡县令懊恼不已,心想:父母官又不止本官一个,姓刘的还是知府呢。他惹下的事端,为何要本官来善后?本官若插手,两头不落好;不管又不得脱身……唉!他重重地叹口气,愁眉苦脸问道:“潘老弟,这可如何是好?” 潘岳道:“眼下这城里数大人为尊。” 胡县令:“……” 他不想为尊,他想告病。 潘岳道:“属下有个主意。” 胡县令急道:“潘老弟快说!” 潘岳道:“大人只管张罗起来:该出面的出面,该拿人的时候拿人,该审问时审问,只别轻易做判决,先将局面稳定下来。等朝廷派钦差,或者徽州府派官下来查证,咱们再见机行事,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别说。如此,既撇清了干系,说不好还能立大功呢。” 胡县令听了动心,“这成吗?” 潘岳道:“怎么不成?定能成。” 胡县令道:“那些刁民岂肯甘休?” 潘岳道:“这个交给属下去安排。” 胡县令怕担事,忙奉承道:“潘老弟经验丰富,出面最好。本官不便出面,就由老弟出面。” 潘岳答应了,心里冷笑:你想出面,我还不放心呢。以你那优柔寡断、一味自保的性子,将事情办砸了,我岂不是白忙一场?既要立功,便要下狠手。 商议已定,潘岳转身出来。 接着,他调集县衙各房胥吏、三班衙役,分赴府衙、丰盛粮行、太平绸缎庄等处,收集口供和书面证据,安抚百姓,稳定灾民,处理各项善后事宜。 他自己则带人赶来丰盛粮行。 丰盛粮行,醉红楼的人也来了,接着,去太平绸缎庄抢劫的灾民带着刁二贵的尸体也回来了。 王壑听说刁二贵被墨竹诱入茅厕、掉进粪坑淹死,噗嗤一声笑了——这个死法还真憋屈。 小兄弟果然不凡! 随后他就觉得不对,问灾民:你们为何要去太平绸缎庄?灾民愧疚说受刁二贵挑唆云云。 王壑脸一沉:好啊,都这个时候了,刁掌柜竟还不死心,还敢趁乱作恶,看小爷不扒了他的皮! 于是,刁掌柜果真脱一层皮。 正在这时,潘岳便来了。 王壑急忙躲了起来。 他在醉红楼的凶杀现场故意留下线索,衙门的人一查问,便知道是卖桃女干的。他不想暴露,悄悄对叶屠夫说不方便露面,又说明早便要离开。 再者,他还怕暴露了真实身份。 若让别人知道他是王亨和梁心铭之子,扮作卖桃女被刁掌柜拐卖给刘少爷,恢复男装又差点被刘少爷弄去做龙阳君,他还要不要脸面了?连他父母的脸面都丢尽了。再者他割了刘知府头发、杀了刘少爷,都是干犯律法的事,会给父母惹麻烦的,所以绝不能暴露身份。 他要将这里的事传回京城。 徽州并非没有他父母的亲信,只不便上门。王氏有个族人王诏,现任徽州按察使,此人极擅虚与委蛇,王亨和梁心铭不大待见他,王壑自然不会去找他。 叶屠夫也猜到刘少爷是被王壑主仆杀死的,也不多问,小声道:“姑娘明早走吧。这有我呢。” 王壑帮了他两次,他十分感激,这事闹这么大,若拖累了人家小姑娘,他一辈子都不安。 王壑点头道:“我本来也准备明早走的。”又凑近他,低声告诫道:“那刘知府往城外逃,是有依仗的,他和驻扎在石村镇的禁军有勾结。若他们带禁军杀回来,你们可如此这般,等他放炮攻城时……” 叶屠夫听完赞道:“好主意!” 王壑又道:“若城里守不住,不要硬碰,可先撤到城外,去青华山落脚,等待朝廷派钦差下来查证。” 叶屠夫道:“嗯,嗯,不硬碰。” 他脑子简单,还没想那么深远,但王壑叮嘱他的话他却记住了,这小姑娘厉害着呢。 王壑交代完,便和老仆便告辞了。 他主仆曾帮灾民捉拿刘知府,潘岳来后一问,便问出来了,忙命人请来相见,结果找不到人。 潘岳结合刘少爷被杀一事,才明白他们逃走了。 此时潘岳没心思找卖桃女、替刘少爷伸冤,刘知府倒卖官粮的罪行还没理清呢,先命人去各处搜拿刘知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确定逃出城去了。他便提审钱师爷、谭东家和刁掌柜等一干刘知府的心腹,收集证据。 这些人还指望刘知府杀回来,他们好翻身呢,怎肯招供,都咬死不松口,反告刁民暴动抢粮。 潘岳便请了胡县令来审问。 那胡县令便私下审钱师爷。 钱师爷素知胡县令是个胆小懦弱的,在刘知府面前一向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违抗,因此先喊冤,接着又威胁他,后来又攀交情,道:“县尊大人,咱们常见的。知府大人什么脾性,大人最清楚。别说这件事是刁民诬陷,便真是有什么内情,也不是知府大人一个人的事。” 胡县令正想探听刘知府背后有什么大靠山,好决定偏向哪一边。忙问:“老夫子,这道理本官能不明白?刚才刁民告状,本官便说他们诬陷。但他们人多,又在气头上,本官也不敢激怒他们,恐造反起来,连累城中百姓。老夫子不妨说明白些,本官心里有本账,才好酌情处置,为知府大人效力。潘县丞也是愿意为知府大人效力的。” 钱师爷大喜,顿觉心胸舒畅。 他之前就对刘知府撇开胡县令的做法不赞同,无奈刘知府瞧不起胡县令,不肯带胡县令一块发财。谁知到头来还是落在胡县令手上,现在拉拢也不晚。 钱师爷便低声说了一番话。 这一幕都被潘岳听见了。 他在衙门里熬了二十多年,是老吏了,自然有些手段,这一招反间计用的极妙,不费力便套出了内幕。 接着,他又亲自审刁掌柜等人,弄清了刁掌柜献毒计、唆使其兄弟混入灾民中煽风点火,污蔑太平绸缎庄参与倒卖官粮,并强掳太平绸缎庄小厮墨竹的内幕。 潘岳作为青华府的地头蛇,很有些实力,迅速出手,将刘知府的心腹爪牙抓的抓、囚的囚,全肃清了,最要紧的城门和水闸几处地方的守卫全换上他自己的心腹,一夜间控制全城,使胡县令成了摆设,也断绝了刘知府和城里的联系,彻底将刘知府和地方禁军隔绝在城外。 潘岳并未奢望能轻易立功。 现在,他的前程和灾民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他已做好了坚守的准备,若禁军攻城,大家处境堪忧,但只要守住了,事后他便能平步青云,而刘知府将罪加一等。 潘岳有信心,却不会掉以轻心。 诸事完毕,他换上便服,悄悄去了太平绸缎庄,与李卓航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次日一早,李卓航便离开了。刁二贵到太平绸缎庄掳小厮墨竹一事已经传开,他唯恐女儿身份被识破,有损闺誉,因此急忙要带李菡瑶走。 王壑主仆一早也离开了。 他们从府衙马厩顺了两匹马,到城外隐蔽处,又换了一副形象,想到与张谨言会合,从此兄弟联手,王壑便意气飞扬、豪情万丈,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第69章 相见不如怀念 李卓航派李卓望去镇江府找鄢计,细说刘知府倒卖官粮的事,并要他回头时将真墨竹和李菡瑶的丫鬟带来。 李卓望便先走一步。 双方约好在湖州景泰府霞照县会合。 数日后,李卓航到霞照县。 霞照县乃是江南水路重镇、通衢要道,汇集了天下纺织商贾,江南织造局也设在此处,每年七月初一都要召开织锦大会,是丝绸、棉纺中心。因商贸繁荣,江南的紫砂、漆器、竹器和瓷器也都云集此处,景江上南来北往的商船不计其数,其繁华富庶便是州府治地也比不上。 李家有几处宅院和商铺在此。 李卓航的外祖郭家也在霞照,还有郭家的姻亲方家,乃是忠义公一脉,其在江南的产业由三房经管着,李卓航的表妹郭嘉懿便嫁入了忠义公三房。 李卓航此来,该去郭家和方家拜见的,因他误了织锦大会,有许多事要处置,等李卓望回头后,才备了两份礼,命人送去郭家和方家,他自己没去。 青石巷方家别苑,内院正堂。 郭嘉懿正听管事妈妈回禀:“太太,表舅爷命李家大管事送了些徽州土仪来,有宣纸、徽墨、歙砚……” 郭嘉懿急问:“表舅爷人呢?” 管事妈妈道:“没来。” 郭嘉懿怔住了,“没来?” 管事妈妈道:“是。表舅爷原是从青华府、宣府过来的,来霞照有事,说接下来要去徽州……” 郭嘉懿听了怔怔出神,忽听有人道:“娘,这方抄手歙砚细密柔腻、温润如玉,是上品呢。赏给儿子吧。” 郭嘉懿一瞧,是儿子方逸生,正翻看李卓航送来的土仪,便道:“这本就是你表舅送你的。” 方逸生欢喜道:“表舅怎没来?” 郭嘉懿微笑道:“你表舅忙。” 方逸生随口道:“表舅一个人,也没个兄弟姊妹帮忙,自然要比别人忙。娘,表舅还只一个女儿吗?有没有生个表弟?——哎呀,还有徽墨嗳!” 郭嘉懿又沉默了。 …… 墨竹来后,李菡瑶恢复了女装。 她将这段日子的经历告诉墨竹,以防有人问起来,墨竹答不出来,会露了马脚。小事就罢了,可推说忘了;像把刁二贵诱入粪坑的事,却一定要记牢的。 她没提王壑在她房里藏身的事。她答应过小姐姐不告诉任何人,自然要守诺。再者,这件事只有她和小姐姐两个人知道,不会有别人问。若说担心,她只担心将来有一天小姐姐来找她,找到墨竹那,可怎么办呢? 思索再三,她将买桃的事告诉墨竹,并叮嘱道:“要是这个卖桃的小姐姐来找你,你带她来见我。” 墨竹问:“她做什么来找我?” 不过是买桃子认识的而已。 李菡瑶哑然,憋了半天才道:“倘若碰上了,她认出你来了呢?跟你打招呼,你可别不搭理。这个姐姐好厉害的,青华府的知府公子欺辱她,她狠狠地教训了那人一顿。我最钦佩这样人。总之,她来了你一定要带她来见我。” 墨竹忙道记住了,又问:“姑娘,她长的什么样儿?要来了,我怎么认得是她呢?” 李菡瑶道:“小姐姐个子高高的,平眉,眉尾细细的,眼睛很黑很亮,鼻子直直的,笑起来看着很舒服……她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落落大方,眉宇间一股子英气,很好认的。等你见了就知道了,绝不会认错。” 墨竹根据她的描述,努力在心中勾画卖桃子小姐姐的形象,等哪天人家找来,不至于对面不相识。 李菡瑶叮嘱完毕,才放心。 接下来,他们便往徽州府去,先走水路,再上岸走6路、乘马车,然后到青溪坐船直达徽州府。 李菡瑶既已恢复女装,走6路时,便与丫鬟观棋乘马车,王妈妈和宁儿另乘一辆车。每到客栈投宿,马车直进院内,极少在人前露面。一路走来,她精神怏怏的,没了从前的兴致勃勃,常摸着怀里的画想念小姐姐。 她自幼在父母宠爱下长大,生活无忧,温馨又生动,小姐姐的出现就像一束光芒,给她在青华府的经历染上了一层光彩,虽只相处一晚,却令她难忘。 可是,她不再是墨竹了。 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出现在人前,进进出出时,身边都跟着人,处处受约束。 李卓航将女儿的表现看在眼里,旁敲侧击了好几次,也没问出缘故。女儿的心思这么深了吗?身为父亲有些挫败,却十分宽厚包容,没有追问。 等到青溪上船,他便想办法开解女儿。 两人在舱内下棋,李菡瑶心不在焉。 李卓航便说起自己的从商经历,从少年时说起,来往于各地,监察各处的管事和掌柜,与纺织同行各种竞争,与官府的各种周旋,对族人的各种措施…… 他不是平铺直叙的,每说一件事,便问李菡瑶:若是你,会如何应对?就像布置课业一样。 李菡瑶不得不用心思考。 想出来,一五一十告诉父亲。 李卓航便指点她,这样不可行,又告诉她不可行的原因,督促她再想别的解决办法。 李菡瑶便重新思考出路。 她完全被吸引了心神,就像下棋时脑海里全是错综复杂的棋路一样,如今她脑子里充满了商场、官场、人情和利益关系,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闯出一条路,为李家争取最大的利益,不仅要考虑眼前的利益,更要兼顾将来长远的利益,需要她慎重布局、走一步预十步。 这对一般孩子来说太强求。 但李菡瑶不是一般孩子。 从她五岁那年被李卓航宣布为李家女少东开始,李卓航就对她展开了循序渐进的培养,下棋时考虑的是纵横捭阖,又逼她将这些谋略运用到经管商务中。 比如这次青华府事件,李卓航将刘知府父子的行径说了,再将青华府官场情况罗列出来,结合灾民暴乱,问她:如何对付刘知府,而不累及李家? 李菡瑶开始想的很简单:她不是已经使巧计,将刁二贵那两人弄进粪坑里了吗?也算报复了。 李卓航提醒她:刁二贵背后主使者是刁掌柜,罪魁祸首是刘少爷,刘知府是他们的靠山;还有,灾民抢劫太平绸缎庄是刁掌柜的主意,倒卖官粮的祸首却是刘知府……若被刘知府逃脱,绝不会放过太平绸缎庄和杀他儿子的卖桃女。 李菡瑶一步步被引进棋局,开始谋划围杀刘知府。 第70章 李菡瑶的秘密 在她蹙眉苦思,寻找一把利剑直捣敌人心脏时,李卓航适时递给了她,告诉她自己和鄢计的关系,又道鄢计是梁心铭门生,而梁心铭和其夫君王亨是大靖中流砥柱,足可惩治刘知府,于是李菡瑶顺利完成对刘知府的围杀。 再就是这次徽州府之行,是为了提拔李卓远为徽州府的大掌柜,总揽李家在徽州一地的所有商号。 李菡瑶一向不喜欢李卓远。 李卓航问:“你不想提拔他?” 李菡瑶道:“不,要提拔他。” 李卓航意外地问:“为何想通了?” 李菡瑶道:“我们家人少,需要靠他稳定族人。要是不用他,他肯定和李童生勾结惹事。” 当然,若李卓远安分守己,十年后将徽州一地的产业都转让给他那一房,也无不可,爹爹说有舍才有得;若他不安分,也不怕,十年后她已经长大了。 李卓航苦心教导女儿,不料她轻而易举说出这番话,骤然间愣住——女儿提前长大了! 他百感交集,又心痛不已。 “爹爹,爹爹!” 李卓航回神,只见女儿正扯他袖子,忙问:“何事?” 李菡瑶道:“爹爹瘦好看了呢。”说着,目光将他上下一扫,神色有些调皮。 李卓航笑问:“真的?” 李菡瑶点头道:“是真的。爹爹,你是怎么娶娘亲的?” 这几日她耗费了许多神思,精神有些疲倦,好在终于转移了心神,不再沉浸于女子身份的束缚,也不再想小姐姐了,一有心情同父亲说笑,便调皮起来。 李卓航本不愿说的,然面对女儿黑亮纯净的眸子,不忍哄她,便道:“那一年,在锦绣堂的织锦大会上,我初见你娘……”低沉浑厚的嗓音,述说着如梦如幻的初见,一个温婉清丽的女子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浮现在眼前。 李菡瑶听得两眼发亮。 观棋也听得聚精会神。 不等李卓航说完,李菡瑶便迫不及待道:“爹爹见了娘,便想娶娘;回来睡不着觉,夜夜想娘;后来请了媒人上门求亲,外祖父答应了,就娶到娘了。从此爹爹和娘相亲相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后生了女儿。” 李卓航神情一僵,半晌才问:“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李菡瑶道:“这还用告诉?《诗经》上不是有吗: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她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关雎》。 原来是从诗经上解来的! 李卓航松了口气,眼中溢出笑意,伸手捏住女儿小鼻子,道:“你这解的也对,也不对。” 李菡瑶忙问:“怎么不对?” 李卓航道:“《诗经》描述是不错,但你能懂吗?” 《诗经》的形容很隽永,但李菡瑶才八岁,未必能领会其动人心扉之妙,等到她情窦初开时,方能体味。 想到这,李卓航打量女儿还很稚嫩的身形——将来哪个少年能叩开她心扉呢? 李卓航心中酸涩,仿佛女儿已经被陌生少年拐走了。 他是个有决断的人,但对于女儿的亲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眼看女儿一天天长大,喜忧参半,不知真正到那一天,该如何抉择。 父女两个说着话,心情愉快,这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也不让人生厌了,变得有趣起来。 李菡瑶靠在爹爹身边,爹爹大手握着她小手,她则攥着爹爹的大拇指,无意识玩弄着,一面看舱外风景。 青溪百转,两岸山峦田野如画,令她想起那年回乡的风景,她便知道,船离徽州府不远了,就快到了。 次日上午,船到徽城渔梁坝。 李卓远已经率大小管事等在码头,又准备了马车,接了李卓航父女,寒暄一阵,上了马车。 从渔梁坝出来,马车行走在鱼鳞街卵石街道上,有些颠簸。李菡瑶将帘子掀开一点点缝隙朝外看,街道两旁是徽式房屋,高墙深井,临街的门脸都开辟成各色铺子: 糕点铺的窗口摆着徽墨酥,空气中散发着芝麻香甜气息,看那酥点的外形却如徽墨般清雅;再过去是蟹壳黄烧饼,有梅干菜的香气;接着又是炒货铺子,栗子、松子…… 李菡瑶撅起嘴,又郁闷了。 观棋忙问:“姑娘不喜欢?” 李菡瑶道:“不想坐车,又颠又闷,下去逛多好,又能玩又能看又能买,还能活动活动腿。” 她又抱怨女子身份的不便。 观棋想了想,道:“姑娘,我有法子。”说着凑近李菡瑶耳边,悄声耳语了好一阵子,然后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李菡瑶惊喜道:“观棋,你真聪明!” 观棋开心道:“我天天跟着老爷和姑娘学下棋,当然变聪明了。姑娘说这法子可好?” 李菡瑶道:“好,好!” 观棋越发笑得开心。 李菡瑶道:“你先下去买。” 观棋便叫停车,说姑娘要买东西。 李卓航道“去吧。” 并没让墨竹替她们去买,因为他总算弄明白女儿之前的怏怏不乐是如何引起的了,自然不肯拘束她。 观棋捏着荷包就往后跑,先去糕点铺子那买了两斤徽墨酥,然后过来又买了蟹壳黄烧饼,再买栗子、松子、榛子……两手提满了纸包,吧嗒吧嗒跑回来,上车。 李菡瑶急忙问:“怎么样?” 观棋兴奋道:“买来了。” 两人将吃的都摊开,李菡瑶捡一样吃一样,问一样价格,观棋一一告诉了她。 一路窃窃私语,直到李家太平商号徽州府分号。 下了车,安置梳洗后,李菡瑶便对爹爹说有些累、不想出去,外面的事请爹爹安排吧,然后便和观棋缩在房中,关着门,不知捣鼓些什么。 此后多日,两人一直这样,似有大秘密。 李卓航只当女儿不喜李卓远,所以不愿露面,他也不想女儿在徽州府抛头露面,便随她了。 这几个月来,李卓航盘查了徽州下辖各府的商铺,一切了然于胸,再者李卓远也确实下了功夫,其经管的商铺收益出色,遂顺利提拔为徽州大掌柜。 李卓远接手太平商号徽州分号,激动不已,只等十年期满,这些产业归到他那一房名下。为了能心想事成,他放下身段,恭敬地向李卓航请教。 第71章 看上贤侄了 他将徽州的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李卓航,一来这是他分内职责,二来想请李卓航指点他。 人事调派这桩不必说了,李卓航这一路走来,已经盘查安排妥当,只有官场应酬需细说。 李卓航对官场应酬自有一套章程,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肯奉承。比如这徽州官面上,原本李家交结的是歙县衙门的钱谷师爷——葛亭,是徽州官场最底层的人物,在衙门内和市井间都有些人脉。李卓航低调经商,并不想惹眼,是以不想同上层官员打交道,只奉承他一个。 这两年,李卓远与徽州按察使王诏攀上了关系。 王诏乃京城王氏一族旁支,他又娶了李卓航外祖郭家的女儿,李卓远凭此攀亲,搭上了他。 李卓航听了李卓远一番话,虽然不悦,却未表现出来,他吃惊的是另一件事:按察使司衙门传出消息,说青华府乱民造反,徽州府已请调地方禁军镇压。 李卓航道:“这消息果真?” 李卓远道:“果真。家主从青华府来,可受了惊?听说灾民去咱们太平绸缎庄抢劫了。放心,王大人说了,等剿灭乱民清算损失后,衙门悉数赔偿。” 李卓航问:“谁下的令?” 李卓远道:“这个就不清楚了。还有,王大人知道家主近日要来徽州,想见家主呢。” 他口气有些得意。 这可是他经营的人脉。 李卓航更不悦了,暗怪他透露自己的行程,这么一来,若不去拜会王诏,势必要得罪对方。 但眼下找借口推脱显然不智。 李卓航便道:“既如此,明天中午宴请他。你去安排。我要歇息修整一晚。” 他想去探听调兵一事。 李卓远急忙答应。 李卓航又问:“可还有别事?” 李卓远道:“李童生也在徽州府。来了有一年多了,过年也没回去,把媳妇儿子丢在家不管。” 李卓航道:“他要用功嘛。” 李卓远轻蔑道:“真用功就好了。他整日同县学的几个老童生混在一起,听歌听曲、吟诗作赋,也不知那几根金条够他花多久。等花完了,又怎么办。” 李卓航道:“何必管他。” 说罢起身,自往后去。 李卓远说这些,是怕李卓航还惦记李天华,今见他对李卓然毫不理会,松了口气,忙起身相送。 次日晌午,李卓航在徽月楼宴请徽州按察使王诏。 李卓航和李卓远先到,王妈妈和宁儿也来了。 既来了徽州,当然要吃这里的风味美食,比如黄山果子狸。李卓航将各种山珍野味都点了一道,王妈妈用食盒装了,墨武帮她们送回去,给李菡瑶吃。 李卓航和李卓远在二楼雅间等了半个时辰,王诏才来,听见通传,两人忙迎了出来。 王诏约莫五十多岁,十分倨傲,见面将李卓航一扫,准备掠过他先进去,等坐下再说话,这是他为官的派头。然他见李卓航仪表非凡、气度儒雅,不像商贾,倒像个文人,且又年轻,遂收起几分轻视之心,在李卓航面前停下,扯了个笑容,问:“这是李老爷?一表人才呀!” 李卓航忙躬身施礼,道:“小人不敢当大人谬赞。” 李卓远也忙引见:“这是我李氏家主,李卓航,表字方舟,郭大老爷的嫡亲外甥。” 王诏笑道:“咱们是自家人。” 李卓航便将他往里让。 王诏只带了一个心腹随从进去,余者都在外面候着。到雅间内,分宾主坐下,李卓航瞅了李卓远一眼,将上茶上菜等事都交给他安排,自己陪着王诏说话。 王诏见他气度从容,并不奴颜婢膝,又高看他两分,遂问他家中情况、买卖好歹,套问他的底细。 李卓航也想打听他与京城王氏的关系,因道:“小人虽是一介商贾,也读过几本书,最钦佩的便是当朝王相——夫妻并列朝堂,古今罕见。大人出身名门望族,受书香翰墨熏陶,遵王氏祖训,怪道不同凡响。” 王诏听了这话身心舒畅,笑容便深了,丝毫没意识到已被他转移话题,遂滔滔不绝起来:张口“王相”,闭口“梁大人”;又说两位大人自小生在徽州,在徽州科举入仕,对徽州吏治民情十分看重,他在此为官,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唯恐辜负了两位大人的期望,言语之间,仿佛他是受王亨和梁心铭所派,替他们镇守徽州的。 李卓航含笑听着,不时插一句,引他不停说下去,心里却很怀疑:他真这么受王亨和梁心铭信赖? 少时,菜上齐了。 李卓航亲自把盏,劝酒劝菜。 王诏说了半天才尽兴。 李卓航始终恭敬、认真地听着。 王诏见他进退有据,再添欣赏。 因想道:这么年轻、俊朗,又有这么大一份家业,却没个儿子传承家业,岂不可惜? 王诏有些动心了。 他虽有权势,却没财势,做了几十年的官,也有不少进项,但跟李卓航比起来,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大纺织商,他很清楚他们的家底。 他想起自己一个庶女,乃是外室养的,不大容易说一门像样的亲事,不如许给李卓航做妾。李卓航虽有正妻,怎比得上他女儿有靠山。再者,若女儿侥幸生下一子,这偌大的家私岂不收入囊中!便是生不出来也不怕,有他在后撑腰,总不至于让这份家业落到外人手里。 想罢,他便对李卓航道:“贤侄这个年纪,守着这们大的家业,膝下空虚,将来堪忧。本官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与贤侄做良妾,帮贤侄开枝散叶……” 不知不觉,他连称呼也改了。 李卓航心中一紧,已然猜到他用心,若等他自荐“小女”或者“侄女”再拒绝,恐怕他脸上下不来,恼羞成怒。当下也顾不得礼数,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大人好意,小人恐难领命。先母临终时遗言,不许小人纳妾。” 王诏诧异道:“这是为何?” 李卓航道:“因小人祖上五六代,代代单传,代代血脉都出自嫡妻,无论纳多少妾都没用。” 王诏吃惊道:“竟有这等事?” 李卓航道:“不敢欺瞒大人。” 王诏道:“然你妻子不是已经生了一个吗?是个女儿。可见没机会了。不纳妾怎么办?” 李卓航坚定道:“不急。先母的意思,让小人耐心等候。我李家的传人必须是嫡子。先母四十岁上才怀孕,生出小人;贱内年纪还轻,未尝没有机会。” 他索性将话堵死了。 王诏还不死心,还要劝他。 ******** 抱歉,昨天网络出故障,更晚了! 第72章 让他去地下找祖母去 李卓航坚不松口,为转移话题,特挑了个对方不得不关注的问题抛出来,因道:“大人,小人在来的路上听人说,梁御史弹劾刘知府倒卖赈灾官粮,要查办他呢。怎么这里却说灾民造反,派兵镇压他们呢?” 王诏果然被吸引,丢下纳妾一事不提,追问他:“你当真听见人说了?哪里来的消息?” 李卓航道:“在江上听人说的。” 他并未听什么人说这件事,是他自己编造的。 他断定王亨和梁心铭接到鄢计的传信后,定会奏请皇上,派人下来查办此事。他便想诈王诏,到底这出兵镇压的命令,是徽州上层官员急于掩盖真相,还是怎的。 王诏道:“本官尚未接到朝廷旨意。” 李卓航道:“想是还在路上。” 王诏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他两个暗中过招,李卓远在旁听了如坐针毡。 王诏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李卓航若想纳妾,早纳了,还等到今天? 王诏塞个妾给李卓航,还不是方便日后从李家捞银子,甚至觊觎李家家业,有不轨之心。 在李卓远心里,李家嫡支的家业迟早都是李天明的,岂肯让外人染指,因此后悔不迭,不该引狼入室。 虽然李卓航巧妙地拒绝了,但王诏怎会死心?王诏是官,李家是商、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也斗不过官。 王诏食不知味,想道:不管李卓航听来的消息是真是假,只要他抢先一步将乱民剿灭,把造反的罪名给坐实了,等钦差下来也查不出真相,能奈他何? 他胡乱饮了两杯,便放下筷子,对李卓航道:“本官衙门里有要紧公务,先走一步了。” 李卓航忙起身,送出雅间。 王诏刻意笼络他,见他一口一个小人,遂停步,不悦道:“咱们自家人,贤侄太见外了。从你外祖郭家那边论起来,贤侄该叫本官一声‘姨父’才是。” 纳妾一事,他尚未放弃,只是眼下不得闲,要先把青华府的事压下去,才能抽得出空来。 李卓航却要同他撇清,忙道:“小人岂敢攀附!” 他恭恭敬敬的,王诏也没法,还是等以后再说。 一行人下楼,到门外,轿夫们扛着轿子正等着呢,李卓远抢上前一步,掀开轿帘,待王诏上去,才放下帘子;李卓航站在街旁,看着轿子走远才转身。 李卓远道:“家主稍侯,马车就来了。” 李卓航道:“才吃了饭,走走吧。” 不等李卓远说话,便率先走了。 李卓远只好跟上去。 他们走后,从徽月楼内出来一个文生,却是李卓然,先朝王诏去的方向看了看,轿子已经没影了,然后转向李卓航那边,抿着嘴看了好一会。 李卓航一路沉默回到太平商号,到书房坐下。 李卓远知道他生气了,不敢坐,想就刚才的事解释一番,更想讨个主意,因此忐忑道:“家主……” 李卓航面无表情地问:“便宜不容易占吧?” 李卓远低首道:“是。” 李卓航道:“我难道不知这徽州城的父母官是县尊?不知县尊上面有知府?知府上面有布政使、按察使、巡抚大人?还有驻守在城外的禁军将军?李家难道缺了银子上下打点?不去攀交,自有道理。你可明白了?” 李卓远羞愧地涨红了脸,道:“家主教训的是。是愚兄浅陋了。眼下咱们该怎办?” 李卓航道:“怎么办?横竖不理他就是了。无论他强逼你什么事,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李卓远急忙道:“是。” 心里依然不安,这样能行吗? 李卓航命墨文拿着他的名帖,将早准备好的表礼送去给县衙的钱谷师爷葛亭,约好下晚上门拜访。 墨文匆匆去了。 李卓航安排已定,便进内院来看女儿吃饭了没有。 李菡瑶也才吃过饭。 父女两个在内室坐了,李卓航问:“可想出去玩?” 李菡瑶摇头道:“不想。” 李卓航奇怪:之前每到一地,她可都是闹着要出去看新鲜的。因有另一件事要她做,就没追问了。 他将刚才会见徽州按察使王诏的情形对女儿说了一遍,说到王诏要为他纳妾那里止住,然后问:“你说,爹爹该如何应对他?若同意了,结果会如何?” 结果如何? 自然是李家倒霉。 李菡瑶气得小脸都红了。 她很想骂人,可是爹爹问她讨主意,骂人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人家是官,硬抗是不中用的! 她便蹙起小眉头,苦思。 李卓航抛出这个问题给女儿,算是布置给她一道课业,够她想一天了,省得她闷。他预计李菡瑶明天才能想出来,准备先去前面铺子忙别的事。 他想喝口茶再去,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忽听李菡瑶道:“祖母临终时不是说了,不要爹爹纳妾。他要爹爹纳妾,好呀,让他去地下找祖母说去!” “噗!” 李卓航一口茶全喷出来了。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女儿。 这是……父女连心? 李菡瑶兀自嘀咕“眼皮子浅”,虽未指名道姓,但李卓航知道她这是说李卓远呢,不该招惹王诏。 他的女儿哟…… 李菡瑶这才发现爹爹呛了,忙起身,从袖中扯出帕子,走到李卓航身前,一面替他擦嘴,一面嗔道:“爹爹做什么忙成这样?喝个茶也能呛了。真是的!” 李卓航讪笑道:“没事。” 李菡瑶问:“爹爹下午要出门?” 李卓航道:“嗯。要去拜访一个人。” 李菡瑶道:“那爹爹先睡一会。”然后不由分说叫了墨竹来,吩咐道:“爹爹要睡一会。有什么事等起来再说。” 墨竹忙答应了,出去守着。 李卓航瞧着女儿微笑,才八岁,就管着他了,不过他很喜欢,小棉袄的温暖感觉真是好。 傍晚时分,李卓航带着墨文墨武,乘一辆普通马车,去往钱谷师爷葛亭家,没叫李卓远。 一十二三岁的少年迎出来,将李卓航带到书房。 李卓航见这少年长相清秀,装束不似下人,葛亭两个儿子他也都认识,倒不知他是谁。 第73章 先瞧上儿子 少年道:“李老爷请坐。舅舅刚才捎话回来,说衙门里有事绊住了,请李老爷稍候片刻。” 原来是葛亭的外甥。 李卓航微笑道:“不妨。” 于是坐下。 又问:“请问小哥怎么称呼?” 少年道:“小子姓落,名无尘。” 李卓航道:“这姓少见。” 落无尘微笑,没作声,转身去提了个紫砂壶来,烧水泡茶。 李卓航见他斯文有礼,泡茶也颇有章法,赞了两声,随口问了几句,方知他是来徽州府读书的,住在舅舅家。 落无尘泡了茶,捧给李卓航,再弄些果品;又搬过一摞文案,对李卓航道:“这是最近的邸报,舅舅抄来的,吩咐先让李老爷看,说他很快就回来。” 李卓航忙道:“葛先生费心。”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一直维持着葛亭这条线,因为这人还算值得交,不是那贪得无厌、收了银子又不给办事的人。 李卓航并未等多久,才看了两份邸报,葛亭就回来了。 两人见面,彼此寒暄。 李卓远攀附王诏,未免就冷落了葛亭,葛亭心里是有些酸的,但又不好说什么,他不过是个小吏,能力有限,难道不许人家靠着大树去乘凉? 等归坐后,他笑道:“我只当李老爷再不屑上门了呢。” 李卓航便知他心里有气,忙道:“我与葛先生论的是私交,不是那场面上的应酬,怎会不屑来呢。” 这话葛亭听了舒服。 又想:李卓远虽不亲近他,但太平商号徽州分号每年都给他送年节礼,都是以李卓航的名义送来的,都是从湖州那边运来的特产土仪,足见李卓航在他身上用心,并未随便敷衍他、让人在徽州府买些东西打发他。 他便笑道:“李老弟性情中人。” 又改称“李老弟”了。 两人叙了些别后情形,李卓航便问他派兵镇压青华府灾民是怎么一回事,是谁的主意。 葛亭道:“怎么一回事?有人造反,官府当然要派兵镇压了。听说是王按察使的主意。巡抚大人不大赞同,无奈王按察使搬出了王相,才没话了。” 李卓航道:“谁说有人造反?” 葛亭道:“青华府那边来的消息呀。听说刘知府接连告急,说灾民占据了青华府城,竖起大旗了。” 李卓航道:“他们竟不先派人去查核,就派兵了?” 葛亭见他气色不对,忙问道:“这当中竟有什么隐情?” 李卓航道:“当然有隐情。” 遂将刘知府倒卖官粮一事说了。 葛亭震惊道:“竟有这等事!” 李卓航道:“这种事很少见吗?” 葛亭默然。 诸如军中吃空饷、挪用国库帑银、贪墨赈灾粮款这类事,在官场上确实屡见不鲜,然如刘知府这样贼喊捉贼,公然将灾民当反贼镇压的,却不常见。 他哪来的底气? 上面为何这么信他? 静默一会,葛亭才道:“你这消息旧了,是多少天前的。我今儿下午听他们说,那些灾民在两个反贼头目带领下,抢劫了城里许多大户,到青华山安营扎寨,做起土匪来了,凡是过往的商客、百姓,都洗劫一空。” 李卓航心一紧—— 灾民造反,定是被逼的! 潘岳呢? 灾民反了,他要如何收场? 刘知府能饶了他? 葛亭道:“驻扎在青华府石村镇的禁军有三万,除去吃空饷的,至少有两万;领头的副将军出自玄武王麾下。今儿下午,州里长官们议事,还要增援……” 李卓航静静地听着,又问:“这个王大人……依葛兄看来,素日为人行事如何?” 葛亭神色古怪道:“你不同他是亲戚吗?” 李卓航:“……” 葛亭看出他不快,也不追问他了,便将王诏在官场上的一些事告诉他听:王诏是京城王氏一族旁支,算起来,是左相王亨的族叔。他到徽州,也雷厉风行地办了几件事。比如烧制水泥、修建水泥路,鼓励山区人种茶等。平日开口闭口“王相”“梁大人”,生怕人不晓得这层关系。 不过,葛亭隐隐透露,说王诏办的这些事,种茶就不说了,三二年不能见成效;建作坊烧水泥、修水泥路倒是弄得热火朝天,征调了许多民工。他去工地看过一回,那些民工很是凄惨,据说拖欠几月工银不付。 李卓航心想,这分明是狐假虎威。 他就不信,若王亨和梁心铭得知青华府的情况,会派兵镇压;哪怕真是灾民造反,两位大人也必定会先查明内情,只惩治首恶,而不会镇压所有人。 鄢计那边已经将消息递上去了,朝廷应该很快会派钦差下来,眼下他除了等待,毫无办法。 说了一会话,落无尘来请吃饭。 葛亭笑道:“走,吃饭去。老弟可是许久不曾来了,咱们喝两盅。哥哥还有事要托你呢。” 李卓航便问他什么事。 葛亭道:“哥哥有个人,想托你安排个差事,混碗饭吃。” 李卓航正色道:“这事小弟可要回绝了,还请葛兄见谅。我这开门做买卖,是要赚钱的;若不能赚钱,宁可不开。上回你荐了个人去,弄得他们叫苦连天。小弟宁愿出些银子帮你贴补他,也不能随意乱安排。” 葛亭笑道:“别说这们难听。” 李卓航笑道:“咱们私交好,才敢直说。” 葛亭忙道:“这个人十分妥当,就是我妹夫。他是个秀才,肚子里很有些文采,比我强百倍。年学政举荐他去布政衙门做文案,他因为嫌衙门弊病深重,十分看不惯,不屑吃这碗饭,所以闲在家。我才想到老弟。——你家大业大的,总有地方安置他,做账房、做文案,都行。” 李卓航想起落无尘,忙问:“可是你那外甥的父亲?” 葛亭道:“正是他。外甥要读书,花销大,他又清高,不肯白白受我资助,我只好帮他寻个差事……” 李卓航道:“你让他明天来。” 葛亭准备了一大篇话,还没说完呢,听他竟答应了,不由一呆,问:“不是说不能安排吗?怎么又应了?” 李卓航道:“我瞧你这外甥不错。” 葛亭“噗”一声呛了,忙撇开脸大咳一阵,再质问道:“你这是先瞧上了儿子,再取他老子?” 李卓航笑道:“能教出这样儿子的老子,想必不会差。葛兄又这么恳求我,弟焉敢不从!”他说这话时却忘了,李天华也不错,但其父李卓然却令他不耻。 葛亭呵呵大笑起来,说:“算你有眼光。我家无尘可是块好材料,将来成就必定不凡。” 说着起身,让他去入席。 第74章 邂逅落无尘 席间,李卓航见到了葛亭的妹夫落霞,果然是个不俗的文人,目光清正,言谈举止很合他脾性。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落无尘在旁执壶把盏伺候。 李卓航问落霞:“落贤弟这般文采,做个账房太屈才了,若不嫌弃,可否随在下去湖州?” 落霞忙道:“多谢李兄盛情。在下来徽州,一是为犬子求学,二是方便贱内与娘家亲近。待犬子这里的学业期满,去往湖州青山书院就读,再麻烦李兄。” 李卓航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葛亭见他们投契,十分高兴。言谈间,他得知李卓航带了女儿来,忙问:“怎没带侄女过来?” 李卓航略一犹豫,才道:“原本是该带小女来拜望嫂夫人的,然若是来了葛兄这里,别人那里不好不去。我怕惹麻烦,索性不叫她出来拜客了。”一面将王诏要替他纳妾的事隐晦说了,意思就是不想去王家拜访。 落霞冷哼一身,“无耻!” 葛亭则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又按捺住,劝李卓航道:“来,吃螃蟹。无尘,替李伯父斟酒。” 至此,他总算相信李卓航对他心意不改,是李卓远私自主张、攀附上了王诏。 饭后,李卓航见天色已晚,遂告辞。 送走他,葛亭问妹夫:“如何?” 落霞微笑点头道:“难得。” 葛亭笑道:“我就说你们会谈的来。你们都是一类人。往后你在他那里做事,不用担心受气。” 落霞道:“多谢舅兄引荐。” 葛亭道:“一家人,客气什么。” 次日一早,落霞便去了太平商号。 落无尘见父亲有了差事,心情也好,正好今日学里休沐,他便往徽记书斋去消磨时间,找些新书。 正翻看一本《徽州地方志》,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有年纪的妈妈,一个七八岁的绿衣小鬟。 那小丫鬟肌肤白腻莹润,进来后直奔书柜,仰面看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因她个矮,颈项后仰得厉害。 落无尘有些诧异,婆子和丫鬟进书斋来干什么? 小丫鬟仿佛察觉他的注目,朝他看过去,把他上下一扫,最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徽州地方志》上,忙转头道:“掌柜的,这《徽州地方志》给我拿两本。” 掌柜的走来看了一回,歉意道:“姑娘,这本没有了,剩下最后一本,被这小兄弟买去了。” 他指向落无尘。 小丫鬟再看向落无尘。 落无尘手一紧,下意识就想将书藏到身后,又觉得这样太过小家子气,便没动。却装作不知道说的是他,只顾看架子上的书,眼角余光却留意那小丫鬟。心里思忖:倘或她要求我让出这本书,我该如何拒绝呢? 小丫鬟没求他转让,问掌柜的:“什么时候再进?” 掌柜的回道:“半个月吧。” 小丫鬟道:“那你给我记上。等进货了,挑两本,再有《古今人物通考》、《徽州人物传记》《黄山奇人异事》……送去鱼鳞街尽头的太平商号李老爷处。” 掌柜的忙答应,赶紧记下。 落无尘再顾不得掩饰,转头震惊地看着那小丫鬟——刚才她一口气报了不下十本书名,都不带停歇打顿的,内容涉及徽州地方风土民情、地理日志、人文纪事、农工经济等多方面,十分熟稔,这是一个丫鬟该有的眼界? 然后,他听到“太平商号李老爷”。 他恍然:原来是李老爷家的,怪不得,昨天他就觉得李卓航不俗,竟有郑玄诗婢的儒雅家风。 他当即将手中的书递过去,道:“这本让姑娘先买吧。” 小丫鬟疑惑地看着他道:“你刚才不还舍不得吗?” 落无尘:“……” 小丫头挺善洞察人心的。 顿了下,他才解释道:“刚才听姑娘提起太平商号,家父正在太平商号做事,故而相让。” 小丫鬟忙问:“你父亲是谁?” 落无尘道:“落霞。” 这小丫鬟正是李菡瑶,做婢女打扮,跟王妈妈出来逛街、买书,听落无尘说他爹叫“落霞”,差点笑出声来。忽想起什么,急忙又忍住,道:“取自‘落霞与孤鹜齐飞’,好名!只是我并未听说有这么个人呢。” 她跟着父亲每到一处,便要将那处产业并旗下管事、掌柜、伙计等人事熟记清楚。李卓航昨天回去的晚,只说聘了葛亭的妹夫,却没说名字,故而她不知道。 王妈妈一听她又说露馅了,急忙呵斥道:“外面的事,你个丫头怎么能知道?” 李菡瑶便有些尴尬。 落无尘忙道:“家父今日才去上工,姑娘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李菡瑶这才想起父亲的话,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书我就收下了。谢谢落少爷。” 说罢接过书,交给王妈妈。 落无尘道:“不客气。” 接着,李菡瑶继续挑书。 落无尘见她秀气的脖颈都快仰断了,代她感到难受,主动问她找什么书,他帮她找。 李菡瑶也不客气,告诉了他。 两人并肩站在书柜前,一高一矮,一灰一绿。高些的少年微微侧倾着身子,温柔地问旁边的小姑娘找什么书。小姑娘告诉他,他双目便在书架上游移。 不论李菡瑶想找什么书,只要说出书名或者品类,落无尘便能很快替她找到;若是没有,他会建议她买其他同类书,或者让她去歙砚书斋瞧瞧——歙砚书斋是专卖文房四宝和书籍的铺子,很受文人学子的青睐。 李菡瑶见他对徽州人文地理很熟悉,凡是出身徽州的能人异士、才子名流,包括他们的生平功绩和诗词歌赋,他都如数家珍,便向他请教:哪里可买到《大靖风云录》修订本,还有《大靖女相》、《大靖女阁臣》等书。 《大靖风云录》是记载大靖朝历史大事和历代杰出人士的史书,每隔数年便要修订一次,将当代杰出人事增补进去,这一次,增加了王亨和梁心铭等人。 《大靖女相》等书,描写大靖女宰相、女阁臣梁心铭(字青云)的生平事迹和情感传记,归野史。 落无尘道,新修订的《大靖风云录》在歙砚书斋就能买到,至于《大靖女相》等书…… 他扫了一眼书斋内,见旁边有人,示意李菡瑶跟他走到一边,方才低声告诉她:“这书书铺里没的卖,都是私下里传抄的,著书人也不详。我家里有一本,姑娘若想要,等我回去拿来给姑娘,抄录后再还我就是了。” 李菡瑶惊喜地直点头。 又问:“为何书铺不卖?” 落无尘道:“梁大人生平传奇涉及许多人事,大多人都还健在,总要避讳些。” 李菡瑶恍然大悟。 这更加勾起她兴趣了。 第75章 备选女婿(一) 朋友们好,又到新书上架的时候了。 《日月同辉》是原野第六本书。 上架,便意味着收费,肯花银子看书的,妥妥的都是真爱——对小说的真爱! 真爱粉越多,作者越开心。 当然,也有人因这样那样的条件限制,没有正版订阅,这个就不多说了,尽力而为吧。 还有人看完公众章节后,没兴趣再追下去了,这个也不多说了,说多了讨人嫌。 对于阅读兴趣恰好和原野相投——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这个作者的文是我的菜——愿意追原野的书的朋友们,原野在此郑重拜求:新书上架就靠你们了! 你们每一章的订阅,都是对作者最大的肯定。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每章几分钱的订阅汇集到作者后台,形成作者的成绩。进入作家后台,看到数据的增长,是件快乐的事。当然,发稿费那天,这快乐更甚! (读者:俗,你就不能为了理想写书吗?) (原野:理想也是要吃饭滴。) 笑,不废话啦! 我努力写书,请大家酌情支持。 新书上架第一个月,呼唤首定,就是收费第一章。因为本书是倒V上架,收费章节从第49章开始。原野厚颜恳求,已经看过免费章节的朋友们,再把第49章订阅一下。这个首定的数据很重要,一般作者们都会求首定。 新书上架第一个月,呼唤订阅。 新书上架第一个月,呼唤月票。 然后读者问,你怎么更新? 原野立刻怂了! 好想有五十万存稿,豪气地甩出来。 更新是这样子的:明天会爆更一下,五更!然后,每天保底两更,根据月票和打赏酌情加更。月票每2oo张加更一章,打赏盟主以上加更一章。 定这个标准,并非原野脸大,以为月票和打赏会满天飞,而是存稿少的缘故,省得答应了大家,到后来又做不到,失信于大家,望大家见谅! 好,明天见! 第76章 备选女婿(二) 落无尘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于棋艺一道很有天赋,李菡瑶纵然也有天赋,然比他小了五岁,怎能超过他呢?这个李妹妹也太妖孽了! 落无尘头上滴下汗来。 李菡瑶却越发冷静。 “啪!” 李菡瑶落下一子,看着落无尘笑道:“无尘哥哥,承让了!你没让我吧?说好的先不让。” 落无尘站起来,苦笑道:“妹妹说笑了,愚兄倒是想让,可是没那个底气。依我看,妹妹尚未尽全力。” 李菡瑶摆摆小手道:“尽全力了,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我都下饿了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经此一局,落霞看李菡瑶便不同了:虽出身商贾之家,但有李卓航这样的父亲教导,通诗书、擅布局、会管理,无尘有这样的妻子在旁辅助,定然事半功倍。 他便对李菡瑶赞不绝口。 李卓航也夸落无尘,道:“瑶儿小胜一局,并不算什么。无尘所学,岂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比的!” 落霞嘴上谦虚,心中也这样认为。 落无尘却不敢这样想,他见李菡瑶随口就报出那些书,可见平日阅读涉猎极广,可不敢小瞧她。 他忍不住想接近她、了解她,饭罢喝茶的时候,他期盼地看着李菡瑶问:“再来一局可好?” 李菡瑶也正有此意,欣然点头。 两人再次摆开战局。 开始下的极轻松,落无尘一边落子,一边笑眯眯问李菡瑶:“妹妹让愚兄两子可好?”玩笑的口气,逗小孩子。 李菡瑶道:“不好!我刚才赢你可费劲了,不让!” 落无尘故作惋惜道:“不让啊……我想赢妹妹呢。” 李菡瑶道:“咱们公平对决。” 落无尘道:“愚兄年长五岁,妹妹觉得这公平吗?” 李菡瑶道:“公平啊。我肯吃苦,我一天都当两天用的,算起来跟无尘哥哥差不多大。” 落无尘道:“还能这么算?” 李菡瑶道:“当然能。勤能补拙。” 落无尘道:“妹妹的意思,愚兄是个懒家伙?” 李菡瑶道:“我可没说。是哥哥多心了。” 落无尘道:“好,算我多心。愚兄观妹妹在棋盘上纵横捭阖,棋艺高超,野心也甚大呀。” 李菡瑶道:“哥哥没抱负?” 落无尘只好承认有,少年人没抱负岂不被人笑话? 李菡瑶鄙夷地瞅着他道:“哥哥太虚伪了!抱负不就是野心?没抱负你干嘛不投子认输?” 落无尘忙道:“这二者之间还是有差的……” 李菡瑶道:“那就是你说错了!怎么说我就是野心,你自己就是抱负呢?我堂堂正正赢棋怎么就是野心了?” 落无尘道:“是愚兄说错了。” 李菡瑶宽容道:“有错就改,善莫大焉。” 落无尘瞅着她红红的小嘴吧啦吧啦说不停,还不耽误手下落子,忍不住微笑,从未如此愉悦过。 李卓航和落霞看着一双小儿女,都欣喜:李卓航觉得落无尘坦荡赤城,落霞也觉得李菡瑶率真可爱却不骄纵任性,可谓佳媳,因此和李卓航又亲近一层。 李卓航继续交代落霞差事。 李卓航道:“贤弟既肯屈就在小号,愚兄少不得要重托你:太平商号徽州分号现已交由族兄李卓远总揽,落兄经管账务,与族兄互为掣肘……” 他将自己与李卓远之间的十年之约告诉落霞,并嘱咐落霞替他盯着这里,若李卓远安分守己便罢;若弄手段,须得及时禀告他,以便他做出应对。 落霞郑重道:“李兄请放心,这是小弟分内应当的。” 他受了李卓航这一重托,反觉心安,表明他是凭本事吃饭的,而非李卓航看在葛亭面上照应他。 交代完,李卓航应该领落霞去前面熟悉差事、认识同事的,然李菡瑶正跟落无尘下棋,两孩子当着他们面接触还算合乎礼法,若丢下二人单独相处则不大妥当,因此李卓航并不起身,又跟落霞说起青华府的事。 李菡瑶跟落无尘下了一下午。 落家父子在李家吃了晚饭才走。 送走他们,李卓航状似无意地问李菡瑶:“你落哥哥棋艺、棋品如何?”他问的很巧妙。 李菡瑶愉快道:“很好。” 她真觉得落无尘性子好,棋艺与她旗鼓相当,又有才学,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今天下得十分尽兴。 李卓航见她只说了两个字,但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对落无尘印象很好,一时间又喜又酸。喜的是总算有个少年可备选女婿,酸的是不舍女儿嫁人。 很快,他没空难受了。 次日一早,王诏派人来叫他去按察使司衙门,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十几个徽州本地的乡绅。 堂上坐着王诏及一干官员。 李卓航坐下,听说召集他们的来意,原来是要募捐军费。 因徽州巡抚请调地方禁军平乱,那将军说没军费,凡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军费和军需物资,如何打仗?州里便答应他十万两的军费,不包括事后犒赏。 王诏急于将叶屠夫和胡清风一干人剿灭,生恐拖久了事情有变,等不及巡抚和布政使筹划调拨这项费用,主动揽下筹集军费的差事,说要募捐。 这募捐风气在江南盛行。 江南富商多,要想买卖顺利,需将官府打点妥当:逢灾要募捐,修路要募捐,兴修水利要募捐,名目繁多。徽州虽不如湖州和临湖州富有,官员们也不舍这条发财的路子,时常捏造名目、搜刮钱财。 王诏对众人道,乱民造反,世道不太平,大家的买卖也会受影响。他特地举了李家在青华府的太平商铺,因受乱民袭击、被洗劫一空的例子,证实这危害就在大家身边,并非他危言耸听,所以要派兵镇压。 众人听说,都看向李卓航。 李卓航浑身血液都在叫嚣,要说出真相,然他不能说,说了也无用,反给李家招来祸患。 但他也绝不能默认。 他便道:“其实那些灾民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的。那人说李家勾结官府、倒卖赈灾官粮,所以灾民愤怒。小人同他们解释后,他们也知弄错了。那些粮食财物,是小人送他们的。小人在青华府一直就在赈灾。”又向王诏道:“大人可派人查核,背后何人主使。” 王诏道:“这个本官已经查清了,乃是灾民中有奸恶之徒捣鬼,李老爷上了他们的当了。” 众人都恍然道:“原来如此。” 李卓航垂眸——瞧,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这还是他说的含蓄,若直指刘知府同幕后人,恐怕难逃灭口。 王诏宣布后,让众人散了,回去商议和筹银,独留下李卓航——只要李卓航捐了,旁人不好不捐。 ******** 稍后还有一章。 第77章 亏心的爹(二更) 王诏的意思,要李卓航捐五万两。 他已经计算好了:交出两万给禁军做军费使,截下三万,送给皇后的娘家侄儿——兵部尚书陈修文。 陈氏后族一向低调,后来陈皇后生下嫡子,又被先帝寄予厚望、立为太子,先帝有意提拔陈氏族人,作为太子助力,陈氏才渐渐势强,又以陈修文最受重用。 王诏还想挪下位置。 徽州虽好,却比不上湖州。湖州乃丝绸重地,富得流油。若能在湖州做几年官,便是任满后告老,子孙也不愁吃喝了。这件事指望王亨和梁心铭是不成的,他们道貌岸然,专朝自己人下手,还得靠他自己疏通。 他便与陈修文搭上了线。 陈修文也看上王诏出身王氏家族,常有借重他的地方,两人遂一拍即合,愈加密切。 王诏对李卓航道:“你在青华府损失不小,等平乱后,本官自会向朝廷申报,请朝廷予以贴补。你放心,有本官从中斡旋,定不叫你吃亏。” 他满心以为,李卓航一心巴结他、投靠他,他又给出这样承诺,五万募捐还不轻松到手。 李卓航却道:“这实在为难。” 王诏不快道:“如何为难?” 李卓航解释道:“春末购蚕茧,织锦大会上签单,秋季购棉花,这时候银根最吃紧,实在抽不出来。” 王诏道:“你家里连五万都没有?” 李卓航道:“徽州分号没有。” 王诏道:“那便去钱庄开张票,回湖州再还他就是了。” 李卓航道:“大人,请恕小人不能从命。” 王诏见好说歹说,他竟直面拒绝,不由恼了,道:“怎么,本官已承诺事后贴补你,你还不放心?” 李卓航道:“非是小人不肯出银,小人常与官府打交道,知道他们习惯:最爱虚张声势、夸大其词。小人把银子交了,谁知这仗打不打?若不打,这银子可要不回来了。就算真出兵,用多少,也是未知……” 王诏听到这,触动心病,不禁把老脸红了,故作威严道:“只要有本官在此,你不必担心。” 李卓航心想,只怕你待不长了。 他嘴上道:“大人照应小人,小人感激不尽。小人有个提议:不如让官府出面,找钱庄借银。等战事一了,清算后,该偿还钱庄多少,小人补多少。” 他抓住一个“拖”字不放。 王诏见他态度坚决,心想:“这人好不识趣。本官若要强逼他,叫他看出图他的银子,岂不没脸!不如先依他的主意,等事成后,不怕他赖账。” 想罢,他宽容道:“本官就替你担下此事,先从钱庄挪借,等事后再算账补上。谁让咱们是亲戚呢,不照应你照应谁?你且去。闲了时,去瞧瞧你姨妈,她惦记你呢。” 李卓航垂首应了,退出来。 总算全身而退,松一口气。 谁知王诏一定要借用他的名声,将他的承诺告诉其他乡绅,那些人不明内情,都以为他承诺募捐。 李卓航很生气,虽有办法澄清,此时却不便公开与王诏闹翻,少不得忍了,等朝廷旨意下来。 他回到家,李菡瑶正等他吃饭呢。 李卓航看见女儿心情立时好了。 李菡瑶不免要问他,怎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因为她看见爹爹刚才眉头蹙着的。 李卓航便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末了问她,若是她,该如何应对王诏,才能避免此劫。 李菡瑶迅速垮脸—— 觉得人生充满黑暗! 一直以来,她对这个世界都满怀憧憬和期待,然随着年龄增长,认识到世界的新奇和美好,也接触到其丑陋的一面。当年在月庄,李卓然一场大闹对她触动还不算大,因为那时她太小,不懂切身利益被侵犯;在青华府的经历,她印象就很深了;眼下这事更令她震动。 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这种人又怎能当官呢? 李卓航眼看女儿变脸,十分亏心: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太过分了?寻常人家女儿,七八岁的时候,谁不是捧在手心里娇养,谁会让小姑娘家操心这些事? 可是,他不能不磨练女儿。 他不可能一辈子、时时刻刻都陪在女儿身边,一点疏忽都不漏,若想女儿平安,必须教会她在商场生存。 李菡瑶虽然聪慧,到底才八岁,上次急中生智跟李卓航做出一样的判断,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等李卓航去了商铺,她便绞尽脑汁想主意对付王诏。 这几日,落无尘总想起李妹妹,他认为自己是被李菡瑶的棋艺折服,希望再与她对弈。 只是,他总不能就这么去找李菡瑶。 想来想去,寻到一个借口。 这天休沐,他从街上搜了些小吃,拎着就上太平商铺来了。先求见李卓航。见了李卓航,恭恭敬敬道,他得了一残缺棋谱,想同李妹妹切磋研商。 李卓航过来人,怎看不出他心思:无非是想见李菡瑶。否则的话,哪里找不到一个人研商棋道?怎不等晚上找他爹切磋呢?少年情感青涩的很,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点情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借着下棋登门了。 李卓航又开始心酸了—— 女儿被少年觊觎了! 之前怕寻不到合适的女婿,现在,他又嫌弃少年觊觎他女儿。瑶儿那么出色,将来不知多少少年郎青睐她,他该怎么办?李卓航心塞的很。 他还是让落无尘进去了。 随后,又命人将王妈妈叫来,吩咐她:李菡瑶同落公子下棋时,她必须带人守在旁边。 王妈妈急忙答应。 落无尘顺利见到李菡瑶,又把他来的理由说了一遍。 李菡瑶被他勾起兴趣,命观棋将圆几、椅子、棋具都搬到廊下,对着天井,又备些果品和清茶,两人对面而坐。 王妈妈靠在栏杆上做针线活。 观棋直接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李菡瑶身边,两眼盯着棋盘,以行动诠释她的名儿:观棋! 正午的秋阳落在廊檐外,落无尘察觉对面的李菡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捏着棋子,撅着嘴、蹙着眉,不知想什么,有时走神,要叫两三声才唤醒她。 他问:“妹妹想什么呢?” 李菡瑶抬眼道:“没想什么。” 落无尘道:“不对,我瞧妹妹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愚兄来的突然,打扰了妹妹?” 他想着李菡瑶一向直言快语,也不拐弯抹角,直问出来。 李菡瑶道:“哎呀,不关无尘哥哥的事!无尘哥哥,你怎么这们爱多心呢?我是烦,但不是为你。”说着白了他一眼,娇嗔满面的样子,很嫌弃他。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烦什么?说说看。愚兄虽不如妹妹聪明,到底痴长几岁,也还有些急智。” 李菡瑶一听,可不是吗。 她想了想,把王诏的勒索行径换了个方式问道:“要是哥哥问我借钱,我不想借,要怎么回?” 第78章 无尘哥哥你定亲了吗(三更) 落无尘听后一滞——往后绝不能找李妹妹借钱! 他虽家境清寒,父母却从不曾让他为生计操心。在他印象中,没人上门借钱,他们也不曾向别人借钱过,因为舅舅葛亭十分照应他家;再者,他家风淳朴,以助人为乐,像李菡瑶这样有钱不肯借……他实无法体会。 但他没有以此教导李菡瑶。 他努力将自己代入李家的处境:李家豪富,若是随便什么人来借钱,都来者不拒,显然非长久之计。定要有个行事原则。听舅舅说,李伯父颇有君子之风,所以才将父亲荐到他家做事。李家不肯借钱,应该非吝啬之故,而是有不借的理由……既然不能借,便不借! 毫无经验的少年霍然贯通。 他认真对李菡瑶道:“不想借,就不借,不必委屈自己。若这次委屈了,下次呢?” 李菡瑶道:“若你有权有势,我不借钱你,得罪了你,你往后找我麻烦怎办?得罪不起呢。” 落无尘顿时明白了。 王诏向徽州豪绅募捐一事,他也听说了,原来李菡瑶是为这个烦恼。奇怪,李伯父没主意吗? 落无尘便问:“伯父怎么说?” 李菡瑶道:“爹爹这不问我吗。” 落无尘不可置信道:“问妹妹?” 有这样当爹的吗? 李菡瑶不欲让人知道爹爹对她的磨练,忙道:“哎呀,无尘哥哥你别管那个了!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吧。” 落无尘道:“让我想想。” 之前李菡瑶问他,不想借钱如何回绝,事关人情,而他在人情世故方面还很稚嫩,所以想了好一会;现在知道是王诏勒索李家,以他的智谋,反觉容易应对。 当下他权衡利弊,分析道:“若对方有权势,直面拒绝肯定是不智的,宁可损失些钱财,消除灾祸……” 李菡瑶断然道:“那不行!” 小脸上神情十分坚决。 落无尘心道:“李妹妹平日瞧着率真可爱,其实性子刚烈的很呢。” 他道:“别急,愚兄这不在分析吗。还有第二个办法:既不能与他相抗,可找一个能制住他的人,借力掐住他七寸,在此之前,只需拖延借款就行。” 找一个能制住王诏的人? 李菡瑶脑海里浮现梁心铭的名字,而爹爹已经通过鄢计鄢伯伯将青华府的情况传到京城去了。也就是说,王诏是秋后的蚂蚱,已经蹦跶不长了。既然这样,她还操心个什么劲儿?就说现在没钱,拖着呗。 小姑娘抿嘴一笑,对落无尘道:“我知道了。无尘哥哥,你果然年少有为,将来必定能金榜题名、名垂青史……”恭维了一堆吉祥话儿。 落无尘看着她笑出一嘴白牙。 “妹妹到底想出什么主意?” “就是不借呗。” “先前不敢不借,现在怎么敢了?” “我们家其实也艰难。无尘哥哥,我跟你说,做纺织这行的,春夏要收茧子,要压许多的银子,不然没有能力应付织锦大会的订单。每次织锦大会都要签许多单子呢,总有一年收入的六七成。等秋季,又要收棉花……真没钱!” 落无尘怪异地看着她,才八岁就操心这些事? 李菡瑶落下一子,对落无尘道:“该哥哥了。” 落无尘一瞧,道:“哎呀,妹妹你偷袭!” 李菡瑶道:“谁说我偷袭,我是正大光明地袭击!” 落无尘道:“妹妹能一心二用?” 李菡瑶道:“那当然。无尘哥哥,我也是很聪明的。” 落无尘郁闷道:“你不聪明,谁敢说自己聪明?” 解决问题的李菡瑶很快乐,觉得人生还是很美好的,等落无尘时,好心情地仔细打量他。 看看看着,李菡瑶忽然心一动:她是要招赘的。以前她小,不清楚招赘被世人所不容;这两年才明白,自己想找个像样的上门夫婿并不容易,须早做打算。澄哥哥是嫡长子,要替江家撑门立户,不能入赘李家,那无尘哥哥呢?若是无尘哥哥能入赘嫁她的话,也不错啊。 她品评对面的少年:相貌清俊,气质文雅,性子恬淡,笑容就像廊檐外的秋阳,暖暖的,说话不急不缓,脾气很好,和表哥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倒有些爹爹的神韵——李卓航便是发怒也温文儒雅,绝不会暴跳如雷。 澄哥哥表面稳重,对她也温柔,其实她知道表哥内里焉儿坏。有次,江如波不知怎么惹到他,他在江如波经过的大树底下设了一个埋伏,等江如波走到树下,突然被套住脚,“嗖”一下吊到半空,头下脚上。江如波吓得哇哇大哭,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在树上吊了一刻钟才被放下来。 这一幕正好被李菡瑶发现了。 李菡瑶问江如澄,怎么吊的人。 江如澄为了封表妹的口,告诉她说,这道理就同船上的桅杆升帆一样,又亲自教给她。 后来,李菡瑶便想学造船了。 思绪飘忽的李菡瑶想的忘了神,不知不觉就问道:“无尘哥哥,你定亲了没有?” 落无尘并不多想,只当小孩子好奇心强,所以问这个,随口回道:“还没有。”说罢落下一子,然后抬眼看向李菡瑶,问道:“难道妹妹定亲了?妹妹这么小呢。” 李菡瑶眼睛一亮,欣喜道:“我也没有。我家就我一个女儿,要招赘婿、立门户。”说罢两眼期待地看着他, 落无尘:“……” 他怎么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等等,李妹妹要招赘婿?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仿佛回答李菡瑶:他是不可能给人当上门女婿的,他爹他娘也不许。 少年莫名有些脸红。 他对李菡瑶道:“妹妹要招赘婿吗?这可不容易。” 李菡瑶见他说这话,估量着是没指望了,他也是不能给人当赘婿的,于是道:“我努力些,定能娶个好夫君。” 落无尘结巴道:“娶……个夫君?” 李菡瑶理所当然道:“对呀。” 落无尘道:“男子……肯嫁你?” 肯嫁她的,怕都是有所图的。 李菡瑶道:“怎么没有?我家境不错,人长得也不丑,还算聪明,又听话,若是他喜欢我,怎不肯嫁我?” 落无尘:“……” 喜欢你,很可能想娶你。 这跟愿意嫁你,天差地别! 李菡瑶“啪”拍下一子,“无尘哥哥你又输了!” 落无尘无奈地看着小女孩。 李菡瑶瞅着观棋收拾棋子,忽然想起一事来,忙问落无尘:“无尘哥哥,你有学过机关制造术吗?” 落无尘道:“学过一点。” 李菡瑶大喜道:“我有个题目想请教哥哥。”说罢命观棋将自己昨晚上看的文稿取来。 观棋忙进屋,少时取了来。 李菡瑶翻到某一页,指着书页上的机关图问落无尘:这怎么破解?她有几步看不懂呢。 落无尘接过文稿看起来。 李菡瑶自那年从江家回来,时常研究那些鬼画符一样的造船图纸。她不好明目张胆地搜罗船舶制造方面的书籍来学习,便从侧面钻研器械制造。有时为了弄清一个数据的计算过程,她需要查阅好多书籍,把从古至今的能工巧匠都熟悉了,潜心学习他们传于后世的著作。如鲁班、墨子、张衡、马均、诸葛孔明、靖国公林春等。 因此,她接触了机关制造。 她也没个师傅教,自己自学,想到哪学到哪,毫无章法和门径,其艰难可想而知。 这不,这道题难住她了。 根本看不懂! 这是靖国公林春的手稿。 靖国公林春是大靖历史上有名的机械制造名家,改造了许多工用、农用的器械,利在千秋。他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尤其高,哪怕一个小小的梳妆盒的机关,也难破解。 李菡瑶原本是学造船的,现在偏了方向,对机关制造感兴趣起来,所以一头扎进去了。 落无尘看后道:“机关术,妹妹到底懂多少?这图颇为复杂,愚兄不知妹妹的底子,不知如何讲起。” 李菡瑶振奋道:“这不要紧,我告诉哥哥。今儿解不开,明儿再接着来。劳烦哥哥教我!” 落无尘巴不得明天来,欣然应允。 两人不再下棋,钻研起机关术来。 经过询问,落无尘发现李菡瑶并不了解机关术,只是在学习机械制造时有所涉及而已。但她极为聪明,几乎可算是“触类旁通”,所以他教起来也不费力。 落无尘还惦记刚才李菡瑶说要娶个夫君的话,想要劝阻她。他认为这定是李卓航的主意,对李伯父有些不满,心想:招赘婿的话,李妹妹如何能觅得良婿? 他便趁着喝茶歇息时劝道:“妹妹,世人都是男娶女嫁的。妹妹想要娶个夫君,恐难如意。” 李菡瑶道:“世人都男娶女嫁,我偏要娶个夫君。若他真心喜欢我,就不会被这规矩束缚。” 落无尘:“……” 什么样的真心能抗住这规矩? 这话题谈不下去了! 他不知怎的,有些闷闷的。 家业继承,都是家业继承! 落无尘忽然对功名和前程急迫起来,因为他想要创建一份家业,一份大大的家业! ******** 三更求十月保底月票。 第79章 失踪(四更求月票) 晚上,李菡瑶对李卓航道:直接告诉王诏说没钱,等一阵子才能筹出银子,拖一天是一天。 李卓航问:“你怎么想出这主意?” 李菡瑶便说受落无尘提醒。 李卓航道:“这小子……”很不错。 他父女并未等多久,隔天,朝廷便有旨意下来:调湖州镇江府知府鄢计任青华府知府,接手查处灾民暴动事宜。原青华府知府刘方革职查办,待查明罪行再行处置。 这旨意同时下达徽州、湖州两地。 王诏如被打了个焦雷,慌张了。 不用想,这定是王亨和梁心铭的主意,否则怎会从湖州镇江府调鄢计过来?徽州无人了吗?这件事归徽州按察使司衙门审查,怎凭空调一个人来? 这且不说,可刘知府不能查呀。 现在,王诏在州里孤立无援。 原本他对巡抚等人道,若青华府出事,大家伙都不落好,最好想法子将事态压下去,而不是闹大。 巡抚等人也怕查深了引火烧身,都同意了。 再者,他们相信王诏,是看他身后有王亨和梁心铭;现在朝廷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调鄢计来徽州青华府,显然王相不信任王诏。这些人都是官场的老油子,最会看风向的,再不像之前支持他了。便是查下来,办他们一个失察之罪,也比违逆王相的后果要强。 王诏悲愤不已,把王亨和梁心铭恨得一井深:这是同宗同族吗?别人身居高位,都想方设法提携自己人;这夫妻两个却专对自己族人下手,下手就是拿命!等他们一朝失势,王氏一族再无人可接替,大厦倾矣! 想到这,他不禁潸然泪下。 无人救他,他只能自救。 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贼首活命,即叶屠夫和胡清风。只要他们死了,其他人不足虑,真相任凭编造。 他王诏急忙连夜安排。 另一边,李卓航丝毫没放松警惕:之前王诏种种举动,都令他怀疑这人与倒卖官粮一事有牵连。这道圣旨一下,王诏定会反击,保不准拖他下水:一是借钱,二要他出面指证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将灾民暴乱的罪名给坐实。 李卓航连夜收拾行装,并交代李卓远:若王诏来找他,要钱没有,其他事一概推脱不能做主。 李菡瑶则忙着抄那本《大靖女相》。 抄到半夜才只抄了一半,又不便带走。下半夜的时候,她便不抄了,直接看。一直看到凌晨才完,然后将书包好了,唤一个媳妇过来,命她稍后交给落霞,带给落无尘。 然后,他父女便坐船走了。 王诏果然命人来找李卓航。 原来,他派人送五万银票进京给陈修文,托陈修文在朝中替他说话,让他主审刘知府倒卖官粮一案。银子送走了,他又肉疼,想从李卓航这找补回来。再就是拉李卓航下水,出面指证灾民曾洗劫太平绸缎庄。 李家既想借助他在官场上的权势照应买卖,不付出代价能行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王诏想李卓航滑头,说不定会溜走,因此一早便派心腹带人来找,结果李卓航比他更早,已经离开了。 心腹二话不说,带人追赶。 渔梁坝渡口停泊着大大小小几百艘船,唯独没有李家的。心腹站在雾气清寒的渡口,盯着青溪上漂远的帆船不语,渡口人来人往的,都奇怪地看着他。 青溪上,李家船正欢快地漂着。 李卓航站在船尾,看着渡口。 李菡瑶看见渡口官差身影,笑道:“幸亏爹爹算无遗策,叫他们扑了个空。那人要气坏了。” 观棋天真道:“咱们这算逃之夭夭了?”她正背诗经,便来了这么一句。 李菡瑶道:“胡说!咱们这叫‘直挂云帆济沧海’!” 观棋笑道:“还是姑娘厉害。” 又问:“姑娘,这什么意思?” 她还没学过这句诗。 李菡瑶道:“这是李太白的《行路难》。”一面背一遍给观棋听,又讲解其意。 李卓航微笑看着她们。 那心腹没截住李卓航,遂杀回头找李卓远,将李卓远带去王府见王诏。见面后,王诏也不提李卓航,即命令李卓远拿五万银子,并出面指证灾民。 至此,李卓远才懊悔不迭,不该巴结王诏,引狼入室。他总算明白:李卓航能走到今天,并非靠的父祖余荫,也不是靠钱财买路,更多的是靠智谋和眼界。 权贵,不是那么好靠的! 好在李卓航已经教他如何应对,他只需实话实说,王诏能奈何他?还能将他杀了不成? 他便道,银子都被家主提走了;至于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一事,他并不知情,听家主说是误会,其实是刘知府倒卖赈灾官粮,与刘知府狼狈为奸的粮商使奸计,将祸水东引,煽动灾民去抢劫太平绸缎庄。 他并未说假话,李卓航每到一处商铺巡查,若无特别计划安排,都会将那里积存的银子抽走;若李卓航不来,商铺便在总号会帐时,将银子交大掌柜带去。 但实话也要看怎么说,说的好自然好,若不好便是麻烦,李卓远成功令王诏对李卓航生出杀心。 王诏想,之前李卓航说没银子,现在却将银子带走了;还有,这人分明知道倒卖官粮内幕,不但不肯指证灾民,相反要指证刘知府,乃是个大隐患。 他不悦道:“本官已经查明了李卓航被灾民欺骗。如今正要为李家讨还公道。你且先垫付五万银子,本官去替你们打点。还有证词,朝廷已经命鄢计审查灾民造反一事,你需提出指证,我才好替你们说话。” 李卓远无论他怎么说,一概推脱。 王诏恼了,拂袖而去。 李卓远见他气走了,忙就要告辞,却被人拦住,就这样被扣留在王府,一定要逼他就范。 双方僵持了一天。 次日,跟随李卓航的人都回来了,李卓望、王妈妈以及一干护院家丁,一个不少,只少了李卓航父女和观棋。昨晚一船人着了不知什么人的道,他父女失踪了。 王诏大喜,即命人将李卓远叫来,告诉他这消息,并道:“你还在这犟!你家家主已经被乱民掳走了,再不出力,性命堪忧!”其实,他心里巴不得那些人将李卓航杀了,还省了他的事呢,他正好借机给乱民定罪。 第80章 下落(五更求订阅) 李卓远大吃一惊,急忙奔回太平商号。 这次,王诏示意下人别拦他。 路上,李卓远想: 这事到底是谁做的? 难道是王诏杀人灭口? 还是别的什么人抢劫? 李卓航父女失踪,在徽州府掀起轩然大波。 王诏声称,这一定是反贼(灾民)做的。之前在青华府,他们就洗劫了李家的太平绸缎庄。因此他主张发兵剿灭反贼,营救李家父女;并行文青华府,命新知府鄢计配合当地禁军剿灭反贼,还青华府一片清明。 事情发生在徽州府歙县境内,徽州府的官员都脱不开干系,徽州巡抚责令下属官员追查此事,对剿灭乱民的提议却不置可否,王诏紧追着他不放。 太平商号,李卓远和李卓望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想弄清楚李卓航父女究竟是被何人所掳、是生是死。因此事太严重,他们不敢隐瞒,派人去湖州景泰府给江玉真报信。 在这节骨眼上,他们无暇顾及王诏做什么;再者,他们还要依靠官府找李卓航,不论是不是灾民掳的人,他们都无法为灾民分辨,只能等结果。 那天,落霞将《大靖女相》带回去给落无尘。 落无尘听父亲说李妹妹尚未抄完,只看了一遍,当晚便点灯熬夜抄书,打算抄好后托人带去湖州给李菡瑶,反正太平商号徽州分号每月都有人去湖州,向总号交结账务。 只隔一天,便传来李家父女失踪的消息。 落无尘心慌慌的,也无心去学里,父亲和舅舅四处打探消息,并不时碰面商议,他留心听了,暗自想办法。 转眼三五天一晃过去了。 李家父女一丝消息也无。 人都说他们凶多吉少。 李家人便坐不住了。 李卓远发现,李卓然不见了,有人看见他从渔梁坝渡口上船,往湖州去了;又听家里来人说,三老太爷、四老太爷、墨老管家都已经赶去湖州景泰府。 他们,都去找江玉真了! 可以想见,李卓航父女若死,李氏族人都要来分一杯羹,然江玉真背后有江家撑腰,一场冲突不可避免。 李卓远命人打点行装,也要去湖州。 落霞早就在留意他,听说他要去湖州,淡声道:“大掌柜去湖州走一趟也好,盯着李氏族人。他们若是好意安慰太太呢,便好说;若是怀着瓜分李家财产的心思去的,大掌柜可要提醒他们,李老爷未必就回不来了。倘若他回来,知道他们狼子野心,你想他会怎么做?” 李卓远心中咯噔一下。 落霞自己回答道:“只怕他们从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李老爷从此再不会管他们死活了。” 李卓远强作镇定道:“落先生说的对。我忽然想起来,徽州这边离不开我。倘若家主有消息,我也能四处打点张罗,营救家主。” 落霞微笑道:“这样更妥当。” 刚才,他本就是震慑李卓远。 这当口,李家不能乱。 晚上回到葛家,和舅兄葛亭说起此事,都十分为李卓航担忧。若李卓航从此杳无音信,这状况也维持不了多久,李家还是要乱。江氏能顶得住吗? 落无尘听了,怔怔地回房。 忽然他想起李菡瑶那日说,李家只她一个女儿,所以要招赘婿,现在他有些理解李妹妹了。 想明白后,他心里闷闷的,夜里也是辗转反侧睡不安,至天明,起来梳洗了,匆匆赶往学里。 这一天,他刻意接近几位同窗,向他们打探消息。 这几人都是官宦子弟,大家平日虽相处不错,但落无尘从不查三问四,眼下为了李菡瑶也顾不得了。 青华府在黄山北面,其境内的青华山与黄山毗邻。 青华山上有座青华寺,香火鼎盛。现在,青华山青华寺都被叶屠夫和胡清风等一干灾民占据。 李卓航父女和观棋被掳后,从水路辗转6上,经过数日颠簸,最后送到青华山,分开两处关押。 干下这宗买卖的是叶屠夫。 之前在青华府,他们在潘岳带领下紧守青华城,胡清风想起王壑的交代,以防万一,派叶屠夫带领一千壮丁,乘黑夜开水闸出城,埋伏在青华城附近。 果然禁军围攻、炮轰青华城。 叶屠夫遂带人从背后偷袭禁军,火烧禁军粮草,炸毁了禁军后方营地,令禁军胆寒不已。 潘岳便派人给刘知府递信,警告他不得再放炮,否则难逃其责,又说乱民首领已经逃出城了,灾民告他倒卖官粮,是非曲直只好等上面派人来查。 刘知府和副将军黄志不肯坐以待毙,却又不敢再动,只好紧急派人往徽州府送信求援。 刘知府倒卖官粮、炮轰青华城固然是重罪,叶屠夫等人炸毁禁军营地、烧了禁军粮草同样是重罪。 在钦差到来之前,此事归徽州按察使司审查。 潘岳唯恐上层官员公然偏袒刘知府,朝灾民下手,经与胡清风商议后,让胡清风也挑选了一千青壮灾民,夤夜出城,上青华山避难。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抱着一去不回的悲壮心思,从此要当土匪混日子了,因此将家小都带上了。 潘岳给他们准备了粮食和银两。 胡清风也不肯坐以待毙。京城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徽州府近啊。他自己走不开,便派叶屠夫带了十几人到徽州府告状,顺便打探消息和动向。 结果,叶屠夫将李卓航父女掳来了。 他愤怒地对胡清风道:“告不成!按察使司的狗官跟姓刘的狗官是一伙的!这姓李的奸商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当下他将王诏说他们是反贼、在造反,要派兵镇压他们,李卓航承诺资助军费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他们是不会放过咱们了。” 昂藏糙汉子说到后来声音哽咽,狐狸眼中滚下泪来。 他自己并不害怕,大不了一死;他是心疼女儿——可怜小丫才几岁,就这样跟他们走上不归路了! 胡清风也想到儿子胡齊亞身上,脸色也沉下来,“原来以为他是个好人,竟然是个奸猾之徒。” 他,指的是李卓航。 叶屠夫道:“可不是,他跟那姓王的是亲戚呢。我亲眼瞧见他请狗官去酒楼吃饭,又去王府。” 在徽州,李卓航的行迹全落在他眼里。 胡清风冷笑道:“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第81章 叫他女儿写 当时,他们正在青华寺山门内第一重大殿厢房内。 青华山被灾民占据后,别说官兵,就连香客也不准上山来烧香拜佛了,就怕官兵混进来,对他们下手。 胡清风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叶屠夫紧跟着他。 两人刚到大殿上,就见方丈净慧走来,朝着他们双手合十道:“老衲见过两位施主。叶施主刚带来的人……” 叶屠夫不等他说完,忽然爆发:“我尊敬你是出家人,你别跟我扯那些,说得老子像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说着把手一挥,在殿内划拉一圈,最后指着大殿上方的地藏王菩萨塑像质问——“菩萨不都是救苦救难的吗?老百姓天天来烧香磕头,怎不保佑咱们?” 老和尚看着他,眼露悲悯,轻声道:“阿弥陀佛!” 叶屠夫再吼:“什么额米豆腐!我们被狗官害成这样,也不想菩萨保佑,就借这庙住一住怎么了?我们自己带的米粮、还捐了香火银子的,住一住怎么了?又没抢你们的,也没打你们,也没关你们,住怎么了……” 净慧连声念“阿弥陀佛!” 胡清风扯着叶屠夫不住劝。 叶屠夫挣得脖子青筋爆出,“……不让我们干这干那,你是活菩萨,你怎不去治狗官呢?我们这样还不都是狗官害的!我抓来的也不是好人……” 胡清风低喝道:“好了!” 叶屠夫这才愤愤住口。 胡清风这才转向净慧方丈,认真道:“大师请见谅。我这朋友虽然性子急躁,心肠最好的。” 净慧忙摇头道:“无妨。” 他心里也难受极了。 胡清风又道:“我们这事说起来复杂,大师方外人,看不惯是难免的。我们也没办法,这几千号人就快没命了。借住这里,也不想给大师添麻烦,大师最好不要插手。等事后,要是朝廷钦差查明了我们的冤屈,我们自会感谢菩萨,给庙里捐香火银子。要是我们不幸被定罪,也与各位师父们无关,你们就说是被我们逼迫的……” 净慧听他说“几千号人就快没命了”,神色更悲切,道:“善哉!施主误会了,老衲并非想阻挠施主们,只是叶施主刚带来的那位李卓航,乃是老衲的方外之友。其人乐善好施,不是坏人,还请放了他……” 叶屠夫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就向着他,我们就活该被他陷害?你这和尚也徇私!” 净慧忙道:“李施主怎会陷害你们?” 叶屠夫道:“不然我抓他做什么?” 净慧诧异道:“这不可能!” 叶屠夫大怒,“怎不可能?” 明明就是他亲眼看见的。 胡清风淡笑道:“大师,知人知面不知心,青华府的刘知府不是一面赈灾,一面倒卖官粮吗?李卓航有没有陷害我们,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反正我们抓他来另有用,又不要他的命。大师就别操心了。”说完就走。 叶屠夫哼了一声,也跟上了。 净慧看着他们背影,叹了口气,对他们刚才说李卓航的话很不愿相信,又不知如何是好。 胡清风和叶屠夫来到后山,山坡上和山坳里散布着许多精舍,还有许多才盖的茅草屋。 他们好几千人涌来青华山,青华寺怎够住?只能现伐木、割草,盖棚屋。 两人走进一间靠山坡精舍,从外面看只一间屋子,进去却别有洞天,大的很,原来山体被挖通了。 几个农家汉子守在门口,看见他们忙招呼。 胡清风往堂上一坐,道:“带他来!” 两人汉子便将李卓航拖上来。 李卓航这遭吃了大亏:也不知被他们喂了什么东西,浑身软绵绵的无力,像货物一样被搬来运去,弄得头发散乱,衣衫脏皱,形容憔悴不堪。 这般任人宰割,他是第一次经历,然见了叶屠夫和胡清风,他没有愤怒,十分冷静地打量周围布局,最后目光落在上首的胡清风身上。 在途中,他从叶屠夫等人的对话中大约猜出他们的身份,但胡清风文质彬彬,却让他迷惑了。 他道:“你们是青华府的灾民!” 不是询问的口气,十分肯定。 胡清风微笑道:“李老爷果然精明。” 李卓航问:“我女儿呢?” 胡清风道:“放心,李姑娘好好的。在下想请李老爷帮个忙,事成后,想见李姑娘就容易了。” 李卓航问:“请教尊驾大名?” 胡清风道:“在下胡清风。” 顿了下又道:“是个牛贩子。” 他如愿看见李卓航一怔。 李卓航很快恢复平静,道:“胡兄,你们是否误会了什么事,为何将在下父女掳来?” 他避而不提胡清风要他帮忙的事,轻巧地将话题转移了,想弄清楚被掳的缘由,再图自救。 胡清风反问:“有何误会?” 他不在乎给李卓航一个辩解的机会,等李卓航编造出理由,他再抛出自己掌握的消息,撕开李卓航的真面目,攻破其心防,那时,再要驱使对方便容易了。 然而,叶屠夫不肯。 杀猪的暴脾气上来了,将在徽州所见所闻一股脑都倒出来,指证李卓航与狗官勾结。 胡清风便瞧李卓航如何反应。 李卓航听了一怔,心想:糟了。若是这样,倒真难解释了。该怎么说呢?不由蹙眉思忖。 他这一愣没有逃过胡清风的眼睛,胡清风和叶屠夫对视一眼,心道这奸商果然跟狗官有勾结。接下来,无论李卓航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认定他伪善狡诈。 叶屠夫冷笑道:“你的底细老子都查清楚了:你老子就不是好人,霸占弟妇,养了野种也不肯认;你心狠手辣,怕认了庶弟分家产,逼死堂婶……” 李卓航顿时警惕,问:“你听谁说的这话?” 叶屠夫道:“你管谁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了,还想隐瞒?瞒得住吗?” 李卓航道:“……” 他心头疑惑盘旋。 胡清风道:“好了!说正事。” 他要李卓航给家里写信,送五十万银子来;若不从的话……他顿了一下,才微笑道:“我们老乡在山上捉了许多毒蛇,养在一个蛇坑里,令爱也许会喜欢……”他并不知李菡瑶养蛇的事,这是胁迫李卓航。 叶屠夫不等李卓航回应,便冷笑道:“费那功夫做什么!就叫他女儿写,还放心呢。叫他写,倘或他在信上玩花样,咱们又看不出来,吃了大亏找谁补去?这些读书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老子不信他们。” 胡清风虽然对“读书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这点不太认同,因为他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但不得不承认:这杀猪的偶尔也能细心一回,这个主意妙,又省事。 李卓航忙道:“我女儿不会写字,还是让我来写。” 然他越急,胡清风越看清李菡瑶是他的软肋,更加坚定了要逼李菡瑶写信的主意。 李菡瑶现在何处呢? 在另一间精舍深处。 一个虎头虎脑的农家小子,扎着羊角,肤黑,浓眉大眼,直鼻厚唇,约莫十岁左右,穿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衣裤,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裤脚更是扎紧了,正将一个竹篓子放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贼笑道:“这是五步蛇,被它咬一口,走五步就倒啦,所以也叫五步倒。” 第82章 把自己卖给八岁的小姑娘(二更求月票 农家小子是胡清风的儿子胡齊亞,两个小姑娘则是李菡瑶和观棋,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 李菡瑶的丫髻散了半边,身上衣服也脏兮兮的,唯一没变的是,依然肤白眼黑。她正盯着对面石壁上一方石雕看得出神,石雕内容是飞禽走兽,图案繁复。 胡齊亞说完那番话,便用竹竿将竹篓推倒了。 篓子倒地的动静,惊动了李菡瑶。 观棋一声尖叫,直往后缩,想逃走,然而身后抵着墙,退无可退,慌张之下抱住李菡瑶。 李菡瑶死死盯着竹篓,只见篓子口游出一条蛇,蛇首朝她们探过来,不动了,双方陷入对峙。 李菡瑶自小养蛇,以蛇为宠物,但那是家蛇、无毒的,她也不再是五岁第一次见蛇的懵懂年纪,面对这五步倒,她全身紧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杏眼比任何时候都要黑、深,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蛇。 观棋抱着她的胳膊发抖。 李菡瑶轻声道:“放开。” 观棋一愣,顿了下才明白,姑娘是在命令她,忙松手。心里羞愧:这时候,她该保护姑娘的。结果姑娘没怕,她却吓得这样,还抱着姑娘求保护。 胡齊亞催道:“你写不写?” 胡齊亞想逼李菡瑶给江玉真写信,送银子来赎他们父女,是他自己想的主意,并非受叶屠夫和胡清风指使,那两人此时刚离开大殿,往后山来呢。 胡齊亞听叶屠夫说,李卓航勾结官府才害得他们流落至此,又见李菡瑶生得粉雕玉琢,嫌弃她比小丫长得好——坏人的女儿凭什么长得像小仙女一样?便萌生出要这女孩屈服的念头,哭着喊着对他求饶。 李菡瑶若是个小子,他肯定挥拳头就上,打到对方跪地求饶;但李菡瑶是个娇滴滴的女孩,他不能用拳头招呼她,想着小女孩都怕蛇,于是弄了条蛇来吓唬她。 他要逼李菡瑶屈服,却又怕李菡瑶真被蛇咬了。 这可是五步蛇,咬了没救的! 他仗着自己自幼便满山钻的经验,信心十足地认为:他能在李菡瑶求饶之前将蛇挑开。 尽管有这信心,他还是全神贯注地提着竹竿,唯恐一个疏忽,李菡瑶就被蛇给咬了。 李菡瑶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仍全神贯注地盯着蛇。 胡齊亞觉得这女孩比自己想象要胆大几分,看见蛇竟然没叫、也没哭,黑少年很意外。 李菡瑶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强烈的危机感令她极度紧张。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她想不起来爹爹,想不起来娘亲,更不会对胡齊亞求饶,汗水顺着她额角滴落,看着就像眼泪滚落。 事实上,她眼中的确沁出了泪。 她感到身边的观棋在瑟瑟发抖。 她还察觉对面的蛇首有轻微的移动,蛇的后半节依然在篓子内,她却知道它正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观棋一咬牙,挺身就要挡在李菡瑶面前,宁愿自己被蛇咬,也要保护姑娘。 李菡瑶迅速伸出小手,纤细的手指灵活无比,就像掐住麻点的七寸,她掐住了五步蛇的七寸,蛇身扭曲起来,迅速缠上她的手腕,像镯子一样套了几圈。 这一刻,她小脸格外白,汗水浸湿了碎发,一缕缕贴在脸上;身子有些虚软、脱力。 胡齊亞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徒手抓住五步蛇。 观棋也激动万分,一骨碌坐直了,敬畏地看着李菡瑶和蛇,“姑……娘,抓住了……” 李菡瑶捏着蛇站了起来,抬脚向胡齊亞走过去,杏眼黑黝黝的不见底,手里的蛇吐着信子。 胡齊亞黑脸都变黄了,一边往后退,一边紧张道:“你、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李菡瑶忽然对他一笑。 胡齊亞觉得很不正常,若是李菡瑶变脸凶他、骂他,他还能接受;这么笑,笑得他心里毛毛的。 李菡瑶轻声道:“别怕。” 胡齊亞大喊:“别过来!” 这小丫头太邪门了。 …… 叶屠夫派了个媳妇过来带李菡瑶。这次可没弄错了,顺利将李菡瑶带到了胡清风那。 胡清风打量面前的小姑娘:头发有些乱,衣服有些脏,却很镇定,黑眼珠盯着他。 胡清风也没太在意,大户人家的姑娘,一般要比小户人家的女儿大方,这并不足为奇。 他比较尴尬的是如何开口。 威逼小孩子,还是女孩子,这事他可没干过。再者,这小姑娘长得真是好,瞧那双眼睛,多灵动。牛贩子有些不忍心,他一直想生个女儿的。 他正酝酿,怎么说才能显得义正严辞、不那么卑劣呢?叶屠夫免了他的苦差事。 杀猪的汉子提着一竹篓子、一脸决然地走向李菡瑶。 李菡瑶警觉地将目光转向叶屠夫,在一脸络腮胡子中捕捉到深藏的狐狸眼,专注凝视。 胡清风动动嘴,似想阻止。 叶屠夫已经提起了篓子,作势准备打开篓子盖。 胡清风心提到嗓子眼,心里催李菡瑶:“快哭啊!求饶啊!杀猪的看着凶,其实最心软了。” 然这时,李菡瑶抬起右手。 “啊!”叶屠夫发出短促一声叫,似被蜜蜂蛰了一般,右手捂着左手背直往后退。 篓子掉在地上,滚远了。 胡清风睁大了眼睛,只见李菡瑶纤细的手指正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刚才趁着叶屠夫不备,抢先出击。 叶屠夫大叫:“你哪来的蛇?” 胡清风则紧张询问屠夫:“可咬到你了?” 他认出这是五步蛇。 叶屠夫很想说“老子还能栽在这丫头片子手上”,然他的手迅速肿了起来,伴着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站不稳,想逞英雄也力不从心。 胡清风骇然,急忙扶住他。 一个汉子急道:“我去叫大夫。”说完人已跑出去了。 李菡瑶默不作声在旁看着,忽道:“我有办法救他。” 胡清风看向小姑娘,神情严肃地问:“如何救?” 李菡瑶道:“你先写个卖身契给我。你们成了李家的奴仆,不得以下犯上。先放了我爹爹。” 小姑娘很镇定地提条件。 胡清风沉默了,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指的就是他和叶屠夫这种情形。 他却不想就此服软。 他把屠夫交给一个矮黑农汉,自己过来抓李菡瑶。 李菡瑶一扭身躲过去。 胡清风也不追,认真道:“他死了你父女也别想逃。” 李菡瑶也看着他认真回:“他不死我也逃不掉。” 胡清风:“……” 他看着倒在椅子内的屠夫,果断转身,放弃了抓住李菡瑶逼她救人的企图,因为耽搁不起。 他走到桌边,那里有准备好的笔墨——本是为李卓航准备的,现在他自己用上了——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混迹于市井最底层,哄骗过无数买牛和卖牛人的牛贩子,这次把自己给卖了,卖给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写完,拿给李菡瑶看。 第83章 棋高一着(三更,姐姐儿盟主+) 李菡瑶看也不看,就让他重写。 她口述道:胡清风自愿卖身给李家,并誓死追随李卓航和姑娘李菡瑶,若有违誓,祸及子孙。 写完,又让他摁手印。 再帮叶屠夫也写了一张。 胡清风无暇与她讨价还价,凡她所提要求无不照办,然后问道:“姑娘如何救人?” 李菡瑶道:“放了我爹爹。” 胡清风二话不说,向内室方向挥手:“放李老爷出来。” 便有人进去带李卓航。 胡清风又对李菡瑶道:“你别哄我吧?你真能救他?你若救不了,刚才这些话都不作数。” 李菡瑶瞅着他道:“我一言九鼎。就怕你赖。” 胡清风莫名脸热,不敢看小姑娘漆黑纯净的眼,道:“胡说!快救他,晚了救不回来了。” 李菡瑶没再较劲,人命关天,她也不敢耽误,不等李卓航被带来,便从怀里掏一个纸包,剥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子,蹲下来捏住叶屠夫的下巴,塞进他嘴里。 这便是小姐姐送她的解毒药。 叶屠夫这一会工夫就陷入昏迷,但还有气,五步倒只是用来形容此蛇剧毒,并非真的走五步就死了。 胡清风问:“这药管用吗?” 李菡瑶道:“管用。” 胡清风不免后悔,刚才该抓住她搜身的,就不用写那卖身契了,不过写了也不要紧,撕掉就是了。 这时,好几个乡民并大夫都赶来了。 那大夫本是个游方郎中,医术蹩脚的很,只好糊弄那些乡民;眼下叶屠夫情形凶险,他再不敢瞎说八道,又摸脉又掀开眼皮查看,又挤毒血、敷他自制的外伤药,手忙脚乱,面对众人询问,也给不出准话。 少时,李卓航也被带来。 李菡瑶看见爹爹,露出欣喜笑容,忙就要跑过去,并喊:“爹爹。”她救了爹爹呢,当然欢喜。 胡清风上前一步,挡住她。 李菡瑶默默地瞅着他。 胡清风受不住她了然、又略带点鄙夷的眼神,努力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妇人之仁。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事关几千人的生死,容不得他冲动;再者,兵不厌诈,小姑娘能使计逼他,他怎么就不能反悔?这不算背信弃义。 李卓航紧张叫:“瑶儿。” 又问胡清风:“这怎么回事?” 胡清风扯了下嘴角,淡笑道:“令爱好手段,会玩蛇呢,差点咬死我们一个人。” 说着瞥向叶屠夫。 叶屠夫还没醒。 这更坚定了他反悔的心。 李卓航却先看见女儿手中捏的蛇,惊得浑身冰凉。 女儿什么底细,他清楚的很,平时玩的都是无毒、温顺的家蛇;这是毒蛇,他的娇女儿怎能碰? 他急喊:“快扔了!” 胡清风朝两个乡民一使眼色,那两人便上前一左一右夹住李菡瑶,那个矮黑农汉极有经验,迅速捉住李菡瑶的手,捏住蛇头扯了出来,转而对准李菡瑶。 李卓航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李菡瑶护在身后,对胡清风道:“小女年幼,有什么事跟我说。” 胡清风道:“也好,令爱太聪明了,须知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还要麻烦李老爷教导。” “叶兄醒了!” 郎中在旁边惊喜喊道。 胡清风顿时放下心来,也不管是郎中救醒的,还是李菡瑶的药起作用了,只要醒来就好。 现在局面翻转,他占据有利形势,一脸云淡风轻地对着李家父女反击。他道:“还是要麻烦李老爷给太太写封信,拿赎金来。李姑娘闯的祸我们便不追究了。” 他用这大度掩饰自己违反诺言的心虚。 李菡瑶从父亲身后走出来,仰面看着牛贩子,认真问:“你们真是土匪?” 胡清风不解地看着她。 李菡瑶道:“我们船上的银子都被你们抢了,还要我娘送银子来,你们不是土匪是什么?” 胡清风:“……” 叶屠夫刚醒来,听见这话气得要暴起,然身体虚软起不来,连说话都无力,只好喘吁吁道:“土匪就土匪!老子……从今天、起,就做土匪!把这丫头、绑起来!不写,就放蛇、咬!”他死里逃生,火气正旺。 胡清风没有否认,因为这也是他的意思。 他笑看着李卓航,跟对方比拼从容和气度。 李卓航急速思忖,在心中酝酿措辞,到底从哪里入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呢?眼下不容他有失。 李菡瑶忽道:“你违了誓。” 她呈述一个事实。 胡清风笑了,戏谑地看着她道:“姑娘,这不叫违誓。这叫兵不厌诈。姑娘经验太浅了。”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凭什么跟他斗? 李菡瑶道:“你的作为将祸及子孙。” 胡清风笑道:“姑娘气性不小。然凡事都有因果,若非李家勾结贪官害我们,我们怎会对你父女下手。说到祸及子孙,胡某只有一个儿子,才十岁,他……” 他忽然一顿,盯紧了小姑娘。 李菡瑶歪着头,也紧瞅着他。 胡清风被她瞅得心里一咯噔,惊现不详预兆,急叫那矮黑农汉,“去瞧瞧齊亞在做什么。” 矮黑汉子答应一声就跑了。 李菡瑶黑眸转了下,继续盯着胡清风,“你违背了誓言。你救不了他的。你要付出更大代价。” 胡清风确定儿子出事了,他沉声问:“我儿子呢?” 李卓航忙道:“这是你们的地方,小女怎会知道令郎在哪。”他可不信女儿能胁迫对方儿子。 李菡瑶却道:“再写一份卖身契!这次加上你儿子。” 李卓航神情一滞——女儿真挟持了人家儿子?! 众人瞬间静默,接着爆发。 叶屠夫怒发冲冠,竟迸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一下子站起来,踉跄冲到李菡瑶面前,双手抓住小女孩纤巧的肩膀,用力摇晃,并咆哮:“你把齊亞弄哪去了?!” 他再蠢,听见李菡瑶用这样笃定的口气对胡清风说话,也明白胡齊亞出事了。 胡齊亞,那是他为小丫选定的女婿,若非遇见这场罕见的水灾,他早就向牛贩子提亲了。 女婿出事,他怎不担心呢。 李菡瑶只齐屠夫的胸口高,换了别的女孩子,早被他粗暴的举动、凶恶的脸像给吓哭了,李菡瑶却仰着头,倔强地与他对视,大有“你打死我我也不说”的架势。 胡清风和李卓航同时抢上前,从两边拉扯屠夫。 李卓航是为保护女儿,一向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他抓住了屠夫的胳膊,用力旋扭。 胡清风则是领教过李菡瑶的邪性,不敢拿儿子的性命赌,生恐惹恼了她而阻止叶屠夫。 四人扭在一块,叫嚷、呵斥混杂,胡清风派去找胡齊亞的矮黑农汉冲进来喊:“小亞不见了!” ******** 大家手上还有月票没?拜——求!再厚颜求下:方便的话帮我订一下第49章好么?首定! 第84章 再卖一次(四更,姐姐儿盟主+2) 胡清风急道:“叫他们去找。” 矮黑汉子道:“已经去了。” 胡清风低头问李菡瑶:“小亞也被蛇咬了?可吃了药?”他巧妙询问,想套李菡瑶的话。 叶屠夫则大吼:“说!” 这一吼,令他眼冒金星。 李菡瑶在李卓航和胡清风解救下,脱离了屠夫的魔掌。李卓航微微侧身,将女儿护在腋下。听见屠夫吼叫,李菡瑶从爹爹身侧探头出来,对他做了个鬼脸。 叶屠夫气得又晕过去了。 众人蜂拥上前,将他拖到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又叫郎中快喂药,乱成一团。 胡清风见李菡瑶这样,知恐吓无用,他果断走到桌边,提笔问道:“怎么写,李姑娘请说!” 他想:大不了再骗一次,先找到儿子要紧。 李菡瑶尚未说话,李卓航冷静问道:“胡先生,这事还没查清,怎就按在我女儿头上?” 胡清风讥讽道:“都说知子莫如父,好像李老爷并不知令爱的手段。也对,女儿多由母亲管教,李太太想是太忙,疏忽教导也难免……” 李菡瑶问:“你是说我缺少管教?”口气很不悦。 胡清风忙换上笑脸:“哪里,在下的意思是……” 李菡瑶道:“你欺负我人小听不出来?” 胡清风笑容僵在脸上。 叶屠夫还没醒来,旁边的乡民们愤怒了,一人道:“丫头,你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你就敢嚣张?老子……” 李菡瑶打断他:“三代!” 那人一脸茫然:什么三代? 胡清风心一紧,明白再惹怒这女孩子,他们怕是要世代卖身李家为奴了。他可以不受要挟,但儿子呢?这丫头这么邪性,怕是玉石俱焚也不肯屈服。 那么,只好他低头了。 他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急问:“怎么写?” 李菡瑶道:“你们两家——”她伸手点了下胡清风和叶屠夫——“三代都卖身李家为奴。不得背信弃主。若违此誓,所有人都别想有好结果!” 乡民们怒道:“好大的口气!” 胡清风则急对那矮黑农汉道:“快去,看大家怎样。” 矮黑农汉糊涂道:“看什么?” 胡清风略一沉吟,才吩咐道:“先去灶房看看,吃的东西都让狗试试,看可有毒;还有水,也要试;还有,看屋里可有蛇,各处都要查……” 之前李菡瑶要他写:若违誓,便要祸及子孙。他没当回事,结果应誓了。现在李菡瑶又要他写:若违誓,所有人都不得好结果,分明还留了后手。 小女孩会使什么手段呢? 胡清风混迹市井间,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唯独跟闺阁女孩子接触少,因此很茫然。 他提厨房,是因为李菡瑶刚被带上山时,群情激愤之下,有几个乡民就道,让这有钱人家的姑娘去厨房烧火做饭,伺候他们,于是李菡瑶被送到厨房。 他们并不怕两个小姑娘会作反。 谁知,李菡瑶竟这么危险! 胡清风吩咐完,那汉子去了,他才转向李菡瑶,发现小姑娘很镇定,丝毫不担心他们能找到胡齊亞,只把两黑眼珠盯紧了他,似乎催他:还不写? 胡清风忙道:“这就写。” 一面低头“刷刷”就写。 李卓航被这情形弄懵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女儿,但再多的疑惑也要憋着,眼下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他不能破坏李菡瑶的好事,只好冷眼旁观、寻机助女儿一臂之力。 一老农见李家父女身为俘虏还这么嚣张,竟逼得胡清风卖身,怒道:“牛贩子,你平常的手段呢?别装的人模狗样的!我知道你的底细,坑蒙拐骗的事你从没少干,现在怕一个黄毛丫头?你把她吊起来……” 胡清风忙呵斥道:“闭嘴!我们能做那缺德事吗。” 他生恐激怒李菡瑶,惹得李菡瑶犟起来,一辈子不说出胡齊亞的下落,可就麻烦了。 李菡瑶道:“你们不是做了吗!” 胡清风忙道:“都是误会……” 胡清风言不由衷的话提醒了李卓航,遂低声问李菡瑶:“那位胡小公子没危险吧?” 李菡瑶摇头:“没有。” 爹爹问,她当然要回答。 胡清风忙竖起耳朵听。 李卓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转向胡清风,认真道:“胡先生,你敷衍小女也好,但这真是一个误会。咱们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胡先生是个聪明人,行事怎不考虑后路呢?你想过没有,即便将我父女都杀了,你们也逃不脱。” 胡清风写好了卖身契,交给李菡瑶,只等她看了满意,就好问她要儿子的。他听了李卓航这话,不在意道:“李老爷有什么好主意?” 问这句话时,他并不抱希望。 李卓航道:“在下能救你们。” 胡清风讥讽道:“李老爷发发慈悲,先让你女儿说出我儿子在哪。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李卓航道:“这是自然。除此以外,你们这次从李家船上抢来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让我写信给家里,叫送银子来,这我也答应;不仅这次给,以后每年都给。李家在青华府原有个庄子,我再置办几个,让你们安身……” 原本不以为然的胡清风越听越吃惊,警惕道:“无功不受禄。李老爷想跟令爱一样,逼我们卖身?” 李卓航失笑道:“不是我说句狂话,李家要买奴仆,十几两银子一个,哪里买不到人?差不多的我还看不上呢。何苦费心逼你们?我收留你们,一是想化解这次误会,二是看你们二位是个人才,诚心想结交。” 胡清风问:“李老爷结交朋友,就是逼朋友卖身?” 李卓航沉声道:“这也无法。二位掳了我父女来,又胁迫我们。你我相识在这种情形下,眼下你们不信我们,我们也不信你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联手。” 胡清风道:“若我们不从呢?” 李卓航道:“只怕你们没有退路。” 胡清风道:“倒要请教李老爷:我们怎就没有退路了?卖身给李家为仆,难道就有活路?” ******** 女主的人生转折点到了!求订阅呀,求月票,哭求有用么?如果有用,我就……笑给你们看!! 第85章 连未出世的儿子都卖了 李卓航解释道:“之前你们大闹青华府,是贪官作祟,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朝廷已经有旨意下来,你们的罪行可免。但你们掳劫我父女,却触犯了律法。 “这件事如何收场? “就算王相和梁大人想保你们,恐怕别人也不会答应,朝堂派系复杂,贪官也是有靠山的。 “王相和梁大人绝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怎会咽下这口气?怎会放过你们?” 之前胡清风和叶屠夫不给他机会说话,眼下他抓住机会了。他的才能和应变手段非李菡瑶可比。李菡瑶手段强硬,虽能解一时之危,却难以令胡清风心服。 李卓航条理清晰地分析整个事件脉络,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但要化解父女两个的危险,还要将牛贩子和叶屠夫这群人收在身边,成为李家一大助力。 胡清风听进去了,也隐隐察觉其中关窍,只还不肯正视现实,又问:“卖身为仆就能化解?” 李卓航道:“民不举官不究,若你们成了李家人,我自会帮你们开脱。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最清楚不过。况且,青华府新任知府殷计是我的好友;王按察使放出谣言,逼我资助官兵剿匪,我都会替你们作证……” 胡清风沉声问:“我要如何信你?” 李卓航道:“你可以不信。你们只管按你们的计划行事。” 胡清风道:“我们的计划便是要你写信给家人,叫他们拿银子来替你们赎身。” 他还有句话没说:赎身后放不放人,还要看情况,若他们难逃一死,李家父女也别想活命。 李卓航道:“我说了我写,但你们不得再为难小女。” 胡清风点头道:“这好说。” 李菡瑶却插嘴道:“我的计划是要你们写卖身契。” 这话与胡清风针锋相对。 她人虽小,却并不人微言轻,相反,胡清风丝毫不敢忽视她。这么一来,又绕回去了。 胡清风面无表情地转向李卓航,问:“这就是李老爷要商谈的结果?跟之前有什么两样?” 李卓航道:“眼下我们互不信任,只能这样。等我们大家脱身、你们也免罪了,那卖身契便不作数了。” 胡清风道:“你这话谁信?” 李卓航道:“我父女本是为了自保,才要你们写这个;你们既不愿投靠李家,我何苦花钱买些不忠心的人?到时候,我若逼你们,你们只管向官府告发。” 胡清风听他说得有理,沉默了。 停了会又问道:“那要是你使诈呢?” 若李卓航玩文字游戏,诓骗官兵过来剿匪,里应外合,将所有灾民一网打尽,也不无可能。 李卓航道:“我父女都捏在你们手里,你怕什么?” 胡清风等人没底气,他有底气的很:眼下朝廷已经派鄢计接手此案,鄢计一到,刘知府等人在劫难逃,等案情真相大白,连王按察使也逃不掉。 到时候什么误会解不开? 不但误会解开,他还有信心将这群人收归李家,成为李家一大助力,不用逼迫的手段。 李菡瑶听了爹爹一番话,父女虽未私下通消息,她却明白了爹爹的用意: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是攻心之计。她忙道:“你们怕爹爹使诈,我来写。” 胡清风断然道:“不必!” 李菡瑶不解道:“你们不就想逼我写吗?” 胡清风道:“那是我们以为姑娘年小不知事。谁知李姑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们怎还敢劳驾姑娘呢?回头姑娘将我们都卖了,我们还替姑娘数钱呢。” 李菡瑶肯定道:“你们忌惮我!” 胡清风气恼问:“姑娘很自豪?” 李菡瑶道:“这有什么好自豪的。” 胡清风觉得更加心塞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别被这对父女带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儿子,因问李菡瑶:“我儿呢?” 李菡瑶道:“在那边。” 胡清风问:“哪边?” 李菡瑶道:“就在那个屋子。” 胡清风道:“不可能!” 他的人都是死人不成,屋子里藏没藏人都搜不出来? 李菡瑶肯定道:“就在那!” 当下亲自领着众人过去。 她带着胡清风等人到之前的精舍内,胡清风四顾一望,问:“我儿呢?在哪儿?” 李菡瑶细巧的下巴一扬,居下睨上地斜视他,胸有成竹,外加淡定从容,一副主掌局面的架势。 胡清风心塞,很心塞! 他硬挤出笑脸问:“请问姑娘,小儿呢?” 李菡瑶问:“我若放他出来,你不会再翻脸,将我绑起来喂蛇?” 胡清风急忙道:“不会,不会!” 李菡瑶问:“我如何信你?” 胡清风:“……” 李菡瑶肃然道:“人无信不立!你之前背信弃义,已经失信于我,这次我实在难以相信你。” 胡清风深吸一口气,问:“请姑娘吩咐,要如何才能相信胡某?胡某无不从命。” 李菡瑶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有些人反复无常。你说,对这种人,用什么办法治他?” 胡清风:“……” 小祖宗,我给你跪下,行不? 其他农汉也都敢怒不敢言。 李卓航适时道:“瑶儿,咱们就再相信胡先生一次,好吗?我观胡先生非奸猾之辈,只是误会了我们,才对我们下手。只要解开了误会,他会守信的。” 李菡瑶点头道:“好。我就再信他一次。反正我也不怕他违誓。”一副还有后手的模样。 胡清风郁闷—— 那你刚才还问我? 问着玩吗? 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 青华山后山这些精舍,并非都是由寺里和尚建造的,有些精舍是有来历的。 十几年前,原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派人占据了青华寺,以神佛名义行谋反之事,将这里作为他们侵蚀官场、愚弄百姓、聚敛财物和传递消息的所在。 反贼为了隐藏行迹,在青华山的后山建造了许多精舍,外面瞧着普通,其实内里暗藏乾坤。 李菡瑶一直钻研机关制造。 她聪慧过人,见这精舍石壁上雕刻着各种鸟兽图案,看出其中隐藏的机关暗锁,所以才预留了一步后路。 众人就见她用纤细的手指在石雕上鼓捣了几下,忽然石壁上开了一扇门,露出一石室来。 那矮黑农汉率先冲进去。 “胡先生,小亞在这!” “还有小丫!” 众人忙都进去,只见胡齊亞和小丫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一团布,一左一右,倒在石壁下。 胡清风又郁闷又敬佩。 郁闷,这青华山目前勉强也算他们的地盘,竟被后来的李菡瑶占了先机。连个小姑娘也斗不过,如何造反? 敬佩,李菡瑶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大胆、果决,若是个男儿,年纪再大些,还了得? 他想起李卓航要他投靠李家的话,竟没那么抗拒了,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不会给人做奴仆的。 胡齊亞脱困后,先揉揉手腕、动动腿脚,然后便冲着李菡瑶走来,双眼喷火,一触即发。 李卓航忙挡在女儿身前。 李菡瑶问胡清风:“你还敢违誓?” 胡清风真的很想违誓,但不敢。谁知道李菡瑶还做了什么?若再次违誓,只怕后果难料。 他便呵斥儿子:“你技不如人,老子为了救你,把咱们家三代都卖给人家了。你还敢动手不成!” 胡齊亞听了这话,犹如雪上加霜,眼睛瞬间红了,若非他自幼便受父亲教导,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怕就要哭出来。不能怪他脆弱。他家就父子两代,卖了三代,岂不是连他尚未出世的儿女也卖了?他还没说亲呢。 小少年悲愤地看着李菡瑶。 他怎么就输给一个小姑娘呢? 往后,他要做这女孩的小厮吗? ******** 早起的鸟儿求票吃!(*^__^*) 第86章 李姑娘下厨 李卓航给江玉真写了信,详述事情经过,又特地说明这是一场误会,要她别慌,让墨管家把银子送来。 写罢,交给胡清风。 胡清风即刻令人送去李家。 这次,胡清风也坚守了承诺,没再反悔,心里却很不顺,想教训李菡瑶一顿,扳回些脸面。 他便对李卓航道:“在下承诺不为难你父女,却不能白养着你们。不管你们在家如何养尊处优,但在这里,须得自己干活,可没人伺候你们。” 李卓航忙道:“这是自然。” 胡清风便道:“那便请李姑娘去厨房吧。叶老弟的女儿小丫也才九岁,已经帮忙煮饭了。” 李卓航:“……” 他女儿不会煮饭啊。 他想了想,问:“可否换个事?” 胡清风道:“换什么事?你女儿会什么?”一副瞧不起李菡瑶的口气,认定她什么都不会干,除了一肚子心计。 李菡瑶道:“我去。” 不就是煮饭么! 于是,李菡瑶和观棋跟着小丫去了厨房。胡齊亞也去了,说要看着她们,防止她们使诡计害人。 李卓航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背影,爱莫能助。 逃上山的灾民多,并非都在一处吃饭,分成好几处,胡清风的媳妇总揽这个差事,每日分派米粮。 因小丫做菜好吃,胡清风吃了她做的饭菜,不肯再吃大锅饭,要她开小灶,菜蔬米粮还跟大家一样。 小厨房就在这处精舍的右厢。 几个孩子来到厨房,胡嫂子已经派人将今天的菜蔬送来了,竟然有几棵黄心菜,还有豆腐、千张。这本是净慧方丈送来,招待李卓航父女的。李卓航父女是俘虏,大家怎肯让他们享用这份特殊?便截留了。 小丫将一篮子菜蔬都翻检了一遍,除了新添的,还有几个山芋,是他们每天必吃的。 这在小丫看来,很丰盛了。 小女孩十分欣喜,一转脸看见李菡瑶和观棋,这两位正等着她分派任务,好干活呢。 小丫却踌躇起来。 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虽然被李菡瑶关了一个多时辰,心里却没多大恨意。 大家都说李老爷勾结贪官,但在小丫看来,李菡瑶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懂什么勾结? 胡齊亞用五步蛇威胁李菡瑶时,小丫就在屋子外面,亲眼看见李菡瑶骇怕得额头冒汗,也亲眼看见李菡瑶为保护观棋、抢先出手抓五步蛇,见证了李菡瑶的勇敢和善良,因此,双方虽对立,她对李菡瑶印象很好。 现在,胡伯伯暂时跟李老爷讲和了,她更不会对李菡瑶报复。可是齊亞哥哥被欺负了,气不顺呢。她虽同情李菡瑶,觉得李菡瑶是富家小姐,肯定不会做饭,却不好照顾的,不然齊亞哥哥会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小丫权衡了一番,将篮子递给李菡瑶,道:“把这菜择了,拿去洗。”然后她来切菜做饭。 李菡瑶点头道:“嗳。” 篮子入手,手一沉。 李菡瑶忙将篮子放在地上,自己把袖子挽了一挽,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棵黄心菜掰起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择菜,她见王妈妈做过,就是把黄叶子、老叶片给掰了,老的嚼不动,只要中间的嫩心。 观棋忙也蹲下来帮忙。 两个小女孩一顿掰,地上散落一堆菜叶子。 小丫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些都不要了?造孽,这么浪费!她心疼坏了,不声不响地也蹲下,将地上菜叶都捡起来,放进另一个篮子里,准备带去洗。 李菡瑶见了不以为意,以为她收拾了拿去喂猪呢,因道:“等会儿再弄,还没择完呢。” 小丫含糊应道:“嗯。” 接着是削山芋皮。 观棋怕姑娘伤了手,抢着要削。 李菡瑶不肯被小丫和胡齊亞看轻,怕说她富家小姐不干活什么的,决意要尝试。她握着沉甸甸的菜刀,一刀下去,将山芋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块;二刀下去,又是一块;三刀削完,山芋只剩下中间一小坨了。 观棋悬着心盯着姑娘的手,生恐姑娘把手给削了,只要姑娘没伤着手,那就值得赞扬。 因此她夸道:“姑娘真能干。” 小丫再也忍不住,伸手来抢山芋,“这个不用削皮,洗洗干净就行了,削皮太费了。” 李菡瑶忙道:“不削皮怎么行,洗不干净。” 山芋表皮并非光溜溜的,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塞的是污泥,不容易洗,还是削皮妥当。 小丫道:“能洗干净。” 胡齊亞逮住这机会指责李菡瑶:“你会干事吗?把菜叶子都掰了,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们家就吃这菜心?噢,也是,你们家有钱,勾结贪官,赚的黑心钱,当然不吃老菜帮子。我们不吃不行,都要饿死了。这山芋都叫你削没了,还吃个屁!谁家过日子像你这样?” 李菡瑶手不动了,低头看看手里的山芋,对比还没削的山芋,果真糟蹋了一大半;再看小丫,已经将地上的菜帮子全都捡进篮子里了,一片都没剩。 她心里后悔不已,又羞愧。 不知民生疾苦,指的就是她。 她抿了下嘴,对小丫道:“对不起。”又抬头看着胡齊亞,认真道:“我不会做事,我可以学。” 胡齊亞以为她会不服气反驳自己,谁知竟然道歉认错,又十分诚恳地表示可以学,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怎么回了,哼了一声,“你能学会吗?” 观棋恼了,道:“怎学不会?我们姑娘可聪明了。” 李菡瑶忙拉观棋袖子,“观棋,别瞎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岂能学什么都会。” 她学不会的东西多着呢。 观棋鼓着嘴不说话了。 李菡瑶又对小丫道:“我尽力学。” 小丫见她如此认真,又大方,忙笑道:“一点不难。”说完,心虚地瞧着胡齊亞,怕他生气。 胡齊亞意外地没吭声。 李菡瑶年纪比他小,又是初次来青华山,居然能看破精舍内部石壁上的机关,凭借勇敢和机智,将他和小丫囚禁,从而翻转局面,他无法忽视她的能力。 他心下也有些不服气:他也算聪明,只因家贫,无法像李菡瑶一样受栽培,两人相差便远了。 接下来,三个小女孩各挽了一个篮子,说说笑笑地去溪边洗菜,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好姐妹呢,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双方几乎生死对决。 胡齊亞离她们一丈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前面散着半边丫髻的李菡瑶跟小丫说笑,半点娇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心里别扭的很,总觉这画风不对。 ******** 求双倍月票呀朋友们。 第87章 长发绾君心(三更,姐姐儿盟主+) 溪水就在不远处,是从山里流出来的,约莫半丈宽,在低洼处形成一个清水潭,和尚们在谭边放了两块大青石板,上游的位置洗菜,下游的位置洗衣。 山前空地上,稀稀落落散布着一些松树,林间一条土径,沿着土径可直达水潭边。 深秋的天空碧蓝,秋阳温暖。 水潭上,闪着粼粼波光 李菡瑶一看这里就喜欢。 小丫带了一小把稻草,扎了个草把子,用来刷山芋,对李菡瑶道:“瞧,一刷就干净了。” 李菡瑶道:“小丫你真聪明。” 小丫害羞道:“大家都这么刷。” 并不是她聪明才发现的。 李菡瑶觉得小丫很纯真,于是也放松了警惕,只留神防备胡齊亞使坏。她拿了几片黄心菜叶子,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涤。溪水有些凉,清洌洌的如同冰泉,令她身心归于宁静,不再有被掳劫的惶恐和不安。 观棋问:“小丫,这山芋蒸着吃吗?” 小丫道:“炒着吃。” 观棋道:“山芋还能炒菜?” 小丫道:“能呢。切山芋丝炒,糊哒哒的汤、粉粉的,伴饭吃可香了。加个辣子还香。” 李菡瑶没吃过这样的,顿时被勾起食欲,不由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好饿。实在是她这些天累惨了! 她问:“千张呢,怎么做?” 小丫道:“打疙瘩。” 李菡瑶道:“打疙瘩不好,做素**。” 小丫迟疑道:“我不会做。” 李菡瑶道:“我也不会,但我知道怎么做,我教你。” 小丫居然听懂了这矛盾的话,欣喜道:“你说,我做!” 李菡瑶振奋不已,详细地告诉小丫做素鸡的方法。她不会做,却会说,用精妙的词句、形象的语言将制作过程描绘出来,令听者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小丫何曾见识过这些,听着,不由悄悄吞口水;又尴尬提醒李菡瑶道:“没有鲜蘑菇。” 李菡瑶道:“干的也行。” 小丫道:“干的也没有。” 李菡瑶:“……” 忽然她想起来:灾民们饭都吃不饱,哪有条件挑三拣四,用什么鲜蘑菇干蘑菇呢?还好她机灵,想着寺里清贫,没有松茸,本来她还想说用松茸呢。 她懊恼道:“对不起,我忘了。咱们改改吧,用别的东西提鲜,主材有千张就够了……” 小丫重又高兴起来。 三个小姑娘说得热闹,忘记了身周以外的人事。 不知不觉洗了菜,观棋用手沾了水当头油,帮李菡瑶把头发重新梳了,绑得死紧。然后众人起身回去。 小丫即刻动手做饭,观棋帮忙烧火,李菡瑶在旁监察制作过程。 观棋年纪小,在李家也不大进厨房的,烧火时差点失火。最后,还是小丫教了半天,才会。 李菡瑶见识到小丫的烹饪天赋,身手灵活无比,比在厨房混了多少年的媳妇都要熟练,味觉极准。她一面按李菡瑶指点做素鸡腿,一面见缝插针地将山芋切丝下锅炒。须臾,一大海碗山芋丝便出锅了:黄绿色浓汤汁,带着香辣味,直往鼻子里钻,刺激得人腮帮子冒酸水。 李菡瑶尝了一口,“好吃!” 小丫立即笑逐颜开。 小丫也见识到李菡瑶的灵慧:明明不会烧锅捣灶,说的却头头是道,就没有她不知道的食材和美味,凡她吃过的,也必定知道如何制作,深为敬佩。 忙碌中,胡齊亞被她们彻底忘记了,就是在做素鸡腿时,需用竹子制作鸡腿骨,要他帮忙削了。 灾民们一天吃两顿,这是晚饭。 胡清风已知王诏要发兵剿灭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已调兵遣将,将一群灾民都分守在青华山各处,严阵以待,他自己却在后山精舍陪李卓航下棋。 他既和李卓航达成协议,哪怕是做样子,也不能再把他父女关起来;又不放心这父女两个,便舍命陪君子,亲自陪着李卓航,顺便试探其虚实。 净慧方丈在旁观战。 李菡瑶和小丫打听他们一盘棋结束,忙叫吃饭。 胡清风等人忙收拾,因叶屠夫醒了,只是身子还虚弱,但他素来身子强壮、底子厚,便挣扎着起来吃饭。 大家刚坐好,就见三个女孩子各端了饭菜走来。 叶屠夫闻见一股香味,伸着脖子一瞧,居然有一大碗鸡腿,顿时狐狸眼瞪圆了,问:“闺女,哪来的鸡?” 小丫抿嘴笑道:“这不是鸡。” 叶屠夫道:“这明明就是鸡!” 他以为女儿当着方丈不敢说,他却是不管这些的,直嚷了出来,反正他们又不是佛门中人。 李卓航一瞧,微笑道:“这是素鸡,千张做的。令爱好手艺,这味道很是地道。” 叶屠夫听李卓航夸他女儿,眉开眼笑,看对方顺眼不少。 小丫道:“李姑娘教我做的。” 叶屠夫不信道:“她能教你?” 小丫道:“嗳。” 叶屠夫问:“她会煮饭吗?” 小丫:“……” 李卓航道:“小女不善厨艺,胜在见多识广,凡吃过的佳肴,必要追问其做法。她虽能指点令爱,能不能做出来,却是令爱的本事。换个人,未必能做出来。” 叶屠夫道:“那是。” 这一顿,个个吃的香。 饭后,小丫又捧上茶来。 茶叶是方丈送的。 泡茶,是李菡瑶教的。 胡清风是爱喝茶的,见李菡瑶在厨房并非毫无用处,也没有作怪,倒也无话可说。 饭后,李菡瑶又掏出一个小纸包,包的是药膏,递给叶屠夫道:“这个外敷,不然你的毒伤好不了。” 叶屠夫:“……” 胡清风:“……” 怪不得屠夫总那么虚弱。 他就知道小姑娘还留了后手。 可是,这药她藏哪儿的? 胡清风彻底没脾气了,绝了翻脸的心思。李菡瑶肯把外伤药拿出来,是看在小丫面子上;若他再翻脸,恐怕李菡瑶再也不会相信他,要跟他不死不休了。到目前为止,双方行事都留有余地,都没把事情做绝。 李菡瑶见他们没发作,松了口气。 刚才这纸包,她藏在鞋子里。 当然,她还有两个药瓶,关押胡齊亞时,顺手藏在了精舍密室内,因她要用那蛇防身,又不想闹出人命,才将药丸和药膏各取些出来,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这一天,李卓航父女把最艰难的一关度过了,虽还不能自由行动,见面的机会是有的。 掌灯前,父女两个终于得以单独相处,李卓航示意女儿过来,“来,到爹爹这来坐。” 李菡瑶笑嘻嘻地走过去。 李卓航将她按坐下,自己在她身后站着,将她头发打散,插开五指当梳子,替她梳头。 暮色朦胧,山野寂静。 寂静中,李卓航问女儿:“你怎么能抓那蛇呢?”声音满满的都是后怕和担忧。 李菡瑶抿嘴不语,忽然想哭。 她不敢出声,怕爹爹听出来。 她已不再是懵懂幼童了,当然知道那蛇危险,可是她真的没有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现在想来,禁不住心底发寒。 李卓航似乎感受到女儿的惊惧,没有再谴责和唠叨,只一心一意地帮她梳头,动作轻柔。 观棋在旁看着,觉得这一幕很是温馨,好奇地问:“老爷原来会梳头?婢子都梳不好呢。” 李卓航瞅她一眼,道:“嗯,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姑娘这头发让你这么五花大绑,再不松开,头皮都要掀掉了。你呀,也就会下棋,别的都废了。” 观棋听了,惭愧地低头。 她与李菡瑶性子有些相像,在下棋方面有天赋,还善吹笛,至于女红等都不擅长,也不大会梳头。李菡瑶出门,都是由王妈妈贴身伺候的。王妈妈不在,观棋只好替姑娘梳。谁知老爷看不过眼,竟然亲自动手。 李菡瑶虽然看不见后面,却能感受到爹爹的动作熟练无比,一点不像观棋,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不禁问:“爹爹怎会梳头的?” 李卓航静默,眼神却温润如水。 他学梳头,是娶了江玉真后。 新婚头几年,他常帮妻子梳头;妻子也帮他梳,长发绾君心,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后来有了女儿,家务、商务都繁重,便再没那个闲心了。 现在,他把这份柔情转移到女儿头上,一样地梳发,不一样的情怀,寄托了他对妻子的感情。 ******** 晚点还有一更,若等不及大家可先睡美容觉,明早再起来看。 第88章 她的终身该托付给谁?(四更,尾号7 这便是人丁稀少的遗憾:这么大一份家业,他无法兼顾周全,必须同妻子分头经管。 他带女儿出来历练,有女儿在身边陪着,便不那么寂寞,但妻子在家却孤单了。若将女儿留在家陪妻子,又怕女儿养娇了,将来担不起家业。 柔顺的头发从指间滑过,李卓航心里酸酸甜甜的难受:再过若干年,给女儿挽发的会是谁? 他脑中浮现落无尘的面容。 这次,他们父女遭难,落家父子会如何应对?可有能力化解?这是考验他们品性和能力的时候。 晚间,李菡瑶和观棋跟小丫挤在一张床上。连日奔波惊惶不安,好容易今日暂缓,观棋再挺不住,头一挨着枕头就陷入混沌黑暗,李菡瑶却很清醒。 她想起娘亲,接到爹爹的信会怎样呢? 她和爹爹出了这样大事,娘亲恐怕无法不慌张。 娘亲慌张,身边除了墨管家,也没个贴心可以商量的人。李氏族人不来落井下石就算好了——恐怕他们要来落井下石,趁机分家产。嗯,三叔李卓尔和三婶白氏还是可以信赖的,也许能帮忙。外祖家得了信,也不会不管…… 想到外祖,便想到澄哥哥、如蓝姐姐;又想到落无尘,落家父子和葛亭会援手吗? 李菡瑶把亲朋故交都过了一遍,从未觉得如此孤立,觉得这些人就算帮忙也有限,还得靠他们自救。 李家,真的子嗣太少了! 她,急需一个赘婿! 这个赘婿,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须得品性、能力都卓著,否则招进李家,是祸不是福。 她的终身,该托付谁呢?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眸和无边夜色融为一体,思索着本不该由她这个年纪思索的人生。 ……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一个人来: 小姐姐若在,能不能救她? 她只想知道能不能,而没想到会不会,因为她笃定小姐姐一定会救她,这不必怀疑。 李卓航父女都不担心自己能脱困,只担心江玉真那里,能否坚持到他们平安归去。 好在,他们并未煎熬太久。 次日一早,前山忽然传来消息,说官兵将青华山围住了,来了几万人,定要剿灭他们了。 胡清风早已安排妥当,然灾民并非正规军,虽然上山后也操练了些日子,事到临头依然慌乱。 小丫更惊惶不已,胡齊亞面色也不好,李菡瑶想安慰他们,又不知如何安慰;又猜不透山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鄢伯伯到任了没有呢?这官兵谁派的? 这时候,李卓航想插手也不行,胡清风派人将他看管起来,不许他走动一步;连李菡瑶也被关在屋里,在结果未明之前,唯恐他父女往外通消息。 这次,小丫陪着李菡瑶和观棋。 胡齊亞也在,说要监视她们。 山上人都严阵以待,又有消息来了。 一乡民匆匆来向胡清风回禀:潘岳潘县丞和一个叫鄢计的官儿上山来了,就两个人,找胡先生。 情势急转直下:新任鄢知府巧施计谋,令倒卖官粮的刘知府、镇守青华府的地方禁军副将军以及邱指挥等一干人都束手就擒,鄢知府亲自上山来接众灾民来了。 李菡瑶大喜,对小丫道:“我就说没事。鄢伯伯会来救大家的。之前围山,那是用计。” 小丫羡慕道:“你认识大人?” 李菡瑶道:“嗯。鄢伯伯跟爹爹是好友。我没见过他,但常听爹爹说起,鄢伯伯为人正直……” 她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见识到人性的丑恶。鄢计的到来令她振奋,重拾信心。她竭力向孩子们证明:鄢计是个好官、清官,绝不会坑害百姓;官场上也不都是像刘知府那样——千里做官只为钱,还是有清官的,以挽救大家对这个世道的信心,也是激励自己。 孩子们都露出喜悦的笑容。 胡齊亞面对李菡瑶还是别扭,这时也不禁眼露希冀,想再问些事关鄢计的消息,又怕李菡瑶不理他。正在这时,胡嫂子来叫李菡瑶,说鄢大人要见她。 青华寺前山大殿。 李菡瑶终于见到了鄢伯伯。 鄢计和她想象出入不大:穿一身绯红官服,跟爹爹一样温文儒雅、相貌堂堂,大概是做官的缘故,比爹爹脸相要威严些,剑眉细目,眼神犀利。 “见过鄢伯伯。”李菡瑶敛衽施礼。 鄢计急忙抬手,示意她免礼。细目开阖间,已经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喜悦地看着自己,虽害羞却不忸怩,也不故作矜持,一副新奇的模样,不由失笑。 因对李卓航道:“侄女果然灵慧。” 李卓航谦虚道:“就是淘气的很。” 鄢计打趣道:“哦?你在信中可不是这么说的,都快把女儿夸上天了。亏得我有两个女儿,不然要嫉妒你。”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李菡瑶忙道:“鄢姐姐没来?” 鄢计笑道:“她们跟你伯母随后就到。你且收拾一番,跟我下山去吧。等两日,你姐姐们就到了。” 此言一出,堂上一静。 李菡瑶眼珠溜溜一转,扫向胡清风等人,见他们神情迟疑,知道他们还没放下戒心,不敢相信鄢计。 鄢计略一沉吟,侧转身向胡清风道:“此番大家受了罪,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若不放心,不妨先派人随本官下山瞧瞧。刘知府等人已被拘,不日押解进京受审。本官还要具本上奏,弹劾徽州按察使王诏……” 李菡瑶悄悄退到李卓航身边,站在爹爹身后,听众人商议大事,才明白捉拿刘知府经过。 原来,王诏借口李卓航父女被掳,坐实了胡清风等人造反的罪名,不但请调徽州地方禁军来青华府剿匪,还向李家索取一百万两银子作为解救李卓航父女的资费,并行文鄢计,令鄢计配合青华府地方禁军剿匪。 鄢计接令后,假意答应奉命行事。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兵困青华山。 鄢计趁着刘知府、副将军和邱指挥等人汇聚青华山下的机会,和潘岳联手布局,掣出圣旨,将这些人全部捉拿,然后,他才和潘岳亲自上山解释。 ******** 努力又加了一更。月票都交出来呗!看国庆假日,祖国各地名胜景点都塞得人山人海,窝在家码字的我得意地笑了。尤其是黄山,那叫一个堵!四月份我去的时候可是畅通无阻的。我决定:明年春天再去爬黄山。拍美景放群里给你们瞧。 第89章 如愿以偿 胡清风见鄢计如此谦和,处处为灾民着想,虽还不能全然相信他,但也不好再像之前坚持。 他忙道:“草民谨遵大人吩咐,派人下山瞧瞧去。并非草民不信大人,为的是大家的安危。” 鄢计道:“你谨慎是应该的。” 胡清风便想,派谁去好呢? 他自己是不能去的,若走了,这山上群龙无首,万一有变,这些灾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须得派一个精明可靠的人下山,既能打探消息又不会变节。 他目光游移,忽地落在净慧身上。 净慧方丈知机,起身道:“阿弥陀佛。胡施主若信得过老衲,老衲愿意下山走这一趟。” 胡清风欣喜道:“若大师肯去,再好不过。我这里也派一个人,跟大师一起去。” 他指了矮黑汉子陪方丈下山。 鄢计道:“如此甚好。” 又转向李卓航道:“贤弟失踪多日,该早些回家报平安,然这件案子还需贤弟协助。贤弟写封信,为兄先派人送去贤弟家中报平安,叫弟妹放心,贤弟迟些日子再回如何?” 李卓航道:“但凭大人安排。” 鄢计点头道:“我留你是为他们善后——”他指着胡清风和叶屠夫——“他们闹丰盛粮行,事出有因,其罪可免,但掳走你和侄女,这个罪不好开脱。” 李卓航忙道:“这是误会,小弟可作证。民不举官不究,小弟不告他们,他们自然无罪。” 鄢计道:“若这样简单就好了。你们被掳后,李家人当时就在徽州府报了案,言道:你和侄女及一个丫鬟失踪,还丢了纹银五万两。闹得整个徽州府都传遍了,如何遮掩?纵然你肯罢手,别人也不肯,正要坐实他们罪呢。” 李卓航问:“大人的意思是?” 鄢计道:“五万两不是小数,既是误会,这银子该还吧?” 胡清风神情尴尬——银子,已经让叶屠夫花了。他从徽州回来途中,采买许多药物、粮食、衣履,几千人的使费,五万两花得剩下不到一半,拿什么来还? 这便是灾民暴乱的恶果:当他们发现财物来得这么容易,一回生二回熟,抢劫的罪恶感便不那么严重了,花费抢来的银子,也格外舒畅和快意。 叶屠夫赌气道:“已经花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胡清风呵斥道:“你闭嘴!” 李卓航笑道:“这事好办,就当我给大家赈灾了。” 众人都钦佩,并羡慕:有钱就是底气足,几万两银子,他说得如此轻松,一般人谁有这魄力? 潘岳目光一扫胡清风等人,笑道:“亏得你们劫的是李老爷,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换个人,你们这场牢狱之灾免不了,丢了性命也是平常。” 胡清风连声道“那是,那是。” 他心中铅坠般沉重。 这不比刘知府和谭东家倒卖官粮,抢他们的便抢了,李卓航未勾结贪官,掳劫他父女、抢劫银钱的罪行怎能轻轻带过?李卓航不追究,他们就生受了吗? 这可是五万两银子! 这可是救命的恩情! 救的还不止一个人! 胡清风忽然明白李卓航之前的话:投靠李家,由不得他们不答应,李卓航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即便他们把脸皮扛厚些,把这份恩情先欠着,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难说。纵然李卓航说这是误会,王诏那些人也不肯罢休。况且,几天前他才逼李卓航写了家信,勒索李家五十万两纹银,这可是现成的把柄,要如何否认?只有诚恳认罪,并付出代价,旁人才无话可说。 要如何认罪呢? 一是坐牢,二是投靠李家。 如何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胡清风不怕坐牢,但进去了,谁知还有没有命出来? 思索再三,他心里便拿定了主意。 鄢计让李卓航随他下山。 李卓航此时还不能离开,这是他跟胡清风之间的约定,等到灾民们彻底脱险,证实他没有与贪官勾结,才放他走。但他想起一事来,请鄢计暂侯他片刻,他单独问叶屠夫:到底从何处得知他逼死堂婶的? 叶屠夫便说出了李卓然。 这件事,有大半是李卓然在中间挑拨,加上叶屠夫亲眼看见李卓航与王诏频频接触,王诏又放出李卓航要资助官兵剿匪的流言,叶屠夫便深信不疑了。 李卓航听完,俊面阴云密布,当即对胡清风道:“胡先生,可否让我父女先回家?他这是要夺我的家产!我若再不回去,拙荆要被他们给逼死了。” 李菡瑶则怒视叶屠夫,怪他蠢。 胡清风急忙问:“怎么回事?” 李卓航便将三年前李卓然闹的那一场事告诉了他们。 叶屠夫没想到竟是这样,他脾气直,心里愧疚,便要给李卓航赔罪,加上胡清风也命他给李卓航赔罪,两人便一齐跪下了,连胡齊亞和小丫都跪下了。 李卓航急忙伸手搀扶他们。 胡清风当场决定:与其等最后被逼卖身,不如主动投靠李家,还显得他高义重情,正好可以护送李卓航回家,对付那些想霸占李家家产的人,以表忠心。 向李卓航赔罪后,胡清风让他父女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他则同叶屠夫回后山,召集众人紧急商议。 半个时辰后,胡齊亞来请李卓航。 李卓航携了李菡瑶到那间最大精舍,堂上除了叶屠夫,还有许多乡民,有他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胡清风道:“我等刚才商议:我们受了李老爷大恩,今后又无处可去,若李老爷不弃,愿意从此跟随李老爷,忠心不二。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说罢,都朝李卓航跪下了。 李卓航忙扶起,当下也不矫情虚推,只问明他们都是自愿的,除了这里二十多个,外面还有三百人,算上家眷,共有五百多人,从此都归李家了。 李菡瑶见此情形,震撼不已。 之前李卓航说,等双方误会解开,那卖身契便不作数了,她心里是不赞同的,觉得这样太便宜屠夫他们了。灾民们再可怜,也不能不问皂白洗劫李家;再者,屠夫和牛贩子也不是良善之辈,手段跟土匪没分别。她决意要惩罚对方,逼对方卖身李家,一辈子替李家干活。 现在目的达到,她却醒悟自己错了。 她可不会自以为是,觉得胡清风他们主动投靠李家,是那一纸卖身契的作用,分明是爹爹的手段——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爹爹果然比她有智谋。 ******** 双倍月票第四天,求月票。 第90章 我等着你! 胡清风又提出,大家分头行动:李卓航父女带一批人即刻回景泰府,他则留在青华府善后。 又指叶屠夫等人跟李卓航回去。 叶屠夫又恳求李卓航,让小丫伺候李菡瑶。他忽地变聪明起来,想着李家豪富,小丫跟着李菡瑶,有机会学习更多,小丫又聪明,不比跟着他飘荡强? 李卓航便征询地看向李菡瑶。 李菡瑶忙道:“我有了琴棋书画绣,身边还缺一个厨子。小丫厨艺天分高,来了正好。” 李卓航点头道:“那便来吧。” 小丫喜悦得小脸红霞一片。 叶屠夫更高兴,请李卓航帮小丫起个名儿,说小丫叫着不好听,太土气了,丢姑娘的脸。 李卓航沉吟一会,道:“你姓叶,她闺名就叫叶秋吧。” 叶屠夫喜道:“叶秋好。” 李卓航又道:“平日里她跟着姑娘,不好直呼闺名,我再帮她起个小名:品茗,叫起来方便。” 叶屠夫道:“品茗是什么意思?” 李卓航道:“就是品茶的意思。小女身边已经有了琴棋书画绣五女,分别代表琴、棋、书、画和针黹女红,还差个烹饪和茶道,品茗正合适。” 胡清风赞道:“这名儿雅。” 叶屠夫便不敢置喙了,牛贩子说好,那必定是好的,至少比“小丫”这名字听着要好听。 胡清风也想为儿子打算,便提出让胡齊亞也跟去。哪怕做奴仆,也是有区别的,借着主家发达的多了去了。胡齊亞若能得李卓航有心栽培,将来前程不愁。 胡齊亞听了,眼露期盼。 李菡瑶却抢先道:“不行!” 胡齊亞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胡清风忙笑道:“姑娘,你还在为他用蛇吓唬你生气呢?我让他给姑娘赔罪如何?” 胡齊亞指着叶屠夫道:“他不也用蛇吓你了?你还是他掳来的呢,怎不见你嫌弃他?小心眼!” 叶屠夫见未来女婿竟揭他老底,气得跳脚道:“你小子这什么话?我跟姑娘那是不打不相识。” 胡齊亞道:“我们不也是。” 李菡瑶看着胡齊亞,正色道:“我没有记恨你。误会都说开了,我才没那么小气记恨你。” 胡齊亞忙问:“那为什么?” 李菡瑶道:“因为你无能。” 胡齊亞道:“我怎么无能?” 李菡瑶道:“你有什么能?你用蛇威胁我,最后反被我用蛇制住了,你想想,不觉得丢脸?你一个爷们,又是山野长大的,就那点胆量和勇气!” 又指着品茗道:“我就喜欢能干的人。品茗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她厨艺好,这便是她的本事。若你也有能力,我当然会重用你;没能力,才不要!” 坚决不承认是报复。 胡齊亞羞愧欲绝,哑口无言。论年纪,他比李菡瑶大;论身份,他是皮猴子一样的野小子,李菡瑶是闺阁女儿,可是他却输了。输的不是结果,是勇气! 叶屠夫听李菡瑶夸小丫,浑身舒泰,瞬间眼界拔高,将女婿的层次往上升了好几挡,看不上胡齊亞了。 以前在他们那小村子,胡清风是个有学问的牛贩子,在村里颇有威望,胡齊亞便成了全村人理想的女婿。小丫想嫁胡齊亞,还要靠叶屠夫跟胡清风的交情。如今不一样了,小丫成了品茗,将来完全能嫁一户家底殷实的人家;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嫁个落魄秀才,做秀才娘子呢。 儿子被嫌弃,胡清风没生气,反觉得这是对儿子的磨砺,李菡瑶就是磨刀石。玉不琢不成器,他胡清风做了牛贩子,他的儿子万万不能还做牛贩子! 他笑问:“若小儿发奋了呢?” 李菡瑶笑道:“那我就收他。” 胡清风便转向儿子,道:“都听见了?眼下不是你颓废、抱怨的时候,该发愤图强。” 叶屠夫忙接道:“对对,要发奋。”他又觉得,若胡齊亞发奋图强,还是可以争取当他女婿的。 胡齊亞盯着李菡瑶漆黑的眼,大吼道:“你给我等着!” 李菡瑶道:“好,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我等着你! 黑少年满脑子都回荡着李菡瑶这句承诺,胸中豪情如潮水澎湃,暗自立下誓言:等再见,一定要让面前的小姑娘对他刮目相看,被他折服! 他深深地盯了李菡瑶一眼,转身跑出精舍。 李卓航一直没说话,任由李菡瑶做主,安排胡齊亞。 既说定,胡清风将剩下的两万银子还给李卓航,歉意道:“只剩这么多,其他的都花了……” 李卓航道:“无妨。咱们去前面,我还有些事跟方丈和知府大人商议。事关大家,你们也来吧。” 于是,大家又重新去前山。 李菡瑶和小丫留下收拾行李。 李卓航到山前大殿,对鄢计道,他要即刻回湖州。胡清风和叶屠夫已归附李家,他此行只带叶屠夫等二十人回家,胡清风等人依旧留在青华山。 他同净慧方丈商议:李家捐给青华寺一万银子,由净慧方丈出面,安置归附李家的乡民。当然,这些人不可能一直住在青华寺内,故而他又命胡清风在青华山寻一块山清水秀、土壤肥沃的地方,购置下来,建造田庄,一应地契和户籍等手续,都委托给鄢计和潘岳帮忙。 表面看,这些人是寺里安置的。 实际上,这些人是李家的家仆。 至于其他灾民,则由官府出面送回乡。 安排妥当,李卓航父女便带着叶屠夫一班人,跟随鄢计和潘岳下山去了。此番上路,前呼后拥,谁能想到他们是被掳来的呢?可见世事变幻,难以预料。 途经青华府城,他们在太平绸缎庄住了一晚,次晨便乘船顺流直下,日夜兼程赶往湖州景泰府。 舱内,三个小姑娘叽叽咕咕。 观棋忧心忡忡地对李菡瑶道:“姑娘,李童生要是跑到咱们家里,抢家产怎么办?” 太太怎么能挡得住呢! 李菡瑶秀眉横蹙,道:“他敢!” 她这不是正往家去吗,那些族人若安分便罢,若不安分,看她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景泰府,太平商号已经乱了。 太平工坊停了工,大管事李卓尔和媳妇白小霞此刻都在李家。李家上房正厅,李氏族人齐聚,三太爷、四太爷都在,李卓然也在。还有另一拨人,就是以江老太爷为首的江家人。老墨管家也来了,居中周旋。 李卓然神情倨傲,非往日可比。 因为,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正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李卓航的庶弟。在李卓航父女失踪后,他顺理成章成了嫡支的继承人。证人除了墨老管家,还有一位面覆轻纱的神秘女子,以及黄山翠微寺的胖和尚智善。 江玉真不在家,她去了霞照县。 第91章 见情敌(三更,逍遥九世盟主+) 当日,李卓望派墨文墨武回景泰府,向江玉真报信,江玉真急痛交加,等回神,一面立即派人送信回娘家,一面同墨管家、李卓尔夫妻商议,营救他父女。 李卓航父女下落不明,想救也没处去救,为今之计,必须先查明是谁下的手,再图谋救人。 江玉真罗列出李家在江南地面上的所有世交好友、官场内应,挨着拜访,寻求援助,帮忙查找线索。 她体会到了世态的残酷。 许多人把她当无知妇人愚弄和欺骗,还没帮忙呢,便提出各种条件和要求,好从中取利。 她意识到,李卓航生死不明,李家分崩在即,偌大的家产不仅不是她的依仗,反成了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 江玉真不是舍不得银子,若能救李卓航父女,花再多银子她也在所不惜,只是这些人两眼都盯着钱,哪会真出力救李卓航。等王诏派人上门,端着官架子转述王诏的话,以李家世交和长辈的口气自居,张口就要一百万两,俨然将李家当成了他的银库,江玉真便彻底心冷了。 她找了个借口脱身,带着墨管家去了霞照县。 李卓航的外祖郭家、郭家姻亲方家都在霞照,因王诏的妻子就是郭家女儿,江玉真不敢去郭家求助,此行是要去方家,去求李卓航的表妹郭嘉懿。 郭嘉懿是李卓航大舅舅的女儿,嫁到忠义公府三房,现是方家三房大太太,随夫君住在霞照县,经管着忠义公府在江南的所有产业,绝对有实力帮忙。 江玉真此生最不愿见的人便是郭嘉懿。 郭嘉懿,差一点儿嫁给了李卓航。 原本这不算什么,然江玉真第一次随李卓航去外祖郭家,见了郭嘉懿,女人的直觉便令她察觉:这个表妹,是爱慕李卓航的。虽然后来郭嘉懿嫁去忠义公府,比嫁给商贾李家要强多少倍,但江玉真依然不能释怀。 现在,她却来求情敌救李卓航。 一路上,江玉真都对此行充满抗拒,怕到了方家,被郭嘉懿讥讽、羞辱,更怕被拒绝。 她搜肠刮肚地苦思,若能想出其他办法救李卓航,她便即刻掉头,不去方家了,然而,直到方家大门外,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请门房通传。 方大太太郭嘉懿亲到二门相迎。 见面后,郭嘉懿发现江玉真虽举止从容,然眼中的忧色却掩不住,心知有异,也不说破,上前拉住江玉真的手,亲切地问候她一路辛苦,让入上房。 她的表现让江玉真稍稍感到心安。 上茶后,江玉真便将李卓航父女失踪经过细说了一遍,连王诏以官府名义索银也说了,看见郭嘉懿眼中的震惊和担忧,她心里一松,不再像之前忐忑。 这陈年的醋,已经淡了。 眼下,她只想救李卓航。 她末了道:“我并非不舍得银子,听回来的下人说,青华府这场暴乱背后另有隐情。那都是些受灾的难民。若李家出银资助官兵剿灭,恐事态恶化,反使夫君性命不保。方家在官场上人面广,特来求表妹援手。” 方大太太凝重道:“表嫂言之有理。不论何人掳走表哥,必有所求,否则会当场杀人抛尸。对方既有所求,以表哥的智谋,定会周旋妥当,传信给表嫂。到时按表哥说的去做,才是最稳妥的。贸然出兵,是下下策。再者,就算出兵,也无需一百万,这分明是借机勒索!” 这些当官的,心黑着呢。 江玉真激动道:“是。夫君一向处变不惊,越大的事,他越冷静,倒把我给养废了……”说到这忙止住,唯恐郭嘉懿认为她在炫耀,会反感。 方大太太微笑道:“这是表嫂的福气。” 江玉真红着眼睛道:“是我无能。” 她真的恨自己无能! 方大太太道:“表嫂别自责了。咱们来商议如何救人。”说罢让人去前面请夫君方砚进来。 须臾,方砚进内,因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避讳了,方大太太引他和江玉真见礼,共商对策。 方砚在小方氏族中行三,家中都称他三老爷。 有个主事的男人就是不同,况且方砚久历商场,对官场人事也熟悉,见识阅历都丰富。听了事情经过,当即道:“这事不能全依赖官府,咱们自己得派人去徽州,一是查访表哥下落,究竟为何人所掳;二是与绑匪交涉,寻机救人。适当时候,再让官府出面震慑……” 江玉真道:“我们有位族兄在主理此事。”她便说了李卓望的名字,说他留在徽州查访消息。 方砚听说李卓望只是个护院,觉得不大顶用,想了想道:“我再派两个人去,他们原是跑江湖的,人面广,经验丰富,或者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江玉真听了,便要亲自去徽州。 方砚和夫人都出言阻拦。 方太太劝道:“表嫂忧心,妹妹理解,然表嫂乃弱女子,去了于事无补,倘或出点事,岂不更添乱?表哥既将家中托付给表嫂,表嫂当谨守门户。回头表哥传信回来,或是要钱,或是派人去接洽,都需要表嫂拿主意。” 方砚也道:“表嫂不能离开。方舟是李家嫡支独子,和外甥女一起失踪,恐怕族中有人要兴风作浪。” 方太太接道:“对,越是关键时候,李家越不能乱。” 江玉真才打消了去徽州的念头。 接下来,他们商定三步: 第一步,方砚动用忠义公府的官场人脉,四处打探消息,确定李卓航是否真被青华府的乱民所掳。 第二步,方砚派精干心腹去徽州,带着江玉真开的银票,同李卓望会合,查访并伺机营救李卓航。 第三步,传信去京城求救。 一切安排妥当,方太太又对江玉真道:“表嫂,若是平常,妹妹定会留你小住;现在非常时期,李家需表嫂坐镇,谨防有变,妹妹不敢留表嫂了。” 江玉真感激道:“多谢妹妹提点。我即刻启程。” 方太太忙道:“不用如此急忙,晚上行路也不便,还是明早动身吧,歇息一晚最好。” 方砚也跟着挽留,说天晚了,不宜行船。 江玉真这才答应了,再三拜谢他夫妻。 方太太忙道这是亲戚间该帮的,又安慰了许多话,令江玉真忧急的心安定下来,不再彷徨。 江玉真很感激郭嘉懿,看着她想:这般美丽、优雅的女子,已经和夫君议亲了,却没能成,是什么缘故? 郭嘉懿是肯定喜欢李卓航的。 李卓航是否也深爱这个表妹呢? 若彼此相爱,却未能结亲,要么是父母不同意,要么受第三方破坏。李家和郭家长辈肯定是赞成这门亲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方家上门求亲,郭家不敢拒绝忠义公府,答应了亲事,才令相爱的两个人劳燕分飞。 想到这,江玉真失神,连方砚离开也不知,忘了起身相送,方砚夫妻以为她心忧夫君,也没在意。 郭嘉懿走过来,微笑道:“如今都安置妥了,表嫂当宽心等待消息。表嫂想必也乏了,我送表嫂歇息去。” 江玉真看着盈盈浅笑的少妇,醒过神来,忙道:“多谢妹妹。我来时已经让他们给这里的管事通了消息,让他们收拾屋子。行李都送过去了呢,就不搅扰妹妹了。” 郭嘉懿知李家在霞照有宅子,也不强留,只留她吃了一顿饭,才送她离开,再三叮嘱她宽心。 江玉真凝视着她,真诚道:“多谢妹妹相助。” 郭嘉懿微笑道:“都是至亲,说什么谢。” 江玉真:“……” 一代亲,二代表。 他们已经不算至亲了! 次日清晨,江玉真启程回景泰府。 第三日午后到家,一进门就听门房说家里出事了。 江玉真心中一紧,急向上房正院赶去,郑妈妈等仆妇紧随其后。才到正院门口,李卓尔之妻白氏迎出来,不及问候,先回禀道:“太太,李童生支了一百万两。” ******** 朋友们,三更求月票! 第92章 千里送子 江玉真听后不禁呆滞。 一百万两,在李家只有李卓航有权限动用。当然,眼下特殊,江玉真也有权支取。除他夫妻外,其余大管事最高可支五万两。李家所有工坊、商铺的大小管事排列下来,怎么也轮不到李卓然作主。 江玉真耳听得上房厅堂传出的争吵声,眼盯着在白氏之后迎出来的墨老管家和李家三老太爷,面无表情地问道:“谁给他权利支的?支去干什么?” 一面抬脚向上房走去。 根本不理三老太爷。 好几人同时出声: 白氏抢道:“太太,我们拦不住。” 墨老管家道:“支去给徽州官府,发兵剿匪。太太,这都是为了救老爷呀。” 三老太爷则道:“已经查清了,卓然就是老太爷儿子。” 墨管家急得抱怨他爹:“爹,你老怎么糊涂了?发兵剿匪不是逼那些人杀了老爷吗?” 墨老管家道:“胡说!不发兵那些人就能把老爷送回来?就是要他们晓得厉害,不敢伤害老爷。” 墨管家跺脚道:“嗐,我不跟你说!” 江玉真脚下不停地上了台阶,郑妈妈抢上前扶着她,屋里正在争吵,她一进去,便静了下来。 江玉真目光一扫,只见济济一堂。上首,江老太爷坐在右边,江如澄站在他身后;四老太爷坐在左边,身边还有一张椅子空着,想是三老太爷的。 她先冲江老太爷施礼,叫“爹”。 江如澄也上前拜她,叫“姑姑”。 江老太爷痛心疾首道:“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家就要被人占了。女婿生死不知,这些人竟等不及,公然联合外人,抢夺嫡支家产。简直没王法了!” 三老太爷气道:“亲家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人抢夺家产?卓然支钱也是为了救家主。” 江老太爷道:“谁跟你是亲家!我亲家过世了。” 三老太爷被噎得说不出话。 江玉真站在堂上,连日奔波跋涉加上忧心夫君和爱女,满身的疲惫,此时皆被怒火焚烧殆尽,昔日温婉的女子忽然锐利起来,满目凛然,扫视众人一圈,严正道:“别说李童生不是老太爷儿子,就算他是,拿一百万资助官兵剿匪,这是救老爷吗?这是杀老爷!” 墨老管家惊道:“这怎么说?” 三老太爷也问:“不发兵怎么救人?” 江玉真不想跟他们掰扯,冷声质问:“谁说李童生是老太爷儿子?扯烂了的鬼话你们也信!” 三老太爷忙道:“老管家能作证。” 四老太爷也道:“还有智善大师。” 江玉真主仆一齐看向墨老管家。 墨老管家叹道:“太太,慕容居士确实与老太爷有一段旧情。这件事,我亲身经历的……” 接下来,他向江玉真述说往事: 慕容星,出身云州慕容氏,当年在京城与李老太爷相遇,情投意合、相见恨晚,深陷情关不能自拔,把世俗礼法、家世名节全抛诸脑后,只愿相守一生。 两人游历北方各州,过了几个月的神仙眷侣生活,等李老太爷提出上慕容家禀明其父母,带她南归时,她却如大梦初醒般,不敢面对委身为妾的后果:慕容家丢不起这脸面,父母丢不起这脸面,她也丢不起这脸面。 那夜,她留下书信一封,芳踪杳然。 李老太爷与慕容星相处数月,已然摸清了她高傲的性情,虽一时为情所迷,要她做妾,无异于逼她自戕,而他也不可能抛弃发妻,娶她进门。 李老太爷也悔恨不已。 他去云州打听慕容氏,却发现慕容星根本没回家。他猜想,慕容星刻意躲着自己。 他在云州城停留了半个月,慕容星根本没现身。因不知慕容星打算,他不敢贸然上慕容家禀明来意,唯恐给她带去麻烦。无奈之下,只得黯然返乡。 那段日子,墨老管家一直随侍在老太爷身旁,目睹了他们之间的聚散离合。 后来的事,则是大家根据慕容星所言、黄山翠微寺智善和尚的证明,加上李婆子两年前莫名其妙自杀,留下似是而非的话推断出来的。 当年,慕容星不辞而别后,便隐匿行迹。 因这段情缘,她虽不愿入李家做妾,却也不想再嫁他人,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更绝了嫁人念头。 李家子嗣艰难,她是知道的。 她未婚生子,若自己抚养这孩子,将异常艰辛。她不怕辛苦,却不希望孩子的身世有污点。因此,她千里迢迢赶到徽州,生下孩子后立即送到月庄。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春晨。 慕容星撑着分娩才一天的身子,乘马车来到月庄,马车过了月河,停在月桥桥头。 她没有勇气踏入月庄,更没有勇气去见李老太爷和他的正妻,见一年轻媳妇坐在田埂上,便示意婢女上前招呼。 这媳妇便是李婆子了。 李婆子被带到马车前。 慕容星隐在车内打量外面的媳妇,见她双目红肿,似有哭泣之状,便开口询问。 等问明李婆子是月庄人,夫家也姓李,是李老太爷的族人,因被婆婆磋磨,才躲出来哭,慕容星便让婢女将孩子抱出来,托她送去李家大宅,交给李家家主。 婢女没有说出孩子的来历,只告诉李婆子,把孩子交给李氏族长,族长自会明白。 李婆子看着孩子满面狐疑。 慕容星恐她追问内情,便让婢女拿了几根金条给她,作为酬谢,也是堵她的嘴,更表明自己并非养不起而遗弃孩子。 李婆子这才答应了,抱着孩子走了。 慕容星目送她没入浓雾中,正要离开,月桥上过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好奇地朝马车看过来。 这便是智善,看见了送子一幕。 慕容星将孩子送出去了,心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充满浓浓的不舍,正难受呢,哪会留心和尚。 婢女却机灵,拦住智善,借口要进香,询问他在哪个寺庙挂单,又布施了些点心给他。得知智善是黄山翠微寺的和尚,暗暗记在心里。她是怕智善犯口舌。将来若有人将今天的事传扬出去,智善便是嫌疑人之一。 慕容星次年便随父亲出海,因往事断肠,不愿面对,遂留在宝石国,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 直到今年,其父去世才归来。 慕容星以为,当年送去李家的孩子定是李卓航。她暗中关注李家,听说李卓航遭难,急忙赶来。 她先找墨老管家,为证实自己就是李卓航生母,特让婢女去翠微寺将智善和尚找来,只可惜李婆子死了。 墨老管家却告诉她,李卓航乃李老太太郭氏所生。 慕容星震惊——那她的孩子呢? ******** 早起的鸟儿求票吃! 第93章 血脉之谜 难道是李卓然? 可是墨老管家又说,李婆子十月怀胎生了李卓然,这个月庄老人都可作证。 慕容星惊怒交加,追问不休。 当年,共有三个孩子与此事相关:一是李卓航,一是李卓然,最后一个便是慕容星送去的孩子。 现在,只剩下两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婆子已死,真相成谜。 众人根据前年李卓然那场闹剧和李婆子的反应,以及李天华与李卓航长相类似,推测出:当年李婆子并未将孩子送去李家大宅,而是自己留下了。 因为,她亲生儿子死了! 遇见慕容星的那天清晨,她之所以躲在田间哭泣,就是因为新生儿夭折,恰逢慕容星托她给老太爷送孩子,她便截下这孩子,根本没送给老太爷。 江玉真听到这喝道:“一派胡言!” 墨老管家道:“太太,这是真的呀!” 他当然是向着李卓航的,可李卓然确是老太爷的血脉,老太爷若泉下有知,绝不会不认! 江玉真道:“几十年前的事我就不提了,若李卓然真是那个孩子,前年为李天华闹成那样,三婶为何不说出真相?只要说出来,便能证明她清白,还能让老爷认下李卓然。这么好的事,她为何宁死也不肯说?” 三老太爷道:“她怕卓然怪她。” 江玉真道:“死都不怕,还怕儿子怪她?她不明不白地死了,李童生不能认祖归宗,才真的怪她呢。” 李氏族人七嘴八舌道: “她就是不要卓然认祖归宗。” “她要卓然一直做她儿子。” “她怕绝后。” “她怕卓然恨她。” …… 之前,因李天华长得像李卓航,令李氏族人百般猜测,终究疑窦重重,加上信服李卓航,才未追究。 现在,李卓航生死不明,族人正无助时,慕容星出现,连墨老管家和智善都为她作证,证实了她千里送子的事实。大家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不肯放,即便李婆子行为反常,他们也会主动找理由帮她开脱,认定李卓然就是那个孩子,是老太爷的血脉。 江玉真断喝道:“是真是假,等老爷回来再说。谁给李童生权利从李家支银子的?” 她看向墨老管家,悲愤质问:“夫君还没死呢,老管家就投靠别人,给自己留后路了?” 墨老管家急道:“太太,我没有!” 郑妈妈瞪眼道:“你是老管家,太太不在你就能做主,不是你,李童生怎支的银子?” 墨管家也瞧着父亲,看他怎么说。 墨老管家道:“是官府判的!” 江玉真闻言,又是一呆。 江老太爷气愤道:“都来算计了!” 原来,李氏族人和江家人为了李卓然的身份,争论不休,李卓尔和白氏也不肯奉李卓然为主。 王诏派来的心腹趁机挑唆李卓然告上公堂,请县令大人判决此事。那心腹暗中向景泰知府和县令传达王诏意图。知府和县令心中默算,李卓航或许回不来了,不如判李卓然继承李家家业,还能趁乱捞几个。 于是,县令升堂审问当年事,判定李卓然确系李老太爷血脉,李卓航若不在,他便是嫡支继承人。 一时间,李卓然意气风发。 众人都改口叫他“二老爷”。 李卓然下堂后,声称要设法救兄长,要去钱庄开一百万两银票给王诏心腹,资助官兵剿匪。 李卓尔夫妻和江家人再拦不住。 江玉真听了,气得手脚冰凉——她夫君生死未卜,她四处奔忙、设法营救,这些人却像狼一样窥伺在旁,瞅她不在家的时候,悄没声便将李家转手了。 这还有天理吗?! 因问道:“银票已经开了?” 白氏道:“刚去钱庄。夫君和舅老爷跟着他。” 江玉真急命墨管家,马上去丰泰钱庄阻止李卓然,并告诉钱庄:若开了银票,李家绝不认! 墨管家急忙跑出去了。 丰泰钱庄,李卓然已然受挫。 钱庄的东家古老爷与李卓航交好,不肯开这银票,担心李卓航回来,不认这笔银子。 李卓然便抬出官府的判决书,向古老爷施加压力,声称李卓航失踪,现在李家由他主事。 古老爷依然不从,并非他藐视官府,李卓航失踪就罢了,江玉真呢?没有江玉真的允许,他怎敢让李卓然提这一百万?这事有猫腻,他可不敢掺和进去。 李卓然气极,便叫人去请县令大人。 墨管家和景泰县令同时赶到丰泰钱庄。 墨管家一面将太太的话告诉古老爷,一面对县令大人道:“太太前日去了老爷外祖郭家,郭家又找了忠义公府方家,如今忠义公府正设法营救老爷。大人判李卓然继承李家,就不怕郭家和忠义公府诘责?” 县令大人心里一突,气怯下来。 最终,这银票也没开成。 李卓然见板上钉钉的好事被破坏,愤怒不已,然往深处一想:江玉真还痴想李卓航能回来?做梦! 原本他想拿出一百万,既讨好了徽州和景泰府两地的官员,又能逼那劫匪杀死李卓航,还能确立他在李家当家作主的地位,可谓一箭三雕。现在计划落空,也不要紧,横竖李卓航回不来了,这家业迟早是他的。 等李卓航父女的死讯传来,江玉真便死心了,那时,她还有什么理由阻拦他成为家主? 等他当上家主,江玉真便成了寡嫂,寡嫂和小叔子之间……李卓然思及微妙之处,浑身一阵轻颤。 他会尽心照顾寡嫂的! 在这之前,却要对江玉真施加压力,让她尝到没男人依靠的滋味,将来才知他的可贵。 他便故作恼怒地对江玉行道:“我费尽心思救兄长,你们一个个的都拦在里头,是何居心?” 江玉行笑道:“不用你救,你别落井下石就好了。” 李卓然大声道:“兄长若有三长两短,你难辞其咎!” 几人一路争执,回到李家。 上房,江玉真正被族人指责。 指责的焦点不外乎两条: 其一,她不该质疑李卓然的权利;其二,支取一百万是为了救李卓航,为什么要阻挠? 白氏往前一站,道:“认不认李童生,应该由家主决定。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救家主。” 三老太爷道:“卓然不就在救家主!” 白氏道:“怎么救,拿多少银子救,家主不在,应该由太太做主。你们一气拥戴李童生,把太太不当数,想干什么?趁家主落难,要换家主了?” “问得好!” 江老太爷击掌称赞。 三老太爷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小媳妇,这还是那个低眉顺眼地跟在李卓尔身后的小女人吗? 第94章 慕容星 因白氏素日少在人前露脸,即便出来也低眉顺眼,众人便不大关注她,对她的印象很模糊。 今日她昂首挺胸立于堂上,词锋犀利,大家首次认真打量她:素白一张脸,干干净净未施粉黛,细细的眉,细长的眼,细致的鼻儿,菱形的嘴,加上身材娇小,分明还是那个柔弱、懦弱的女子,此时却像一柄锋利的匕首,锋芒毕露,挡在江玉真面前,随时刺向众人。 两位老太爷又惊又怒。惊的是白氏反常。怒的是白氏大胆,身为晚辈,又是女子,竟敢当众顶撞族老。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便是江玉真也不行!更有一层,白氏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思,心虚之后便恼羞成怒。 他们拥戴李卓然怎么了? 便是皇帝身陷囹圄,或者病入膏肓,朝中大臣也要拥戴新君随时准备登基,以防天下大乱。 李卓航失踪这么多天,明显凶多吉少,李家无人主事,他们拥戴李卓然不很正常? 再说,李卓然支取一百万,又不是为了私心,还不是为了打点官府,为了救李卓航!白氏和江玉真妇道人家眼皮子浅,只顾心疼银子,就不顾人了。 白氏说,家主不在应由太太做主。 这话也在理,但要视具体情形。 像李老太爷去了,李老太太是嫡支辈分最高的长辈,自然说一不二;眼下江玉真却比不了她。最大的区别便是:李老太太有儿子傍身,李卓航继承了家主之位;而江玉真无子,仅有一个女儿也跟李卓航一同遭难了。 一个无夫无子的女人能掌权? 这在谁家也不行! 三老太爷霍然站起身,怒斥白氏:“白氏,你目无尊长,还不跪下!否则,我让李卓尔休了你!” 白氏冷笑道:“你凭什么休我?” 江玉真道:“三叔这是铁了心了?” 三老太爷心里一突,强硬道:“太太,我一心救家主,不怕人污蔑。倒是太太,说来说去都是舍不得这笔银子,把银子看得比夫君还重要,什么意思?” 江玉真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老太爷见他们公然踩踏女儿,大怒,猛一拍茶几,怒喝道:“住口!分明是你们落井下石,逼绑匪杀了女婿,还敢说是为了救他。杀人不见血呀!” 众人被他气势震住,堂上一静。 随即四老太爷便驳道:“胡说!” 三老太爷也道:“江亲家,好大的威风啊。可这是我李家的家事,与你江家无关。难不成江亲家还想借着女儿的手,插进来捞几个?我李氏一族还没死绝呢。” 江老太爷神情凛然,死死盯着三老太爷。 李氏族人的打算他很清楚,若非这样,他也不会在接到女儿的信后,祖孙三代一齐赶来。 眼下情势危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女婿和外孙女平安,否则江玉真无夫无子,下场还不定如何。 江如澄看着李氏族人对姑姑发难,有心帮忙,然他辈分小年纪也小,人微言轻,遂想别的主意。 墨老管家见双方吵起来,忙劝解。众人不听,他便放脸,依然没人将他当回事。他不禁心生悲戚:以往再威风,都是主子给的脸面;主子不在,他就是一奴仆,谁还把他放在眼里?他不禁思念李卓航,盼他平安。 江玉真气得脸都白了,白氏和郑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她,白氏低声安慰她,她才渐渐平复。 因对三老太爷道:“三叔说的没错,李家的事与江家无关。同理,嫡支的家业也与旁支无关。” 谁许你们在这指手画脚? 三老太爷振振有词道:“不是这么说,没有大家的帮衬,家主一个人能撑起这大的家业?” 四老太爷等人纷纷附和,说族中诸如李卓远、李卓尔、李卓望等等,哪一个没出力?李卓航没有这些人的帮衬,凭他一个人就能壮大太平商号? 白氏忽然笑了,素颜绽放光辉,道:“哟,四叔脸大,才敢这么说,我们可不敢。原是家主看在同宗的份上,拉拔、照应我们,我们可没那个脸说自己是功臣。这样的好差事,不是姓李,能落到我们头上?” 四老太爷羞恼,手指着白氏道:“你、你……” 三老太爷厉声道:“白氏,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这个媳妇,吃了雄心豹子胆,公然跟族人作对,若李卓航真回不来,他一定会逼李卓尔休了她! 这一刻,他心底竟期盼李卓航回不来。真到那一步,李卓然唯有依靠族中长辈扶持,才能站稳。那时,方能显他族老的地位和威严,看谁还敢顶撞他! 白氏道:“我说什么了?” 三老太爷道:“你还敢顶嘴!” 白氏笑道:“我不过说了句实话。” 就让你们老脸挂不住了? 江玉真见众人静默,面无表情道:“都别争了,老爷会回来的。”都等着被收拾吧。 众人再沉默,气氛微妙。 三老太爷道:“我们也都盼着家主回来。” 这话太勉强了。 江玉真眼露讥讽之色。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女人。 前面的戴着帷帽,黑纱遮面,身穿灰色素布衣裙,浑身上下一丝妆饰和刺绣也无,远看就像道袍,唯有行走时摇曳生姿,可窥出其身段窈窕。 一个中年女子随侍在后。 江玉真瞬间猜出来人身份:慕容星! 果然,三老太爷等人都起身招呼“慕容居士”,慕容星只略略颔首,黑纱起伏,径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看着她走近,没动。 慕容星在江玉真面前停下,抬手撩起黑纱,直视她。 两人身量差不多高,又近在咫尺,在彼此眼中都纤毫毕现,江玉真感到扑面而来的容光。 这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与衣着反差强烈,服饰有多沉闷,容颜就有多明艳:远山眉,明星眼,悬胆鼻,樱桃口,虽粉黛未施,却眉目如画! 江玉真有些意外,想想又在意料之中——能让老太爷动心的女人,怎会是庸脂俗粉! 她没有出声,静等对方开口。 慕容星凝目打量江玉真,目光既不锐利,也不柔媚,不知为何,竟然令江玉真感到熟悉。 正奇怪,慕容星轻启丹唇,道:“你质疑李卓然,尚可理解,为何不肯拿银子救人?一百万虽巨,怎抵你的夫君!这时候,你不该一心救你的夫君吗?” 江玉真道:“我知道如何救夫君。” 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左右。 “哦,你是如何救的?” 随着说话声,李卓然大步走进来。 ******** 今天是双倍月票最后一天的前一天,哭求月票,如果你们手上还有票话! 第95章 考验女婿的时候到了 江玉行、墨管家紧跟着也进来了。 三老太爷忙问:“可办成了?” 李卓然颓丧道:“没办成。” 三老太爷恨恨地跺脚惋惜。 李卓然看见慕容星,眼睛一亮。 这是他的亲娘! 只恨当年李婆子歹毒,私自截留了他,若他被送去嫡支,必能受最好的栽培,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慕容星无名无份、身份尴尬,他不能称她“母亲”,连“姨娘”也不能叫,慕容星并不在意,让他叫自己“慕容居士”,李卓然虽不甘也只能从命。 尽管如此,李卓然仍以慕容星为傲,觉得比李婆子强了不知多少倍,他宁做慕容星的私生子,也不愿做李婆子有名有份的儿子。 他上前躬身道:“居士来了。” 慕容星微微颔首,并不出声。 李卓然直起身,转对江玉真道:“大嫂真想救兄长?我怕你根本不想救,而是另有所图吧。” 慕容星神情一冷,问:“怎么说?” 李卓然恭敬道:“回居士,大嫂恐怕猜到兄长和侄女凶多吉少,担心将来无依无靠,故而要把这份家业搬回娘家去。如此,她便成了江家的功臣,再嫁也容易。” 他的话掀起一阵狂澜,李氏族人纷纷讨伐江玉真: “休想!当我李家无人吗!” “唉,你怎么能这样薄情?” “往常家主是怎么待你的?” “最毒妇人心呐。” …… 江家父子、李卓尔、白氏、墨管家纷纷反驳。 慕容星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玉真,像要看透她的内心,可真是放弃了李卓航,图谋身后事。 墨老管家也怀疑地看着江玉真,江老太爷的私心他很清楚,涉及到江家,他不信任太太了。 江玉真目睹李卓然挑起纷争,李氏族人骤然发难,心砰砰跳,强压着愤怒,命令墨管家:“将闲杂人都赶出去!”目光从三老太爷等人身上一晃而过,落在慕容星和李卓然身上,很显然,驱逐的人包括他母子。 李卓然大声道:“江氏,你敢!” 江玉真道:“你看我敢不敢!” 遂向白小霞使了个眼色。 白氏立即上前,伸手对慕容星道:“居士请!” 郑妈妈则去推李卓然,毫不客气道:“滚!” 墨老管家震惊不已,急上前挡在慕容星身前,又向江玉真道:“太太,不可对慕容居士无礼!” 旁人还罢了,慕容星母子断不能被驱逐,虽然她未入李家门,但墨老管家最清楚,老太爷生前对她很是歉疚,这歉疚无法弥补,怎容后辈对她如此无礼? 江玉真坚定道:“客人上门,若是怀着善意,我们自当招待;若是心怀叵测,恕难安置!” 墨老管家道:“他是老太爷的血脉!” 江玉真道:“是不是,都等老爷回来确认。” 墨老管家:“……” 细想这话,好像并未错。 慕容星被驱逐,并没有发怒,很冷静地看着江玉真,然后又转向江老太爷父子,他们没有帮着赶人,只护持在江玉真身旁;再看堂上,墨管家正召集家仆驱赶三老太爷等人,众人纷纷叱喝推搡,堂上大乱。 李卓然见江玉真竟敢赶人,示弱般退到门口,扯住一个家仆,要他去衙门报案,说江家霸占李家家产。 那家仆之前得了他的好处,已是投靠了他的,得了这话,还不上赶着卖好?忙转身就跑出去。 江如澄看见,抽身追了出去。 李卓然则叫了几个族中兄弟侄儿,直奔江玉真。 他算准李卓航回不来了。 今天,他要幽禁大嫂! 他要夺取掌家权! 这里是李家,江玉真是李家媳妇,江家父子也不能改变她的命运,除非他们领着女儿回江家去。 院外,江如澄追上了那家仆。 他知道李卓然跟官府勾结了,这一去报案,只怕那些官吏就像闻见血腥的苍蝇飞来,给李卓然撑腰。 “你去哪儿?”他笑问。 “表少爷,小的去前头传话。”那家仆眼不眨地撒谎。 “传话?我看你是想去衙门吧。”江如澄揭露他。 “不,不是的……”家仆否认。 江如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你可知道姑姑为何不肯出银子请官兵剿匪?” 家仆赔笑道:“小的不知。” 江如澄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低声道:“因为,姑姑已经派人去接姑父了。姑父很快就要回来了。” 家仆吃了一惊,“真的?” 江如澄点头道:“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姑姑哪来的底气?我祖父和父亲又哪来的底气?” 家仆心突突地跳起来,故作惊讶道:“表少爷,你没骗我吧,要是老爷回来,太太怎不说?” 江如澄道:“怎没说,是那些蠢材不信。唉,一个个这们心急!要闹,也要等消息坐实,姑父和表妹确实没了,再翻脸不迟;眼下帮着李童生,姑父回来能饶他们?譬如你,这一趟衙门跑下来,知道什么下场吗?” 家仆强忍惧意问:“什么下场?” 江如澄道:“把你全家卖了都算轻的,若让爷来处置的话,要么卖到水泥窑厂,要么卖到煤矿,要么卖到海外,哪一条都没有回头路……” 家仆扑通跪下道:“表少爷,小的绝不去衙门!” 江如澄道:“若别人去呢?” 家仆道:“别人去小的拦着。” 江如澄道:“嗯,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姑父知道你一片赤胆忠心,回来定会奖赏你的。” 家仆喜道:“谢表少爷!” 江如澄又交代这家仆一番话。 这家仆便找了几个共事的同伴,不但不去衙门报案,反在大门口守着,不准外人进入李家。 江如澄见事成,才转身。 此时,景泰府码头,一艘大船靠岸,落无尘长身玉立在船头,心情有些激动——马上就到李妹妹家了。不能亲自去救李妹妹,帮妹妹稳定家宅也一样。 数日前,葛亭查出李卓航父女去向:是被一群庄稼汉子带往青华府去了。据看见的人描述那些人衣着和口音,葛亭和落霞判断他们是青华府的灾民。 葛亭将这消息报给歙县县令。 县令忙回禀知府等上官。 同日,王诏接到青华府刘知府的传信,说胡清风和叶屠夫带着几千灾民杀出青华城,占据青华山,公然造反了。结合李卓航父女被俘一事,王诏力主发兵剿匪,并以此为理由,暗中催李卓远索要巨额军费。 王诏的提议被徽州巡抚采纳。 落霞却道:“他这是要逼杀李老爷。” 葛亭道:“可是巡抚大人已经同意了,怎么办?” 两人苦苦思索对策。 落无尘一想到灵秀的李妹妹落入匪徒之手,被各种折磨,便心急如焚,日夜思谋营救之法。 还真让他想出一招来破解眼前的局面,只是他虽年少,却是个恬淡的性子,并不热血冲动,故而没私自行动,先告诉父亲和舅舅,请他们裁夺、指点。 葛亭听了大喜,极口赞“妙!” ******** 二更求月票。 第96章 去李妹妹家 落霞也欣慰道:“你能学以致用,再好不过。这法子既是你想出来的,就由你去执行。” 葛亭道:“对,我出面说反容易落了行迹,像刻意似得,容易让段启瑞起疑心。” 落无尘领命,次日去了府学,故意挑起话题,引同窗议论青华府乱民造反、掳劫富商一事,针对该不该发兵,各抒己见,再爆出王诏向李家索军费一事。 讨论热烈时,落无尘低声对同窗段子豪道:“王大人这招虽是事急从权,却容易引人诟病,只怕有人要弹劾王相和梁大人。王诏可是王相的族人。” 段子豪听后神情一动。 官府为赈灾、兴修水利等事向富商募捐,司空见惯;为剿匪向富商募捐,却很少见,但李卓航父女被乱民掳去,李家出银子资助官兵,听上去倒也名真言顺。 然再名正言顺,也能做文章。 况且勒索这么多,本就是官场贪墨陋习:为的是到时候克扣大半,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有份。 王诏分明趁人之危,勒索李家。 落无尘有意提醒段子豪:这是个机会,弹劾王亨和梁心铭的机会。先帝去了,看谁保他们! 这日,段子豪提前下学。 葛亭派人盯着段家,傍晚时分,看见两家仆背着行囊出来,一人匆匆赶往渔梁渡口,另一人则骑马从6路走了。葛亭得了回禀后,便知此事妥了。 段子豪,监察御史段启明的侄儿。 段启明对梁心铭的敌意,少有人知,葛亭正是其中之一。梁心铭初发迹时,扳倒当朝左相左端阳,踩着左端阳的肩膀一飞冲天,而段家,受过左端阳的恩惠。 段子豪的父亲段启瑞与葛亭是同僚,一次酒后失言,透露了这件旧事,也流露出对梁心铭的恨意。 落无尘曾听舅舅和父亲说起此事,感慨梁大人为国为民,得罪了许多人,到底值还是不值呢? 王诏步步紧逼,落无尘便想出这招借刀杀人计,借的是段启明的刀,杀的是王诏;顺便给梁心铭提个醒儿,段启明一直窥视她,寻机对她出手呢。 这次事后,梁大人定会留意段启明。 至于说梁大人被参倒? 那不可能。 梁心铭若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怎会走到今天的位置。正要提醒她,先帝不在了,她要格外谨慎。 落无尘首次运用谋略,有些兴奋,解决了王诏,又想亲赴青华府,见机行事,营救李妹妹。 落霞不同意,道:“劫匪没有杀李老爷父女,而是将他们掳走,可见有目的。不论是求财还是怎样,以李老爷的智谋足以应对,咱们只需等他消息即可。” 葛亭连连点头,说劫匪肯定要赎金。 落霞又道:“李老爷不需咱们救,倒是湖州李家,恐怕要出乱子,我打算去一趟。” 落无尘忙问怎么回事? 落霞道,李卓航父女失踪,他才用话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李卓远,月庄那边却送信过来,说一个女人找到李家,证实了李卓然很可能是李老太爷的私生子。 在这个时候,李卓然身世大白,李家很可能会内乱。 李卓远已经在打点行囊、交代手头事,准备启程去湖州了,落霞想跟他一块去,见机行事。 落无尘立即道:“我也去。” 落霞道:“我正有此意。” 这件事,儿子既然已经参与进来,索性放手让他作为,正可历练他,好过关门读死书。 且说眼前,落无尘跟着父亲和李卓远下船后,在码头叫了两辆马车,直奔李家。 到李家门口,落无尘发现门房神情异样,见了李卓远口称大老爷,却不肯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李卓远也察觉了,把脸一沉,“怎么不让进?” 门房赔笑道:“太太不见客。” 李卓远喝道:“混账!太太不见客,也不让进门吗?李家的人来了这,难道要住客栈?” 他是月庄李家人,江玉真再不待见他,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门房挡客,定是出事了! 这时候能出什么事? 除非是李卓然夺了权。 李卓远心慌起来,喝道:“快开门!” 门房依旧推三阻四。 这人正是刚才被江如澄恐吓的家仆。 李氏旁支和嫡支间的依附矛盾,下人们早就传开了。这家仆想,今日凡来的李姓族人,都要对太太不利,这李卓远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能放他进去。 落无尘心一动,上前道:“我们是徽州太平商号的人,奉李老爷之命来给太太报平安的。李老爷就回来了。” 李卓远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扯谎。 落无尘的话正与江如澄唬弄家仆的话不谋而合,那家仆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嚷道:“老爷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开门!我先去回禀太太!”说完飞奔而去。 门房里另出来一个人,打开了门,殷切地请他们进去。 李卓远这才明白落无尘的用意,等进去后,才对落霞赞道:“令郎好机敏的心思。” 落霞微笑道:“掌柜的谬赞。” 一小子在前引路,带着他们穿廊过院。 踏入李妹妹家,落无尘倍感亲切,仿佛他正被领去见李菡瑶。一路上,他留意打量,发现每转入一道门,都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草树木,无不别具匠心。心想:李妹妹家果然富贵,不是我清寒之家能比的。 忽然前面急匆匆来了个锦衣少年郎,身后跟着刚才去报信的家仆,少年一边走一边问:“姑父真回来了?” 家仆笑道:“是。李大老爷亲口说的。” 落无尘有些无语:明明是我说的,这才转身的工夫,怎么就变成李大老爷说的了? 李卓远也腹诽不已。 双方顶头碰上,江如澄目光一扫,把几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落无尘身上。 家仆也停步,叫:“大老爷。” 李卓远点头,看着江如澄问:“这位公子是?” 家仆忙道:“这是表少爷。” 江如澄忙正容向李卓远见礼,又问了落霞和落无尘的身份,都客气见了礼,才问道:“姑父呢?” 李卓远点头道:“随后就回。” 既然已经撒了谎,便要瞒下去,至少在见到江玉真、弄清李家局势之前,这个谎要编下去。 江如澄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落家父子就不说了,今儿第一次见,底细不明;李卓远之名却早就听说了,李氏旁支中,他是头一个需防备的,眼下姑父和瑶妹妹失踪,他带这两个人来到景泰府,意欲何为? 江如澄按下满腹疑问,引他们去正院见江玉真。 ******** 早上好,朋友们!今天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原野拜求月票!! 第97章 谎言成真! 路上,江如澄有意跟落无尘走在一块,问这问那,察言观色,套问他们来景泰府的目的。 “在下观落兄仪表非凡、气度高华,敢问落兄在何处就读,师从何人?” “徽州府学。” “落兄为何不上学,急匆匆来此?” “李老爷失踪,我们去青华府营救,结果李老爷已经脱险,故让我们先行一步回来给太太报平安。” “姑父可说何时到家?” “总还得两三天。” “为何不跟你们同行?” “李老爷化解了灾民暴乱,还有些后续事项要同鄢知府交割;再者他收留了一些灾民,也要妥善安置。” …… 两少年见面就过招,江如澄百般试探,落无尘谎话信手拈来,说得煞有介事。 江如澄依然不信落无尘的话。 他笑道:“姑父也真是,要报平安,叫个下人跑一趟不就行了,何必让大老爷和落先生过来?耽误徽州太平分号的事不说,还连累落兄荒废学业。” 落无尘解释道:“原本是这样行的,后来李老爷怕族中有人趁乱生事,图谋不轨,太太压服不住,特地让李大老爷过来,因为他威望高,能震慑族人。” 威望高,能震慑族人? 这话不但没消除江如澄的疑心,反更令他警惕,因而干笑道:“说的也是。表妹可好?” 落无尘笑道:“李妹妹好的很,棋艺又精进了,在下之前勉强能应付,现在都下不过她了呢。” 江如澄原本是试他,听他说认识李菡瑶,还称李菡瑶“李妹妹”,不由警惕问:“你认识表妹?” 落无尘点头道:“自然认识。” 说着话,已经到了正院。 江如澄来不及追问内情了。 李卓远和落霞也顾不得听他们掰扯,隔着老远,就听见正院内传出来的争执、怒骂声,忙加快脚步冲入正院,抬眼一扫,只见院内乌压压许多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有主子,有仆妇,有男有女,有年老有年少。 江玉真站在廊下,江老太爷和江玉行一左一右护着她,李卓然正要冲向她,却被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拦住。 李卓远提气高喝:“你们干什么?” 众人一齐停手,转脸看向门口。 墨文墨武各自扭着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想把这两老的弄走,其余人就好办了,因忌惮他们年纪大,不敢大力推搡,怕弄伤了他们,或者眼一翻过去了,才麻烦呢。 二老也知他们惧怕,便倚老卖老,百般挣扎。 正闹着,便听见李卓远喝问。 三老太爷趁机挣脱了墨文,猛冲向李卓远。 墨文在后见他脚下踉踉跄跄,随时摔倒的样子,吓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恐他摔倒了,忙赶来扶他。 三老太爷怕被他抓住,跑得越发快。 李卓远急伸手扶住三老太爷,道:“三叔慢点。” 三老太爷立住脚,喘了两口气,等不及地告诉道:“卓远啊,你可来了。家主失踪了,太太请了江家人坐镇,把李家人不放在眼里,要赶咱们走。 “咱们李家的事怎么能让外人插手呢? “你还不知道吧,卓然是老太爷的血脉。这事有墨老管家作证,智善大师也作了证,千真万确! “家主不在,正该由卓然当家理事,哪能由女人当家。对不对?卓然为了救家主,要提一百万给官府,请官府出兵剿匪,太太竟然不答应、舍不得银子。 “这人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啊?” 他拉着李卓远,唠唠叨叨说个不休,心里认定李卓远跟他们一条心,却不知李卓远和李卓然已势同水火。 三年前,月庄一场大闹,李卓远和李卓然便闹翻了。 后来李卓航提拔李卓远为大掌柜,并留下话:不许为难李卓然一家。李卓远不敢明着报复,暗地里给李卓然使绊子。他怎会支持李卓然呢?他一听说李卓然是老太爷的私生子,便急忙放下手头事赶来,唯恐李卓然夺了嫡支大权,对他将来大大不利。这是一个缘故。 其二,李卓航只是失踪,李卓远坚信他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正要表忠心、立功给他看呢。 其三,就算李卓航回不来,李卓远也要拥护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为嗣子,继承嫡支家业。 因此几点,三老太爷注定要失望了。 李卓远安慰他道:“三叔别急。” 然后他环视院内众人,正容道:“李卓然是老太爷儿子,这件事还要等家主回来确认。现在家主不在,家里所有大小事,都该由太太做主。你们这样闹,也不怕外面人笑话咱们李家,说咱们没人伦,趁着家主遭难,落井下石,霸占嫡支家业?就不怕家主回来寒心?” 众人尴尬,只有李卓然冷笑。 三老太爷急道:“不是,卓远你听我说:卓然支银子,那也是为了救家主,可太太不答应……” 李卓远道:“太太不答应就对了!这件事我最清楚,这是家主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再说——”他目光一扫众人,轻笑一声,道——“家主就要回来了,不需要拿一百万去求官府出兵剿匪。你们都省省心吧。” “家主要回来了?!”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李卓然更是心中一惊。 江玉真和慕容星同时目光大亮。 江如澄和落无尘也进来了,落无尘忙上前道:“李老爷已脱险,差我们先来给太太报平安。” 江如澄急忙附和。 他之前怀疑李卓远来者不善,眼下这般局面,不管落无尘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得附和。 “家主真得救了?” 众人依然不敢相信。 江如澄见江玉真神色急切,想要追问落无尘,忙抢上前,道:“姑姑早说姑父要回来了,你们不信。瞧瞧,姑父才失踪几天,这一个个的狼子野心,差点把姑姑生吞活剥了!竟还污蔑姑姑,说她舍不得银子,不肯救夫君和女儿。这样混账话,也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三老太爷等人全部噤声。 江玉真察知侄儿用意,忙按下急切心情,故作淡然地唤落无尘上前,问他:老爷何时回来。 落无尘正要说话,李卓然下了台阶。 李卓然惊慌过后,细细一想:李卓航哪能那么容易脱身?怕是李卓远瞒天过海、哄骗大家。 他冷笑,要当众揭穿他们。 他便问落无尘:如何救的老爷,老爷是如何脱身,现在在何处,做何事,何事归来等等。 落无尘从容不迫道,是李老爷自己化解了灾民暴乱,他们只听了个大概,详情等李老爷回来再问吧;又道李老爷安置了灾民就回来,约莫两天后到家。 子虚乌有的事让他编得活灵活现。 妙的是,竟与事实相差不远。 众人信了大半。 李卓然面色阴晴不定。 李卓远瞅了落霞一眼,觉得定是落霞和葛亭救的李卓航,却瞒着他,害得他以为落无尘撒谎。 落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正在这时,一小厮连滚带爬跑进来,高声喊:“太太,老爷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美女们还有月票咩?有就赏给原野呗(*^__^*) 第98章 父女归来 他是抢着来报喜的,因为太激动了,有些歇斯底里、声音凄厉,不像报喜,倒像报丧。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落无尘正编得起劲时被打断,笑容僵在脸上,木然看向江如澄;江如澄也正傻傻地看着他。 江如澄想:“爷是瞎编的呀,真回来了?” 落无尘则想:“难道我有预言成真的天赋?” 李卓航父女一到家门口,便问家里情况,门房见老爷真回来了,再不敢隐瞒,三言两语把这几天的事说了。 李卓航只听到一半,抬脚就走。 李菡瑶更急不可耐,两手提着裙摆,撒腿就跑,观棋和品茗忙也跟着她跑。 “母亲!我们回来了!” 李菡瑶冲进正院,目光在院内一扫,在人群中捕捉到江玉真的身影,隔老远便张开双臂,扑向她。 江玉真从愣怔中醒过神,疾步下了台阶,激动道:“瑶儿!”张开双臂接住女儿,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抚摸她的小脸;两眼把她上下左右打量,看她可伤着了、可受了苦;一面开心地笑着,一面不住滚泪。 郑妈妈在旁也不住用帕子擦泪。 李卓航随后进来,众人纷纷叫“家主”“方舟”“老爷”,他一概不理,径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抬眼,看着那颀长俊逸的身形、俊朗的脸颊,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他瘦了! 恍惚间,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她站在锦绣堂内,蓦然回首看见他,一眼万年。 她含泪笑问:“你回来了?” 李卓航笑答:“回来了。” 他虽预见到妻子处境艰难,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场景:平日受他多方照拂的族人蜂拥而至,如群狼环伺,面目狰狞,随时要将妻子撕成碎片。 他心中戾气翻涌,就要爆发。 李菡瑶因见娘亲掉泪,想宽慰她,忙插嘴道:“娘,我们好好的,一点没吃苦。娘,这是叶屠夫——”她瞥见叶屠夫等人进来了,忙招手示意他们来拜见主母;也是向众人显摆:他父女不但平安归来,还收服了土匪。 叶屠夫等人忙上前给江玉真磕头。 李菡瑶在旁引见:“娘,这是品茗,我新收的丫鬟。这是叶屠夫,是品茗的爹。他可厉害了,为人又豪放,两把杀猪刀使得出神入化——” 这腔调有些像说书的,“杀猪刀”听着也难登大雅之堂,李菡瑶说到一半,警觉这引见有些不入流,好在她读书过目不忘,肚里攒了不少墨水,急忙补救—— “就像庖丁解牛,技近乎道!” 利用一个典故,瞬间拔高屠夫形象。 那时,江老太爷父子也下了台阶,围在他们一家身旁,看着李菡瑶笑得合不拢嘴,如看珍宝。江如澄和落无尘还没从谎言成真的震撼中回神,也盯着李菡瑶看,听了李菡瑶的话,两人都忍俊不禁,快活的很。 在场好些人都没听懂,以为叶屠夫有什么独门秘技,才让李姑娘另眼相待,都专注地打量他。 这情形取悦了叶屠夫,又深感自己鲁莽,导致李家遭遇此大祸,差点家破人亡,心中愧疚,忙又磕头请罪:“太太,都是小的糊涂,受人挑唆,才误会了老爷,把老爷和姑娘掳去,害得太太担惊受怕,请太太惩罚小的。” 江玉真道:“老爷既饶了你,我又怎会罚你。记住这次教训,往后不可再轻易受人挑唆。” 叶屠夫忙道:“是,小的再不敢糊涂了。” 一转脸,忽看见李卓然,正往人后退呢,急忙大叫:“是你!——老爷,就是他告诉小的,说老爷跟官府勾结,倒卖赈灾官粮;逼死婶子,不仁不义……”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李卓然便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他慌乱不已,色厉内荏道:“胡说,我从未见过你,何曾挑唆你?你敢胡乱攀咬!” 叶屠夫恼了,道:“我一见你就认得怎么是攀咬?你想赖?咱们去徽州城里找那家酒馆的伙计作证。” 李卓然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 李卓航却没有理会叶屠夫的指证,只扫了一眼三老太爷等人,问江玉真:“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他一进来就想问的,被李菡瑶打断了。 这么多人,他只问妻子。 因为他只相信妻子。 江老太爷忍不住道:“贤婿,你今儿要没回来,你媳妇怕是要被这些人生吞了。” 李卓航听了不语,依然盯着江玉真,等她说。 江玉真这些日子所受的担忧、恐惧、愤怒、屈辱,一齐涌到嘴边,想要告诉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来。 他回来了,她便放心了。 所有的苦难都不值一提。 再者,这些事一句话也说不清,还是捡最要紧的说罢。 她转向正屋,看着廊檐下的慕容星,轻声道:“这位慕容居士来说,三十年前曾送了个孩子给李家。他们都说,这孩子就是李童生。” 李卓航扭头看向慕容星。 从李卓航跨入院门开始,慕容星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初见的刹那,她感到心中犹如被一柄大锤重击,痛得微微前倾。待李卓航看过来,横眉微蹙,凤目凝视着她,她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轻唤“星儿!” 除了这声唤,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跟她同来的婢女担忧地扶住她,一面含泪看着李卓航,不像初见,倒像看到了久别的故主。 见李卓航盯着慕容星,墨老管家怕他质疑慕容星的身份,忙上前道:“老爷,慕容居士确是老太爷的人。” 李卓航静默了一会,道:“进去说。” 说罢扶着江玉真的手臂,向正屋走去,李菡瑶在另一边牵着母亲的手,一家三口并肩而行。 上了台阶,来到慕容星面前。 李卓航顿了下,便越过她,进去了。 慕容星刷地放下帷帽黑纱,遮住一脸泪水。 郑妈妈等仆妇跟着鱼贯而入,刚回来的王妈妈经过慕容星身边,盯着她目光闪烁、神情奇怪。 李卓航和江玉真在堂上坐下后,扬声道:“都进来!” 墨老管家听了,忙吩咐一个小厮:“去请智善大师来。”然后颤巍巍地迈步上台阶。 李卓然走到慕容星身旁,等她示下。奇怪的很,慕容星并不在意他这儿子,只盯着屋里。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看着上房大门,不敢动;李卓远讥讽地看了他们一眼,招呼落家父子进门。 落霞却踌躇了:李卓航要处置家事,他们是外人,在场未免不合适。李卓航仿佛知道他心思,已经吩咐墨管家。墨管家赶出来,亲自带他父子去安置。 江老太爷祖孙三个也没进去。 第99章 终身幽禁 李卓航回来,一切都变简单了。 众族人、慕容星都进厅坐下,李卓然站在慕容星身旁,智善大师也被请来,李天华也带来了——是三老太爷带甄氏母子来的——墨老管家才说起往事。 事涉老太爷的私情,慕容星又在座,墨老管家只叙述了个梗概,加上智善补充,李卓航也大致明了。 他听后垂眸,沉默不语。 众人都屏息等待。 半晌,他抬眼问王妈妈:“妈妈可知此事?”王妈妈一直跟着老太太,此事须得问她。 王妈妈毫不犹豫道:“不知!”回答的很迅速,几乎李卓航话音一落她就接上了。 慕容星身子微颤,她的婢女似不忿,抬脚就要上前,她仿佛不经意般伸手拦住,然后转向王妈妈,隔着面纱看着她,王妈妈低垂眼睑,眼观鼻鼻观心。 墨老管家道:“这都是李婆子造孽,没把孩子送给老太爷,王妈妈你当然不知道。” 王妈妈没吭声,似乎默认了这理由。 李卓航看向慕容星,沉声道:“老管家只能证实居士与先父确有过一段情缘,至于孩子——请恕晚辈直言,单凭智善之言,晚辈不能认下李卓然。” 慕容星道:“哦。” 李卓航奇怪,她怎不辩解? 李卓然认为李卓航成心刁难他,就是不想认他,怕他分家产,质问道:“你还要什么证据?” 李卓航道:“当年居士托三婶将孩子送去大宅,三婶若是私自截留,那包孩子的包裹呢?或者,居士总会留下只言片语给先父。仅凭智善之言,恕难相信。” 李卓然激动道:“那老婆子唯恐被人发现,肯定毁了!”此刻,他恨极了李婆子,恨她毁了自己一生。 李卓航不理他,问慕容星:“居士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证据,说出来,晚辈公平决断。” 慕容星转向王妈妈。 王妈妈一直垂眸,此时仿佛感觉到慕容星面纱下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垂得更深。 慕容星沉默不语。 李卓然眼见自己要从云端跌落,不管不顾地喊道:“人证你不信,物证又没有,但血脉作不得假!天华长得像他爷爷,这你能否认?” 李天华曾因为长得像李卓航,而遭到李卓然凌虐,此时,这份相像却成了李卓然的救命稻草——他不说李天华像李卓航,却说李天华像李老太爷。 李卓航便看向李天华。 众人也刷地把目光转过去。 李天华顿时局促起来。 李卓航盯着李天华看了好一会,忽对慕容星道:“这件事,是先父对不住居士。晚辈替先父赔罪。” 说完起身,对慕容星深深一揖。 慕容星侧身让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未想过找李家讨说法,若非听见你遭劫,我不会来此。” 李卓航诧异,为何听见他出事就着急?略一想,才明白,慕容星错当他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误会了。 可是,他一定要赔这个罪。 从时间上推算,当年慕容星年方二八,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年少单纯,如飞蛾扑火般投入老太爷怀抱,虽冲动却情有可原,而父亲当时却已人到中年。 他明知以慕容星家世身份,不可能为妾,而他家有贤妻,也绝无可能迎娶慕容星,却依然放纵自己,不可原谅!即便慕容星肯屈就做妾,以慕容星高傲的性子,他们的结局也不会好,他没有悬崖勒马,不可原谅! 父亲不是毛头小子了,因何冲动? 李卓航想来,只有一个原因:父亲深爱慕容星,无法自制。这个原因令李卓航无法容忍。 他替母亲嫉妒! 他替母亲不平! 他替母亲不值! 李卓航自己虽未纳妾,但他生活在男权至上的社会,三妻四妾司空见惯,对父亲妻妾成群从未置一词,然而再多的女人也不抵一个慕容星带来的伤害。 他向慕容星赔罪,即是对老太爷的指责——子债父偿,老子做错了事,才会带累儿子向人赔罪。 老太爷做错了,慕容星难道就对了? 自然也是做错了。 这是李卓航无声的谴责! 李菡瑶听得极轻微响动,是从慕容星那边发出的。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确定是慕容星在落泪,泪珠从黑纱下坠落下来,落在胸腹部位,发出极细微的扑簌声,一滴接一滴,晕染出一片湿痕。 她为什么无声哭? 李菡瑶无法体察大人们的心思,她听了这故事,心里有些喜欢,还有些惋惜,想的是:“讨厌!这事要是真的,李童生岂不成了我叔叔?嗯,天华是我弟弟了。” 李童生想做她叔叔? 哼,等着吧! 她会好好孝敬他的! 李卓然激动了——李卓航向慕容星赔罪,等于认可了他的身份。有了这身份,他便多了保障,便可抵消他所做的一切。老太爷对不起慕容星,看在慕容星份上,李卓航也不便对他下狠手,否则会被人诟病。 正想着,李卓航已看向他,缓缓吩咐道:“老管家,让他们准备,让二老爷给兄嫂敬茶。” 李卓然喜出望外。 三老太爷等人都露出笑容。 墨老管家急忙应道:“是!” 很快,有人捧了垫子来,放在李卓航面前;又一丫鬟托了两盏茶来,墨老管家忙接过去。 李卓然带着李天华上前,在垫子上跪了。 墨老管家将茶递给他。 李卓然捧了茶,举到李卓航前面,道:“请兄长饮茶。” 李卓航眼睛看着他,接过茶,掀开茶盏盖,低头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一点没为难! 李卓然松了口气。 接着,又敬江玉真并赔罪。 众人都诧异:李卓航如此宽容,今天的事难道就这样一笔带过,放了李卓然? “叮咛!” 李卓航盖上茶盏盖,随手往旁一递。 王妈妈急忙伸手接过去。 李卓航两手提着衣袍下摆,拎起,再放下,又把身子正了正,看着李卓然严厉道:“你诬陷兄长,借刀杀人,残害手足,威逼长嫂,妄图霸占家产,可知罪?” 李卓然大吃一惊,“不,大哥,弟弟没有!弟弟是冤枉的!他诬陷我!”他指向叶屠夫。 李卓航问:“你需要诬陷吗?” 李卓然:“……” 李卓然陡然提高声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别说是为了救我,你嫌我死得不够快,花一百万催命呢!” 李卓然哭喊道:“不是……” 李卓航喝道:“瑶儿,你是李家少东家,今天就由你来处置你二叔!” 李菡瑶道:“是,爹爹。” 她肃着一张小脸,上前两步,乌溜溜的杏眼盯着李卓然——她很生气很生气,饶不了这人! 旁边有道视线一直看着她。 李菡瑶目光一转,看向李天华。 李天华嘴唇蠕动,“姐姐!” 李菡瑶朝他抿嘴一笑,道:“嗳。弟弟先起来吧。”说着伸手将李天华扶起来,让他站在一旁。 这举动给了李卓然信心和希望,又觉得她年幼心善,便放下身段哭道:“瑶儿,我是你二叔啊……” 李菡瑶道:“二叔。瑶儿见过二叔。” 说罢微微屈膝,敛衽施礼。 李卓然欢喜道:“快起来,无需多礼。二叔……二叔仓促没准备,回头补给你见面礼……” 众人云里雾里:这一会儿认亲,一会又翻脸;翻脸后却让小孩子来处置李卓然,现在又叙亲情……李卓航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给人看的? 不等他们想明白,李菡瑶把小脸一沉,道:“二叔残害手足,诬陷爹爹,按国法该将你送去官府,要斩首。就算不杀头,也要流放,流到几万里外去,还是个死。看在天华弟弟份上,就饶你这一回——” 李卓然死里逃生,再不顾体面,竟朝李菡瑶叩首道:“多谢侄女宽宏大量,二叔今后一定改过。” 然李菡瑶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她道——“按族规处置,终身幽禁。来人,把他拖出去!” 叶屠夫撸袖子上前拖人。 李卓然嘶声喊叫求饶。 李卓航充耳不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先认亲,后下杀手? 这不等于跟没认一样! 也不对,至少李天华的身份不同了。也许,李卓航本就是冲着李天华去的——只认侄儿,不认弟弟。 这是为了嫡支将来的家业继承。 这样也行?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李天华。 李菡瑶处置完,认真对李天华道:“不论是谁,犯了错就要罚,不然以后大家都学他,那还得了?关着他,也省得他再闯祸。弟弟,你别回月庄了,往后就在这边读书,天天给二叔送饭。你是儿子,要孝顺父母。” 李天华听说爹爹犯了这么大罪,而姐姐看他面子上饶了爹爹,只是把爹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和人情,感激不尽。——从此,他可以天天看见爹爹了,再不会一年半载见不到一面。 他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欢喜道:“嗯,姐姐关的对。我天天给爹爹送饭。”做个孝子。 两孩子的话,李卓航听得直冒汗。 他敢把这事交给女儿处置,就知道女儿不会让他失望,可是女儿这一手依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天地良心,他可没教唆女儿! ******** 二更求月票。这是个小肥章哟! 第100章 这是亲娘吗? 想来,李菡瑶本是想将这个便宜二叔送去官府的,可是看见李天华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想出了这么个终身幽禁的法子,顾了亲情,还全了天华的孝心。 女儿的善心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可不希望女儿小小年纪便学得阴险毒辣,再培养历练,也不能丧失了本真和良知。 只是,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谁肯信这是一个八岁孩子的主意? 李卓然气得面色狰狞,冲李天华破口大骂:“孽子!!你知道终身幽禁是怎么回事?还说关得对!你这忘却根本的小畜生,攀高枝,连爹都不要了——”又转向李卓航——“是你指使的,对不对?你想霸占我儿子……” 李天华吓得往李菡瑶背后缩了缩,畏惧地看着他想:这爹爹真是不省心,幸好姐姐把他关起来了。 李菡瑶勇敢地挡在李天华身前,并安慰他:“别怕。他不敢再打你。叶屠夫,带走!” 哼,回头就让墨管家定制一个大铁门,窗户也要用铁栅栏,把李童生锁起来,防止他逃跑。 李卓然被叶屠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了。 到门口,李卓然死命抓住门槛,不肯走,转头向慕容星求救,“居士救救儿子……” 众人都看向慕容星,看她怎样。 慕容星坐在那,纹风不动。 李卓然凄厉叫喊:“居士!” 慕容星这才清冷道:“你既为李家子孙,当遵李氏一族家规。我并非李家人,对李家家事无权置喙!” 李卓然呆住了—— 这真是他亲娘吗? 连李卓航都觉意外,他以为慕容星会开口求情的。 叶屠夫猛扯李卓然,“走吧!” 哼,活该,亲娘都不救他。 李卓然绝望了,红着眼睛对慕容星道:“你不但伤风败俗、还无情无义!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一次,今日又抛弃我一次。你不配为人母!!!” 慕容星不动如山,仿佛没听见。 李卓航叱喝道:“掌嘴!” 墨武捋起袖子上前,“啪啪”对着李卓然脸上就扇了起来。打了十下,李卓航叫“好了”,才停下。 李卓航严正道:“人人都可以指责居士,唯有你不能。她忍辱负重生下你,将你送回李家,自己远赴海外。就算三婶不该私心截留你,但也把你当少爷一样教养,老太爷生前也对你颇多照顾,是你自甘堕落!” 慕容星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一紧。 叶屠夫终将李卓然拖出去了。 人拖远了,正院也安静下来。 李卓航叫道:“三叔,四叔!” 两位老太爷浑身一抖。 李卓航又叫:“瑶儿!” 李菡瑶道:“是,爹爹。” 然后对众人道:“今天所有对我娘无礼的人,都撵回家,所有铺子、田庄都不准用他们!他们家人也不准用!” 这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李氏族人怔了一会,忽然乱起来:有竭力辩解的,有跪下哭求的,有揭发两位族老和李卓然勾结、利诱他们的,一个个互相指责揭发,百般挣扎拼命。 李卓远脊背一层冷汗——若非落霞提醒他,他也要被赶回家,几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李卓航不但要李菡瑶树立威信,还要众人领她的恩情,不能诟病她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 他冷冷道:“少东家年幼,至真至纯,才对你们网开一面;换了我,可没这么心软。你们趁我不在家,威逼我妻,这是族人吗?这是仇人!你们该感激小女,不是她处置,我定不会放过你们。从此,再不准你们踏入嫡支大门一步!更不会给你们差事。各位好自为之吧!” 因对墨老管家道:“送客!” 墨老管家往前一站,道:“老爷和姑娘今日才回来,各位也闹得够了,就不留各位了。” 话说完,慕容星第一个站起来。 “这个孩子,我想带走。” 她指着李天华对李卓航道。 “居士此言差矣。李天华是我李氏血脉,居士凭什么带走?带去慕容家如何立足?” 李卓航断然拒绝道。 慕容星沉默了一会,才走向李天华,在男童面前弯下腰,摘下手腕上一串沉香珠串,在李天华手上绕了两圈,轻声道:“好好上进,不要学你父亲。” 李天华懵懂地点点头。 慕容星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旁边的李菡瑶身上。 李菡瑶隔着那层黑纱,感到她深深的凝视,她也仔细地打量慕容星,想看清黑纱下的面容。 慕容星直起身,“告辞!” 她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 李卓航看着那决然而去的背影,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挽留——这个女人,不属于李家! 慕容星转身时,江玉真身子一动,准备站起来,然看李卓航纹风不动,以夫为天的她又坐回去了。 墨老管家是想留的,因李卓航这场盛怒非比寻常,到底还是没敢开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王妈妈见慕容星就这么去了,眼中露出诧异神色,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离去。 趁大家不备,王妈妈悄悄出来,叫了自己的孙子来吩咐道:“去跟着那个女人,看她去了哪。” 她孙子忙答应一声就追去了。 王妈妈站在院内,蹙眉出神。 景江码头,慕容星主仆一行人上了一艘大船,很快离开码头。舱内,慕容星依然带着帷帽,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看着外面滚滚的江水出神。远处天幕低垂,笼罩着田野和烟村,阴寒萧索,比她的心还要沉坠。 婢女俏没声地在旁烧水泡茶。 一盏香气四溢的龙井端上来,又有一攒心盒的小点心,慕容星恍若未闻,看都没看。 婢女忍不住抱怨道:“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居士!” 慕容星低声道:“他们并不知情。” 婢女激动道:“居士还替他们找借口!婢子看得很清楚:那个婆子眼珠乱转,分明知情。当初居士发现怀孕,便立即派人送信给老太爷,言明等孩子生下来会送去李家,又将分娩日期告诉他,他才对外宣告妻子怀孕,来个移花接木。这么大的事,身边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却这样对居士!” 第101章 真相背后 慕容星转脸,不悦道:“你这想法可笑:既要瞒天过海,为何又希望人家说破?当年我迫不得已把孩子送人,现在这不得已就不存在了?他现在是李家嫡传的家主,难不成我要揭破他的身份?我成了什么人了!” 婢女道:“那……那也不能不告诉他。” 慕容星道:“告诉什么?说他不是嫡出,是一个连外室也不算的女人生的?生母伤风败俗?” 婢女忍无可忍道:“居士!居士自责可以,老太爷怎能也这样想?居然到死都没告诉小少爷真相。老太太也不说,致使母子对面不识;小少爷还……那么厌恶居士,把居士当成居心叵测的女子。这也太过分了!” 慕容星幽幽道:“他们没做错。如果告诉了他,岂不令他难受?她把他教养的很好,我很感激她。聘者为妻奔为妾!儿子是她养大的,我有何资格怨她? “我已经失了名节,再若说破此事,更显无信。当年又何必不亲身入李家?又何必把孩子送去李家?燕燕,这件事你不许说一个字!” 燕燕哭道:“可是居士太苦了!” 慕容星身子一颤,想起李卓航对她赔罪时隐含的指责,比指着她鼻子骂更让她难受。她木然道:“这是我该受的。用一生的煎熬,换三个月的相守,我不后悔!” 燕燕死死咬住唇,泣不成声。 慕容星目光越过窗棂,看着滚滚的江流,眼前浮现李卓航的面容,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张相似的脸,正朝她微笑,那是李卓航的父亲李清阳的脸。 李清阳,一个睿智的男人! 他亦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临终前没有告诉李卓航生母是谁,因为这话不该由他来说,要说也该由嫡妻来说,这是对嫡妻的尊重。他若说了,会影响郭氏和李卓航的母子之情;不说,郭氏便会对李卓航视若己出,这对李卓航是最好的安排。 他查明慕容星去海外了,故而给儿子起的名字中,带一个“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心意,燕燕又怎能领会。 慕容星却是一听“李卓航”三个字便了然,再加上孩子生下来眉眼与李清阳如出一辙,她怎会认错儿子呢。 当年,李婆子看清李卓航的长相,神色惊异。这么酷似李氏族长的孩子,她如何敢留下自己养?再者,慕容星事先与李清阳约好了的,只要李婆子抱着孩子踏入月庄,别想瞒过李清阳。否则,她怎敢大意! 这些日子在李家,众人皆以为李卓然才是那个孩子,慕容星也不解释。她一是想借此事看清李氏族人的忠奸,二是想看清江玉真以及江家人的心思。暗地里,她早派人去青华府营救李卓航。然没等救,李卓航自己回来了。 至于李老太太郭氏,没告诉李卓航真相,慕容星也不怪她。——能将李卓航教成那样,郭氏绝非狭隘的女子。想来她是见慕容星杳无音信,说出真相徒增烦恼和事端,所以选择了隐瞒,这对李卓航也是最好的。 回忆往事,慕容星仿佛掉进冰火两重天:身如在炼狱中煎熬、挣扎,心却像浸在山泉蜜水中。 “我不后悔!” “佛祖,弟子冥顽不灵,甘愿受炼狱之苦!” 想到李卓航平安长大、成家立业,想到他生了那样一个聪慧灵秀的女儿,慕容星轻轻笑了。 忽然,慕容星听见燕燕啜泣声。 慕容星道:“我都说了不悔,你又何必如此?” 燕燕忙擦了泪,道:“奇怪,那李天华确有些像小少爷。”她还按小时候的称呼叫李卓航。 慕容星道:“他们本是同宗,传了多少代后,偶然出现长相酷似的,不足为奇。都是小人制造事端。” 燕燕又问:“居士为何要带那李天华走?” 慕容星道:“他将李卓然幽禁,李天华现在还小,不会怨怪他,但人家到底是父子,我怕他养虎为患。 “我本想把李天华接到身边抚养,务必不使那孩子对他心生怨恨。若他能生下嫡子最好,李天华将成为嫡支一大助力;若他未能生下嫡子,将李天华过继,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婢女低声道:“居士煞费苦心!” 慕容星静默下来。 李家,李卓航决意要清理并震慑族人,命大小管事仔细追查,将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赶走。 三老太爷两个儿子、一个侄儿,四老太爷一个儿子、两个女婿全部被赶回家,其余被牵连的跟风族人和仆妇不知多少,一个个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去。 只是,李卓远竟然没有妄动。 李卓航想了一想才明白:李卓远和李卓然有宿怨,难以联手;再者,就算他和瑶儿真遇难了,李卓远正可扶持江玉真,让江玉真过继李天明,岂不比支持李卓然来的强?李卓航轻笑,这一个个都打的好算盘! 当下他吩咐李卓尔夫妻一番,几人离开正院,分头去处理善后事宜,也腾出空闲让他夫妻叙话。 李卓航对江玉真道:“你可受大罪了。” 江玉真看见夫君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女儿也活蹦乱跳的,欢喜非常,一切煎熬和痛苦都随风飘散,之前种种都不放在心上了,惟愿他平安。 因道:“也没受什么罪,就今天惊险些,可没等他们得手,老爷就回来了,正当其时。” 李卓航沉声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进门的时候,听门房墨文他二大爷说了几句。还有,刚才慕容星走的时候,我瞧你怎么想挽留她?” 江玉真便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并说李卓然撕破脸要对她下手,是慕容星挡在她面前,不许李卓然碰她,告诫李卓然不可对长嫂无礼。 李卓航意外道:“她还算明白。” 沉吟一会,他命叫王妈妈进来。 王妈妈进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道:“妈妈真不知那件事?” 王妈妈眼中闪过惊慌,忙问:“哪件事?” 李卓航道:“当年三婶的孩子没了,她事先又不知慕容居士会送孩子来,如何能瞒得密不透风?我想新生儿没了,月庄那么多人,妈妈就没听见风声?” 王妈妈忙道:“老爷,太太那时候刚生了你,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听那些闲话!” 李卓航一想可不是,因点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一个孩子怎就凭空没了呢!” 王妈妈低下头,没有接话。 李卓航因为自己的生日在慕容星送孩子来月庄之前,是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孩子,想不通便罢了。 他吩咐道:“叫墨管家来。” 墨管家来了,垂手静候吩咐。 江玉真道:“老爷和姑娘平安回来,一要替他们接风洗尘,再祛晦气;还有帮忙的亲友要感谢。你吩咐厨房,摆几桌上等席面,来不及准备的菜,去杏花酒楼定制。” 墨管家忙道:“是。” 李卓航又问起对落霞父子的安置。 王妈妈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才无声退出来,默默向李菡瑶的菡萏院走去,一路都心事重重。 “到底要不要告诉老爷呢?” “算了,反正人已经走了,告诉老爷也无益,不如就这样。三十年没有音信,现在又何必揭开!” “不成!不告诉的话,万一老爷把李天华当成嫡支的血脉,让他继承家业怎办?” “这绝不行!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若老爷没有生下嫡子,李家的家业就只能由姑娘来继承!” ******** 二更求月票。 第102章 娶不成就做朋友吧 王妈妈踌躇两难。 当年,慕容星给老太爷去信,说她已经怀孕,拟将孩子送回李家,老太爷便做了两手准备: 一面对外宣布妻子已怀孕两月多了; 一面派人四处暗访慕容星。 那时,老太太是防备着慕容星的,得知慕容星的预产期后,心里计算:慕容星生了孩子,总要耽搁些日子才能下床,再送来月庄。若等她把孩子送来后,自己再宣布分娩,将来这就是一个把柄。因此,不等慕容星把孩子送到,老太太便提前“生”下李卓航,故而生日便提前了。 李婆子那时正做月子,婆婆骂她穷鬼生个富贵命,生个孩子在床上躺了几天了,还不起来做活,有本事嫁去嫡支,像嫡支太太那样,一堆人伺候着。李婆子一气之下便跑出来了,要到庄稼地里找活干,其实是躲着哭去了。 结果遇见了慕容星,受慕容星所托,将李卓航送去大宅,村里看见的人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孩子呢。 而大宅那边,早已做好了准备,王妈妈亲手接的孩子。这瞒天过海之计顺利完成,连老墨管家都不知道。 李婆子的儿子也没夭折,就是李卓然。 自始至终,与这件事有关的就只有两个孩子,并没有第三个孩子。知道送子内情的下人除了王妈妈,还有老太太身边一个婢女,嫁人后难产死了。 慕容星将孩子送去月庄后,便消失了,一去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再也没有踏近月庄一步。 老太太渐渐放下戒心,对慕容星生出敬佩之情,说她是个刚烈有志气的女子;加上老太爷至死都没有将真相告诉李卓航,老太太便动了恻隐之心。 再者,老太太病危时,李婆子还活得好好的,倘若从她嘴里泄露此事,岂不影响自己和李卓航的母子情分?所以,老太太临终前特地嘱咐王妈妈:若慕容星不露面,便当这事不存在,便是李婆子揭发,也尽可不认账;若慕容星回来了,便告诉李卓航他的身世,让他知道生母是谁。 之前,王妈妈见慕容星跟李卓然搅和在一起,以为她想回李家兴风作浪,便闭口不言。 慕容星却对李卓然漠不关心。 事了,又决然离去。 王妈妈这才隐隐觉得:慕容星已经认出李卓航是她的儿子了。也对,慕容星虽与儿子分开三十年,但儿子生下来眉眼酷似老太爷,慕容星又怎会认错。——李卓然可是半点都不像老太爷,李天华像有什么用。 王妈妈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当然把老太太放在头一位,不大愿意说出这件事,但又怕李卓航将李天华当亲侄儿,万一将来让李天华继承家业怎办? 思量再三,她决定过几天再说。 过几天,慕容星去远了,李卓航就是派人找,也找不到了,一切都回到从前,跟往常没两样。 拿定主意,王妈妈才重重吐了口气,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回到菡萏院,坐在姑娘闺房外间美人榻上,忙站起来,“要死了,把姑娘忘了。” 姑娘刚回来,多少事等着她。 王妈妈走出去,只见纹绣正在外面做针线,便道:“纹绣,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纹绣抬头,疑惑道:“不是妈妈吩咐,不叫人打搅吗?” 王妈妈哑口无言。 她说过这话吗? 怎么没一点印象! 她忙问:“姑娘呢?” 纹绣道:“姑娘还没回来呢,说是在表少爷那,刚才让观棋回来取什么书给表少爷。” 王妈妈便知道李菡瑶去了客院,忙吩咐纹绣等人,将姑娘一应日常起居所需都预备妥当,然后才往客院去。 李家客院分梅、兰、竹、菊四院。 江家父子祖孙被安置在梅院。 落家父子被安置在竹院。 李卓远住在菊院。 此刻,李菡瑶正在梅院。 她见到江如澄和落无尘很开心。 李家出了这样大事,亲友相帮本是常情,一般都是长辈出面,没想到澄哥哥和无尘哥哥也来了。 李菡瑶常看书中说患难之交什么的,又常听父亲说至交好友等语,十分向往。然她碍于身份,所交结的均是闺阁女孩。这一趟出去,萍水相逢了小姐姐,邂逅了落无尘,机缘巧合收了品茗,与胡齊亞不打不相识,给她的人生增添了丰富多彩的经历,也添了许多朋友。 眼前两个少年,可算至交了。 娶不成他们,就做朋友吧。 既是至交,她身为主人,当然要尽心招待,是以她亲自盯着仆妇丫鬟们布置客院,一会叫拿这样,一会叫添那样,其实客院一应设施齐全,本没什么可添减的,但李菡瑶却能想出许多东西来添减。 前文提过,她因钻研造船,广泛涉猎机械制造方面的书,当下挑了几本自己深受裨益的,命观棋拿来放在表哥房里,或可对表哥学习造船有用处。 又命人挑了些不常见的人文古籍和字画,叫人送到竹院,放在落无尘的房里。落无尘平日阅读很广泛,但他家贫,这些书都是他提过却寻不得的。 江如澄见瑶妹妹如此贴心,很开心。 一转身却见李菡瑶指着观棋手上捧的一摞书,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这是你上次提到的几本书,我家里正好有。我让她们送去你房里。” 落无尘忙道:“多谢李妹妹。” 李妹妹? 江如澄瞅落无尘不顺眼了。 在江家,他是稳重又聪慧的孩子;亲友家的小辈,要么像江如波顽劣,要么就被养歪了成纨绔,少有能与他比肩的——当然,瑶妹妹是个异类。 落无尘跟他差不多大,浑身充满书卷气,一望而知是个被诗书熏陶出来的谦谦君子,江如澄却觉得他装模作样,怀疑他接近瑶妹妹有不可告人目的。 比如,想做李家赘婿。 一个读书人却甘愿入赘商贾,说不是为了钱,谁会信哪?所以,这落无尘必定是个伪君子。 可是,李菡瑶虽年幼却一向很有主见,江如澄深知自己无法左右表妹的决定,只能徐徐图之。 当下他道:“妹妹,让她们弄去吧。咱们去房里说话,告诉哥哥你跟姑父如何脱身的。” 落无尘也关心这事,忙赞成。 于是三人进屋,坐下说话。 李菡瑶不大想说被掳劫的经历,一是怕母亲知道了徒增伤感,二则叶屠夫他们是自己人了,那些事还是不提的好。但是,她既当落无尘和江如澄是好友,忍不住就想跟他们分享这次历险记,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到底还是个孩子! 憋了半天,她还是说了,说之前嘱咐他们不可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她母亲,免得母亲担忧。 两少年都答应了。 李菡瑶便从头说起来。 第103章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事情过了,她叙述的口气不再恐惧,而是惟妙惟肖好像说书一样,带听者身临其境: “我被装在麻袋里背着,到地儿歇息吃饭,‘扑通’一丢,摔得我骨头都散了。” “吃的倒不差,用我家的银子买的。” “走了十几天,才到青华山。” “他们要我当丫鬟,叫我煮饭。” “那是毒蛇,叫五步倒!” 听到胡齊亞把毒蛇倒在她面前时,江如澄和落无尘也变了脸,心揪了起来。 落无尘发狠想:等见到那小子,小爷定要将他摁在水里,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再灌他一肚子水,再挤出来;不淹他十次,小爷就不姓江,改姓海! 落无尘也想:用毒蛇吓唬一个才八岁的姑娘,这胡齊亞太无耻下作了,枉为男儿!日后,我定要会一会他,叫他见识比毒蛇更可怕的手段。 李菡瑶说到自己逼得胡清风两次签卖身契,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小心眼里隐隐自豪。 江如澄夸道:“妹妹真坚强勇敢!” 落无尘也道:“李妹妹机智过人,知道留后手。” 李菡瑶笑靥如花道:“我也觉得自己蛮机智的。” 两人见她如此童真,都笑了。 正在这时,王妈妈来叫吃饭。 三人方起身,往正院来。 李卓航虽经历了这次劫难,但他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者,他父女失踪期间,岳父和舅兄的表现均没有让他失望,江如澄也不错;落霞父子更是患难见真情,竟赶来湖州帮他稳定家宅,所以他心情很好。 江老太爷得知落霞只是个账房,但李卓航却当他好友一般,甚为尊敬,不免觉得奇怪,等看见落无尘跟江如澄和李菡瑶一起过来,他更吃惊了。 李菡瑶再小,也是女孩儿,江如澄是她的表兄,他表兄妹之间可以不避忌,落无尘凭什么? 江老太爷心生强烈危机感,担心落霞跟李卓航结亲家,不论是落无尘娶李菡瑶,还是入赘李家,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酒席上,江老太爷经过观察,断定落家父子都不是那曲意逢迎之辈,心中便有了计较。 饭后,李卓航歉意地对落霞道:“贤弟远道而来,想也累了,再者愚兄刚回,有许多俗务要处置,就不陪贤弟了。明日再与贤弟畅谈。” 落霞忙道:“小弟正要歇息。” 李卓航便叫管家送他回竹院。 江老太爷忙自荐道:“女婿你忙,我送落先生回去。落先生人品不凡,正要与他亲近呢。” 李卓航道:“这更好了。现在睡觉早了些,岳父不妨领落贤弟在园子里逛一逛,消消食。” 江老太爷满口答应,请落霞出来。 当时,墨管家带人在前引路,江老太爷和江玉行陪着落霞缓缓慢步,江如澄和落无尘在后,一行人穿过一重又一重廊院,一边游玩,一边向竹院行去。 江老太爷与落霞闲话,把落无尘好一顿夸,随口问:“令郎仪表出众,年少聪慧,可说亲了?” 落霞道:“尚未说亲。” 又问:“江少爷定亲否?” 江老太爷正等着他呢,若他不问这一句,还要想法子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听他问了,正中下怀。 因叹道:“尚未定亲。原本要与他表妹亲上做亲的,只是李家子嗣艰难,目前只得外孙女一个,若不能再添嫡子,外孙女恐怕要招赘婿、撑立门庭。澄儿乃我江家嫡长子,断无可能入赘李家。可惜了!” 说完,悄悄地关注落霞。 落霞果然一怔—— 李家竟要招赘婿? 这倒出乎他意料。 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李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不可能说丢就丢,总要寻个继承人…… 李卓航看上了无尘吗? 这不行,无尘怎能入赘呢。 落霞并不惧世俗言论,若是落无尘娶李菡瑶,哪怕被人笑话他攀附富贵,他也不会介意,因为他很欣赏李卓航为人,对李菡瑶也很喜爱;但若是让落无尘入赘李家,则万万不行,这真是卖子求荣了,他还有何颜面! 落霞心下转了几道弯。 等等,李卓航不是刚认了庶弟吗? 李卓然是没指望了,但听说李天华资质不错,有了这个侄儿,还要女儿招赘做什么? 落霞疑惑地看向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冲他一笑。 落霞忽然明白江老太爷刚才这番话的意图:怕是阻挠他和李家结亲,故而用招赘的话吓唬他。 可是,江老太爷就没想到李天华? 不,他想到了,但他并不认为李卓航会将家业交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侄儿,这侄儿还有那样一个爹。 落霞跟江老太爷的看法相反。 以李卓航为人,除非李天华不能成大器,否则,他定不会因为记恨李卓然,而打压这个侄儿。 想通后,落霞心里轻松了。 一家养女百家求,江老太爷越阻止他和李家结亲,更激起了他的争胜之心,岂肯相让! 花落谁家,各凭本领! 落霞也对江老太爷微笑。 江老太爷觉得他这一笑有些意味深长,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踏实,又不知如何再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莲花塘。 李家园内所有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有个雅致的名字,这莲花塘原本并不叫这名,叫菡萏瑶池。 李菡瑶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起了这个名字后,李卓航要避女儿的名讳,省得下人张口“菡萏瑶池”闭口“菡萏瑶池”,听着不尊,便要另改名。因李家在黄山脚下,遵循山里人的叫法,他将这荷花池更名为“莲花塘”,带些乡野的意趣。 菡萏院就在瑶池的北边。 此时已是深秋,莲花塘荷叶衰败、莲蓬挺立,几只水鸟在莲塘上低飞,莲塘四周岸上的杨柳也凋零了。 众人顺着莲塘岸边小径慢步。 走了一圈,江如澄见莲塘水甚清,对落无尘道:“落兄可有兴趣下水一游?” 落无尘一呆——这个天下水? 他歉然道:“在下不会游水。” 江如澄道:“那太可惜了。” 他在落无尘目瞪口呆中,脱了外衣,“跐溜”一声蹿入莲花塘,没影了,好半天不见浮上来。 ******** 二更求月票。 第104章 半月斋无尘教习字 江如澄游水,是多年的习惯。目前,除了寒冬不能下水,他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坚持晨游。 次日清晨,一夜好睡的李菡瑶神清气爽地去梅院找表哥,约他一同去找落无尘。 江如澄又去莲花塘游水去了! 李菡瑶独自来到竹院,见了落霞,忙行礼,然后对落无尘道:“无尘哥哥,我带你去看我家书斋。你想找什么书,自己找。我家书斋里好多的书。” 落无尘便看向父亲。 落霞微笑道:“去吧。” 两人便在仆妇的围随下去了书斋。 一路上,李菡瑶向落无尘介绍园景。 秋季,繁花落尽,菊花盛开,屋角、道旁、假山缝隙内,处处都能看到菊花,有些是名品,有些就是野菊,就这么张扬在晨光中,含着清露和秋霜,娇艳、明媚。 落无尘赞道:“这园子虽人力而为,却不大看得出斧凿之痕迹,雅致中见野趣,浑然天成。” 李菡瑶听了十分欢喜。 一时来到李家的书斋外,落无尘抬头一看,匾额上题着“半月斋”,忙问:“这有什么寓意?” 李菡瑶道:“父亲说,‘月满则亏’,再说,吾等生而有涯、学而无涯,故此叫‘半月斋’。” 这是跟月庄也有牵系的。 李家祖籍在黄山下的月庄,庄里有月湖,庄外有月河,河上有月桥,处处都与月有关。 进入半月斋,落无尘被一间又一间屋子的藏书惊呆了,高达屋顶的书柜,排列着满满的书籍。 这哪里是商贾之家! 这分明是书香门第! 商贾有钱买书,那也要知道买些什么书才行,李家藏书丰富,有许多孤本在外面根本见不到。 李菡瑶告诉落无尘,这些书是李家数代积累下来的。每搜罗一书,都要准备两到三本,一本放在景泰府的半月斋,另外两本则送去徽州月庄珍藏,以防丢失或者损毁,造成缺失;另外,也是供族学子弟阅览。 李家对族人的培养,算尽心了。 可惜,这么多年来,李氏族人除了李童生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读书人,竟没出一个像样的。 落无尘也叹道:“可惜。” 若他家有这样大的书斋,父母也不至于辛苦了。读书,最费的不就是书籍和笔墨纸砚么。 当下,他定了定心,先紧自己一直寻觅的书找;找齐了,再选其他有所耳闻的;最后才是随意浏览。 李菡瑶道:“无尘哥哥,你尽管找,回头看不完,带回家去看。等看完了,再着人还回来。” 落无尘感激道:“多谢李妹妹。” 他找书时,李菡瑶就坐到书案后开始晨读。 落无尘抱着一摞书过来,见李菡瑶正写什么,侧身一看,不觉一怔,李菡瑶迅捷将字纸盖上。 小姑娘看着落无尘,满眼懊恼。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还小呢。” 又是这话! 李菡瑶觉得刺心,撅起了嘴。 落无尘忙问:“李伯父没有教妹妹如何写字?没有给妹妹请先生?”按说不会呀。 李菡瑶怏怏道:“我手笨。” 落无尘道:“若是别人说这话,我也不说什么;妹妹也说自己笨,怎么可能!来,愚兄教你。” 他放下书,不由分说来到李菡瑶身后,教她写字。 于是,李菡瑶又听一遍习字入门。 她一如既往地虔诚、认真,心想:都说不同的先生能教出不同的学生,或许无尘哥哥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也未可知。我或者能在无尘哥哥的指点下获得突破呢。期望突破的她不放过任何机会,仿佛第一天学习字般,按照落无尘所说,一笔一划练习,毫不敷衍。 两个字写出来,毫无变化。 落无尘看不下去了,也终于明白李妹妹的痛,想天资过人的李妹妹,怎么会把字写成这样呢? 这不合理呀! 他一急便忘记了男女大防,俯身捉住李菡瑶的小手,亲自教她运笔。除了李卓航外,这是第二个手把手教李菡瑶写字的外男,不知将来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就这样。嗳……好!” 李菡瑶看着落无尘握着她手写出来的字,艳羡不已。这字比江如澄的字还要流畅、飘逸,若她有朝一日也能写出这样的字,吃多少苦也甘愿。 落无尘带着她写了好几个字才放手,对她道:“妹妹自己写写看。别担心,就按刚才的感觉写。” 李菡瑶点点头,郑重下笔。 落无尘紧盯着她的手。 李菡瑶将刚才几个字重新写了一遍,写完,颓丧地抬头看向落无尘,等他评判,心中已经放弃了。 落无尘并未失望地皱眉,也没有宽慰她“多练习就好”等语,紧盯着她写的字出神。 看了一会,郑重问:“妹妹习字多久了?” 李菡瑶道:“我五岁习字,有四年了。” 落无尘再问:“练习很勤勉?” 李菡瑶用力点头道:“嗯。” 声音有些委屈。 她每天早晨起来,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习字;晚上若无他事,也要习字;白天看书、记账等时候,也不忘练习。都说天道酬勤,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呢?她也没想练得一手好书法,只要能见人就行,偏就不能如愿。 落无尘道:“你这样画一笔我瞧瞧。”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快速一晃,虚画了一道彩虹般的弧线。 李菡瑶心想这容易的很,当下便提笔一拖,一道弧线便呈现在纸上,流畅自然。 落无尘道:“你试试,写快些。” 李菡瑶疑惑道:“写快?慢慢写都写不好,写快了更成鬼画符了,人家更认不出来了。” 落无尘道:“认不出来无妨。” 李菡瑶:“……” 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听不懂呢。 落无尘补充道:“就是要人家认不出来,非行家认不出来,不要一笔一划地写,要写得像狂草,不拘一格。” 李菡瑶眼睛一亮,似乎窥见一丝曙光,心砰砰急跳起来,当即抽了一张纸,提笔,饱蘸墨汁,落笔之前先闭眼默了一瞬,再倏然睁开,开始挥毫。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肚子里攒了许多诗词文章,她挑选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 几乎不用思考,那些词句便自动从笔下流泻出来。 开始,她不由自主地受习惯操控,像以往一样,一笔一画地写,写得七歪八扭;随着速度加快,渐渐两个字相连;后来发展到一个连着一个,就像成串的蚂蚁。 ******** 早上好朋友们! 第105章 这下不用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还在旁催她: “再快些!” “抛开以往,尽情挥洒!” “不要受任何习字规范所拘,就像写狂草一样。草书的特点便是: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恣意纵横,如行云流水,不拘一格!此正符合妹妹的性子。” 李菡瑶被他说得激情澎湃,那笔挥洒得愈加急促,再不管什么横平竖直、形体方正,只随自己心意来泼墨。 落无尘继续点评: “都连起来了。注意平衡!” “平衡懂吗?布局平衡。” 李菡瑶道:“懂。” 书画的鉴赏她学的可不差。 落无尘忽转身,奔向一排排书架,找到书法碑刻那个区域,将王羲之的《初月》临摹本,张旭、怀素的狂草帖各抽了一本出来,再转身回到书案前。 李菡瑶已经写完了。 落无尘绕到书桌后,凝目观看,只瞄了一眼,便抬头看着李菡瑶微笑,双目亮晶晶的。 李菡瑶看出他赞赏,也喜悦地笑了。 字依然很不好,但总体看来,比她之前写的字形要流畅,这便令人振奋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尝试另外的写法,方向对了,再苦练个十年,还怕练不成? 落无尘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她,“妹妹可以自成一家,但也要学习前人的经验。这几人皆是狂草的名家。观摩他们的书法,或能给妹妹启发和灵思。” 李菡瑶接过去,这是她家的书,她当然见过,不过未曾仔细观摩。一直以来,她都在学习入门基础。正如俗语说的:还没学走就想跑,怎么成呢。 眼下看来,却格外亲切。 落无尘见她翻开王羲之的《初月》,便先念一遍给她听,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笔画走势。 李菡瑶一边听,一边提问。 “无尘哥哥,这些字好难认。” “是很难认。所以我让妹妹不拘章法、放纵挥毫,可以使笔势流畅,扬长避短。但这只能糊弄外行,要想真正学习草书的精髓,妹妹还需努力。” “这我知道。我喜欢草书。” 李菡瑶有种预感:她能写好草书!果然如此,她便是第一个还没学走就想跑,还跑稳了的人。 朝阳从窗棂射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江如澄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落无尘一身月白长袍,如清风、如朗月,站在书桌旁,低首看着李菡瑶,不知嘴里说着什么;李菡瑶伏在桌上,小脸肃然,小手急速挥舞正写字。 忽然她停笔收势,仰脸看落无尘,笑了。 落无尘也笑了。 透窗而入的朝阳在他们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映着他们眼中的笑意,传递和分享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们在做什么?” “看书。表哥你来啦。” 李菡瑶顺手扯过一张白纸,盖在写过的字纸上。 她不想透露自己习草书的事,字还很丑,她要多练习几年,等将来给人一个意外。 落无尘转身,见江如澄一身红衣,头发还是湿的,身形矫健,神采奕奕,惊讶问:“江少爷又去游水了?” 江如澄道:“嗯。看什么书?” 落无尘便将自己挑的书让他看。 李菡瑶趁机收拾书桌,嚷道:“吃饭去了。我都饿死了。” 李卓航这天依然没有时间陪客,家里、商铺、太平工坊的人事大动荡,太多的事等他处置。连带的,李菡瑶这个少东家也跟着忙,只在吃饭时才能歇会儿。 李菡瑶忙时,落无尘和江如澄都在半月斋看书。 李卓航既已认下李卓然,又幽禁了他,对李天华这个侄儿便不再放任,亲自管教。他令李天华待在书斋里习字,等忙过这阵子,再跟姐姐一块读书。 落无尘一本书翻完,送回书架。 经过李天华身边时,脚下一顿,停步看去。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字比李菡瑶写的强多了。 落无尘不由唏嘘。 忽然他想到:李菡瑶有了这个堂弟,还需要招赘婿吗?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李天华见他只管看,也不走,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叫道:“落哥哥。”难道他写的字太难看了吗? 落无尘却夸他写的好,又指点了他几句。 李天华很是开心,忙又坐下写起来。 江如澄见落无尘看李天华写字,不由狐疑,早上的事他还没忘呢,现在这又做什么? 想了一会,江如澄也明白了。 他想,瑶妹妹如果不招赘婿的话,肯定要嫁他的,这是妹妹亲口说的,怎会嫁外人呢? 可惜这话他不能告诉落无尘。 不能告诉,便找机会暗示! 傍晚时,李菡瑶忙完来找他们,落无尘见她脚步匆匆,一面走一面还吩咐观棋什么事,一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的小模样,只是头上的丫髻不应景,小脸也稚嫩得煞风景,他忍不住嘴角微扬,无声轻笑。 这样的她格外可爱! 才八岁就担起家事,虽然只是跟着父母学习打理家务,这也使年长她五岁的他感到钦佩和心痛。 有了李天华,就无需她辛苦了吧? 最要紧的,不需要她招赘婿了吧? 落无尘很想问她,然当着江如澄的面,哪里问得出来! 江如澄早迎上去,温柔问:“妹妹忙完了?” 李菡瑶道:“还没。明儿再说。” 因看着两位少年,歉意道:“表哥,无尘哥哥,把你们丢在这里,真是失礼了。”又问李天华:“弟弟,你可有尽心招呼两位哥哥?” 李天华一脸懵懂—— 他需要陪客吗? 他只顾写字去了。 江如澄笑道:“妹妹别难为他了,他也才来呢,还不如我对这儿熟悉。” 李菡瑶一想也是,遂不再客套。 接下来,江如澄一直和李菡瑶说话,“……我上年出海了,好多新鲜事跟妹妹说呢。” 李菡瑶忙道:“吃了晚饭你说。” 江如澄道:“好。” 又道:“船坞正建一艘海船,就要完工了……将来,我定要为妹妹造一艘独一无二的大船,载着妹妹出海,到海外各国逛一圈再回来。妹妹可想同我去?” 李菡瑶欣喜道:“想啊!叫上如蓝姐姐。” 江如澄瞥了落无尘一眼,笑了。 落无尘一楞,这兄妹两个…… 第106章 圣旨褒奖 很快落无尘便明白了: 江家想亲上加亲! 江如澄说起海外见闻,他仗着读书多,还能插得上一两句;后来说起造船,他便很难插得上了。再者,话题一涉及船舶的构造,江如澄便向李菡瑶附耳。 而李菡瑶,听得目光炯炯。 这不是有意避着他吗! 落无尘倒也没在意。 他知道各行都有规矩。 只是,李菡瑶会嫁表哥吗? 落无尘有些心焦。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坐在那静静地看着江如澄和李菡瑶说笑,并无被冷落的尴尬,只是提不起兴致。 在江如澄心里,不管他将来娶不娶李菡瑶,瑶妹妹都是他要呵护的人,和亲妹妹江如蓝一样。 江如澄的人生抱负在海上,对大海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因为这点,他在同龄人中是寂寞的,跟同龄人聊造船、聊航海,谁有那耐心听?但瑶妹妹就肯听他说! 两年不见,瑶妹妹竟钻研起机械制造。 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加顺畅。 他不肯放弃和妹妹交流的乐趣,背着长辈,执意跟妹妹分享造船心得,满足妹妹,更是满足他自己。 他相信瑶妹妹的品性,不怕泄密。 李菡瑶不知道江如澄告诉她的算不算江家造船秘密,可是既然表哥说了,她也不能装聋啊。 小女孩对造船异常执着。 可惜一到晚上,王妈妈盯得她很紧,吃了饭必须回菡萏院,想跟无尘哥哥和表哥多聊会儿都不行。 ******** 景泰府的知府听说李卓航回来了,不免有些心虚,但自持身份,不肯登门认错。 他想:“本官并未渎职,姚县令也是按律判处——李卓航自己不也认了李卓然是弟弟吗?可见没判错。” 然而,仅过了两天,钦差来传旨,王诏被罢官,押解进京受审,一同获罪的徽州官员达十几个。 这旨意为何传到景泰府来了呢? 钦差是来送匾额给李卓航的。 圣旨大意为: 青华府灾民暴动,李家太平绸缎庄遭灾民洗劫,李卓航心怀大义,散尽余粮,平息了一场纷争。 后去徽州府,又遭灾民掳劫。 王诏身为徽州按察使,与青华府地方官员勾结,倒卖官粮,致使灾民暴乱;事发后,不细查暴乱缘由,安抚灾民,平息民愤,反借机勒索李家一百万,镇压灾民,掩盖真相,故而将所有涉案官员押解进京受审。 皇上感念李卓航大义,特赐“积善之家”匾额,嘉奖其善心和善举,钦命青华府知府鄢计尽快平息民乱,解救李卓航,并昭告天下。 圣旨下到青华府,李卓航已经启程回家了,鄢计告诉了钦差,钦差便追到湖州来送匾额。 景泰知府慌了,生恐他插手李家的事被李卓航记恨,再去告他一状,牵连他丢官,忙不迭赶到李家,又是恭贺,又是赔罪,又为自己开脱,说自己被王诏蒙骗了云云。 景泰县令也急惶惶地跑来。 一时间,李家门庭若市。 喧嚷了一天,众人才散。 李卓航送客毕,转身请落霞到半月斋,坐下问:“王诏与刘知府勾连事发,不该这么快传到京城。我才回来几天,圣旨就来了,可是葛兄在背后使的力?” 他问过江玉真,江玉真求了方家,也没几天,就算书信递到京城忠义公府,圣旨也没这么快来。 那么,就是另有人在后操纵了。 李卓航想到葛亭和落霞。 落霞倒也没隐瞒,道:“正是。” 遂将落无尘的计策说了一遍。 又道:“我想他平常都是纸上谈兵,这次便让他亲力亲为,将消息透露给段启明的侄儿,引段启明弹劾王相和梁心铭治家不严,借王相之手除掉王诏;也是给王相和梁大人一个警醒,让他们防备段启明。 “我料定李兄定能自保,便没去青华府。后来因听说李兄冒出个庶弟,又翻出老太爷旧事,唯恐李氏族人作乱,才和李大老爷来了景泰府,相机行事。” 李卓航忙起身拜道:“多谢贤弟。” 落霞忙道:“李兄客气了。小弟既奉李兄为东家,替东家谋划,不是应当应分的事?” 李卓航道:“虽是这样,心意难得。” 又赞道:“无尘果然年少有为。” 落霞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 他既立意跟江家争媳妇,当然要为儿子助力,让儿子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况且,这计策的确是落无尘谋划的,何必遮遮掩掩,不肯告诉李卓航? 李卓航被掳后,本就存了考察落家父子和江家的心思,如今对落无尘更加满意,可让他现在就为女儿定亲,不知怎的,他总也不能下定决心。 落无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少年秀才,前途无量,恐怕不少人上门提亲,万一落霞替儿子定了亲怎办? 落霞见他欲言又止,忙问:“李兄还有事?” 李卓航道:“无尘年少有为,贤弟可曾为他议亲?” 落霞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忧——李菡瑶还小,又是独女,虽然定亲并非成亲,但做父母的总是舍不得,他不想太早为女儿定下亲事,又恐好女婿被人抢了。 落霞笑道:“未曾定亲。小弟对犬子期望颇高,不想他过早为家室分心,命他先立业,后成家。” 李卓航忙笑道:“愚兄也是。愚兄膝下空虚,就这一个女儿,很是舍不得。若议了亲,免不了要提前备嫁,做父母的触景生情,岂不整日活在离愁当中?故而,我想等她长大些再说。——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落霞会意道:“都是痴心父母!”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虽未定亲,李卓航却将这心思告诉了江玉真。 江玉真之前因为家乱,未曾留心落无尘,听了李卓航的话,忙特地叫了侄儿和落无尘来说话,借机相看。 见此情形,王妈妈咂摸出味道来了。 王妈妈大惊:姑娘是要招赘婿的,落家肯让落少爷入赘吗?老爷想嫁女,怕是真当李天华亲侄子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落家父子在李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便同李卓远回徽州去了,落无尘临走借了一箱子书。 江家新船出坞,江家祖孙也告辞了。 王妈妈立即向李卓航坦承真相。 第107章 告知真相 当时,李卓航正和李菡瑶李天华在半月斋。 李菡瑶带着李天华找书,转到一排书架后。 王妈妈进来时,并未发现姑娘,以为书房只有老爷一人;她又直言有要事相告,请李卓航屏退墨家兄弟。 李卓航情知有异,令众人都退下。 墨文、墨竹、观棋都出去了。 李卓航才冷静地问:“何事?” 王妈妈忙跪下,“奴婢该死,前日隐瞒了一件事。” 李卓航问:“何事?” 王妈妈道:“李卓然并不是慕容居士的儿子。他就是李婆子生的,跟慕容居士一点关系没有。” 李卓航陡然变脸,严厉道:“这么大的事,我当日再三问妈妈可知情,你为何不说?” 王妈妈道:“奴婢怕。” 李卓航追问:“怕什么?” 王妈妈道:“奴婢见她和李卓然联手逼太太,怕她是回来找李家报仇的。奴婢才没说。” 李卓航道:“你不说不更糟糕?”导致他糊里糊涂认下一个庶弟,简直就是笑话。 又疑惑问:“那她的孩子呢?” 不等王妈妈回答,一个猜想已然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双目紧紧盯着王妈妈,等她证实。 王妈妈低声道:“是……老爷!”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向来沉稳、冷静的一个人,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他木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妈妈便将当年的情形说了一遍。 李卓航无法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更无法做出决断,便挑李婆子的疑点:“既然这样,三婶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要自尽?” 王妈妈道:“她是要老爷感激她。” 李卓航道:“她活着赚这感激不更好?” 王妈妈沉默了。 李卓航脑子乱纷纷的,忽然迷雾中间荡开一丝清明世界,明白了李婆子的用心: 李婆子是觉得,若说出真相,捏着他的把柄,不但赚不到他的感激,说不定会遭他厌弃和防备;而她死了,则可让他放心,从而心怀内疚,照应李卓然父子。 还是不对,李婆子为何这样笃定? 她放心自尽,定留有后手。 这个后手……是甄氏! 李婆子将真相告诉了甄氏! 李卓航想不到,一个农妇也能有这份心机,将他算计死死的,不禁自嘲地笑了。 他霍然起身,疾步离去。 王妈妈扭头瞧着他的背影发愣:老爷这是饶了她吗?还有,慕容星那边怎么办? 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王妈妈转脸,“姑娘!” 李菡瑶盯着王妈妈,问:“你故意的,对不对?” 王妈妈糊涂道:“姑娘?” 李菡瑶板着脸道:“你故意等慕容居士走远了,爹爹派人追也追不回来了,你才告诉爹爹这事。对不对?” 王妈妈:“……” 她头一次嫌姑娘太聪明了。 她道:“姑娘,奴婢都是为了老爷。” 李菡瑶不悦道:“我们家,爹爹说了算!再说,这是祖母临终前嘱咐你的。祖母的话你都敢不遵,你好大的胆子!那是不是以后我吩咐你事情,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说为我好?那我是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王妈妈急道:“姑娘!” 这话真扎心哪。 可是,她又很高兴,高兴姑娘虽小,却这么有主见,并不因为她伺候过老太太,就不敢斥责她。 李菡瑶板脸看着她。 王妈妈颓然道:“奴婢错了。” 李菡瑶道:“知道错就好。有错要罚!你是祖母的人,年纪又大了,我不能打你板子,就罚你一年的月银。再把《金刚经》抄十遍。抄好了供在祖母的牌位前面。用心抄!抄错一个字,全部重抄!” 王妈妈:“……” 她似乎窥见了姑娘的心思:特别爱罚人抄书。丫头小子们但凡有错,都要抄书,而且抄错了加倍。菡萏院的丫头小子们,个个写得一手好字。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惩罚会落到自己头上。 王妈妈很想求姑娘,罚她一年的月银吧,她不想抄书,可是她瞧着姑娘今儿气色不好,不敢求;再者,姑娘罚她了,等老爷回过神来,兴许就能饶了她。 于是她道:“是,姑娘。” 李菡瑶道:“你先去吧。” 王妈妈起来,退了出去。 李天华抱着一本书从书架后走出来,小声叫道:“姐姐。” 李菡瑶转身,见他眼神怯怯的看着自己,心知他听到刚才的话,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侄儿、她的弟弟,所以惶恐不安,不由也觉得一阵心塞。 她本想和李天华一起光耀李家门楣——李天华虽是李卓然的儿子,对她却比对自个爹亲近——她自信能收服这个弟弟,不怕他向着李卓然,谁知却是假的! 小孩子单纯,也极容易鼓舞。 李菡瑶心塞了一会便好了。 反正她本来就要招赘婿的。 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没变! 李卓航教了女儿琴棋书画、经史文章、商业治理,甚至针黹女红厨艺,她自己又学了机械制造,不可谓不广博,唯独女子的三从四德和贤良淑德,她根本没沾一点。 李卓航夫妻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八岁的李菡瑶想,祖父能广纳美妾、开枝散叶,她怎就不能招个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呢? 她嘱咐李天华:“你好好看书写字,别想那些。我不会丢下你的。爹爹也不会不管你的。” 李天华忙问:“姐姐说真的?” 李菡瑶正色道:“我一言九鼎!” 李天华果然就放心了,一脸轻松地抱着书,去书桌那看书、写字,就像以前一样。 对李菡瑶,他莫名地信任。 李菡瑶自己是小孩子,却瞧着李天华羡慕地想:“年纪小就是好,一点不操心的。” 她就不行,操心死了! 现在,她要去找爹爹。 她走出去,问观棋和墨竹:“我爹爹去哪儿了?” 墨竹道:“看着像去了正院。” 李菡瑶点头,抬脚就走。 观棋和墨竹对视一眼,都困惑不已:先是老爷匆匆地离开,脸色很不好;接着王妈妈也脸色难看地出来;现在是姑娘,也严肃着一张小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墨竹对观棋努嘴儿。 观棋忙追了上去。 正院,上房后堂某间静室。 李卓航静静地站在香案前,看着父母的牌位,仿佛面对父母,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对着“显考李公讳清阳……”的牌子质问:“你为何要招惹她?” 他仿佛听见父亲痛苦道:“我倾心于她!” 他立即揭露道:“不,这是你自私的借口!你若真为她好,就不会让她痛苦一生!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 他压抑不住地激动、愤怒。 ******** 二更求月票。 第108章 公开身份 与慕容星匆匆一面,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慕容星应该是认出他的,只是为了保住他嫡子的身份,才故意错认李卓然,并决然离去。 痴心的母亲! 慕容星是这样。 李婆子亦是这样。 他对她兴不起一丝怨怪。 慕容星已经为她的年少冲动付出了代价,也承担了责任:她替李家生了儿子,又将儿子送到李家,此后销声匿迹、终身未嫁,她对得起李清阳;留子去母,她也对得起郭氏;为了不给慕容家蒙羞,她远赴海外,替慕容家经营海外生意,用自己的行为承担了所有后果。 可是李清阳呢?无论他怎么做,左右都对不起发妻和慕容星,也无法补偿这两个女人。 李卓航不知该怎么办。 慕容星是生母,他能不理吗? 若理会,又觉得对不起嫡母。 再说,这件事对他的名声实在是个打击。 慕容星若是父亲的妾,哪怕是李家丫头也好,他养在郭氏膝下都说得通,然慕容星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私生子! 他还怕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静室外,听说老爷进来了、忙赶来的江玉真止住脚步,听见李卓航愤怒不甘的话“既知道没有结果,就该放手,看着她儿女绕膝,才是对她的关爱和保护。”江玉真怔怔地呆立半晌,没有进屋,转身走了。 少时,李菡瑶进来了。 “爹爹。”她刻意展开笑脸,叫他。 “你,怎么来了?”李卓航木然问。 “我来看爹爹呀。爹爹,你别生气了。我已经罚了王妈妈一年的月银,还罚她抄十遍《金刚经》给祖母上供。”李菡瑶宣布自己的处置,希望爹爹释然。 李卓航瞅着女儿,心好痛! 这件事是罚王妈妈能了的吗? 他现在很脆弱,就像母亲去世那天晚上,忍不住要向女儿寻慰藉,于是他问:“瑶儿,你说爹爹该怎办?” 李菡瑶听了很振奋—— 她不就是来替爹爹分忧的么! 她很肯定地道:“把慕容居士找回来呀。” 李卓航重复道:“找回来?” 李菡瑶道:“对。一个人怎能不认亲娘呢。祖母亲口交代王妈妈,说只要慕容居士回来了,就告诉爹爹这件事。所以,爹爹不用担心祖母会生气。” 李卓航愣愣地看着女儿,觉得自己被名利蒙蔽了心智,以至于方寸大乱,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通透。 这件事已经闹开了,慕容星名声大损,难道自己要躲在嫡子的身份下,眼睁睁地看着李卓然冒充她的儿子?这不仅有背人伦,还有负嫡母的教导。 “爹爹,爹爹。” 李菡瑶见他发呆,忙叫他。 李卓航道:“嗯?” 李菡瑶道:“爹爹叫墨管家去找慕容居士。” 虽然慕容星是爹爹的亲娘,可是她并不知该如何称呼慕容星,索性就跟着别人叫“居士”了。 李卓航深吸一口气,道:“好。” 一刻钟后,墨老管家、墨管家和王妈妈都被叫到正院上房,李卓航命王妈妈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墨家父子惊得瞠目结舌。 墨老管家指着王妈妈跺脚道:“糊涂啊!你当时就该说的,怎能让她认李卓然为儿子?” 王妈妈这回不敢吭声了。 李卓航淡淡道:“王妈妈自作主张,姑娘已经罚过她了。墨管家,你即刻启程去云州,接慕容居士。” 墨老管家道:“恐怕居士不会来。” 李卓航默然,良久道:“她不来,我不能不去接。” 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 哪怕是皇帝,若非正宫所出,登基后也可以追封生母;可是他,却不能替父亲纳妾。 慕容星也不愿为妾! 无名无分的,她来做什么? ******** 李家园子西北角有座院子,李卓然将家族宗祠分祠建在这里,不归乡时,逢年过节就在这里祭祖。 前些日子,李卓航命人将分祠的西厢房重新修缮,添加了坚固的铁门和铁窗,内室槅扇前,更铸造了小儿手臂粗的铁栅栏,然后将李卓然关了进去。 虽是幽禁,屋里设施一应俱全,每天的饮食也有专人送来,有肉有菜有汤,除了不能离开西厢,李卓航并未苛待李卓然,至少比蹲大牢强百倍。 这天下午,李卓航夫妻带着李菡瑶、甄氏、李天华来到分祠。一进院门,李菡瑶便耸耸小琼鼻——什么味儿,这么臭?抬手就捂住了口鼻。 等进了西厢内室,她傻眼了。 狗窝也比这里强! 她不知道,李卓然生在穷家却是个富贵命,小时候被爹娘捧在手心,没吃一点苦;长大后娶了甄氏,甄氏日夜伺候他,同样没吃一点苦;前年一到徽州城,就买了个丫鬟暖床并伺候他,过着逍遥快活的风流日子。 现关在这里,是梳头也不会,收拾整理更不会,蓬头垢面不说,如厕之后连便桶盖也不盖,弄得屋里臭气熏天,明明没苛待他,他却把自己弄得十分凄惨。 李菡瑶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忧郁的、悔恨的男人,来之前已经积蓄了一腔同情,生恐自己会心软,谁知一见了他,竟是被他弄得火气直往上冲,恨不得将他流放。 这人真是好本事啊! 李天华也直往甄氏背后躲。 李卓然毫不觉得自己形象窘迫,见了他们很紧张,扑到铁栅栏前,问:“你们来干什么?” 难道李卓航要送他上路? 李卓航朝甄氏道:“你告诉他,三婶临终前说的。” 甄氏道:“是,家主。” 她走到铁栅栏前,看着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说心里不难受是假,更多的则是失望。 她这辈子剩下的指望就是李天华,不论如何,她都要护着这个儿子,哪怕牺牲李卓然! 所以,李卓航一找上她,她便痛快地将婆婆临终前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并道:“婆婆没想害家主,不然也不会告诉我了,就告诉天华他爹了。” 李卓航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亲自去告诉李卓然。 甄氏吃惊道:“家主要说开?” 李卓航道:“当然。” 继续瞒着,让人捏着这把柄,以后找机会攻击他吗? 甄氏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暗自庆幸,自己没生过不良心思,一直守口如瓶。之前慕容星认错了人,她没站出来,是因为不知李卓航什么打算。她以为李卓航肯定知道内情,毕竟当年孩子确送去了大宅。 现在李卓航要她说,她就说。 第109章 落花有意 她对李卓然道,李卓航才是慕容星的儿子,是婆婆亲手送去的大宅,是婆婆临终前告诉她的。 李卓然如被雷击,眼前闪过慕容星对他的冷淡,哪里像个亲娘,跟李婆子没法比。 他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他歇斯底里冲甄氏大叫:“贱人!你撒谎!你看上了他是不是?竟敢栽赃亲夫!” 身为老太爷的儿子,哪怕是私生子,哪怕被关祠堂,也吃的好、住得好;若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他还能被善待吗?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他承受不住! 李卓航转身就走,半句不想解释。 争做私生子,天底下也就这人了。 跟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 李卓航一走,江玉真立即也拉着李菡瑶走了,墨老管家等人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下甄氏和李天华,还要跟李卓然叙天伦。——他们此生休想甩脱李卓然。 甄氏轻推李天华,“叫爹。” 李卓然看也没看儿子,对着外面大叫起来:“李卓航,你怕我分家产,竟敢残害手足!” 甄氏:“……” 他们还有必要再待下去吗? 外面,李卓航一家刚走到门口,听见李卓然大叫大喊,李菡瑶气恼道:“他疯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连她一个小孩子都能懂的道理,他一个大人怎么就糊涂呢? ****** 墨管家带着李卓航的亲笔信去云州找慕容星。 原本云州和湖州相隔几千里,按说李家的事传不到那边去,然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云州一商贾正在霞照采购丝绸锦缎,李家在织锦行业名声不小,织锦世家以下就是他了。慕容星跟李老太爷的私情暴露后,李卓航多了个庶弟,这消息在行内迅速传开。这商贾回云州后,就把这件奇闻跟亲友说了。 三姑六婆跟着一顿宣扬。 慕容家顿时名声扫地。 慕容星父亲去世,慕容家正关门守孝,免了不少风波。 墨管家上门后,递上李卓航的拜帖。 按理,慕容家在这个风口浪尖,应该拒绝见李家人才是,但慕容星的侄儿慕容璨却接见了墨管家。 墨管家恭敬道:他是奉家主李卓航之命,来迎慕容居士的。原本家主要亲自前来,只因前些日子李家祸起萧墙,家主要清理门户,无暇脱身,故而才派他来。 慕容璨道,姑母并没回家,又出海了。 墨管家虽怀疑他这话有诈,却不敢纠缠,料定慕容星也不便去李家,他此行不过是代李卓航宣告认生母、证明李卓然非老太爷之子,遂留下礼物,告辞离去。 李家上门认亲的消息传开了。 在云州,有一大户姓潘,是慕容家世交。当年,这潘家的少爷潘梅林倾慕慕容星,上门求亲。 慕容星断然拒绝了。 当时,她已经珠胎暗结。 后来,她千里送子,然后远赴海外。 慕容家为了掩盖女儿私情,对潘家言道:慕容星心性飞扬,无心内宅,因羡慕海外风光,已经出海去了。 就这样婉拒了潘家提亲。 潘梅林痴情,想慕容星玩儿腻了,总要回本国,没道理在海外嫁人过一辈子,因此痴痴等待。 一等就是三年,终于绝望。 他于金榜题名之年成亲。 李卓航身世暴露后,潘梅林得知三十年前,慕容星因与李清阳(李老太爷)的私情才远赴海外,怨怪慕容家不告诉他真相,害他一片痴心付诸流水,一口恶气不得出。 李清阳,他当年也是认识的。 不就是一介纺织商贾吗? 再风流倜傥,也改变不了铜臭身份! 他便命人打听李卓航的底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眼前,墨管家这一趟跋涉,又在北方打听了些棉花、织锦的行情,辗转到年底才归来。 李卓航知慕容星不露面,也无可奈何。 他的身世传开后,在亲友中引起轩然大波。 李氏族人虽议论纷纷,却再也不敢妄言。——李卓航虽然是私生子,却与李卓然不一样,是由李老太太认在膝下,并充作嫡子养的,容不得他们说三道四。 江家和落家都惋惜不已! 李卓然既不是李卓航的庶弟,李天华自然也就不是李卓航的侄子,也就不能继承李家嫡支的家业,那李菡瑶岂不还是要招赘婿,肩挑起嫡支的重任? 落霞至少是死心了。 还有一个则愤愤然,就是李卓航的外祖郭家。 王诏是郭氏长房的女婿,李卓航的父亲则是郭家二房的女婿,叙起来两人也算连襟。 这次王诏获罪,多少跟李卓航有些关系,郭家长房便有些怨怪李卓航,其中亲疏利害等一言难尽。 王诏被押解进京,长房二太太受老爷们所托,求到侄女郭嘉懿面前,想请京城的忠义公府从中斡旋。 郭嘉懿婉拒道,王诏乃当朝左相王亨的族叔,王相和梁大人身为辅政大臣,尚且救不得他,忠义公府如何能救? 长房二太太哑口无言。 谁让王诏犯了国法呢? 恰好这时,李卓航的身世暴露,竟不是李老太太郭氏亲生的,竟是李清阳与慕容星无媒苟合的私生子!李卓航竟然还派人去慕容家,要认这生母。 长房便有了发作的借口。 这日,郭嘉懿回娘家看望母亲。 长房二太太闻讯,忙赶到二房这边来,三两句话便扯到李卓航的身世上——如今这可是霞照城里最新鲜热辣的话题,愤懑道:“李清阳欺人太甚!背着咱们姑太太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可怜姑太太白操劳了一辈子。” 郭嘉懿母亲等人都不作声。 人都死了,还争这个干什么? 郭嘉懿忍不住道:“虽然那人做的不对,但她把孩子送给了姑姑,幸而这样,姑姑才有子傍身。” 长房二伯母尖锐道:“有子傍身?我看是替人家养孩子。这不,她两眼一闭去了,人家不就回来了? “家业、孩子,都归人家了! “好有心计的女人! “慕容家怕不是早就盯着呢,只等我们姑太太一死,便让他家女儿回来认子。不然,慕容星要真是知廉耻的,就该死在外头,一辈子别回来!那我才敬佩她。” 郭嘉懿气道:“二伯母,人家父亲去了,难道不回来奔丧?” ******** 二更求月票。 第110章 神交李姑娘 长房二伯母道:“奔丧?她眼里要是有长辈,当年能做出那样没廉耻的事?” 郭嘉懿:“……” 长房二伯母见她总为别人说话,又道:“姑奶奶,你一直替那女人说话,该不会是还惦记李家表哥吧?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张旗鼓地认生母,忘了谁把他拉扯大的!我怀疑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世,所以当年……” “二伯母!” “二嫂!” 郭嘉懿母女同时出声制止。 郭嘉懿愤然起身,出去了。 她刚才并非替慕容星说话,当时李清阳为了子嗣,纳了许多妾,姑姑都容了,还差一个慕容星? 若慕容星进了李家跟姑姑争风,那另当别论,然而人家一隐就是三十年,就有过错也抵偿了。 这次回来也是巧,正碰上表哥被掳,换做是她,也要现身救儿子,这时候谁还在乎名声? 二伯母真是不可理喻! 王诏为官不正,能怪别人? ******** 这件事,影响了李卓航和外祖家的关系。 那日,他亲自带了礼物上郭家,解释道:他无法给生母名分,却不能不认她,这不仅关乎李家血脉,更关乎人伦,况且这也是嫡母生前的意思。 他娘舅,也就是郭嘉懿的父亲倒是没有责怪他,但此后郭李两家来往便大不如从前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王壑到湖州小青山——玄武王祖籍在小青山下的清南村——与表弟张谨言会合后,动身往西南边疆去。途经霞照县,听说青华府灾民掳劫了李卓航父女。 王壑大惊,心想:这杀猪的和牛贩子行事莽撞,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怎会做出这等事? 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他离开时教给叶屠夫:若是官兵逼紧了,可退去青华山自保,等待朝廷派人前来调查,掳李卓航干什么? 这事他不能坐视不理。 然等他和张世子、老仆快马赶到青华府,李卓航父女已经脱困,他忙敛藏行迹,没现身。 他令老仆扮作香客去青华寺打听,才知事情经过。 听说王诏竟然卷入倒卖官粮一案,他又惊又怒,一面又对李卓航这人来了兴趣。 李卓航先后两次被灾民误解:一次在青华府,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一次在徽州府,父女两个被叶屠夫掳劫,两次均危及性命,他竟然都能化险为夷,最后还收服了叶屠夫牛贩子等一干人,就因为他心善? 王壑可不相信。 真要心善的话,早死了! 王壑反复盘问老仆事情经过,想从中找出答案,然而老仆只打听了大概消息,再问不出来了。 王壑无法,便亲上青华寺。 这次他没有改装,以本来面目求见净慧方丈,并报上名讳,称自己是王亨和梁心铭的儿子,路过此地,特来拜谒。 十几年前,原白虎王林啸天谋反,派人占据了青华寺,正是梁心铭带人捣毁了反贼窝点,救了合寺僧众。 净慧方丈笑道:“善哉,原来是故人之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他遇见梁心铭时,梁心铭尚未成亲呢。 方丈又打量张谨言,见其年少英挺、举止不俗,猜他身份也必定不凡。然王壑并不替他们引见,反拜托他道:“小子这次出门,是奉父母之命历练。本是隐匿行迹的,还望方丈别透露了小子身份才好。” 方丈忙道:“小施主尽可放心。” 因对张谨言更不盘问了。 他引王壑二人入静室看茶,叙起往事,被王壑巧妙地将话题引到灾民造反上来。 王壑道:“小子听说,前日有乱民占据了青华山,可曾伤及寺中师傅们?谁来剿灭的?” 净慧方丈忙道:“不曾伤人。他们也是可怜……”一面叹息,一面说起事情经过。 这可比老仆说的详细多了。 王壑听说李姑娘年方八岁,竟徒手抓毒蛇,制服了胡齊亞,用蛇咬伤叶屠夫,并以叶屠夫的性命胁迫胡清风两次卖身,敬佩之余对解毒药的来历起了疑心。 他便问,李菡瑶用什么药治好了叶屠夫。 净慧方丈告诉他,李菡瑶先是给叶屠夫吃了一颗解毒丸,后来才又给了外敷的药膏。 王壑确定,那就是自己送墨竹的。 净慧方丈故意卖关子,先不说李菡瑶制服胡齊亞后,将胡齊亞如何了,等说到胡清风背信弃义时,才抛出李菡瑶预留的后手——藏匿了胡齊亞,惩罚胡清风背信弃义! 张谨言忙问:“藏哪了?” 净慧方丈笑道:“小施主猜呢?” 王壑脑子转得极快,马上从十几年前林啸天谋反,联想到后山精舍中暗藏乾坤,因而试探问:“难道有机关?” 净慧方丈赞道:“小施主说对了。” 王壑来了兴趣,道:“方丈可否带小子去后山看看?” 净慧方丈欣然道:“请随老衲来。” 当下领着他兄弟前往后山。 王壑打量散落在山坡松林间的精舍,仿佛看见母亲在这里惩奸除恶,破开重重迷雾,揭露一场惊天阴谋。 当年那场叛乱,白虎、朱雀、玄武三王全部牵连其中,孰忠孰奸,扑朔迷离,是母亲最先察知真相,并与父亲联手,才将原白虎王颠覆大靖之举消弭。 他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向其中一间精舍。 一连察看了好几处,都暗藏机关暗室,虽不甚复杂,难为那李姑娘才七八岁竟能破解,又是危急关头,这份机智和应变的能力便非一般人可比。 他想:墨竹也才七八岁呢。 他又问及那批灾民的安置。 净慧也大致说了。 王壑特地去看了胡清风等人,就在青华山中一山谷,正带着一群庄稼汉子开垦荒地,兴建农庄。 王壑没有过去招呼,隐在林内,打量这片山形地形,对张谨言道:“这里倒是个藏兵之所。” 他总觉这牛贩子不简单。 如今投到李卓航身边,李卓航不带他回李家,却在此地建农庄,只是为了安置灾民吗? 张谨言看了也点头。 当晚,王壑便将王诏的所作所为写了一封密信,发往京城。王诏是他王氏族人,此事恐会连累他父母,他不放心就此离去,决定在青华寺住下来,坐等结果。 此后,他每天同净慧下棋、论佛理。才过了几天,处置王诏的旨意便下来了,还有赐匾给李家。 王壑诧异:算算他的信还没到京城呢,朝廷的旨意怎就下来了?即便鄢计具本弹劾,也没这么快。 是谁,抢先一步下手? 针对的是王诏,还是王家和他父母? 王壑急速思忖,把徽州的大小官员都过了一遍,依然没有头绪。直到半月后,收到父亲的密信,才知原因:原是监察御史段启明弹劾父亲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竟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段启明之弟段启瑞正在徽州。 张谨言生气道:“王诏犯的错,关舅舅什么事?” 第111章 七年后 王壑反问道:“怎么不关我爹的事?” 王亨身为左相,在朝,为百官之首脑;在家,为族人之表率,族人犯错,他难逃其责! 张谨言道:“他弹劾王诏就罢了,攀扯舅舅做什么?难道舅舅跟他有仇?” 王壑道:“怕是真有仇。” 这些年,父母得罪人太多了,有些在明面,有些不知藏在哪旮旯,盯着王家,随时准备扑上来。 张谨言道:“他就不怕舅舅舅母?” 王壑道:“他还真不怕。眼下别说我爹娘不敢对他怎样,便是别人朝他下手,我爹娘也会出面保他,以防被人说成落井下石、铲除异己。人家都算计好了!” 张谨言吃惊地张大了嘴。 王壑自言自语道:“不急。” 张谨言忙问:“什么不急?” 王壑避而不答,起身道:“明早咱们就动身。” 次日一早,他们向净慧方丈告辞,下山后望南而去。 这次历练,王壑与表弟商量,准备从东南沿海开始,再折往西南边疆,再往西部边疆,再去西北,再到正北,再到东北,绕大靖一圈后,再直下江南。 如此,环游大靖一圈。 大靖内部各州:京城那片是他生长的地方,将来要回归;江南和中原一带,他作为最后一个目的地。 他先去东南和西南,是想查访一件事。 当年,他母亲以一介知府的身份,扳倒了当朝宰相左端阳,左氏一族被灭九族。当时,左端阳的侄子左秋风在西南雪州任官,左端阳事发前,命孙子左天松投奔其叔。后来,左秋风和左天松等人都被押回京城伏法。 王壑想查明,左家真没人了吗? 他不想对左家赶尽杀绝,却绝不会任由敌人在暗处窥视王家,伺机报复父母。——左端阳死有余辜,灭左家九族的,是先帝和一干朝臣,不是他的父母! 西南边疆,由朱雀王赵寅镇守。 西部边疆,原由白虎镇守,然白虎侯郑基刚恢复爵位封号十几年,根基尚浅,西疆便由他和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共同镇守。同其他两王相比,白虎侯手上并无兵权,但他掌握着大靖最先进的火器制造技术。 王壑此番去西疆,是冲火器去的。 然后是西北玄武关,由忠义公方磐镇守;正北边疆,由玄武王张伯远镇守;东北沿海,驻扎着靖海大将军的水师,这些大靖疆域,他都要走到、了解。 这一圈绕下来,七年过去了。 这七年中,朝廷人事变换。 七年来,王亨和梁心铭已被推到大靖朝的风口浪尖,位高权重,却又如履薄冰。 他们每提议一项政令、每惩治一名贪官或权贵,先帝在时,是立功、被嘉奖;现在却被指责乾纲独断、无视君威。如今大靖上下,都道王相夫妻权倾朝野,他们往前进,是万丈深渊;向后退,亦是万丈深渊。 王壑察觉父母岌岌可危,立即返程。 他没有回京,而是奔江南来了。 江南,原本就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几年前,嘉兴帝大婚,由太后做主,选了太后娘家侄孙女为皇后,一并入宫的,还有潘贵人等女。 这潘贵人乃前面所提到的潘梅林的侄孙女,进宫后十分得宠,先是诞下三皇子,升为妃,后升贵妃。 梁心铭看不惯她妖媚惑主,又不便出面干涉皇帝后宫事,便巧施手段,令太后申斥了她几次。 潘贵妃不敢怨太后,便屡次在嘉兴帝面前哭诉,说梁大人仗着帝师的身份欺辱她,她除了太后这个宫内的婆婆,宫外还有一位婆婆,凡事都要受辖制。 潘家人更视王亨和梁心铭为死敌,其他官员乐不得,正要借潘贵妃之手,压制王相和梁心铭的权势。 小人趁机进谗言,道是牝鸡司晨,乱了纲常,以至于先帝在壮年时驾崩,各地水旱天灾频频,乃天示警。 嘉兴帝渐对梁心铭不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潘贵妃受宠,潘家人也得重用——潘梅林前年被调任江南,任江南织造局的织造长官。 这是个肥得流油的缺。 潘梅林上任后种种行径,不消细说。 梁心铭身为左都御史,却一直隐忍不发,与她刚出道时的雷霆手段无法相比。 人都道,梁大人最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看,这就是朝堂倾轧: 进,是错;退,亦是错! 王壑此行江南的目标,便是潘贵妃! 嘉兴七年六月中,湖州、景泰府、霞照县。 景江码头,这日,骄阳似火,从船上下来几个男子,头戴着斗笠,身穿灰色短褐,各牵一头骡子,骡背上驮着篓子,站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与南来北往的行商无异。 其中一人将斗笠朝上抬了抬,露出一张年轻的白面俊颜,约莫二十左右,眺望茵茵翠翠的江堤和热闹的码头,叹道:“还是江南好啊,和风日丽。” 另一人干脆掀了斗笠,是个黑健的少年,面相憨厚,嘀咕道:“明明就是骄阳似火。” 这几人便是王壑、张谨言一行。 经过七年的颠簸和风霜,如今他们已洗尽浮华,无需伪装,看去与贩夫走卒并无二致。 “哥,我想吃点好的。想吃鱼。”张谨言舔舔嘴,向往地看着码头外,那里有繁华的街市! 这七年来,他跟着王壑饥一餐饱一顿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眼下终于苦尽甘来了。 “好!等卖了这些货,哥带你去大酒楼吃,”王壑豪气地一拍骡子脊梁,“走!” 老仆在后面听了,莫名想笑。 他们在外游历,都是自谋生路。 自谋生路,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他们又不能停留在某处一心一意地打拼,这便难上加难。 王壑想来想去,便干起了行商的勾当:每到一地,一边游历,一边搜罗当地的特产土物,带到另外一地,贩卖后赚取差价,这么的,游历倒方便了。 这七年来,他们贩卖过许多东西,尤以玉石、药材最多,因为这些东西贵重、轻便,容易携带,他们一行三人中,两人武功高强,也不怕人抢劫。 王少爷满腹智谋,张世子文韬武略,可惜,做行商并不比别人强,也只是赚些小钱而已。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 他二人不可能行行都精通。 还有一个缘故: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是游历,不是赚钱,因而不肯花费精力,舍本逐末。 但出来七年,眼看就要回家了,不得给家人捎带些礼物回去?既要买礼物,便需银子。 王少爷打定主意要在最后关头赚一笔,因此,他们亲自进入北方大森林中采药、割鹿茸,又将积年倒手攒下的老本进了些货,装了几大篓子带到江南。 ******** 七年弹指一挥间,小姐姐历练回来啦!小瑶儿的成长和所有人物关系铺垫也完成了,高潮剧情即将到来,求月票啊求月票! 第112章 小墨竹,姐姐来看你了! 这最后一票买卖,王壑自然用心。 他在码头向人打听了这城里有数的生药铺、药材行、医馆等,选了最为人称道的济世堂。 到济世堂,他直接求见掌柜的。 掌柜的见他们来卖药材,看那几个篓子,还有不少货,忙将他们让到后堂,上茶、谈买卖。 王壑放松喝茶,耐心等他看货。 掌柜的看完,又把几人打量一番,见年纪最大的老仆不理会,黑小子也一心喝茶吃点心,便问最先开口的王壑:“敢问小哥,这药材你们打算要什么价?” 王壑反问,他能出什么价。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报了一个数。 王壑笑了,道:“掌柜的,我们可是听说了济世堂的口碑才来的。掌柜的可别糊弄小子。” 掌柜的忙道:“不敢糊弄。” 王壑道:“这些药材多新鲜——人参刚出土不足两月。这要是卖到药材铺和生药铺,经他们手一炮制,再拿到市面上,怕是要翻倍。钱还在其次,你能买到这么好的?” 掌柜心里赞同他:这些药材经过炮制后,再不是这个价了。别的不说,就那人参,必定要截成两节,哪里肯卖这么完整的给人呢?除非留着自用。 可是自来谈买卖,都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进货,怎么能不还价呢?因此挑剔压价。 王壑一看不行,这要磨到什么时候? 他笑道:“掌柜的要这么说,咱们谈不成。小子刚下船,也没工夫跟掌柜的磨。我们还是先去寻个客栈住了,明日在醉仙楼摆一桌酒席,把城里药材铺、永安堂等医馆的人都请去,大家当面验货叫价,价高者得。” 说着就站了起来。 掌柜的一见急了,忙起身拦住,双手往下虚压,道:“小哥别急呀!坐下,咱们好好谈。我去请东家来。” 张谨言吃完了点心,皱眉问:“你做不了主?” 掌柜的忙道:“能做主。只是这批货多了些,要一大笔银子呢,肯定要告诉东家一声。” 王壑道:“那快去吧。” 掌柜的忙进内院去了。 须臾转来,带了一个中年人来,替双方引见,说是莫先生,莫先生看了货后,满意点头。 不过,他还是想压一压价。 他先不提价钱,坐下后,问王壑走过哪些地方,这药材的产地,想摸摸他们的底细。 王壑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南疆的雨林、西疆的雪莲、西北的沙漠、北疆的黑莽原、东北的红松林以及人参鹿茸……令听者如临其境。 掌柜的和莫先生都听住了。 两人都明白,碰上行家了,这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好糊弄,还是给足了价买下吧。 最后,一万九千二百两成交。 王壑等人收了银票和散碎银子,告辞出来。 有银子了,张谨言觉得气壮了不少,不自觉地咧嘴笑,紧挨着王壑走,道:“哥,咱们去哪吃饭?” 王壑道:“先更衣。” 张谨言一楞:“更衣?” 王壑道:“不对,先把骡子卖了。往后用不着骡子了,得买马。先也不用买马,先去置办两身衣裳,不然咱们就这么牵着骡子、戴着斗笠去醉仙楼吃饭?” 张谨言“哦哦”,赞他想的周到。 他又问:“哥,咱们住哪?” 王壑道:“去方家。” 张谨言又一愣,“忠义公?” 王壑点头道:“对。” 所以他要换衣裳,恢复身份。 霞照是江南纺织中心城镇、江南织造总局所在地,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绣坊、成衣铺子也多。 很快,他们寻到一家成衣铺,进去挑了几身衣裳,又寻了一家客栈,当即梳洗换衣。 老仆就不说了,且看王壑和张谨言: 王壑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俊面如玉,剑眉斜飞,双目沉凝如渊,直鼻下、红唇上淡淡一层绒毛,观之如朝阳旭日般蓬勃、温暖,使人亲近! 张谨言则是一身藏蓝色锦袍。他的世子吉服是栗黑色绣金线玄武,他穿惯了这种厚重、沉稳的颜色,不习惯穿鲜明的色彩,故而挑了藏蓝和玄色。 也是一张俊朗的脸,自小在西北关外晒出来的栗色肌肤,健康英气;八字浓眉配着沉静的杏眼,嘴唇稍厚,唇上绒毛要比王壑的颜色深一些,慢吞吞的罕言寡语,不知道的都当他是个憨的,岂知他大智若愚。 两人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这一换,又恢复了世家子形象。 三人便往醉仙楼去了。 坐在醉仙楼的二楼雅间,窗外就是田湖: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连绵的青荷随着清风吹送,荡起层层碧波,更凸显一支支粉荷亭亭玉立。碧湖中间,十字柳堤交叉分割这碧波,分成了四小块湖面。四小块湖面之间,拱桥飞渡,柳带飞扬,轻舟在莲叶间穿梭,歌声飘荡…… 张谨言满足地舒口气,感觉就像坐在京城如意楼上,不过如意楼窗外是皇城,对着连绵的宫阙。 “江南水乡的确不一样,连歌都软绵绵的。”他道。 “你觉出来了?”王壑笑问。 “嗯。哥,那船头上有个姑娘。”张谨言指给他看。 王壑戏谑道:“我说弟,你没见过姑娘?” 张谨言哑然,栗色脸颊可疑地泛红。 王壑见他窘,敛不住嘴角的笑意。 别说张谨言,在大靖游历一圈,有六七年了,眼下被江南旖旎的风光熏陶,他也莫名地雀跃。现在是夏日,他却感受到春日的勃勃生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总想看点什么、干点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喧哗声透过窗棂传进来: “明日早早地去李家,抢占先机。” “去李家做什么?” “原来刘兄不知道?李老爷要为女儿择婿了。” “哪个李家?” “还有哪个李家,就是皇上亲赐‘积善之家’匾额的锦商李家——李卓航李老爷,要选女婿了。” “哦,李家呀!我想起来了。” “听说李姑娘才貌双全,才十五岁就执掌家业了。” “可不是。李老爷没有儿子,谁要是能抱得美人归,可就人财两得了。” “在什么地方选?” “杏花巷李家别苑。” …… 后面的话王壑再听不见,只留心到“李家”和“李卓航”——墨竹所在的李家?!墨竹!!! 他眼前浮现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形象,瞬间知道该干什么了:去访友、找小墨竹! ******** 有没有像王壑一样兴奋?(*^__^*) 第113章 两条腿的画 王壑一想到墨竹发现昔日的小姐姐竟变成了大哥哥后受惊吓的表情,就愉悦地笑了。 为了增加这个过程的趣味,他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门找墨竹,得先送一件信物去,把墨竹引来。 送什么信物好呢? 想了一会,他眼睛一亮——有了! 墨竹见了这样信物,定知道是小姐姐来了,便飞奔来相见,一路美滋滋地想小姐姐发现他长成了美少年,看见他会不会脸红呢?及至见面,却看见一个丰神如玉的大哥哥——王壑认为自己当得起“丰神如玉”四个字——那情形才有趣呢,恐怕要窘死了,还惋惜。 王壑正喝一口银鱼蒸蛋,想到这,噗嗤一声笑喷了,蛋羹呛入喉咙,咳嗽起来。 张谨言以目询问他:怎么了? 老仆也奇怪地看着王壑。 王壑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吃。” 张谨言低下头,继续吃田湖醋鱼。 这醉仙楼地处景江流域,又挨着田湖,向来以烹制河鲜、湖鲜闻名,是霞照城内多年的老字号了。 张谨言吃得畅快极了,忽听王壑叫“小二”,小二急忙跑来,堆着笑问:“客官,有何吩咐?” 王壑道:“准备笔墨。” 小二忙道:“好嘞。” 常有客人在醉仙楼吃饭,因喜欢田湖上的美景,即兴作诗作画的,他见多了,忙转身就去准备。 张谨言忙问:“哥要作画?写诗?” 王壑道:“作画。” 少时,小二托着笔墨纸砚转来,摆在雅间的长条几上。刚要退出去,又被王壑叫住,吩咐道:“你且等等。等我画好了,你替我跑趟腿,送给一个人。” 小二忙道:“客官先画,小的回头来取。” 王壑道:“不必,马上就好。” 说罢立即起身,到长几后坐下,研墨、提笔,“刷刷”,三两下便勾勒出来。拿起来待墨干后,折了,又自裁纸、糊了一个信封,将画装进去,交给小二。 “送去杏花巷李家——”小二笑嘻嘻地听着,以为他要说“李姑娘”,结果他道——“的管家的儿子墨竹。” 小二眨眨眼—— 他没听错吧? 这位公子要送画给一个下人? 王壑见他愣神,剑眉微蹙,嗯了一声。 小二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墨竹!” 他念叨两遍,依然看着王壑。 王壑从荷包里翻出一块银子,约莫二两,扔给他,道:“立等回信,或者带人过来。他看了信自会明白。” 小二笑逐颜开道:“放心,放心!” 拿着信转身出了雅间,飞奔下楼,找了个同伴替自己留心招呼客人,又向管事的告了假,说是楼上客人使唤他去李家传话,便忙忙地上街去了。 杏花巷李家别苑,原是织锦世家谢家的一处别苑,约七八十年前,因谢家败落,将景泰府的产业连同这霞照的别苑,一股脑转让给李家,然后去了奉州发展。 眼下,李家正为李菡瑶选婿准备。 墨竹正忙得团团转,忽然门上传信,说有人找他,他忙出来到门房,问:“谁找我?何事?” 醉仙楼的小二将信交给他,并道:“是一位客人要我送来的。他说立等回信,或者把人带去。” 墨竹接过信,问道:“什么样的客人?姓甚名谁?” 小二道:“那位客官说,小兄弟看了信就明白。” 墨竹听了,赶忙拆信,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展开一看,不由满脸错愕——纸上虚构了两条藕节般的小腿,一圈一伸,估摸着腿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足踝圆润得看不见骨头,小脚板像玉雕的精致,五个脚趾珠圆玉润…… 这什么意思? 他看不明白啊。 他不知道,王壑原本是要画当年留给李菡瑶的画——墨竹的睡颜,想想又怕这画万一被人看见,容易起是非,于是只画了两条腿。指望墨竹一见了就能想起来,这是当年那幅画的一部分。可是王壑没想到,此墨竹非彼墨竹,看了这两条小腿,是一头的雾水。 小二见墨竹只管皱眉想,催道:“小兄弟,你是去啊,还是写回信?那边还等着呢。” 墨竹忙问:“那人是什么样的?” 小二道:“是位文质彬彬的公子……” 才说到这,墨竹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把信一顿折,塞进怀里,对小二道:“走!” 小二见他想起来了,这差事算完成了,一会子工夫就得二两银子呢,十分欢喜,忙在前引路。 墨竹想起谁来了? 他只当是落无尘。 三年前,他被李菡瑶要去了,替姑娘做些在外跑腿传话、打听消息的活计,算是姑娘在外的小管家。 落无尘那年中了举人,到湖州青山书院读书,每月都要来景泰府李家看望父亲落霞。每次来,必要见李菡瑶。墨竹就成了他们的传话人,与落无尘日渐熟悉。 落无尘对李菡瑶情愫渐深。 墨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那时,大家都以为李菡瑶是必定要招赘婿的,而落无尘不可能入赘李家,因此不敢提。 谁料这月初,李卓航忽然宣布,趁着织锦大会期间,广邀各家少年前来李家别苑,公开选女婿。 墨竹第一个想到落无尘,急忙给他送信,催他速速前来,来晚了媳妇就没了,还说自己会帮他出力。 小二送来两条腿的画,他先是莫名其妙,听说作画的是位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便猜是落无尘。 他想,落少爷定有什么事不便说,所以画了这画,是个谜面,可惜他虽聪明,竟猜不出谜底。 猜不出没关系,去了就知道了。 醉仙楼,王壑等人吃罢了。 王壑想道:“待会墨竹来了,肯定两眼乱转,到处找小姐姐。难道我要迎上前,自称我就是他的小姐姐?那样的话,不但无趣,且尴尬的是我自己。——表弟要笑我一辈子!得想个法子,让墨竹主动认我,才有趣。” 怎么才能让墨竹认他呢? 万万不能再男扮女装了! 他凝神想了一会,看着窗口随风飘动的纱幔,心中一动——有了!我便如此这般,混淆视听。 ******** 二更求月票哟! 第114章 男大三十六变 墨竹随着小二来到醉仙楼,上了二楼。 小二推开一雅间的门,先进去通禀,然后出来对他道:“客官请小兄弟进去。”侧身请他进。 墨竹抬脚进门,一扫之下,便将雅间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只见临湖窗前,左右各伏着一个人:左边是个黑健少年,着藏青色锦袍,正转脸看向他。右边那人却隐在纱幔后,只露出宝蓝色的衣袍下摆,一双脚隐在衣摆内,透过纱幔,隐隐可见他头上戴着帷帽,黑纱遮面,一时难以分辨是男是女。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家人。 落少爷呢? 墨竹心下狐疑。 难道他弄错了,不是落少爷找他? 这两个人又是谁? 他拿不准对方的用意,便谨慎地问:“请问哪位找墨竹,有何赐教?” 王壑轻笑一声道:“是我。” 他见这小子进来,并未惊喜地叫“小姐姐”,然后向他扑来,心里嘀咕:难道忘记故人了? 墨竹问,他简略回“是我”。 他的声音清朗的很,但也容易听出是个男子,他便轻声低语,让人听了觉得雌雄莫辩。 墨竹果然被迷惑了—— 这到底是男是女呢? 他又问:“请问阁下找墨竹何事?” 王壑不痛快了,这小子还没想起来?按说不可能啊。他们在那样一种情形下相见,即便当年他年纪还小,也不该忘记才是,一辈子也不该忘! 王壑便道:“请小兄弟上前来。” 墨竹有些迟疑。 这情形有些不对。 他看向张谨言。 张谨言也好奇地打量他,憨憨的神情比他还懵懂呢。 老仆则像个木头似得站着。 墨竹无法,心想光天化日之下,这人总不会对他不利吧?再者,他身上也没什么利益可图。 他便走上前,站在王壑面前,隔着一层纱与戴帷帽的王壑对视,恭听指教。 王壑本想给墨竹一个惊喜兼惊吓,结果这小子见了他的画、见了他的人,居然无动于衷,他无法淡定了。 他从纱幔后伸手,一把将墨竹扯了过去,一如当年捂住正要小解的“墨竹”的嘴,“别叫,不然杀了你!” 墨竹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扑到他身上,急忙拽住纱幔;听了他这话,吓得一哆嗦,不敢动了。 王壑低首轻笑道:“请小兄弟来——”他本想说秉烛夜谈,又怕张谨言嘲笑他,便改口——“吃素鸡腿。”最后一句,压得很低很低,声音充满暧昧。 他带着帷帽,墨竹看不清他的脸,却盯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那分明是一只男子的手,尽管手指修长,然骨节分明,确是男子无疑,不禁毛骨悚然。 墨竹猛然挣扎起来。 “呜呜……” 王壑纳闷了,忽然抓紧了墨竹,隔着一层面纱盯着他细瞧:还是剑眉、丹凤眼,下巴上有颗黑痣,五官没错,怎么就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呢? 俗语道,女大十八变。 男大就算三十六变,也总会留下些本源痕迹吧? 王壑却可以断定:眼前这小子,绝不是当年跟他夜谈的墨竹!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因走神,被墨竹挣脱。 墨竹站直了身子,气急败坏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这斯文败类……竟敢……我绝不饶你!” 竟是个兔相公! 墨竹痛心疾首。 他因长得俊,想嫁他的姑娘许多,想占他便宜的男人也有许多,幸好他爹和两个哥哥都护着他。 这人用两条腿的画把他诓骗出来,用心险恶。 不行,得回去告诉老爷。 墨竹趁着老仆和张谨言一脸错愕的工夫,转身跑出雅间,迎面碰见传话的小二,狠狠推了他一把,道:“混账东西,你给老子等着!”说完一溜烟下楼去了。 小二怔住——他做错什么了? 墨竹跑出醉仙楼,直奔李家,想要告诉李卓航这件事,还要告诉姑娘,姑娘可有主意了。 可是出了醉仙楼,来到田湖南岸的柳荫下,他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愤愤想: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跟人说呢?说了也丢脸。可是不说,这口气咽不下。 有了! 他去告诉叶屠夫。 这个叶屠夫在姑娘身边做护院头儿,一向仗义,对墨竹也不错。据墨竹揣测,叶屠夫是相中他做女婿了。若听说女婿被人欺负了,屠夫还不得暴跳如雷? 想罢,墨竹急忙加快脚步。 忽又停步,掏出那幅两条腿的画,一顿扯了,随手一扬,纸片雪花般飘散,落入旁边的田湖,落在荷叶上。 这画如此不堪,不能让人看见。 醉仙楼,张谨言看着王壑笑出一嘴白牙,在栗色肌肤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哥,你做什么吓人家?” 老仆也忍着笑意,问:“少爷发现什么了?” 他在灾民暴动那晚见过假墨竹,只是当时隔得远,没看清楚,也没对面说过话,不如王壑印象深刻。 刚才王壑故弄玄虚,分明是闲极无聊,调戏故人。 可是这个墨竹很奇怪,好似一点都不记得王壑了。 王壑之前可是很笃定地对小二说,墨竹看见他的画就知道他是谁。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王壑已经从纱幔后出来了,帷帽也取下来了,听见张谨言笑话,也没顾得上窘,只顾蹙眉思索。 墨竹不记得他的画了。 墨竹对素鸡腿也没反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陷入回忆,把他跟墨竹相遇的经过,从头至尾细细回忆一遍:卖桃时第一次相遇;夜晚躲入墨竹床后,当时墨竹正进来小解,惊得差点连裤子都掉了;墨竹偷偷拿饭菜给他吃,他坐在便桶上捧着碗狼吞虎咽;深夜和墨竹在床后畅谈;临走给墨竹留下一幅睡梦中的童子图,然后…… 然后就发了水灾,贪官倒卖官粮,引发灾民暴动。混乱中,刁二贵挑唆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想趁机掳劫墨竹,却被墨竹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了。 再后来,就没了墨竹的消息,倒是听说他的主子李卓航父女被叶屠夫他们掳去青华山,李姑娘智斗叶屠夫和胡清风,用了他送给墨竹的药…… 想到这,王壑脑中一丝亮光闪过,快得抓不住,再要细想,却想不起来了,又想起另一件事:墨竹刚才被威胁,会善罢甘休?若不肯善罢甘休,此番离去定是回去搬救兵去了。等人来,自己怎能解释得清? “快走!” 王壑急忙对张谨言二人道。 三人迅速离开醉仙楼。 第115章 墨竹是李姑娘? 王壑临走前又给了小二五两银子,说刚才找墨竹来,只是为了跟他打听李姑娘的喜好,想在李家选婿中拔头筹。谁知竟然惹恼了那位墨竹小哥。要小二别向人透露他们的长相和去向,唯恐李家找他们麻烦。 小二满口答应,保证不说。 王壑等人便急忙扎进方府。 他们前脚走,后脚叶屠夫便手持两把杀猪刀,带着十几个兄弟,气势汹汹地冲进醉仙楼,大吼: “谁欺负小墨竹?” …… 叶屠夫大闹醉仙楼,这件事王壑是事后听方逸生说的,不禁心有余悸——差点儿暴露他男扮女装的事! 青石巷,方家别苑。 王壑先求见大少爷方逸生,如实告知身份,连张谨言的身份也没隐瞒,并要拜见方砚。 方逸生喜出望外。 他和王壑在京城就相识的。 “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怎么,方兄不欢迎?” “胡说!盼都盼不来呢。前年我进京,还去王府找过你,王大人说,你已经出去历练四五年了。兄弟听了不知多羡慕——你们出去历练,怎不叫上兄弟呢?我整天对着这些账簿,无趣的很。幸而你们来了。” “你这么想我们,我们就老脸住下了——我们打算在江南玩一阵子,借住贵府。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们的身份。若是告诉了,平添许多应酬,便无趣了。” “放心,兄弟守口如瓶。” 当下,方逸生亲自安置他们,告诉管家说:王壑是自己的朋友,姓黄名观,家住东北金州——王壑刚从那边回来,说起那边的事如数家珍,不容易露出破绽。 天黑前,方砚回来了。 方逸生领王壑二人拜见父母。 方砚见了他们也十分激动。 忠义公府的门楣虽耀,但这二人可不是一般人:一个父母在朝堂位高权重,一个身袭王爵世子,竟联袂来到方家,可算贵客临门。再者,他又不是忠义公嫡支,只是三房而已,又差了一层。当下按礼数迎接二人,一面令郭嘉懿治酒饭,一面问方逸生,可安置了住处。 方逸生道:“已经安置妥了。” 郭嘉懿也道,酒宴早安排下了。 方砚这才宽心,略问了王壑几句游历的情况,便嘱咐道:“潘贵妃对梁大人颇多不满。她是潘织造的侄孙女,贤侄最好别暴露身份,免得潘织造盯着你。” 王壑道:“晚辈正有此意,刚才对子逸也这么说。” 方砚见他谨慎,暗暗点头。 王壑道:“想不到家父家母赤胆忠心,又受先帝重托,如今却被小人构陷,行事如此掣肘。” 方砚听他语带怨气,不禁一笑,意味深长道:“先帝在时,令尊令堂行事亦受各方掣肘。贤侄只见到结果,未曾经历那过程,便觉今昔不同了,其实一样。 “想当年,梁大人以状元之身外放穷乡僻壤为县令,一待就是三年,不是隐忍?梁大人被孟家女迫害,逃离王家,令尊更是隐忍了七八年,方才查清当年的事,将凶手绳之以法。哪一件是容易的!” 王壑道:“还是不一样。” 皇帝不同了,怎能一样? 方砚道:“这是自然。凡事都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先帝在时,有先帝的行事方式;如今是新帝,行事方式自然不同,梁大人隐忍,非是无能处置。” 他还有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未出口:先帝亲贤臣、远小人,对梁心铭和王亨的政见能充分采纳,无能官吏说撤便撤,而今新帝亲小人、远贤臣,这皇帝就做的不合格,梁心铭还能换了皇帝?既不能换皇帝,这皇帝又处处对她掣肘,她只能改变行事方式,迂回达到目的。——谁让她和王相受先帝临终重托呢,再难,也只好扛着。 新帝若不是先皇和太后的嫡子还罢了,然嘉兴帝乃先皇和太后嫡子,梁心铭受先皇知遇之恩、受太后救命之恩,才能以女子之身屹立于朝堂,她和王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先帝和太后的,才如此煞费周章地辅佐嘉兴帝。 可见“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乃自古以来的至理名言,嘉兴帝真白瞎了先帝临终的安排! 嘉兴帝昏庸、不善用人,方砚却重视人才,他支持儿子求娶李菡瑶,非是为李家的家产,而是为了李菡瑶这个人——他看中了李菡瑶,要聘她为长媳。 好儿媳,同样能引领家族兴盛。 他的祖父,就因为娶了他的祖母——顺昌年间的郭织女,方氏一族才能兴盛这几代。 新帝登基后,忠义公府同样艰难。 忠义公府封爵前就有的纺织买卖,对朝廷贡献也颇多,朝廷一面利用方家的纺织技术,一面又不许方家经商,方家的产业一再被压制,还要受御史弹劾,就差关门了。 方逸生娶了李菡瑶,将得一大助力,哪怕将来忠义公府衰落,他夫妻也有能力延续方家。 想到这,方砚收敛了感慨的心情,对王壑笑道:“说到子逸,我正要问贤侄——你可有表字?” 王壑道:“有。祖父赐‘纳’字。” 方砚听后略一想,便明白了:他本名“壑”,寓意“胸有丘壑”,与“纳须弥于芥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故而叫王纳。再进一步,可心纳天下! 方砚击掌赞道:“好字!” 又转向张谨言,问:“世子呢?” 张谨言忙道:“晚辈表字慎行。” 方砚笑道:“这倒合世子的脾性。” 他看着两少年暗自思量:这两人在外游历七年,还不回京,眼下来到江南,难道只游山玩水? 这话却不好直问的。 他便对方逸生道:“世子和王纳都年少有为,好容易来咱们家,你要好生招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若能从二位身上学得一鳞半爪,就够你受用了。” 方逸生忙束手道“儿子遵命。” 王壑忙道:“晚辈们不敢当叔叔谬赞。” 方砚道:“当得起,当得起!” 说笑一阵子,方砚提起,明日李家择婿,方逸生也要去;又瞅着王壑笑道:“贤侄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要终老闺阁之中了。我听闻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提亲,都被梁大人以贤侄不在家为借口,给挡了。可是挡得了初一,挡不了十五,这亲终归要娶的!” 方逸生噗嗤一声笑起来。 王壑道:“方叔叔取笑了。”忙抓住他刚才的话,迅速转移话题,“叔叔刚才说,子逸明日要去李家求亲?” 方砚道:“正是。” 王壑对着方逸生抱拳道:“恭喜方兄。” 方逸生红脸道:“还没影的事,恭喜什么。” 王壑道:“就凭方兄的人品、家世、才学和相貌,方兄往那一站,李姑娘眼里还有旁人么?小弟替那些人惋惜——明日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方家既有意和李家结亲,为何不直接上门求亲?以方家的门楣和方逸生的人品,那李卓航断不至于不答应。为何还要弄一出公开选婿? 方砚听了他的话,自得一笑。 方逸生倒不好意思的,道:“这可未必。李姑娘聪慧,也不知会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 王壑诧异道:“她竟要亲自出题?” 方逸生道:“不错。亲自选婿。” 王壑道:“这倒别致。还有这李家,听说是被皇上赐匾‘积善之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逸生便告诉他缘故,将当年发大水,青华府贪官倒卖官粮、灾民暴动殃及李家一事说了。 这件事王壑是亲身经历的。 方逸生还不及他知道的多呢。 比如,李菡瑶在青华山智斗胡清风和叶屠夫的事,方逸生就不知道,想是李家有意封的口。 除此外,方逸生所说与事实相去不远,连灾民洗劫太平绸缎庄、墨竹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都说了。 王壑想:墨竹做的那些事都传开了,不会有假,怎就忘了救小姐姐一事呢?除非…… 他忽然一震,想到一个可能: 此墨竹非彼墨竹! 彼墨竹乃是李姑娘扮的! 若不然,青华山上李姑娘徒手抓蛇,用蛇咬伤叶屠夫,哪来的解毒药丸和解毒药膏救人? 那分明就是他送的嘛。 还有一处最可疑的细节之前被他忽略了: 当年,他躲在墨竹床后,深更半夜的,李卓航端着灯来到墨竹屋里,帮墨竹盖被子。他还以为李卓航对墨竹有龌龊心思呢。等李卓航走后,他提醒墨竹,要小心防备李卓航,又骂李卓航是禽兽。当时,墨竹的表情很奇怪,竭力替李卓航辩解。若他们是父女,这件事就合理了。 王壑越推理越顺溜,又想: 彼墨竹若是李姑娘扮的,那她就是女扮男装;她又曾答应自己,绝不将他躲在李家的事告诉一个人,故而,她与真墨竹替换身份时,别的事都告诉真墨竹了,唯独小姐姐藏在她床后避难一事,没有告诉墨竹。 所以,真墨竹不知道那幅画。 所以,真墨竹不知道与小姐姐相处那晚所发生的任何细节,才把王壑当成了兔相公。 “方兄,明日小弟陪你去李家。” 王壑的声音有些激动。 他急于要确认这件事。 方逸生断然拒绝道:“不行!” 王壑忙问:“为何不行?你不说李姑娘出题刁钻古怪吗?小弟虽不才,也有些急智,或许能帮上忙。” ******** 吼一声:二更求月票! 第116章 沾染了情债 张谨言一听有热闹可瞧,忙不迭点头道:“我也想去。他要是文比呢,就表哥上;要是武比呢,本世子就上,一定帮方兄弟抢到这个媳妇。” 方逸生把他二人一扫,不满道:“你俩去了,兄弟还想入选吗?尤其是你——”他瞅着王壑,一副嫌弃的模样——“往那一站,还有我什么事?” 王壑急忙道:“我又不求亲。” 方逸生道:“若李姑娘看上你了呢?” 王壑道:“这不可能。” 方逸生道:“怎不可能!你别坏我好事。” 王壑:“……” 方砚听得忍俊不禁,道:“王纳,你还是别去了。子逸虽是玩笑,却也有理。——我的意思是,贤侄还是别凑这热闹了,倘或沾染了情债,岂不麻烦?” 王壑想要去李家、弄清墨竹身份的心理执着且坚决,忽听方砚说“情债”二字,浑身一颤,想起一件事:那年的那晚,他曾挠了小墨竹脚心! 这算不算欺辱朋友妻? 他惶恐地看向方逸生——若方逸生知道他曾挠李姑娘的小脚心,会不会跟他绝交? “绝不告诉他!”王壑立誓。 他还想起一件事:这事若搁在诗礼大家,唯有求娶李姑娘,才能保全她的名节;王氏一族乃天下公认的诗礼豪族,他若有担当,就该上门求亲。 这……这如何能行? 当年,他以为墨竹是“小兄弟”,看墨竹就像看弟弟王均一样,并无非礼之心。墨竹也当他是“小姐姐”,才和他坦然共处一室。他挠墨竹脚心,是想叫醒墨竹,跟墨竹道别。总之,这完全是个误会! 王壑竭力在心中辩解,心虚地不肯正视现实。 按理说,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躲远远的,管那墨竹是不是李姑娘扮的呢,一辈子别见才好。 可他竟说服不了自己。 原本他是想给墨竹一个惊喜和惊吓的,结果墨竹给了他一个——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总之,对方勾起他强烈的兴趣。 他在京城长到一十三岁,出门游历,从南到北,由东到西,七年时间,绕大靖转了一圈,不论遇见什么事,他都能理智冷静地处理,也处理的很完美。 墨竹(李姑娘)竟不逊于他。 不对,人家年纪更小。 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心底痒痒酥酥的,萌动着渴望,那渴望的源头正是墨竹! 他被这股情绪左右,心不在焉,方砚等人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回答的,一概不知。 后来,便去花厅入席。 他不知喝了几杯,熏熏然。 窗外,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悬在深邃的青冥,夏虫唧唧,蛙鸣阵阵,夜风送来淡淡花香和潮湿的青草气息;屋里悬着花梨木镶玻璃六角花鸟宫灯。 酒至半酣,方砚唯恐自己在场,几个少年拘束;再者,为了不暴露王壑和张世子的身份,他也不宜一直陪着两个晚辈,于是嘱咐了方逸生一番,先走了。 方逸生顿时活络起来。 他端起酒杯,笑嘻嘻对王壑和张谨言道:“来来来,咱们兄弟久别重逢,今晚不醉不归!” 张谨言笑一笑,仰头就干了。 方逸生便看着王壑,催他喝。 王壑也仰头干了。 酒壮英雄胆,况且他不是个无决断的人,这杯酒饮罢,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一定要见到李姑娘! 如何见呢? 最好明天跟方逸生同去。 可惜,这小子竟然怕自己会夺了他的风头。他这么钟情李姑娘,所以势在必得吗? 王壑拿过桌上的玉壶,帮方逸生斟了一杯酒。 方逸生忙道:“怎敢劳烦贤弟。” 王壑笑道:“无妨。” 又帮谨言斟了一杯,放下玉壶,似闲聊般不经意地问道:“子逸见过李姑娘?” 方逸生笑道:“见过。” 王壑问:“一见倾心?” 方逸生道:“一见倾心!” 张谨言插问:“李姑娘美吗?” 王壑瞅他道:“关你何事?” 张谨言有点害羞地笑了,低头吃菜——他就是好奇嘛。 方逸生却答道:“美!” 忽然抒怀般地叹息一声,神情陶醉、自醉,嘴角含笑,想要说什么,看看面前两少年,又止住,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那一腔情愫只能对月亮传递。 方逸生对着月亮出了一会神,忽道:“李妹妹可是江南四大才女之首。”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愉悦和甜蜜与好友分享,憋着实在太难受了。 “四大才女?” “对!” “都有谁?” “才女的评选,只论才情和容貌,不论身份和地位。李妹妹是商女,位列第一;翰林学士魏奉举之孙女魏若锦,位列第二;徽州按察使鄢计之女鄢芸,位列第三;火凰滢乃是青楼女子,清官人,位列第四。” “李姑娘有什么才情?” “李妹妹的才情一言难尽。她从七八岁上便跟着李老爷在外历练,经历无数艰难,每次均能破除难碍,更上层楼。如今以十五岁的妙龄执掌李家,是纺织行内年纪最小、最杀伐果决的女少东。去年织锦大会上,她以一一幅狂草织锦‘江山如画’,夺得第一。那幅字是她亲自书写并设计的,气势磅礴,若非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出自一个少女之手。原稿和织锦贡入皇家后,皇上见了很是喜欢。梁大人也很是称赞。从那日起,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便传了出来。” 王壑没想到李菡瑶的字能得母亲夸赞,不由一怔——再有天赋,才十五岁,能写出什么好字? 他对她更加的好奇了。 他又问:“江南既有四大才女,就没有四大才子?” 方逸生笑道:“当然有。” 王壑笑道:“都有谁?说来听听。” 有机会也要会一会。 方逸生道:“第一,便是落无尘,字子安,现于青山书院就读,嘉兴六年中举。第二,东郭無名,表字隐,现在潘织造门下效力。其人背景不详,查了许久也不知其来历。第三是湖州镇江府知府宁浩长子,宁致远,表字子静,嘉兴六年中举,现在碧水书院。愚兄忝列第四。” 王壑忙问:“明日这四大才子,可有人会上李家?” 第117章 公开选婿 方逸生一滞,半晌才怏怏道:“落子安定会去的。他与李姑娘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王壑问:“为何他们没定亲?” 方逸生道:“这个就不知了。” 王壑又问:“四大才子去了两个。还有呢?东郭無名去不去?他成亲了吗?” 方逸生道:“他没成亲,大概不会去。倒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定会去。他那日还做了首诗赞颂李姑娘,一副痴情模样,对李姑娘倾心的了不得。” 王壑道:“是吗!看来子逸对手不少。既这样,明日我陪你去岂不好?若李姑娘出的题目刁钻,小弟自问还有些急智,或者可以帮忙,助你抱得美人归。” 他是真心为朋友! 方逸生摇头道:“不行。” 王壑瞅他,特希望他明天选不上! 三人这一喝,就喝到下半夜。 王壑费尽心思,也没能说服方逸生明日带他去李家,十分不悦,酒兴都没了,偏那两人还兴致勃勃。 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 张谨言这小子也反常,喝了许多酒,话忑多,精气神都倍儿足,丝毫没有远途跋涉的疲惫,看样子,若是方逸生邀他夜游田湖,他也是要去的。 才想到这,就听“啪”一声。 方逸生拍桌,郑重道:“咱们不喝了——”王壑心想正好,他正不想喝了——“咱们去游田湖——”王壑顿时扶额——“告诉两位兄弟,到了春夏,田湖最美了。尤其入夜后,画舫都出来了,那灯光映着青莲粉荷,恍若人间仙境。丝竹悦耳,歌声缠绵,人美,曲美,歌也美……” 张谨言激动道:“好!” 王壑用小毛巾擦擦嘴,淡定道:“你们去。我有些乏了,就不陪你们了,先睡去了。” 方逸生和张谨言面面相觑。 张谨言道:“哥不去,我也不去,陪哥睡觉。” 王壑瞪他:“……” 这话说的,听去颇有歧义。 方逸生也慌忙道:“为兄考虑不周。明儿再去!” 他高兴昏了头,忘记两位好友在外游历七年,定然疲累了,须得好好歇息,游玩何必急迫,而他自己明日要去李家选婿,须得养精蓄锐,才好发挥。 半个时辰后,酒宴结束,方逸生将王壑和张谨言送到客院,交代一番,告辞回去了。 二人洗漱后,张谨言跑到王壑房里来,看着他道:“哥,这就睡了?我吃饱了睡不着。” 王壑见他一副精力旺盛没处使的样子,道:“睡不着?哥正好有件事交给你办。刚才还怕你困呢。” 张谨言忙问:“什么事?” 王壑道:“趁黑去潘织造府上拜一拜。前辈陪你去。” 张谨言问:“那哥你呢?” 王壑道:“我睡觉。养精蓄锐。” 张谨言:“……” 一刻钟后,屋里安静了。 王壑舒服地躺到床上,身下,玉簟清凉;窗外,月色如水,笃定地想“明日就有办法了。” 然后闭眼,入眠。 ******** 杏花巷,李家别苑。 这是典型的江南园林,正院离大门口有段距离,园中奇石嶙峋、异草葱茏、名花着锦、树木繁盛。 李卓航正在堂上。 正堂宽阔,既深且远,上首一张紫檀木的大台案,并两把太师椅;两旁一溜下来都是座位,均是一几配两椅,全是紫檀木的,雕镂精巧奇绝,色泽古润。 墨管家正指挥人布置。 这是为明天选婿准备。 这几年,江玉真一直未再怀孕。 李卓航死了心,又不愿招赘,怕误了女儿终身,原本将她许给落无尘的,却被李菡瑶给拒绝了。 李菡瑶一心要招赘婿,撑立门户,她很清楚江如澄、落无尘是断无可能入赘李家的,因此从未对这两人动过念头。李姑娘坚信,自己定能招得良婿。 于是,这亲事就延宕下来。 谁知这月初,他们来霞照参加织锦大会,潘织造托人上门,替侄孙潘子辰说媒,要聘李菡瑶。 李卓航悚然而惊—— 潘织造,盯上李家了! 他对来人道,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被他惯坏了,有些任性,早已明言要亲自出题选夫婿,满意才肯嫁。 这是委婉回绝了亲事。 潘子辰也是读书人,然才名不显,跟位列四大才女之首的李菡瑶更不能比,怎能令她满意? 李卓航这是试探潘织造,可会翻脸用强。 结果,潘织造并未逼迫李家,潘子辰却在人前流露出倾心李菡瑶的深情模样,还写诗赞颂她。 李卓航顿时警惕万分:若照对方这般纠缠下去,李菡瑶闺誉必定受损。他们再略施手段,让李家吃个哑巴亏,不得不嫁女,这软刀子逼人,比强逼更阴险。 他再不敢侥幸,当机立断。 他清楚女儿的性子,决定的事极为坚持,不敢强迫她嫁落无尘,遂放出话去,公开选婿。 如何选,由李菡瑶作主。 一来,逼李菡瑶选婿。 二来,整个霞照城、整个纺织行业都知道他要为女儿选婿,潘织造明面上是不好动手的了。 李卓航把这个决定告诉李菡瑶时,很是忐忑,撒谎说帖子已经全发出去了,撤是不行的。 谁知,李菡瑶竟然答应了。 李卓航松口气,叮嘱她这些天要小心,说潘织造乃潘贵妃叔爷爷,潘贵妃圣眷正浓,潘家有权有势,既然动了强盗心思,明里不敢逼婚,就怕暗中使坏。 李菡瑶郑重答应了。 且说眼下,李卓航叮嘱墨管家、李卓望、叶屠夫三人:“……尤其要防人弄鬼,各处都要加强防备。” 他三人一齐应“是。”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卓航才稍稍放心,信步走出厅堂,来到院中,仰望天上圆月,心潮起伏。 他的女儿,他看着自然百般好,但世人联姻,除了人品才情,更看重家世背景和利益。 李家,真是子嗣艰难。 他没有兄弟姊妹可借力。 他女儿也没有兄弟姊妹可借力。 明日来的少年中,有多少是冲着李菡瑶的人品才情来的,又有多少是奔着李家的家产来的? 他心里十分的忐忑。 院门口忽有灯光靠近,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江玉真在仆妇们的围随下,进来了。 “老爷怎么在外面?” “凉快凉快。瑶儿可好?” “很好,老爷不必担心。” ******** 稍后有加更。求月票哟朋友们(*^__^*) 第118章 落无尘:要放手吗(逍遥九世盟主+) 李卓航听后松了口气,不是他年纪大了絮叨,实在是女大不由爹,他真怕李菡瑶在关键时候出人意表。他如今辩不过女儿了,又舍不得打骂,只能商量着来。 还好,瑶儿还是体谅他苦心的。 他对江玉真道:“歇息去吧。这里交给他们。明日来的人必定多,有的操劳忙碌呢。” 江玉真点点头道:“正是。” 于是夫妻相携回房。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杏花巷就热闹起来,车马辚辚,络绎不绝而来,把巷口都堵住了。 墨管家、李卓望等人守在门口,对来人验证身份——总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须是李家故交亲朋,或者江南有名望的人家,细致盘查,也不必一一细数。 第一个到达的是江家兄妹。 马车进了院,江如蓝下了车,吩咐道:“把我的箱子送去观月楼。我跟哥哥去拜见姑母。李姑娘问我,就说我回头就来。”一面脚下不停地往正屋走去。 早有丫鬟报给江玉真了。 江如蓝进门就叫:“姑姑。” 江玉真起身,拉了她手道:“我的儿,这们早?”一面又拉住江如澄,满脸的喜悦。 江如蓝娇憨地抱怨道:“还早!我们原想着今年没什么大事,就没早来。谁知瑶妹妹弄这么大事!我们下了船,也没去别苑,直接就来这了。——真是的,怎不早说呢?我也好早来帮忙。”说的没她到场,李菡瑶就选不到女婿一样。 江玉真忍不住笑了。 长大的江如蓝,比儿时更鲜艳,且多了明媚之姿,站在人前,令人感受到鲜花绽放的生机和春意。 江玉真最盼多子多福,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因此每每见了侄儿侄女,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她低声道:“这是临时起意的。” 江家兄妹对视一眼,一齐收了笑容,看来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看姑姑的神情,不是好事。 江玉真没有再说,问起娘家近况。 江如澄已经定亲了。 江家长辈经过这些年,看清一个事实:不论李菡瑶招赘与否,都不可能嫁给江如澄。她根本无意于表哥。而随着李菡瑶越来越强势,在终身大事上,李卓航夫妻想要通过父母之命来强逼她,恐怕难以如愿。 江老太爷当机立断,替江如澄选定一门亲事,是纺织商吴家长女——吴佩蓉,已定了年底成亲。 对此,江如澄倒没什么说的。 他一直弄不清自己对李菡瑶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若说是后者,瑶妹妹不愿嫁他,他好像也没怎么难受,并不想强迫她,所以痛快地答应了吴家亲事;若说是前者,听见瑶妹妹要选婿,他心便悬了起来,急忙便赶来了,要亲眼看见瑶妹妹选什么样的人,才放心。 寒暄一阵,又有客人来了。 第二个来的是落无尘。 江如蓝忙告退,去观月楼找李菡瑶。 江如澄便充当主人陪客去了。 落无尘昨天便到了霞照。 自从他去青山书院读书后,他父亲落霞便跟李卓航到景泰府,母亲也一道跟去,在那边置办了宅子。 霞照这里却是没宅子的。 落霞也住杏花巷李家别苑。 落无尘昨天到后,没去杏花巷拜见父亲和李卓航,乃是因为靠近李菡瑶,便有些情怯。 他与李菡瑶的亲事不成,落霞非常奇怪,明明见他与李菡瑶颇为相知,李家为何拒亲? 他才告诉父亲,李菡瑶立志招赘婿。 落霞恍然大悟,唏嘘不已:李卓航不舍得利用女儿,李菡瑶却偏要招赘。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 只是这一来,苦了落无尘。 落霞知道儿子心都在李菡瑶身上,不敢逼他娶亲。好容易他学业有成,连举人都考了,金榜题名迟早的事;若用一门不合意的婚事拴住他,倘或颓废了,终身止步于此,岂不令人痛惜?因此一拖就到二十岁。 “子安兄,别来无恙!” “之瀚兄,一向可好?” 落无尘微笑着躬身施礼。 江如澄觉得,一身白衣的落无尘,只能用清风朗月四个字形容,其他或赞誉或贬低的词语都不合适。就像第一次见他一样,江如澄心里依然有些酸,又见他眼神恍惚,又同情起来——他们是同病相怜的。 两人并肩向正院走去。 落无尘轻笑道:“还未恭喜之瀚呢。” 江如澄道:“等我成亲时再恭喜不迟。子安兄还是先顾眼前吧。我怕你今儿是白来了。” 落无尘问:“此言何意?” 江如澄道:“子安兄与表妹相交多年,难道不知她的心意?你既不能入赘,她便对你绝了心思——不,是从未起过心思。而你不死心,竟盼她改主意。” 落无尘不知不觉脚下慢了。 江如澄也陪着他慢下来。 落无尘轻声道:“这次……” 江如澄抢道:“以我对表妹的了解,这次姑父恐怕是白操心了。你若不能入赘,趁早放手!” 落无尘停步,呆住。 江如澄虽不忍,有些话却定要替表妹说出来,因而转身与他面对,道:“你有你的家族要守护,她有她的家族责任要承担。表妹的心意一直很明确,也很坚定。你这样徒劳等待,若为此误了终身,可不能怨怪她。” 趁早放手? 落无尘看着近在眼前的正院大门,第一次想他和李菡瑶的结局,难道真的要就此放手?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的心忽然痛起来。 落无尘还是进去了。 他们才喝了半盏茶,跟李卓航寒暄几句,第三拨人就到了,是方逸生;然后是潘子辰、刘嘉平…… 短短一个时辰,来了几十人。 其中,大多是江南富豪子弟,除了方逸生,还有郭家、严家、沈家、韩家、刘家、欧阳家、吴家…… 先说说大靖纺织界的格局。 百年来,大靖纺织界局势大变,当年的十大锦商已经所剩无几,其中: 谢家、卫家、曾家彻底败落。 方家、郭家、严家因在官场,顶着皇商的名头,受朝廷监管,不敢扩张,反不断收缩规模。其中方家有忠义公府撑腰,虽不能扩张也不至败落;郭家靠着郭织女的名头撑着,也还算不错;严家则大不如前了。 沈家原是大靖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族买卖涉及纺织、瓷器、海上贸易。其中纺织一项最弱,原是他家钱财多的没处使,才涉足这一行的。沈家子孙繁茂,后辈为争家产内斗不休,纺织这块便败落了,最后只得停了工坊,单做海上贸易,从各大纺织商进货,贩卖到海外。不过,瓷器这行依然如日中天,是景德镇大瓷器商。 韩家和高家也都退居二流。 原本在十大锦商中位于最末的刘家和欧阳家,近十几年来却雄起了,和李家齐头并进。 再回到眼下,李家选婿。 ******** 吼一嗓子:三更求月票,看女主展露头角!看精彩选婿过程!o(n_n)o~~ 第119章 选婿:三道关 这些富家子弟都是十五六到十八九岁的少年,年少骄纵是有的,要说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还不至于。 他们今日汇聚在此,一是冲李菡瑶的才名,慕名而来;二是奉长辈之命,替家族联姻;三却是青春年少的自然渴求,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对美人不自觉关注,也渴望获得美人青睐,对风花雪月的不自觉关注。 当他们看见方逸生、落无尘、潘子辰时,一个个都变了脸,暗想有这几人在,其他人还争什么? 争还是要争的,不战而退,岂不让人耻笑? 那些抱着想娶李菡瑶意图来的,如刘嘉平等少年,就不说了;还有些人家听到传闻,说李菡瑶立志招赘,便派了家中不显眼的庶子或者旁支子弟来捡便宜,若无人肯入赘李家,他们拼着舍弃一个孩子,也要套中李菡瑶这头狼! 这些庶子和旁支子弟抛头露面的机会少,不认得方逸生这个公侯子弟,更不认得落无尘这个江南才子,听旁人咂舌担忧,忙跟别人打听,这些人都是谁。 别人就一一指给他们认识: 这是江南第一才子落子安。 那是忠义公府三房的嫡长子方子逸。 那一个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 这一个是织锦世家刘家的嫡长子刘嘉平。 …… 这些人一听都慌了,进一步细打听他们底细,一面心中自我安慰:李姑娘若是招赘,以这些人的身份,是不可能入赘的。我还有机会。只要入赘李家,财富和美人唾手可得。再忍耐些年,等李卓航夫妻去了,管他什么赘婿,照样当家作主!李菡瑶一个孤女,还怕制不服她? 如此一想,心中才安定许多。 李卓航看着济济一堂的少年,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可以肯定的是,绝谈不上高兴。 看看人来得不少了,不再加座,他轻轻咳嗽一声,下面人顿时停止窃窃私语,一齐看向他。 李卓航道:“今日选婿,由小女出题。” 众少年闻言,眼睛都亮了,能见江南第一才女之面,也饱了眼福,今儿就没白来。 李卓航仿佛看出他们心思,把神情一正,再不多话,侧首对墨管家道:“请出题目来。” 墨管家道:“是,老爷。” 他一挥手,墨文墨武便抬了一扇荷花大插屏过来,摆在上首右侧;屏风后,设一桌一椅,并茶点果品等物。 然后,众人便看向门口。 很快,一红衣少女进来了。 江如澄和落无尘凝神细瞧,来者是谁。 其他人看后却都一楞—— 这来的不是个丫鬟吗? 只见她梳着双环髻,弯弯的柳眉,清澈的杏眼,琼鼻朱唇,下巴尖尖,笑灿灿地往堂上一站,就站在屏风旁,并不躲往屏风后,对众少年道:“婢子是姑娘身边的观棋。” 众少年见她娇俏伶俐,心想:丫鬟都如此美丽,那李姑娘又是什么模样?都心痒起来。 李卓航盯着观棋问:“怎么叫你来?” 观棋转身,先对他敛衽施礼,然后站直了身子回道:“姑娘说,必得婢子来才成。” 李卓航板脸道:“你别误了大事!” 观棋笑吟吟道:“请老爷放心。婢子明白。” 堂下众人见李卓航只顾啰嗦,把个小丫鬟反复盘问不休,有人等不及了,纷纷道: “什么题?” “对,观棋姑娘快说!” 李卓航脸色很不好。 观棋再转身,笑道:“各位稍安勿躁。” 众少年便安静下来,屏息等待。 观棋扬声道:“今日考题有三道关,都过了,才能与我家姑娘相见,由姑娘当面考较。” 有人道:“那就是四道关。” 观棋道:“也可以这么说。” 旁人催道:“先说那三道。” 观棋抿嘴一笑,道:“第一道——”她顿了下,乌溜溜杏眼从左转到右地扫视众少年——“凡是愿意入赘李家,助我家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即可过关。” 堂上一静,众少年大多都一脸呆滞,也有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落无尘转向江如澄,了然微笑。 江如澄挑眉——你还笑的出来? 李卓航手一抖,碰翻了茶盏。 女儿终于还是出人意表了! 这要怎么收场? 这些人会不会骂他? 堂下,众少年震惊了一瞬间,就炸开了: “李老爷,这怎么回事?” “竟要招赘婿!” “李姑娘莫不是玩笑吧?” “早知道这样,还有人来?” “对!李姑娘若打的这个主意,只怕要终老家中。” “那也未必,咱们不来,那些贩夫走卒、市井混混还是愿意来的,毕竟李家豪富,入门就能享福。” …… 众人先还压着性子,说的含蓄,后来就放肆讥讽了。 那些得了长辈吩咐,便是入赘也要拿下李菡瑶的少年们,听见别人这样讥讽,也没有勇气站出来了,恐怕一开口就会被人羞辱,沦为在场众人笑柄。 观棋听了这些话,却丝毫不见恼,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古往今来,多少有识之士均出身寒微。贩夫走卒、市井混混若敢来,姑娘会一视同仁。至于有没有本领被我家姑娘选中,却要看下面两关。” 正在乱哄哄的当口,忽听一道声音奇峰突起:“在下愿意入赘李家,与李姑娘携手终老。” 众少年一齐转脸,正想看看这是哪个利欲熏心的家伙,竟然连祖宗、脸面和自尊都不要了,又一道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在下也愿助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跟着又一人道:“在下也愿意帮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 众少年两眼忙碌,左右四顾,终看清了说话人: 第一个说话的是潘子辰。 第二个说话的是落无尘。 第三个说话的是方逸生。 大家不由都怔住,还真有人肯入赘? 不是贩夫走卒、市井无赖? 也不是不受重视的庶子和旁支? 是在场最有家世和才名的三位少年! 连李卓航都楞住了。潘子辰就不说了,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子安再对瑶儿情深,也不能入赘,落霞可就他一个儿子!还有方子逸,堂堂忠义公府三房嫡长子,怎能上李家做赘婿?这两孩子都疯了不成? 忽然他心中一动:潘子辰说的是“愿入赘李家”,而落无尘和方逸生说的却是“愿助李姑娘解决宗祀继承问题。” 难道他们都另有打算? 李卓航似有所悟。 堂下少年中,也有那心思灵透的,和李卓航一样发现端倪。他们知道,方逸生绝不可能入赘李家,既如此,何不学他一样回答,再听下一道题? 于是,有几个人便学舌起来。 他们一学舌,其他人生恐落后吃亏,也跟着学舌,加上那些原本就想来浑水摸鱼的,竟有二十多个。 李卓航暗自松了口气,他也盼着有人破解女儿这难题,若能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观棋依然脸上带笑,之前众人出言讥讽,她没生气;现在有这么多人答应了,她也没多高兴。 她先问潘子辰:“请问这位公子,为何愿意入赘李家?” 第120章 会一会天下俊彦! 潘子辰被众人盯着,脸有些红,却强撑着深情道:“在下一直仰慕李姑娘,立誓非她不娶。李姑娘乃李氏独女,身负家族重任,在下怎忍心强逼她嫁人?在下是潘家旁支,且家中不止一个兄弟,不愁家业继承,故而愿身入李家,与李姑娘白首偕老,为李家开枝散叶。” 江如澄听得忍无可忍,很想把这家伙摁水里,灌他一肚子水。经此一比,看落无尘立即就顺眼了。 观棋点头道:“潘公子如此深情,婢子也很感动。可是,万一我家姑娘没选中你,你岂不要出家做和尚?” 潘子辰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江如澄瞅着观棋差点笑出声来。 观棋又问落无尘和方逸生二人:“你们有什么法子助我家姑娘解决家业继承问题?” 显然,她留意到这二人回答不同。 落无尘看着她微笑道:“这个,在下只能告诉李姑娘。” 方逸生也道:“在下也要亲自对李姑娘说。” 其他人不等问,纷纷道:“在下也要亲自对李姑娘说。” 江如澄嘲弄道:“你们都约好的?” 众人都笑,哪管他讥讽,反正又不是一个人。 观棋依然笑灿灿道:“如此,就请诸位闯第二道关。”又向众人道:“不愿入赘李家的,请离开。” 墨管家忙上前送客。 霎时间走了一大半。 这些人被墨管家请到别室喝茶,好生招待后,才送出李家,然后李家要招赘婿的消息在城里迅速传开了。 再说李家别苑这边。 堂上,观棋宣布第二关:“我家姑娘布了一局棋,黑子已陷绝境,若有人能救活它,即算过关。” 紧跟着又宣布第三关:“第三关便是同婢子对弈,赢了婢子,便可见到我家姑娘。” 那潘子辰瞧着落无尘和方逸生想:“听说李姑娘棋艺高超,且不说我破不了她的棋局,即便破了,有这两人在,我也难胜出。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他便道:“李姑娘选婿,是为了解决李家家业继承问题,更是为了觅一知心人,白首偕老,对吗?” 观棋点头道:“不错。” 潘子辰道:“既如此,第二、三关都以棋艺为考较标准,似乎有些欠妥——这竟不是选女婿,是选棋道高手了。棋下得好,就能是李姑娘的良配吗?” 落无尘立即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道:“李姑娘选婿,自然要才德兼备,若不考较能力,如何撑立门户?擅布局者,胸中自有韬略,才能配得上李姑娘!” 江如澄击掌道:“说得好!” 哼,表妹就算招赘婿,也不能让歪瓜裂枣都混进来! 方逸生虽不惧潘子辰,却知道自己在棋盘上肯定争不过落无尘,更不可能破解李菡瑶的棋局。 他便附和潘子辰道:“在下与潘少爷想法一致。李姑娘以一盘死棋考较我等,就是要我等替她解决李家的困境,死中求活。在下以为:只要我等有这份心意即可。至于棋盘上的输赢,可以找帮手来代为闯关。横竖闯关后,能不能被李姑娘青目选中,还要看我等能不能打动她。” 落无尘急道:“这万万不成!” 江如澄笑道:“方少爷,找帮手来代为闯关,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是相女婿,也是能代替的?” 潘子辰道:“怎不能代?方少爷也说了,能不能选中,还要看第四关,看我等能不能打动李姑娘。” 观棋听得兴趣盎然,好像颇为意动。 落无尘急忙看向李卓航,“李老爷!” 方逸生见他抬出李卓昂,然经过刚才这一幕,可见李卓航是做不了女儿主的,因此他对观棋笑道:“观棋姑娘,你还是去请示你家姑娘吧。成不成的,我们在这里再争论也无用,或许李姑娘觉得可行呢!” 落无尘看着观棋欲言又止。 观棋想了想,道:“好,观棋便替大家跑一趟。”说着走下堂。 落无尘微微叹了口气。 江如澄喝道:“观棋!” 起身离座,要拦住她。 观棋白了他一眼,道:“表少爷,别闹了!姑娘自有主见,你我岂能代她作主?” 江如澄无奈止步。 刘嘉平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观棋姑娘受李姑娘调教,倒跟传闻的李姑娘性子有些像。” 落无尘等人都沉默。 一刻钟后,观棋转来。 她笑道:“姑娘答应了,说便不是为了选婿,多几个同道中人来切磋棋艺也是好的,但要加一个条件。” 潘子辰急问:“什么条件?” 观棋道:“你们请来的帮手,不得超过二十岁。” 有人笑问:“那是不是还要未成亲、未定亲?” 众人轰然大笑,仿佛明白李姑娘的用意。 又一人道:“他们只是来帮忙闯关的,不是来选婿的,李姑娘可不能把帮忙的给选去了。” 观棋笑道:“虽说‘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但棋艺一道除了天赋,后天的实战经验也很重要。我家姑娘年方十五,婢子也才十六,各位若是找个胡子一大把、久经世故的人来跟我们对弈,你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众人都笑不出来了,很尴尬。 方逸生道:“这提的公平,就这样。” 好险,王壑今年刚二十。 潘子辰也庆幸:东郭無名今年十九。 观棋见无人异议,道:“那各位快去请帮手吧。” 众人霎时动了起来。 方逸生急出门告诉小厮:速速回家请黄公子(王壑化名)来,如此这般,请他助臂,小厮忙去了。 潘子辰也告诉小厮:速去告诉潘大人,派东郭無名前来李家,如此这般,助他闯关,小厮也忙去了。 那些以为入赘便可捡便宜的人见此情形,顿时没了主意:都想入赘李家,他们还有何优势? 没有优势,如何捡便宜? 看来,他们今天算白来了。 落无尘苦笑——把选婿玩出这般花样来,也只有李妹妹了。听听她说的多轻松:多几个同道中人来切磋棋艺也是好的。这可是为她选婿,不是棋艺比试! 她怎么一点不紧张呢? 她不紧张,他很紧张! 他很清楚李菡瑶的打算—— 并不指望这次能选到良婿,只不过趁此机会向天下宣告:她李菡瑶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撑起李家门庭! 这赘婿须得符合她的条件,否则她宁缺毋滥。 她还想趁机会一会天下俊彦,表明她有这个实力突破世俗加诸于女子的种种桎梏和规矩,承继李家宗祀。 梁心铭能以女子之身屹立于朝堂,为帝师,为百官之表率,她也能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落无尘为自己担心。 江如澄则想:妹妹已经十五了。就算还小,也耽搁不起。今儿若选不到合心意的夫婿,将来更难了。 须知女孩子的年华耗不起! ******** 朋友们,俊彦齐聚,是不得砸月票替瑶儿助威?!(*^__^*) 第121章 俊彦齐聚 王壑一觉醒来,并未灵光乍现,想出法子去李家。 早饭后,方逸生匆匆带人出门,去李家参选了,临走时留下话,让王壑和张谨言等他好消息。 王壑瞅着方逸生背影对张谨言道:“你瞧他,就像去参加皇上选妃似得,兴奋紧张得这样……” 张谨言一下子笑喷了。 他可不敢惹这个表哥。 王壑面上瞧着阳光温暖,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给你下一阵冰雹,下完又若无其事地天气晴朗。 张谨言长到这么大,最佩服的人就是这个表哥,连他父王、大舅舅、大舅母都要靠后。 王壑也不是没法子混进李家,只是贸然前去,他也怕搅了方逸生的好事,少不得另想办法。 七月初一织锦大会倒是个机会,到时跟方家父子去锦绣堂,肯定能见到李姑娘。然他这次来江南,是冲潘梅林来的,织锦大会期间,怕腾不出空来查明墨竹的事,不比眼下他还在摸潘梅林的底细,时间充裕。 正在苦思良策,方逸生的小厮就来了,说如此这般,要请他去李家助少爷一臂之力。 王壑精神一振——峰回路转!忽想起一事,又问道:“第一关题目是什么?” 那小厮道:“少爷没说。小的听第一关落选的人出来说,李姑娘要招赘婿,答应了,这关就过了。” 王壑吃惊道:“你家少爷答应了?” 小厮懵懂道:“不会吧?” 真要应了,老爷非杀了少爷不可。 王壑也觉得方逸生不敢,但怎么进入第二关了呢? 想了一下,不得其解。 他便不想了,赶紧去李家看究竟,若方逸生色令智昏,痴迷李姑娘而不能自拔,得点醒他:家里还有老子娘,怎么就给人当赘婿了?长辈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 他便对小厮道:“你且等等,我去换身衣裳。” 小厮笑道:“公子请便。”心里却想:“换什么衣裳!这好的模样,比我们少爷都强。” 王壑便回房,换了一身银灰的锦袍,一面对着镜子照,看看可有哪里不妥当,一面对张谨言道:“一个商女选婿,竟闹这么大的阵仗。怪的是,还有这么多人捧场。” 张谨言对着镜中人道:“这说明李姑娘名气大。” 王壑道:“以李姑娘的才情和家世,来人多不奇怪。我说的奇怪,是指她提出那样的条件后,还去了那么多人。” 招赘婿呢! 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如骛? 若去的是普通人就罢了,毕竟李家财富诱人,有些人为图富贵,不顾世俗非议,但落无尘、方子逸应该不是贪图富贵之人,竟不肯撒手,可见李姑娘不简单。 王壑准备一番,就要出门。 张谨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王壑回身问:“你做什么?” 张谨言道:“跟哥一道去呀。” 王壑忙低声道:“你不能去。” 张谨言诧异道:“为何?” 王壑道:“那天在醉仙楼,墨竹看见你真面目了。你这一去,倘或被他认出来,人家还能让我们进去帮忙吗?岂不要误了子逸的终身大事?” 张谨言道:“那哥你不怕?” 王壑道:“我不要紧。我那天戴着帷帽的,他没看清我长相。今天我又换了衣裳,更认不出了。” 张谨言脸一垮,咕哝道:“我想去。” 这么好玩的事,摆擂台对弈、抢媳妇,他怎能不去看热闹呢?丢下他一个人在方家,有什么趣儿? 王壑道:“哥另有个事交给你?” 张谨言道:“又什么事?” 昨晚他窜了一晚上。 王壑道:“你去田湖游玩……” 如此这般,授予他一番话。 张谨言总算脸上晴朗了。 王壑这才出门,去杏花巷。 再说潘织造,得了潘子辰的报信,急忙命人请东郭無名到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少时,一黑衣青年男子来了。 这人长脸,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深目,眼神锐利,鹰钩鼻,嘴唇略薄,飘逸的身形酷似落无尘,气质却截然相反:落无尘如清风朗月,他却像潜伏在夜幕下的鹰。 此人便是东郭無名,表字隐。 潘织造将事情经过告诉他,请他务必要助潘子辰一臂之力,战胜落无尘,促成这门亲事。 又道:“眼下只知落子安是劲敌,尚不知方家会请什么人前去助力,万不可轻敌。” 东郭無名虽奉潘织造为东主,却不大尊重潘织造,听后平静道:“我只下棋,其他不管。” 潘织造笑道:“这是自然。这可是求亲,闯关的事能找人帮忙,娶媳妇却不能让人代替。” 东郭無名毫不客气道:“既是求亲,就该凭自己本事。这李姑娘好生奇怪,竟肯让人代为闯关。” 潘梅林尴尬,忙示意他快去。 东郭無名洒然转身, 这里,潘梅林又唤一心腹来秘议,道:“没想到会有这些人争夺。不成,我们不能干等着,须得做两手准备。这件事要万无一失。你且去安排……” 那心腹连连点头应是。 半个时辰后,也出去了。 杏花巷李家别苑。 王壑和东郭無名几乎同时到达,一银灰一玄黑;一如阳光温暖,一似利剑冰寒,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李卓航眼前一亮,激动起来。 观棋则笑得如花绽放。 比试,这才真正开始! 之前只是序幕。 落无尘陡然紧张起来,什么刘嘉平、潘子辰、方逸生统统忘了,眼前这两人才是劲敌。 东郭無名也不像在潘织造面前那么平静,一双锐利的眼扫视堂上众人,一面问潘子辰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潘子辰忙一一都告诉他。 王壑也在听方逸生解说。 他听方逸生说必须连闯两关,第二关是救一局死棋,第三关是与李姑娘身边的婢女观棋对弈,赢了才能获得与李姑娘见面的机会,忙问:“谁是观棋?” 方逸生朝上一指,“那不是。” 王壑忙看过去,刚才观棋坐在屏风后吃茶歇息,听见他们来了,才走出来,所以他先没看见。 观棋也正笑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碰,彼此看进对方眼深处:王壑眼神坦然无惧,毫无比试的紧张,却又深不见底;观棋满眼率真,除了好奇,剩下的还是好奇,一览无余。 观棋冲王壑一笑,轻轻颔首。 王壑一怔,感觉怪怪的。 仔细一瞧,却又没什么。 他遥遥抱拳,算还了个礼,心想:是个聪慧讨喜的小姑娘,当真棋艺有那么高吗? 第122章 退三步,良缘成 观棋又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只点了下头。 李卓航看着这些少年才俊,不论他们是冲着李家的家世财富来的,还是冲着李菡瑶的才名来的,或者来帮忙的,都足以令他自豪,以及倍感荣幸。 这不是普通的选婿。 这是招赘婿! 虽然他们闯关未必是想嫁入李家,但他们肯为了李菡瑶费心机、穷智谋,已经足够了。 他很期待这次选婿的结果。 李卓航见各家请的帮手都到了,看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左右,并无年纪大的混淆其中,因此也不盘查,横竖这些人都是来帮忙的,并非求亲的。 他便宣布继续选婿。 墨文墨武抬了一张桌子来,放在厅堂正中。 墨竹在桌上摆下棋盘,并两个瓷罐。 观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盈地走到桌前,先笑吟吟地环视众人,然后左手从一罐内抓一把黑子,右手从另外罐内抓了一把白子,两手交替,此起彼落,就听得“啪啪”落子声不断,很快,布了一局棋。 她后退一步,两手虚抬。 “谁先来破解这局?” 众少年听了,呼啦啦全部起身,走到桌前观看,因人多——有二十多人——分四面围住了桌子。 观棋后退几步,站到李卓航身边去了。 李卓航不知为何,瞪了她一眼。 观棋笑道:“老爷,婢子表现还算镇定吧?” 李卓航道:“这来的都是高手。你要小心了。” 观棋道:“请老爷放心。” 李卓航便不说话了,看向堂下。 那边,王壑看了一会,发现这局棋的黑子已经深陷重围,败相明显,但要救活并不难,只需弃子退步,连退三步,便能扭转败局,心里便有数了。 他且不动声色,先看其他人。 其他人哪有他棋艺精,都一脸沉重地盯着棋盘,苦苦思索,方逸生也不例外,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好些。 那东郭無名瞅着潘子辰,仿佛问:“这你都破不了?” 潘子辰神情尴尬,他真破不了! 东郭無名便排开众人道:“在下先来。”说完在桌边坐下,看向对面,见对面没椅子,心下奇怪。 观棋听见他话,又走下堂来。 墨竹对众人道:“请大家让让。” 众少年识趣,忙向两边闪开,观棋就站到桌边,和东郭無名对面、对弈。 东郭無名抬手落下一子,虽是弃子退步,却暗藏陷阱,隐含杀机,以退为进,杀气凌厉。 观棋紧跟着落下一子,一脚踩入陷阱。 东郭無名再退一步,再布陷阱。 观棋再跟一子,又踏入陷阱。 东郭無名落下第三子,棋盘上局势已然大变,黑子奇兵突出。他看向观棋,诡异地笑,等着她应对。 观棋却宣布道:“过关!” 清脆的声音如珠玉落盘。 东郭無名笑容僵住,鹰眼沉沉地盯着红衣少女——他很想知道这丫头踏入他的陷阱,接下来如何脱身,正气势高昂的时候被叫停了,能不憋得难受吗! 方逸生等人也都看得没趣,又怅然,原以为会厮杀激烈,谁知这么快就结束了,但就是这简单的三步棋,他们之前根本没想到,怎不怅然? 东郭無名站起身来,让位。 落无尘上前坐下,微笑道:“在下来。” 众人都以为,观棋会将棋局复原,然后再跟落无尘对弈,然而观棋却飞快地收拾起棋子来,两手如穿花蝴蝶般此起彼落,须臾工夫便将黑白子拾进罐。 跟着又像刚才一样,两手各抓一把黑白子,一手落黑子,一手落白子,此起彼伏,转眼又布了一盘棋。 众人定睛一看,跟刚才不一样。 落无尘定下心,仔细观看局势:依然是黑子深陷重围,已呈败相。沉吟许久,发现若要扭转败局,还是要弃子退步,连退三步,方能打开局面。 既想好,他便落了一子。 这一步退得十分潇洒、大气,也没暗藏玄机,落子后朝观棋一笑,令人如沐春风,“姑娘请。” 观棋笑着落下一子,“落少爷请。” 落无尘再落一子。 观棋又跟了一子。 落无尘再落一子,局面豁然开朗,然后抬眼看着观棋,忽听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打趣道:“他倒温柔,娶不成李姑娘,把这小丫鬟娶了也是一样。”落无尘顿时脸红的像关公,连耳廓都红透了,忙垂下眼睑。 观棋又宣布:“落公子过关。” 还笑吟吟对他眨眨眼。 落无尘忙起身,走到一旁。 观棋再将棋子收拾进罐,然后还是两手各抓一把黑白子,一手落白子,一手落黑子,此起彼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转眼又是一局棋布成。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又不一样了! 王壑神情凝重起来。 不但他,东郭無名也是。 落无尘也怔怔的出神。 他们都看出了端倪:先后三局,每一局格局都不一样,但都是黑子深陷重围。这并不出奇;奇的是要想扭转局面,必须以退为进,且连退三步方可。 王壑尝试利用进攻来解救黑子,竟然寻不到任何进攻的途经,唯有后退,退一步便海阔天空。 他们悟出了布局者的用心: 今日,李姑娘要招赘婿。 若想亲事成,须得求亲者放弃自己的家世、放弃男娶女嫁的世俗规矩、放下男子的尊严。 连退三步,方能成就良缘! 好高妙的心思! 王壑既知李菡瑶用心,岂肯随便退让?他代表的可是方家,背后是忠义公府;便是他自己,哪怕是替人助拳,也不容他如此退让,定要另辟蹊径! 他被深深地吸引了。 今日,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这位李姑娘,哪怕不是为了“墨竹”,不是为了帮忙。 他走到观棋对面,在椅内坐下,盯着棋盘思索。 众人不知他底细,都紧盯着他,想看他棋艺比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如何,结果他半天没动。 王壑想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落下一子,不同于东郭無名的步步陷阱,也不同于落无尘的大气退让,他这一步退的很蹊跷,看不出后招,令人觉得扑朔迷离。 观棋也没有立即落子,凝神思索。 想了好久,她才跟了一子。 王壑又开始盯着棋盘苦思,良久,又落一子。 ******** 观棋:美女们,不投我一票么! 第123章 比选皇妃还严 观棋再凝神苦思,思索时,右手在棋罐内抓棋子儿玩,“哗哗”声轻响,在寂静的厅堂上格外清晰。 王壑不由自主被这声音吸引,瞅着她玉雕一般纤细的手指,抓起一把棋子,由着它们从指间滑落;又抓起一把,如流沙般泄去;再抓起一把…… 王壑看得想捉住那手,不许它捣乱。 目光顺着手腕向上——看不见了,被袖口遮住了,是一只红色的衣袖,很鲜明的红,和皓腕雪肤相衬,令人想起清晨刚绽放的花瓣,娇艳欲滴。 再往上看那张脸,似曾相识。 他仿佛眼花般眨眨眼,再细瞧——陌生的眉眼,是他没有见过的,仿佛刚才真的眼花了。 “我这是怎么了?” 他猛然收住心神,转向棋盘。 恰好观棋“啪”落下一子。 王壑立即落下第三子,然后抬眼看向观棋,笑道:“姑娘好胸襟、好气魄!在下佩服。” 观棋道:“公子好手段!” 王壑道:“姑娘谬赞了。” 观棋抿嘴一笑,宣布道:“黄公子过关。” 之前东郭無名和落无尘走了三步之后,黑子的颓势便扭转了,到了王壑这里,众人根本看不明棋盘上的局势,扑朔迷离,可观棋却宣布他过关了。 众人嗡一声议论起来,都道相比落无尘和东郭無名,这姓黄的棋艺要逊一筹,险险过关。 方逸生听了很不自在,因为观棋说“黄公子过关”,仿佛没他什么事一样,他总觉心虚,但他却不能不向王壑道谢,因而抱拳道:“贤弟仗义援手,多谢。” 王壑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尽力。” 细品这话,仿佛解释:他只是来帮忙的,出这么大力,是帮方逸生闯关,非是他自己求亲,针对观棋那句“黄公子过关”,不着痕迹地撇清了干系。 观棋笑吟吟道:“婢子明白。若非这样,你连第一关就过不了,更没资格进来破解姑娘的棋局。” 直言不讳地表明:今天若不是沾方逸生的光,就算王壑棋艺通天,也没资格坐在这里。——李家不稀罕他! 王壑笑容有些挂不住,他说的很含蓄,这丫头干嘛这么敏感?且牙尖嘴利,回的毫不留情面。 方逸生忍笑道:“好伶俐的姑娘!” 一面飞快地瞟了王壑一眼,目光揶揄:你虽然出身名门,人家未必稀罕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王壑很快恢复从容,诚恳道:“姑娘说的是。在下昨天听说这事,就想跟来看这场热闹。是方兄不许。幸好李姑娘设了这两道关,在下才有幸能来此献丑。” 观棋见他虚心下气,这才一笑罢了,转向桌面。 落无尘和东郭無名还盯着那棋盘,还在琢磨这几步棋,观棋便不急着收拾,任他们瞧。 好一会,落无尘才抬起头来,对王壑拱手道:“在下落无尘,表字子安。黄兄好棋艺!” 王壑忙还礼,笑道:“落兄谬赞了。” 东郭無名也抬眼,定定地看着王壑。 众人一愣——难道这姓黄的下得很好? 潘子辰忙低声问东郭無名,这人怎样。 东郭無名点点头,不肯多言。 众人正要再问,观棋又收拾了棋子,再摆了一局棋。 这次,等了好久也没人上前破解,那些想舍弃孩子来套狼的少年们,包括请来的帮手,都没能力下场。 观棋扬声问:“还有没有人?” 无人应答。 潘子辰和方逸生都暗自捏了一把汗,想:“好险!”若没请人来帮忙,他们就淘汰了。 观棋见再也无人上前,很是惋惜道:“就三个呀。” 众少年顿时脸色难看无比,因为严格算起来,只有落无尘一个,那两个不是来求亲的,是帮手。 观棋宣布道:“下一关。” 王壑忙道:“这次在下先来。” 他以为,他们要挨个跟观棋下,凡赢了就能见李姑娘。 谁知观棋道:“你们三个互相厮杀,最终赢了的那个,再跟婢子下。抽签决定对手和顺序。” 王壑神情一滞,这意味着他们三个,有两个将连和观棋交手的机会都没有,真比皇帝选妃还严! 他们三个,除了王壑隐藏了身份,落无尘和东郭無名都位列江南四大才子;若京城也选出四大才子,王壑必定位列其中,所以说他们是大靖当下最杰出的年轻俊彦也不为过,眼下却被一个小丫鬟这样压制! 东郭無名脸色也很不好。 他怀疑观棋只是记忆力惊人,棋艺未必精,心里有些不大信服。本想与她对一局,试试她的深浅,谁知观棋却让他们先互相厮杀,赢者才能与她对弈。他有些受不了。倒要瞧瞧,这丫头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问观棋:“姑娘是否太托大了?” 观棋道:“怎的托大?” 东郭無名道:“姑娘要我们互相厮杀,胜者才能与姑娘对弈。姑娘怎知自己就比败的人强?” 观棋道:“公子不服?” 东郭無名道:“不服!” 他不服这比试的规则,更想为潘子辰争取一个面对李姑娘的机会,因为他没有把握赢黄观(王壑)。 观棋道:“那好。若是我败了,就再跟其余两人对弈,你们赢了我,也可见我家姑娘。” 东郭無名点头道:“如此甚好。” 落无尘微笑道:“那便抽签吧。” 观棋便叫墨竹“墨竹。” 墨竹忙捧出一个油亮的竹筒,现写三个号数,放入筒内,摇了摇,请王壑等三人抓取。 王壑抓阄时,趁机再次打量墨竹,确定他不是记忆中的小墨竹,心想:到底是不是李姑娘呢? 第一局,王壑对东郭無名。 第二局,胜者与落无尘对决。 照例,第二关被淘汰的人应要被请出去,可是大家想留下来看热闹,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公推刘嘉平出头。 刘嘉平便道:“李老爷,难得高手对决,可否让晚辈们留下来观摩一二?顺便叨扰一顿酒饭,就当是提前预支喜酒。晚辈们虽没福气,也当祝福李姑娘。” 他这么说,李卓航还能不让? 李卓航笑道:“酒饭早已备下,正要请诸位去别处坐谈呢。若想留在此处,还请莫要出声,以免打扰他们。” 刘嘉平忙道:“这是自然。” 李卓航这么说,一是怕他们喧嚷,影响了下棋人;二则是提醒大家,观棋不语真君子,外行人看不出趣味,不如去别处坐,好过在这里憋着。 然外行之所以是外行,因为根本看不懂。他们见之前三局很快就结束了,以为眼下的对决也会很快结束,因此打定主意在这等结果,看最后花落谁家。 于是,都站在桌子周围。 王壑和东郭無名正要开始,观棋上前道:“二位公子请稍候。”一面左右手从罐内各抓了一把黑白棋子,此起彼落,转瞬之间又布了一局,黑白子势均力敌。 又向墨竹道:“再抓阄。” 墨竹忙捧了竹筒来。 观棋抬手道:“二位公子请。抓着一的,执黑子;拈着二的,执白子。这样省时间。” 一切尽在她掌握中! 王壑和东郭無名看看棋盘,再看看观棋,都很无语——这小丫头脑子里到底藏有多少棋局啊? 这记忆力也太逆天! 第124章 王壑VS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盯着观棋,目光犀利,像要看透她,而观棋清澈的杏眼坦荡荡,半点不受他影响。 王壑也出神地凝视着观棋,想的却是她的主子李菡瑶:真真假假、雌雄莫辩的小厮,聪慧伶俐的丫鬟,公然招赘的大胆,严苛的选婿标准,高妙的棋艺……这一切都衬得李姑娘愈发神秘,也勾起他强烈的兴趣,要拨开重重迷雾。 然,先赢了这两人再说吧。 王壑将手探入竹筒。 王壑摸到一,东郭無名摸到二,两人开始前,不约而同再看向观棋,以防她又出新招。 观棋纤手一伸,“请——” 王壑迅速将心神拉回,集中在棋盘和对面的东郭無名身上,全力以赴应对;东郭無名亦是。 这一战,直杀得昏天黑地。 那些站在桌旁的人,外行的到后来都站不住了,看又看不懂,还不准说话问人,连动动脚都有人瞪你,谁受得了?渐渐的,瞅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不少。 也没舍得走远,还留在李家,去了花厅吃酒,一面派小厮去正院打探消息,一面等结果。 然而,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来回禀,堂上还在下。看看日头偏西了,难不成要混晚饭? 大家都耐不住了。 “晚饭后也未必结束。” “即便结束了,还有落子安呢。” “对。怕是要到明天才能决出胜负。” “咱们先走吧,也叨扰了一天了。” 于是,都纷纷告辞。 李家正院,李卓航也离开了,去忙别的事,堂上只剩十来个人,观棋坐在桌子横头观战,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拿着一把双面绣的团扇轻轻摇着。 她看到现在,对王壑和东郭無名的棋路已经有些了解:东郭無名擅奇谋,手段诡谲,几乎步步陷阱,却总被王壑化解于无形,一直在王壑的控制下。 观棋便悄悄地打量王壑: 这是个旭日般耀目的少年,耀眼的不仅是长相,更是气度,面对东郭無名咄咄逼人的进攻,他从容挥洒,胸中似有万千丘壑,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东郭無名已被他圈住了。 王壑并不像观棋想象的那么从容,东郭無名并不好应付,正全力应战的时候,有清风徐来。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红衣小丫鬟悠然地摇着团扇,因他坐在她下风,便沾光了,清凉的风携着幽幽的清香,钻入鼻中;他还感觉到她放肆地“欣赏”自己。 捏着棋子的手忽然有些僵。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果然她正盯着他瞧。 被撞破,她也没害羞躲避。 王壑心想:“难道你家姑娘没教你非礼勿视?这样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瞧,太失礼。” 他将一切都归之于李菡瑶。 有其主必有其仆! 观棋浑然不觉,瞧罢他又瞧东郭無名,还抬眼瞅对面的落无尘,似乎暗中将他三人对比。 王壑有些不痛快,心想,等会儿看你还有没有这份闲心!他想的是战败落无尘后,以胜者身份跟观棋对弈。不过,那不是等会儿就成的,怎么也要到明天。 方逸生和潘子辰也悬着心。 方逸生还好,对王壑很有信心。 潘子辰也颇通棋艺,虽比不上落无尘等人,还不至于看不出棋盘上的奥妙,眼看东郭無名渐落下风,他心急如焚。 “方家哪里找来的这人?” 他困惑地猜测王壑的身份。 他恨不能跟方逸生闲话家常,套出王壑的来历,可惜不好聒噪,焦躁之下,两只脚不停动弹。 方逸生瞥了他一眼,轻笑。 潘子辰讪讪地停止动作,又憋了一会,装作如厕的模样,悄悄出去,找到自己小厮,令他回去传信。 ******** 李菡瑶要招赘婿的消息如夏日狂风暴雨般,迅速席卷全城,听说江南四大才子去了三个——他们才不管东郭無名是去帮忙的呢——更出现一位风采不凡的黄姓少年,市井间一片哗然,各酒楼茶肆、湖上画舫都在谈论此事,并静等结果,各纺织世家和地方官绅更为之侧目。 方家,方砚得知李家这次竟是要招赘婿,而方逸生居然没放弃,居然过了第一关,不由震惊。 “为了个女子,他想背弃祖宗?!”方砚觉得不可思议。 “老爷别急。听说后面还有两关。等子逸回来,再问他究竟。子逸断不会糊涂的。”郭嘉懿劝道。 “即刻派人去叫他回来,还有黄公子。”方砚唯恐有失,更怕王壑陷进去了,无法对王相交代。 管家不敢怠慢,亲自去李家。 织造局,潘梅林收到潘子辰口信,立即命人:去查查,这个黄公子是何人?什么时候到的方家。 下人得令,忙出去打听。 这里,潘梅林暗自思忖:少年俊彦,相貌出众,棋艺高超,跟方家关系亲厚,到底是谁家少年? 闺阁中也在关注这件事。 各纺织世家都有女孩子与李菡瑶交好,想去李家凑兴,又恐李菡瑶不方便接待她们,于是大家约在田湖,乘着画舫,泛舟湖上,赏夏荷,避暑气,闲话时事。 每年织锦大会期间,都是应酬的季节。 各地纺织商的女儿都纷纷汇聚在霞照,参加织锦大会,参加各种宴会,也宴请别人。 在这种场合,她们不仅学着做人做事,更能从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绫罗绸缎中窥得玄机,发现商机,展现自身的同时,也寻求牵系姻缘的红线。 今天,大家聚集在刘家画舫,画舫前舱是个四角长亭,四面透雕的木质窗棂,窗上悬着轻纱,微风送来阵阵荷香,凉爽宜人。 主人是刘诗雨,刘嘉平的妹妹,刘家的小女儿;来客有郭晗玉、欧阳薇薇、严沁、吴佩蓉等十几个少女,无不是纺织界一二等商家的女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女孩子都各有所长,都是在历届织锦大会上崭露头角的,肚子里没点才学,也融不进来这圈子,家族也不会派这样的女儿出来丢人。 刘姑娘亲自为众女冲茶。 冲的是荷花茶,并非以荷花制成,而是收集清晨荷花上的露珠,烹制的田湖龙井茶。 “我已经派人去杏花巷打听消息了。咱们且喝茶、赏荷,等那边选好了,李妹妹觅得良婿,咱们再上门去恭贺她,讨一杯喜酒吃。”刘诗雨笑吟吟对众女道。 ******** 下旬了,求月票呀美女们! 第125章 谁能比得过李菡瑶呢 “不知李姑娘选个什么样儿的。” “定是好的。” “李姑娘可是才女。” “也不知都有谁去了。” “刘姐姐,派去的人是一直在那边等结果呢,还是先回来回禀那边进展呢?我估计没那么快。” “对呀,先回禀都有哪些人。” “听说刘少爷去了?” “嗯,我哥哥去了。” “不知还有谁?” “我好想去瞧瞧。” “你想趁机也选一个?” “哎呀,郭姐姐你瞎说!” …… 众女都笑了,对于李菡瑶选婿报着好奇和期待,仿佛看到自己命运的缩影,静等佳音时,互相取笑。 这时,她们没有丝毫芥蒂。 刘诗雨听了大家建议,又派一小厮去杏花巷,告诉先前去的那人,先打听清楚都去了哪些公子,李姑娘又是如何选婿的,现如今进展如何……急速回禀。 派出去了,大家玩笑等候。 不到半个时辰,刘家小厮回来了,站在帘外回禀: 今日去李家应选的少年有落无尘、方逸生、潘子辰、刘嘉平……几乎各大纺织世家子弟都去了。 李姑娘设了三道关,第一道关便是参选者愿意入赘李家,方可进入下一关应试。 第二关是…… 第三关是…… 方少爷和潘少爷临时恳求李姑娘,允许他们请人去助臂闯关,于是东郭無名和一位黄公子也去了。 …… 众女听得目瞪口呆。 公开招赘婿? 李菡瑶怎会如此大胆? 不但大胆,还狂妄。 但凡有些志向的男儿,谁愿意入赘?便是李家富可敌国,他们也丢不起那个脸面! 然而,竟有人答应! 还不止一个! 还都身份不凡! 还要请帮手闯关! 这些人都疯了吗? “哥哥也留下了?”刘诗雨颤声问。 “大少爷一直没出来。”小厮道。 “方少爷也留下了?”郭晗玉不信地问。 “留下了。听说请了一个极厉害的公子来助拳,正跟东郭公子对战,看样子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小厮之前已经说了方逸生请帮手,这时依然耐心地回禀。 众女都笑不出来了。 李菡瑶这是一网打尽! 虽然她只能选一个女婿,落选者也会重新与其他人家结亲,她们还有机会,感觉却像捡李菡瑶挑剩下的。将来成亲后,谁能忘得了夫君曾不顾一切去李家应选?他们中间将永远横着一个李菡瑶,一辈子! 刘诗雨静默半晌,才道:“下去吧。” 小厮道:“是。”退下去了。 刘诗雨转脸,看着众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胡乱应酬道:“各位姐姐、妹妹喝茶。” 朝一旁的丫鬟轻轻点头。 丫鬟忙上前给众人续茶。 转了一圈,都添满了。 众人都默默低头喝茶。 清醇的茶汤入喉,不知其味。 但她们依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借着喝茶,平定整理有些纷乱的心绪,也静候别人开口。 一杯茶喝完,都恢复如常,也能说笑了。 刘诗雨敬佩道:“到底是李妹妹,风华绝代,哪怕是招赘婿,也引得江南俊彦趋之若鹜。” 这是她的真心话,真佩服。 郭晗玉附和道:“不错。若是我,怕是一个人也没有。”她笑着自嘲,有些羡慕,有些惆怅。 吴佩蓉玩笑道:“有定是会有的。郭妹妹如此才情,又生得仙女一样,加上郭家女的口碑、丰厚的嫁妆,入赘就人财两得。这们好的事,谁不抢着去呢?不过我也说句公道话,未必能有李妹妹这么大的阵仗罢了。” 郭晗玉起身要打她,“哎呀你笑我!” 吴佩蓉忙起来跑了,躲在刘诗雨身后,探头出来笑道:“并非笑妹妹,是真心话。妹妹别多心才好。” 郭晗玉强笑道:“我多心什么!谁比得过李菡瑶呢。” 一句话听得众人再次静默。 少时,欧阳薇薇道:“也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吴佩蓉又好奇道:“若是方少爷雀屏中选,难道真要入赘李家?方老爷能答应吗?”询问的目光投向郭晗玉,求她确认似得,因为郭晗玉跟方家是亲戚。 郭晗玉沉默,她同样疑惑,然事关方家和表哥,她却不好贸然回答,回头找姑姑确认了再做打算。 严沁提议道:“不如,咱们去李家瞧瞧去?” 众人听了都踌躇,眼中却流露出渴望,可她们又很清楚,今儿真不适合去李家打搅。 郭晗玉瞅着吴佩蓉道:“吴姐姐不是李姑娘表嫂么?何不替我们去探探李妹妹口气。”之前吴佩蓉说的话令她有些不悦,故而推吴佩蓉出头。 欧阳薇薇忙道:“正是。李妹妹为人最大气,未必就不耐烦咱们去,也许巴不得咱们去助威呢。” 她敢这样说,因为李菡瑶待人处事,就像她去年在锦绣堂献上的那幅狂草“江山如画”一样,大气磅礴,最是能容人,常能用非常手段化解商场纷争,李家靠着她的这份胸襟和谋略,在纺织行当日新月异。 一言既出,众女纷纷附和。 吴佩蓉笑道:“既这样,我就替大家问一声儿。” 刘诗雨道:“依我说,要去也是明天去。据小子刚才回来说,他们今天未必能比试完。咱们若去了,难道在李家过夜?那也太不体谅人了。不如明天去,既能看最关键的比试,也能等到结果,等结果出来,正好祝贺李妹妹喜得良婿。一举三得,岂不妙?” 众人都道“果然妙。” 于是就这么定了。 吴佩蓉派了身边婆子去李家,书信一封给李菡瑶,说是受众女所托,代她们问一声,可方便她们拜访? 午后,婆子带了李家的请帖来,每个女孩子都有,请她们明日去李家作客、观棋艺、赏美男。 众女看了又喜又乐,笑作一团。 她们虽想去,但李菡瑶下帖子请,比她们自己求着上门有脸面多了,这份周全,由不得她们不佩服。再者李菡瑶帖子上写的是请她们去赏美男,诙谐的很,之前那点酸楚和不平,在看了这诙谐的请帖后烟消云散。 “赏美男”这三个字由李菡瑶写出来,并不让人觉得轻浮和有失体统,众女并不担心家中长辈知道了会当做一件违规矩的事,禁止她们跟李菡瑶来往。 第126章 赏美人?还是赏美男? 李菡瑶作为江南第一才女、李家女少东,这些年闯出的名气,靠的是非凡的智慧和气魄,而非美色,这正是各大世家要他们的女儿效仿的。 李菡瑶招赘的举止虽然惊世骇俗,其目的是为了李氏一族宗祀的延续和兴盛,这也正是各大家族希望自家女儿能做的——为了家族鞠躬尽瘁! 世人对于强者都会不自觉宽容,比如历史上的郭织女,再比如当朝帝师梁心铭。当然,这种宽容并非一成不变,一旦有机会踩下她们,有些人绝不犹豫。 在纺织这一行,对李菡瑶的各种踩踏和打压,一直没有停止过,她却在逆境中强势崛起,由不得大家在表面上对她赞叹、宽容,并主动笼络结交。 “到底是李妹妹,就是大气。” “明儿都去赏美男吧!” “哎呀,那可要好好装扮!” “扮那么美做什么?又不是你选婿。” “兴许歪打正着,欧阳妹妹也能得一良婿呢!” …… 说笑打趣中,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 夕阳沉坠,水乡城镇换上另一件美丽的衣衫:如蛛网般穿插在城中的流水上,飘着许多船,船上悬着各色彩灯,照亮了夏夜的水乡,倒映在水中,如梦如幻。 风清月朗,蛙鸣阵阵。 丝竹悠扬,清歌悦耳。 江南的旖旎在夜晚更甚。 李家,廊上厅上都点了灯。 明晃晃地照着正中的棋盘。 王壑和东郭無名依然在鏖战。 东郭無名气势凌厉,步步杀机。 王壑气定神闲,挥洒于无形。 观棋觉得,东郭無名就像一只雄鹰,志向高远又狠厉决绝,其攻击手段层出不穷,而王壑明明可以一箭穿其心,却每每留其一线生机,纵容他飞入青冥。 这不是猫戏老鼠的玩弄,这是怀柔手段,面对东郭無名凌厉的进攻,王壑的拦截和反击堂皇而尊重,没有致敌于死地的决心,耐心等对方弃械投降。 观棋不由看向落无尘。 他应该很紧张吧? 果然,落无尘盯着王壑手下,清俊的面容凝重无比,尚未交手便感到沉重的压力。 观棋见一时还不能结束,回头向墨竹做了个手势。 墨竹立即出去了。 少时,王妈妈引着两个大丫鬟进来,两丫鬟各自托着一梅花托盘,盘中有三个盖碗,分别放在王壑、东郭無名和观棋面前,一碗是冰糖燕窝,一碗是西洋参茶。 他们这一局都没离开厅堂,除了如厕,就在桌边吃些精细食物,并喝西洋参茶,补充精力并提神。 “二位且休战,先吃点吧。” 王壑抬眼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微微点头。 王壑便丢了棋子,端起碗来。 东郭無名也拿起勺子。 一时间,只听得细腻的“叮叮”声,乃是东郭無名的勺子碰触瓷碗发出的,王壑则一点声音也无。 “他失了镇定。”观棋暗想。 他,指的是东郭無名。 方逸生等人都没有,饿了的话,自己去花厅吃,厨房备有各种酒饭,随时供给。晌午他们舍不得走开,只要了些点心,就着清茶胡乱填了几块,这时饿急了。 刘嘉平扯着方逸生,拖出去。 潘子辰忙跟了出去。 一出厅堂,刘嘉平憋坏了似得长出一口气,一面叫了个丫鬟带他们去花厅,并嘱咐:“我们没空吃别的,也要燕窝和参茶。”一面问方逸生:“这黄观是什么人?” 这也正是潘子辰想问的。 方逸生道:“我北边一个朋友。” 刘嘉平道:“他家做什么的?” 方逸生道:“做皮草和药材生意。” 潘子辰问:“北边哪个州的?怎不曾听说有这号人物?” 方逸生瞅他道:“天下之大,难道只咱们江南人杰地灵、出才子?北边多豪杰,才子更多。” 两人问来问去,只问出黄观是方逸生朋友,家住北边,家中做皮草和药材买卖的,其他再问不出来了。 他们在花厅吃了一碗燕窝,灌了一碗参茶,紧赶慢赶回到正堂,王壑跟东郭無名已经结束了。 潘子辰绝望地看着东郭無名,“下完了?” 东郭無名道:“抱歉,输了。” 口气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神情也平静的很,毫不颓丧。 潘子辰道:“输了……也好。” 方逸生正喜悦,闻言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也好是什么意思?找台阶下也不能说这两个字,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他对李姑娘情深不悔呢。 观棋笑道:“潘公子这是如释重负?” 听了这率真的话,众人都忍笑。 潘子辰道:“既输了,便要输得起。” 观棋道:“婢子还担心你想不开呢。” 潘子辰:“……” 王壑正留意潘子辰和东郭無名,听了观棋的话,转脸,眼中带笑打量她,恍惚间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观棋察觉他注视,目光转过来。 王壑便道:“这局结束了。” 观棋点头,扬声道:“这一局——”她顿了下,才接道——“方少爷胜出。”没提黄公子了。 王壑一滞,又没甚么好说,他之前可是强调自己是来帮忙的,人家这么说不正顺了他的意吗? 他心里讪讪的,忙转移话题,玩笑问:“下场比试要开始吗?可否先让我等吃饱了再下?” 观棋道:“这对你太不公了,明日再比吧。” 王壑点头道:“也好。” 观棋扫了众人一眼,又道:“还有一事——”众人都急忙竖起耳朵、悬了心听她说——“明日比试改在观月楼。” 刘嘉平忙问:“观月楼在哪?” 观棋道:“观月楼是姑娘住的地方。明日,姑娘请了各家姑娘来观看比试。到时,姑娘们在二楼,各位可要好好表现,莫在美人们面前失了脸面。” 那口气,狡黠地戏谑。 少年们听了这话,都双目发亮。 王壑想的是,终于靠近神秘的李姑娘了。方逸生等都想,在李姑娘的香巢比试,这比试无疑令人期待。便是输了的潘子辰也要来,以他对东郭無名的了解,这人是一定要观摩王壑与落无尘对弈的。其他人则想,李姑娘跟他们是无缘了,能看其他美人也不错。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们想欣赏美人; 也正供美人欣赏! ******** 下旬了,拼命拼命求月票! 第127章 要对她负责任吗? 那时已经是二更天了,李家虽备了酒饭,少年们却没有留下来享用,纷纷告辞。 方府的管家来唤了方逸生几次,他必须即刻赶回家向父亲母亲解释今日所为。 潘子辰输了比试,也要回去禀告潘织造。 其他少年也要回去告诉长辈比试结果,解释李姑娘出题太严、太刁钻,导致他们有负长辈所托。 先说方逸生和王壑,回到方府,方砚正在厅上等他们,见了方逸生也不理,只跟王壑招呼。 王壑忙请了安,退到一旁。 方逸生也上前请安。 方砚把脸一沉,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方逸生忙道:“父亲,儿子并非不要祖宗了。李姑娘出的第一道题是:愿意入赘李家,助她解决宗祀继承问题的,即算过关。儿子是这样想的……” 他道,他若娶了李菡瑶,可让他们的第二个男孩姓李,继承李家的宗祀;他闯关,是想当面说服李菡瑶。 方砚道:“你太想当然了!” 方逸生道:“这如何不行?” 方砚道:“李家血脉特殊,无论娶多少妻妾,哪怕在外偷呢,也只生得一个。无论男女,只得一个!你怎敢断定,将来能与她生几个孩子?还能保证是男丁?” 事实上,鉴于李家这血脉的特殊性,方砚对李菡瑶生子的能力丝毫不报希望,愿聘她为儿媳,原并不指望她开枝散叶,为的是她的能力;至于孩子,李菡瑶能生更好,若生不出也不打紧,让方逸生纳妾就是了。 方逸生忙道:“这事儿子也想过:李家的血脉奇特,在男子身上,而非女儿;我方家男儿却没有这桎梏。” 这话方砚认同,却依然不确定,“李姑娘能答应?” 方逸生笑道:“不试试怎知道呢?” 王壑生恐不让他去比试,就见不到李菡瑶了,忙帮腔道:“方叔叔,试试不打紧。李家也没把话说死,三关闯过了,还要经李姑娘亲自考较,才能确定呢。”说到这,他也忍不住佩服李菡瑶自信,自信的狂妄! 方砚道:“只好如此了。这时候退出也不妥。但明天你去了,须得向你表舅说明此事,别最后李姑娘相中了你,你不能入赘,又反口,伤了亲戚的情分。” 方逸生道:“儿子明白。” 方砚又细问今日选拔经过。 方逸生细细回禀了。 方砚道:“那落子安只怕与你打的是同样的主意。” 方逸生道:“儿子也这么认为。只潘子辰公然表示愿意入赘李家,却事与愿违,输了棋。” 方砚冷哼道:“狼子野心!当李家不知么?” 方逸生道:“他以为李妹妹是个男人就肯招回去呢,谁知第二关都没过。李妹妹是宁缺毋滥的。” 方砚知道了儿子的打算,放了心,转而称赞起李菡瑶这惊世骇俗之举来,“这孩子很好,有你曾祖母当年的勇气和风采。你曾祖母虽擅织,为人却太过纯良;李姑娘在人事经管上高了你曾祖母不止一筹——”说到这,转向王壑——“倒有些令堂梁大人的手段和气魄。” 方逸生听父亲将李菡瑶跟曾祖母和梁大人相提并论,可见有多看重她,顿时满心愉悦。 王壑见他父子都如此推崇李菡瑶,不自觉想起自己挠墨竹小脚心的情形,垂眸不敢看他们。 李姑娘到底扮没扮墨竹呢? 等明日见了她,若不是墨竹还好;若是的话,他该怎么办,要找机会对她说破,和她相认吗? 不,不,他本能否定。 认的话,这事就麻烦了。 他须得对她负责任,求娶她。 且不说婚姻大事儿戏不得,就算他回禀了父母来求娶,那岂不是对方逸生横刀夺爱?至于李菡瑶会不会答应,是否如对其他人一般,坚持让他入赘,他半点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若李菡瑶愿意嫁他,他该怎么办? 可是不认的话,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去见李菡瑶,一定要把当年的事弄个水落石出呢? 王壑遇事,从未如此无头绪过,也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但这并未动摇他明天去李家的决定。 他搪塞般想:“明天再说吧。” 先混过今晚,等见了再打算。 他自己的事理不清,分析别人的事却旁观者清。 据他分析,方逸生这打算八成要落空,李菡瑶不可能答应嫁到方家,生个孩子丢给李家就完事了,若她如此看重这嫁娶风俗,也不会弄什么招赘了。 方家父子对亲事十分期待,王壑不好泼他们冷水,心里对方逸生歉意道:“不是我不尽心帮你,是李姑娘不肯嫁。她铁了心要招赘,娶个夫君回家。”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并不希望这亲事成,仿佛成了,他就成了欺辱朋友妻的不义之人。 当下,方逸生说自己急着赶回来,还未吃饭呢,给父亲道了烦恼后,便和王壑去找张谨言吃酒去了。 然,张谨言还没回来。 ******** 再说李家,观棋和王妈妈一行人回到观月楼,只见廊下的灯都点着了,院内灯火通明,鉴书和赏画正领着小丫鬟往葡萄架下抬桌子、摆椅子,布置场子,好迎接明天的比试呢,见了她们,鉴书等都停了手。 观棋问:“鉴书,姑娘呢?” 鉴书笑道:“在楼上呢。” 观棋便匆匆跑进去了。 王妈妈在后喊:“观棋,走路也没个样子!” 观棋只是不理,早跑没影了。 到楼上,李菡瑶正在里间吩咐:“……明日来的人多,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吃的、喝的,领客人进出、起居、跑腿传话,都要安排妥了,一点儿不能错!” 观棋笑道:“我回来啦。” 众人一齐转脸看向门口,见是她,都围了上来,江如蓝兴奋大叫:“观棋,你可回来了!” 李菡瑶则问:“比试结束了?” 观棋点头道:“结束了。” 纹绣问:“结果怎样?” 观棋笑道:“不是早让墨竹传消息回来了,还问。” 江如蓝嗔道:“我们要听你说。” 观棋走进来,揉着肩膀撒娇道:“好,我说。姑娘,我今儿累了一天,姑娘不奖赏我?” 江如蓝妙目一转,娇笑起来。 李菡瑶尴尬地咳嗽一声,道:“自然要赏你。你吃了没有?品茗做了莲叶羹,我让她端来。” 观棋道:“嗯,好。还要一碗面。” 纹绣忙去传话。 听琴道:“我来伺候你。” 说着上前来,将观棋扶坐在美人榻上,替她揉肩膀,纹绣也倒了茶来,送到观棋嘴边。 第128章 少男少女齐聚观月楼 观棋喝了两口,才道:“姓潘的请了东郭無名来,我只当他要赢了,谁知强中自有强中手,竟输给了方少爷请来的帮手。你们猜潘子辰说什么?” 江如蓝忙问:“他说什么?” 观棋学着潘子辰当时的表情和口气,粗着嗓子道:“输了……也好!哎哟,我还担心他想不开呢,之前说那么深情,一副非姑娘不娶的样儿……” 这时鉴书和赏画都上来了,都围在美人榻旁边听她讲,听到这话一齐发笑,瞅着观棋笑。 李菡瑶嫌弃道:“他原没说错,可不就是输了也好,他好我们也好。——方少爷请的什么人,这样厉害?” 观棋道:“姓黄,名不见经传,出手却不凡,长相也不凡,可惜是个帮忙的。生怕别人误会他似得,含沙射影地解释说,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哼,叫我反唇相讥,给刺了回去。这人棋艺相当高明……” 李菡瑶忙问:“比落公子如何?” 观棋道:“恐怕落公子要略逊一筹。” 李菡瑶喜道:“那他能下过你?” 观棋笑道:“我才不怕他!” 李菡瑶笑容一僵,幽怨地看着她。 江如蓝笑问:“观棋,你把他们都杀败了,你们姑娘娶谁?那这次选婿不是白忙活了?” 李菡瑶赌气般道:“那就一辈子不娶!” 观棋笑道:“姑娘放心,婢子定帮你寻个好夫君,不会耽误你终身的,也不会误了李家的香火大计。” 众女听了一齐掩口娇笑。 李菡瑶警告似得嗔道:“你别玩过了头!” 观棋吐了下粉红的小舌头。 江如蓝宣告:“明天我跟观棋去看。” 李菡瑶道:“姐姐别去捣乱了。” 品茗很快端了莲叶羹来,还有一碗清汤面,清亮的汤色,闻着那味道鲜美之极。 观棋便开始用饭。 当时,听琴、鉴书、赏画、纹绣、品茗都聚集在美人榻旁,六个丫鬟的衣服颜色各不相同: 听琴着白色衣裙,飘然若仙。 观棋着红色衣裙,活泼伶俐。 鉴书着蓝色衣裙,浑身书卷气。 赏画着鹅黄衣裙,娇俏明媚。 品茗着绿色衣裙,乖巧文静。 纹绣着粉色衣裙,精致可人。 观棋道:“听琴姐姐,弹一支曲子我听听。” 听琴笑着起身,走到琴案后,坐下来,须臾,袅袅清音从她指下泻出,飘到窗外,融入夏夜。 一曲毕,观棋也吃完了。 李菡瑶扫一圈大丫鬟,郑重叮嘱道:“明日都要仔细了……”才说了一句,外面小丫头回:“老爷太太来了。” 珠帘轻响,李卓航夫妻走进来。 众女纷纷道:“老爷,太太。” 李卓航看看观棋,再看看李菡瑶,静了会,才对李菡瑶道:“你太宠着观棋这丫头了,宠得她胆子忑大。” 李菡瑶忙道:“爹爹别生气……” 观棋道:“老爷,我哪有胆子大!” 李卓航一语不发,走到月洞窗前椅子上坐下,江玉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 李卓航问李菡瑶:“你为何把比试挪到观月楼,还下帖子请各家姑娘来观看选婿?还嫌不够乱吗?” 江玉真也道:“太胡闹了!” 李菡瑶尴尬道:“我……” 观棋忙道:“老爷——” 才说了两个字,便被李卓航截断,“我问你了吗?乱插话,没规矩!” 观棋讪讪地闭嘴。 江如蓝扭脸偷笑。 观棋夺过鉴书手中的鹅毛扇,走到李卓航身边,殷切替他扇着,一边笑道:“老爷别生气。天气热,气坏了身子姑娘该心疼了。老爷想怎么罚婢子,婢子领受。” 李菡瑶道:“对对,爹你罚她吧。我早想罚她了。” 观棋道:“姑娘,你别落井下石!” 李菡瑶道:“罚你也是为你好。” 江如蓝唯恐天下不乱一般笑道:“是该罚!” 江玉真微笑,李卓航哼了一声。 观棋目光一闪,道:“老爷,之前东郭無名和那黄公子对弈十分精妙,婢子推演给老爷瞧如何?” 李卓航果然被吸引,忘了惩罚的事,点点头。 赏画忙去搬棋具。 观棋和李卓航便坐在窗下推演起来。 李菡瑶和江如蓝在旁观看。 鉴书替江玉真打扇。 品茗上茶,纹绣捧果。 听琴走到琴案后,拨动琴弦。 李卓航原本是有些不悦的,怨女儿擅自主张,违背了他选婿的初衷,竟公然招赘起来,故而前来责问。此时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听着悠悠的琴音,看着围绕在身前的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除了江如蓝,倒像拥有七个女儿一般,温馨、美好,若忽略无子的缺憾,这人生可算圆满了。 他心里那点不悦便烟消云散。 细究起来,女儿还不是为了李家! 这更使得他心疼。 观棋见他气色平静了,朝李菡瑶吐了下舌头。 第二日,李家别苑河埠头来了许多画舫,都是闺秀们乘坐的,少年们则骑马的多,走前门入。 闺秀们从后门被引去观月楼。 而少年们则在墨文墨武的引领下,先去正院由江如澄陪着喝茶,待人来齐了,再领着他们去观月楼。 李菡瑶带着众丫鬟婆子先接女客,引到楼上分宾主坐下,上茶果招待,并互相寒暄问好。 众女都与江如蓝招呼,因吴佩蓉是江如澄的未婚妻,大家免不了含蓄地开她姑嫂两个的玩笑。江如蓝是小姑子,又天真烂漫,浑不在意;吴佩蓉也不害羞。 说笑一阵,楼下院中有了动静。 少年们在江如澄引领下来了。 观棋忙代李菡瑶下楼去招呼。 王壑今日穿一身红色锦袍。 他穿衣一向多选宝蓝、天青、银灰等色,即便遇上年节等喜庆日子,需要穿的喜庆,他也只选暗红,很少选正红、秋香等鲜亮的色彩,清淡而内敛。 这次住方家,郭嘉懿见他们带的衣裳少,忙替他们添置。因是现赶着制作,总要几天工夫,而王壑要随方逸生去李家,衣着不可太简便,他身量同方逸生差不多,方逸生便将自己没穿过的衣裳拿了好几身给他。 有宝蓝,有朱红,有秋香色。 王壑目光一扫,定在朱红上,是一袭宽袖锦袍,绣八团金线如意纹,另配一条嵌八宝平安如意扣的腰带。 ******** 嗯,今儿打滚求月票! 第129章 随时准备做新郎 他长到十来岁时,对父母的感情经历来了兴趣,可是母亲虽不古板,一身威严仿佛与生俱来,谁敢在她面前提这些话?于是,他便去问惠娘。惠娘是母亲女扮男装时名义上的妻子,现是他的干娘。干娘对他很是宠爱,将父母之间的坎坷经历,细细说与他听。 在惠娘口中,父亲王亨是桀骜的、张扬的,活得恣意又任性,当年母亲被害,父亲无视祖父祖母为他定下的亲事,坚不成亲,直到母亲女扮男装出现。 父亲年轻时,最爱穿一身红。 而母亲,优雅、从容、淡定! 王壑的性子像母亲,狡黠如狐,喜欢于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制敌于死地,但他骨子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敛藏着桀骜和张扬,偶尔迸发,出人意表。 他鬼使神差般就挑了红衣,穿戴整齐,头上未做任何装饰,也摇身一变为丰神如玉的美少年。 人靠衣装马靠鞍,再不错的! 方逸生顿觉自己沦为陪衬,看着长身玉立的王壑,他张张嘴,又闭上——总不能让王壑把衣裳脱下来吧?衣裳是他拿来的,他隐隐后悔,不该挑红的来。 于是,王壑就这样出现在李家。 落无尘看见他,心一沉。 王壑冲他微微一笑,自信而张扬。 众人到观月楼外,王壑留心打量。 只见院门上一匾额:观月楼。 是狂草,狂放、豪放! 王壑一惊,看向方逸生。 方逸生轻轻点头,意思他猜对了,这便是李菡瑶的字。 王壑沉下心,仔细观看: 这三个字,笔势狂放不羁之外,内中更蕴含一股气势,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对着这三个字,观者仿佛置身于山巅,皓月当空,近在咫尺,如李太白诗所绘“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与天相接! 王壑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是李菡瑶写的字? 她才十五岁呢! 王壑再次被李菡瑶打动。 院外榆柳成荫,墙头爬满青藤,形成一带翠嶂。踏入院门,转过照壁,院子左手边有个葡萄架,架下桌椅排列,沿墙根种着许多花草。右边假山堆叠,下缠流水,一条木质游廊从假山中间穿过,通向一栋精致的二层小楼。 王壑想:李姑娘独立特行,又将比试地点挪到观月楼,说不定今日会现身,亲自观战。然而,上房门帘一掀,一个红色身影闪出来,又是观棋! 观棋看着一身红的王壑,眨眨眼,坦白坦诚地流露出自己的困惑:你不是来帮忙的么,打扮成这样,好像随时准备做新郎一样,不觉得喧宾夺主? 王壑在她的目光下脸红了。 这丫头,让人牙根痒痒的! 观棋招呼众人在葡萄架下坐了。 小丫鬟们流水般捧上茶果。 众少年已经察觉到二楼上绣窗内的动静,他们正被美人的含情眸、秋水眼注视,一个个坐、立都比昨天规矩,举止极尽风度,力求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落无尘却完全没留意楼上。 他脑海里浮现昨晚父亲说的话:“……李姑娘向来有主意,你那想法她不会同意的,放手吧子安。” 第一次,父亲直面劝他放手。 可是他怎会舍得放手!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 就像今天跟王壑的对弈,不试一试,怎知不能赢?况且,他下棋、闯关,不过是做给李妹妹瞧的,目的是表明他的心迹,让李妹妹明白他的心。 李妹妹对他的心是怎样呢? 若她肩上没有担负着李家的宗祀继承,会不会早就答应了落家的亲事,与他缔结连理? 倘若是这样,他们该共同面对这困局,一同破解,各让一步,以求两全,才不至抱憾终身。 他悄悄地看向观棋。 观棋正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 落无尘冲她温柔地一笑。 观棋也回了他一笑,想想,回头冲王妈妈做了个手势,王妈妈便命两个小丫头拿了绢扇,一个站在王壑椅子后,一个站在落无尘椅子后,替他们扇风。 王壑二人忙都道谢。 其他人则随意落座。 坐定,观棋便宣布比试开始,如昨日一般,迅速布了一局,黑白子势均力敌,让他二人抽签决先后。 昨日,她这一手让人佩服她;今日她的表现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她的主子——李菡瑶,又是怎样厉害呢? 众人均把目光投向二楼。 二楼上,李菡瑶对众女道:“姐姐们就在这里瞧。这有望远镜,调准了,连棋盘上的棋子儿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刘诗雨等女都站在月洞窗前,视线越过窗棂,集中在楼下院内、葡萄架下。方逸生、刘嘉平、江如澄等人大家都见过的,王壑、落无尘和东郭無名却是大家没见过了。 一看之下,不由失神。 王壑,如朝阳旭日。 落无尘,似清风朗月。 东郭無名,神秘莫测。 方逸生、江如澄、刘嘉平等俊彦,往日里光彩夺目,今日却有些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少女的情怀本就如春日的花草,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意,此时这情怀忽然进入夏季,那点春意蓬勃如盛夏的骄阳,炙烤得一颗心滚烫、火热。 她们被这火热鼓动着,很轻易地越过平日谨守的矜持和规矩,像任何正常冲动的少年男女一样,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人事,聪慧些的,会问的很巧妙、含蓄;单纯些的,便问的率真、鲁莽。 刘诗雨脸色红红的,眼望着窗外问:“听说落公子在青山书院就读,如今已是举人了?” 李菡瑶点头道:“是。” 吴佩蓉评道:“这人风光霁月,倒是配得上妹妹。” 郭晗玉也道:“我瞧他对李妹妹颇有情义。” 吴佩蓉瞅着郭晗玉,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竭力怂恿李菡瑶选落无尘,那方逸生便会落选。 郭晗玉一心都在葡萄架下,没留意吴佩蓉。 江如蓝却注意到未来嫂子的异样,从而意会了郭晗玉那话的意思,立即道:“方少爷势在必得呢。” 郭晗玉便揪紧了帕子。 李菡瑶道:“落哥哥当然好,人品、才学都出色,却与小妹无缘,他绝不会入赘的。” 欧阳薇薇问:“那他怎么来了呢?” 李菡瑶道:“想是落叔叔的意思。落叔叔和爹爹互相心许,想做儿女亲家,却不知我要招赘婿。” “互相心许”一词,惹得众女一阵笑。 第130章 情敌相遇,分外眼红 江如蓝也噗嗤一声笑了,很中肯地评道:“那个东郭無名瞧着好严厉,我不喜欢他。那位方少爷寻来的帮手,姓黄的公子,看着倒不错。他到底什么身份?” 李菡瑶道:“这个我也不甚清楚。” 刘诗雨道:“瞧着不像普通人家子弟。” 其他女孩子也都纷纷猜测。 因王壑对于她们是陌生的,她们不知他的来历,感觉很神秘,更难与自己等人牵连上,评价他的时候便少了顾忌,平静而客观,像评价一个过客。 刘诗雨仿佛才看见观棋坐在桌旁,因问李菡瑶:“这两人棋艺如此高妙,观棋可能应付?” 郭晗玉道:“不能应付才对呀。他们闯关成功,才有机会面见李妹妹,若是被观棋挡住了,还选什么婿?” 众女一想,可不就是这样。 李菡瑶却道:“观棋肯定能挡住。” 语气笃定而自信。 众女均一怔—— 挡住了,她还选什么? 来了这么多客人,李菡瑶身为主人,自然有许多事,一会工夫就被丫鬟叫走了。 “方少爷竟真要入赘?”吴佩蓉小声问郭晗玉。 “不是!”郭晗玉断然否定。 “那他怎么来了?”刘诗雨好奇地问。 “听姑姑说,表哥请人帮忙闯关,是想面见李妹妹,跟李妹妹商量:只要妹妹肯嫁入方家,将来就把他们第二个儿子让给李家。”郭晗玉说出了昨晚探得的消息。 吴佩蓉道:“看来,落公子也是这主意。” 众女都认同地点头,不相信落无尘肯入赘。 郭晗玉道:“那还比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心里都明白:落无尘不会放弃,方逸生也不会放弃,不到最后不会放弃。 这让她们羡慕不已,也嫉妒。 可是这嫉妒不敢被表露。 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性尚未被世俗名利沾染,觉得李菡瑶好意请她们来,她们不该嫉妒。 起了这心思,自己先就羞愧。 葡萄架下,鏖战已经开始。 观棋发现,王壑今日棋风骤变。昨日,他对东郭無名大气包容,掌控全局的同时,又展现了他磊落胸襟;今日对落无尘却步步紧逼,下手毫不留情。 观棋弯弯的柳眉紧蹙,盯着棋盘,不明白王壑意图,以为他针对落无尘改变了战术。 王壑此时想的是:听闻落无尘与李菡瑶青梅竹马,他又对李菡瑶一往情深,自己绝不能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最好让他输得毫无脸面,才能毁掉他在李菡瑶心中风光霁月的形象,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情敌。 情敌,王壑这样认定落无尘。 只不过,是方逸生的情敌。 但王壑以为,自己受方逸生之托,便要忠人之事,替方逸生解决这个情敌,是自己的责任。 观棋虽然棋艺精妙,人也聪慧伶俐,商场的尔虞我诈也经历了不少,唯独对于情爱一事懵懂,怎想得到棋盘上风云变幻,背后有这么多曲折和衷肠! 她眼不错地盯着棋盘,观察双方的厮杀并揣摩:这姓黄的胸中到底有多少丘壑,还有多少手段?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她蹙着眉、鼓着腮,一副不忿不满的小模样,愈发不快,攻势更凌厉了。 落无尘身处局中,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王壑凌厉的攻势,然他始终从容不迫地应对。 他也将王壑当成了情敌。 是王壑,不是方逸生! 落无尘第一次见王壑就有种危机感,因为这样的少年俊彦,哪怕他不是来求亲的,也不可避免地会引起李菡瑶关注,进而心生倾慕;等看了他与东郭無名对弈后,这感觉更强烈了,他便成了落无尘唯一的对手兼情敌。 王壑虽厉害,但落无尘也不弱。 在过去的数年里,每次落无尘与李菡瑶相见,都要手谈几局。对着她,他满腔的爱意说不出口;家常话儿又不适合他们这样年龄的少年男女,他也不敢多唠叨,怕李菡瑶听了不耐烦;他便费心搜集新鲜人事或名人古话来告诉她,然这些话终究有限,于是,下棋成了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落无尘早已不是李菡瑶的对手,但在李菡瑶的磨砺下,他的棋艺精进,非一般人能敌,至少,比东郭無名是要强上一筹的。 眼下面对王壑的进攻,他不知不觉使出李菡瑶用过的招数,仿佛裹挟着两个人的威力迎敌。 他有时稳如磐石。 一时如弱柳扶风。 落子的间隙,他们会抬眼看对方,王壑微笑,落无尘亦微笑,都不急不躁,都信手拈来。 夏蝉在墙外榆柳荫内长一声、短一声地嘶鸣,蜜蜂儿在头顶葡萄架的枝叶间嗡嗡叫,方逸生等人听得心烦气躁、热汗淋漓,对弈的两人却清凉无汗。 两个小丫鬟的绢扇拂起的微风,吹得他们头上束发的头巾微微颤动,悠闲、淡然。 还有一个不在局中却凝神观战的人是东郭無名。 他原以为自己跟王壑的对决已经很精彩了,没想到王壑跟落无尘的厮杀更让人心惊。 他自忖,若昨日王壑也使出这般凌厉手段,自己恐怕支持不了那么久。等他们决出胜负来,胜者再跟观棋决战,又会是怎样的壮观? 东郭無名不由看向观棋。 小丫头毫无怯意,战意昂昂! 也对,她既被李姑娘派出来为先锋,棋艺又怎会平庸?看她这样镇定,绝不比落无尘逊色。 渐渐日头升到头顶,从葡萄枝叶间隙漏下点点光斑,观棋命人送上精细解暑的粥和西洋参汤,王壑和落无尘吃了,又去指定的厢房更衣,回来继续下。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再到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下棋的两个人完全沉入了局中,不知身旁人和事。 观战的人,如方逸生,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肯离开半步;而落霞也忍不住跟李卓航来到观月楼,观看儿子跟人决战,不论如何,在人前他都要支持儿子。 二楼上,李菡瑶端着望远镜,已经看了足足一个时辰了,手没动一下,众女没有人跟她争。 众女也一直关注葡萄架下。 不过,她们在看人。 看的是谁,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 咳咳,赞成王壑胜的,投壑哥儿一票;赞成落无尘的,投无尘哥哥一票(*^__^*) 第131章 痴男怨女 她们之中,并无特别擅长棋艺之人。 刘诗雨的长处,在于经管商务和人事。她哥哥刘嘉平长袖善舞,最擅长联络买卖。她和哥哥联手,使得刘家近几年来在纺织界稳步上升,名气仅在李菡瑶之下。 郭晗玉家学渊源,秉承了郭家女儿擅长纺织的天赋,在织锦、织布方面独领风骚;郭家的织锦和棉布纺织技术,始终是大靖最先进的技术;乌油镇绿湾村牌坊郭家,是皇家钦赐的“纺织之家”,是纺织行内的圣地。 方逸生看下棋看入神了。 郭晗玉看方逸生看痴了。 她想,以方家的爵位和基业,绝不会稀罕李家的财富,表哥是钟情李菡瑶,姑父呢?也看重李菡瑶? 为什么? 李菡瑶有能力,她也不差。 要兴盛方家,她也可以! 方家男儿一直娶郭家女的。 从郭织女嫁入方家后,两家便世代联姻,姑姑郭嘉懿不就嫁给方砚了吗?为何到她这辈却不联了? 郭晗玉满心的不平,对方逸生又爱又恨又怨,眼中沁出了泪而不自知。许是站得久了,腿有些僵,她便动了下脚,心神一收回,便感觉身边有异样。 她转脸一看,是吴佩蓉,正瞅她,微微带着笑。 她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和狼狈定被吴佩蓉看去了,又羞又愧,便想找补回脸面。 她笑道:“吴姐姐也站累了吧?我们看下棋,姐姐偷空看夫婿,倒是方便。我瞧江少爷一直站那,还帮忙招呼客人,对李姑娘这个表妹不可谓不尽心。” 这是提醒吴佩蓉: 江如澄也曾想娶表妹。 吴佩蓉轻笑道:“他们是表兄妹,情分自然不同。妹妹一直瞧着方少爷,不也是关心方少爷,怕他输么?” 郭晗玉想否认又不能,瞧着吴佩蓉若无其事的样子,气恼地想,就不信吴佩蓉不吃醋! 她看向站在窗口的李菡瑶。 忽听李菡瑶叹息“落公子要输了。” 郭晗玉大吃一惊—— 落无尘输了,姓黄的就赢了。 姓黄的赢了,表哥就赢了。 表哥赢了,那不是要娶李菡瑶? 郭晗玉被这推测打击到了,竟忘了还有第三关,还有观棋在等着呢。即便赢了观棋,方逸生能否说服李菡瑶嫁入方家,也还未可知,哪里就谈到嫁娶了! 掌灯了,王妈妈来请姑娘们去用饭。 楼下院中,悬了各色灯笼。 李卓航也请方逸生、刘嘉平等人去用饭。 众人见到了关键,都不肯挪步。 此时,王壑与落无尘每走一步,都举轻若重,思索再三,才肯落子;每落一子,局势便明朗一分。 “啪!” 王壑这一子敲在棋盘上,格外清晰。 终于,落无尘输了! 他盯着棋盘,久久不语。 一时间,风轻了,月淡了,点点萤火在葡萄架下移动,蛙鸣骤然失声,夏夜寂静。 王壑站起来抱拳,“承让了!” 落无尘没听见一样,依然低着头。 白衣少年的身影格外寥落。 王壑也不在意,转向方逸生。 方逸生激动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谢谢……黄贤弟!”他险些喊出“王贤弟”来。 王壑微微一笑,道:“谢什么。你既托了我,我当然要尽力。总算不负所托,没误了你的终身。” 方逸生喜悦道:“多谢贤弟。” 刘嘉平等人都恭喜方逸生。 “恭喜黄兄。” 东郭無名朝王壑抱拳道。 王壑转脸,定定地看着他,好像看穿他用心似得,纠正他道:“你该恭喜方兄。” 东郭無名不语,并不纠正。 潘子辰笑道:“恭喜你就是恭喜方少爷。方少爷这局不就是你赢的吗?他什么也没干。” 方逸生道:“潘少爷说的不错。” 懒得跟他争这个。 请人助臂是经过李姑娘同意的,并非作弊,潘子辰自己也请了东郭無名出场,现在倒来挑这个! 观棋看看依然低着头、盯着棋盘的落无尘,再看看跟人寒暄说笑的王壑与方逸生,忽然一言不发地动手捡棋子。 王壑听见棋子撞击的清脆细腻声音,看过来,开始以为她在收拾棋局,后来发现她只捡了最后几步的棋子,不由心中一动,盯着她手,看她做什么。 观棋将棋局还原到五步之前,然后“啪”一声,将一枚黑子拍在棋盘的左上角。 王壑目光一紧,笑容凝滞。 落无尘也睁大了眼睛—— 放弃中原,退到边角?! 两人迅速在脑海中排布接下来的应对招数,震惊地发现:局势扭转了,至少黑子绝不会在五步以后输,若是应对巧妙的话,赢也不是没可能。 落无尘,正是执黑子! 观棋对落无尘道:“昨天你退得那么大气,今天被他步步紧逼,怎么反不知道退让了?何必跟他争一时之短长,有时候退一步,就是放过自己。” 退一步,就是放过自己? 落无尘呆呆地咀嚼这句话。 为什么没想到退让呢? 那一年,年幼的李菡瑶天真地问他:“无尘哥哥,你定亲了吗?”他说,还没有。李菡瑶道:“我也没定亲。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招赘婿,撑立门户。” 她孩子气地望着他,满眼期盼,就差没明着问他:可能入赘李家,嫁给她,做她的夫君。 他很自然地表示自己不可能做赘婿——至今他仍不觉得这回答有错。别说当年他懵懂无知,就算眼下,把同样的问题来问方逸生、刘嘉平、黄观、东郭無名这些人,谁肯入赘?然对她来说,这回答意味着结束。 她惋惜地放弃了他! 可对于他来说,这才是开始。 他一步步地沦陷了! 这些年,他执着地求一个两全的结局而不得,好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他一心想赢了姓黄的,给自己制造一个弥补的机会,然而,却输在执着上! 只是一场棋艺比试吗? 她可明白了他的心? 他来应选、来闯关,是想当面告诉她:此情不渝!宗祀继承,可一起商量!天下男子能为她做的,他皆能! 王壑见观棋一出手便毁了他营造的胜果,是向他施压,更像是替落无尘出气,心里很不悦。 他道:“姑娘对落兄倒是情深义重,只是这不公平。” 观棋问:“怎么不公?” 王壑道:“在下连战两场,已经疲累不堪,姑娘忽然露这一手,不是给在下施加压力吗?你施展这攻心之术,对明天的比试来说,未免有失公允。” 观棋道:“我正为了公平。” 王壑道:“公平在哪?” ******** 早上好美女们,求早票(*^__^*) 第132章 当众求亲 观棋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婢子观战了两天,对公子的棋艺初步了解;而公子对婢子的棋艺却一无所知,婢子露这一手,正是提醒公子早作准备,不可因婢子是个小丫鬟而轻敌。怎么不公平?” 王壑:“……” 这丫头对他施加压力是没错的,厉害就在于:她这一手用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他能奈何? 方逸生的压力不比落无尘轻。 这压力在心理上,担心李菡瑶被王壑吸引,从而忽略自己这个正主儿。——今天的王壑太耀眼了! 眼下王壑胜了落无尘,进入第三关,获得与观棋对弈的资格,然观棋刚才露的这一手,令方逸生感觉,王壑想赢观棋似乎并不容易。再者,就算明天王壑能赢了观棋,王壑在李菡瑶心上的印象将更深刻,那时方逸生再面对李菡瑶,哪怕舌灿莲花,恐怕也难打动她。 王壑已经帮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依赖他吗? 方逸生当机立断,决定趁热打铁,当众向李菡瑶表明心迹。至少,他没有一直躲在王壑身后,让王壑替他打头阵,这勇气和信心就值得李菡瑶关注。 他先对李卓航深施一礼,然后再抬头,对着二楼扬声道:“李妹妹,兄方子逸,一向仰慕妹妹——” 众人听得这话,霎时静下来。 王壑心一沉,不知为何有些闷。 就听方逸生继续道——“然兄来此,亦是奉了家父母之命,来向李家求亲。家父道,表妹为了李氏宗祀继承,甘愿招赘婿撑立门户,乃至贤至孝的女儿,他深感钦佩。兄身上亦担负着方家重任,虽不能以身入赘李家,也绝无骗婚之意。兄来此是想告诉妹妹:若妹妹肯嫁入方家,将来与兄生的第一个孩儿,愿让与李家,承继李氏宗祀。” 王壑深深地看着方逸生—— 昨晚,他对方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打动李菡瑶,他擅自主张,要将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让给李家,不得不说,这条件很诱人。 为了李菡瑶,他退让一大步! 王壑看向李卓航。 果然,李卓航十分动容。 王壑心更沉,再看向二楼。 二楼上,鸦雀无声。 李菡瑶端着望远镜,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下方,望远镜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众人都仰面看着上面,等她开口。 落无尘却如等待宣判一般,静静看着观棋。 良久,观棋道:“方少爷!” 方逸生收回目光,看向她。 观棋道:“方少爷该不会以为,这么简单的法子,我们姑娘会想不到吧?既想到,为何不用呢?当然是不想用!若姑娘想的话,也轮不到方少爷了。” 方逸生沉声问:“为何?李妹妹要解决李家宗祀继承,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观棋笑道:“方少爷要我们姑娘嫁入方家,我们姑娘招赘婿,是要娶个夫君回来。这嫁和娶——”说到这,她顿住,目光在众少年脸上溜溜一转——“能一样吗?” 众人心中齐声作答“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可是,李姑娘你真敢说! 方逸生被噎得脸通红,憋了半天才道:“妹妹的志向令人钦佩,然这天下有志男儿,谁甘心入赘?这条件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妹妹不能不顾忌世俗规矩。” 观棋道:“不试试,怎知不行呢?” 方逸生道:“李家公开选婿,江南才俊云集。现结果就在眼前,谁肯入赘?” 潘子辰肯,李家却瞧不上! 潘子辰没冲出来对李菡瑶宣誓自己的深情和衷心,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冲出来,怕自取其辱。 观棋瞅着方逸生道:“世俗礼法虽严,也有例外。当年,无人敢娶你曾祖母郭织女,方家也绝不肯接纳她,后来她不还是嫁与你曾祖父了?” 方逸生道:“那是嫁,不是娶!” 观棋继续道:“礼制规定:女子不得参与科举,不得入仕为官,梁青云梁大人不是已经参政了!” 方逸生:“……” 他瞥了王壑一眼。 王壑面无表情。 观棋继续道:“而今,我家姑娘只想娶个夫君,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也并非没有先例,不过我家姑娘对这夫君的要求高了一些,如何不行?” 上上下下的人皆沉默不言。 王壑动容,想到母亲梁心铭,当年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时,是否也怀着这样不甘不屈的心情? 那是肯定的! 女子为何不能参加科举? 女子为何不能入仕? 女子为何不能继承宗祀? …… 忽然,王壑很想当面问父亲和母亲:倘若这事搁在他身上,他们可否容他入赘女家?以他对父母的了解,竟不能判定他们的选择。 父母该舍不得他吧? 是舍不得,还是不许? 他真的很想知道! 眼下,他却不能眼看着方逸生败退,若这场比试就此作罢,他将如何见到李姑娘? 他是一定要见李姑娘的! 他悄悄扯了方逸生一把,低声道:“这丫头牙尖嘴利,你说她不过。再者,正主儿没露面,你跟她说什么!” 方逸生正下不来台,闻言忙点头。 王壑又高声对观棋,其实是说给楼上的李菡瑶听的,道:“观棋姑娘,你家姑娘娶夫君的决心坚定,方少爷娶李姑娘的决心同样坚定,岂会被这点挫折击败!终身大事绝非儿戏,哪能三两句话就决定呢?结果如何,待明日你我决出胜负,方少爷再和李姑娘面谈。现在天也晚了,我等先告辞。” 说罢,转向李卓航躬身告退。 方逸生忙也施礼、告退。 楼上,刘诗雨等人也都向李菡瑶告辞,不过,众人都一致决定明天再来。都到这个地步了,不看个结果,谁也不甘。 李菡瑶送众位姑娘下楼,李卓航同管家等人送诸位少年,落无尘脚下迟疑,落后一步。 王壑见状,也放慢了脚步。 观棋不等落无尘说话,抢先道:“各位慢走。在比试结束之前,我家姑娘不会见任何人。请各位海涵。” 落无尘默默看了她一会,才欠身道:“多谢姑娘提点。请姑娘转告李妹妹,早些歇息。” 观棋道:“是,落公子。” 落无尘这才举步离开。 观棋站在院门口送众人。 王壑一只脚跨过门槛,忽然又缩了回来,定定地瞅着观棋,似笑非笑的,不知要做什么。 ******** 下旬了,求月票啊求月票,朋友们搜搜票夹,可有存货?这一波过去,更大一波剧情正赶来! 第133章 绝不放弃 方逸生不见他跟来,回头叫他,“贤弟,你做什么?” 众人也都回头,纳闷地看着这一幕。 观棋被王壑瞧得莫名其妙,问:“黄公子还有何指教?” 王壑微笑道:“观棋姑娘,你忠心为主是好事,可若是照你这么忠心,你家姑娘很有可能终老闺阁,寂寞一生。若真有这一天,姑娘就是罪魁祸首!” 观棋笑眯眯道:“这个不劳黄公子牵挂,若真有那一天,我便陪我家姑娘终老闺阁。” 王壑扬眉道:“天地分阴阳,世间有男女。男欢女爱,阴阳配偶,既是天地之大义,也是人性之所归。姑娘陪得了吗?我怕你等不及,自己先找人嫁了。” 他之所以对观棋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察觉这丫头并不想让他们见李姑娘,一直全力阻挡,仿佛他们这些人不是来李家求亲的,而要对李菡瑶不利。 潘子辰是来者不善,但方逸生却是真心求亲,李家若要对抗潘织造,与方家联姻乃上上策。 观棋为何拼命阻拦呢? 这太奇怪了! 所以他出言点醒。 观棋错愕地看着他。 观月楼的匾额下,两边各悬着一架紫檀透雕嵌玻璃六角宫灯,映着上方龙飞凤舞的狂草,也映着下方的少男少女。 一样都着红衣,高个的王壑微微低头,看着观棋似笑非笑;观棋似嗔似怒,小脸泛出一抹嫣红,在灯光映照下,恍若涂了一层胭脂,耀得众人眼花。 “看来,黄公子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的很。不过,世间万物,人间百态,黄公子难道都能一一经历、品尝?如若不能,还请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你自己做不到的,未必旁人也做不到!慢走,不送!” 观棋说罢,客气地矮了下身。 很快又站直了,俏伶伶的。 王壑告诫自己:不能生气,被一个小丫鬟给激怒,自己首先就失了风度,许多人看着呢。 可是他不能不生气。 他一直谨守母亲教诲,一直守身如玉,这丫头竟然说他是花丛老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卓航本不悦,见观棋回击更加犀利,一点没吃亏,急忙把手一伸,对王壑道:“请——”他该说“丫头无礼”赔罪的,可是他不想说,所以便送客。 王壑不肯走,对观棋道:“在下不过说了几句人人皆知的话,怎见得就是花丛老手、经验丰富?” 观棋道:“那公子为何说小女子等不及嫁人呢?” 王壑道:“……” 你难道一辈子不嫁人? 方逸生急忙跑来,扯着王壑就走,一面对观棋道:“说笑的,说笑的!观棋姑娘莫生气。” 李卓航也忙道:“丫头无礼,请黄公子海涵。”虽然这话说晚了片刻,但总算是说了。 王壑不想海涵,可是这么多人瞧着,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跟小丫头计较?只得海涵了,走了。 等出了李家,方逸生问:“表姑娘呢?” 他问的是表妹郭晗玉。 小厮回道:“出来了。” 方逸生会齐了郭晗玉,要送她回家,以尽兄长的责任,他和王壑骑马走在前面,郭晗玉的马车在后。 走着走着,方逸生忽然大笑。 王壑板脸道:“你还笑得出来?” 方逸生道:“苦中作乐!” 他心里真汪了一汪苦水。 王壑道:“我没看出你苦。” 方逸生收了笑,认真道:“正要问贤弟,可有什么好法子,帮愚兄达成此心愿?” 王壑摇头道:“没有。” 李菡瑶执意要招赘婿,连身边丫头都油盐不进,李老爷也不管,他能有什么办法两全? 方逸生道:“若是贤弟,会入赘吗?” 王壑斩截道:“不会!” 方逸生再问:“贤弟的意思是就此罢手?” 王壑沉默半晌,道:“不。” 方逸生再问:“贤弟会怎么做?” 王壑道:“不知道。但若真是我心悦的女子,我绝不会轻易放手。今日没法,就等明日;明日心愿不能了,就等将来,总有一天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或者打动她,而不是放弃。当年,你的曾祖父和曾祖母若放弃了,就不会有你;家父母当年若是放弃了,也不会有我。” 方逸生刚才当众求亲,李菡瑶一个字也没回复他,却被观棋抢白一通,本颓丧之极,听王壑这么一说,又豪情满怀,激动道:“愚兄明白了。绝不放弃!” 王壑忽然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些。 两人对话,都被郭晗玉听去了。 郭晗玉难受到绝望—— 都这样了,表哥还不放弃? 李菡瑶有志向,以家族为重,表哥难道是没有家族的?同样都肩负责任,为何要男子退让?李菡瑶就这么大的魅力,让这些好男儿为她不顾世俗规矩? 郭晗玉讨厌极了出主意的王壑。 李家,李卓航送客后,回到正院,见江玉真带了一群仆妇,正要去观月楼呢,他忙拦住。 “别去了。” “我不放心。” “随她玩去吧。” 李卓航仰面看天上的月,口气很平静。 江玉真困惑了,因见他出神,不敢打搅,便静静地同他一起站在庭院当中,一起看天上的月。 良久,李卓航才轻声道:“不论她做什么,横竖都是为了李家。这也是她的心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拼着这份家业不要,让她玩一把,又有何妨!” 玩一把,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 江玉真迟疑道:“可是……” 李卓航道:“没有可是!我的女儿我清楚:她是不甘平庸的。纵嫁得一良婿,也不过困在内宅,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那还不如让她像梁心铭一样,轰轰烈烈争一回,哪怕最后输了,也不枉此生!” 江玉真道:“瑶儿怎能跟梁大人比呢?” 李卓航道:“怎么不能?” 商女一样可做出一番事业! 眼下,李家后继无人,李菡瑶青春貌美,难免引得群狼环伺,如何在这虎狼挡道的世道中立足,便是她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当她的人生第二次历练吧。 之前年幼,有他做父亲的护着。 今后的路,还要靠她自己! 李卓航很期待女儿的表现。 ******** 另一间院内,落无尘也坐在月下。 落霞没有聒噪他,任他自己想开。 墨竹忙完了,来寻他了。 落无尘心情极其寥落,想要抚琴,或者吹箫,又不敢,怕琴音和箫声泄露了他的心思,令李菡瑶烦恼——她明天还要跟黄观对弈呢——只好干坐在台阶上。 他便仰着头,看月亮。 墨竹来时,他已经看了半天了。 无尽的苍穹,深邃而悠远。 星辰点点,烘托着碧月。 第134章 公子贵庚了 墨竹见他坐在台阶上,忙道:“落公子,你怎坐地上?” 落无尘依然仰着头,口里道:“你来了,坐。” 墨竹只得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静静地看月亮。 看了一会,墨竹想找些话来开解落无尘,他认为落无尘受了打击,因道:“落少爷,姑娘她……” 落无尘忽然截断他,道:“你瞧,月亮很亮。” 墨竹无语,月亮是很亮,可是你看着很不好。 落无尘微笑道:“天地分阴阳,可是天也只能占一半,还有一半是大地;日虽烈,也不能十二个时辰照在人间,到了夜晚,却是月亮照着我们。” 墨竹懵懂—— 这什么意思? 落无尘对着月亮道:“我不会放弃的。墨竹,我会一直等她。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对她的心,任沧海变成桑田,也不会改变。我们一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 他刚才已然想通了。 他无法入赘李家,别人也和他一样情形;李妹妹未对他起心思,也同样未对其他人起心思。 哪怕赢了棋的黄观亦是。 既这样,他为何要难受? 继续努力就是了。 至少,他跟李妹妹有青梅竹马的情义和相知的根底,这就比别人有优势,由相知到相爱,只一步之遥。 他会守在她身边。 守到云开见月明! 想通的他,心如夏夜的碧空一般澄澈。 他请墨竹帮忙,从室内搬出一架焦尾琴,就搁在庭院当中,在月下操起琴来。 琴音冲淡悠远,隐含激励。 观月楼二楼窗户上映着光亮。 窗内,有细细的声音低语: “……是无尘哥哥在操琴。嗯,无尘哥哥在激励我。他是个风光霁月的人,我就知道他不会颓废。” “姑娘,落公子这样好,姑娘为何不选他?” “无尘哥哥有自己的责任。” “可是他说有办法解决。” “我知道他,无非是跟方少爷一样的打算。” “这不行吗?妹妹嫁给落公子,生的第二个孩子送给李家,姓李。这完全可以的呀。” “哎呀如蓝姐姐你说的容易,生孩子是好容易的事吗?我们家每一代都只能生一个。我怕我生不出来!倘或只生了一个,怎么办?这事怎么能冒险呢?” “这说的也是……” 窗内沉寂下来,说话人似乎都发愁。 静了一会,果断的声音: “所以我不想祸害无尘哥哥,就让他安心娶个嫂子,给落家开枝散叶吧。我另找个人祸害去。” “祸害?!” 一阵清脆又压抑的笑飘出来。 又有人低声问: “妹妹,潘家会善罢甘休吗?” “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妹妹怎么办?” “天气这么热,自然要凉拌。潘家老贼和小贼不足为虑,我虑的是东郭無名,要好好的拌他一拌!” …… 落霞半夜起来,落无尘还在院子里。 他不放心,忙出来查看,发现儿子神情轻松的违反常理,疑惑地问:“无尘,你……” 落无尘看着他道:“父亲,人不风流枉少年。请容儿子任性一回可好?儿子定不会误了前程。” 落霞深深地叹息,无语。 次日,众少年和少女才辰时就纷纷来到李家,一个不落,比他们自己参加比试还要紧张。 王壑因为昨日临去时被观棋奚落,再没心情装扮,穿衣时,没挑红衣,也没挑杏色,连宝蓝也被他嫌弃了,只挑了一身最素淡的银灰锦袍穿了。 到观月楼,观棋在院门口迎接。 依然是一身红,石榴红! 她站在气势磅礴的“观月楼”匾额下,裙摆被晨风吹动,仿佛站在山巅的仙子,飘然欲飞。 方逸生记起昨天这丫头对自己毫不留情,心里不满,忍不住就想取个笑儿,便对王壑低笑道:“贤弟今儿这身银灰甚好,压得住她的石榴红,挺相配。” 王壑转脸瞅他,不喜不怒。 方逸生干笑道:“淡定,淡定。” 王壑道:“你哪只眼瞧小弟不淡定了?” 方逸生摸摸鼻子闭嘴。 王壑再转脸,已经是面带微笑,走向观棋,“姑娘早!” 观棋也笑容灿烂道:“黄公子早。” 两人若无其事地寒暄,根本忘了昨晚互相讥刺的情形。 王壑道:“不敢不早来。待会姑娘可要手下留情。” 观棋道:“也请黄公子莫要辣手摧花。” 王壑:“……” 接连几声嗤笑在身周响起。 观棋镇定自如地请大家进去。 王壑与方逸生跨过门槛。 东郭無名、潘子辰紧跟其后。 落无尘飘然而入。 刘嘉平等人少年人数仿佛又多了,从角门进去的闺秀,也已经在观月楼二楼聚集,上上下下的人都寻到各自的位置,既不影响比试,又方便观看。 观棋虽是个丫鬟,少年们也不好挤在她身边,大热天的,恐冲撞了她,于是都站在王壑那一边。 很快,比试便开始了。 相比昨天和前天,今天的战局又是一番景象,两人都轻松闲适的很,一边下一边聊天,时不时在落子后看向对方,脸上笑吟吟的,手底下却毫不放松。 “黄公子哪里人?” “北边的。” “北边大着呢,究竟是哪个州?” “姑娘猜呢?” “我听黄公子口音,像是西北京城的官话。” “姑娘聪明。在下父祖本在京畿附近做买卖,后来回到祖籍金州,在下受他们影响,口音就带了点儿官腔。” “哦,原来是这样。黄公子今年贵庚?生日何时?” “横竖没超过二十,没有违背你家姑娘定下的规则。观棋姑娘就别盘问这么细了。要问,也该去问方少爷。在下不过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求亲的!” “怎能不问呢?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小女子的底细公子已尽知;公子的来历,小女子却一无所知。不问清楚了,怎能心安?待会若侥幸赢了公子还罢,倘若不幸输了,我总得明白公子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多走了多少路,输了也不必气馁。公子说,是不是这道理?” …… 王壑抬眼,定定地看着观棋。 观棋笑吟吟地迎视着他。 默了一会,王壑才道:“在下今年虚二十。四月份生日。痴长了姑娘四岁。” 观棋点头道:“才四岁,也没长多少。” 王壑往前凑近一寸,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四岁,一千四五百个日子,不少了。姑娘无需提醒,在下也知自己占尽先机,赢了理所当然,若输了……” 若输了,可就丢脸了! ******** 快月底了,求月票啊求月票,各位朋友们(*^__^*) 第135章 不要自作多情 方逸生见王壑不但要应付观棋手下的攻势,还要防备她的心理攻势,十分同情。最无奈的是,明知这丫头在给他施加心理压力,他也只能接着。谁让他比人家年长呢?赢了不足夸,输了就丢尽颜面。 王大少爷何曾这样憋屈? 方逸生决定,无论比试结果如何,都要好好感谢王壑,人家是为了帮他,才受个丫头的气。 观棋弄清了王壑的年纪和生日,接着又问:“公子年已弱冠,想必成亲了吧?” 鉴于刚才的教训,王壑警惕地没有再跟她饶舌,十分坦然地回道:“尚未成亲。” 观棋再问:“可定亲了?” 王壑道:“没有?” 观棋再问:“可想过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王壑手里举着一枚棋子正要往下落,闻言也不落了,就这么举着,两眼瞅着观棋,似笑非笑。那目光有探究,有怀疑,有玩味,还有……一丝丝不明的暧昧,可令任何少女脸红心跳,他也等着观棋脸红、局促。 观棋脸没红,乌溜溜的双眼转了转,定在他脸上,并配上自然的微笑,十分诚恳地等着听他回答。 王壑见她这样,决定加把火。 他轻笑道:“在下想要寻一个温柔贤惠的,像姑娘这般古灵精怪的,在下可无福消受。” 意料中的嗔怒并没有发生。 观棋诧异道:“这不像你呀!” 王壑道:“怎见得不像我?” 观棋用葱白的食指点了点棋盘,道:“看公子在棋盘上的胸襟和手段,不像是懦弱之人,怎不敢娶强势媳妇呢?当朝王相那才是真丈夫,媳妇做了内阁大臣,一样无损他的名望和成就,反更增他的自信和风采。因为自信,所以他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名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先帝开古往今来之先例,更是气魄雄伟!” 王壑:“……” 他能说这话不对吗? 那可是他的爹和娘! 这件事不能反驳,就另选切入口。 他笑道:“姑娘好自信,竟敢与梁大人比肩。” 观棋道:“小女子怎敢与梁大人比肩,不过拿梁大人和王相的事来做个比喻而已,说的是公子!” 王壑悠然问道:“那在下可否认为:姑娘这是在暗示在下,莫要懦弱,赶紧向姑娘求亲?”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顾不得看棋盘了,都盯着他二人,什么时候交战从手上转到嘴上了? 观棋摇头道:“公子想多了。” 王壑道:“在下意会错了?” 观棋道:“错不错的先不说,你不行——”说着仔细盯了王壑两眼,再次摇头——“你不行!” 王壑耐心问:“在下怎不行?” 观棋道:“小女子虽然卑微,却仰慕王相那样的伟丈夫,似公子这样的,非小女子心仪之类。公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我家姑娘也不会答应的。” 王壑深深地看着观棋—— 他有向她求亲吗? 怎么就自作多情了呢? 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母亲大人的话果真乃至理名言:外面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小心,儿子受教了! 他没有再反击,对观棋这样的女孩子,说轻了打击不了她,或许还会招致她更犀利的反击;说重了难免尖酸刻薄,即便能令观棋难堪,却有损他的风度。 他便盯着观棋不语。 两人近在咫尺,近得彼此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毛孔。 哦不,王壑发现这丫头脸上肌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密密的睫毛笼罩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极澄澈;红唇润泽鲜艳,微微露出中间雪白的贝齿。平心而论,这丫头长得很美,可是他自小见过的美人多了,岂会在意。在他眼里,观棋不是美人,仅是对手,很难缠的对手! 观棋用目光描摹着王壑的眉眼,剑眉下的星眸平静如渊,诡谲的心思都敛藏在渊底;鼻子高直,嘴唇上有一层绒绒的细毛,令她感到陌生新奇;笑容很温煦,她却看得出这阳光的笑脸下藏着秘密。总之,这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可在她眼里,只是个丰神俊朗的对手! 气氛诡异地安静。 方逸生深深地垂头,不敢抬。 他内疚、他惶恐。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让王壑来帮忙。 可怜王壑长这么大,哪怕在卧虎藏龙的京城,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奚落。 就在这时,观棋“啪”拍下一子,声音清脆之极,差点让人以为,这棋子要被她拍碎了。 王壑紧跟着她落一子,轻笑道:“观棋姑娘一面谈笑风生,一面下手偷袭,未免有失磊落。” 观棋道:“错!婢子是正面迎击。” 王壑道:“嘴上干扰在下。” 观棋道:“婢子跟姑娘下棋时,常论古今,没想到公子竟受不得干扰的,那婢子就不说了。” 王壑:“……” 斗口,他是斗不过她的了。 那么,就在棋盘上赢她。 今日,他只能赢不能输! 输给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女,还是个丫鬟——他并非瞧不起丫鬟,只是一般而言,丫鬟到底是伺候人的,不像主子那般被精心栽培,成就的机会便小——他将无颜面对好友,无颜面对父母,无颜面对天下人! 方逸生等少年都这样想。这已经不是王壑一个人的脸面了,事关在场所有少年的脸面。东郭無名还想争得与观棋对弈的机会呢,更盼望王壑赢。 唯有落无尘希望观棋赢。 大家都紧盯着棋盘。 李卓航和落霞也在旁观看。 王壑和观棋落子都仿若随心所欲,也没见谁攻势凌厉,也没见谁掌控全局。王壑占据西北,观棋便霸住中原;王壑攻占正北,观棋便拿下东南…… 不知不觉间,两人各占了半壁江山。 正在这时,墨文匆匆进来,轻轻碰下李卓航,朝院外努嘴,李卓航忙朝外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站在院门口,正焦急地看着自己,他认得是织锦坊的管事。 李卓航情知有事,忙走出来。 那管事禀道:“老爷,工坊的工人停工了,在闹事。” 李卓航忙问:“为什么?” 管事道:“说是几个月没拿到工钱了。” 李卓航再问:“有多少人?” 管事道:“若是几个人,小的就算再无能,也不敢来烦老爷,早处置了——几百人呢,要砸织机!” 第136章 霹雳:要定亲了? 李卓航吃了一惊,太平工坊从不拖欠工人的工银,他在管理上也非无能之辈,管事若克扣织工的工银达几月之久,他绝不会毫无察觉,其中定有缘故。 他沉声道:“待我去瞧瞧。” 又转身吩咐墨文:“悄悄地叫落先生出来。记住,别惊动了观月楼的人,别告诉姑娘。” 墨文忙答应,进去唤落霞。 一时落霞出来,两人赶往工坊。 在织锦大会前期闹出这样的事,非同小可。今年,不仅朝廷派了内监和宫嬷来霞照,巡视江南的钦差大臣也正在湖州,若被他们知道,李家麻烦大了。 李家在霞照的工坊,就在杏花巷,紧挨着别苑,比景泰府的工坊要小些,专门织锦。 葡萄架下,众人都凝神观看对弈,李卓航和落霞悄悄离开,无人察觉,只潘子辰瞟了一眼。 随着战局推进,王壑和观棋再顾不上说话,每每都要思考许久,才会落下一子,举轻若重。 东郭無名觉得,王壑对观棋怜香惜玉了些,比如刚才这一步,明明可以下杀手,他却手下留情。 观棋抬眼,冲王壑一笑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王壑亦微笑道:“不过是看朋友的情面。姑娘不可懈怠。下面可要小心了,在下不会手软。” 观棋道:“这个自然。” 众人都当王壑说的“朋友”是方逸生。 其实,他说的是李菡瑶。 观棋虽然难缠,但他看在小墨竹的面上,总要给这丫头留几分颜面,况且他也拿不准这丫头的后手。 东郭無名想,若是他定要制敌于死地,然几步过后,王壑因刚才手下留情而逃过观棋的围杀时,他才明白王壑的襟怀和远见,竟换得这一线生机。 落无尘也觉得观棋对着王壑不如平日杀伐果断,他疑心观棋被王壑的风采所折服,乱了心,然半个时辰后,观棋以雷霆之势迅捷出击,看得他惊心动魄,才恍然明白:她从未放弃棋盘上的争霸,之前不过是等待时机。 两人一时惺惺相惜,一时生死相搏,一时又和睦共处,转眼却暗中偷袭,当真是精彩绝伦。 下棋的人固然全神贯注,看棋的人也深陷其中,观棋烂柯而不自知,转眼已到正午。 王妈妈带着小丫鬟捧上吃食。 观棋胡乱吞了一碗不知什么,又喝了一碗什么,把碗一放,吩咐小丫鬟道:“再来两碗!” 小丫鬟一怔。 王妈妈忙问:“要什么?” 观棋头也不抬道:“都要!” 王妈妈忙朝小丫鬟使眼色。 小丫鬟急忙往厨房跑。 王壑先对王妈妈道:“给在下也来两碗。”又转向观棋道:“姑娘,昨儿你为何不肯多给我们吃?” 观棋这才回神,看看王壑,再看看另一个小丫鬟正收拾碗勺,道:“我是怕你们吃多了犯困。” 王壑追问:“那姑娘不怕困?” 观棋道:“我吃的多才有劲儿。” 王壑:“……” 跟张谨言一样能吃! 观棋又道:“你若不怕困,只管吃!” 一时小丫头又捧了燕窝绿豆粥和参汤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吃了,丫头撤了碗勺,又继续下。 潘子辰悄悄靠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毫无所觉。 潘子辰暗暗扯他衣袖。 东郭無名转脸见是他,皱眉,以眼神询问“什么事?” 潘子辰凑近他耳畔,悄声道:“昨天和前天都下到晚上;今儿这局,看样子怕是两天也不能完。咱们不如先回家洗漱歇息,睡一觉,等明天早上再来。” 他说话的气息喷到东郭無名脸上,东郭無名把头往后挪开几寸,低声道:“也好。回去吧。” 潘子辰只当他同意了,转身就走。 等他出了院子,觉得身后没动静,转身一看,东郭無名还在葡萄架下看棋呢,根本没跟来。 原来,他是让潘子辰回去。 潘子辰恼怒地看着院内。 墨管家迎上来,赔笑问:“潘少爷这是哪去?” 潘子辰微笑道:“天晚了,在下要告辞。” 墨管家忙道:“小人送潘少爷。” 客客气气地将潘子辰送出别苑,才转来。 二楼上,李菡瑶端着望远镜站在窗前,紧紧盯着葡萄架下。刘诗雨等女看了一会下面,再把目光移到李菡瑶身上,满心复杂地想:观棋已经这么厉害,李姑娘又该如何? 郭晗玉今天脸色一直不好。 又过了不知多久,太阳西斜。 这时,一身白衣的听琴俏没声地走到李菡瑶身后,轻声唤道:“姑娘。”唤一声没听见,又唤一声。 李菡瑶回过头来。 听琴道:“鉴书有事回禀。” 李菡瑶便将望远镜往刘诗雨手上一塞,随着听琴走到外间去了,鉴书急忙迎上来。 郭晗玉透过槅扇看过去,只见鉴书将一封信交给李菡瑶,李菡瑶打开来看,郭晗玉忙走到槅扇旁的茶几边,装作端茶来喝,一面听着外面说话。 “这信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婢子在这桌上发现的。” “刚才谁在这屋里?” “这可不好说。姑娘们的丫头进进出出的,不止一人在这待过,说不定是谁。” 外间一时没了声音。 郭晗玉正要悄悄对外看,忽见李菡瑶匆匆走进来,走到窗前,目光朝楼下一扫,似乎找什么人。 扫了一圈,李菡瑶又出去了。 到外间,她对听琴说了一句话。 然后,听琴便下楼去了。 郭晗玉不知听琴往哪里去,便走到窗前向下瞧,就见下面院子里伺候的王妈妈有动静了。 王妈妈走到葡萄架下叫观棋:“观棋。” 观棋正凝神盯着棋盘,没反应。 王妈妈推了她肩膀一下,“观棋!” 观棋这才惊醒,转脸问:“妈妈什么事?” 王妈妈道:“姑娘差听琴下来,有事吩咐。” 观棋朝上房看去,果见听琴站在廊下,忙转脸对王壑道:“黄公子,我家姑娘有事吩咐,可否容我去去就来?” 王壑听了观棋的话,又见她朝上房看,心想“难道李姑娘下来了?”忙看向那边,只见廊下站着一个白衣少女,他忙使劲眨眨眼,想看清对方面容。 观棋笑道:“公子不会以为,我家姑娘叫人来对婢子面授机宜、当众作弊吧?” 王壑立即明白,那不是李菡瑶,也是一个丫鬟。 他收回目光,坦然一笑,道:“在下怎会以小人之心猜度李姑娘。再者,在下虽与观棋姑娘对弈,对李姑娘的棋艺更心向往之,若是李姑娘肯指点观棋姑娘,那在下就是与李姑娘在交手。怎能说是作弊呢!” 观棋笑道:“如此,那我去了。” 说罢起身,走到上房廊下。 王壑就见观棋与那白衣女孩子对面站定,白衣女孩子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观棋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观棋才轻声对那白衣女孩子说了一番话。白衣女孩子点点头,转身进去了。观棋也转身,重回到葡萄架下。 两人又重新开始对弈。 刚才李菡瑶究竟对观棋吩咐了什么,楼下看棋的少年很好奇,楼上观看的少女也很好奇。 郭晗玉发现,听琴上楼回复李菡瑶,然后李菡瑶便下楼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郭晗玉想了想,叫过贴身大丫鬟秀禾吩咐了几句。 秀禾便下楼,往后院去了。 彩霞满天的时候,夏蝉愈发声嘶力竭地鸣叫,而性急的青蛙也不甘示弱,在别苑的藕湖和后门河埠头等处呱呱叫起来,昭示着夜晚降临,它们出来了。 方逸生正盯着棋盘,想着今晚能不能分出胜负呢?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郭晗玉从上房冲出来,满脸怒色,对他喊道:“表哥,你还在这里比什么?” 方逸生皱眉问:“怎么了?” 郭晗玉道:“李菡瑶都跟潘子辰定亲了,你们还在这里争?纵然下赢了又能怎样!” 这话如同一个响雷劈下来。 ******** 鞠躬感谢各位朋友的月票支持,有些恐怕已经投满五票了,可我还是要打滚求月票鸭…… 第137章 捉奸拿双(1) 一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这么大的动静,王壑和观棋再专注,也被打断了,一齐抬头看着郭晗玉,一脸糊涂。 方逸生喝道:“你胡说什么!” 郭晗玉道:“我没有胡说!” 方逸生问:“你听谁说的?” 郭晗玉道:“我的丫鬟亲眼所见!” 王妈妈板着脸道:“郭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姑娘须知这话的后果!” 观棋问:“郭姑娘,你丫鬟看见什么了?” 郭晗玉激动道:“看见李姑娘——”说到这忽然停住,咬住红唇,似乎有些顾忌,不敢说、不便说,然而面对众人诘责的目光,她终忍不住决然道——“你们不信,到前头看看去,潘大人已经到李家了,此刻正和李老爷商议亲事呢。李家要和潘家联姻,为何要骗大家?” 观棋道:“这话太荒谬了,若真有此事,我家老爷首先该来观月楼,取消今日比试才对。” 刚说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近。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院门口。 只见李卓航和潘织造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李卓航面皮紧绷,神情冷峻,潘梅林则含着歉意的笑。 众人心生不妙感觉—— 这事并非无中生有! 李卓航站定,喝问王妈妈:“姑娘呢?” 王妈妈道:“姑娘在楼上。” 李卓航道:“叫她下来!” 王妈妈忙进屋去叫。 观棋两眼骨碌碌转了一圈,看李卓航,看潘织造,看郭晗玉,又似在权衡着什么。 王壑面对这情形,疑窦丛生:潘梅林老奸巨猾,难道对李姑娘用了什么阴谋? 他还发现潘子辰不在了,不知何时离开的,再看东郭無名,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感到诧异,不由心中一动,暗暗瞅了方逸生一眼,意思这事太蹊跷。 方逸生何须他提醒,当然知道事情蹊跷。 李菡瑶绝不是那等轻率冲动的女子,更不会做这种事,唯有一种可能:中了潘家算计! 他心情沉重不已。 少时,王妈妈快步走出来。 李卓航问:“姑娘呢?” 王妈妈迟疑道:“姑娘去工坊了。说是工坊工人闹事,她去瞧瞧。听琴和鉴书跟着。” 李卓航并未释然,神色一冷,因为,他刚从工坊回来的,并未碰见李菡瑶等人。 郭晗玉忍不住尖声道:“她没去工坊!她去了田湖,跟潘少爷在画舫幽会!” 院内忽然寂静下来。 潘织造微笑道:“李老爷……”他是官,能得他尊称一声“老爷”,这是把李卓航当成亲家待了。 李卓航不理他。 观棋问郭晗玉:“郭姑娘,这是你亲眼看见的?” 郭晗玉道:“秀禾亲眼看见的!” 观棋道:“丫头或许看花了眼也是有的。郭家和李家是老亲,姑娘与我们姑娘情分也不浅,郭姑娘未弄清原委,就这么嚷嚷出来,对得起我家姑娘吗?” 众人都鄙夷地看向郭晗玉。 方逸生也冷冷地瞅着表妹。 郭晗玉羞愧难当,含泪道:“是你们做事不厚道。那边跟人家幽会,这边哄得表哥痴痴的等,还不许人说?” 观棋道:“是不是幽会,弄清了姑娘再指责;若不是,将来姑娘要如何面对我家姑娘?” 郭晗玉道:“你们自己去瞧吧。” 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 观棋对李卓航道:“老爷,瞧瞧去吧。” 李卓航目光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对潘织造淡笑道:“潘大人,这事必要弄清楚。小女的闺誉不容玷污!” 观棋也道:“正是。潘少爷在前日的比试中已经败给了方少爷,我家姑娘绝不会选他,更不会跑去跟他相会。此事必须查清楚,还姑娘一个清白。” 说罢又转向郭晗玉,道:“郭姑娘,你说你的丫鬟亲眼看见我家姑娘与潘少爷在田湖画舫相会,你的丫鬟好好的不在这伺候你,怎会跑去田湖?” 郭晗玉道:“她是跟李姑娘去的。” 观棋道:“你派人跟踪我家姑娘?” 郭晗玉道:“我也是觉得蹊跷,才让秀禾去的。这事你不知道吗?那时候,不知谁把一封信送给李姑娘,李姑娘看了信,便让听琴下楼找你。跟你说过话,她便带着两个丫头出去了,也没跟我们招呼一声。倒是你,李姑娘走之前明明告诉了你,你为何要瞒着表哥?” 她反过来质问观棋。 观棋道:“我家姑娘跟我说,她有事出去一趟,若我输给了黄公子,她还未回来,就请方少爷等一等她。谁告诉你,我家姑娘是去跟潘少爷约会了?你就派人跟踪?” 郭晗玉道:“是秀禾在后院子听见的。你们家两个丫鬟躲着悄悄说话,说姑娘去见潘少爷了,叫别声张,免得被前面人察觉,闹起来就不好了。我听了这话,能不理会吗?我才让秀禾去跟踪的。” 观棋听了,目光微微一闪,飞快瞟了王妈妈一眼。 王妈妈喝命小丫头,“让大家都出来,问个明白!” 两个小丫头忙跑去各房传人。 楼上,江如蓝早听不下去了,愤怒往下冲,赏画几个丫鬟拉她不住,被她冲了出来。 因指着郭晗玉的鼻子骂:“呸!什么听丫鬟悄悄说的,分明是贼喊捉贼!就是你弄鬼!你心中暗慕方少爷,嫉妒表妹,故意弄这一出让表妹丢脸,坏了表妹的亲事,你好趁虚而入,遂了你的心愿。不要脸!” 她脸色本就鲜艳,这时气血上头,更是面色绯红,丹唇滴血,秋水眼含嗔带怒,看得许多少年心荡神驰。 真是朵带刺的玫瑰! 这是谁家的姑娘? 众人眼神互相询问。 落无尘和江如澄松了口气。 他们也想斥责郭晗玉,只不好跟女孩子对嘴对舌;再者,有李卓航这个长辈在,轮不到他们说话,江如蓝跟郭晗玉一样的女孩子,对付她再妙不过。 郭晗玉气得哆嗦道:“难道潘大人也是我叫来的?” 江如蓝道:“谁知道呢。” 郭晗玉道:“那李姑娘跟潘少爷幽会也是我让去的?” 江如蓝大怒,逼近她质问:“谁说表妹去会潘少爷了?”一面扬起小拳头,看样子想打郭晗玉。 ******** 大家周末早上好! 第138章 捉奸拿双(2) 郭晗玉吓得倒退一步,嚷道:“她已经去了呀。” 观棋忙拉住江如蓝,劝道:“表姑娘,咱们消消气!莫要生气了!好好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底怎么回事,待会去田湖瞧了再说。”一面又问郭晗玉:“郭姑娘,你在人家做客,竟派人跟踪主人?!” 郭晗玉道:“我觉得奇怪。” 观棋道:“好奇就要跟踪?” 落无尘转脸,漠然看着方逸生。 方逸生被他看得很狼狈。 这时,观月楼所有丫鬟仆妇都被叫出来了,站了两排。 王妈妈便问郭晗玉,秀禾是什么时候听到丫鬟说话,可看清楚了对方长相,并指认出来。 郭晗玉道:“约莫在未时末。” 秀禾道:“婢子怕惊动了她们,没敢看,就急忙上楼回禀姑娘去了,并不知她们是谁。” 王妈妈又问观月楼众丫鬟,未时末,她们都在哪里、做什么,可有人去了后院,可有人作证,。 众丫鬟仆妇纷纷开言、互相指证,说今儿来的客人多,大家都在各房忙,无人去后院嚼舌根。 王妈妈冷冷道:“郭姑娘?” 秀禾急叫“我真听见了!” 郭晗玉刚要解释,方逸生断喝道:“好了表妹,还不向李老爷道歉?你太失礼了!” 郭晗玉见表哥满眼怒色,半点不领自己为他的情分,反当众斥责自己,气得眼泪直打转。——她不过呈述了一个事实,为何这些人不去问李菡瑶,反诘责她?不过,她让丫鬟跟踪李菡瑶,确实失礼,当着众人,赔罪便赔罪吧,回头大家发现李菡瑶与潘子辰幽会证据确凿,那时便无人责怪自己失礼,只会不耻李菡瑶的所作所为。 想罢,她冲李卓航盈盈下拜。 李卓航冷冷道:“罢了。” 郭晗玉见他没为难自己,心下感激,忍不住问:“你们真要去瞧?”似觉得不忍,她并不想李菡瑶身败名裂。 李卓航坚定道:“当然要瞧!” 潘织造原以为这趟来要跟李卓航费一番口舌,谁知冒出个郭晗玉,竟没让他费一点儿心,将事情连头带尾交代得清清楚楚,真是说不出的快慰和畅意。 然面子上工夫还是要做的。 他尴尬地笑着,低声对李卓航道:“这……唉!李老爷,此事不宜闹大,回头不好收场啊。” 李卓航道;“去田湖!” 竟根本不与他多说。 江如澄等人见潘织造分明胸有成竹,却故作姿态,脸色都不好,又无法发作,只得忍着。 江如蓝忽然看向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察觉,转脸迎向她想,难道这姑娘觉得他生得相貌清奇,又在潘织造身边做事,所以想请他证实并无此事?他若作证的话,更比旁人有说服力。 江如蓝毫无预兆地骂道:“是你弄鬼,对不对?我早瞧你不像好人,鹰钩鼻子鹞子眼,吃人心挖人胆……” 东郭無名:“……” 良久,摸摸自己的鹰钩鼻。 观棋慌忙又劝:“表姑娘,消消火……” 江如蓝瞪眼道:“人家往你家姑娘头上泼了这大一盆脏水,你不替姑娘出头,还让我消火。妹妹白疼了你了!”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 有人道:“这姑娘可爱的很。” 刘嘉平已经知道这是江如澄妹妹了,瞅着江如蓝想:江南不止有李菡瑶,江姑娘似乎更可爱。若娶了这样女孩子为妻,那日子想必十分的精彩。 江家,造船世家…… 观棋尴尬道:“婢子是想等水落石出再理论。” 王壑见大难当头,观棋竟如此镇定,想想她的棋艺,再想想之前李菡瑶差人下楼来吩咐她话,对这事有了新的估量。没想到,棋盘内厮杀尚未结束,棋盘外的争斗就开始了!这是检验李菡瑶是否纸上谈兵的绝佳机会。她能应付得了东郭無名在棋盘外的算计吗? 王壑也认定这是东郭無名的手笔。 这一点,他很赞成江如蓝的猜测。 前天,东郭無名破解李菡瑶的棋局,连退三步,步步陷阱,观棋则凛然无惧地踏入陷阱。 现在,到了分晓胜负的时候了! 捉奸拿双,众人都要去看看。 观棋对王壑道:“黄公子可记得这棋局?我让人封了,待此事水落石出,再回来接着下。” 王壑见她此刻还惦记棋局,更笃定此事不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菡瑶定然早有安排。 他便笑道:“封了吧。” 他已记住了残局。 观棋对小丫头道:“不许人动这棋局。” 小丫头道:“是,姑娘。” 于是,李卓航便带着众人,也不往前面去,直奔后院河埠头,潘织造上了李家的船,其他人也上了船,浩浩荡荡十几条画舫,迎着残阳往田湖划去。 众闺秀也纷纷告辞,因郭晗玉闹了这一出,刘诗雨等女都觉得她有失涵养,都不愿跟她同行。 吴佩蓉走在江如蓝身边,不住劝她。 “没想到郭姑娘是这样的人。” “我早看她心思不对了!” 观棋道:“表姑娘,别说了。” 方逸生和王壑上了郭晗玉的船。 王壑上船之前,悄悄对方逸生的小厮吩咐了一句话,那小厮一溜烟顺河堤跑了。 王壑这才上船,站在船头。 船舱内,方逸生和郭晗玉相对。 他问郭晗玉:“你为何要这么做?” 郭晗玉道:“不都是为了表哥。” 方逸生道:“就算是为了我,你大可着人悄悄地告诉我,我自会处置,何必当众嚷出来?” 郭晗玉道:“妹妹何曾要刻意嚷出来?秀禾发现这事,原是想悄悄来回我的,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潘大人,抬着聘礼往李家来提亲。我怕表哥到时难堪,才先一步揭破。就算我不嚷,他们也来了,不是能瞒得住的。” 方逸生道:“瞒不瞒得住,无需你操心。若是待会发现是一场误会,你要怎么办?” 郭晗玉道:“绝不是误会!” 方逸生道:“如果是呢?” 郭晗玉道:“秀禾亲眼看见的。” 方逸生甩手就走,一面道:“那便等着瞧吧。不论结果如何,李家你算是得罪了。李姑娘丢脸,你也没脸!郭李两家原是亲戚,你这样行事,外人怎么看你?” 郭晗玉急扯住他衣袖,道:“表哥,妹妹知道错了,一时心急表哥,就没思虑周全。” 方逸生道:“你知道就好。” 依然甩手出了舱房。 到船头,和王壑并肩而立。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田湖。 傍晚的田湖极美,绵延的碧荷中嵌着星星点点的粉色荷花,无数的画舫穿行在碧波中,画舫窗棂内透出蒙蒙灯光,合着天边瑰丽的彩霞,给湖面染了一层如梦如幻的色彩。 十字柳堤,柳带飘扬。 四方田湖,拱桥飞渡。 晚归的鸟儿在湖岸树林上空盘旋,叽叽喳喳声喧嚣又热烈;另有一些鸟儿在湖面起落,一点不怕人;更有点点萤火飞舞,青蛙阵阵,虫声唧唧。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王壑望着前方,一时想到当年小墨竹机智地将刁二贵诱入粪坑淹死,一时又想到李菡瑶在青华山逼牛贩子两次卖身,自我安慰道:“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还是很不放心。 ******** 月末最后几天了,郑重求月票(*^__^*)下月我保证不唠叨你们了 第139章 江南第一才女 这件事具体进行到什么地步,观棋也不清楚,万一情况有变,她还自以为姑娘算无遗策,岂不坏了大事?这件事,是不能有万一的,一点偏差都不能有! 想到这,王壑陡然紧张。 他瞥了方逸生一眼,迁怒地想道:若是郭姑娘发现异常能及时告诉方逸生,赶在潘织造来之前,自己还有时间应对眼下却被动了。只希望那小厮别太蠢笨,能找到谨言。谨言能抢先一步探明情况,及时安排。 潘家的画舫停在一座七孔石拱桥边。此时,画舫内传出一阵阵女子的娇笑,还有男子放浪形骸的嬉戏声。在田湖上,人们听的最多的就是秦楼楚馆的画舫内飘出这类声音,代表一件极其暧昧、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附近有不少画舫。 石拱桥上也聚集着不少人。 人们流连不去,低声私语: “这潘少爷真是风流!” “他不是正跟李姑娘求亲吗,说要入赘李家?如此放浪,就不怕李姑娘生气不理他?” “船上人就是李姑娘!” “不可能!” “对,李姑娘是江南第一才女,怎会如此放浪?” “噗!江南第一才女又如何?一个商家女,有钱无权,背后无人撑腰,再好的才情也要向权贵低头。瞧,那不是李家的小厮,一向在李姑娘身边伺候的。”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个俊俏的小厮站在桥头,神色焦急地望着潘家画舫。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今早上,我听说李家织锦坊因为克扣工人工银,工人闹事,被织造衙门盯上了。要平息这事,还有比跟潘家联姻更省事的法子?横竖潘少爷本来就钟情李姑娘,放话要入赘李家,李姑娘委身他也不算吃亏。要知道,许多商家女子在豪门权贵眼里,做妾也是不够格的!” “原来是这样!” “可怜,可怜!” “唉,民不与官斗啊!” “之前李姑娘为了家业继承,不惜公开招赘婿,现在为了李家,委身潘少爷算什么!” “方少爷还在李家比试呢。这边绿帽子都戴上了!回头知道了,要跟潘家翻脸。” “忠义公府对上潘贵妃,也不知谁能赢。” “这个难说,忠义公府虽厉害,但潘贵妃正得宠啊。” …… 潘家画舫上,两个家仆守在舱前,听着里面的声音,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不自禁做出各种丰富表情,脸红气喘,飘飘然欲仙欲死。 一人低声道:“这动静也太大了。” 另一人道:“就是要动静大。” 先前的问:“这么的行吗?等这事了,李姑娘怎么见人?会不会寻死、闹出人命来?” 后一个道:“不会。那是个厉害的,才不会寻死。横竖也没跟旁人,横竖少爷要入赘李家的,不过提前圆房。” 先前的道:“说的也是。就是名声难听些。这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算是毁了,江南第一花魁还差不多。” 两人止不住怪笑。 后一个道:“就是要毁了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不然怎能打下她的气焰,将来少爷怎么拿住她?你当咱们大人真想跟李卓航做亲家?哼,跟钱财做亲家!将来,少夫人还不知是谁呢,李姑娘就是过河的桥!” 先前的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然,他感到船晃动了下。 “怎么回事?” “少爷真猛!” 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了。 他们都以为是舱里人闹的动静,殊不知在画舫水底,两个黑影碰撞了船底导致船摇晃。 张谨言这几天都在田湖,王壑给了他足够的银子,让他放开手脚吃喝玩乐,只需顺便打听潘家的人事就行。 他七岁以前都在西北玄武关,被父王当将门虎子培养,童年很黑暗七岁进京,跟表哥王壑一块读了五年书,有王府长辈和舅舅舅母盯着,他学业繁重,也不得逍遥十二岁跟王壑出来游历,整整七年,跑遍了大靖边疆,很是吃苦,眼下在这繁华江南,怀里又揣了足够的银子,又没有长辈和表哥管着,随他找乐子,怎不畅意! 他还溜去青楼画舫了呢。 本来他是去听曲儿的江南的曲儿软绵绵的,实在好听结果那里面的女子对他极尽热情,坐在他身边挨挨擦擦,弄得他脸红心跳极不舒服,忙逃了。 他心想,本世子以前在京城也逛过青楼,没像现在这般心乱跳啊,这江南的女子果然狐媚。 他也不想想,他在京城逛青楼时才十一二岁,懂什么?如今他十九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那些经验老道的风尘女子撩拨,不心跳才怪。 今天晌午,他忽然看见潘织造和什么人上了一艘画舫,他忙在岸上跟踪,遥遥观望。 后来潘织造下船走了。 世子正要跟上去,潘子辰来了,且他跟随从嘀嘀咕咕,漏了一两句给世子听见,似乎正图谋害什么人,世子便弃了潘织造,转而盯着潘子辰了。 他看着潘子辰上了画舫。 又两个戴帷帽的女子上去了。 然后里面就传出不堪之声。 世子津津有味地听着。 傍晚,方逸生的小厮找到他。 听了小厮传话,世子慌忙寻了个荷叶密集的无人处,脱了外衣塞在草丛中,只着里衣悄没声溜下水。 他想从水底接近画舫,摸上去查看,若里面人真是李菡瑶,着了潘子辰的道儿,他便将人救出来,让潘织造一行人扑个空,好歹保住李菡瑶名声。 谁知他刚靠近画舫,便被人拦住。 画舫水底藏着一人,身穿黑色水靠,头上套着黑纱头套,如一条凶猛的黑鱼,直扑过来。 张谨言没想到潘织造连水底都安排了人,行事这么狠,将李菡瑶所有生路都堵死了。 他抽出短匕刺向对方。 原以为,潘织造顶多派个水性好些的家丁护院躲在水下,出其不意地偷袭李家来救援的人,谁知他估量错了,对方在水底的工夫极好,见他匕首刺来,身子一扭,擦着匕首滑了过去,比真正的黑鱼还溜刷。 两人在水底大战起来。 水面泛起阵阵波纹,幸亏是傍晚,人们又只顾着议论潘家和李家的事,无人留意水面。 张谨言久攻不下,心想:“我乃将门虎子,居然抵不过一个无名之辈,将来何以统帅三军?”一发狠,就拼命起来。 无奈对方水靠乃鱼皮做的,滑溜的很,匕首几次刺中,几次滑脱,加上对方极熟悉水性,功夫虽不如谨言,却占尽水下优势,与谨言打得难分难解。 两人都怕惊动船上岸上的人,便有意朝荷叶密集深处转移,到了无船处,放开手脚厮杀。 李卓航一行很快到了田湖。 有秀禾引路,直奔七孔石桥。 远远的,就看见潘家画舫。 李卓航一眼看见桥头的墨竹。 墨竹也看见了李家船和老爷。 观棋高声问:“墨竹,你站那干嘛?” 一声喝出,四野皆静。 岸上的、水上的、桥上的,人们都等着看好戏,有些人脸上现出不忍,替李姑娘感受到灭顶之灾。 墨竹道:“我在等姑娘。” 听了这话,再没人不信了。 潘织造这一路都在跟李卓航伏低做小,表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务必要保住李菡瑶的闺誉。 然而,李卓航根本不认命。 听了墨竹的话,潘织造也不赔罪了,淡淡的瞧着李卓航,心想“不认命又如何?看你怎收场!” 他感觉说不出的畅意。 他仿佛看见慕容星悔恨的面容、含泪的眼,说不知道他的心意,否则定不会辜负他又仿佛看见李清阳匍匐在他的脚下,卑微地向他叩头、苦苦求饶。 可是他不想饶过李清阳。 哪怕李清阳已经死了! 慕容星不还活着么? 他要慕容星来求他! 他对潘家画舫上的家仆喝道:“还不去通禀辰哥儿和李姑娘,就说本官跟李老爷来了,叫他们出来迎接。” 家仆急忙应道:“是,大人。” 转身就闯进舱,也不敲门。 潘织造这话,听着像是要人给李菡瑶和潘子辰报信,让他们收拾准备,省得被人撞见丑态,事实上,这一嗓子等于告诉水上岸上所有人:李菡瑶在潘家船上! 第140章 黄泉路上美女相陪 人们都同情地看着李卓航。 唉,民不与官斗啊! 有钱无权,子嗣单薄,又有那样出色的女儿,怎不引得群狼环伺?这是注定的下场和命运! 关键时,还是儿子顶用。 没儿子,怎能撑起一个家? 观棋似乎懵懂无知,根本不理会潘织造所言,继续高声问墨竹:“姑娘去哪儿了?” 墨竹道:“姑娘有事去了,差我来给潘少爷递个信儿,可是这两位不让我上船。” 众人听了,都惊疑不定。 难道李菡瑶不在潘家船上? 那画舫上的女子是谁? 不管是谁,下人能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怎还会弄错? 潘织造心里“咯噔”一下慌张起来——李菡瑶的名头他很清楚,他也没因对方年小便轻视,所以事先做了周密安排。难道关键时刻,煮熟的鸭子飞了? 另一个家仆见众人都盯着画舫,潘织造也盯着他,他难免心慌,忙道:“李姑娘和我们少爷商议事,不让人打搅,叫你等着,不是我们不让你上船。” 之前,他们的确拦着墨竹。 一来,阻止墨竹救主。 二来,让所有人知道:墨竹在找李姑娘,可是李姑娘深陷潘家画舫,进去时冰清玉洁,出来可就为人妇了! 这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墨竹吃惊道:“你胡说!我们姑娘还没来呢。” 潘家家仆道:“你才胡说!李姑娘早上来了,不是你送她来的?现在还想抵赖。” 两人对骂起来。 墨竹长相清俊,骂人一点不清俊。他跟着李家父女读了不少书,又因身份缘故,自小混迹于仆妇中,所有刁钻刻薄、偷奸耍滑、恃强凌弱等底层人物生存手段见的多了,那些争吵相骂的市井粗鄙之言攒了一肚子。 他自以为是个斯文人,不能口出秽言,便将它们加以润色、修饰后骂出来,文雅和质朴兼备。 他骂道:“瞎了眼的看门狗,耳聋眼瞎,怎么看门?” 潘家家仆回道:“你才是瞎眼狗!” 墨竹道:“你眼瞎,认不清你老娘和媳妇不要紧,别混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潘家家仆领悟力不错,听懂了,气得一蹦三尺高。 众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潘织造见不好,喝道:“别吵!把人叫出来不就是了。” 那时,李家画舫已经靠近潘家画舫,墨武叫人在两船之间搭了一副跳板,供大家过渡。 李卓航、潘织造、东郭無名、落无尘、江如澄、观棋、江如蓝等都站在画舫前梢,等着过去。 “我先去瞧瞧!” 一声娇喝,一个人影冲过去,直直地撞向东郭無名。 观棋惊叫“表姑娘!” 江如澄也惊叫“妹妹!” 东郭無名亦惊叫:“江姑娘!” 大家一看,正是江如蓝。 东郭無名似乎要阻止她过船。 众人似乎明白了:潘家画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江如蓝一个闺阁女儿,进去实在不合适。 李卓航也清楚这点,急命王妈妈:“妈妈去瞧瞧。” 虽然墨竹已经澄清,李菡瑶并不在潘家船上,但为了稳妥起见,李卓航决定让王妈妈先过去看看,怕的是潘家行诡计,悄悄地将人掳来,瞒过了墨竹。 王妈妈急忙答应,就过去了。 这里,东郭無名刚一伸手,江如蓝便大叫:“你干什么?”身子摇摇欲坠,两手乱划拉,一把扯住东郭無名的衣袖,“扑通”一声,两人一起跌入湖中,迅速沉入水底。 观棋、江如澄失声大叫:“东郭無名,你敢!” 东郭無名也想大吼“你敢!” 可惜来不及了,身子下坠。 眼前、心上,一片汪洋! 他恐惧不已,很快被水淹没。 被水淹没前,他恍惚听见观棋和江如澄怒喝,更加恼恨——难不成他会当众谋害江如蓝? 他有那么蠢吗? 他可不会水呀! 他怀疑江如蓝陷害他。 这想法很快得到证实:江如蓝在水下像条美人鱼,哪里还有一点闺阁女子的娇柔,拖着他迅速沉入水底。 他愤怒又不甘,心想要死一块死,自己是男子,还比不上一个女孩子力气大?于是张开双臂,把江如蓝死死箍住。 入手绵软柔滑,香艳满怀。 东郭無名无暇体味。 江如蓝也不推他,也像他一样,双手紧扣他的腰,双腿也缠住他下身,仿佛抓救命稻草一般缠着他。不过,东郭無名救不了她,她倒成了缠住东郭無名的催命藤。 东郭無名恨极—— 装!死丫头真会装! 鬼才信她不识水性。 他在水底睁大一双眼,犀利地盯着江如蓝;江如蓝也大睁着一双眼看着他,十分惊慌。 东郭無名一口气到头,便憋不住了,直往肚里灌水,嗓子眼和鼻腔火辣辣的疼,脑子也昏沉了,觉得眼前的江如蓝容颜妖魅,将他拖入地狱。 “我要死了吗?” 他不甘心地想。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更加扣紧了江如蓝,朝她露出冷酷、邪魅的笑,凑近她的丹唇——黄泉路上,有美人相陪,也不错! 在他们头顶,红艳艳一片。 那是残阳铺在水面,映红的。 江如蓝头一扭,避开东郭無名的侵犯,一面抬手给了东郭無名一巴掌。这一巴掌在水流阻遏下,没什么力道,倒像她摸了东郭無名一把,看着郎情妾意。 可惜,东郭無名看不到了。 江如蓝又扣着他肩膀往下压,就像把他往水里摁,要淹死他,但因为他们身处水中泽国,摁不摁都是一个结果,东郭無名都逃不开溺水这个命运。 江如蓝见他灌水大喜。 她想起李菡瑶的话“潘家老贼和小贼不足为虑,我虑的是东郭無名,要好好的凉拌他”。 表妹运筹帷幄,看得她心痒。 她很想插一脚。 她偶尔也很机智的,刚才灵机一动: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对付东郭無名非她莫属!于是,她便假装被东郭無名阻拦推下水,要凉拌了东郭無名。 江姑娘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就见东郭無名昏迷了,不禁一呆——这江南才子居然是旱鸭子! 这么不禁淹,若淹死了怎办? 东郭無名淹死了,她却好好的,这可不符合她受害者的结局。不行,她也要溺水! 她费力推搡东郭無名。 然而,这家伙抓着她死不放手,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先让自己溺水要紧,把一切后事都交给救援的人,希望哥哥第一个下来,否则她闺誉就完了。 ******** 月底啦,求清仓月票。 第141章 画舫中的女人 可惜,一个通水性的人想要溺水并不容易,身体本能就会抗拒并自保,而不至于呛水。 “扑通!扑通!” 头顶上接连有人跳水。 不止一个人跳下来了。 江如蓝害怕了,把眼一闭,心一横,张开嘴巴、鼻子,猛一吸顿时连吞几大口水。 辣,鼻腔往下一条线的辣! 哥哥怎还不来? 难道她要跟东郭無名共赴黄泉? 江姑娘有些后悔,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了孩子套着狼,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比不上表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表妹会不会骂她笨? 在他们不远处,张谨言和那黑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演的是哪一出啊?双双殉情么? 要不要出手救人呢? 正犹豫,上面有人跳下来了。 张谨言急忙松开黑衣人,迅速溜走那黑衣人也怕暴露行迹,也窜入密密的荷叶中不见了。 江如澄耽搁了一会才跳水,因为他知道妹妹识水性,刚才分明在算计,谁知等他跳下水,却找不到妹妹和东郭無名,忙往远处、深处搜寻,才找到了。 一看,东郭無名和江如蓝紧紧抱在一起,双双溺过去了,那模样,活像双双殉情。 江如澄又怒又悔,觉得自己失算了,这分明是东郭無名算计妹妹,不然以妹妹的水性怎会溺水,还跟他紧紧抱在一起?这是两败俱伤啊! 他怒气勃发,便想不管东郭無名,可是一来他急着要救妹妹,须得将他们分开,二来若是东郭無名死了,别人会以为是他兄妹谋害的,这可说不清了。 说不得只好都救上去。 他急忙要分开东郭無名和妹妹,然两人都死犟,哪怕晕过去了,也扣住对方不撒手。 江如澄可不比江如蓝,在水下比岸上还要勇猛,恼怒之下,用力一掰东郭無名的手指,也不管他手指会不会断,硬掰开了,然后一手拖一个,浮上水面。 后面来人忙接着,托上水面。 江如澄上船后,狠狠地踢了东郭無名一脚,骂道:“我妹妹若有个好歹,小爷定把你扔回去!” 众人都急忙劝他“先救人!” 观棋忙接过江如蓝,替她排水、渡气。 东郭無名被王壑接了过去。 王壑为何如此热心? 因为潘家画舫上的事轮不到他插手,前有李卓航和潘织造,后有方逸生和落无尘等人,他便盯着东郭無名,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是否东郭無名安排的。 东郭無名和江如蓝都溺水,使得众人迷惑不已:到底是东郭無名推江姑娘的,还是江姑娘拉下东郭無名的? 幸而抢救及时,两人都无事。 少时,观棋救醒了江如蓝。 王壑也救醒了东郭無名。 东郭無名睁眼看见是王壑,原本紧蹙的眉头松了些,却听见他道:“东郭兄好狠辣的手段!” 东郭無名沉默半晌才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王壑道:“我眼可没瞎。” 东郭無名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奉劝黄兄一句:对女人谨慎些。譬如观棋那丫头。” 王壑疑惑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东郭無名被江姑娘陷害了? 这不大合常理呀。 这件事成了一桩悬案。 眼下,他无暇追究此事了,因为潘家画舫好戏登场。 先进舱的家仆不知为何,半天没出来,众人正奇怪,王妈妈冲进去了,很快拽出一双男女,家仆拼命阻拦,拦不住,绝望地跟出来,不敢抬头。 一声惊叫“芳姨娘!” 声音来自另一家仆。 王壑虽不知芳姨娘系何人,但一看家仆那惊骇的神情,心里便有数了,也松了口气。 他便站在碧湖上、晚霞中,看起好戏来,一面在心中整理归纳李菡瑶的布局,一面暗中察看东郭無名的反应东郭無名在李家家仆帮助下换了一身干衣裳,不顾劫后余生的身子,撑着又回到船头,正关注事态发展。 那时,桥上船上一片混乱,各家姑娘原本要过李家画舫来探望江如蓝的,唬得又退了回去。 芳姨娘,是潘织造的爱妾。 她穿着透亮的粉色纱衣,里面只有一件绿荷肚兜,摇摇晃晃的歪在潘子辰怀里,不住媚笑。 潘织造少年时也颇有才名,一向自诩为风流才子,最自命不凡,便是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甘寂寞,自来到这江南繁华之地,春夏秋冬四季择不同景致,举办花会诗会,邀一班文人士子饮酒作诗,各种风雅美人相陪。 大家常赞他儒雅风流,如酒愈酿愈醇厚,比那些少年才子们多了份成熟气度,更令女人倾心。 他在官场上有权势,在文人中有才名,在情场上无往不胜,极有女人缘除了慕容星眼下见爱妾跟侄孙勾结,做下苟且之事,简直颜面扫地。 这是李卓航干的? 还是李菡瑶的计谋? 他们怎么敢?! 潘梅林毕竟宦海沉浮几十栽,也不是白混的,很快便镇定下来,阴沉沉地盯着李卓航,就像看死人一样,道:“李老爷,令爱真是好手段!不肯前来赴约就罢了,因何下此毒手,当众羞辱本官,陷子辰于不孝?” 他破釜沉舟,反咬一口。 今天,誓要拿下李家! 李卓航岂肯束手待毙,沉声回道:“大人之言,小民不解。墨竹,这怎么回事?” 潘织造神情不屑不论怎么回事,李家都死定了!事实和真相并不重要。哪怕李家占据公理,那又如何?他是官,李卓航是商潘贵妃圣眷正浓,李菡瑶手段再强,敢羞辱他,想过后果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无知无畏呀,可惜了! 他心里瞬间有了计较:李菡瑶羞辱他,须得付出代价,且要跟芳姨娘一样,同时伺候他祖孙两个,一报还一报。他便尝尝这江南第一才女的滋味,也教导她做人做事的道理,明白她为何落到如此下场! 就听墨竹高声道:“下午,鉴书在观月楼捡了一封信,不知何人送进去的。看笔迹是潘少爷的,约姑娘在田湖画舫见面。说是潘大人图谋李家家业,才让他入赘李家。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不得已才对姑娘做出深情的样子。如今他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和姑娘商议,然后一同脱身。请姑娘务必前来,晚了李家就完了。潘大人要拿李家开刀呢。” 周一早上好,朋友们! 第142章 真假难辨 李卓航问:“那姑娘怎没来?” 墨竹道:“姑娘在半路上碰见魏姑娘的船,魏姑娘招呼她,她怕潘少爷等急了,叫小的先过来告诉一声。” 李卓航急问:“姑娘和魏姑娘在一起?” 墨竹道:“是。不知怎的到这时候还没来。”故意强调李菡瑶没来,根本没靠近这里。 魏姑娘名若锦,乃翰林学士魏奉举之孙女,名列江南才女第二。魏家在江南也是书香翰墨之家。李菡瑶若跟魏若锦在一起,谁也别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李卓航微微一笑,彻底放心了。 观棋道:“魏姑娘也爱下棋,两人定是下棋下忘了,所以才耽搁了。幸而耽搁了,不然” 她没说下去,那后果众人皆知。 潘织造道:“一派胡言!子辰乃本官至亲,岂会将这样证据落在你们手?分明是栽赃陷害!” 这便是他的算计 太刻意了,反让人不信。 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用装了。 今天,李家必须亡! 李卓航高声道:“大人明察!这船上是潘府人守着,且不让墨竹靠近,小女更是不在场。如何说是小人栽赃陷害?” 潘织造道:“谁知你们使得什么诡计!” 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词来对,便瞪着那两个家仆,恨他们蠢笨,为何连人都会认错? 那两个家仆真想以死报答,奈何眼下情形,不是死能解决问题的。潘织造无法应对,他们更无急智,就想诬陷反咬李家,一时间也想不出完美的说辞。 正急得冒汗,就听王妈妈道:“那就问潘少爷。” 那潘子辰出来后,被风吹了这么一会儿,脑子清醒了些,隐隐记起前事,又听见人提他,以为是伺候的家仆跟他说话呢,忙努力睁大迷醉的眼,左右张望,问:“李姑娘呢?李姑娘来了?” 王妈妈大怒,呸了一声。 同时“呸”的还有芳姨娘,娇声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惦记那毛丫头,眼里没我!” 潘子辰忙低头凑近她唇,啄了一下,道:“芳儿,芳儿,我不日是惦记她是老爷子吩咐的,不能不应付。我还是喜欢姨娘这个味儿。来,趁着老东西不在,咱们且乐。” 芳姨娘道:“李姑娘来了怎办?” 潘子辰道:“那姨娘就藏起来。” 芳姨娘一面左右瞧,一面问道:“心肝儿,那李姑娘怎还不来呢?呀老爷”她忽然瞧见潘织造,不信似得眨眨桃花眼,还反应不过来呢。 看到这一幕,岸上水下的人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两人被迷得忘了羞耻,还能认得对方,称呼也不错,分明早就勾搭上了,不是李姑娘使的手段。 众人全都看向潘织造再颠倒黑白,也不能堵悠悠众口! 潘织造厉声道:“畜生!还不进去!” 两家仆死拉活拽,将潘子辰和芳姨娘弄进舱去了。 潘织造愈怒,心就愈恨,也愈不肯放过李卓航父女,命人扣住李卓航,咬定他父女陷害潘子辰。 方逸生排开众人上前拦住,道:“请大人三思!没有任何证据,怎能说这是李老爷诬陷?” 潘织造冷笑道:“李姑娘没来赴约,我的妾却无端端来到这里,太蹊跷。这分明就是她弄鬼。” 众人纷纷反驳说这推测毫无根据。 潘织造见众人都帮李家,愈发愤怒,喝道:“东郭无名,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东郭無名这个智囊,他想不出应对之策,东郭無名可以提点他呀。 东郭無名才换了衣裳出来没一会儿,见叫他,忙趔趄上前,艰难道:“大人小人”他似乎发了烧,双颊绯红,双眼散淡无神,话也说不利索。 潘织造见他这样,忽然明白了这也是李家的算计,废了东郭無名,他犹如失去臂膀。 他喝道:“李卓航,你还敢说没算计本官?东郭無名成了这副样子,你敢说不是你蓄意指使?” 江如澄高声道:“大人,我妹妹还躺着呢!” 落无尘也道:“潘大人指证李伯父陷害,要拿证据来,上公堂请县尊大人决断。大人虽为江南织造,却无权插手地方政务和刑名,更不能随意拘押人。” 方逸生附和道:“不错!” 潘织造冷冷扫视他们。 东郭無名咳嗽两声,低声提醒他道:“大人,先过去,等弄清事情原委再定夺。” 潘织造也明白僵持下去只会更丢脸,且潘子辰和芳姨娘刚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须尽快处置,因此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带着东郭無名等人过船去了。 东郭無名一进舱便捂住鼻子。 舱内弥漫着一股甜糜气息。 潘织造命人将所有窗户打开,又拿了一丸药让东郭無名含着,然后令人将潘子辰和芳姨娘等人拖来,挨个审问,也顾不得丢脸,让东郭無名旁听。 他很想知道,哪儿出了错? 并没费什么手段,他便问出了潘子辰和芳姨娘勾结内情。至于今天的事,据伺候芳姨娘的丫鬟说,下午芳姨娘接到潘子辰的信,说老爷子设了局,诓骗李菡瑶去画舫毁她清白,让姨娘浑水摸鱼、悄悄前去幽会,并看好戏。芳姨娘看后欢喜,忙换了一身衣裳,并戴上帷帽连丫鬟也戴了,刻意遮住容颜就来田湖了。 而两家仆说,他们以为来人是李菡瑶,江南第一才女么,为求人赔上终身,到底不体面,戴着帽子遮遮掩掩,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没怀疑,因为墨竹跟在她们后面呢,他们就放了芳姨娘和丫鬟上了船,拦下了墨竹。 潘织造和东郭無名恍然大悟。 潘织造急忙问:“信呢?” 丫鬟嗫嚅道:“烧了。” 东郭無名轻声问:“想必他们往常通书信,也是看完就烧了吧?免得被人发现,留下把柄。” 丫鬟抖着声音道:“是” 东郭無名就不吱声了 潘织造气得咬碎钢牙。 好啊,真是利用的好! 不管这事是不是李菡瑶设计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证据没了也无需盘问那对畜生,两人勾结在先,谁知这信真是潘子辰写的,还是被李菡瑶栽赃的! 潘织造看向芳姨娘,芳姨娘满脸的春色不自知,还在笑。因为慕容星和李清阳的事,潘梅林最恨女子私慕情郎,又兼芳姨娘坏了他的好事,更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他如野兽一般盯着芳姨娘,目光阴沉。 他没有发雷霆之怒,却笑着轻声吩咐:“来人,伺候芳姨娘回去,奖赏她骑木驴。” 求清仓月票!8 第143章 美人如花在云端 东郭無名听了浑身一震。 骑木驴,是对女子最残酷的折磨。 潘子辰完全清醒了,听了这话也呆住。 呆了一瞬间,忽然他膝行到潘织造面前,扯着他衣袍下摆哭求道:“求求叔祖饶了芳儿吧。叔祖要罚就罚孙儿。叔祖嫌弃芳儿,不如把她赐给孙儿。孙儿定竭尽全力帮叔祖,一定把李家弄到手,把李菡瑶弄到手。孙儿不碰她,让叔祖享用……” 东郭無名本因“骑木驴”三个字而心颤,听了潘子辰的话却平静下来,垂下眼睑,随手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正要喝,忽想起这舱内刚才乌烟瘴气,又嫌弃地搁下了。 他轻笑道:“潘少爷真用情至深,江南第一才女也比不上一个芳姨娘。大人,不如成全他们?” 潘织造仿若被掴了一耳光。 他原以为是芳姨娘勾引的潘子辰,潘子辰不过是少年贪欢,就像对青楼女子一样,所以他没打算严惩潘子辰,谁知,潘子辰竟对芳姨娘动了真情。 狗屁的真情! 一对贱货! 这太不可思议了! 潘织造恨铁不成钢,抬脚踢过去,骂道:“瞎眼的小畜生!瞧你这副德性!拉下去!” 好容易舱内清净了。 潘织造想起刚才的耻辱,对东郭無名道:“李卓航父女如此羞辱本官,本官绝不会饶了他们!” 东郭無名道:“大人再不想饶他,也不能当众拿他,师出无名。凡事总要讲规矩,更何况大人是朝廷官员,更要遵律法。今日在场的,除了方逸生这个勋贵子弟,落无尘等人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士子。文人的口诛笔伐,可以杀人不见血。大人如此妄为,不是递把柄给人吗?” 潘织造道:“难道这口气就咽了?” 东郭無名道:“李家工坊的织工不正闹事么,有这样名正言顺可以封停李家的借口,且在大人职权范围内,大人为何不用,反当众命人扣押李卓航?” 潘织造恍然道:“本官一时气昏了头。苦心安排这一步,就是为了绝李家后路。哼,本官即刻回去命人封停李家工坊,将李卓航父女交由官府处置。钦差大人也快到了。这一次,李卓航休想逃脱!还有李菡瑶……” 他一想起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江南第一才女,气血便往上撞——那是李清阳的孙女! 他绝不会放过她! 这时,有琴音由远及近。 下人回禀,魏家的画舫到了。 东郭無名道:“李姑娘来了。” 说罢起身向舱外走去。 潘织造也起身跟上,口内问:“从今天的事看,李菡瑶这丫头确不简单,李卓航更老奸巨猾。下一步,本官要万无一失。你在李家混了几天,可有想法?” 东郭無名道:“学生现在头疼的很。” 潘织造忙道:“本官忘了你落水的事。来人,去济世堂请大夫来。”随从忙答应着去了。 两人走出舱房,朝湖面看去。 暮色中,一栋两层画舫飘来,舱内灯火通明,琴音袅袅,两名女子站在二楼舱顶,一紫衣,一粉衣,灯在下,人在上,身后是清冷的月和澄净的青冥。 这便是李菡瑶和魏若锦。 显然,她们已经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因此联袂而来,站在最高处,告诉众人一个事实。 东郭無名注视着那两道身影,想:“你逃过这一劫,很好,看你如何破解下一步。若无法破解,算计我可就白算计了,李家败落也是必然。无人能救得了你!”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真本事,别想以女子之身顶门立户,更不要说招赘婿了。 王壑看着高处,努力想分辨谁是李菡瑶,可惜根本看不清,脑海中自动冒出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用在眼下真是再贴切不过,见她怎这么难呢? 他没有抱怨,只有担忧。 李菡瑶这一步破解的好! 然潘织造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后招布好了吗? 他感到自踏入霞照那一刻起,就被李菡瑶牢牢牵住了心神,一刻也放不下。想跟她在棋盘上交手,想仔细辨认她的容颜,看她是否是记忆中的“墨竹小兄弟”。不是也不要紧,他还是希望接近她,了解她,了解她的棋艺,也了解她的各种手段,和誓娶夫君的狂妄自信。 他一直盯着魏家画舫顶上。 方逸生见李菡瑶无事,也很喜悦,忽想起郭晗玉来,忙朝对面郭家画舫喝道:“表妹!” 郭晗玉早已惊恐不安了。 “表哥有何吩咐?” “你该向李姑娘致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郭晗玉始料未及,又愧又悔,眼见躲不过,忍气吞声地过李家画舫来了。 刘诗雨等女都议论纷纷: “李妹妹没事真太好了。” “走,咱们也过去,瞧瞧魏姑娘。” 魏若锦,是大家很想交结的。 眼看魏家画舫靠近,李菡瑶和魏若锦已经从舱顶平台下来了,众女忙准备登李家画舫。 魏家画舫停在李家画舫后面,观棋和王妈妈等人迎向船尾,接了李菡瑶过来,簇拥着她直接进舱了。 须臾,观棋出来,先对李卓航回禀了一番话,又向众人歉意道:“我家姑娘说:现在天色已晚,李家又出了这样事,不便接待各位,待将俗事处置后,再备水酒请各位姑娘和公子,以补今日怠慢之过。” 王壑听了,心里一空。 他道:“我跟姑娘的棋还没下完呢。” 观棋道:“择日再续。请公子见谅。” 王壑瞅了她半晌,才道:“你们要小心些。”他很想问“你家姑娘可有准备?”可是问不出口。 观棋笑容灿烂道:“多谢公子。”似乎听了他这一句极为平常的关切语,她很是高兴。 李卓航也抱拳、送客。 众人忙都还礼,说无妨。 潘织造对李家的狼子野心,众人都瞧在眼里,都替李家父女担忧,本想来问候李菡瑶的,现在人家没心情待客,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也不便打搅。 这时,琴声停了。 一蓝衣少年从魏家船舱出来,站在画舫前面,对这边拱手招呼道:“方兄,一向可好?” 方逸生仔细一瞧,竟是宁致远,大喜道:“贤弟何时来的霞照?怪道兄听着琴音有些熟悉。” 宁致远笑道:“愚弟远道而来,方兄不尽一尽地主之谊,难道要站在船头问答?” 第144章 隐藏在幕后的女人 方逸生笑道:“好说。凭贤弟选择,是去酒楼呢,还是去寒舍,或者就在这湖上赏月——兄让人把画舫开过来。” 宁致远请他过去魏家画舫。 方逸生又向他引见王壑等人。 宁致远便邀请少年们都过去。 王壑对宁致远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个机敏权变的人,这一会工夫,便将在场少年都交结上了,可见长袖善舞。 王壑也正要了解江南文人士族和官场动向,欣然前往,一面悄悄打量水上、桥上和岸上,寻找张谨言。 过船时,方逸生飞快对王壑重述一遍宁致远的家世背景:宁致远,四大才子之一,镇江府知府宁浩长子,表字子静,现在碧水书院就读,乃魏姑娘的未婚夫。 王壑早想起来了,暗暗留心。 落霞低声对落无尘道:“你且跟他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见机行事。今晚怕不平静。” 落无尘也正有此意,忙去了。 很快,李家画舫上的人便走光了,只余郭晗玉不肯离去,坚决要给李菡瑶赔罪。 吴佩蓉也要留下,说“李家有事,李妹妹肯定忙,如蓝妹妹落了水,我留下照顾她。” 观棋便通禀进去。 一时出来,先对吴佩蓉道:“我们姑娘说:吴姐姐有心了,多谢吴姐姐。表姐已经无碍了,静养即可,不敢劳烦吴姐姐。吴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吧。” 吴佩蓉只得告辞了。 送走吴佩蓉,观棋又对郭晗玉道:“郭姑娘,我家姑娘现在不想见客,有两件事让婢子转告姑娘。” 郭晗玉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黯然问:“什么事?” 观棋道:“第一件事:秀禾真在后院听见丫鬟说那话吗?请郭姑娘务必据实相告。” 郭晗玉屈辱道:“当然是真。难不成我会骗你们!” 观棋道:“郭姑娘莫急。我家姑娘之所以追问,因为这件事很重要。——那丫鬟不是我李家的。” 郭晗玉道:“不是李家的,难道是外面的,是各位姑娘带来的丫头?她们怎么知道李姑娘跟潘子辰约见?” 观棋道:“这问的好!” 郭晗玉道:“怎么问的好?” 观棋道:“姑娘请想:若是观月楼的丫鬟,知道我们姑娘出门也说得过去,怎么知道我们姑娘是去见潘少爷呢?如此机密之事,我们姑娘怎会告诉下人?” 郭晗玉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观棋道:“那封信。” 郭晗玉道:“那封信?” 观棋道:“是别人带进来的,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在外间桌上。我家姑娘正查呢。” 郭晗玉恍然道:“有人给潘子辰做内应!” 观棋道:“对!那丫鬟早知道信的内容,因为就是她们带进去的。故意说给秀禾听,是想告诉郭姑娘,借郭姑娘的口吵出来,好引大家到田湖来抓现行。” 郭晗玉怒道:“可恶!” 被人利用的感觉实在不好,她气不过,要把这人揪出来,便追问秀禾:“你当时就没看清楚是谁?” 秀禾为难道:“婢子怕被发现,根本没敢看。” 观棋道:“在那前后,都有谁去过后院?这你总记得。” 秀禾道:“各位姑娘身边的丫鬟都去过。当时,楼上人多,窗口被姑娘们占住了,婢子们想看热闹,只能下楼,又不便往前院去,就在厅堂和后院打转。” 观棋道:“你确定都去过?” 秀禾肯定道:“都去过。” 这意味着,今天去的姑娘都有嫌疑。 …… 观棋沉吟了一会,没有头绪,便笑道:“多谢郭姑娘。这事慢慢再查吧。还有第二件事……” 郭晗玉忙道:“请说。” 观棋道:“我们姑娘说,她是有些气郭姑娘——”郭晗玉神情一僵——“不过也没很生气。” 郭晗玉:“……” 那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 观棋道:“姑娘说,郭姑娘今日所为她能理解,换上是江少爷被人骗,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郭晗玉忙问:“李妹妹真这么说?” 观棋道:“是。我们姑娘说,郭姑娘错在不该当众嚷出来,应该悄悄告诉方少爷。” 郭晗玉愧疚道:“是我鲁莽。” 观棋道:“我家姑娘说,那信定不是郭姑娘带进来的,郭姑娘是个率真的人,被小人利用了。” 郭晗玉顿时感激不已。 观棋继续道:“我们姑娘常赞郭姑娘纺织天赋过人,家学渊源,纺织技艺她望尘莫及。” 郭晗玉忙道:“李妹妹谬赞。” 心里却不以为然,有些不大相信李菡瑶在背后这么赞她,没准是面子情上的奉承之言。 观棋继续道:“郭姑娘的曾姑祖母郭织女,从一介村姑到青史留名的一品国夫人,靠的就是精湛的纺织技艺。郭织女能嫁得如意郎,诞下忠义公这一脉,凭借的也不是算计,而是高洁品性。我们女儿家都要像郭织女一样自强自立、自尊自爱,万不可为了男子失却本心。” 郭晗玉蓦然怔住,脸色发白。 她想起曾姑祖母的一些旧事。 这就是李菡瑶要告诉她的话? 观棋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晗玉才道:“多谢李妹妹宽宏大量。今日之言,我感激不尽。告辞。” 观棋道:“那就不留姑娘了。我们姑娘说,今儿实在没工夫,等过了这阵子,她再约郭姑娘来田湖赏花,别让人以为咱们为这点子事闹翻了脸。” 郭晗玉心情好了些,忙道:“好。也请转告李妹妹,让她千万小心。也别太担心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请他想办法帮忙;方家……表哥也不会不管的。” 观棋噗嗤一声笑了。 郭晗玉诧异问:“你笑什么?” 观棋笑道:“我们姑娘说郭姑娘单纯,果然不假。这会子怎不为方少爷抱不平了?” 郭晗玉尴尬道:“你这丫头贫嘴。” 送走郭晗玉主仆,观棋反身进舱。 画舫在夜色中往杏花巷行去。 王妈妈站在主舱外守候。 就听舱内李家父女说话: “……女儿推断,有人跟潘家勾结。” “这么说,今日来的那些姑娘都有嫌疑?” “目前看来,是如此。” “都是你多事,要请她们来。” “这有何不好?女儿喜欢敌人在明处,若被暗处的对手窥视,我便逼也要逼他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办?” “全部囊括进来!女儿从来关注的都是全局,不是一人一事、一朝一昔的得失。” ******** 倒计时,本月还剩一天,求票票!!! 第145章 李菡瑶:先下手为强 王妈妈被那清澈、坚定的声音鼓舞着,禁不住挺了挺老腰,自豪抑不住地从眼中溢出来。 忽然,藕荷中传来“咕咕”声。 王妈妈忙竖起耳朵。 叶屠夫赶忙到船尾,回应两声“咕咕”叫,随着轻轻水响,从水中钻出一个穿黑色水靠、头戴黑纱头罩的人,一出水面,便拉下黑纱头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叶叔。” 叶屠夫低笑道:“好小子,你可来了。快上来,姑娘和老爷正等着呢。没人发现你吧?” 那人道:“没有。” 一面翻身上了画舫。 叶屠夫领着他来到舱门口。 王妈妈忙进去通禀:“老爷,姑娘,胡齊亞来了。” 李菡瑶的声音:“请他进来。” 胡齊亞便**地进去了。 王妈妈重新出来,站在外面守候,叶屠夫也带着几个人,守在画舫四面,警惕地注视周围和水面。 “见过老爷、姑娘。” “起来说话。” “谢老爷。” “可还顺利?” “开始都顺利。老爷和姓潘的来之前,水底下来了一个人,我跟他打了一场。” “你可受伤了?” “姑娘放心,没有受伤。” “你伤了他?” “也没有。那人很厉害,只是水性没我好,我占据水下优势,才跟他打了个平手。” “你可知对方是何人?” “看着很年轻,不知何人。不过,我瞧他也怕暴露身份,后来人来了,我急忙撒手就走,他也赶忙撤了。” “爹,这不是潘老贼的人。” “嗯,为父也这么想。” “姑娘为何这么说?” “若是潘老贼的人,为何藏头缩尾、走水底下?他大可直接上潘家画舫,防守也好,探问也好,岂不方便?” “若是他冲我来的呢?” “这更说不通了。他不知你在水底,若知道你在水底,就不会孤身一人下去了。” “谢姑娘指点。” “这会是谁呢?” 李菡瑶疑惑自问,陷入沉思,李卓航的声音又起: “瑶儿,你能妙计脱身,很好,为何把姓潘的小妾卷进来?她虽不贞,却与我们无干。今天潘织造颜面扫地,我怕她性命难保。你花样女孩子,不该造孽。” “爹爹,这女人可不无辜,与潘子辰幽会时,帮着出谋划策陷害女儿。今天这个陷阱,有她一份功劳在里头。她风流浪荡,周旋在潘老贼祖孙之间,拿我当谋富贵的棋子。她不让我活命,我岂能饶她?再者,她若是个好的,接到那样的信也不会去,我岂能算计到她?可她急不得地赶去了,还冒充我的形容,浑水摸鱼。今天我便不去,她也会坏了我名节。这般自作孽,是自寻死路!” “真有此事?” “老爷,小的亲耳听见的。” “贱人,死不足惜!” “爹爹别生气了。丑事是她自己做下的,潘老贼要杀她,与咱们无关,我不过是借力。这只是个小棋子,眼下咱们要对付的是潘梅林和东郭無名。” “你兵行险招,为父猜你定留有后手。你打算如何应对潘织造撕破脸之后的杀招?” “先下手为强!” “从何处下手?” “爹爹请看好了,并帮女儿拾遗补缺。胡齊亞,你即刻回去叫他们发动,兴宇等五家一齐发动,要让潘老贼措手不及。今晚,他定然也会对我们下杀手。” “是,姑娘!” “胡齊亞,这是你下山后首次行动,莫要让你爹,还有我和老爷失望。等着你大显身手!” “齊亞绝不负所托!” “去吧,越快越好!” “是!” 胡齊亞无声无息溜下水。 画舫回到杏花巷李家别苑河埠头,一行人上岸,王妈妈带着丫鬟送江如蓝会回观月楼,李卓航父女却没回,而是直奔织锦坊,连夜召集所有管事织工待命。 另一边,潘织造也回府了。 东郭無名经济世堂的大夫诊治过,开了药,即刻叫人煎了,丫鬟送到他房内,服侍他吃药。 他想端过药碗自己喝,刚一入手,便皱眉一缩。 丫鬟还没松手,见状忙端稳了,道:“婢子喂公子。” 东郭無名低头察看右手手指,手指好好的,可是他觉得关节仿佛受了损伤般,一动就疼。 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他张口喝了,又皱眉。 “去,给我拿些蜜饯来。” “是,公子。” 丫鬟忙出去了。 平日里他是不吃这些小零食和甜食的,所以丫鬟在他院里竟找不着,只得去往内院女眷处讨去。 东郭無名只喝了两口药,便将药碗递给小厮空儿,又向床后瞅了一眼,空儿心领神会地接过药碗,走到床后,将药倒进便桶,出来将药碗搁在桌上。 少时,丫鬟讨了些蜜饯转来。 东郭無名一看,一个小小的攒心盒子里,装着四五样蜜饯,有梅子、樱桃、蜜桃等,他见那蜜渍樱桃红艳艳的跟鲜果一样,不经意想起江如蓝那鲜艳的唇,伸手拈了一个放在嘴里,心想:“也不是那么难吃。” 那丫头是不是也在吃药呢? 估计她会嫌药苦、不肯吃,她那种女孩子,娇生惯养的,又任性妄为,一定很怕苦 想着,东郭無名脸阴沉下来。 空儿忙道:“公子,歇吧。” 东郭無名点点头,躺下了。 空儿摸摸他额头,担忧道:“很烫呢。公子,你把药倒了,万一拖成了大症候可怎么办?” 东郭無名道:“无妨。” 那死丫头算计他,不就是想废了他,阻止他助纣为虐吗?他便如了她的意,在床上躺几天。 这时,潘织造派人来请他去书房商议事,空儿忙对来人道:“我家公子发烧刚吃了药,昏睡着呢。” 那人听了只得去禀告潘织造。 潘织造正和心腹紧急议事,听见东郭無名睡了,道:“那就让他养着,暂且还用不着他。” 又问心腹:“你可都安排好了?” 心腹是一个圆脸矮胖子,肚子也圆,整个人看着跟圆球一样,偏偏姓高,人称“高三胖”。 高三胖笑得跟弥勒佛似得,道:“大人放心,都安排妥了。晌午,太平织锦坊就已经闹罢工了。李卓航协调了一下午也没压下去。还瞒着他女儿呢。” 美女们早上好! 第146章 女少东对老官宦 潘织造道:“如此便好。本官只要一个理由,把他父女关入牢中,以后就好办了。” 高三胖道:“大人放心,这理由正当的很。” 原来,高三胖挟制、买通了李家织锦坊三大管事,从开年到现在,已经克扣织工五个月的工银。 他们以李卓航的名义骗织工,说这些银子都投入工坊了,为的是带大家一起发财。也就是说,从此后,这些工人在工坊都占了股,占得再少,也工坊的东家了。 约定的期限是六月底。 六月,李卓航会来霞照。 众人都翘首以盼,等李卓航兑现承诺,等着成为太平工坊的小东家,等着领第一笔红利。 这些天,高三胖一直压着那边,寻求时机再引发此事,直到李菡瑶公开招赘婿,潘子辰落选,潘织造布下一个“请君入瓮”的毒计,才令他配合。 高三胖便让人故意暴露此事。 李家织锦坊顿时大乱! 另一门客担心地问:“大人,李家豪富,若李卓航拼着损失一批银子,将此事压下去,咱们不是白忙了?” 高三胖笑呵呵道:“这是损失一批银子能解决的吗?工人们可是要分股呢。我已经令人从中挑拨,怂恿他们找官府,说织造大人会为他们做主,他们岂会撒手。” 那门客道:“若李卓航认赔那些股呢?” 高三胖嗤笑道:“你说的轻巧,李氏族人还没这福气呢,何况这些工人。李家可不止霞照这一个织锦坊,景泰府还有,徽州府也有。不患寡而患不均。霞照这个才几百人,景泰府的太平工坊有两千工人,李卓航若是不能一碗水端平,李家必然要生大乱若是都分股,他舍得吗?就算他舍得,族人肯依?这么多人怎么管?” 潘织造道:“他舍得不舍得,自个慢慢想去。本官只要今天晚上以此名义拿他,就够了!” 高三胖忙赔笑道:“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在今晚压下这场罢工。他违反劳动法,大人身为织造长官,过问这件事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这劳动法可是梁青云梁大人亲自撰写的,专门保护工人利益!” 潘织造听他说得意味深长,忍不住也笑了。 又问:“兴宇那边怎样?” 高三胖欠身道:“大人放心,李家事发,这边也该揭盖了,一箭双雕,让大人赚个盆满钵满。” 潘织造道:“好,你盯紧了!” 高三胖道:“是。” 潘织造又道:“子辰呢?这李菡瑶狡猾的很,为防她再次滑脱,咱们兵分两路:让子辰带人夺了李家画舫,在船上布下陷阱,就如今天下午一样。李卓航最疼女儿,若事态不妙,很可能会让人带李菡瑶逃跑。若逃,必走水路,子辰正可守株待兔。看她如何再逃!” 他满心里都是他祖孙凌虐李菡瑶的情形,他有事忙,就让潘子辰抢个先,省得潘子辰为芳姨娘那贱人难受。 高三胖赞道:“大人妙计!” 忙亲自去通传潘子辰。 潘织造又问:“人呢,都知会齐了?” 管家早在书房外候着,听见叫他,忙进来回:“各属官衙役都知会齐了,都在前衙等着大人呢。” 潘织造又问:“齐县令呢?” 管家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潘织造便奋然起身,端肃神情,严正道:“好!本官接百姓出首举报:太平工坊李卓航,克扣工人月银达半年之久,本官要秉公处置,为民做主!” 一盏茶后,他率众往杏花巷赶去。 方逸生叫人盯着织造衙门的,潘织造一行人刚出门,那盯的人便飞奔到田湖向方逸生回禀。 方逸生一听,立即告辞。 落无尘也跟着起身告辞。 刚才大家谈论的便是潘织造其人其事,并为李家担忧,谁料转眼间潘织造便对李家出手了。 宁致远问:“你们要去李家吗?” 方逸生心一动,忙问:“宁贤弟有何高见?” 宁致远正色道:“若凭你等,恐怕阻止不了潘织造,需请方伯父出面。你们最好分头行动:落兄急速去李家见机行事方兄去请齐县令,去做个见证。” 方逸生笑道:“为兄明白了。” 他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 这件事,他父亲一定要出面。 宁致远又向众人解释道:“李家可是有御赐匾额的,潘织造要给李家定罪,须得拿出证据来,潘贵妃再受宠,在这江南地界,也由不得他横行霸道!” 那声音斩截,不容置疑。 众人都心领神会道:“那是。” 落无尘和王壑都未说话。 宁致远和魏若锦已定亲,魏若锦是太后娘家亲戚,也是皇后亲戚,宁致远指点他们对付潘织造,表面是为了李菡瑶和魏若锦的交情,实则为了皇后和太后。 皇后和潘贵妃,一向不睦。 落无尘虽无权无势,却从不妄自菲薄,以他的能力,绝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李菡瑶落入泥淖而毫无作为,只是他刚来,仓促间难以思谋对策。后来发现,李菡瑶已经布下一盘棋,他只需助她一臂之力就行。 他便来会宁致远,探听消息。 他见宁致远替他们出谋划策,却不肯出面,心中了然:这是想借李家之手对付潘织造。若李家抗得住,皇后一系便会在后面推一把,扳倒潘贵妃若李家扛不住,皇后一系是不会为了李家而沾染麻烦的。 王壑亦明白这情势。 他也要搅动这盘棋! 刘嘉平等人也未多说。 这不怨他们凉薄。方家跟李家是姻亲,又有实力,插手理所当然,他们却不好公然跟潘织造对立。要不要援手,还要看跟李家的交情就算要援手,也只会在暗中进行,不会大张旗鼓地嚷出来,所以都不作声。 众人便纷头告辞。 宁致远派了一只小船送落无尘。 王壑和方逸生回到方家画舫上,发现张谨言正在舱内自斟自酌,一面等他们,见面道:“你们可回来了。” 王壑也忙问:“那姨娘不是你送去的吧?” 他算了下,张谨言再快也来不及。 张谨言道:“不是。我连那船都没上。” 王壑点头道:“是太仓促了。” 张谨言道:“我被人拦住了。” 王壑和方逸生刚坐下,又霍然站起,齐声问:“什么人?” 十月最后一天,清仓月票都扔给我们的女少东吧^^ 第147章 月下乌篷船 张谨言便将他在水底与穿水靠、戴头套的黑衣人激斗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郁闷不服道:“那人水性好生厉害,在水底像不用出气一样,差点没憋死小爷!” 王壑沉吟道:“这不是潘家人。” 方逸生道:“嗯,是李家人。” 王壑摇头道:“是江如澄的人。” 张谨言诧异道:“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我到现在还糊涂着呢,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王壑分析道:“李姑娘利用芳姨娘李代桃僵,这事李老爷是否知情还两说,但江之瀚肯定不知道。他害怕表妹身败名裂,派人抢先一步去营救。江家是造船世家,更经营海上贸易,江家不缺通水性的好手。” 方逸生道:“这就对了。” 谨言忙追问江之瀚是谁。 方逸生道:“回头再细跟你说。”说罢问王壑:“宁子静之言,贤弟怎么看?可有高见?” 王壑道:“先找齐县令,其他等去了李家再酌情应对。” 他不知潘织造用什么手段对付李家,李菡瑶又是如何布局的,须得去看了,再随机应变。 方逸生道:“愚兄也这样想。” 因问随从:“叫人请老爷了?” 随从道:“水6都派了人。” 方逸生满意点头,对王壑道:“父亲如此看重李姑娘,定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这是方家向李家示恩的机会,也是他的转机,他要不惜代价救李家,阻止潘织造李菡瑶看清了他的真心,定会感动,从而重新考虑两家的亲事。 想到这,他脸上露出喜色。 忽然又暗自呸了一声,骂自己“李妹妹遭难,自己居然还这么喜欢,正中下怀似得,真混账!” 于是,他脸色又阴沉下来。 他在舱内团团转起圈子来。 忽地疾步走到窗边向外瞧,只见月色如水,照得河岸上房屋树木等历历在目,因问随从:“到了吗?” 随从忙朝外瞧,道:“还没呢少爷。” 方逸生道:“叫他们划快些。” 随从道:“是。” 匆匆就出去催了。 王壑见方逸生面色阴晴不定,一时喜一时忧,坐立不安,行走不定,不禁默然。若在今天以前,他定会安慰好友,说会尽力助他抱得美人归,眼下却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想,自己是旁观者清,明白李菡瑶绝不会选方逸生,所以不忍欺骗好友,更不忍打击好友。 对,就是这样! 一条乌篷船在水面移动。 月色下,依稀可见两个女子并排坐在船尾,有节律地摇着船桨,船桨不出水面,只在水下搅动,驱使乌篷船无声无息地前行,而不带一点水声。 两个女子衣裙一紫一粉。 粉衣女子环视两岸,水乡的民宅在月下像一幅没有色彩的水墨画,静谧美好,可她很紧张。 她侧首微声道:“姑娘,这太冒险了。” 紫衣女子道:“是冒险。李菡瑶有志向,不屈服于命运,弄什么选婿招赘,我亦不屈服,也要搏一回。” 粉衣女子道:“落公子虽然有些才名,可家世太清贫了,姑娘为他如此用心,值得吗?” 紫衣女子道:“当然值得。他绝非池中之物!李菡瑶的拼搏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我,定会成功!” 粉衣女子问:“被发现怎办?” 紫衣女子道:“那就推到潘子辰身上。横竖他白天已经对李菡瑶用过这下作的招数,人尽皆知,再用一次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我来帮李姑娘,才被连累了。”微微垂眸,扫一眼身上的紫衣,和李菡瑶身上穿的接近,连发髻式样也梳得相近,为这事,她已经做了万全谋划。 粉衣女子又问:“若落公子没来呢?” 紫衣女子声音轻的恍若呓语,却坚定异常,“只要去的人按我吩咐的说,他就一定会来!” 粉衣女子又道:“姑娘为何让人去杀观棋?她不过是个会下棋的丫头,咱犯不上冒这个险。” 紫衣女子道:“这你不必知道。” 她仿佛窥破某个玄机,嘴角勾起自信的微笑,心想:“人人都说李菡瑶聪慧过人,那是她张扬不知收敛,怎比我内蕴风华、蕙质兰心。纵千算万算,也瞒不过我!” 她眼前浮光掠影般晃过一幕幕场景,都是这两天在观月楼捕捉到的:落无尘无意中流露出的意乱情迷,竟是对观棋!除了痴恋落无尘的人,谁能发现? 她发现了! 落无尘和李菡瑶便都在她局中了。 小船在一处僻静处靠岸,两个女子下了船,悄悄往杏花巷织锦坊的河埠头李家货运码头走去。 上了货运码头,站在河堤上,只见李家织锦坊内灯火通明、喧哗阵阵,一场纷争正进行,两个女子没理会那喧哗,沿河堤直奔李家别苑后门。 李家织锦坊内,一触即发。 潘织造带着大批衙门官差。 李卓航身后是乌压压的工人,进货的,库房的,染坊的,缫丝的,修织机的,织锦的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女人多是妇人,一个个都面色不善。 双方隔着一道大门对峙。 公务房内,李菡瑶和观棋等人隐在窗后,密切关注外面的情势,七八个管事媳妇守在门外待命。 李卓航躬身道:“不知潘大人深夜来此,有何公干?” 潘织造道:“本官接到太平织锦坊工人告发,道你盘剥、克扣工人工银,特来查问。还不开门!” 李卓航道:“这原是管事欺上瞒下,小民已经处置了他们,现工人已经复工。有劳大人跑一趟。” 潘织造冷笑道:“你威胁他们的吧?妄想压下此事!李卓航,你伪善奸猾,枉顾圣恩,玷辱了皇上亲赐的匾额积善之家,本官定会秉公处置、为民作主!” 李卓航道:“绝无此事!大人若不信,可唤他们问话,或者派人进工坊去察看,看小民可曾说谎。” 不等潘织造问,织工们纷纷道: “李老爷没有克扣我们工钱,都是黄舒朗几个弄的鬼,老爷已经赔我们银子了。” “就是,我们开工了。” “为什么还要查?” 新的一月,笑眯眯地问一声早安! 第148章 李菡瑶的魄力 潘织造断定,李卓航想在短短半日内压下工人闹事,并令工人心服口服而不留丝毫痕迹,是绝无可能,他很不必以官势压人,便能名正言顺地覆灭李家。 因此他缓和了神情,道:“既如此,本官就亲自进去瞧瞧,问问织工们,可是真满意。” 李卓航忙道:“大人请。只是他们”他看向潘织造身后那些官差,为难道“这么多人都进去,恐怕不便,还请大人能体恤小民。” 潘织造大度道:“本官只带几个人进去。”随手点了高三胖等心腹跟随,余者都留在外面。 工人们见他如此亲和,俨然很公正廉明的模样,不像那欺压百姓的贪官,像个清官、好官,顿生好感,互相低声道: “这大人很好,老爷和少东家是不是误会他了?” “对,瞧着是真心为了咱们来的。” “等等看吧,他不封了坊子最好。” 众人让开一条道,潘织造迈着方步,从容又威严地走向工坊内,一路上对大家含笑致意。 众人愈发觉得他亲切。 李卓航落后一步陪着。 一时到了工坊内,先进入第一间工房,只见两排大花楼织机左右对立,横向延伸,女工们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正忙着织那五彩灿烂的云锦,人人专注而用心。 李卓航朝管事瞅一眼。 管事大声道:“先等等。” 众女先后停下,看过来。 潘织造心里一沉,他没有从大家脸上看出不满和怨怼,相反,她们脸上的神情是兴奋的,干劲十足仿佛李卓航刚给她们加了月银,或者发了赏银。 他若无其事地又把刚才的话问大家,并暗示她们:会替她们做主,哪怕封停拍卖李家也要赔偿她们应得的利益。 众女愣了下,顿时炸开了。 不但她们,男工们也激动起来: “不能封啊大人!” “东家待我们很好。” “东家已经赔我们了。” “不能卖!卖了我们怎么办?” 潘织造撑不住从容淡定。 高三胖急忙问:“你们白天不还罢工吗?” 众人道:“现在复工了!” 有人道:“那都是黄舒朗几个弄的鬼,不干老爷的事。” 高三胖问:“黄舒朗呢?” 李卓航道:“他欺上瞒下,被打了五十板子,赔出所有身家,撤了他的差事,关着呢。” 潘织造问:“你怎么赔的?” 李卓航道:“黄舒朗虽然失职,但小民用人不当,不可推卸责任,故而认下了他对大家的承诺。” 潘织造不信道:“你认了他的承诺?” 李卓航道:“是。” 高三胖问:“你要分工人股份?” 李卓航道:“是!” 潘织造道:“你这话哄鬼呢?这么多人你都分股?景泰府还有几千人,你也认?不认的话,那些人如何心服?还是你根本用的是缓兵之计,只求度过眼前这关,将来再使个巧法子,让大家将股份吐出来?”说罢环视众人,高声问:“你们真的相信他的话?不怕他骗你们?” 众人齐声道:“不怕!” 一面下意识地捂着胸口,或者其他地方,捂着的地方,都藏着刚发到手的股份文契,一脸的踏实。 刚刚之前,李菡瑶告诉他们:她察觉了黄舒朗骗人的阴谋,想来想去,唯有认下黄舒朗对大家的承诺,才能对得起大家,圆满解决此事。故而,她早命人拟好了这些股份文契,只等时机一到,便揭开黄舒朗阴谋。 她还告诉大家:为一视同仁,凡是在太平工坊做事满十年的工人,都可按章程获得股份,但这些股份不得转卖其他人,只可由子孙继承。若要变现,只能由李家收回。 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太平工坊有他们一份! 潘织造要停了工坊,他们决不许! 潘织造几乎以为李卓航给这些人施了法术了,才能令这么多人众口一词地维护李家。 他喝道:“李卓航,你糊弄得了他们,休想糊弄本官!” 李卓航高声道:“大人,小民不敢糊弄大家。小民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女,这偌大的家业还靠大家支持。小民愿意与大家共富贵,全当做善事。若老天有眼,怜惜小民一片善心,或者能让小民晚年得子。” 说罢又向众人道:“仓促间给大家立了文契,按理说,这东西像田契地契一样,是要去衙门盖章备查的。既然潘大人在此,正好做个见证:隔日便去衙门办了。如此一来,可证明我不是骗你们。你们也可真正放心。” 众人轰然欢呼: “谢老东家!” “谢少东家!” “老爷,老爷!” 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 潘织造震惊不已李卓航这是宁愿散尽家财,也不肯便宜了那些觊觎李家家产的人,譬如自己! 可恶! 高三胖更是惶惑。他可是一再对潘织造保证说,李卓航父女这次休想逃脱,谁能想到这人如此有气魄,竟真认下黄舒朗的承诺。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每年还能分红。高三胖代潘织造心疼那些银子,因为在他们心里,那些银子已经是潘家的了,任何人不得侵占! 高三胖眼珠乱转,想法挽救。 潘织造已经不作他想了,既不能名正言顺,那就用非常手段,先把李家父女弄去牢里再说。 他放脸道:“本官岂可听你一面之词。把黄舒朗叫来!” 李卓航道:“大人,黄舒朗是小民工坊的管事,他犯了错,小民责罚他,大人这也要插手?若是这样,江南那么多纺织商家,每天多少人事,大人能管得过来吗?” 潘织造恼羞成怒,喝道:“大胆李卓航,分明愚弄织工,等上了公堂,齐县令自会审问你。” 高三胖对李卓航道:“请吧。” 又让人去请李姑娘去公堂。 工人们震惊发现自己见识太浅,这当官的会变脸,之前那副清官模样就是一张皮,揭开就是贪官。 众人纷纷躁动起来。 女工们从花楼机上下来了。 大家喊“不能抓我们老爷!” 潘织造愠怒道:“谁抓他了,不过是请他上公堂对证。” 李卓航淡笑道:“潘大人,有人告状,县令大人传话,小民才会去眼下无人告状,小民为何去公堂?” 第149章 少东家有令 潘织造道:“黄舒朗呢?你关着他不许见人,分明心虚。你放他出来,看他怎么说。齐县令马上就到。” 李卓航道:“大人,黄舒朗克扣工人月银,以至于工人罢工。大人难道要为这等人出头?” 潘织造强辩道:“这事要弄清楚。岂能听你一人之言。” 工人们愤怒道:“还有我们!” 潘织造发现,非常手段也不是那么好使的。当着这些人的面,想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李卓航父女弄进牢房,竟寻不到。工人们看他的目光鄙夷又痛恨,因为他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没了,只剩**裸的欺压! 而他欺压的,可不只李家。 太平工坊现在是大家的了! 潘织造心急如焚,想齐县令为何还不来?他实在拖不下去了,强把人带走是不成的,李卓航摆这阵仗,一个不好,都能跟官差冲突起来,他未必占上风。 他吩咐高三胖:“叫人去催齐县令。” 高三胖忙出了织锦坊。 齐县令现在哪里呢? 他受了潘织造邀请,带着人往杏花巷李家太平织锦坊赶来,刚走到半路,忽然有个衙役冲来报信,说城南兴宇织锦坊工人闹罢工,还打死了人。 齐县令一听,忙吩咐手下人道:“快,去兴宇!” 众人急忙抬着轿子掉头。 这时王壑和方逸生等人来了,忙拦住轿子,不让齐县令走,请他去李家太平织锦坊主持公道。 齐县令急得冒汗道:“太平织锦坊死人了吗?没死人!本官分身乏术,哪里死人先去哪儿。” 王壑:“……” 方逸生忙问:“哪里死人了?” 齐县令道:“城南,兴宇织锦坊。” 他看在方逸生是忠义公府的大少爷,耐着性子将兴宇工人罢工的事说了一遍,表示自己不能懈怠,必须立即赶去,否则酿成大祸,后果难以预料。 方逸生听了微怔。 兴宇,那不是潘织造的远亲名下的产业吗?其实就是潘织造的,不过大家装聋作哑而已。 江南织造局主官是个肥缺,油水最丰厚,一任官做下来,再不贪,子孙吃喝几辈子都不愁了。 然官场应酬多,挣的多,花费需要更多。潘氏尤其如此:贵妃在宫中要银子打点,潘家做官的要银子在官场联络上下,族中子弟要精心培养,世交亲友要人情来往,潘氏旁支、远亲也不能都断绝了,求上门来的总要照应一二……如此算下来,这开销就大了,总不能都收贿赂,那太显眼了,迟早要出事,还是找些来钱的路子实在。 幸好江南富庶,纺织业更是兴旺,随便弄个作坊经营,有潘织造在后撑腰,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兴宇商行背后就是潘织造。 方逸生隔着轿帘对齐县令低声道:“大人,兴宇同潘织造有些干系。大人不如先去太平织锦坊,叫了潘织造同去。万一有什么事,大人也好卸了责任。” 齐县令一想可不是,自己真是糊涂了,竟忘了兴宇是潘织造的隐性产业。如今工人罢工,还打死了人,潘织造不去,自己怎能应付?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他忙道:“方少爷考虑周全。” 又急令众人掉头,去李家。 然才走了几步,又有人来回禀:祥盛棉纺厂工人罢工闹事,差点烧了厂房,如今一触即发。 齐县令急得叫道:“今晚怎么了?为何出事都赶在一块,这不是要本官的命嘛!”越是这样,他越不肯先去,一定要拖了潘织造一块去,好推卸责任。 齐县令叫苦,王壑听了心中一动:这两处约好了似得出事,不会跟李菡瑶的布置有关吧? 他问方逸生:“这祥盛也是潘织造的?” 方逸生低声道:“似乎是。” 王壑问:“他还有哪些产业?” 方逸生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很快便清楚了:接下来又有三处工坊工人暴动,都来向齐县令报案、告急,显然不是巧合。 那时,他们已到太平织锦坊。 潘织造也接到表叔派来的人报信,说是兴宇出事,他一直不舍离开,坚决要将李家父女送进牢房,不然错过了这时机,再要计划这样一回行动就难了。 后来接二连三有人来回禀,兴宇等五个作坊都爆发了工人暴动,且事态严重,他觉得不对了。 高三胖急道:“大人,李家认了工人的股份,我们怎办?有李家比着,我们若不认,工人非造反不可。” 潘织造何尝不知这道理,别说让工人参股分红利,便是让他把克扣的工人月银本金还给他们,他也舍不得。 吃下去的东西,谁会吐出来呢? 他看了李卓航一眼,转身就走。 织锦坊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卓航忙跟上去相送。 李菡瑶和观棋在窗内看着。 李菡瑶道:“真走了?” 观棋不语,盯着外面。 一行人到织锦坊门口,潘织造忽然转身,喝道:“拿下李卓航!叫他们交出李菡瑶!” 高三胖急叫:“快!” 众官差一拥而上,来抓李卓航。 叶屠夫见不好,往李卓航身前一栏,从腰间抽出两把杀猪刀左右挥舞,暴喝道:“谁敢!” 众官差见他一脸凶狠,胆怯不敢上前。 潘织造厉声命令“拿下!” 高三胖急道:“谁立头功,赏银千两。”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这李家可是豪富,织造大人这么一开刀,等于宰杀肥猪不,是肥牛,他们哪怕拔一根牛毛呢,也够吃的了,于是鼓劲往前冲。 窗内,观棋同时高喝:“少东家有令:擅闯工坊者,往死里打!出了事有少东家担着!” 潘织造不可置信地抬头。 李菡瑶,她怎么敢? 织锦坊内一片哗然,男人怒吼,女人尖叫,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一切的东西都当做武器,然后汇聚成一股潮水,向织锦坊大门口席卷而来。 “谁敢进来,老子杀了他!” 一个汉子举着扁担狂呼。 高三胖瑟瑟发抖道:“疯了,他们疯了!” 官差们吓得再次后退。 钱虽好,也要有命花呀。 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他们可是惜命的很,他们欺压弱小还行,遇见真斗狠的就怂了。 感谢各位朋友在十月份对原野新书的支持。看见你们如此热心、热情,我激情满满,大爱你们!新的一月,以李菡瑶的霸气进攻开端好像她一直很霸气?小时候是懵懂的霸气八岁在青华府是凭借聪慧施展霸气现在是纵横挥洒的霸气。这霸气还在呈逐渐成长势头……,让我们伴随着她的脚步一起上升!!期待更多朋友的支持! 第150章 气死姓潘的! 王壑、方逸生和齐县令等人就在这时赶到,眼前的情形看得他们震惊不已:这里也暴乱了? 齐县令手脚都哆嗦了。 潘织造一见齐县令,不由大喜,立即高喝:“李卓航聚众造反。齐大人快拿下他!” 李卓航忙抬手示意工人勿妄动。 工人们这才平静下来。 李卓航便将事情经过对齐县令说了一遍,末了道:“县尊大人,小民犯了何罪,要拿小民?” 齐县令见工人安分了,心定了些,放脸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竟敢纵容他们与官府对抗,冲撞织造大人!来人,将李卓航拘回县衙,听候审问。” 他想着把李卓航关几天,磋磨一顿,令其对官府生敬畏之心,也可震慑刁民,并安抚潘织造。 方逸生急阻道:“不可!” “狗官不讲理,杀了他!” “大不了一死,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刚平静的人群再次狂躁,冲向潘织造和齐县令,几个衙役躲避不及,遭受数人敲打,各种武器雨点似得往下落,他们连滚带爬地跑。 齐县令大惊失色,“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几个字喊不出来,喊出来也没人听见。 方逸生拖着他连连后退。 “大人,快走!” “对对,快走!” 齐县令吓得魂不附体。 他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为了潘织造,不值得! 潘织造也被高三胖和一个幕僚倒拖着跑,他盯着那汹涌而来的人群不可置信地重复“她怎么敢?怎么敢?”忽然仰天怒吼:“李、菡、瑶——”声音充满浓浓的不甘和屈辱,倾尽三江五湖的水也洗不净。 声落,工人们停止了追杀。 人群豁然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两名少女在众丫鬟媳妇簇拥下走出来,右边的女孩头上金凤煌煌,身上紫衣彩绣灿灿,在月色和灯光的交互辉映下,恍若神女降世;左边的女孩梳着双丫髻,一身石榴红的绣裙,脸儿莹润白净,正是观棋,手里提着一盏玻璃荷花灯。 齐县令等人也停止了奔逃。 所有人转身打量并揣测: 这紫衣女孩就是李菡瑶? 江南第一才女? 李家女少东? 要招赘婿撑门庭的那个? 双方隔了三四丈远的距离。 王壑凝目观察李菡瑶,灯光下,光芒四射的少女似真似幻;合上眼,脑海中的小墨竹似幻似真,他并不能将二者合一,至少没有一眼就认出是故人。 时间太久,淡忘了么? 王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双手握着杀猪刀,紧紧守护在李家父女身旁的叶屠夫。 往事历历在目,并没淡忘。 橘黄的灯笼光芒,在清冷的月光下晕出朦胧烟霭,他想,夜晚灯暗,看不真切,等白天再细瞧吧。 李菡瑶笑道:“恭送两位大人。” 娇俏的神气和观棋一样,神女立时变成了小家碧玉,有些娇憨,还有些淘气,莽撞大胆。 王壑:“……” 姑娘,你要气死潘织造? 刚想到这,就听潘织造喊:“齐大人,还不拿人!” 此刻的潘梅林神情狰狞,状若疯狂,全无一点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和风采,双目死死盯着李菡瑶,决意不顾一切也要拿下她,将她各种折磨,以泄心头之恨。 李菡瑶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怕他抓自己,又好像在等着他去抓,也许是想看他怎么抓,眼中有好奇、有期待,就是没有害怕和担忧。 齐县令看着这样的李姑娘,也恨得牙痒手也痒,心想:难怪潘大人生气,这种女子,就该给她些苦头尝尝,叫她认清什么是官场规矩、官府威严。眼下机会难得,只要拿住了李家父女,工人没了头脑,便聚不起来了,也可挽回些脸面和威严。 王壑一见他神情,忙低声道:“大人慎重!那边五家工人正暴动,还打死了人,急等着大人去处置呢;这边原本无事,上下齐心,大人却要拿人,事后潘大人有贵妃娘娘护着,就受责罚也是有限的,大人准备如何对上面交代?就不怕被当成替罪羊?大人可记得当年青华府的事?” 齐县令听了警醒,暗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潘织造觊觎李家家产,自己也没好处,为何要趟这浑水? 豁然贯通后,转身就走。 潘织造大喊:“齐大人!” 逼着他立即拿人。 齐县令却不过面子,走到潘织造面前,低声道:“潘大人,兴宇出大事了!咱们快去吧。” 潘织造坚持“先拿下妖女!” 潘织造并非不知进退,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错过了今晚,他就奈何不得李菡瑶了。 齐县令为难道:“这……李家并未犯过,本官没有理由拘押他们。若是激起民变就坏了。” 潘织造怒视他——刚刚不还叫拿人,说李卓航纵容工人与官府对抗,说得那么顺溜,都忘了? 这时,方砚带人匆匆赶来,先对潘织造和齐县令见礼,然后问:“二位大人,李家犯了何事?” 齐大人急道:“无事,无事!” 方砚来的好,解了他的围。 忠义公府,他可惹不起。 潘织造不服,让贵妃先斗倒忠义公再说。 方逸生低声将事态告诉父亲。 方砚听后,既对潘织造公然谋算李家的行为感到心悸,又为李家激烈行为感到心惊。 他静静地看向潘织造。 潘织造见方家父子都来了,知道事已不可转圜,又怒又恨,加上高三胖在旁苦劝,遂甩手就走,根本不理方砚。 齐县令急忙跟了上去。 王壑和方逸生都松了口气。 王壑看向李菡瑶,也很想问她一句“你怎么敢?”这样激烈对抗,纵挡过了一时,接下来会更糟,她想不到吗?还是她另有后手,所以成竹在胸? 王壑竟看不懂这局面了。 方逸生还要过去跟李家父女打招呼,方砚拦住他,沉声道:“快跟两位大人去。我猜那边的事与李家有关。”方逸生恍然,忙冲李卓航父女抱拳告辞。 方砚也遥遥抱拳致意。 李卓航父女均回礼,谢他援手。 方砚三人便追着齐县令去了。 方砚不过去跟李卓航打招呼,也是避嫌的意思,免得事态变化,潘织造说他和李家沆瀣一气。 第151章 九尾狐的指甲 一刻钟前,落无尘就到了。 他走的是另一条水道,在李家货船码头上岸后,老远便听见织锦坊喧哗声,忙撒腿就跑。 在织锦坊门口,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惊叫“落少爷!”定睛一看,是个眼生的丫鬟。 落无尘见对方认得自己,想必是李家的丫鬟,他心急李菡瑶,急问:“出什么事了?姑娘呢?” 那丫鬟急惶惶道:“潘大人说咱们克扣工人月银,违反劳动法,要封了坊子。老爷不让。他要抓老爷和姑娘。老爷让姑娘带我们先避开。观棋和姑娘从后门那坐船走,听琴姑娘带我们走这边,我正撵她们。” 落无尘一听,也不进织锦坊了,丢下一句“我去保护姑娘”,便沿着河提狂奔而去。 李家别苑后门外的河堤下,也有处青石砌成的平台,钉着铁环,李家日常用的画舫正泊在那。 紫衣女子和粉衣女子下了河提。 河堤下的草丛中有微语: “来了。” “怎么就两个人?” “李菡瑶胆子大的很,又谨慎,许是怕人多暴露了,两个人才好逃。她哪知爷在这等着呢。” 那声音,是两个男子。 紫衣女和粉衣女上了画舫。 “怎没人呢?” 紫衣女奇怪地想。 “是了,织锦坊出事,他们都去织锦坊了。”她很快为这一现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草丛中人又低语: “少爷,能上船了。” “再等等。这丫头性子烈的很,须得等她晕了才好下手,不然挣扎起来,惹来了人,又前功尽弃。” “等多久呢?” “总要一盏茶工夫。” 两个女子进入画舫便没了动静。 草丛中的人耐心等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那少爷站起身,正要上船,忽然月色下,河堤上又下来一个人。 他急忙一蹲身,暗道“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一面仔细观看来人。 “落无尘!”他差点叫出来。 一人问:“少爷,怎办?” 少爷道:“再等等。” 那人道:“再等下去,他把李姑娘给弄了,少爷岂不要捡他吃剩下的,还被戴绿帽子?” 少爷道:“放心。这落无尘自诩为君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碰李姑娘的。爷只要等他没了力气再上去,还怕好事不能成?心急喝不了热豆腐。” 那人道:“少爷别冒险,这世上男人见了美女,哪有什么君子,都是装模作样。咱们大人也是读书人,还不是”说到这急刹住,把后面的难听话咽下去了。 少爷便犹豫起来。 落无尘上船后,进了舱,在外面月下已经是阴凄凄的,如今进了舱,更加昏暗,又闻得舱内幽香扑鼻,他也没在意,悄声唤:“观棋,观棋?” 舱内静得反常。 观棋和李菡瑶呢? 就算他们没来,水手呢? 落无尘警惕起来。 忽然他听见细细的喘息声。 他循着声音穿过一道悬着珠帘的月洞门,就见昏暗的里间躺着一个人,看身形依稀是个女子,顿时心一紧,忙抢上前一步,弯下腰察看是谁。 地上人勉力撑起上半身,向他伸出双臂,一下子搂住他的脖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觉得那玉臂如水蛇般柔软滑腻,又似乎娇弱不胜,挂不住般,将个绵软的身子倒在他怀里,口内嘤嘤轻唤,不知咕哝什么。 落无尘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心狂跳,想要抱住她,给她支撑,又不敢抱,只把双臂虚张着,做个防备的姿态,身子紧绷,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是谁。 女子奋力往他怀里挤,声音似哭泣,螓首搁在他颈窝,光洁的脸颊挨着他的脸,微热的唇贴着他脖颈。 落无尘轰然沦陷了! 他确定这人是李菡瑶,中了暗算。 若非听出他的声音,怎会向他伸手?若非中了暗算,怎会向他求救?在他的印象中,李妹妹要么古灵精怪、娇俏可人,要么激昂昂指点人事,何曾这般无助! 他搂紧了怀中人,想百般地疼她、爱她、安慰她,给她勇气和力量,意乱情迷之时,满口呢喃“别怕!妹妹别怕无尘哥哥陪你好妹妹” 怀里人不堪折磨般扭动着。 落无尘感到欲火焚身! 他陷入无边混沌之中。 女子的身子柔软发烫,努力向他怀里挤,想要再贴近些,想要挤入他身体里才罢休双臂也缠紧他脖子,更不住摩挲、抓挠他的背,哪怕隔着衣衫,他也清晰地感受她尖尖指甲划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不能!妹妹我们不能!” 他感到要爆裂了,想不顾一切,想恣意妄为,可是身体明明急需,却又抗拒着、抵挡着。 这坚持是徒劳的、无力的。 忽然,指甲从后背挪开了,他心一空紧跟着,女子一双柔荑上移到他的脖颈,抚摸着他,指甲划在后颈上,顿时将无边的混沌划开一条缝隙,理智奋力冲出。 他猛然松开楼住怀中女子腰部的双手,举起来,抓住捧着他脖子的柔荑,摩挲着,到了指尖。 足足两寸长的指甲! 在无名指和小指指端。 而李菡瑶从来不留这么长的指甲,每个指甲都不足半寸,指甲盖儿就像凤仙花花瓣大小,恰到好处。 观月楼的丫鬟也不留长指甲。 落无尘仿佛回到多年前偷看鬼怪传奇时,那文字在脑海中幻化出九尾狐狸,朝被迷惑的书生伸出十指,每一个指尖都有两寸多长的指甲,就像利刃一样。 他感到寒意浸骨。 身子依然烫,心却冷了。 他扣住那双手粗暴拉开,并奋力一推,将怀中女子推到在地,就听“咚”一声,什么磕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声音。 他心中涌出强烈的危机,催促他: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后悔莫及!他无暇查看对方是谁,有何图谋,便挣扎而起,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别走” 身后传来心碎的哀求。 他如同听见魔音,跑得更快。 刚到舱门口,便听见岸上说话声,是压低了的男子声音,“该晕了”,他骇然,夺门而出,趴着船舷滑入水中,让清凉的河水包裹住身子,往远处滑去。 第152章 你不怕憋坏了? 等脑子略为清醒些,他才想这事的古怪。 岂止眼前事古怪,之前告诉他消息的丫鬟也古怪,只因他心忧李妹妹,情急之下未曾细想,才落入这境地。其实,李妹妹根本没来! 可是,他想不通这古怪,不知那说话的男子和舱内的女子是不是一伙的。若他们是一伙的,是为了算计李妹妹,为何弄一女子在舱内?若不是一伙的,那丫鬟又分明在算计自己,而男子是黄雀在后…… 他想上岸,回去李家报信,然而脑子不受控制地昏沉,身体内涌动着疯狂,躁动的难受。 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他不敢离开清凉的河水。 他照着手臂狠狠地咬下去,让头脑略微清醒些。就在这时,忽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飘渺幽幻,专注捕捉时,好似根本不存在;不去听时,又响在耳内。 他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便奋力朝声音来处划去。 这飘渺的箫声很欺骗人,听着就在耳边、在心底,追寻时却拐着九曲十八弯,踪迹难觅。 落无尘不记得划了多远,手臂已经被他咬得伤痕累累,终于看见淡淡月光下,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请通禀宁公子,落无尘……求见!”落无尘仰着头,在水中对画舫上的人道。 泅水而来,没有拜帖。 这可算最奇怪的拜访了! 仆从顾不得诧异,急去禀告宁致远。 箫声停,宁致远急忙赶到船头,见落无尘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失声问:“子安兄!这是……” 落无尘脸红气喘,一把扣住他的手臂,艰难道:“进去再说!别叫人……跟着……” 宁致远急忙扶他进后舱,又令人去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换,又让人准备茶水,却被他拦住,道:“我……中了暗算……快帮我……想办法……别告诉人……” 宁致远听完经过,神情诡异。 落无尘强撑着残存的理智,急道:“请贤弟……派人……去李家……报信,画舫……画舫……” 宁致远忙打断他:“我这就派人去李家打探消息,再告诉李姑娘画舫有贼人,你放心。” 落无尘这才精神一松,旋即更绷紧了,因为宁致远要为他解毒,提了许多“好”办法: “放心,这事简单,愚弟送你个丫头……” “不可!!!” “那,愚弟送你去青楼?” “不行!!!” “……子安兄,小弟知道你心里思慕谁,可是小弟实在没办法帮你达成心愿啊!” “不是……兄非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 “别……让女子来……” “那你要怎么解毒?” “你快想办法!” 宁致远幽怨道:“落兄真为难小弟了。” 一盏茶后。 宁致远真有些本事,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弄来了许多药材和冰,把落无尘丢进一大木桶内炮制。 丫鬟小子都被叮咛,不得靠近后舱;至于魏若锦就更不用说了,宁致远让她别下楼。 宁致远站在木桶前,欣赏着连衣服泡在水中的少年,低笑道:“从来只听说女子为心爱的男子守清白,没听过男子为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你不怕憋伤身子?” 落无尘抬眼睨他,“你真不懂?” 宁致远讪笑道:“我懂,我懂!”停了下又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李姑娘若知,会不会因此而感动?” 落无尘警惕道:“你不许说!” 宁致远见他急,忙安慰道:“落兄别急,我不说就是。” 半个时辰后,宁致远派出的人来回禀:潘织造已经被迫离开李家,因为兴宇等几家工人暴动;还有,李家工人罢工的事也已经解决,李家许工人参股太平商行。 “她竟有这大气魄?!” 宁致远似不信般自语。 “她总能人所不能!” 落无尘理所当然地淡定。 哦,也不能说淡定,他体内热血像一头猛兽,不肯屈服于他的意志和药物双重压制,正一次又一次试图冲破束缚,然后为所欲为,他跟它比拼坚韧和毅力。 宁致远见状,无暇感慨,想着再给他加一重力量:以琴音来净化他的心境,平定他的神思。 他便坐在舱外,在船尾抚琴。 琴音起,落无尘仿佛受到引导般追寻而去…… ******** 再说兴宇那边。 王壑看着疯狂爆发的工人,想起七年前青华府那场灾民暴动,此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引发暴动的原因,不止克扣数月工银这一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乃日积月累攒下的矛盾。 比如那个打伤潘织造外甥的汉子。他的媳妇精于女红,刺绣和纺织技艺皆十分出色,因毁坏珍贵绣品,被逼卖身到兴宇,日夜劳累,眼、身都遭受极大摧残,熬干了一身肉,最后撒手人寰。汉子早忍无可忍,要跟人拼命,被同事拦住,劝慰下来,忍到今日才爆发。 如他一般的工人多的是。 不同的遭遇,相同的结局。 方逸生看着这情形,止不住身子发颤,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这件事也许会像火药的引线一样,引发一场惊天爆炸,轻则伤及国本,重则炸毁大靖! 靖康八年正月,大靖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紧跟着是江南蚕桑重地,朝廷为此推出了梁心铭主持编纂的《劳动法》保护工人利益,并以雷霆手段整顿纺织行业。 当时,靖康帝派出一批春闱大比的新进士,去西北和江南观政。这些人初入官场,尚未学会媚上欺下,一个个锋芒毕露,治理得大江南北政通人和。 时隔二十年,《劳动法》还在,梁心铭还在,当年观政的进士们也都健在,为何纺织行业如此黑暗? 是了,有一个人不在了—— 这便是靖康帝! 是他成就了梁心铭! 是他推行的《劳动法》! 方逸生和王壑沉重对视——不管这场暴乱背后是不是李菡瑶在推动,她这一手有用吗? 应该是无用的。 潘织造顶多挨皇帝申斥,端看他喝命官差对工人残酷镇压,便可看出来他有恃无恐。 然而,当王壑看见工人从绣坊中搜抢出来的大量珍贵绣品,其中一件翟衣,十二行、十二对翟纹,领、袖口为云龙纹镶边,不由目光凝滞——这是大靖礼制规定的皇后袆衣!只是一件衣裳,尚未配上九龙九凤冠,便静静散发庄重和威严,令那失去理智的工人烫了手般瑟缩。 在管事的怒斥和工人的对抗中,王壑弄清了:这是为潘贵妃赶制的礼服,要在九月贵妃寿辰时敬献上去的,顿时两个词浮现在脑海里——私造、逾制。 原来,杀招在这里! 他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果断出击,立即对方逸生道:“即刻派人告知宁致远!” 第153章 围杀 方逸生茫然告知什么? 大靖礼制规定:贵妃的最高礼服为九行九对翟纹,他一时没看清楚那翟纹的数量,所以没反应过来。 方砚却反应过来了,对齐县令喝道:“快让他们停下!”又向潘织造质问:“大人竟敢逾制私造皇后冠服?!” 齐县令举手嘶喊:“都住手!” 官差和工人全都住手,院内寂静下来,若不是其他院子还有声音,只当暴动不存在过。 人人都听见了方砚质问的话,都盯着那撑展开的袆衣。 潘织造也看见了,目露惊恐。 “这是陷害!”他大喊。 可是没有人听他辩解。 这不是僭越那么简单,这件袆衣暴露了潘家的野心:想要代替皇后,更可推测为诅咒皇后早丧。 陷害也好,真有其事也罢,都不重要,关键是陈氏后族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潘贵妃的机会。 “李、菡、瑶” 潘织造再次仰天怒吼。 这一次,声音满满的都是绝望! 他认定这一切都是李菡瑶主使的,因为李卓航年长,为人谨慎精细,行事稳重,轻易不敢对抗官府而李菡瑶年少,具有少年人的热血无畏精神,敢作敢为,仗着智谋过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才敢如此行事。 这的确是李菡瑶的手笔。 兴宇等五家纺织商都是潘家的隐形产业,为了方便潘织造就近掌控,这五家工坊都建在霞照城内。 既费心弄了这样的作坊,赚小钱是不满足的,尝到甜头后,便希望赚大钱、银子来的更快。 如何让银子来的快呢? 一要压缩原料成本 二要降低人工成本 三要提高售卖价。 原料成本就不说了,同行竞争激烈,不太好巧取豪夺售卖价,自有潘织造将官用订单给他们,一分银子的货,卖出五分银子的价,容易的很。 至于人工成本,他们用各种手段诓骗熟练织工签下死契,为作坊做牛做马,例如逼得小作坊破产,他们趁机接手,人和机器都得了再就是压低工钱。 工钱压得太低,等于涸泽而渔。 他们就是在涸泽而渔。 这次高三胖给李家设下陷阱,同样克扣工人月银的手段,也在兴宇等五个作坊中使用了,不过克扣的银子他们是不打算还给工人的,全孝敬上去了。 潘织造是江南织造局的主官,李菡瑶当然要摸清他的底细,于是发现兴宇等商行又查知高三胖买通了太平织锦坊的管事、图谋李家家业,她立即进行周密布置,公开招赘,惑人眼目,对潘织造步步紧逼,进行围杀。 方逸生弄清缘由后,急命亲信给宁致远送信,告知这边情形。又低声问王壑:“可要给梁大人传信,在京中策应,弹劾潘织造僭越,有狼子野心?” 王壑忙道:“不行!” 方逸生忙问:“为何?” 王壑道:“这件事家母不能插手。” 方逸生问:“那万一打蛇不死,李妹妹岂不危险?” 王壑沉着道:“不会,这次他死定了!你只需派人将消息送给右佥都御史段启明即可。” 段启明,原监察御史,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方砚道:“逸生,听王壑的。” 方逸生忙点头。 潘织造绝望之际,发现平日小计谋不断的高三胖突然像丢了脑子一样,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不禁又恨又怒,骂道:“废物!全是废物!” 忽然想起东郭無名,急吩咐他:“你亲自去请东郭先生来!”这时候,他晓得尊称“先生”了。 高三胖连声道:“是,是。”一面转身飞快地跑去了,从后看他身形,竟像滚动的圆球。 等到潘府,高三胖更绝望了东郭無名高烧不退,已陷入昏迷,济世堂的大夫正忙着替他诊治呢,空儿急得直抹泪,正拿棉布沾了水往公子干裂的唇上涂。 高三胖焦灼地问大夫:“可有法子让他清醒过来?” 大夫不悦道:“在下正在诊治。吃了药也需要些时辰才能见效,这急不得的。” 高三胖哪管大夫解释,听说无法即刻清醒,急得抓住东郭無名肩膀使劲摇晃,“东郭隐,你醒醒!” 空儿忙丢了棉布去抠他的手,“你干什么?撒开!”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圆滚滚的身子从床前挤开,然后怒视他。 高三胖哭丧着脸道:“出大事了!” 空儿道:“我管你什么大事,公子病成这样了,你还折腾他,你是成心不想他活了?” 高三胖道:“就快活不成了!” 潘家倒了,别人或可逃得性命,他作为潘织造的心腹,能逃得了吗?所以,他跟潘织造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想活命,必须助潘织造度过这一关。他平日里看不惯东郭無名自命清高,处处跟东郭無名争风头,心里却明白自己不如东郭無名,眼下只能靠东郭無名出谋划策了。 空儿才不管他死活,只心急公子病势。 东郭無名落水后,风邪入体,精心调治还未见得能好呢,何况他还把药倒了,误了最佳诊治时机,怎能不严重?大夫说,若今晚不退烧,将十分凶险。 空儿眼下后悔得要命。 高三胖只得又去兴宇,向潘织造禀告:东郭無名病势沉重,昏迷不醒,无法替他分忧。 潘织造绝望想,难道天要亡我? 杏花巷李家别苑。 江如蓝也没睡,刚吃了药,正靠在床上吃解暑甜汤,一面听鉴书说之前跟潘织造对峙的经过。 听完了还意犹未尽。 鉴书劝道:“表姑娘,刚吃了药,睡吧。才好些,别又作出病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江如蓝道:“我要等妹妹。” 鉴书道:“姑娘正在忙。” 江如蓝忙问:“忙什么事?” 一脸的急不可耐,惋惜地抱怨:“都是那个东郭無名,害得我不能出去。其实我已经好了。” 如果她没有落水,表妹的那些谋划,她统统都能参与,是何等的精彩、激奋人心! 鉴书无奈地看着她。 仿佛知道江如蓝心思似得,过了片刻,李菡瑶派人送信到观月楼,说兴宇事发,并且东郭無名烧得昏迷不醒,不能帮潘织造出主意了,这都是表姐的功劳。 江如蓝坐在床上发呆。 忽然喊:“我再吃一碗!” 鉴书提醒她:“表姑娘,三更了!” 江如蓝两颊红艳艳,两眼亮晶晶,精神抖擞道:“那又怎样?我胃口大开,我就想吃东西!” 众女:“” 第154章 白首偕老 魏家画舫停在内城某处河道。 宁致远坐在后舱甲板上抚琴,不用抬头也知道魏若锦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双手托着腮,静静聆听他的琴音,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他便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心随意动,传到手上,原本他弹琴是为了替落无尘静心的,此时却透出缠绵之意:似乎与心上人在水乡的青石街雨中漫步、月下泛舟又似共西窗剪烛、红袖添香。好在少年的感情纯洁,这缠绵如初春的新绿,让人觉着清新,并不狂纵。 后舱,落无尘泡在木桶内。 他身中魅毒,再听这样缠绵的琴音,免不了一场春梦,这春梦并非他的宣泄,而是承载了他情之所系、心之所恋,汇聚成一段美好又完整的人生。 情之所系,自然是李菡瑶。 虽然落无尘竭力抵制,不愿在这时候想她,唯恐亵渎了她,然而哪里能抵挡得住,况且生平所见女子除了李菡瑶,再无任何人入他眼、入他心。 他止不住地心颤,激起心尖一阵阵疼痛,颤纹如水纹扩散至全身,将他酥倒,无力靠在桶壁。 在梦里,他和李妹妹相知相许、相爱相亲,观春花秋月,看夏雨冬雪,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一个个平凡的日子串成白首偕老,直至子孙满堂! 这恋情太美、至真至纯。 他全心投入后,不再痛苦,而感到愉悦、欣然。 宁致远进来时,他正闭眼靠在木桶壁上,脸上的红还未退,神情是甜蜜的,嘴角溢出浅浅的笑意。 宁致远伸手推他,“子安兄。” 推了两下,落无尘才醒睁眼。 看见宁致远,他一脸茫然。 宁致远戏谑地瞅着他,似乎问:“怎么,不认得了?” 落无尘呆了会,已然分清了梦境和现实,顿时觉得不可思议那真的是梦?为何如此清晰,清晰的其中一些生活细节他都历历在目甚至,他和李妹妹所生养的每一个子孙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扣住宁致远的双臂。 宁致远以为他毒性未除尽,见人就扑,骇得忙压低声音道:“子安,你看清楚,是我!你再昏,也不能如此饥不择食、雌雄不辨哪!实在不行,就去青楼吧。你放心,小弟保证安排妥当,不让一个人瞧见。” 落无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松手,向后靠在桶壁上,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失落和茫然。 默了一会,才淡声问:“我已好多了。为何不弹了?” 若非琴音中断,他的梦便不会中断。那么美的梦,他愿意就活在梦中,永远不醒。 宁致远道:“你没事真太好了。”又低声道:“方兄派人送信来了,兴宇那边的事水落石出了。” 落无尘猛抬眼看他。 宁致远便将兴宇那边搜出皇后袆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俯下身,凑近问:“敢问落兄有何高见?” 落无尘瞅他道:“贤弟已经有主意了,还问。” 宁致远目光炯炯道:“小弟想听听落兄的看法。” 落无尘淡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宁致远点头道:“落兄言之有理,然这件事钦差大人恐怕难以专断,还需上奏朝廷,朝中须得有人相助才行。皇后母族不便出面,得由其他人出面。” 落无尘问:“贤弟认为谁出面合适?” 宁致远试探道:“王相和梁大人。” 落无尘道:“不可!” 宁致远问:“为何?” 落无尘道:“这件事绝不能通过王相和梁大人,只能交于别人,否则将功亏一篑。” 宁致远追问:“交给谁?” 落无尘道:“佥都御史段启明,可出面弹劾潘织造。再请刑部谢尚书出面。” 宁致远道:“愿闻其详。” 落无尘道:“王相和梁大人若出面,只会适得其反,故而要段启明和谢尚书出面。” 宁致远看着他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贤弟考较愚兄?” “不是考较,是请教。” 嘉兴帝与梁心铭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是王亨或是梁心铭出面,皇帝定会护着潘家。 段启明当年为了青华府灾民暴乱一事,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族人王诏倒卖赈灾粮,在别人眼里,他绝非王亨和梁心铭的同党,最得皇帝信任。 至于谢耀辉,与王亨梁心铭既互相欣赏,又互相提防、互相竞争,也不是一类人。纺织业的黑幕一旦揭开,谢耀辉定会一查到底,绝不肯输给梁心铭。 如此,潘家在劫难逃。 两人三言两语将潘织造后路堵死了,彼此都心情很好。 宁致远伏在木桶边沿,看着落无尘轻笑道:“落兄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李姑娘,真是情痴。” 落无尘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致远道:“好,小弟不卖乖,承这个人情。可是我很替李姑娘担心呢:她分股给工人,在工人中赚了好大名望,却得罪了天下的纺织商,成为众矢之的。” 落无尘盯着他不语。 宁致远笑问:“难道不是?” 落无尘点头道:“是。” 宁致远道:“你打算如何帮她?” 落无尘道:“李妹妹无需人帮。倒是我们,承她提供了这个大好机会,有希望大展宏图。” 宁致远问:“此话怎讲?” 落无尘反问:“贤弟可想一展胸中抱负?” 宁致远道:“自然是想的。谁甘心平庸过一生呢。” 落无尘不再靠着,把身子前倾,凑近他,一字一句道:“靖康八年,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朝廷推出劳动法,先帝派一批春闱进士到西北和江南观政。若兄没记错,令尊大人和这位钦差简大人,就在其中。” 宁致远点头道:“不错。” 落无尘道:“经过那次观政,他们整顿了西北和江南纺织行业,并肃清地方吏治,脱颖而出!” 宁致远道:“不错!” 这次声音很激动。 他父亲说过那次经历。 落无尘道:“眼下你我的机会来了。父辈给我们做了榜样,我等岂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宁致远道:“咱们还没入官场呢。” 落无尘悠然道:“那又如何!既能扳倒潘织造和潘贵妃,何妨再进一步,将这纺织行业再肃清一遍,替大靖、替天下苍生做些有益的事,青史留名?” 第155章 看你大放光华 宁致远问:“如何肃清?” 落无尘道:“李姑娘不是已经做了样子么。” 宁致远嘴角溢出笑容,慢慢扩大至整个面部,“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李妹妹。不过,甚合我意!” 落无尘垂眸,用手掬一捧水往胸口浇。 宁致远想起什么来,忙问:“你可能起来了?” 落无尘停住手,感受了下身体状况,尴尬道:“嗯……还要泡一泡。现在什么时辰了?” 宁致远也不戳破他,笑道:“刚过子时。你且起来,我让人换一桶水,再换药,加些冰。” 落无尘点点头,“有劳了。” “哗啦”一声水响,长身而起。 宁致远眼一扫,只见湿淋淋的衣袍贴在他身上,修出一杆挺拔的身形;衣袍领口的交领扯开了,露出一片白色、平滑、年轻饱满的肌肤,上方是若隐若现的喉结;再往上,俊脸酡红,连眼内也染了红,更流露出丝丝情欲,和他平日风清月朗的谪仙形象相比,充满诱惑。 宁致远忍不住低声调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闺阁女子便是瞧上一眼,便会失贞。” 落无尘瞪他一眼,猛然转身。 宁致远笑着唤人进来倒水。 忙乱一阵,落无尘依旧泡着,宁致远叮嘱他一番话,便匆匆离开。落无尘知道他是去安排布置了,由不得身心畅意,想李妹妹布下这局棋,将官、商、士,甚至前朝和后宫的君臣、后妃全部囊括进来,何等手段! 这样的她,他怎不爱? 这样的她,他爱之入骨! 他觉得那个梦真是荒诞,梦里的李菡瑶如山间清风、谷中流泉,这还算真实;温婉贤淑就不通了。 李妹妹是活泼恣意的! 李妹妹是杀伐果决的! 李妹妹是霸气不羁的! 唯独没有温婉贤淑。 他帮不了她什么,唯有成为她棋盘上一枚棋子,助她成功。想到这,他真渴望自己化身一枚洁白如玉的棋子,被她纤纤玉指捏着,丹蔻食指摩挲着他…… 他骤然感到体内狂躁乱动,热血如脱缰的野马,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肆意驰骋,吓得他拼命收摄心神,痛苦地忍耐,再不敢想什么棋子、手指、凤仙花。 宁致远上了画舫二楼。 魏若锦正在窗前等着他。 他示意丫鬟仆妇退下,然后将事情经过悉数告诉她,并道,自己要连夜去见钦差大人。 魏若锦叹道:“李妹妹果然不负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枉我白白替她担心了一个晚上。” 宁致远凝视着她,柔声道:“在我心里,锦儿才是江南第一才女,无可替代。李姑娘锋芒毕露,所以名气传扬;锦儿光华内敛,若放出来绝不会在她之下。” 魏若锦嗔道:“你这是自卖自夸。” 宁致远重复道:“自卖自夸?锦儿当自己是我的人了?” 魏若锦羞红了脸,“你……”想责他胡说,可是一想,他哪里有胡说?不过是呈述一个事实。自己虽未嫁给他,然此生此心绝不会再托付第二人。 她便垂首,不敢看他。 就算宁致远自卖自夸,她听在耳内,心里也是欢喜的,未必就真希望他实话实说,当着她的面夸李菡瑶,想来这是一切矜持的女子最心口不一的时候。 宁致远见她耳畔青丝下,莹白如玉的耳廓似乎泛红了,禁不住神魂荡漾。 刚刚在船尾弹琴时,他已是心猿意马,又看见落无尘受情欲折磨,代他难忍,落无尘的心上人不在身边,必须忍,他心上人就在眼前,忍无可忍! 他忍不住靠近魏若锦,近得脸颊碰触到她的发丝,轻声道:“此乃我心里话。锦儿,我日夜思卿……”他感到她的身子僵硬,心也急跳,便不敢再靠近她了。 两人都静默着,听河上清风。 夏夜,河上的风是清凉的,河水在月下呈黛青色,远处泛起粼粼波光,船桨有节律地响着。 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虽然温柔,已复归平静了。 “李家解决了这件大事,明日棋艺比试定会继续。锦儿,你也去瞧瞧。我若偷出空来,便去接你。” “嗯,我是想见识一番。” “然后发现,锦儿才是第一。” “宁哥哥,你又来了!” “我是不吝我的未婚妻大放光芒的。” “宁哥哥希望我为你长脸?” “不是。今日听说,李家丫鬟赞当朝王相是真丈夫,因为自信,所以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声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锦儿,我亦希望你自由展现才华,纵不必像李菡瑶一样,也活得恣意些。” 魏若锦仰面看他,动情道:“谢谢你,宁哥哥。” 她是多么幸运,才能定下这样的如意郎君,不必似李菡瑶一样,百般筹谋,依然险象环生。 她禁不住靠在他胸前,他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身,耳鬓厮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不像之前战战兢兢、想要逾越却又不敢,苦苦克制忍耐。 画舫又回到华光映水的田湖。 没有人知道,钦差大人、户部尚书简繁已经微服到了霞照,正效仿古今文人骚客,揽田湖风流雅事,与他同揽田湖夜景的,是火凰滢,位列江南才女第四。 火姑娘人如其姓,如火一般。 据阅女无数的简尚书评价:火凰滢的美貌还在其次,最妙的是其才情,其火热的性子又将这才情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妙不可言。这滋味,粗俗的男子是领会不出的,不过贪其色而已;需是读书人,还必须是满腹经纶的男子,才能领略她言语的妙处和智慧。 简尚书深深地被吸引了。 江南四大才女,他无缘都见,无法评比,但他以为,火凰滢吃亏在出身青楼,所以才排第四,否则以她的才情当排列第一。李菡瑶等闺阁女儿所会的,不过是琴棋书画而已,闺阁女子用来修身养性、彰显才名的,未见得能比得上火凰滢看尽红尘繁华的智慧沉淀。 他已决定,要收了火凰滢。 他好久不动情了,面对火凰滢,竟挨不过今晚,便要同她共效鱼水之欢。 火凰滢如蛇般溜走了。 ******** 大清早,撒点糖(*^__^*) 第156章 江南才女第四 简繁微笑道:“你竟也欲情故纵?” 火凰滢靠在对面椅内,媚眼慵睁,懒洋洋道:“小女子才不会对男人欲情故纵。” 简繁问:“那是何意?” 火凰滢道:“小女子是嫌弃大人。” 简繁大感兴趣,“哦?愿闻其详。” 一点没有被嫌弃的不悦。 火凰滢斜睨他道:“大人看着像个人物,怎的跟那些下流东西一样急色?”一面想“其实就是一样”。 简繁忙问:“你待如何?” 火凰滢道:“大人既然要收了小女子,就算不能三媒六证,也该弄一顶小轿来,把小女子从这烟花之地抬走。在这地方,大人也不嫌脏了身子?” 脸上笑的明艳,眼神却冷。 简繁沉吟道:“你这说的在理。是本官孟浪了,唐突了姑娘,望姑娘莫要生气。火儿,过来!” 他向火凰滢招手。 火凰滢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道:“弹支曲子我听。” 火凰滢道:“累了,不想弹。” 简繁微笑问:“这是生气了?” 火凰滢道:“才懒得生气。伤身!” 简繁不厌其烦,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做什么?这么晚了,你又不许本官碰你,又不肯弹琴唱曲——罢了,咱们安安静静说话吧。难得月色这么美,月下赏荷,更有一番韵致,别船的丝竹之音可为我们助兴。” 火凰滢道:“大人此言极妙。” 其实这话合她心意罢了。 两人便到船头赏花赏月。 伏在栏杆旁,看月华如水,倾泻在黛青色亭亭的荷叶上,竟压不弯它们;荷花点点如星,缀在其中。白日里,田湖的荷便给人“接天莲叶无穷碧”之感;夜晚的暗,更延伸了这无穷的碧,延伸向天幕低垂的无尽头。 头顶的月、星都无声。 船下的水轻柔低语。 周围的丝竹声果成了伴奏。 火凰滢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下,不自觉也收敛了浑身的火热,声音和笑容亦轻柔起来,向简繁道:“大人今天来,可听说江南第一才女公开招赘婿的事?” 简繁道:“尚未曾听说。” 火凰滢道:“大人微服到此,这样的消息竟不知?” 简繁道:“烟花之地,各类消息散播最快,本官来此,便是想听一些传言。你说,本官听着呢。” 若是之前,火凰滢定会嘲笑他“大人竟不是来寻乐的,竟是来打听消息的”,此时却未揭破他,而是娓娓道来,“这江南第一才女是纺织业女少东……” 她从李菡瑶三道关选婿说起,一直说到今天下午潘家画舫上捉奸,潘家和李家结下不解之仇。 简繁听她满嘴都是“听说”,笑问:“你这满口全是听说来的,就没些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火凰滢道:“正要问大人。依大人看,这江南第一才女和潘贵妃家族对上,最终谁会胜出?” 简繁心想,这还用问吗? 他嘴上却道:“本官初来乍到,火儿却是与那李姑娘并列江南四大才女,有何高见呢?” 火凰滢吃吃笑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又道女子不得参政——本朝虽出了个梁心铭,却是顶着男人的名字。大人是钦差,此事又牵连贵妃族亲、朝廷官员,小女子身在风尘,虽有幸伺候大人,怎敢胡言乱语,影响大人的判断呢?不如大人亲自去瞧瞧,便有决断了。” 简繁忍不住打心眼里爱她——听听这话,分明对这事十分关注,可是一套话却说得滴水不漏。 哦不,还是漏出些许破绽的:这番话,影射古今以来对女子的限制,和当朝的政治格局,她遵从这限制,又巧妙地突破这限制,怂恿他过问这件事。 这哪像寻常女子的手段! 简繁笑道:“今晚可不成……” 话未说完,便瞧见月光下一艘两层的画舫向这边靠过来,很快靠近,随从上前问答。 宁致远和魏若锦来了。 简繁忙令请宁致远过来。 火凰滢笑吟吟的赖在主舱不肯走,简繁也未赶她,宁致远进来时,一眼看见简繁身边坐着一位火红衣衫的美貌女子,不禁一愣,随后急忙垂眸不敢正视。 火凰滢却放肆地将他看了个仔细。 简繁已知她性子就是如此,也不在意,只招呼宁致远坐下,问夤夜赶来,究竟有何急事。 宁致远便将兴宇发生的事说了。 火凰滢听得一双美目粲然,听完便盯着简繁,要看他是何反应,接下来又会如何处置。 简繁神情淡然,沉吟不语。 他是靖康八年状元,与宁致远之父同科,私交颇厚。当年西北纺织工人暴动,《劳动法》推出,他和宁父参加江南观政,是何等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而今,他已经位居户部尚书。今年江南无水患旱灾,他奉旨来江南,是为巡查江南经济税务。在来霞照之前,已经耳闻潘织造在江南所作所为,但他却没了当年的锋芒,二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磨平了他的锋锐! 官场积弊深厚、纺织业溃烂不成样子,连王亨和梁心铭都无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梁心铭不也是锋芒毕露吗!比他更甚。那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知府位上便扳倒了当朝左相,举手毁掉白虎王谋反大计,其锋芒和手段令天下男子都为之侧目,如今面对潘贵妃,一样束手无策。 皆因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不过,眼下事情似乎有了转机,潘织造若真替潘贵妃私造皇后袆衣,倒是一个机会…… 简繁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无意间一瞥,看见火凰滢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更生出一股豪情: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能力、魄力,从心底里折服他,而非屈服于他的权势和地位。 “走,去兴宇!” 简繁霍然起身。 宁致远大喜。 火凰滢娇笑道:“大人,小女子也想去瞧个热闹。” 简繁正要让她看到自己的风采,听了这话,心里早许了,面上却为难:“你这般模样怎好去?” 火凰滢道:“我扮成个小子。” 简繁心想这倒有趣,便应了。 宁致远见状,回去后也让魏若锦扮成个少年,跟自己一块去。魏若锦从未做过此出格之事,害怕的很,推辞道:“我就留在船上等你……”话未说完,宁致远急叫“不可!” 魏若锦诧异,为何这样紧张? 宁致远见她不解,又怕她坚持留下,便凑近她嘀咕了一番话,将落无尘中暗算的事说了。他倒不怕落无尘侵犯魏若锦,只是若留他二人在船上,哪怕什么也没做,哪怕有下人在侧,将来事泄露,对魏若锦也不利。 魏若锦听得霞飞满面,再不肯留下,急忙去换衣。 第157章 身份暴露 王壑听方逸生说,这次巡视江南的钦差是户部尚书简繁,原打算他一到,自己就避开,免得被他认出来。谁知,这位半夜三更忽然降临兴宇,想躲避也来不及了。 简繁见了他也是一怔,“王壑?” 王壑无法,只得上前见礼。 张谨言也上前见礼。 简繁忙道:“张世子也在。” 跟着就还礼。 宁致远等人都大吃一惊——张世子、王壑?这两个人他早有耳闻,居然来了江南! 齐县令则眉开眼笑,因为王壑刚才劝他的,他都采纳了,经历这么一遭,他感觉自己与王家、与玄武王府、与忠义公府关系有微妙的变化,就像少年男女暗生情愫。 潘织造却看着王壑,像得知真相一般恍然:怪不得李菡瑶那样大胆,原来背后有王家和玄武王撑腰! 王壑一见众人神情,便知不好,这个黑锅背得冤,虽然他此次来江南,的确是冲着潘织造来的,可这不还没动手呢吗,是李菡瑶张网将潘家网住了。 他明知解释也徒劳,也没人信,还是抓救命稻草般向简繁——其实是对众人解释道:“大人,小子也是前日刚到,因为帮助方贤弟求亲闯关,才来的。” 简繁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心里却是半点也不信的。 王壑一看便知他心理,别提多郁闷了,好在简繁没继续在他身上寻根究底,很快转向暴动工人和潘织造,出示御赐令牌,亮明钦差身份,霎时间众人跪了一地。 潘织造彻底绝望了,今天之前,他并不怕钦差来;可是眼下,简繁等同来勾魂的黑无常。 刚才他还死命镇压工人呢,可是齐县令见了私造的皇后袆衣,再不肯给他面子,虽不敢将他拿下,却借口不能激起民变,阻止他镇压工人,并询问相关人、收集证据。 现在钦差来了,这一切都移交给钦差大人定夺,工人们更是纷纷呼号“冤枉”“青天大老爷作主”。 简繁喝道:“尔等为何杀人?” 工人们推出几个胆大且能言善辩的上前,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简繁:原是兴宇东家长期克扣他们的工钱,百般压榨他们,他们讨要工钱无果,才冲突起来。 每说完一节,便有人将搜来的账簿或者他们自身留存的凭据呈上,或者有人证;至于杀人,原是兴宇的管事下令对他们往死里打,他们不得已反抗,那人在混乱中被自己人误伤而死,不是他们蓄意杀的。 字字血泪,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简繁已经信了大半。再说,这也无需问,只看这些男女织工们瘦得皮包骨的凄惨形象,再对比兴宇那些锦衣华服、凶神恶煞般的管事,真相呼之欲出。 他沉着脸问:“潘大人有何话说?” 潘织造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 高三胖垂死挣扎,喊道:“大人,这都是李家在背后弄的鬼。我们给贵妃娘娘礼服绣的是九行九对翟纹,不是十二对啊大人!请大人明察!”说完拼命磕头。 潘织造急得瞪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说这话有用吗? 只会引得简繁往深处追查,一查便会查出他们给李家下的套,进而发现他图谋李家家产的一系列手段。有了这个污点,说他为贵妃娘娘织造的礼服是九行九对翟纹,是被李家陷害的,简繁怎会相信? 果然,一女工出面证实:绣工是按画好的意匠图绣的,每日都有人监工,如何作假? 又将那意匠图奉上。 简繁威严吩咐:“去李家!” 又向潘织造道:“潘大人,本官须将你收押,听候审问。你可心服?” 潘织造想说“不服”,可是不敢——简繁若非下决心要办他,便不会收押他;既然下决心办他,他再挣扎也是徒劳,反惹得简繁对他印象恶劣。他再顾不得自己了,开始思索贵妃和潘家退路,力争保全贵妃。 他躬身道:“下官遵命。” 简繁点点头,命人将潘织造、高三胖,以及兴宇一干管事都押入县衙大牢。为公平起见,那几个工人头领也一并收押。又命随从收妥那些证据,让众工人回家待命。再和齐县令去祥盛棉纺厂等四处,平息那里的工人暴动。 这一圈忙下来,已到下半夜。 他依然未歇息,赶往李家。 齐县令不住奉承他,夸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不愧是朝廷的顶梁柱、皇上的股肱之臣。 简繁虽知他是奉承,也听得顺耳,再看身边:方家父子、王壑、张谨言、宁致远都紧紧跟随,自觉威重令行,感觉火凰滢看他的目光比先前不一样了。 刘嘉平等人原本在暗中观察事态进展,后来见钦差来了,忙都纷纷上前参拜,此时也同往李家。 一时到了杏花巷。 李家别苑大门敞开,李卓航夫妻率李菡瑶以及大小管事在门口迎接,已等候多时了。 钦差一到,众人跪迎。 看见这阵仗,简繁意外——这李家父女有些手段,难怪潘织造会折在他们手里。 他端着威严打量李卓航父女,并不叫起,见李卓航气质儒雅,虽恭谨而不失从容,是个儒商;李菡瑶年仅十四五岁,相貌秀美,正值豆蔻年华,面对钦差威压也镇定自如,连她身边的丫鬟都镇定自如,更加留心。 李卓航和李菡瑶都垂头待命,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现场安静下来,圆月西沉,淡淡的月光照着这群人,偶尔一两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 良久,简繁才冷声责问:“李菡瑶,你无视官府威严,竟下令工人对官差往死里打。谁给你的胆子?” 李菡瑶回道:“垂死挣扎而已。” 简繁等人听了均无语。 简繁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抬眼直视他,回道:“大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潘大人要霸占李家的家产,要我父女性命,还不许小女子临死前挣扎扑腾几下?” 齐县令急忙道:“本官可没想要你性命……” 李菡瑶道:“齐大人没有,不等于潘大人没有。潘大人昨晚来,就是要我取父女性命!” 简繁沉声问:“你有何证据?否则就是污蔑!你父女敢对抗官府,齐大人并未处置错。若照你所言,本官现在要拘押你,你难道也要跟本官拼命?” 第158章 哭了 李菡瑶愣住,嘴动了两下。 忽然观棋哭道:“不是的……” 李菡瑶顿时像被点燃了药引,“哇”一声哭起来,哭得哽咽不止,一面断断续续道:“青天大人请容禀:大人不知道……我们……我们可算等到大人来了……大人再晚来一天,就见不到小女子父女了……” 简繁愣住,他集聚一身的威严和满肚子的律法规矩,就等着李菡瑶狡辩,然后他好义正言辞,狠狠震慑这嚣张胆大的女孩子,谁料李菡瑶说哭就哭,他倒不知所措了,仿佛用大力提了个空桶,差点往后一屁股坐倒。 十几岁的女孩,哭的惹人怜。 泪珠儿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滚,一点不似做假;再细想潘织造所作所为,这女孩子之前恐怕一直强撑着,这会子再也撑不住了,所以才当众痛哭。 方逸生等人都心疼气愤不已。 张谨言也心软了,看不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哭,拿手指捣了王壑腰眼一下,示意他“说话呀”。 王壑瞅了表弟一眼,无语的很,心想:人家要你同情!人家不知又在布什么局呢。女人的眼泪也是武器,用的好,比男人的刀枪剑戟、阴谋阳谋都要厉害。 他又纳闷:这真是李菡瑶吗?面对潘织造时,何等霸气,怎么对着简繁就像换了一个人? 再一想,这才是真正的李菡瑶: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就像观棋在棋盘上一样,对手永远不知她下一步往哪走——王壑认为,观棋是受李菡瑶调教的。 李卓航低声道:“瑶儿,莫要在钦差面前失礼。”又向简繁磕头道:“小女无状,请大人恕罪。” 简繁还能因为这个治他的罪? 简繁将威严的神情放缓了,和颜悦色道:“李菡瑶,你别哭,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观棋扯出帕子,一手在后抚着李菡瑶的背,一手在前替她擦眼泪,一面劝解道:“姑娘别哭了。钦差大人不是来了么。钦差大人跟潘大人可不一样,就算把咱们拘押了,也不会要了咱们的命,而是为了问案——” 齐大人急忙表白:“本官也是为了问案。” 观棋对他道:“齐大人是公事公办,可潘大人别有用心呢。”说罢又转向李菡瑶——“姑娘只管把所有的委屈对钦差大人讲,大人定会替咱们做主的。咱们查到的那些证据,都叫人拿出来,给大人瞧,请大人定夺。” 李菡瑶忙回头吩咐人:“都拿来!”然后又仰着泪脸对简繁道:“大人,我们有证据,不敢瞎说。” 简繁喝道:“呈上来!” 就见李家仆妇往来飞奔,搬账册和文书、拖男拽女,一会子工夫,人证、物证,都堆在简繁面前。 李菡瑶向简繁控诉潘织造的阴谋,她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加上口齿伶俐,说得顺溜无比。 李卓航想补充也插不上嘴。 简繁发现,李家已经将案情始末缘由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无懈可击,他根本无需审问,入仕以来所经手的案件,从未有如此轻松过。 他盯着李家父女,深沉莫测。 李菡瑶又伸出双手,做出戴枷的动作,道:“大人要拘押小女子,便请拘押吧。” 简繁问:“你不拼命了?” 李菡瑶道:“不了。大人拘押小女子,小女子不怕被暗算;不比潘大人,若拘押了小女子,小女子命休矣。” 简繁:“……” 火凰滢脆笑出声,道:“李姑娘真个聪明!大人怎会拘押你?若拘了,岂不跟姓潘的一样了。” 李菡瑶好奇地看着她,这谁? 观棋也目光炯炯地瞅着她。 这时,管事又拖了一个人来,走路趔趔趄趄、嘴里叽叽咕咕,脸上春色一片,目光猥琐。 李卓航道:“大人,这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潘大人用心恶毒,算计小女一次不成,昨晚又派他在小民的画舫内埋伏。两人里应外合:潘大人前门相逼,他在后门河埠拦截,若小女逃跑,正好落入他手。” 简繁喝道:“潘子辰,可有此事?” 潘子辰并不理会他是谁,只盯着一身紫衣的李菡瑶道:“妹妹,你怎么先走了?叫我好找。” 李卓航大怒:“住口!” 观棋骂道:“畜生做梦呢!” 潘子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妹妹怎可翻脸不认人?” 李菡瑶问简繁:“大人,小女子该不该打他?” 简繁心一跳…… 王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觉心底一股邪火往上窜,要将潘子辰大卸八块才能熄灭这火气。 他正要上前,有人比他更怒,方砚、宁致远对潘子辰怒喝;方逸生和江如澄朝潘子辰抬脚就踢,连张谨言也不甘寂寞,上前踢了两脚,他竟插不进去。 他等人静些,才对齐县令道:“齐大人,昨晚李姑娘有离开吗?那和大人说话的人又是谁?” 齐县令急忙证明,李菡瑶昨晚人在织锦坊呢,并未逃走,倒是他们被工人吓得狼狈退走,所以,潘子辰这是公然诬陷李姑娘的清白,手段卑劣、下流! 这点,方逸生等都可作证。 没有人相信潘子辰的话。 简繁厌恶地盯了潘子辰一眼,道:“来人,塞住他的嘴,将他带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审问。” 潘子辰茫然,他明明得手了,为何李菡瑶有恃无恐?为何众人都不相信他?为何…… 两个衙役上前将潘子辰拖走了。 简繁心想,这潘梅林真鬼迷了心窍,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江南第一才女,叫人不耻。 奇怪,潘梅林并不蠢啊! 简繁细想才恍然:李卓航膝下只有李菡瑶,一旦她失身,除了嫁给潘子辰,别无活路。潘梅林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一再使出这一招吧?这手段虽不入流,却最便捷有效。若成功,李家绝不敢声张,只好吃个闷亏。 然而,李菡瑶太厉害了。 失节的人便成了潘织造! 简繁理清了这一切,对李菡瑶重视了几分,又想起另一件事,便歇了惩治李菡瑶的心思。 他换上一副神情,对李家父女温声道:“起来吧。” 第159章 原来是梁心铭的儿子 李卓航恭敬地请简繁进去。 简繁并未推辞,举步进门。 众人都紧随其后。 观棋扶着李菡瑶手臂,正和她轻声细语,忽然心有所感,转脸一瞧,王壑正瞧着她们主仆呢,目光相碰,彼此都看进对方眼底深处,都心一动,都各有思量。 观棋想:“原来他是梁心铭的儿子。” 王壑却觉得这丫头仿佛说“梁心铭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因观棋和李菡瑶眼中的了然,知道身份已被她们知晓。李菡瑶既布下这局,怎会不派人去兴宇那边关注事态进展呢,所以他的身份一暴露,这边也知道了。 他心里未免有些受伤。 他知道,这天下间的女子大多羡慕钦佩他的母亲梁心铭。他自小便活在父母的阴影下,纵有些聪慧和才智,都被父母给压住了。人家提起他,都会说“梁心铭的儿子”“王亨的儿子”,再不然就是“王家嫡长孙”。其中“梁心铭的儿子”提的最多,因为他母亲太耀眼了。 他很怀疑,将来他百年后,世人怕是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恐怕只会说“梁心铭的儿子”吧? 李菡瑶主仆认为他作为梁心铭的儿子,不该这么平凡,至少要在棋盘上赢过观棋才对。 王壑瞅着这对主仆,幽怨地腹诽:一个女孩子,年纪这么点大,下棋下得这样,不觉妖孽吗? 他想无论如何也要赢了观棋,再跟李菡瑶一较高下,因此回忆起之前的残局,思谋后路。 李菡瑶和观棋已不再留心他,正和魏若锦招呼,经魏若锦悄悄告知,知道了火凰滢就是那艳名远播的江南才女之四,都朝她微笑致意,以目招呼。 火凰滢见李菡瑶竟不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贱,很意外,略一想,才恍然:李菡瑶襟怀朗阔、行为大气,自然不会像一般闺阁女子,把出身看得十分重。 火凰滢很喜悦,却没凑过去。 简繁正问李家父女话呢。 这一路进来,凡遇见的工人,李卓航都令他们拜见钦差大人,简繁也挑出几个人来问话。 问的是分给他们股份的事。 工人们都如实回了,有人还掏出随身藏着的股份文契给钦差大人瞧,表示自己没有撒谎。 简繁是金榜状元,又在官场浸淫了这许多年,现在又位居户部尚书,通晓经济实务,一眼看出这里头的关窍。 他问李卓航:“有了这东西,他们从此与你共荣辱了。倘若你使手段让太平商号亏得血本无归,暗地里却将财物转移,他们如何能得知?岂不吃亏?” 李卓航忙道:“大人明察。已经跟他们立下章程:往后这太平商号的经营,不是小民父女说了算,工人们也选那内行、通事理的参与,也有话语权。” 工人们忙都点头道:“正是。” 简繁不作声了,盯着李卓航。 半晌又问:“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令爱的主意?” 李卓航不禁犹豫,不知该如何回。这时,他感到江玉真身子一僵,似乎很害怕,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同时决然回道:“是小女的主意。” 一来,这确是李菡瑶的主意。 二来,他终究不能一辈子将女儿护在羽翼下,女儿若要遨游长空,必定要自己搏击风雨。 当年他曾安慰江玉真,叫她不必为子嗣担忧,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这办法便是:等他百年后,会将嫡支的家业分散给李氏族人,人人有份。有能力的呢,自会将家业传承下去;无能者,败光了也是命数。 李菡瑶却比他更大手笔,竟将家业分散给外姓人,这在寻常人看来,简直是败家之举、辱没祖宗! 然而,李卓航却激动不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女儿的胸襟比他更加高远、广阔。 有这样的女儿,他丝毫不担心李家会败落。 李菡瑶,必定会带领李家兴盛起来。 没有理由的,李卓航就是有这信心。 听了李卓航的话,宁致远等人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们早猜到了:李卓航稳重谨慎,李菡瑶却常出人意表,只有她会做出这令潘织造措手不及的决定。 简繁问李菡瑶:“你如何舍得?” 李菡瑶道:“有舍才有得。” 简繁道:“好!” 有舍才有得,舍了这些股份,保住了太平商号,保住了李家,也保住了她自己。 忽然,简繁把目光对准王壑,问:“王壑,兴宇那边的事尚未解决,潘织造的罪行自有本官审问;五家工人合计几千,该如何善后,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壑还在推演棋局,闻言一惊。 他忙躬身道:“钦差大人在上,小子岂敢班门弄斧。” 简繁不肯放过他,道:“本官许你班门弄斧,正要考较你。”又扫一眼宁致远、方逸生等少年,接道:“你们也都说说,眼下该如何善后呢?只管大胆畅言。” 众人都躬身道:“遵命。” 简繁又道:“这《劳动法》可是梁大人亲自撰写,先帝下令推行的。王壑,你可别丢了你母亲的脸!” 王壑被激,加上误会李菡瑶主仆对他的印象,想要让她们瞧瞧,梁心铭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不再藏拙,省得宁致远等人发了精彩言论,专美于前。 他便道:“那小子便献丑了。” 因环顾众人道:“农,天下之本。自古以来,凡明君莫不重视农桑,以固国本。北魏孝文帝更颁布《均田令》,隋唐沿袭。后来情势变化,才废除。 “我大靖自英武朝开始,工商业迅猛发展,国力昌盛,许多百姓脱离土地,在工坊谋生,工人日渐增多。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圣人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庶人安政,君子安位’,只有百姓安心,大靖天下才会稳固,国力才会昌盛。今李家分股于工人,等同分给他们土地,使他们有了衣食来源,实乃长远之计。若工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其心何安?天下必乱!” 第160章 用银子堆死他! 宁致远很遗憾:叫王壑这么一说,他还有何可说的?说的再精彩,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但他必须说,至少要在简繁心里留下一个印象:他听懂了这番话。 在场许多人,并非都听懂了。 方逸生和刘嘉平几个都懂了。 有些商家少年则未必听懂,他们关注的是:李家这么一分股,天下的工人要不安分了。因此,他们紧张地盯着简繁,看简繁如何决定。这决定将影响大家。 简繁挨个听了宁致远、方逸生、刘嘉平等少年的看法,他自己却不置一词,在李家织锦坊转了一圈,借口劳碌一夜,此刻倦了,要转回驿馆休息去了。 李卓航一家忙恭送众人。 王壑落后一步,跟观棋并列,瞟了李菡瑶一眼,问观棋:“请问姑娘何时继续,下完那盘棋?” 观棋笑道:“待定后告知公子。” 又道:“公子果然胸藏丘壑。” 王壑道:“怎敢与李姑娘达则兼济天下的襟怀相比。” 李菡瑶不得不回应了,她却似不想说话一般,瞅了观棋一眼,观棋立即道:“我家姑娘可没想那些大道理。” 王壑以为她是替主子谦虚。 观棋将螓首向他靠近些,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他忙也微微倾身、侧首。 观棋并不将脸转向他,就这么目视前方,脚下不停步,含笑微声道:“自古民不与官斗,有钱无权也要受贪官欺压。我家姑娘却不信这个邪。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姑娘就是要用银子堆死他!” 王壑神情微滞,又恢复。 这话虽豪气,也很荒诞。 观棋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效果,恶作剧得逞似得,调皮地一笑,眼波潋滟。 王壑知她故意这么说,但她并不担心自己传扬出去,可见是相信他的品行又想:这话虽荒诞,却也不无道理。有钱能不能驱使鬼推磨,他不知道,但银子落在李菡瑶这样善谋之人手中,用来堆死潘织造足够了。 他又闻见观棋耳畔一股幽香,想起“冰肌玉骨”这类词,不禁心一跳,忙把倾斜的身子站直了。 方逸生就在他们前面,这时放慢脚步,笑问:“说什么?” 李菡瑶接道:“说工人的事。多谢方表兄援手。” 方逸生忙道:“愚兄并未做什么,当不得妹妹谢。” 他见李菡瑶面对王壑时,让观棋代为回答,面对自己时,却亲自回话,可见待自己不同,很是喜悦。 王壑也察觉了,莫名烦闷。 他几次暗中观察,并没觉得李菡瑶有记忆中小墨竹的影子。想想又觉自己可笑:既刻意改装,必定会遮掩真实面目。譬如他当年扮女装,现在一伟岸男儿,别人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来。若想知道李菡瑶到底是不是墨竹,须得当面问她。然不管李菡瑶是不是墨竹,他都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小姐姐,那又何必纠结真相呢? 放下吧! 他劝自己。 因魏若锦和李菡瑶说话,宁致远偶尔也插上一句,张谨言也感兴趣地凑近了听,加上方逸生等人,李菡瑶被围起来了,王壑默默地放缓了脚步。 “为何希望她关注我?”他默默地想,“我又不是来参加选亲的,不过是来帮忙闯关的。” 观棋转头瞅他,黑眸在月下闪闪。 “公子有心事?”她小声道。 “那你猜我有何心思。”王壑瞅着小丫头心想,自己跟她的处境倒有些相像,她是替她家主子守关的,自己是替方逸生闯关的,至少有话题可谈。 “公子在想怎么赢我。”观棋肯定道。 “何以见得?”王壑问。 “因为你怕输给一个小丫鬟没脸。你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怎能输给一个丫鬟呢。”观棋道。 王壑正色道:“在下从不会小看天下任何女子。姑娘棋艺高妙,在下更不敢存任何轻视之心。” 这番话令观棋芳心大悦,就见她展开大大的笑容,如鲜花在月下绽放,贝齿洁白如玉。 她笑问:“那公子要输了呢?” 王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观棋问:“不觉得丢脸?” 王壑道:“还是会的。” 观棋问:“就因为我是女子?” 王壑道:“不。因为在下比姑娘多吃了几年饭。若是在下也跟姑娘一般年纪,心里会好受些。” 观棋笑不可仰,因怕人听见了,用手捂住嘴,偷偷地笑,星子似得眸子对着他烨烨生辉。 这一刻,小丫头极美。 就像月下摇曳的花枝。 王壑看得怦然心动,一种陌生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弥漫在心间:想要跟她一起离开这些人,去园中、去郊野,或者乘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水上任其漂流,感受凉风习习,听水声潺潺、听夏虫呢喃,看高天上流云和冷月,看月下花影疏影和她肆无忌惮地在月下嬉笑、打趣,可逗她如眼下般开心,也可用言语撩拨她,说她阻碍了她家姑娘的好姻缘,看她薄嗔满面的样儿,就像那天两人斗嘴他首次对一个少女生出如许多的情绪和想法,真骇人! 观棋笑罢,随意挥手驱赶道边草间飞舞的萤火,似劝慰似安慰道:“公子不必气馁。小女子虽然身份低微,学棋很刻苦的,一天当两天用,算起来不比公子小。” 王壑不服道:“我也很勤奋。” 观棋道:“你们世家子弟,所学繁多,不比我专攻棋艺一项,所以还是不能比。” 这点王壑倒是很认同,他学的东西多着呢。 观棋见劝得他同意了,更开心。 王壑道:“姑娘还没赢在下呢,就这般高兴?” 观棋道:“容我先高兴一下。” 王壑忍不住也笑了,心情愉悦的很,把刚才的烦闷抛在脑后了,正要再说,抬眼一看,已经出了织锦坊,简繁等人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和观棋。 王壑忙解释道:“在下与观棋姑娘还有一盘棋未下完,想摸摸她的底儿,只求别输得太难看。” 张谨言不信道:“她这样厉害?” 第161章 送她一桩好姻缘 观棋道:“婢子就该蠢!” 众人皆笑了。 张谨言忙道:“你才多大?” 观棋再次道:“我很吃苦的,一天当两天用。” 张谨言:“……” 他想说他表哥也很吃苦。 王壑拉住他,说“观棋姑娘天赋过人,又专攻棋艺,乃我平生少见的对手。弟不可小觑。” 张谨言不说话了——能得他哥一句赞,这丫头就值得他尊重,应该是有真本领的。 李卓航看看观棋,再看看王壑,眼中竟有忧色,之前面对潘织造、面对简繁也没这样。 简繁早注意少年和少女们之间微妙,也悄悄观察了火凰滢,见火凰滢看戏般,虽看得兴趣盎然,却并不被一帮俊美少年所吸引,遂放下心来。 所以说,火凰滢是不同的。 她不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身上有着对人世浮生的沉淀积累,唯有自己这般年纪的男人才压得伏她。 简繁上船,众人也纷纷向李家父女告辞,唯有王壑跟李家父女辞别后,另冲观棋拱手道别。 双方身份地位太悬殊。 众人都看得一怔。 观棋笑吟吟地蹲身还礼。 张谨言忙也对观棋挥手,“明天我也来看你们下棋。” 李卓航道:“世子能来,李家蓬荜生辉。” 方逸生等人见此情形,也都跟观棋道别,都想:这场选婿下来,这丫头可要出名了。 方砚和黄县令将简繁送至驿馆,才各自回家。 方家画舫上,方砚在舱内歇息,方逸生三人在船头赏月,一面低声议论今晚——不,是昨晚的事。 方逸生对王壑道:“贤弟竟调戏起丫鬟来了。” 王壑忙道:“别胡说!” 方逸生道:“你那时候跟她走在后面,悄悄说什么,两人都笑得那样?别是觊觎人家吧?” 王壑尚未回答,张谨言接道:“这我听见了,不是表哥调戏那丫头,是那丫头调戏表哥。” 王壑:“……” 回想起来,还真是。 方逸生“哈”一下笑出声来,打破黎明前的黑夜,生恐被他父亲听见了,急忙用掩住口。 过了一会,几人轻声低语: “依贤弟看来,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潘织造?” “他不会直接处置的,只会上报朝廷和皇上。” “唉,接下来就看京城局势了。” ******** 李家别苑主院上房内,李卓航父女也在秘议: “瑶儿,你认为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姓潘的?” “这要看潘家和陈家博弈结果。若这样都不能将潘贵妃拉下来,说明潘家气数未尽。” “那你打算怎么办?” “爹爹不必替女儿担心。她风光鼎盛时女儿都不怕,打折了她一条臂膀后,难道还怕她不成!” “但咱们该早作防备。” “最好的防备就是不断壮大自己。女儿准备拿下兴宇等五家工坊,暗中扩充李家实力。” 李卓航惊问:“怎么拿?” 李菡瑶道:“钦差大人纵查明了潘织造的罪行,也不敢轻易处置他,只会上奏朝廷,请皇上决断。但兴宇等五家的工人,他必须做好善后,安抚民心。这是潘织造隐匿的产业,会罚没以充国库。最快的处理方式就是拍卖。京城和朝堂的事女儿鞭长莫及,这江南的商场却任由我驰骋。女儿定要拿下兴宇等五家!——那些机器都是最好的;工人的手艺也都个顶个的好,被潘家当牛马压榨,简直暴殄天物!” 这件事,李卓航并不知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面对女儿连番出击,和果断无畏的斗志,李卓航忽觉自己老了。 “这要多少银根,你算过吗?” “算了。已经在筹了。” “从何处调集?” “景泰府三婶婶那,还有徽州府大伯父那里。” “你大伯父……” 李卓航想起李卓远,有些心沉。 十年之约就在眼前,可是李卓远这些年竭尽所能地敛财,太让他失望,他几次要处置,又狠不下心。 年纪越大,越心软了! 外面已经有了晨光。 江玉真对李菡瑶道:“天就亮了,别回去了,就在西屋睡吧,省得走来走去还耽搁时候。” 李菡瑶忙答应。 西屋原本就是江玉真为女儿起居预备的,方便他父女议事之余,作为女儿小憩之所,所以一应的陈设和妆奁用具都是齐全的,分里外两进。 听琴对观棋道:“观棋,你陪姑娘在床上睡。我和鉴书睡在外间。” 观棋含糊应道:“是,琴姐姐。” 那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听琴忙扶住她送到床边,低声笑道:“就困的这样!” ******** 简繁尚未审理此案,更未透露要如何处置潘织造,但潘织造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结果。 卯初,潘家一婢女给潘梅林送衣物来了。 潘梅林在霞照的权势很重,况且他是半夜被押进牢房的,很多人都不知怎么回事,还不到人走茶凉的时候,所以,婢女顺利地进了大牢,来到他面前。 木栅栏内,潘梅林闭目端坐在地上,强忍着蚊虫叮咬,维持冷静,听见脚步声在前面停下,又有开锁声,才掀开眼皮向外看过去,看见婢女,眼光一亮。 婢女给那牢头一个大银锭子。 牢头道:“快些!”便转身走了。 婢女解开包袱,将几件衣物露出来。 潘梅林问:“东西带来了?” 婢女轻声道:“带来了。”说罢从衣下摸出一个带螺盖的瓷瓶,双手递给潘梅林。 潘梅林接过去,凑在眼前细看。 “好精致的瓶子!”他喃喃道。 忽抬眼,看见婢女目露恐惧,手一顿,将瓶子滑入袖中,端正身子,道:“本官都不怕,你怕什么?” 婢女含泪道:“大人!” 潘梅林道:“那可是你的旧主子。除掉本官,你不为你的旧主子感到高兴吗?” 婢女拼命摇头,不敢吭声。 潘梅林道:“李菡瑶!四五岁就敢跟一条蛇拼命。本官已经够重视她了,谁料还是小觑了她。”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婢女说,并不理会婢女能不能听明白,自顾自地说: “……本官真的很重视她。再强势,她也是一个女子!为此,本官特地研究了梁心铭的崛起之路:梁心铭刚入仕时,很谨慎的,连中三元的状元,却自请到徽州最穷的潜县任县令。整整蛰伏了三年,步步为营,心思何等缜密。三年后才趁势崛起、捅破了天……” “本官想着,李菡瑶不过一介商女,无权无势,她再厉害,大面子上也要伏低做小,怎敢跟本官对抗呢?把她弄进大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知竟错了!” “她竟如此大胆、嚣张!” “本官是万万没想到啊!” 这是反省,亦是总结。 反省总结过后,他露出笑容,意味深长道:“本官宦海沉浮几十载,若她将本官当贪官,只会搜刮民脂民膏,那她可就错了。但本官希望她这么想。” 他忽然凑近婢女,在她耳边低语道:“本官要送她一桩好姻缘!” 婢女嗫不由自主问:“什么姻缘?” 第162章 你有能耐把皇帝招赘吗? 潘梅林道:“本官要送她进宫!” 婢女睁大了眼睛。 潘梅林道:“你把这话转给子玉,让他递信给吕畅,请吕畅向皇上建言: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才智美貌直追当年的梁心铭,尤其擅长经济之道。先帝得梁心铭辅佐,吏治清明、国泰君安;皇上若得李菡瑶相助,必定天下富足。再者,李菡瑶入宫,可节制潘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一个教训,免得再恃宠而骄……” 婢女惊道:“大人真要这么做?” 这是报复吗? 这分明是捧李家! 她迷惑不解了。 她迷惑的模样取悦了潘梅林,潘梅林笑道:“你只管照本官说的告诉子玉。再传本官的话,那件事叫子玉提前安排。哼,李菡瑶再擅长布局,总有她筹谋不到的地方。本官就等着她哭!到时候,别忘了到本官坟上告诉本官。” 婢女按下不解,道:“是。” 潘梅林道:“去吧。本官知道你暗慕子玉,你替本官办成了嘱托,子玉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婢女俯身叩头道:“谢大人。”然后直起身,问道:“大人没有信让婢子带给少爷?” 潘梅林摇头道:“没有。” 真有的话,也带不出去。 简繁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又想起什么来,忙道:“还有,告诉子玉:东郭無名不肯为本官效力,什么也别告诉他!” 婢女道:“是。” 她等了会,见潘梅林没有再嘱咐什么了,又磕了个头才起身,转身出了牢房,离开了。 潘梅林微笑看着她走远,想“李卓航,不止你们会拼命,本官也会。本官誓要保住潘家!” 他从袖中掏出瓷瓶,拧开螺盖,抬起手,举到嘴边,顿住了,静默了一会,才决然倒入口中。 咽下口中的流汁,他完成大事般,放松了身子,往后惬意地靠在墙上,轻声自语: “富贵?没错,是一场富贵!不过,李家的家业没人继承了。李菡瑶,你总不能让皇上入赘李家吧?你总不敢将生下的皇子公主过继给李家吧?呵呵呵……” “太后,皇后,微臣给你们送一份大礼。李菡瑶这样的女子不送进宫,太可惜了!不过,皇后要小心了,这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没准哪一天,把皇后、把陈家斗倒了也未可知。当然,最好你们两败俱伤!呵呵呵……” “王亨,梁心铭,你们派儿子来对付本官,本官就送个比贵妃娘娘更棘手的女子入宫,看你们如何自处!哦,这个人还是忠义公府看中的媳妇……你们说本官夺人所爱?那去找皇上理论吧。呵呵呵……” 他说一阵,笑一阵。 笑一阵,又说一番。 最后,他喃喃道:“贵妃娘娘,微臣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希望吕畅向皇上提议选李菡瑶入宫、打压潘家的行为,能减轻皇上对娘娘的迁怒,别将你打入冷宫。娘娘可要把握机会,坐观李菡瑶和皇后相斗,以图东山……再起……”语声渐微,终至无声,脸上留下怡然自得的笑容。 临终前,他仿佛看见李菡瑶在他布下的棋局中左冲右突,而他并未死去,而是躲在幕后欣赏这一切。 李菡瑶挣扎; 李卓航痛苦; 李清阳绝嗣; 慕容星绝望…… 还有太后、皇后、陈修文、王亨、梁心铭、方砚、方逸生、王壑他们所有人都会难受。 多么绝妙的安排! 李菡瑶的脸变成了慕容星的脸,“星儿,我是不是很厉害……这下,你该记住我了……永远不会忘记……睡梦里也会想起……来……恨我吧……” 他感觉身子一晃,回到了少年时,初见慕容星,坐在峭壁上吹箫,恍若随时要乘风归去…… 一见倾心! 从此沉沦! ******** 潘梅林的死,一个时辰后被发现,简繁要提审他,狱卒带着齐县令来提人,结果发现人已经自杀了。 经验尸,死于服毒。 据狱卒提供的消息说,潘梅林昨晚要了笔墨纸砚,说要写供词,齐县令忙令人翻寻,最后在他胸前翻出供状。 潘梅林在供状中供认不讳:说自己野心勃勃,依仗权势私开纺织作坊、聚敛财物、违反《劳动法》盘剥工人;私造皇后袆衣;设计陷害李家、诱骗李菡瑶毁她清白、妄图让潘子辰娶李菡瑶霸占李家家业等等,将所有罪行都一肩抗了。 简繁顿时觉得棘手。 潘梅林已认罪,且人已死,皇上气消了,便不会重惩潘家和潘贵妃,顶多降下贵妃的位分。如此一来,贵妃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万一她重新获宠,除了要找李家报仇,自己这个一手经办的钦差也绝落不了好。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简繁担心了一阵,又释然:这件事有人比他更急,潘织造想一人担下罪行,还要看那些人答应不答应。 他便整理案卷,具本上奏。 整理时,他不免郁闷:这件案子,李菡瑶控告在前,将案情理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潘梅林认罪在后,供状更是一目了然,他这个钦差还没使力就结案了。也不对,昨晚熬了一个通宵,跑了大半个城呢。 顺利得令他感到无味。 至于功劳,他宁可不要——白得罪潘贵妃,又不能斩草除根的功劳,要它何益? 还有工人需要安置。这善后安民的措施更重要,做的好,可轻松收获民心。 他重又鼓舞起来。 他先是命人查抄潘府,又令齐县令清理兴宇等五家工坊的资产,准备赔偿工人损失。 潘府,东郭無名刚醒来便听说潘梅林自杀的消息,感觉病了一场,再醒来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李菡瑶竟如此手段? 一晚上逼死了潘梅林?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东郭無名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上,喘着大气对空儿道:“去!快找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空儿哭丧着脸道:“找不到人了。管家、高三胖都被抓走了。公子你病着,要不然也要抓。” 东郭無名焦灼道:“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有告诉我。他还没有告诉我呢!” 空儿哭道:“公子……” 这时外面叫喊声不断,官差来查抄潘府了。 第163章 怎没有女人? 一大早,李菡瑶正跟父母一块用早饭,观棋手持一双细巧的银箸,站在李卓航和江玉真之间伺候;听琴在李菡瑶身旁伺候,余者如郑妈妈等都在外间。 品茗提着食盒来了。 鉴书忙掀开帘子。 品茗进来,打开食盒,端出一观音送子的青花瓷大海碗,一大碗细嫩的豆花,另有一碟麻油虾仁嫩笋的调料,放在桌上,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观棋耸耸鼻子,道:“好香!” 忙舀了一小碗,放在江玉真面前。 “太太喝一碗。品茗手艺可好了。” 接着,又替李卓航舀。 江玉真道:“我吃饱了。这碗你吃了吧。还有这水晶饺子,趁热吃了,好陪你姑娘忙去。” 观棋道:“嗳。谢太太。” 果真端起碗来就吃。 又搛了水晶饺儿吃。 江玉真见她就这么站着,须臾工夫将一碗豆花、两个饺子吃了,忙道:“坐下来吃。别噎着。” 观棋道:“不用。婢子很快就吃饱了。” 江玉真抿抿嘴,道:“你还真好养活。” 观棋得意道:“婢子是很好养活的,命硬,最顽强。”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江玉真笑容也清朗了些,仔细盯着观棋脸上瞧了一番,道:“昨晚闹了一夜,你还好,看着不像熬夜的样儿。”又看看李菡瑶,道:“瑶儿就不如你,眼底有些青。” 李菡瑶正喝豆花,闻言停住。 观棋忙问:“姑娘昨晚没睡踏实?” 李菡瑶幽怨地看着她不语。 正在这时,郑妈妈进来了。 “老爷,太太,姑娘,潘梅林死了。” 李卓航等人都一呆。 李菡瑶失声道:“他竟舍得死?” 李卓航道:“他这是把所有罪都抗了,保住潘贵妃!” 观棋斩截道:“绝非这样简单!他若无万全的把握,死也白死了——太后和皇后不会放过潘贵妃的。他甘心去死,定有阴谋,可保贵妃和潘家安全。” 李卓航道:“叫管家来!” 郑妈妈道:“是。” 急忙出去派人叫墨管家。 少时,墨管家来了。 李卓航吩咐道:“你叫墨文墨武去查:从昨晚到今晨,潘梅林都见了谁。再打听钦差大人如何处置。” 墨管家道:“是。” 转身匆匆去了。 这里,仆妇人刚收拾了碗筷,外面连续来回禀:“落少爷来了。”“大舅太太到了。” 众人忙先见江大太太。 落无尘脸上红潮尚未褪尽,心里也紧张,一半是因为羞惭,还有一半是体内的毒没根除。 他本不敢就回李家的,只因宁致远回去告诉他,李家拿住了潘子辰主仆,他心中诧异:那女人呢? 原来,昨晚他并未告诉宁致远,他在画舫内遇见女子的事,他想着已经派人去向李卓航报信了,李卓航只要派人去画舫一搜,什么男女都搜出来了。 谁知只搜到潘子辰主仆! 那个神秘女子呢? 那诓骗他的丫鬟呢? 落无尘为了弄清这事,更怕李菡瑶被不明对手算计,顾不得体内毒未除尽,急忙赶回来。 他只求见李卓航。 李卓航在书房见他,然李菡瑶和观棋在大舅太太跟前打了个转后,也赶来了,也有事问他。 落无尘见了她二人,不敢抬眼。 李卓航问:“无尘,你仔细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观棋也道:“是啊落少爷。我们都糊涂着呢,又惦记你,怕你遭了别人暗算。你还好吧?” 落无尘羞愧点头道:“我没事。”又问李卓航:“李伯父,真的只抓住了潘子辰?” 李卓航道:“还有一个小厮。经逼问,那小厮说他们还有两个帮手,把我们船上的船工放倒了才走的,在河埂那头望风。我们没抓住,兴许跑了。” 落无尘追问:“没有女子?” 李卓航道:“没有。” 落无尘失声道:“奇怪了!” 李菡瑶追问:“你碰见女子了?” 落无尘本来脸就红,此刻更红得滴血,且连耳都红了,脖子青筋凸起,结结巴巴道:“没、不,碰见了!” 他衡量利害,迅速做出决断,将自己被一丫鬟诓骗至画舫,又在画舫内看见一女子的事说了一遍。 他只说看见一女子倒在舱中。 他终究还是不愿对李妹妹说自己与别个女子搂抱的情形,哪怕他是被算计的也不行。 李菡瑶忙问:“她长什么样?” 洛无尘道:“没看清。” 观棋问:“可有什么特征?” 落无尘急忙道:“有!她两手无名指和小指都留着两寸多长的指甲,很锋利。” 屋里一静。 那三人都怪异地看着他,似乎奇怪他既然没看清对方,为何又对这细节说得如此清晰。 落无尘窘得快哭了,勉强对李卓航道:“晚辈当时发现不对,急忙就想逃。她伸出双手要我救她,晚辈从窗户泄入的月光,看见她手上留着长指甲。” 李卓航却没吭声,他看出落无尘不对了,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便想找个借口打发女儿出去。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回:“老爷,李卓望从徽州回来了。” 李卓航立即对李菡瑶道:“瑶儿你去,问问徽州太平商号情况如何,银子可带来了。” 李菡瑶忙起身,和观棋告退。 落无尘才松了口气。 李卓航重新细细问他,问清楚后,沉声道:“你用的什么药,叫墨竹照样帮你弄一份,先把身上毒除干净了再说。为防万一,这几天就让墨竹跟着你。” 落无尘忙起身道谢、告辞。 墨竹陪着他回客院泡澡去了。 李菡瑶在花厅见李卓望。 自从叶屠夫来李家之后,李卓望腾出手来,时常往返徽州和湖州两地,通传消息、押送货物。 这次,李菡瑶派他去抽调银根。 待坐定,李菡瑶命人上茶。 李卓望顾不得喝茶,急忙道:“姑娘,李卓远说没钱,都压在货上了,一时转不开。” 李菡瑶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道:“他真这么说?” 李卓望点点头,也很气愤。 李菡瑶狠狠道:“他这是翅膀硬了!打量着十年之期快到了,徽州府的所有买卖都要归他那一房了,就不肯听总商号的调遣了。这还没到呢!” 第164章 非常主仆 观棋浓密的睫毛往下一垂,遮住黑漆漆的眼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道:“姑娘,先不管他。先筹银子。” 李菡瑶便皱起了眉头,忽然又舒展开来,道:“找大舅母和表哥,从外祖家暂时挪借些。” 观棋抬眼,和她对视。 李菡瑶道:“就怕外公不通融。” 再富豪,几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谁家都要周转;再者,江老太爷又重利,怕不肯借。 观棋对李卓望道:“李叔,我跟姑娘进去了。李叔先去吃饭,待会老爷还有话要问你。” 李卓望忙告辞去了。 李菡瑶便和观棋往上房来。 半个时辰后,江如澄便交给李菡瑶二十万银票,表兄妹签下合股文书,合伙购买兴宇等五家工坊。 这银子虽是从江家公账上支取的,但江大太太承诺以嫁妆产业作抵押,不够部分再以江家长房的私房银子补充,将来的分红归江如澄和江如蓝兄妹。 这边才签完,那边胡齊亞派人来回禀:钦差大人查抄潘府,并没抄出多少银钱,而兴宇等几家工坊也多是存货,少银钱流水,为了偿还工人欠债,并为几千工人寻一个妥善的安身之所,钦差大人下令拍卖工坊。 消息已经散发出去了。 现在,官府正清点兴宇等五家工坊的资产,以便合理估价,作为拍卖的底价。 李菡瑶恨道:“潘老贼狡猾!” 潘家没银子吗? 当然不是,都抽走了。 潘梅林这江南织造局的长官表面不知多清廉,怎会将大量金银财宝搁在这江南府邸。 观棋目光一闪,道:“姑娘,横竖拍卖还要等几天,咱们先把那盘棋下完吧。” 李菡瑶忙问:“你说继续选婿?” 观棋笑灿灿道:“嗳。” 李菡瑶道:“那就再请黄——不,王公子来?”说着冲观棋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 观棋右手不住摩挲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指甲,也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有各家少爷、姑娘,都下帖子请来。他们等结果可是等了好几天呢,不能让他们失望。” 李菡瑶目光就亮了,对鉴书道:“鉴书,你快写帖子,请各位姑娘和少爷明日来观战。记住,之前来的人一个都别落下!哦,还有魏姑娘,也要下帖子。” 观棋道:“还有宁公子、张世子。” 两人一顿说,定下客人范围。 鉴书笑道:“是,姑娘。” 遂去书房取了一沓精美请柬来,又找出上次请客的名单,研墨蘸笔,开始写帖子。 写罢,交妥当人分送。 观棋对李菡瑶道:“姑娘,这件事要告诉老爷知道。婢子去回禀老爷一声。” 李菡瑶道:“说的是。去吧。” 观棋便往前堂去了。 李卓航正在东屋听织锦坊的账房回话,见她来,对那账房道:“去吧,月底发放上半年的红利。” 账房答应了,捧着账簿出来。 忽见观棋,忙招呼“棋姑娘好。” 观棋笑道:“尤大叔好。要发财啦!” 尤账房咧嘴笑道:“发财也是托老爷和姑娘的福气。” 观棋笑眯眯问:“你孙子好了?” 尤账房感激道:“好了。多亏了姑娘叫人送的药。我家里的念叨要去给太太和姑娘磕头,我说这几天姑娘忙,叫她等几天,别没眼色跑来添乱。” 寒暄好一会,才走了。 观棋进了东屋,施礼道:“老爷。” 李卓航问:“何事?” 观棋便将明日请客、继续选婿一事说了。 听见“选婿”二字,李卓航很是郁闷和心堵——选婿选婿,这选的什么婿?全都被这丫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给挡在门外。进都进不来,怎么选? 观棋被他沉沉目光看得发毛。 “老爷?”她试探地叫。 “知道了。照你家姑娘吩咐就是了。女大不由爹,我也管不了她了。”李卓航说完低头翻账本。 观棋:“……” 李卓航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观棋还站在那呢,因问:“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 观棋讪笑着走到桌边,一面帮他研墨,一面问道:“老爷,婢子是想问:落少爷他……是如何察觉那女子有长指甲的?我跟姑娘走后,他告诉老爷了吗?” 李卓航道:“早上不是说了。” 观棋道:“婢子总觉不切实。” 李卓航微微蹙眉,道:“这不是什么有名誉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怎好追根究底、盘问不休?” 观棋认真道:“老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弄清这些细节,如何能找出那女子?” 李卓航沉默,好一会才道:“他被人骗,以为你和瑶儿要乘画舫逃走,才追了过去。看见舱中女子,便想上前看是瑶儿还是你,那女子便缠住他了。” 观棋吃惊道:“他失身了?” 李卓航瞪她道:“别胡说!” 观棋讪讪道:“没事就好。” 李卓航继续道:“当时他业已中毒,在和对方纠缠推搡中,发现对方留着长指甲,而他记得,你和瑶儿都没有长指甲。他慌忙逃离画舫,洑水离开。遇见魏家画舫,向宁公子求救,并请宁公子派人到李家报信。” 观棋自语道:“原来如此。” 默默沉吟一会,才告退。 李卓航却叫住她,“你且等等。” 观棋忙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看着她道:“钦差大人查封潘府,对潘府上下人进行排查,并未找到那个探监的婢女。” 观棋道:“跑了?” 李卓航点头道:“看来,潘梅林临终前确实有交代。这婢女是去了京城,还是去了潘家祖籍云州,亦或是宁波府?” 观棋肯定道:“宁波府!” 江家船厂就在宁波府的三江口。 宁波港驻扎着两万水军,隶属靖海将军颜贶麾下,由颜贶的副将陈飞统领。潘梅林的孙子潘子玉现如今便在陈飞的手下效力,做文书一类的差事。 潘子玉和潘子辰不同,潘子辰是风流公子,爱风花雪月;潘子玉却有其祖父的心机和智谋。若潘梅林临终前有交代,京城和云州都太远,最可能通传潘子玉。 李卓航道:“我也这么推测。” 又道他已经派人去三江口查了。 观棋道:“婢子回去告诉姑娘。” 李卓航道:“去吧。” 观棋这才退出,回到内院,见了李菡瑶,如此这般跟她嘀咕了一阵,李菡瑶便对鉴书道:“鉴书,去帮我把一切有关清毒、m药、c药的书都找来。” ******** 最后那句话用字母代替,不然被和谐(*^__^*) 第165章 美丽也是武器 一身水蓝色的鉴书行动间如凌波仙子,此时却水波不兴,愕然看着李菡瑶和观棋。 那两人却神色肃然,一脸认真。 鉴书默思,自家姑娘乃非常人,跟着她的丫鬟也必须有非常心性,方能随机应变,又处变不惊。 悄悄平复一番,转身去了。 不大工夫捧了一摞书回来。 李菡瑶和观棋各拿了一本,如饥似渴地翻看,其认真的模样,犹如参研兵法和秘技。 李菡瑶抬眼见鉴书在旁站着,道:“你也来瞧瞧,将来遇见此类手段也好有个防备,不至于糊涂。” 鉴书本着学习的心态,便凑上去与观棋同看,只一眼,便面红耳赤。因想,怪道姑娘常说“量才为用”,又道“因人而异”,自己同观棋没法比——观棋性子酷似姑娘,姑娘学什么她学什么——自己还是去习字吧。 想到习字,鉴书又颓丧:她的楷书和行书都比李菡瑶写的好,唯有草书,虽也飘逸优美,却怎么也写不出李菡瑶的纵横气势,这也是性格使然么? 就听观棋和李菡瑶低声议论: “中此毒者,唯有和男子或女子交合,方能解毒。” “也不尽然,落公子就是泡在冷水中,并辅以药物除毒,不过需要时间长而已。” “也就是说,短时内无解?” “是这样!” “那女子极有可能已经失身于潘子辰。” “若失身,她会怎样?” “恐慌、害怕!必定会百般遮掩!若她是当日客人中一员,身子再不适,明日也不敢不来。” 观棋和李菡瑶目光炯炯对视。 傍晚时分,火热的太阳一落,风儿从水上走一遭,变得凉丝丝清爽宜人。只是暴晒了一天,地上还有余热,没那么容易散尽,但在观月楼的二楼,将窗户支起来,让风从窗纱透入,屋里就真的只剩下凉爽了。 江如蓝沐浴后,上身只穿一件红绫抹胸,胸口绣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躺在竹制的贵妃椅上,一个婢女正往她脸上、颈项和两条玉臂上抹香精,一面轻轻按摩。 江大太太坐在旁边,美艳如昔,纤纤玉指捏着女儿下巴,连皱个眉也风情万种,责怪的声音也婉转。 “每次来你姑姑这,就不受拘束了,跟着你妹妹放纵了吃喝。也不想想,你妹妹天生的好胚子,怎么吃都长不胖;瞧瞧你,这才几天,下巴成双的了!” “哪有那么明显?” “还不明显?你自己瞧瞧!” 江大太太将靶镜递给女儿。 江如蓝接了,顺手搁在一边。 母亲的话,她根本没过心。 十几岁的少女都爱美,她也不例外。不过,她现在正是青春好年华,便不做任何保养,只甜甜地睡一觉醒来,脸上肌肤也光洁可鉴、如染胭脂,真正的“天生丽质难自弃”,所以,她难免对母亲的话漫不经心。 婢女涂完香精,又替江如蓝穿上外衫,然后退下。 屋里只剩她母女,江如蓝坐起来。 江大太太苦口婆心道:“你别不把娘的话不当一回事。女人的容颜要趁早保养,不然等哪一天,你忽然就发现:只一个晚上没睡好,只小病了一场,岁月就会偷偷在你眼角、额头等处刻下痕迹。你拼命想抹掉它们,可惜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纵抹去了,它也会再次光顾……” 江如蓝还没到女人该心慌的年纪,总也不能体会为娘的苦心,倒是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 她问:“母亲,你怎舍得把压箱底的嫁妆老本给掏出来?为什么不让江家借银子给表妹?” 江大太太嗔道:“娘在你心里,就那么小气?” 江如蓝笑道:“女儿只是好奇。母亲向来精明慎重,这次太过大胆了。况且祖父祖母都心疼瑶妹妹,肯定愿意借银子给她,不用母亲出这个钱。” 江大太太道:“你太不了解你祖父了。心疼归心疼,终究是外孙女。这么多银子,岂能说借就借?况且又不是非做不可的买卖,甚至还有些冒险。他不会答应的。” 江如蓝忙道:“正是。那母亲为何要冒这个险?” 她总觉得,这不符合母亲的行事方式。 江大太太起身,侧坐到贵妃椅上,爱怜地拉着女儿的手,道:“银子再好,也是挣来花的。母亲这都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你瑶妹妹会做买卖,在她这掺一股,留着将来你跟你哥哥应急用。——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起落呢?别看江家家大业大,万一有什么事,这边也能救急。” 江如蓝问:“母亲自己不是经管挺好的么?” 她亲眼看着母亲将一份嫁妆经营得银子生银子,这些年翻了好几倍,她也惦记着呢,算自己该分多少。 江大太太幽幽道:“母亲虽经管得好,也不能陪你们一辈子,总要做万全打算。” 江如蓝觉得心里悸动得难受,眼里也涩涩的,像回到小时候,特想对母亲撒娇,因在她脸上啄了下,道:“谢谢娘。”然后一头钻在她怀里蹭,像一只大懒猫。 江大太太摩挲着女儿面条似的玉臂,感叹道:“你啊,太冒失了!怎会做这样的蠢事?” 她是指江如蓝落水一事。 江如蓝嘟着嘴道:“女儿笨嘛。” 江大太太忙道:“我也不是责怪你,是心疼你。其实你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如蓝忙抬头问:“真的?” 子不嫌母丑,母也不嫌女笨,母亲这是宽慰她吧? 江大太太却点点头,看着她认真道:“你瑶妹妹是聪明、能干,可是锋芒太露。男人大多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只会将她当成对手。倒是你这毫无心机、鲁莽率真的性子,男人们不会防备。你姐妹俩正好互补。 “你堂兄妹虽多,除了你哥哥,关键时候恐怕指望不上。倒是瑶儿,将来可以和你互相扶持。 “你记住了:娘让你保养美丽,不是让你勾引男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女人的美,是保护色,是武器,是手段。譬如那美丽花纹的蛇、色彩鲜艳的菇。你没有你瑶妹妹的手段,就要发挥自身长处,学会伪装……” 江大太太传授女儿生存之道。 江如蓝这次听进去了,很专注。 李家次日的棋局,依然被关注。 这不仅因为李菡瑶斗倒了潘梅林,还因为代表方逸生闯关的黄观真实身份竟然是王相和梁心铭的儿子——王壑,这足以令所有权贵富贾关注了。 更何况还有玄武王世子。 世人嘴上虽鄙视攀附权贵、追名逐利,但往往言行不一,面对权势富贵,总不自觉地趋近。王壑和张世子代表了京城权贵阶层,怎不叫人关注! 次日,所有在前天观战的少年少女都如约而至,只少了潘子辰和东郭無名,多了宁致远和魏若锦。 ******** 周末愉快美女们!明天双十一,祝美女们买的开心o(n_n)o~~ 第166章 群芳会 还有两名客人不请自来。 这便是简繁和火凰滢。 最先到的是刘家兄妹。 刘诗雨一到观月楼,便拉着前来迎接的李菡瑶的手,匆匆道:“李妹妹,我特地早早赶来,有事要问妹妹,还望妹妹能不吝赐教。刘家不胜感激。” 李菡瑶手一动,摸向她指端。 两管长指甲,好长! 观棋也看见了。 两人皆不动声色。 李菡瑶笑道:“刘姐姐有什么事,进来坐下喝口茶再说。瞧姐姐这心急的,头上都冒汗了。” 刘诗雨抿嘴笑了。 两人携手进了观月楼,上楼。 在窗前坐下后,丫鬟摆上茶果,刘诗雨也顾不得喝茶吃果,便对李菡瑶道:“我打算拍下兴宇。我跟哥哥都推测:这次拍卖,价格还不是最要紧的,恐怕还要许诺工人股份,才能令钦差大人满意。李家已经分股给工人,如何操作的,章程怎么个拟法,妹妹可方便告知?” 李菡瑶不料她说的是这个,微微一怔,随即问:“刘家也打算分股给工人?” 刘诗雨道:“不错!” 这一刻,她神情肃然。 她虽不如李菡瑶名气大,在经营买卖方面却有其独到之处,且很有主见和头脑。 昨天,她和哥哥刘嘉平分析了一天纺织行业未来的大势,以及朝廷将会对纺织业采取的举措,最后决定:也给工人分股,就从拍买兴宇开始。 兄妹两个连夜给父亲传信。 刘诗雨决意拿下兴宇,哪怕家族不同意工人参股的计划,她也要和哥哥凑银子买下,单在兴宇实行工人参股计划。 观棋两手交握,站在李菡瑶身边。 李菡瑶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道:“这个容易。我让他们誊录一份给姐姐就是。” 刘诗雨欣喜道:“妹妹肯赐教?” 李菡瑶道:“又不是什么秘密,问工人也能问的到。” 刘诗雨道:“那不一样。” 李菡瑶一面吩咐鉴书安排人誊抄章程,好让刘姑娘走时带去,一面劝刘诗雨吃茶,赞道:“姐姐真有魄力。” 刘诗雨嗔道:“这不是妹妹先行的吗?怎么倒夸我们有魄力。我们愧不敢当。” 李菡瑶道:“妹妹那是被逼的,不分股李家就完了,比不得你们,要大魄力才能下决心。” 刘诗雨笑道:“你就会说话。” 正事说定了,她也有闲心了,喝了一口茶,朝窗外瞧了瞧,笑道:“真没想到,黄公子竟然是王公子。” 李菡瑶也道:“谁能想到呢。” 刘诗雨道:“原本我还不服:落公子名列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怎么就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呢?现在看来,倒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毕竟王公子出身名门,又有那样的爹娘,家学渊源,落公子输他一招半式,并不为奇。” 李菡瑶笑道:“姐姐这么偏袒落公子?” 刘诗雨脸红了,又唯恐李菡瑶误会,因为落无尘正向李家求亲呢,虽然输了棋,对李菡瑶的心思却是众所周知,她忙解释道:“落公子是江南才子。咱们都是江南人,自然要向着江南人说话。难不成还帮外人?” 李菡瑶笑道:“这话极对。” 刘诗雨很想问“那你怎不选落公子呢”,心里觉得这话有些唐突,忙咽了回去,转而问观棋:“观棋,你可有把握赢王公子?最好赢了他。” 观棋笑道:“婢子尽力。” 刘诗雨又笑道:“我昏了头了,想着这王公子是梁心铭的儿子,观棋赢了他,等于替李妹妹扬名——妹妹调教的丫鬟都如此厉害,妹妹更不用说。可是我忘了,妹妹是要招女婿的,今天若赢了,女婿就没了。” 众人哄笑起来。 李菡瑶道:“观棋就是输了,这女婿也进不来——方少爷是不可能入赘的。今天就是下棋,单纯的下棋。” 刘诗雨道:“或可峰回路转呢。” 李菡瑶道:“那不可能!” 这时,郭晗玉和吴佩蓉先后到达。 李菡瑶吩咐听琴:“你伺候刘姐姐,我去迎客。” 听琴屈膝道:“是,姑娘。” 李菡瑶便带着观棋鉴书迎出去。 见面寒暄,李菡瑶道:“两位姐姐赶得巧,竟同路。” 郭晗玉笑道:“我前天失礼,想着今天早些来给妹妹赔罪。吴姐姐来这么早,是看婆婆和小姑吧?” 吴佩蓉含笑不语,郭晗玉说的是事实,她若否认或者忸怩,都显得轻狂,唯有保持缄默。 江如蓝已好了,但东郭無名还病着,她若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人前,未免引人闲言,因此只能继续“生病”,所以今天不在观月楼,在摘星阁养病。 江大太太自然陪着女儿。 按礼数,吴佩蓉是要去请安的。 李菡瑶目光一扫,便发现吴佩蓉和郭晗玉的指甲都适中,无名指和小指并无特长美甲。 她们各自贴身大丫鬟也没有。 李菡瑶吩咐鉴书:“你带吴姐姐去摘星阁见大舅母。回头再引她来观月楼。今儿来的客人多,别叫人冲撞了。” 鉴书屈膝道:“是。” 又向吴佩蓉道:“吴姑娘请。” 吴佩蓉主仆便随鉴书去了。 路上,吴佩蓉打量鉴书,见她举止优雅,浑身书卷气,不由赞道:“李妹妹把你们几个琴棋书画调教的如此出色,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强数倍。” 鉴书微笑道:“吴姑娘谬赞。” 吴佩蓉道:“我瞧李妹妹最喜欢观棋。我倒钟爱鉴书姑娘这一身书卷气,气质高华。” 鉴书道:“那倒不是。我们姑娘待我们几个都极好。对我们几个,姑娘是量才为用、因人而异。观棋聪慧伶俐,反应快,和我们姑娘的性子最相像,所以姑娘带她在身边,替姑娘传令行事。婢子和听琴几个,姑娘都是按我们各自的长处和性格安排差事的,并无偏爱。” 吴佩蓉道:“原来如此。李妹妹真有将帅之风。” 鉴书深以为然,却含笑不语。 观月楼这边,李菡瑶将郭晗玉引进去,刚坐下,又有人来回,说欧阳姑娘、严姑娘到了。 李菡瑶吩咐赏画:“好生接待伺候郭姑娘。我去迎客。” 赏画甜甜道:“是姑娘。” 李菡瑶带着观棋,迎了欧阳薇薇和严沁进来,一路早将她们手上看了个仔细:两人皆留了长指甲! 两人的大丫鬟则没有。 欧阳薇薇眉宇间隐有忧色。 ******** 亲们,这一章以及下一章,有线索隐藏,大家猜猜谁是画舫那个神秘女子。 第167章 欧阳薇薇 接下来到的是魏若锦。 李菡瑶吩咐纹绣:“纹绣,你伺候二位姑娘。” 纹绣屈膝道:“是,姑娘。” 李菡瑶和观棋再次去迎客。 魏若锦一派端庄,含笑道:“李妹妹。我来迟了。” 李菡瑶握住她手,笑道:“不迟,正正好。” 魏若锦也留了长指甲。 不过按那天的情形推论,画舫的事应该与魏若锦无关,所以李菡瑶和观棋对她戒备稍松。 魏若锦低声问:“今日可能定下佳婿?” 李菡瑶也低声道:“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若锦噗嗤一声笑了,秋波流转,瞅她道:“这也是你自找的。如此条件,忒叫人为难。” 两人携手进入上房。 众女见面,彼此寒暄说笑。 那时,品茗带着小丫鬟们,将精心制作的夏日清凉饮品和各类果品,流水般送上来,每一道造型和色泽搭配,都堪称绝佳的艺术品;香气发自果品自身,彼此交汇如同琴箫合奏;再一尝,味蕾打开,浑身清凉。 众人交口称赞,纷纷问做法。 李菡瑶笑道:“这是品茗做的。”因吩咐品茗:“品茗,你给姑娘们好生说说,不可藏私。” 品茗屈膝道:“是。” 遂向众女讲解做法。 众婢女都抄了配方去了。 欧阳薇薇左顾右盼,神色间有些心不在焉。 观棋见了,隐晦地朝李菡瑶瞅一眼。 李菡瑶顺着她目光一看,看见欧阳薇薇,问:“欧阳姐姐想什么呢,这样子出神?” 欧阳薇薇忙笑道:“我是想着,咱们这些人家,竟没有一个想参加兴宇那几家拍卖的?” 刘诗雨道:“怎见得没有?” 她刘家正准备插一脚呢。 欧阳薇薇忙问:“谁去?” 李菡瑶笑道:“大家怕是都在暗中偷偷使劲儿吧。” 比如她,早就盯着了。 欧阳薇薇笑道:“我冒失了。” 她聪明地收住话头,想来这种事确实如李菡瑶所说,参加的人都在暗中使劲,不会公然说出来。 她依然有些魂不守舍,觑了个机会,装作找李菡瑶拿什么东西的样子,二人进了李菡瑶的香闺。 “李妹妹,姐姐有事请教。” “欧阳姐姐不用客气。何事?” “李家可对兴宇有兴趣?” “这……” “李妹妹莫误会,我并非想探听李家的动向,确实有事请教:我父亲已经决定参加这次拍卖,至少要拿下一家。李妹妹认为,欧阳家此举可行?” “姐姐,这是欧阳家事,妹妹不便多言。” 李菡瑶婉言推辞。 欧阳薇薇眼睛红了,道:“这个姐姐岂不知道?姐姐也是心急,又无人商议,所以请教妹妹。” 李菡瑶问:“姐姐是怎么想的?” 欧阳薇薇道:“我不赞同。” 李菡瑶问:“为何?” 欧阳薇薇瞅她道:“我不信妹妹不明白。” 李菡瑶干笑起来。 她确实明白,却不便点破。 欧阳薇薇道:“在大家眼里,欧阳家与潘家官商勾结,是一丘之貉。李妹妹,欧阳家是有苦衷的。” 李菡瑶忙问:“什么苦衷?” 欧阳薇薇道:“我与潘子玉有一面之缘,他看上了我,潘梅林便暗示父亲,要我给潘子玉做妾。父亲妄想将我嫁给潘子玉做正妻,潘梅林如何能答应?父亲还算疼我,足足花了二十几万银子孝敬打点,又送了两个瘦马给他,才令他放过我。这么捧着他,可不成了官商勾结!” 李菡瑶道:“这老东西吃人不吐骨头!” 欧阳薇薇悲凉道:“这都是祖上懦弱:欧阳家几位姑娘都给了官家做妾,才令潘梅林觉得欧阳家谄媚不择手段,为了家业不惜女儿,他便也想弄权。” 李菡瑶十分敏锐,立即问:“是否姐姐那边不成,他就打我的主意,要潘子辰入赘李家?” 欧阳薇薇点头道:“是。妹妹太强势,他不得不多花心思和手段。谁知到头来还是折在妹妹手上。” 李菡瑶正色道:“不是我,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坚决不承认! 欧阳薇薇忙道:“是。对不住,姐姐失言了。——潘梅林死了,我和爹爹不知多开心、解气。爹爹开心过了头,竟想拍下兴宇,把那送出去的几十万银子给赚回来。妹妹想,这时候欧阳家避嫌疑还来不及呢,还能凑上去?人家要说欧阳家是替潘家收拾残局了。可是爹爹不听,说什么‘商场上谁不巴结奉承当官的,怎么欧阳家就跟潘家一伙儿?’我心里不安,想来跟妹妹请教。” 这时,观棋送茶进来了,清凉花茶,装在小小的甜白瓷茶碗里,茶汤鹅黄中泛绿,散发清荷香味。 李菡瑶和欧阳薇薇接过茶,两小口喝尽。 观棋端着空茶碗出去时,背后李菡瑶道:“姐姐诚心请问,妹妹本不该藏拙,然而,万一因妹妹多嘴,导致姐姐和欧阳伯父生了嫌隙,妹妹岂不惭愧?这种大事,终究还需姐姐和欧阳伯父仔细商量才是。” 欧阳薇薇叹道:“我也知自己问的唐突,原也没指望妹妹能回,只是想找个人说说,不然心里闷的很。妹妹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所以就跟妹妹说了。” 李菡瑶灿然一笑,道:“姐姐说,我听着呢。” 欧阳薇薇决然道:“我定要阻止父亲!” 李菡瑶愕然——她可是什么都没说,欧阳薇薇自说自话一番后,怎么就决定了? 另一边,客人都来齐了。 吴佩蓉也转来了,寻到这边来,笑道:“两位妹妹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撇下我们?” 李菡瑶道:“哪有。走!” 三人携手出了闺房。 到那边,李菡瑶走到窗前朝下面院子看了看,回头吩咐琴棋:“观棋,他们来了。你下去吧。” 观棋道:“是。那婢子去了。” 众女都笑道: “我们送你。” “一定要赢啊。” “输了也不要紧,还有李妹妹压阵呢。” “祝你旗开得胜!” 一阵娇笑伴随着观棋下楼。 楼下,王壑等人正进院。 走在前面的,霍然是一身便服的简繁和少年打扮的火凰滢,李卓航和方砚陪在旁。 第168章 问李姑娘一个问题 方砚今日来,一是陪简繁,另一目的便是想亲自和李卓航商议亲事,希望能让两家皆大欢喜。 观棋忙迎上来,先向简繁跪下:“见过钦差大人。” 简繁抬手道:“免礼。本官便服而来,特为看棋,你们不必拘礼,只管照常即可。” 观棋道:“是,大人。” 起身后,又向方砚、张世子、王壑等人挨个见礼,引众人进院;楼上李菡瑶看见简繁来了,早和众女下楼,都在院中跪下,简繁也都叫起,大家依然上楼。 闲言少述,很快开局。 棋局依然摆在葡萄架下。 今日钦差大人在场,众人不敢乱哄哄随便挤,李卓航便亲自排座位:简繁位尊,他当仁不让在桌边占据一个座位,火凰滢站在他身后;王壑和观棋对面而坐,占据两个座位;剩下一个座,李卓航便让张世子。 张谨言忙推脱道“长者为尊”,让方砚坐,自己去到王壑身后站定,静待开局。 方砚又让李卓航,两人推脱一番,终是方砚坐下,方逸生便站在父亲身后。 余者如宁致远、落无尘等人各自选定一个地方站定。 观棋在此地位最低,向李卓航告罪一声,才坐下。 坐定后,看向王壑,问:“公子来,还是婢子来?” 王壑微笑道:“还是姑娘来。” 观棋也不客气,左手抓黑子,右手抓白子,飞快往棋盘上填,恢复之前未下完的残局。 王壑静静看着那双手。 过了一天多,两人都已经想好了后招,因此也未久思,你来我往连落了三子后,才又慢下来。 简繁盯着棋盘,眼神转幽深。 自古以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每一时期,天下间都会涌现一些耀眼人物,各领风骚。 他们初现世时,光芒四射,什么江南才子、京城才子、蜀中才子……就是这么来的。 简繁自己当年也是才子,往前比,并不比王亨、梁心铭差多少;往后比,也不比眼前的王壑、宁致远、落无尘等少年差了;更何况他现已年近不惑,经验、阅历丰富,这些少年都是他晚辈,故而来之前,他对这一局棋并未报多大期望,觉得应该在自己能力范畴之内。 他来这,纯粹是为了满足火凰滢的好奇心,并对王壑的能力做个估量——王亨和梁心铭把这个儿子放在外整整七年,也不知如今历练得怎样了。 然随着观棋一步不漏、一步不错地还原前天和王壑对弈过程,他便如一脚踩进泥沼,再也拔不出来。他神情凝重地盯着棋盘,忘记了周围人,忘记了维持形象,比下棋的王壑和观棋还要投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棋局看,端得是气象万千,每一步都出神入化,关键处更是惊心动魄,真正的逐鹿天下! 王壑和观棋各占半壁江山。 王壑执黑子,观棋执白子。 王壑占据西部,观棋占据东部。 观棋是女子,简繁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要弱些,便尝试助她战胜王壑,却发现王壑将那半壁江山经营得铁通一般,无隙可乘,他不由对王壑深深戒备。 他又想:既这样,为何连一个小丫头也战胜不了?他便想尝试替王壑赢了观棋,又发现:白子兵力分布看似松散,却互为掎角之势,令王壑难以寸进。 这丫头竟如此厉害? 简繁内心震动无比,陷入惶然之中,不知投向哪一方,若要夹缝中求生更不可能,竟茫然。 宁致远性傲,开始也同简繁一样,将王壑视为对手,想代替观棋战胜王壑,却无隙可乘;又转向王壑一边,心想王壑赢不了观棋,自己能赢了,一样胜过他,然却同样不能破局,因此泥足深陷,焦灼、惶惑不已。 再看周围其他人: 张谨言、方逸生以及刘嘉平等少年都站在王壑一方,都期盼王壑能赢了观棋。 而落无尘、江如澄,以及楼上的魏若锦等姑娘,无不为观棋助威,希望观棋能赢;还有火凰滢,很自然地将自己代入观棋那一方,一双美目凝视着棋盘,眼中跳动着狂热的火焰,要以弱女子之力撼动王壑江山。 日头升高,蝉声嘶哑。 这蝉鸣衬得观月楼愈静,静的往来进出端茶递水的丫头们轻盈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葡萄架上的蜜蜂儿忙碌的很,一股青气夹着花香沁人心脾。 转眼间过了正午,李卓航踌躇:要不要请简繁去用饭呢?若开口,会不会打扰到他? 正在这时,县衙文主簿来了,是奉齐县令的命来找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去兴宇,有公务。 然而,众人都不敢叫醒简繁。 方砚把目光投向站在简繁身后的火凰滢。 李卓航明白了,也看向火姑娘。 被这些人眼巴巴地盯着,火凰滢很快察觉了,心神从棋盘上退出,目光一溜,便明白了情势。 她轻笑,伸手推简繁肩膀。 “大人!大人!”她轻唤。 然简繁充耳不闻,神情彷徨。 火凰滢伸出纤指,掐住他一点颈项皮肉用力,那刺疼终令他清醒过来,恼怒转脸,“放肆!” 火凰滢丝毫不惶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有人找大人呢。是让他等着,还是怎样?” 简繁这才看见文主簿。 他平复了下情绪,又看了正对弈的王壑和观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起身离开了座位。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他再不敢看棋盘,感觉那方寸之地就像一片决战的沙场,他身处其中随时会被碾碎。 简繁一走,李卓航和方砚都忙起身相送,也离开了观月楼,这边只剩下一帮少年男女。 日头又偏西了。 现在轮到观棋了,她很久没有落子了。如果现在结束,则观棋输。但既未结束,她未必想不出后招。而她每落一子,也足够王壑思虑半天应对的。 这么下去,何时了局? 观棋盯了棋盘好久,偶一抬眼,正撞入王壑眼中,只见王壑凝视着她,仿佛问“还下吗?” 观棋目光调皮闪耀“你说呢?” 王壑便出声道:“不下了。” 观棋爽快回道:“好!” 这局不分胜负。 不分胜负,不是分不出胜负。 他们各自心中都明白:他们旗鼓相当,所以不想为了输赢而逞心机,那样纵赢了也没意思。 再者,李菡瑶很显然无意于这门亲事,否则就不会让观棋死死拦住王壑了,所以王壑纵费尽心机赢了棋,也不能帮方逸生促使方、李两家联姻。 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王壑道:“既未分胜负,在下也无资格替方少爷要求什么,但可否问李姑娘一个问题?” 第169章 不识情为何物 观棋问:“这问题是公子问的,还是替方少爷问的?” 王壑道:“是在下问的,也是替方少爷问的。” 观棋转脸,看向二楼。 楼上窗口,李菡瑶也看下来。 就见两人目光交汇一刹那,观棋立即转过来,对王壑道:“我家姑娘说,可以。公子要问什么?” 王壑道:“请赐纸笔。” 很快有人摆上笔墨纸砚。 王壑尚未落笔,忽有所觉,转身就见方逸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宁致远、落无尘也都“虎视眈眈”,看情形,他要是不把这问题公开,这些人都不依。 说不依未免有些夸张了,不告诉他们却不合适,且不说方逸生会不会对王壑生嫌隙,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王壑向李菡瑶传递私情呢,对李菡瑶的闺誉不利。 王壑已然有了决断:亲事不必问,他也没赢,也没资格问;墨竹的事,经过这几天纠结,他也暂时不想问了。他已经见过李菡瑶,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当年的墨竹,若要当面询问,不论是不是,结果都很尴尬。 若李菡瑶不是墨竹,他固然可以放下,但也暴露了自己男扮女装的经历,尴尬;若李菡瑶是墨竹,他和她都曾改装,这一层尴尬是没了,但他与她深夜共处一室,甚至挠她脚心、画她藕腿的事敞开,岂不更加尴尬? 他思之再三,还是决定放下。 这两件事都不能问,有一件事却必须问。 他低头,“刷刷”写好,搁下笔,先拿起来吹了吹,转身递给方逸生先看,一脸坦然。 大家见这样,忙都凑近看。 只见那纸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若李姑娘倾慕一男子,会不会放下李家基业,嫁给他? 宁致远首先叫“这问得妙!” 方逸生也激动得两眼放光。 倘若李菡瑶自己都不能放下李家基业,选择嫁给所爱的人,如何要求方逸生、落无尘等人做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便是王壑要问她的话。 若李菡瑶回答,她为了爱情,可以放下李家基业,嫁给所爱的男子,这件事便另有解决途径:方逸生等人须得想尽办法赢得她的心,便能得偿所愿。 方逸生将纸递给观棋。 “劳烦观棋姑娘送给李姑娘。” 观棋接过去,瞄了一眼,再扫一眼兴奋期待的少年们,再看向王壑,定定地看了好一会。 王壑笑道:“观棋姑娘,你只负责替李姑娘守关,不能替李姑娘回答这问题吧?” 观棋笑道:“这是自然。” 说罢转身就往上房去了。 众少年的目光像被她的身影牵住一样,一齐随着她的脚步往上房移动,直至被屏风挡住。 王壑对方逸生一笑,宽慰他道:“且等会。先坐下。”待方逸生在简繁之前的座位坐下后,他自己却站起来活动腿脚,又抬手从头顶上挂下的青绿葡萄串上掐下一粒翡翠似的葡萄扔进嘴里,酸得立即龇牙。 方逸生笑着,感激道:“还是纳贤弟有主意,这一问,问到关键处,愚兄也有了方向和主意。” 王壑便有些讪讪的,因为他并非替方逸生问,而是替自己问的,他对李菡瑶早已好奇。 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对李菡瑶的印象,除了那天面对钦差一哭时形象具体些,更多的是神秘,就像隐在幕后的一双眼,盯着霞照、甚至天下这盘棋。 为何他有这等印象呢? 为何不是洛神、神女? 因为神女虽朦胧和神秘,在其情、在其态,飘渺婉约不可触摸,而李菡瑶的神秘不在情态,在于果断犀利,在于迅捷莫测,在于诡谲多变…… 他想要进一步看清她! 很快观棋又出来了。 众人忙都打量她。 只见她两手空空如也。 观棋来到葡萄架下,对王壑、也向众人道:“我家姑娘说,她不识情为何物,所以无法回答。” 少年们的神情不可描述。 这回答让他们心尖尖疼,连王壑也不例外,无奈之际,感到心微颤——不识情为何物啊? 十五岁的少女,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清晨欣喜地展开第一瓣花叶,迎接晨露,迎来朝阳,也迎来了莺燕婉转的清鸣,还有蜂团蝶绕…… 然她怎知蜂蝶的心思? 少年们感觉很微妙:虽无奈,却未挫败。不但不挫败,还生出强烈的征服欲,要征服李菡瑶,令她明白情为何物,使她为自己沉沦,看她挣扎,选择两难。 只有落无尘神色淡然,因为他早领略过这滋味了,对着懵懂无知的李菡瑶——这么说并不确切,李菡瑶可不懵懂无知,她精明着呢,只是于情爱一事未曾开窍——他像雕琢一块璞玉一样,想激发她蕴藏的情感。 这选婿仿佛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王壑深深地朝二楼窗内看了一眼,轻声对方逸生道:“走吧。”接着便向观棋道:“如此,我等告辞了。” 观棋微笑道:“公子慢走。” 王壑笑道:“等有机会再与姑娘下完这盘棋。” 观棋道:“一言为定!” 王壑便转身走了。 方逸生虽不甘,也只好转身。 王壑和张谨言一边一个,怕他想不开似得,又怕他再跟那天一样对着二楼向李菡瑶求亲,硬“押着”他离开了观月楼;其他人不好留下,也纷纷告辞。 宁致远请观棋问魏若锦一声。 一时魏若锦的丫鬟下楼来告诉他:“李姑娘请我们姑娘用了晚饭再去。姑娘让宁少爷自便。” 宁致远忙道:“我天黑前来接她。” 丫鬟笑着应了。 宁致远便同落无尘出来,问:“王少爷和世子他们呢?” 落无尘道:“在前面。” 两人忙快步追了上去。 王壑一出来便道:“去田湖!” 方逸生道:“我正有此意。” 他们一腔情感不得宣泄,只好到田湖去,对着夕阳晚霞、看湖光山色、看莲叶田田;等到月上柳梢头时,看华灯映水、画舫凌波,听清歌渺渺、丝竹悦耳,在这样的环境中,或者可以作诗作词,或者什么都不做,光看着、听着、品着,便能令悸动的情感有所归依,找到共鸣。 众少年同到方家画舫上,方逸生让座,命人上茶摆新鲜瓜果。按说这样的聚会,齐集了大靖有数的才子、权贵和富商,应该是个盛会才对,可是大家心里都存着事,方逸生招呼得心不在焉,客人们也回应得心不在焉,没有聚会应有的热烈。可是大家又都不愿离去——独自一人更感空虚,聚在一处似乎能让空荡荡的心充实些。 ******** 都是双十一惹的祸,哭:昨天弄新电脑弄的头疼,今天到一件衣服出问题又退回去换,都是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明年双十一我要再买就剁手,就不叫原野,在此立帖为证!亲们监督我! 第170章 知音难觅 大家或倚窗看外面的夕阳晚景与湖上无穷碧波;或默默饮茶,听风声、水声和归巢鸟儿鸣叫汇成的天籁;或漫不经心地寒暄,其实在留意他人的动静。 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情为何物?爱到深处,真的愿意放下所有,只为了能和她长相厮守? 李菡瑶不识情,他们可识? 他们上李家求亲,究竟是心慕李菡瑶的家世、美貌和才情,还是为了和她长相守? 王壑看见屏风后有张琴,心念一动,忽然手痒,便走过去坐下,心随意动,信手弹拨。 琴音起,众人都侧耳倾听。 王壑自离开京城后,在外奔波六七年,操琴的机会少,未免有些手生了,再加上他的长处原不在琴艺上,因此给众人的感觉平平,并无惊艳之处。 王壑只是有感而发,并非卖弄琴艺。 情为何物呢? 他该比旁人更清楚的。 他的父母,生死相许! 然他自己活了这么大,并未遇见一个女子,可以让他魂牵梦萦,甚至……让他动心。 李菡瑶是不是有些特别呢?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弹着琴,思绪从十三岁那年、从京城开始向外延伸,循着他历练的脚步,走向西南的丛林雪山,踏过奔腾湍急的河流。 倏忽天地变色,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是西疆白虎侯试验新式火炮的动静,毁天灭地! 接着是西北玄武关外辽阔的草原、壮丽的雪峰,与天地衔接,草原上凶狠的狼群,永不会停下觅食的脚步。 在北疆,茫茫雪原和森林内藏着许多瑰宝,也潜伏着无数危险……再到风光旖旎的江南,遇见李菡瑶,体会到歌舞升平背后的杀机四伏。 这一路,他挨过饿,受过累,被人轻贱被人欺辱,还差点被人劫了色,数次命悬一线,尝遍了喜怒哀乐愤怒和惊恐,唯有情爱,他还不曾品尝过。 李菡瑶给他的印象,不是初会的男女一见倾心,而是汇集了许多人和事,集成的综合印象:她惊世骇俗的选婿、棋艺高妙的丫鬟、绝妙的棋局、与潘梅林杀人不见血的争斗……凡此种种,汇聚在一起,使他看她扑朔迷离、神秘莫测。他已经见过李菡瑶了,却总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藏在帘幕后,指挥着观棋等人,下一盘棋。他遏制不住地想掀开那帘幕,见识真正的她。 一曲瑶琴,难诉胸中意。 众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听琴音时而如奋发昂扬如朝日,时而激情澎湃如怒江;时而轻松活泼,时而深沉莫测;倏忽惊雷阵阵、毁天灭地,俄而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弹到后来,手法渐娴熟起来,完全心随意转,其丰富多姿、跌宕起伏就像波澜壮阔的篇章,令听者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心境为之起伏,为之折服。 王壑,果然胸藏丘壑! 王纳,果然心纳天下! “真让人绝望。”宁无尘想。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琴艺比王壑高,却不得不承认王壑比自己弹得好,怎不叫他绝望?想来想去,自己弹奏时匠心太过,不如王壑信手拈来,挥洒恣意。 落无尘默默地望着屏风后,心中佩服的同时也感叹,和这种人生在同一时期,是不幸,也是幸运。 不幸,因为有这样人比着,要想活出不一样的风采,何其艰难;幸运,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比着,人生才更富有挑战和激情,他对未来更期待起来。 众少年也无不激情昂然,一扫之前的空虚。 他们正处在人生的春天。 他们有的是无畏的勇气,愿意尝试一切他们未曾体验过的人事,而不惧艰难险阻和挫折。 他们有的是丰沛的情感,渴望体验一切他们未曾体验过的美妙情爱,无怨亦无悔! ******** 情为何物呢? 观棋送走少年们,一路自语自思,走上观月楼二楼。 二楼上,李菡瑶正拿这问题问姑娘们,姑娘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把目光对准魏若锦和吴佩蓉。 这两人,都有未婚夫了。 她们不知道,有了未婚夫也未必就能明白情为何物,以为定了亲、终身有了着落,自然就会想着那个人,爱不爱他,有多爱他,总能有些体会。 魏若锦不解问:“做什么都这样子看我?” 李菡瑶道:“魏姐姐不是定亲了吗,对此有何高见?”就像问“这菜是什么味道”一样。 刘诗雨道:“对。还有吴姑娘。” 魏若锦顿时霞飞满面,垂眸不语,但众人从她脸上看出无法言喻的甜蜜,像含羞草一样紧紧包裹着。 这便无需再问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吴佩蓉正容道:“知音难觅,知己难求,若能得一知己相伴一生,区区身外之物又算的了什么!我相信,李妹妹若有了心慕之人,定会放弃现在的坚持,嫁与他的。本来,男娶女嫁乃世俗规矩,李妹妹纵然放弃招赘,也不算背弃祖宗、也不会辱了妹妹的名声。” 众人没想到一向端庄的吴佩蓉竟如此坦诚,诧异之余,也都赞同她的话,对她口中的“知音”更是向往。 观棋目光一闪,含笑不语。 这时候,是没有她插话份的。 李菡瑶认真想了想,道:“这是姐姐的想法。妹妹没有心慕之人,所以不敢妄下论断。” 吴佩蓉瞪着她:“……” 众女都娇笑起来。 偏在这时,江如蓝的贴身丫鬟红梅来了,给李菡瑶见过礼后,向吴佩蓉道:“我们大少爷差婢子来问:吴姑娘先前说要去济生堂替太太问大夫,姑娘什么时候走,告诉他一声,他送姑娘。天晚了,他不放心。” 众女静了会,蓦然哄笑起来,七嘴八舌道: “正说呢,他就来了。” “好贴心的人!” “这可是知己了!” “快去吧吴姐姐。” “咦,吴姐姐不是说好了吃了饭再走吗,什么时候说要去济生堂了?” …… 笑闹一片,吴佩蓉插不上话。 那红梅就站那笑看着等。 观棋招呼道:“红梅,到外边坐。” 红梅刚要说话,吴佩蓉道:“不必了。你回去告诉他,我即刻就走。天也好晚了……” “他是谁呀?” 郭晗玉调皮地问。 第171章 百鸟朝凤? 吴佩蓉打了她一下。 红梅得了话,便去回话。 这里众女继续调笑吴佩蓉。 不大一会,江如澄又来了观月楼,吴佩蓉便起身告辞,李菡瑶带着观棋下去送她。 众女从窗户向下看,见江如澄体格矫健,气质英朗,和四大才子相比,少了些书生气,却另有一股英武之气,加上他对吴佩蓉的体贴细心,又没有王壑等人在旁比着,便看他格外出色,羡慕吴佩蓉好福气。 李菡瑶带着丫鬟仆妇们一直送他们出了别苑后门。 江如澄道:“有我送,妹妹回去吧。” 李菡瑶道:“无妨,我送吴姐姐上船。” 于是一行人到河埠头。 登画舫时,江如澄向吴佩蓉伸出手。 吴佩蓉顿了下,才伸出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上船,然后放开,回头向李菡瑶告辞。 李菡瑶和观棋挥手,笑看着那一双人,看着船慢慢启动、离开河埠,顺流而下去远了,才回头。 往回走时,她和观棋脸上笑意仍未散,如同乐曲余音缭绕。等走上河埂,观棋望着堤上青柳,柳枝在晚霞中随风飘摇、婆娑起舞,忽然叹道:“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之疯魔,为之癫狂……” 李菡瑶嗔了她一眼,低声道:“别乱说!让她们听见怎么想?”一面向后睃一眼。 王妈妈等人都跟在后面。 观棋一笑止住,不再说话。 回到观月楼,一进院,就见姑娘们都下了楼,正聚集在院中葡萄架下:魏若锦和郭晗玉坐在桌前,盯着王壑和观棋未下完的残局出神;刘诗雨和欧阳薇薇正仰面看挂下的葡萄,猜测它们什么时候成熟;严沁坐在秋千架上,脆笑着,让丫鬟推她,其他姑娘在看天空归巢的鸟儿。 这情景让李菡瑶很开心,忙走过去,“姐姐们好会乐!怎么,各位公子走了,你们也不装淑女了?” 一句话引得众女一齐看向她。 “她笑话我们,帮我打她!” “你能打得着她?” “就是。这是人家的地盘!” “哎呀,就没法教训她了?” “这么美的人儿,我可舍不得打。” 刘诗雨笑着轻轻拧了李菡瑶腮颊一下,又看向魏若锦,道:“李妹妹何不跟魏姑娘下一盘?” 李菡瑶尚未说话,魏若锦抬眼,断然拒绝道:“不!我才不跟她下。——那天输了三局。” 李菡瑶:“……” 众女都笑起来。 魏若锦如此坦荡,不但没人看轻她,反更喜欢她了,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却毫不骄矜。 刘诗雨道:“叫我说,今天有王少爷和观棋这夺天地鬼神的棋局在前,旁人也没兴致下了。不如,咱们吹曲子听可好?也不负了这夏日晚景。” 话音落,众人齐叫好。 于是李菡瑶忙让人拿乐器。 少时,乐器拿来,大家公推魏若锦操琴,刘诗雨吹箫,以琴箫合奏《百鸟朝凤》。因为正值倦鸟归巢,许多鸟儿在别苑上空和河堤上盘旋往来,唧唧啾啾清鸣响彻天际,勾起了少女们的顽兴,想要以人力掺和进去,与鸟同乐。 于是,魏若锦坐在葡萄架下,刘诗雨则靠在假山石上,其他人坐的坐、站的站,都随心而定。 合奏开始,琴音和箫声很快融入鸟鸣,与风声、水声等天籁之声浑然天成,加上西方瑰丽的晚霞,染红了观月楼屋脊后的大片天空,动人心魄! 郭晗玉低呼道:“来了来了!” 李菡瑶等女一齐仰望天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鸟雀黑芝麻似得撒满天空,越聚越多,有些向下飞落院中,落到葡萄架上、假山之巅、游廊顶上,叫着跳着。 郭晗玉喃喃道:“好美!” 观棋笑道:“婢子觉得人更美。” 郭晗玉不解地看向她。 观棋示意她看院中。 郭晗玉目光一扫,只见姑娘们笑着看着,追着撵着,倒着退着,两眼只顾看天上,脚下乱转,不经意间你撞着我,我又碰着你,笑得唧唧呱呱,一时间红飞翠舞、环动钗摇,叮叮当当细腻碰声不断。 郭晗玉笑道:“果然人更美。” 又听得低呼议论声不断: “它们听得懂曲子?” “真是百鸟朝凤?” “朝拜谁?” “当然是李妹妹。这里是她的香闺!” “姐姐别取笑我。” “真有百鸟朝凤的典故呢。相传英武年间,英武帝在御花园紫月湖选妃,玄武王的妹妹在湖上踏波而舞,引来了百鸟朝凤,被封为皇贵妃,就是正元帝之母。” “这么说,李妹妹也要……” “不许胡说!” 十几岁的少女,想象力极丰富的,从眼前的游乐联想到千里之外的皇宫,跟几百年前的历史人物牵系上了,一不小心说滑溜了嘴,就忘了顾忌。 李菡瑶及时喝止。 说话的是严沁,急忙道:“是我造次了。李妹妹莫见怪。” 李菡瑶道:“你太信口开河了,如今弹琴吹箫的是魏姐姐和刘姐姐,鸟儿要朝拜也该朝拜她们,与我何干?不过这也是没根据的。鸟儿们肯来,应是听了这乐曲,以为是同类。就像人逗猫儿狗儿、唤鸡鸭,若声音契合了它们的习惯,它们也会摇头摆尾跑来,都是一个道理。” 郭晗玉道:“这说的透彻。” 又问道:“妹妹怎不养鸟儿?” 一般富贵人家都会养些珍贵鸟儿,挂在廊下,闲着无事逗乐,观月楼廊下却空荡荡的。 李菡瑶道:“我最不喜养鸟。好好的鸟儿关在笼子里,再灵动也不灵动了。” 一曲毕,暮色暗下来,只剩下西方还红亮,王妈妈来请示李菡瑶:晚饭好了,在何处宴饮? 李菡瑶征求大家意见:“就摆在这院里可好?” 众女都道:“在院里好。” 于是仆妇们调派桌椅、安放碗箸,接着流水似得将各种精致佳肴端上来,荤菜以江南的湖鲜、河鲜居多,佐以夏季鲜瓜果菜蔬,都是于女儿家有益的饮食。 宴席上种种也无需细说。 一时饭罢,众女告辞。 李菡瑶也不挽留,恭送众人,独对郭晗玉道:“郭姐姐请略等一等,妹妹有件事想问姐姐。” 众女听了心里微诧,很快想到那日郭晗玉当众指责李菡瑶的情形,难道这事还没完?也对,李菡瑶为人大气是不假,却并不懦弱,从没听见她吃过什么大亏,郭晗玉当众羞辱她,她岂能就这么放过了?不知怎样了结。 面上,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告辞。 郭晗玉却并不担忧,安心等着。 待送走所有人,李菡瑶引郭晗玉上楼,在书房坐了,对观棋道:“把那个东西取来。” 第172章 联手合作 观棋道:“是。” 转身走向那边屋去。 少时,捧着个长匣子过来,放在桌上,打开来看时,里面搁着两卷卷轴,系着丝带。 观棋都展开来铺好,用镇纸压着,侧身让开,对郭晗玉道:“郭姑娘请看。” 那时,房里点亮了好几盏灯,都罩着各种形状的玻璃灯罩,光明的很,郭晗玉一眼扫过去,吃了一惊。——原是织锦意匠图,另一张似乎是机器的图纸。 各纺织世家的意匠图都秘密,轻易不肯示人的。 郭晗玉忙问李菡瑶:“妹妹这是何意?” 李菡瑶道:“想借妹妹的巧手一用。” 郭晗玉不解道:“我不明白。” 李菡瑶正容道:“郭姐姐只管看。郭家是什么样人家?妹妹还担心姐姐窃取李家秘密?” 郭晗玉迟疑道:“可是……” 李菡瑶道:“这织锦意匠图和机器图,是妹妹设计出来的,按理可以织出来,可惜我李家竟无人能试织出来,是不完善的技术。郭家纺织技术一向是行内翘楚。妹妹有个大胆想法:想与郭家联手。请郭姐姐相助。” 郭晗玉问:“如何联手?” 李菡瑶道:“郭姐姐先看这图,可能织出来,若是郭姐姐能织出来,便算是郭家的技术。” 郭晗玉道:“这如何使得?” 李菡瑶笑道:“妹妹有条件的。” 郭晗玉忙问:“什么条件?” 李菡瑶道:“这项技术经郭姐姐之手变得完善,功劳自然算是姐姐的。但朝廷对郭家经营有诸多限制,郭家每年锦缎的产量有限,不如将这技术转让给李家。李家付给郭家一笔费用。如此,姐姐便名利双收。” 郭晗玉道:“那妹妹不是太吃亏了?” 李菡瑶反问:“我怎么吃亏了?得郭姐姐相助,将本来不完善的技术问题解决了,可为李家带来更多收益。” 郭晗玉一想,也是哦。 李菡瑶看着她笑道:“妹妹这主意,还是受郭织女启发呢。纵观郭织女一生,从不敝帚自珍,慷慨大义,将纺织技术公诸于天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而郭家也得以名扬天下。再看那些唯利是图的纺织商家,何曾有个名儿留下来?你我虽比不得郭织女,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不过是一项残缺的技术,何必藏着捂着?合则两利。” 郭晗玉道:“好一个合则两利!” 她激动地想,自己虽比不得曾姑祖母,尝试一番又有什么损失?最不济也能获得些经验。 想罢,当场答应了合作,甚至都没问这技术完善后,李家预备给她多少报酬,便低下头去看图纸。 观棋和李菡瑶欣喜地对视一眼,然后紧盯着郭晗玉,满含期待却不敢作声,生怕打搅她。 郭晗玉这一看,便陷进去了。 郭家女儿都善织,精通各种纺织技术,因此郭晗玉一眼看出这意匠图的妙处——在行内现有的织锦技术上,令花色更加鲜艳,图案更加繁复、逼真。但现有的大花楼机却无法完成,必要对织机进行改造。 郭晗玉又看那织机图纸,果然,织机构造改动了好几处地方。这改动是否可行,则要上机试验过才能知道。想必李家织工已经试验过了,却无法完成。 李菡瑶虽谦虚,但郭晗玉却不敢因此小瞧李家——李家的织锦技术在行内也是顶尖的,李菡瑶身边的纹绣就很出色,连纹绣都不能织,其艰难可想而知。 郭晗玉不敢托大,道:“我试试。” 观棋欢喜道:“这真是太好了!” 郭晗玉嗔道:“你这丫头!先别急着叫好。我只说试试,还不知道成不成呢。——恐怕难的很。” 观棋道:“郭姑娘肯试,说明心里有几分把握。再和我们姑娘联手,没有成不了的。” 李菡瑶也自信道:“不错,你我联手,没有成不了的。郭姐姐,这幅云锦若是织出来了,定然能在今年的织锦大会上大放光华,力压群芳,拔得头筹。” 郭晗玉被她们说得激情满怀,道:“你我便联手!” 李菡瑶笑道:“那姐姐是来李家试呢,还是在郭家试?不如妹妹叫他们把织机拆了送去郭家,姐姐就在家里试吧。妹妹去郭家跟姐姐磋商。” 郭晗玉忙道:“那么大织机,又是拆又是装的,白浪费工夫。妹妹不嫌烦,我过来便是。” 李菡瑶忙道:“怎会嫌烦呢?求都求不来呢。我原想着天气热,怕姐姐受累,才说送去郭家。” 郭晗玉嗔道:“送去了,我轻松了,你不要受累?” 李菡瑶笑道:“我受累应该的。既求姐姐帮忙,总得有个求人的样儿,诚恳些才能打动人。” 郭晗玉笑道:“就你会说话!” 不过心里确实很受用。 眼看外面天色全暗了,丫鬟上来通传:郭家派人来接了,忙对李菡瑶告辞,约定明日再来。 李菡瑶忙让观棋把图卷起来,让郭晗玉带回去细瞧,“郭姐姐不用急,看好了再过来。” 郭晗玉也正有此意,命丫鬟接了。 李菡瑶又派了两个有年纪的妈妈,加上叶屠夫和几个护院跟船护送,务必将郭晗玉送到家。 送走郭晗玉,李菡瑶和观棋嘀咕了两句,便吩咐鉴书:“叫听琴她们都上来。再派个小丫头去告诉老爷太太一声:我这里客人才散,待会去请安。” 鉴书忙答应,下去传话。 一时听琴、鉴书、赏画、纹绣、品茗都上楼来了,齐齐站在李菡瑶面前,观棋站在李菡瑶身旁。 李菡瑶目光一扫,道:“都说说,今儿你们伺候各位姑娘,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众女点头,互相看着。 听琴便道:“我先说。” 说罢却又停顿了下,想了一想,才道:“婢子伺候刘姑娘。刘姑娘今儿一直很振奋,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且应该是好事,说话却没什么特别的。” 李菡瑶听了,静静点头。 听琴便没话了,看向鉴书。 鉴书便道:“婢子送吴姑娘去给舅太太请安。吴姑娘倒没什么异常,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观棋打断她:“这么说不行。” 鉴书忙问:“那要怎么说?” 观棋道:“把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各位姑娘做的事和说过的话,都重述一遍。我和姑娘自会分辨有无特别。” 鉴书点头,又说起来。 第173章 王少爷的马脚露了 当说到吴佩蓉去给舅太太请安的路上和鉴书闲话,吴佩蓉说李菡瑶最喜欢观棋,观棋和李菡瑶对视一眼,李菡瑶便道:“她都说什么了?鉴书你再说仔细些。” 鉴书忙细细搜想,将吴佩蓉说的话都重述了一遍。 李菡瑶道:“这倒奇怪了:吴姐姐向来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为何管我喜欢哪个丫头?而且她说自己喜欢鉴书你,这话也不妥你又不是她的丫鬟。她平日很重尊卑上下,断不会跟丫鬟做朋友。好在鉴书你回的妥贴。” 鉴书道:“婢子也觉得奇怪,才特意解释给她听。” 观棋沉吟着,没有说话。 听琴见要说得这样细致,忙又补充道:“婢子发现,刘姑娘一直盯着落少爷” 观棋和李菡瑶顿时一齐看向她。 听琴道:“下面人多,本来婢子也不知道她看得谁,后来落公子去如厕,她目光随着落公子走,看不见了还一直盯着那方向,直到落公子转来。婢子才知道了” 她无意中窥见这等男女隐秘心事,不禁把脸都红了。 李菡瑶和观棋皆愕然。 半晌,李菡瑶才道:“此事不可在外乱说。” 听琴忙应道:“是。” 李菡瑶又问:“赏花呢?” 赏画是伺候郭晗玉的。 有前面两个例子,赏画也知道怎样说了。她道:“郭姑娘刚来时,有些不大受待见,各位姑娘都对她爱理不理的,想是因为那天她冲出去当众指责姑娘的缘故。所以她没说什么话,就跟婢子谈些书画。后来,大家见姑娘待她如往常一样,才转了态度,她也有说有笑了” 李菡瑶点点头,又看向纹绣。 纹绣是伺候欧阳薇薇和严沁的。 纹绣道:“欧阳姑娘今儿不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有点强颜欢笑的模样。严姑娘倒是有说有笑的”她也重述了一遍欧阳薇薇和严沁的言行。 品茗是负责茶水果品的,所有人都在她视线内。她迟疑道:“婢子觉得,欧阳姑娘好像对那位王公子颇为留意”一句话引得众女一齐看向她。 品茗显然很谨慎,急忙道:“不过,婢子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因为婢子也曾留意王公子” “噗嗤!” 赏画天真烂漫,先笑出声来。 听琴等女也都看着品茗微笑。 李菡瑶和观棋也笑了知慕少艾很正常,少女怀春也同样很正常,小丫鬟情窦初开了! 品茗见大家暧昧的眼神,知道误解她了,急道:“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就是看他眼熟,想起故人。” 李菡瑶笑嘻嘻问:“想起谁了?” 品茗便道:“那年在青华府,婢子被狗官刘知府的公子掳去,幸得一位恩人相救” “英雄救美?!”赏画满眼兴味地问。 “不是!”品茗急忙摇手道,“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姐姐,带一位妈妈,把我和父亲救了。” “这跟王少爷什么关系?”赏画诧异道。 “婢子瞧着王少爷有些”品茗嗫嚅着说不下去,脸也红了,因为她自己也觉荒谬:王少爷跟救她的小姐姐完全扯不上嘛。她乍一见王壑时,是觉得有些眼熟,后来仔细一瞧,却一点都不像了,之所以看人家,完全是因为人家长相气度都太出色了,忍不住想要看。 众人见她这样,都会心地微笑,并体谅她尴尬羞涩之心,没有再打趣追问她,只有观棋道:“你一直惦记救你的恩人小姐姐,恍惚间看错了人也是有的。” 赏画忙道:“兴许是王少爷的姐姐、妹妹救了品茗呢。姑娘帮忙问问,他有没有姐姐妹妹?” 李菡瑶道:“王少爷没有妹妹,只有一位姐姐,年纪大他六七岁,不可能是救了品茗的小姑娘。” 赏画听了一脸遗憾模样。 李菡瑶道:“好了。还有什么说的吗?” 众人都道:“没有了。” 李菡瑶道:“那就这样。观棋随我去给爹爹和娘请安。”然还没等她站起来呢,小丫鬟来回“墨竹求见姑娘。” 观棋道:“墨竹这时候来定有事。姑娘先见了他再去吧。” 李菡瑶点头,叫听琴带墨竹上来。 听琴等女便退下了。 须臾,墨竹跟着听琴上来了。 李菡瑶上下打量他,见他好好的,脸上并无急色,笑问:“什么事这么急,晚上还进来?” 墨竹道:“姑娘,我见到张世子了。” 李菡瑶道:“嗯,怎么了?” 墨竹道:“我认得世子。” 李菡瑶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墨竹道:“就是就是那天,在醉仙楼,我被人欺负了就是世子他们” 墨竹俊脸通红,窘啊! 他被人轻薄的事,怎么好跟姑娘说呢?可他是个忠心的家仆,这件事事涉玄武王世子和王相之子,他怎能不告诉姑娘!再者,他也想借姑娘的脑子帮他理一理头绪,分析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从认出张谨言,他越发糊涂了看张世子和王少爷都很正经啊。 李菡瑶诧异道:“张世子欺负你?” 这怎么可能! 观棋也一脸诧异。 墨竹道:“不是张世子,我怀疑是是王少爷。” 观棋蓦然睁大眼睛,失声道:“不可能!” 李菡瑶也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墨竹在醉仙楼被人欺负的事,经叶屠夫的大嘴巴一嚷嚷,李家上下都听说了,李菡瑶和观棋自然也听说了,只是不知这其中的细节墨竹隐瞒了细节。 所以,李菡瑶和观棋都觉得,王壑和张世子不可能写封信把墨竹招去醉仙楼欺负。 墨竹肯定道:“不会错!” 这才几天的工夫,张谨言跟着王壑大摇大摆地进来李家,他眼又不瞎,会认不出来? 李菡瑶道:“你从头说说,怎么回事。” 她觉得这其中定有缘故。 墨竹无法,只得交代细节。 他说醉仙楼的伙计送了一封古怪的信给他是一幅画,画着两条小孩的腿,一条蜷着,一条直的,还有很精致的小脚趾他以为是落少爷跟他打哑谜,就去了 李菡瑶听了也觉得古怪,一边听一边仔细追问。 第174章 小姐姐,你好呀 墨竹说,当时雅间内有三个人,除了张世子和一位老者,还有一位不知是男是女的人隐藏在窗幔后。他进去问谁找他。对方没头没脑道“是我”。他疑惑不解,并不知对方是谁。对方叫他上前。他便上前。谁知对方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捂住他的嘴威胁他“别叫,不然杀了你!”后来又笑道:“请小兄弟来——吃素鸡腿!” 墨竹道:“姑娘想,除了王少爷能是谁?” 李菡瑶道:“这可奇了……” 忽一眼瞥见观棋,止住话头。 观棋早听呆了,神情时而吃惊、时而疑惑、时而恍然、时而欢喜,最后竟羞涩脸红了。 “观棋?”李菡瑶叫她。 观棋惊醒,忙答应。 李菡瑶问:“你觉得会是王少爷吗?他此举有何用意?我想他还不至于色胆包天、觊觎墨竹。” 观棋忙道:“不不,这是误会!” 李菡瑶追问:“什么误会?” 观棋想了想,道:“他们许是为了帮方少爷,又知道墨竹是姑娘得用的人,便想从墨竹身上下功夫。” 墨竹急忙道:“小的也这么想。” 李菡瑶狐疑地瞅着李菡瑶道:“这算什么功夫?把墨竹吓跑了不说,后来还拉了叶叔去找他报仇。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他脸都没处放了。” 观棋道:“王少爷心思缜密,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菡瑶道:“是吗?” 总不大信的样子。 观棋道:“是。姑娘,这件事可不能叫人知道了。墨竹,你别在外头乱说。那幅画呢?” 墨竹道:“我撕了。” 他才不会往外乱说呢。 他掩饰还来不及呢。 若非姑娘看重他,他怕这件事里头牵扯重大,他才不会大晚上的跑来跟姑娘坦白。姑娘虽是主子,却也是十几岁的花朵儿样的少女,而他是十几岁的少年,最爱面子的年纪,平日在姑娘们面前最讲究个形象。 观棋笑道:“撕了也好。到底他有没有其他目的,且往后看。既知道了这件事,往后留意些。” 李菡瑶道:“也罢。总不能当面去问他。——要问他吗?”她意味深长地问观棋。 观棋急忙道:“不用!” 李菡瑶深深地看着她。 观棋岔开话题,道:“姑娘,去给老爷和太太请安吧。正好让墨竹送我们过去。王妈妈年纪大了,省得她跑。” 李菡瑶道:“好。”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观棋和墨竹紧随其后。 水乡的夏夜是极美的,不说清凉的风、风中混合的各种清冽馥郁气息,还有柳啊荷啊船啊水啊蛙鸣犬吠等等这些,单是漂浮在花草间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月下就美得让人忘却所有俗务,想如孩童般追逐它们。 两个婆子提着灯在前照着,李菡瑶和观棋走在中间,墨竹和赏画、纹绣还有两个小丫鬟在后尾随。 李菡瑶问墨竹工坊的情形。 墨竹高兴道:“大伙儿都很感激老爷和姑娘,心齐的很,都说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到太平工坊做事。” 李菡瑶道:“别高兴过了头。” 墨竹忙道:“都叮嘱他们了。他们也都记着呢,不敢在外头招摇、显摆。——如今都盯着咱们呢。” 观棋问:“别人家可有动静?” 墨竹道:“怎么没有!李家分工人股份的事一传开,那些人家的工人都吵吵不停。” 观棋和李菡瑶都沉默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李家独立特行,让别家的工人眼红,让别家纺织商忌惮,成了众矢之的。 月色下,就见观棋侧首向李菡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菡瑶便道:“墨竹,你给胡齊亞传话,让他回来一趟。” 墨竹道:“是。姑娘。” 一时到了主院,墨竹告退。 李菡瑶和观棋进去。 那时,江玉真并不在屋里,去摘星阁看望舅太太母女了,只李卓航一人在东屋翻看账簿。 李菡瑶请安罢,提出明日和观棋去县衙大牢探监,探望潘子辰,再细问那晚画舫情形,以确定是哪家的姑娘在背后算计落无尘,因为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与潘家勾结的人,也是那天偷偷在观月楼留信的人。 李卓航断然道:“不行!” 他看着灯下两朵鲜花一般鲜艳的少女,虽活力四射,却也根本不知人心险恶,不禁痛心疾首道:“都是我太纵容你们了!这些年你们也太顺利了些,以至于连该有的谨慎都疏忽。监牢那地方是你们能去的地方吗?再说那潘子辰恬不知耻,曾经诬陷过你,躲还来不及呢,还敢凑上去?一旦让别人知道了,画舫的事就坐实了!” 李菡瑶和观棋见他生气了,急忙认错。 李菡瑶道:“爹爹别生气。天热,上火可难受了。” 观棋拿起桌上的折扇,殷切地帮李卓航扇风,一面道:“老爷,姑娘知道错了。姑娘年小、阅历浅、经验不足,吃的米还没有老爷吃的盐多,走的路还没有老爷过的桥长,难免思虑不周全。老爷原谅她吧。养儿不易,老爷为姑娘操心悬心,姑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爷和太太的教导,姑娘也不敢不遵。可是小孩子成长,非一蹴而就。姑娘就算天资聪颖,在人情阅历上还是得一步步来……” 李卓航听了这一篇话,眼里浮现笑意,“姑娘天资聪颖?你还真敢说。” 李菡瑶见他笑了,松一口气,忙道:“纵不算天资聪颖,也不差了。中上,中上之资!” 李卓航道:“贫嘴!” 观棋趁机又道:“老爷,姑娘既不能去,就派旁人去。婢子有个主意:请落公子前去。” 李卓航道:“无尘?” 观棋道:“对。让落公子告诉潘子辰,他被一女子骗去画舫,将他们的言行都看在眼里。三分真话,七分假话,诈一诈潘子辰。潘子辰身陷囹圄,颓废之下,又恼怒那女子坏他的好事,或者能说出些有用的来。” 李卓航沉吟道:“这倒可行。” 观棋又道:“老爷再问问落公子:这次之前,可曾在别处见过各位姑娘——所有来观月楼的那些姑娘。” 李卓航心一动,道:“我知道了。” 李菡瑶和观棋又陪他闲话几句,才告退。 第174章 倾尽全力娶他 李菡瑶往摘星阁给江大太太请安,说不上两句话,江如蓝便迫不及待地催她走,要跟她们去观月楼。她闷了一天,就等着听今儿的故事呢。 江大太太道:“瑶儿,快把她带走吧。舅母都快叫她烦死了。这孩子,越大越缠人!” 众人都看着江如蓝笑起来。 江玉真道:“你们去吧。你大舅母也该歇了。我也要回去了。瑶儿,晚上不许熬,早些睡。” 李菡瑶答应了,告退出来。 一行人回到观月楼,丫鬟早已备好水,洗完澡,李菡瑶和江如蓝穿着轻薄的纱衣裳,一个仰躺在老藤躺椅上,一个歪在竹制贵妃椅上,听李菡瑶说今天的事观棋坐在窗前静静地摇着团扇,看着窗外的月沉思。 江如蓝翻身翘起头叫观棋。 叫了两声观棋都没应。 江如蓝道:“这人丢了魂了。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李菡瑶噗嗤一声笑了。 观棋转脸问:“表姑娘叫我?” 江如蓝道:“你想什么呢?” 观棋道:“看月亮。” 江如蓝道:“过来。跟我说说,你跟那个王纳下棋的经过。你怎没赢了他呢?” 观棋起身,到贵妃椅上挨着江如蓝坐了,道:“表姑娘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还要婢子说什么?再凉一会该睡了,不然说话说兴奋了,走了困,睡不好,明早起床时姑娘又该不高兴了,死赖着不肯起来。” 李菡瑶嘟囔道:“我早睁不开眼了,都是表姐。” 观棋道:“那就睡去,不然我告诉王妈妈。” 那两人急忙起来,进内室去睡了。 次日上午,郭晗玉便来到了李家。李菡瑶推掉了一切应酬和家务,和郭晗玉联手钻研织锦。 李菡瑶并不会织的,所擅长的是设计意匠图和改造织机,那些繁复的经纬线和机器构造,在她眼里线条优美,她熟悉它们,如同在绘制一幅真实的画。 上机织锦的是郭晗玉和纹绣。 观棋则只在旁看着,给李菡瑶跑腿递东西。 一连三天,终于织出了完整的花样。 这是一幅黄地织金凤莲妆花缎,便不是内行人,也能看得出这锦缎花色和以往的云锦大大不同,色泽明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如霞光似云彩! 纹绣激动道:“成了!” 李菡瑶抚摸着锦缎上的莲花和金凤,脸上漾起的笑容比莲花还美,杏眼黑瞳星光闪耀。 郭晗玉道:“还是妹妹厉害。” 李菡瑶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不,这是姐姐的功劳。若没有郭姐姐,这云锦也织不出来。” 郭晗玉道:“我怎敢独占!” 李菡瑶摇头,不与她争这个,只道:“姐姐和纹绣加紧些织,就用它来参加织锦大会。” 郭晗玉喜悦道:“能赢吗?” 李菡瑶道:“怎么不能?妹妹迫不及待想看姐姐在锦绣堂大放光华,再现郭织女的风采!将你的内秀注入这云锦,以绝美的风姿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样的郭晗玉,才无愧于郭氏女的名头!这样的郭晗玉,会被天下才俊钦慕!” 郭晗玉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轻声问:“妹妹真的一点不喜欢表哥?若不是为了李家,也不选他?” 李菡瑶疑惑道:“难不成姐姐希望我选方少爷?” 郭晗玉道:“我……我只是觉得表哥那么好……” 李菡瑶正色道:“不论我喜不喜欢方少爷,姐姐若喜欢他,就该竭力争取嫁给他。不过,不能用之前的手段,而要把心思用在这上面”她指着那新织出的云锦“展现你的能力和魅力,吸引他看向你!” 郭晗玉喃喃问:“妹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菡瑶失笑道:“我对姐姐好?” 郭晗玉点头,她都感动得要哭了。 李菡瑶嘲笑道:“姐姐还真是天真!我才不会随意对一个人好。姐姐也记住:这世上从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不是跟姐姐说了吗,这叫合则两利!” 郭晗玉道:“可是,我之前那样鲁莽,到底得罪了妹妹。妹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还肯助我?” 李菡瑶道:“我这么说不知姐姐可信:妹妹就喜欢姐姐这鲁莽率真的性子,喜怒哀乐皆在脸上。和姐姐做朋友,不用担心被暗算。有些人八面玲珑、待人处事滴水不漏,面对她们,妹妹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呢。” 郭晗玉急忙道:“我信。但妹妹大度,不计前嫌,肯这么帮助姐姐,我还是很感激。” 李菡瑶小小得意,晃着头道:“关于这点,妹妹当得起姐姐夸赞。妹妹向来以为:一朵花再美,也撑不起整个春天百花齐放才是春!再说,把别人的路都堵死了,自己也未必就能成功。所以,妹妹希望多交朋友,集众人之力成事,而非树敌。” 郭晗玉终于确定,李菡瑶是真心帮她,合则两利。 她觉得,眼前的李菡瑶似乎与之前不同,浑身洋溢着自信光芒,风华绝代,叫人挪不开眼。 她不自觉放开矜持,抓住李菡瑶的手笑道:“李妹妹,难怪他们都喜欢你,我也好喜欢你!” 李菡瑶也握紧她的手,笑道:“我也喜欢郭姐姐。也不知方子逸双眼怎么长的,姐姐这么好的女孩子,他眼瞎才瞧不见。姐姐,你不如考虑换一个。” 郭晗玉笑着伸手拧她腮,“还不都是你,红颜祸水!” 李菡瑶歪着头躲开,道:“我才不是祸水!我那天听人说,他们背后叫我母老虎呢。” 郭晗玉道:“谁叫的?!” 李菡瑶笑道:“恐怕就有你那好表哥。” 郭晗玉道:“他绝不会。” 李菡瑶道:“哎呀,姐姐怎么知道?他们四大才子,还有那些公子,表面看着文质彬彬、倜傥风流,背着人谁知什么样子!评价咱们,也不知怎么刻薄呢。” 郭晗玉好奇地问她:“妹妹真没有心仪之人?倘若妹妹看上一个人,会放弃李家嫁给他吗?” 李菡瑶断然道:“不会!” 郭晗玉一怔,这么干脆?那天她还说“不识情滋味”,无法作答呢,怎么今天却回答了? 不等她问,就见李菡瑶满眼憧憬地看着虚空,坚定道:“妹妹若看上一个人,绝不会轻易放手,将会倾尽全力,娶他进门,为我李家开枝散叶!” 郭晗玉:“……” 她足足呆滞了四五息的工夫,才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手扶着织机才站稳身子。 第176章 一生追随 李菡瑶没有尴尬,也没有急着表白证实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或者决心,只是看着郭晗玉微笑。 郭晗玉笑够了,才问:“那天妹妹还说不识情滋味,无法回答,今天却答了,妹妹有心仪之人了?” 李菡瑶道:“是我这几天想明白了。” 郭晗玉道:“想明白什么了?” 李菡瑶道:“譬如姐姐,心慕那人,自然希望嫁与那人;而妹妹若心慕某人,则会希望娶他。” 郭晗玉无语…… 纹绣还坐在织机上,观棋站在她身旁,看着李菡瑶和郭晗玉笑闹,都替李菡瑶高兴。——郭姑娘能跟姑娘交心,总算没有白费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观棋小声对纹绣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出那个贱人。她这么躲在暗处,像条毒蛇一样,谁知什么时候钻出来咬姑娘?我一想到这就急得睡不着觉!” 纹绣也小声道:“放心,姑娘自有主意。” 观棋点头,眼角余光忽瞥见机房门口墨竹在冲自己招手,忙走过去,问:“什么事?” 墨竹道:“胡齊亞来了。” 观棋忙转来禀告李菡瑶。 李菡瑶便请郭晗玉自便,她暂时有事出去一趟。 郭晗玉笑累了,正要歇歇,忙道:“妹妹去吧。” 李菡瑶来到正院书房,进门就见一蓝衣少年公子站在堂上看墙上的字画,正是胡齊亞。 听见动静,胡齊亞转过身来。 李菡瑶见他身穿宝蓝地织大团花的云锦袍,花是月白色牡丹,花开富贵的图样,极为富贵吉祥喜庆;腰间系着宝蓝色腰带,正中嵌一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红衬蓝,够艳,也够俗;头插金镶玉的如意簪,手持折扇,有些横,有点儿狂,目中却又透出买卖人的算计和小精明,十足的暴发户阔少爷形象,地主老财的儿子! 李菡瑶像端详古画一般,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瞧了,包括眼神、动作,看到后来止不住溢出笑容。 胡齊亞这副形容,她很满意。 五年前,她问品茗(小丫),胡齊亞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品茗道,齊亞哥哥自小就想做大地主,穿着上好的衣料做成的衣裳,头上、身上都要镶金嵌玉,手上要戴颗大大的金戒子,吃饭要用金碗银勺,呼奴唤婢…… 李菡瑶命人将胡家父子的卖身契带去青华府,还给他们,并捎带话给胡齊亞:给他五百两银子盘下一铁匠铺子、一间木器行,让他还原身份,实现儿时愿望。 几年过去,胡齊亞完全脱离李家,在衙门的鱼鳞图册和买卖行中,他是新兴的爆发商户,与李家毫无关系,却又暗中得李菡瑶扶持,迅速崛起。 这次来湖州,他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李菡瑶告诫他:别做无谓的乔装和掩饰,只需展现本色,越真实越好,比如做个骄横、势利的商贾。 胡齊亞便以这番形象示人了。 他见李菡瑶露出笑容,心中一喜,知道这番努力合了姑娘的心意,忙抱拳道:“见过李姑娘。” 李菡瑶笑道:“胡少爷请坐。” 胡齊亞待李菡瑶坐下后方落座,等观棋上了茶,才道:“姑娘,那日在水底拦我的人是玄武王世子。” 李菡瑶诧异道:“是他?” 胡齊亞道:“是。兴宇闹事那天晚上,小的见了他便有些怀疑,这几日已经证实。” 李菡瑶沉吟道:“他想是为了救我。他和王少爷住在方家,和方逸生是朋友,应该是方少爷托的他。” 胡齊亞点头道:“这么就能说的通了。” 李菡瑶心想:到底是方逸生托的世子,还是王壑托的呢?那么短的时间,亏他能抢先一步。虽说她当时并不在潘家画舫上,并不用人救,但依然很感激。 正出神,忽听胡齊亞叫“姑娘?” 李菡瑶忙抬眼看他。 胡齊亞问:“姑娘叫小的来,有何吩咐?” 李菡瑶道:“明日拍卖,若刘家参与,你且把兴宇让给他们;若欧阳家也去了,不得给他们任何机会!” 胡齊亞疑惑问:“姑娘不是说,要将五家都拿下吗?怎么又把兴宇让给刘家?” 李菡瑶道:“分工人股份,使得李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让刘家拍得兴宇,我们就多了一个同盟。——刘家兄妹这次参与拍卖,正是要借机试验分股之举。” 胡齊亞再问:“那其他人呢?” 李菡瑶道:“其他人即便拍得这五家,也不会给工人分股的,只会继续奴役工人;刘家不同!” 胡齊亞再问:“那欧阳家呢?” 李菡瑶道:“欧阳家也有分股的打算,可惜他与潘家有些渊源,欧阳家主不知死活,还敢参与!我不给欧阳家机会,是看在欧阳姑娘的面上,帮他!” 胡齊亞恍然道:“小的明白了。” 李菡瑶听他一口一个“小的”,目光一闪,笑问:“胡齊亞,我已经把卖身契还你了,你为何甘心遵我为主?” 胡齊亞刚要说话,就见她抢先道:“别说什么报答的话!如果你是为了报还当年欠的恩情,这次事后,就算报完了。你可不用再遵我为少主。” 胡齊亞微微蹙眉,凝神思索。 少时,他抬眼看着李菡瑶,道:“忠勇大将军赵子仪,就是跟着梁心铭才有今天。” 李菡瑶问:“你想做赵子仪?” 胡齊亞道:“梁心铭遇见了先帝,才能以女子之身位列朝堂,进入内阁,名扬天下!” 李菡瑶问:“所以呢?” 胡齊亞道:“忠勇大将军和梁大人,都是遇对了人,才得以施展青云之志。” 李菡瑶道:“我不是梁心铭。梁大人是官,在朝;我是商,在野,不能相提并论。” 胡齊亞道:“我爹说,姑娘有识人之能,更会用人。齊亞才学有限,与其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不如跟着姑娘踏踏实实地做事。姑娘兴,齊亞兴;李家盛,胡家盛!” 他看着李菡瑶,眼中有崇拜,有信赖,还有隐隐的爱慕。他看着她小小年纪智斗自己、收服一帮乱民;看着她掌控李家、兴盛李家;看着她以商贾的身份斗倒了背后有贵妃娘娘撑腰的潘织造。他坚定一生追随她! 李菡瑶展开笑容,喝一声“好!”如金玉相击,清澈悦耳,且坚定、果断,掷地有声! ******** 上一章是175,写错了,这个要请编辑改。谢谢捉虫的亲们!o(n_n)o~~ 第177章 因祸得福 接着她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先:你既选定跟随我,那便要遵循我的命令。若哪一日你觉得我不值得追随了,想离开,也可告诉我;若背后弄手段,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胡齊亞道:“齊亞若背弃姑娘,甘遭天谴!” 李菡瑶笑吟吟道:“别发誓,誓言无用。我就是想提醒你:我若无能力管好身边人,也不值得你追随了。既要管好身边人,自有我的手段。别等我用在你身上,你又觉得抱屈,觉得我无情义。你可明白?” 胡齊亞道:“齊亞明白了。” 这样的李菡瑶,才让他安心。 他问道:“姑娘,即便有齊亞和刘家,李家依然是众矢之的。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李菡瑶道:“我叫你来,正为了说这个。譬如下棋,要走一步、预十步,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胡齊亞把身子一正,“是。” 李菡瑶把声音放低,道:“你只需如此这般……”秘授予胡齊亞一番话,胡齊亞不断点头。 说完了正事,才叙起闲话。 李菡瑶笑问:“你来这里,怎么跟人说的?” 胡齊亞道:“齊亞可是胸无文墨的势利商贾,只晓得赚钱,不懂得经济之道,但好在精明会算计,既放话要拍买兴宇,当然要来向李姑娘学习,如何分股给工人,才能令工人满意,自己又不亏本。这个理由可好?” 李菡瑶点头道:“很好。” 又把他上下一扫,笑道:“你这形象好,虽然俗了点,却比那些装模作样伪善的商贾强。相信我,这将成为你的活招牌。胡齊亞的名号终有崛起的一天!” 胡齊亞咧嘴笑道:“真的吗,姑娘?” 李菡瑶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真的!” 胡齊亞眼前一花,觉得少女有些不真实:瞧着天真烂漫、古灵精怪的,丝毫不像什么枭雄人物;又觉得人生也不真实:他怎么就追随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呢?甚至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下决心追随她了。 人生真如梦也! 简繁审查潘梅林一案,潘梅林的下属、幕僚、家人等皆在审查之列,东郭無名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东郭無名病愈后,简繁即提审他。 东郭無名道,自己故意不喝药,有意延误诊治,使得病情加重,就是不肯助纣为虐。 简繁传济世堂的大夫等人来查问,这些都属实,便要当堂放了他,谁知高三胖却攀扯不放。 高三胖指证:就是东郭無名给潘梅林出主意,潘梅林才连夜带人去封李家工坊、捉拿李家父女的。 东郭無名不慌不忙道:当日在田湖,他为了阻止潘梅林当场报复李家父女,是向潘梅林建议封了李家工坊。因为他听说李家克扣工人工银,导致工人罢工闹事。这件事属潘梅林职权分内事,封坊名正言顺。然而,李家克扣工人工银却是高三胖奉潘梅林之命,从中捣鬼,诬陷李家。这件事却是他未曾参与的,也毫不知情。 结果,东郭無名还是脱身了。 高三胖罪行落实,且更重。 东郭無名从织造衙门出来,外面骄阳似火,他不由想起江如蓝——江姑娘推他下水时,恐怕没想到,此举会救他一命,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忽有一小厮上前请他,道:“方少爷在醉仙楼备下酒宴,请东郭公子前往一会。” 东郭無名顿了下,便随他前去。 小厮领着东郭無名到醉仙楼一雅间,让进去,东郭無名定睛一看,王壑和张谨言霍然在座。 ******** 次日,简繁亲自主持拍卖兴宇、祥盛等几家纺织工坊。 各纺织世家中,方家、郭家、刘家、欧阳家、严家等都去了现场,唯有李家根本无人露面。 然,出手参拍的商家却寥寥无几。 因为简繁定下拍卖条规:凡是拍得的商家,必须妥善安置工坊的工人,将工人的债权抵股权。 因此,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 大家都抱着观望的目的来的。 分给工人股权,这件事利益牵扯太广,纵有李家行在前,他们也轻易不敢涉足此事。 大靖纺织业空前繁荣,然发展到这地步,几乎每一家大纺织商背后,都牵系到官场一些官员。分股权给工人,分薄了纺织商家的利益还在其次,动摇背后权贵的利益才最艰难,必将遭遇阻力,所以他们不敢以卵击石! 这拍卖条规,是宁致远建议的。 简繁也想借潘梅林的案子,树立李家这个典范,凭一己之力改变大靖纺织业的东主和雇工之间的隐患,像梁心铭当年推行《劳动法》一样,建立不世之功。 可惜,这个功劳不是好建的! 眼看无人举牌叫价,他面沉如水。 宁致远也焦急的很,他和落无尘商定的计划,明明很完美可行,为何实行不了呢?他暗骂:这些奸商一个个如此短视,都比不上李菡瑶有魄力! 正尴尬的时候,有人举牌了。 是穿着华丽、俗气的胡齊亞! 然后,刘嘉平也举牌了。 然后欧阳家也举牌了。 还有几家小商贾。 简繁松了口气,脸上才有了笑容——有人拍就好,他总算可以完了差事,不至于冷场。 然而,竞拍却激烈起来。 胡齊亞虽是个小商家,却出手果决,竞价毫不手软,不停加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刘嘉平和欧阳家主很意外。 王壑和张谨言也随方逸生来了拍卖会场。怎的方家和郭家不参与拍卖呢?因为他们是皇商,且方家有爵位,郭家有人在朝做官,家族买卖一直被朝廷压制,不得再扩大经营规模,来这也不过看个热闹而已。 王壑盯着胡齊亞问方逸生:“子逸可认得此人?” 方逸生道:“不认得。不过这两天他上蹿下跳的,想不让人留意他也难。兄便派人打听他的老底。原是徽州青华府来的,父亲是个牛贩子,还曾卖身李家呢……” 王壑吃惊——牛贩子?难道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牛贩子胡清风?这也是李菡瑶的一步棋?! 王壑几乎可以肯定了。 再看场中,刘嘉平打定主意要拿下一家,所以也开始竞价,但欧阳家主便不如他了,到一定价位后,便犹豫不决,不肯再加,当然不是没银子,而是有诸多顾忌。 第一场,刘家拍得兴宇。 第二场开始,刘家再不出手,只有胡齊亞和欧阳家主以及几家小商贾竞价。 简繁激动地盯着胡齊亞:暴发户又如何?俗气又不违法!这少年有如此魄力,肯在这时候下本钱支持工人分股,就值得他扶持;扶持成功,他便也立了功。 哼,那些大纺织商背后牵三挂四,是不可能支持工人分股的,唯有胡齊亞这样的才好控制。 他料定胡齊亞身家有限,怕竞价太高,胡齊亞拍不下来;更怕这几家让欧阳家给拍去了,他怀疑欧阳家背后是潘家在支持,这样一来,这几家工坊岂不又回到潘家手中了? 谁知,剩下的四家工坊,全部都被胡齊亞拍得。 简繁大喜,决意照拂胡齊亞。 第178章 勾魂摄魄 拍卖结束,简繁将刘嘉平和胡齊亞叫到身边,问他们为何要花这么高的本钱拍下这几家工坊。 这是试探他们底细和想法。 刘嘉平躬身施礼,认真道:“大人,小人虽市侩商贾,也知不可涸泽而渔。只是今日纺织行业现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人也无力改变。既蒙钦差大人驾临,又以非凡魄力兴革新之举,小人当全力配合!” 简繁沉声问:“你不怕?” 刘嘉平道:“当然怕!李姑娘是适逢其会,才以雷霆之手段挽救李家;小人却不敢将所有刘家工坊都分股工人,只能买下兴宇,先行试探,然后再逐步推行。” 简繁微微颔首,觉得他诚恳。 刘嘉平又道:“风险和机遇并存,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所有小人甘冒这个险。也感谢大人给小人提供了如此良机。大人都不怕,小人亦无惧!” 简繁目光骤亮,喝道:“好!” 刘嘉平的回应,很得他欣赏。 那么,胡齊亞呢? 简繁看向胡齊亞,问:“听说,你父子从前卖身李家?” 胡齊亞堆起一脸笑容,躬身道:“是的。大人。” 简繁目光转深沉,问:“今日你一连拍下祥盛等四家工坊,掏光家底,孤注一掷。缘何有如此魄力?” 胡齊亞笑道:“大人,小人虽然读书少,然自幼受家父耳目熏染——哦,家父是贩卖牛马牲畜的牛贩子,常行走市井村镇,最会察言观色的了。” 简繁问:“哦,你观察到什么了?” 胡齊亞道:“都说李姑娘是才女,小人不懂那些学问,但她经营买卖的手段小人是真的佩服。——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小人本领不大,但胆子大。” 说到这,他神情自得。 一把折扇轻轻地摇! 刘嘉平看得眉头一跳。 简繁却不动如山,继续问:“你胆子大又如何?” 胡齊亞眼睛一瞪,道:“她一个女娃子都敢把身家压在这上头,小人堂堂男儿,有什么不敢的?” 简繁:“……” 话粗理不糙! 胡齊亞又道:“这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当年我父子欠了李家的情分,被逼卖身给李家。后来李老爷不计前嫌,把卖身契还给我们了。这个人情得还!李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小人这么冲出来,跟李家共进退,一来可以发财,二来可以还人情,一举两得呀!” 简繁觉得,这胡齊亞之言,比刘嘉平的更合他的心意,赤裸裸的把利益和人情摆在明处,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光明磊落多了,他喜欢! 他微笑道:“胡齊亞,你不会后悔今天决定的。” 胡齊亞忙道:“那肯定!小人要不是胆子大,能攒下这份家当么?这买卖不会亏!” 简繁当场宣布:从这几家查抄的所有银钱、原料货物悉数都归买主,交接过程中一切问题都可找他,他尽力予以解决,总之全力补偿胡齊亞和刘嘉平。 两人大喜,都感激拜谢。 接下来,便是衙门办理文契。 胡齊亞寻个机会,私下里再求见简繁,悄悄道:“大人,这可是桩好买卖。小人为大人准备了干股……” 简繁立即警惕——别是李家指使他来贿赂自己,拉自己下水的吧?他得了失心疯才会在这件事上伸手,若有个万一,便是万劫不复。因而喝道:“大胆!” 胡齊亞忙道:“大人放心,大人什么都不用签……” 简繁严厉道:“本官岂能渎职枉法?你休要起歪心思!好好经管你的工坊,便是对本官莫大的支持。” 胡齊亞唯唯诺诺道:“是,大人。”心里想: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姑娘这招果然好使。 简繁又道,因潘梅林自尽,七月初一的织锦大会将由他主持,宫中派来的內侍和宫嬷监督;并暗示他:将会给予他官方订单照应,以鼓励他安置工人。 胡齊亞忙把他好一通奉承。 简繁又叮嘱了他一番,命他退下。 胡齊亞因此次拍卖入了钦差大人的眼,短短一日工夫,成为霞照市井酒楼茶肆画舫内热议的人物。 织锦大会在即,又是一场竞争。 众商家难免惴惴不安——潘梅林不在了,今年的大会能顺利进行吗?真是又期待又害怕。 至七月初一,锦园,锦绣堂。 锦绣堂是历年召开织锦大会的地方,建筑恢弘整齐:正北向是五开间的官厅正堂,当中三间全通的,专为大会时锦署衙门官吏和朝廷派来的内监宫嬷起坐。阶下场院宽阔,共有三条通道。通道两旁皆是游廊,分六组。每组游廊下都有许多个廊亭,按距离官厅远近,分“天”、“地”、“人”排号,内置桌椅几案等家什,供列会锦商们使用。 最前排廊厅为天字号。 其次为地字号。 最远的为人字号。 此刻,天字三号廊厅内,方逸生正低声跟王壑和张谨言讲解这天地人廊厅的排列,以及大会的规矩。 每次大会开始前三天,参加大会的纺织商都要将自家最新的锦缎或棉布呈上去,由专人评出优劣,按优劣发给官帖,各家按官帖排序选择廊厅。 “天字一号和二号不知是谁。” 方逸生眼望着右边道。 王壑问:“去年是谁?” 方逸生道:“去年一号是刘家,二号是方家。” 王壑问:“李家呢?” 方逸生道:“李家是四号。” 李菡瑶连前三都没进? 王壑很讶异。 方逸生道:“你别小瞧他们,其实大家难分轩轾,相差微毫,排名并不能说明什么。似当年我曾祖母那般惊才艳艳,以绝对实力领先的,屈指可数。” 王壑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外面声音大起来,伴着招呼声: “李少东!” “郭少东!” 王壑忙向外看去,就见通道那头来了一行人,打头的是两个少女并肩: 左边的少女身材纤细,浅绿衣裙上绣粉色荷花,人也清新甜美,如荷花亭亭玉立。 右边的少女身材略高些,这么大热天,又是青春年少,她居然穿着藏青底子绣富贵牡丹团花纹样的凤尾旗袍。合体的裁剪将她的身形拔高,越发修长窈窕;藏青色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艳光四射!这厚重内敛的底色和富贵的绣花,也凸显了她的与众不同: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迫人气度,却又无损她的青春美貌。 王壑目光一凝—— 这是李菡瑶! 似乎察觉他的凝视,李菡瑶朝他看过来,盈盈目光一转,如秋水凝波,冲他浅浅一笑,勾魂摄魄! 王壑只觉心中如被大锤击中! ******** 美女们,每到情节转折地方我都有些难产,所以更晚了,抱歉呵!不过总算转过来啦,迎来了新的高潮情节(*^__^*) 第179章 一眼万年 他清晰地、准确地捕捉到李菡瑶目光中的情义,不是无意的,是有意的——她在对他眉目传情! 而他毫无抵抗力,迅速沉沦! 心被锤得好痛! 心跳得好快! 脸上发烧怎么回事? 王壑心都在哆嗦—— 这太让他羞愧了! 他见过那么多的美女,从未有女子让他如此失态,而他在此之前也见过李菡瑶,也未曾失态,这是怎么了? 妖孽!妖孽! 母亲说的对,女人是老虎! 这是一头猛虎! 李菡瑶的眉目传情,少了些魅惑,多了些调皮,令他感到一丝熟悉——那是小墨竹的感觉! 噢——他受不了了! 王壑猛然转开目光,看向旁边的方逸生。奇怪,为什么这个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娶李菡瑶的小子,竟然能平静地、若无其事地微笑?他竟能承受得住? 李菡瑶似乎察觉到王壑的反应,笑容更自信,脚底像踩着棉花一样——不,是踏着祥云,一路飘着,飘到一号廊厅前,对郭晗玉一侧身,“郭姐姐请!” 郭晗玉道:“李妹妹也请!” 她手伸的是二号廊厅方向。 她不肯独占功劳,在呈上新织锦时,如实禀明了李家和郭家联手的情况,因此郭家排在第一,李家排在第二。这联手合作的感觉,果真是美妙无比。 两人会心一笑,款步上前。 李菡瑶到二号厅前,进去之前,背后长眼睛一般忽然回头,正与忍不住再次看向她的王壑目光相撞,她嫣然一笑,冲他眨眨眼,坦白、大胆,势在必得! 王壑如窃贼被抓了个现行,狼狈收回目光。收回的一瞬间,见李菡瑶对自己眨眼,气得暗骂自己:“没出息的东西!人家姑娘都没害臊,你慌什么?看就看!”因此决然又把目光迎上去,深深地凝视她,亦对她笑。 两人目光如被粘住般纠缠。 李菡瑶感到时空静止了,似乎整个锦绣堂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发现了他们的异常举动。 她想要移开目光,却扯不动般,王壑的眼眸就像一潭深泓,水面下暗藏旋涡,将她牢牢吸住。 她到底才十几岁,虽然胆大,于此情境却毫无经验,脸也迅速红了、心砰砰跳,羞答答的。 这副模样,比之前诱惑更甚! 王壑已经放弃了抵抗。 一眼万年,就指的他。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当年在青华府留下的情债,还是前些日子被李菡瑶智谋所吸引,或是被刚才那一眼勾去了魂,总之他确定了一件事:自己的情缘到了。 既如此,他便要紧紧抓住。 李菡瑶,他要娶她! “李妹妹!” 郭晗玉一声呼唤,终于将李菡瑶唤醒,她脚下一个旋转,华丽转身,优雅地走进二号厅。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公子,生得眉目清秀;再就是观棋和纹绣紧随其后。 一号二号厅的人确定了,锦绣堂前方才热议起来: “郭家又拿了第一。” “李家怎么也靠前了?” “李家怎么不能靠前?你没见李姑娘那手段,连潘织造都扳倒了,拿到天字二号算什么!” “怎么郭、李两位姑娘看上去如此要好?之前郭姑娘不是差点跟李姑娘闹翻了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 …… 王壑也收回了目光,等平定心绪,问方逸生:“刚才走在李姑娘后面那少年是谁?” 方逸生道:“那是她堂弟,李天华。他在景泰府读书。他极擅长心算,每年织锦大会都跟着李姑娘来这,签单时根本不用算盘,他看一眼就能报数……” 王壑对于李天华的天赋没大留意,他关注的是李菡瑶竟如此看重这堂弟,心想:“有李天华,还招什么赘婿?” 确定心意后,他开始筹谋了。 天字二号廊厅,李菡瑶也在筹谋:第一步打动王壑成功了,下一步便是娶他进门。 这件事“有点”麻烦。 不过,她从不惧麻烦。 她最喜挑战! 李天华坐在她身边使劲扇折扇,风势笼罩姐弟俩,一面低声道:“姐姐,刚才三号厅跟方少爷坐一块的灰衣公子是谁?弟弟见他一直盯着姐姐瞧。” 李菡瑶道:“那是当朝王相的公子,王壑,表字纳。坐在他旁边的青衣公子是玄武王世子,姓张名谨言,表字慎行。他们在外历练了七年,才到江南……” 李天华吃惊道:“王相儿子?世子?” 李菡瑶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刚才说的“弟弟见他一直盯着姐姐瞧”,王壑一直盯着她瞧吗? 她心中猫抓般按捺不住地想要看向三号厅,看王壑是否还在看她,可惜视线受阻,看不到。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锦绣堂更是个特殊的地方,李菡瑶很快便没工夫沉迷于缱绻情思,便被官厅动静吸引——钦差大人带着管事内监和宫嬷到了。 众人急忙出来拜见大人。 前方和三条通道都跪满了。 李菡瑶目光向左微侧—— 王壑也把目光向右微侧—— 意料中的目光相撞! 两人心中都是“咚”一下重响,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最初的慌乱过后,为怕别人看出来,双方都调动了全部的经验和镇定来应对,都不再形于色。 简繁宣代天巡狩的旨意,又历数潘梅林罪行,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自己站在锦绣堂的缘由,然后话锋一转,先安抚人心,接着便转向大家最关心的纺织。 先是宣告评选结果。 众人这才得知:李菡瑶和郭晗玉联手了;待看到她们联手织出来的新云锦,锦绣堂顿时沸腾。 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这种情况了。 她们携手走上官厅台阶。 简繁勉励了她们一番。 从官厅出来,两人站在官厅门口向下看,如俯视众生。郭晗玉宣告:郭家将织造宫中上贡部分,其余花色品种都将交于李家织造,且只授予李家织造。 郭晗玉收获了名声。 李菡瑶收获了利益。 王壑看着前方那个穿藏青底绣花开富贵团花纹旗袍的少女,看进她眼底,看进她心里: 纵向给工人分股; 横向联络同行。 纵横捭阖,横扫阻碍! 做下这么多事的同时,还不忘勾引本少爷。李菡瑶,你挺会安排的。 第180章 正等着你来 方逸生失神地看着官厅门口的少女,喃喃道:“联手研发,如此操作也行?” 王壑奇怪问:“如何不行?” 方逸生闭着嘴没回。 因为他不知怎么说。 纺织技术,一直是各家的秘密,谁肯将研发一半的东西轻易示人?倘或被别人窃取,找谁赔? 王壑很快反应过来,道:“各家都敝帚自珍,无异于固步自封;李姑娘此举乃集众家之所长,成功是必然的。她,终比你们都有远见,亦有魄力。” 口气带着隐隐的骄傲。 方逸生不服,辩解道:“我方家既未敝帚自珍,也未固步自封。贤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王壑道:“不论有何难碍,李姑娘不是联手做成了?” 方逸生“……” 因郭织女当年曾立下誓愿,方家、郭家的技术向来都公开的,但公开的都是研发成功的技术,从未将研发一半的技术公诸于世,那功劳算谁的呢? 当年就有人窃取郭织女的技术,却反咬一口,说郭织女偷他们的。幸亏那技术尚未研发成功,很粗糙,等郭织女拿出更完善的技术资料,诬陷才不攻自破。 可是,李菡瑶却做到了! 王壑见方逸生一脸不服却又哑口无言的模样,轻笑一声,低声道:“凡事都因人而异。子逸你瞧,她选中了郭家,选中了郭姑娘联手。这就大有深意。” 到底有什么深意? 这就一言难尽了,这当中涉及的人事和利害关系,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清楚。 方逸生叹道:“她总能奇招致胜。” 张谨言听着两人说话,忽然道:“李姑娘这藏青色裙子很好看,跟我穿世子服很相配。” 王壑和方逸生愕然转脸。 张谨言憨笑着,正欣赏李菡瑶那身绣富贵牡丹的凤尾长裙,还有少女修长的身形,修长优雅的脖颈,耳上只缀了个珍珠耳钉,很美,很美—— 忽然他觉得气氛不对,忙扭头,只见王壑和方逸生都盯着他,眼神不可描述的诡异,再一想自己刚说的话,心一慌,急忙道:“我是说衣服,裙子!” 王壑问:“裙子怎么了?” 李菡瑶的藏青底富贵牡丹裙怎么就跟他那栗黑色绣满玄龟的世子服扯上关系了?还相配! 方逸生问的更直白:“世子喜欢衣服,还是人?” 张谨言做出明智选择,“喜欢衣服。” 他有些幽怨,觉得表哥和方逸生都太敏感了。 方逸生都被李家拒亲了,怎么还摆出这副“别觊觎我媳妇”的模样?李菡瑶又不是他的。 表哥也大惊小怪。他们兄弟在一块的时候,不常悄悄谈论女人吗?当年京城的闺秀,被他们评价了个遍。今儿锦绣堂来这么多美女,他评价一番怎么了!况且他确实对李菡瑶的衣服很欣赏,把这厚重的深色穿出大气高贵的效果,他觉得自己跟李菡瑶有了共同志趣。 王壑不想世子表弟太过关注李菡瑶,淡淡道:“那衣服有什么好的?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穿那么老气横秋!瞧郭姑娘的衣服,多么清新可人。” 张谨言一扫郭晗玉身上粉嫩的绿,脱口道:“太活泼了。郭姑娘不适合我,跟你们才配。” 王壑深深地看着他,仿佛问:难不成李菡瑶很适合你? 方逸生明着问:“世子什么意思?” 张谨言再次解释:“说衣服的!” 王壑道:“深浅搭配正合适。” 张谨言:“……” 王壑深深地为表弟忧虑,不知这孩子今儿怎么了,万一也跟自己一样,对李菡瑶动了心可怎办? 这时,上面宣第三第四名了。 第三是方家,第四是吴家。 吴佩蓉对这结果很遗憾。 各纺织世家技术都相差无几,经过一年的精心准备,谁不希望今日能大放光华? 吴佩蓉私心评价,若非郭晗玉和李菡瑶联手,吴家定能排第一,她也是冲着第一来的。 谁知却连前三都没能进入。 织锦大会第一项内容,便是评比各家的纺织新品,并确定贡品。第二项内容,则是商家互相交易。 锦绣堂的天、地、人廊厅内,坐的都是纺织商家;外围还有许多廊厅,供买家使用。 所以,评比一结束,就到了自由活动和交易的时候,买家们纷纷往天、地、人字廊厅内来串门走户,谈买卖、签订单,或是联络情谊,交结盟友。 锦绣堂内便热闹起来。 方逸生自有商务要办,来天字三号的人免不了要跟王壑和张谨言打招呼,有些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王壑和张谨言不想杵在那被人围观,且他们也想仔细瞧一瞧这织锦大会的盛况,因此便往各处游逛、观看。 王壑最想去天字二号。 然,这么跑去未免不妥。 他便和张谨言向后走去,心神却时刻关注天字二号:出来时,眼角余光瞥见刘诗雨和欧阳薇薇往天字二号去了;在通道内遇见江如澄和江如蓝兄妹,王壑猜他们肯定是去天字二号找李菡瑶;听见旁边廊厅有人在谈论李少东,要买李家的织锦;前面胡齊亞摇着折扇过来了…… 王壑转一圈,甚没趣味。 他在通道尾端拐弯,拐入另一条通道,向前走去——这条通道走到前头,正好到天字二号。 天字二号内,李菡瑶刚送走刘诗雨等女,回身坐在椅内,看着李天华计算、观棋跟几个商客签单。 忽然门口进来两个人。 李菡瑶一抬头,便看见剑眉下炯炯的眼,无需再看其他部位,便确定眼的主人是谁,心跳急了。 她就不信他不来! 她就知道他会来! 她正等着他来! 眼下果然来了,她可不能慌张失措,于是款款起身,摆出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上前招呼。 观棋等人也急忙起身。 “王公子,张世子!”李菡瑶蹲身施礼。 “李姑娘请起。”张谨言抬手道。 王壑未说话,深深地看着她,发现她这么半蹲着身子,腰身线条依然优美,不盈一握。 李菡瑶直起身,目光虚虚地从他们脸上略过,让他们坐,亲自上茶,命纹绣端果子来。 张谨言见王壑不出声,只得赔笑道:“不敢耽误姑娘做买卖,你们只管忙。我们就四处瞧瞧。” 李菡瑶便对李天华和观棋道:“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你们不做事,世子和王少爷便没的看了。” 张谨言忍不住笑了,道:“正是。” 第181章 初识情滋味 李天华便低头继续忙碌。 他计算每批货的总价,只默算一会就写个总价,而对方的账房先生要验证这总价,把算盘珠噼里啪啦拨半天,最后跟他算的一致,才继续验证下一批。 张谨言看得惊奇,起身离座,走到李天华身后细看。 李天华急忙起身让他坐。 张谨言忙按住他肩膀,道:“你忙。我看看就好。——小兄弟真聪慧过人,竟会心算。” 李天华腼腆地笑了。 对方的账房先生是老账房了,然李天华心算的快速给他很大压力,玄武王世子又站在旁边,双重压力下,他倍觉紧张,热汗淋漓,手指都在抖。一不小心拨错一个算珠儿,忙重新来过。第二遍算完,和李天华报的数不一样,只得再算。第三遍方才算对了,和李天华的一样。 他擦了把汗,继续算下一批。 东家在旁看着呢,不算不成,总不能李天华随意报个数,他就认作正确的,万一弄错了呢? 观棋为他倒了一杯从家里带来的井水镇过的酸梅汤,笑道:“大叔喝口水。别急,慢慢算。” 账房感激道:“多谢姑娘。” 观棋道:“不客气。” 另一位客商跟李菡瑶寒暄招呼后,观棋引他到桌边坐下。纹绣将所有的绫罗绸缎和棉布布样摆在桌上,让对方挑。观棋根据对方挑选的品种,拟定货单,交给李天华计算。李天华计算完,再由对方账房验证。 确定无误后,双方签单。 签单先交总价一半定金,尾款等交货时再付清。 一时大家都忙碌纷纷。 上方,李菡瑶和王壑对坐。 张谨言离座后,王壑旁边椅子空了,剩下他和李菡瑶,两人顿觉局促,仿佛被困在一方狭小的空间,其他人都被隔离在这空间之外,看得见,却进不来。 距离太近了! 近得彼此不用看对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神情的微妙变化。 王壑眼角余光发现,李菡瑶端坐着,腰身挺直,两只玉手交替放在膝上,端庄而优雅。 “这不像她。”他想。 “怎的矜持起来?”李菡瑶也想。 她脸上浮着浅浅的笑,微微垂眸,视线落在王壑衣袍下的鞋面上,目光把他的鞋丈量了个仔细,并暗暗跟自己的绣花鞋比较大小,以此来分散心神。 然效果不大,她依然局促。 王壑欲打破这尴尬,最方便的是跟观棋说话——他跟观棋算混熟了——然观棋在忙,他又不能像张谨言一般,丢下李菡瑶不理,跑到观棋身边去。 他便想跟李菡瑶寒暄几句,一抬眼触及李菡瑶的目光,顿时犹如火星掉进油锅,轰然火起,两人均被炙得一缩,一个俊面飞红,一个霞光满面。 李菡瑶心跳急促,慌得很。 王壑脑子一片空白,再张不开口了,因为不知该说什么,还怕一张口声音颤抖,或者词不达意,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便垂眸,端起茶几上的茶来喝。 为掩饰紧张,他盯着茶杯瞧:精致的甜白瓷花鸟茶杯,盛着碧绿的茶汤,清冽冽的甘爽。 再精致,也经不起这么看。 看久了,呆呆的像什么? 王壑认为,自己该从容、镇定、挥洒自如,这么呆呆的盯着一个茶杯瞧半天,李菡瑶会怎么看他? 该把他当呆头鹅了吧。 他虽然全部心神都在李菡瑶身上,却未忽视李天华逼得那账房手忙脚乱的情形,心一动,毅然再抬眼,忍着脸热对李菡瑶道:“令弟这也算天赋异禀了。” 明亮的眼眸,正视李菡瑶。 这是他第一次跟李菡瑶说话。 李菡瑶见他开口,自不能退缩,也忍着脸红心跳,尽量平静回道:“天华很聪明,然仅限于算术方面,于经商一途却无天赋,否则,我就有指望了。” 她一直在培养李天华,可惜李天华的天赋全部都集中到算术方面去了,除性情单纯外,还有些痴,一心只读他的圣贤书和钻研算术,对人事经管全无心机和谋略。 她唯恐王壑误会她权利心重,现放着聪明的族弟不培养,非要自己把持李家基业,更妄想招赘婿,所以就解释了几句,说完才醒悟不妥,不禁更脸红。 她羞惭地想:“人家不过赞了天华一句,我解释那么多做什么?还提到天华没有经商天赋,否则自己就有指望了,对他诉说处境艰难。真羞死了!” 王壑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懂了,又见她说完羞恼,心中暗喜,想:“她这是告诉我:她也很无奈。” 这时候,他断不能疏忽、退缩。 他便关切地问:“族中没有可造之材?” 李菡瑶叹道:“都是些平庸之辈。” 别说李天华了,就是李卓远那一房,现经管着徽州的大小商铺,李卓航未尝不是考验他们:若李卓远德高望重,李天明堪当重任,就将这基业让他们继承又何妨?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儿子也好,过继也好,无非都是为了传承,只要是姓李的传承即可。 可惜李卓远父子不堪重用。 哼,等这次织锦大会结束,她就要去徽州,解决那十年之约,她绝不会手软的! 想到这,她眼神骤然清明。 王壑安慰道:“别急。慢慢筹谋,总会有办法的。” 李菡瑶愕然瞧着他。 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在干嘛呢? 商议未来? 筹谋嫁娶? 王壑被她眼中明白无误的询问给看得狼狈了,眼神闪烁,不敢再直视她,脸上热浪滚滚。 李菡瑶也垂眸,一声不吭。 男女初倾心时,彼此心中倾慕,面上却疏离、矜持,言语多试探,如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有时甚至没点到,只擦了点儿边,就慌忙逃离了。而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往往都要掰开了揉碎了去细想,唯恐体察错了对方的心意,想多了的有,想歪了的有,误会重重。待彼此情定终身了,表达爱意才会直白大胆。那时候又该有新的甜蜜烦恼了。 这时,又有几个商客来到天字二号,还有江如澄、江如蓝和吴佩蓉三人联袂而来。 第182章 上火了 王壑不想跟他们多话,更担心被人看出来他对李菡瑶的心意,趁机起身道:“李姑娘忙,叨扰了。” 李菡瑶也不挽留,起身送他。 王壑叫了张谨言,站着和江如澄闲话几句,又特地跟观棋打了招呼,才离开了天字二号。 他因尴尬而迫不及待想逃开,等出来后,立即感觉心里一空,没了方向不说,更失悔错过了良机:好容易跟李菡瑶有这个相处的机会,落无尘、方逸生又都不在跟前,自己却白白延误时机,该说的没说。 来之前,他可是打算让李菡瑶请自己吃饭的,措辞他都想好了:姑娘不请我吃一碗素鸡腿? 这句话奥妙无穷! 当年小墨竹对他说,“爱是一碗素鸡腿”,倘若李菡瑶对这句话心领神会,请他吃素鸡腿,即承认她就是当年的小墨竹,接受他的爱并向他表明心迹。 这句话也很平常。 那天,他在醉仙楼试探墨竹,言语失当,差点露馅;今日虽想试探李菡瑶,却不敢再冒失了。 可他却没来得及说。 他恨不得转身再回去。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了,李菡瑶愕然的表情依然犹在眼前,令他懊恼: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招赘了! 这怎么能行? 他可是王家嫡长子! 他绝不能入赘李家!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反驳他: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王壑反驳那声音:王均那小子如何能顶立门户?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只会在父亲怀里打滚撒娇,哭兮兮跟母亲告我状呢。王氏可是比李氏更大的家族! 想到王均,便又想到小墨竹。 想到小墨竹,就想到那藕节般的两条小腿和珠圆玉润的脚趾,这画面在记忆中存了七年都风平浪静,今儿忽然活过来了,在他身体里造起反来,引得他热血沸腾。 “哎呀,哥你流鼻血了!” 张谨言看着王壑惊叫。 “嚷什么!不过是上火。” 王壑羞愧地喝住张谨言。 两人急忙朝官房走去。 天字二号,李菡瑶看着王壑背影,心里空荡荡的有些不舍。再不舍,也断不会把人追回来。她便作无事人一样,招呼江如澄三人进去坐。 江如澄扫一眼厅内,笑道:“妹妹这里门庭若市呢。” 李菡瑶道:“还算不错。” 吴佩蓉道:“李妹妹这么忙,我们打扰了。” 李菡瑶道:“无妨。我并未插手,都是观棋带他们在做。表哥、吴姐姐喝茶。” 恰好观棋捧着一份货单来请李菡瑶过目,单上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字迹娴熟流畅。 吴佩蓉扫一眼,赞道:“没想到观棋不但棋艺高超,买卖经纪也是行家里手,字也写得这么好。真不愧是李妹妹的左膀右臂。难怪妹妹这么清闲。” 观棋笑道:“我家姑娘会的,婢子都会一点儿。” 吴佩蓉用团扇遮着嘴笑道:“你也太谦了。能和王公子旗鼓相当的,叫会一点儿?那我们可怎么活?” 观棋笑道:“我家姑娘才厉害呢。” 吴佩蓉道:“你得了你家姑娘真传了。” 李菡瑶将货单递还给观棋,瞅她道:“别吹了。去吧。” 观棋忙接了货单转身。 江如蓝问:“瑶妹妹,你这接了多少了?” 李菡瑶道:“这我可不清楚。要问观棋。” 江如蓝起身到观棋身边,对她道:“我们也是来订货的。”又问李天华:“天华,你心算又长进了。” 李天华笑道:“表姐,没呢。” 李菡瑶目光飘渺,心神从眼前转移,溯洄到半刻钟前。那时,王壑还坐在对面,对她说的那话,什么意思呢?是要她放弃李家,嫁入王家? 这断断不成! 他怎不能嫁给她了? 他不是有个弟弟吗? 不肯嫁给她,是怕丢人吧? 嗯,得想个法子…… 李菡瑶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一心琢磨如何让王壑心甘情愿的、顺理成章的嫁给她。 当年在青华府,他误入她的闺房,在她的马桶上坐了一夜,她对他说“姐姐若是担心名节,大不了将来我娶了姐姐便是”,如今她可要兑现承诺了。 想起往事,她忽然轻轻“呀”了一声,想起自己还不会做素鸡腿,这可如何是好?爹爹被娘亲一碗素鸡腿拴住了终身,她不会做素鸡腿怎么成呢。 江如澄奇怪地看着表妹,问:“怎么了?” 李菡瑶一惊,回过神来,只见江如澄正看着自己,吴佩蓉已经不在了。想了一下,仿佛刚才有个小丫头来叫她,她走了。遂笑道:“没什么。想起一件事。” 江如澄问:“什么事?” 李菡瑶不答反问:“看澄哥哥对吴姐姐很喜欢呢。” 江如澄一笑道:“怎么,妹妹吃醋了?” 李菡瑶道:“是呀,嫉妒了。” 江如澄失笑摇头,“你有什么好嫉妒她的?” 李菡瑶道:“澄哥哥有了吴姑娘,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心疼妹妹了。我当然嫉妒了。” 刚刚情窦初开的她,怔怔地看着江如澄,仿佛才发现:江如澄和吴佩蓉之间似乎缺少了些东西。嗯,好像从未见他们在一起时脸红、局促过。 江如澄道:“胡说!我怎会不心疼妹妹。” 李菡瑶脱口问:“澄哥哥觉得吴姐姐这人怎样?” 江如澄随口道:“很好啊。” 很好? 这赞扬似乎太敷衍了。 江如澄见李菡瑶似乎盯着他誓要问个结果,不由沉下心,仔细思索自己对吴佩蓉的观感。 吴佩蓉端庄娴雅、识大体,确实很好,然江如澄总对她亲近不起来。细想想:妹妹江如蓝天真率真,表妹李菡瑶更是活得恣意,在这两个人面前他一向袒露真性情;面对端庄的吴佩蓉,他稳重守礼,却少了些亲密。 “她跟你和如蓝妹妹不一样。她是长女,肩上责任重,行事难免谨慎,不敢放纵……” 江如澄终说出了对吴佩蓉的印象,口气隐含一丝心疼,心中想着,等成亲后要多多疼她。 李菡瑶看着表哥道:“吴姐姐若知表哥这样心疼她,不定会怎么高兴呢。希望她珍惜良人。” 江如澄微笑道:“妹妹你呢?真打算这么耗下去?女孩子的年华可经不起你这么耗。” 李菡瑶道:“哎呀,澄哥哥快赶上我娘唠叨了。你今日拿了多少货?预备什么时候出海?” 江如澄笑道:“好了,我不唠叨了就是。横竖你也不会听我的。我过两日就走。半月后出海。” ******** 谢谢美女们支持哟,爱你们!最近一章赶一章,没有存稿的我可惨可惨了! 第183章 欲擒故纵 李菡瑶诧异问:“以往澄哥哥都是冬季出海,为何今次却在夏季出发?” 江如澄道:“这次不去远,就在西南沿海。” 李菡瑶道:“那也要小心。” 因季风缘故,海商们尤其是运丝绸瓷器往西方去的海商,多在冬季出发,春夏返航。 江如澄漫不经心地点头。 他年岁虽少,航海经验却丰富的很,更何况这次他是有依仗的。他见李菡瑶担心他的样子,按捺不住,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茶几上,以扇遮住半边脸,小声对她道:“如今我们船上已经可以使用机器推动航行了。” 李菡瑶蓦然睁大杏眼。 江如澄愉悦地笑了——能让瑶妹妹震动,他很有成就感。又道:“这两艘船是首次远航。以风帆为主,关键时候辅以机器推动。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李菡瑶用力点头,“嗯。” 她并非第一次听说这机器,她早就知道江家在研制这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 心情一好,她脑子也格外清晰。 日头偏西时,郭晗玉、刘诗雨、欧阳薇薇等女齐来约她上醉仙楼,说方逸生已经定好了雅间。 她借口有事,拒绝了。 她不去,江如蓝也不去。 郭晗玉等女都惋惜不已。 每年的这一天,所有纺织商都会在醉仙楼汇聚,给少年男女们提供了碰面的机会。虽然男女不同席,却不耽搁双方接触,成就亲事者不知多少。 李菡瑶不去,也有些姑娘暗暗高兴。她乃江南第一才女,若在场,光芒太盛,只怕有一大半的少年都只顾关注她,未免忽视了其他姑娘;不去才好呢。 散场时,李菡瑶等人经过天字三号廊厅,就见方逸生等少年正站在廊厅外,迎着她们笑。 等到近前,方逸生对李菡瑶道:“李妹妹,兄在醉仙楼定了雅间,请李妹妹务必赏脸。” 李菡瑶歉意道:“方兄美意,小妹恐要失陪了。家中有事,须得及时赶回。望方兄见谅。” 方逸生失望道:“那可惜了。” 李菡瑶又含笑冲王壑和张谨言点头致意:“王少爷,张世子。”又向刘嘉平招呼“刘兄。” 王壑听出她明显在托辞,心扯了下,想要做若无其事样、不去看她,可惜做不到,忍不住瞅她揣测:“为什么不去?难道生我气了?她并不是小气量的人。” 及至李菡瑶跟他招呼,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李菡瑶是真的家中有事,因此问:“何事如此急迫?” 李菡瑶道:“不过是些俗务。” 当着许多人,王壑惊觉自己多话了——他跟李菡瑶并不熟,竟这么追问她,难免让人疑惑。 他忙笑道:“在下本想找机会跟李姑娘手谈一局呢。虽然在下连李姑娘的丫鬟也下不过,定不是李姑娘的对手,不过是希望向李姑娘请教而已。” 观棋忙欠身道:“公子谬赞,婢子可不敢当。婢子并未赢了公子。若下完,胜负尚未可知。” 李菡瑶也道:“公子太过谦了。将来定有机会与公子手谈。”说罢,笑吟吟地告辞离去。 转身之际,没看任何人,那长长睫毛往下一盖,遮住了星眸,也遮住了无数探视的目光。 王壑却分明看见她目光掠过自己。他也垂眸,神情淡淡的不再言语。随众人向外走时,他总忍不住想抬眼,搜寻前面那藏青色绣富贵牡丹长裙的背影,仿佛刚才被她掠走了心。他竭力压制,不许自己被她牵着走。 回去的马车上,观棋小声问李菡瑶:“姑娘为何不去?” 李菡瑶倚着竹制枕头,枕面冰凉润泽,冰得她手臂舒服的很,一面道:“学以致用,你可还记得?” 观棋道:“当然记得。” 李菡瑶道:“眼下是欲擒故纵。” 观棋问:“擒谁?纵谁?” 李菡瑶瞅着她道:“擒着谁就是谁。” 观棋:“……” 这是撒网呢! 第二天,李菡瑶以工坊刚经历分股大事,许多后续的首尾要清,没去锦绣堂,李卓航出面了。 傍晚时分,李菡瑶在画舫设宴为江如澄兄妹践行,七月初三,江家母子兄妹就要回去了。 陪客有落无尘,他过几日也要离开霞照,跟宁致远去临湖州碧水书院游历一段日子。 夕阳下,画舫飘入田湖。 四人正饮酒赏乐,仆妇来回:吴姑娘来了。 李菡瑶顿了下,忙道:“快请。” 吴佩蓉进舱,向李菡瑶笑道:“妹妹游玩,竟不叫我。” 李菡瑶笑道:“是妹妹的错,只顾给表哥表姐践行,忘了吴姐姐才是最该来践行的人。”说罢对江如澄挤眼笑,又道:“吴姐姐来送澄哥哥了。” 江如澄脸微微红了。 李菡瑶目光一闪,随即招呼吴佩蓉入座,又为她引见落无尘,彼此打了招呼,才重新坐好。 吴佩蓉问:“你们做什么呢?” 李菡瑶道:“不过是饮酒赏乐。正玩腻了,我想乘小船去摘莲蓬呢。吴姐姐来了正好,咱们分坐两只小船:姐姐跟澄哥哥一船,我同无尘哥哥和如蓝姐姐一船。彼此也能互相照应。观棋,你去瞧墨竹船备好了没有。” 观棋道:“是。” 转身就出舱去了。 吴佩蓉愣住,不料李菡瑶竟不问她就这么安排定了。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李菡瑶在她来之前就准备去摘莲蓬的,她没道理阻止。若坚持跟李菡瑶和江如蓝坐一船,小船恐怕坐不下,再者她身为江如澄的未婚妻,断没有抛下自己未婚夫的道理。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李菡瑶三人上了小船,向荷叶密集深处划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江如澄道:“我们也去吧。” 吴佩蓉此时也不好忸怩,遂微笑道:“公子先请。” 于是,两人也上了一条小船。 荷叶深处,李菡瑶坐在船头,对江如蓝笑道:“可算把他俩留一块了。澄哥哥该感谢我。” 江如蓝笑道:“就你鬼精。” 她让丫鬟抱了一个大花瓶上来,落无尘摘了好几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插在瓶中,甚美。 李菡瑶对落无尘道:“澄哥哥,你吹一曲吧。” 第184章 凶信 落无尘欣然道:“好。” 他解下腰间的洞箫,迎着夕阳吹起《平湖秋月》,悠扬的箫声飞起,在天空盘旋;而半空盘旋的飞鸟却急掠而去,落入藕花深处,唯清风徐来。 李菡瑶和江如蓝低声私语,摘了许多莲蓬堆在舱内,偶尔转脸看着落无尘,听一会曲、出一会神。 落无尘觉得,李菡瑶这两天似乎有些特别,不再是那个一心忙家族事业的少东家形象,而像是有了小秘密、小心思的少女,他喜欢看她现在的样子。 一曲罢,将箫搁在膝上。 李菡瑶剥了几颗莲子,叫他伸手,放在他掌心。 “无尘哥哥吃。” “谢谢李妹妹。” “无尘哥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向你借用下。” “借什么?” “借无尘哥哥用一下。” 暮光中,落无尘脸染了水墨般晕开,心中波动就像船桨荡起的层层涟漪,扩散开去…… 他看着李菡瑶无暇无垢的面容,柔声责道:“妹妹这话听着有些不妥,容易叫人误会。在我面前说也罢了,可别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妹妹需要我帮什么?” 李菡瑶:“怎么不妥了?” 落无尘:“……” 算了,是他想多了。 李菡瑶见他没话说了,才靠近他,低声微语。 落无尘的神情,先还因为少女靠近有些拘谨,听了几句便恢复正常,清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七月初三,江家母子离开霞照,返回临湖州。 七月初八,落无尘跟宁致远去了临湖州。 这期间,李菡瑶一直不大出门。 王壑也借口水土不服,窝在方家养病,不大出门。 简繁听说后,还让宁致远代他去方家探望了一回。 送走宁致远后,张谨言问王壑:“哥为什么装病?” 王壑道:“欲擒故纵。” 张谨言:“……” 他觉得表哥越发神秘了。 李菡瑶也听说了王壑生病的事,纳闷:怎么就病了呢?真病假病呢?要不要去看望他呢? 她从未如此踌躇过。 很快,她顾不得王壑了。 七月十二,江家派人来报凶信:七月八日,大少爷江如澄出海,,才驶出宁波港仅一天一夜,便遭遇海盗截杀,两条船上的人全部丧生,葬身大海。 这是返途海商带回来的消息。 江玉真听后,当即昏了过去。 江家虽然子嗣众多,可是所有小辈加起来也不抵一个江如澄;即如李家一个李菡瑶便独当一面。 江玉真一向当侄儿是儿子。 以前江家还肖想李家家业,想姑表结亲;后来江大太太说服公婆放弃了这想法,为江如澄定了亲事。江大太太这回更是掏私房与李菡瑶合作,期盼他表兄妹如手足般相亲、互助,江玉真对嫂子和侄儿更亲近了。 谁知,却传来这样噩耗! 李菡瑶震惊道:“澄哥哥不是说半月后出海吗?为何初八就出发了?提前这么多!” 来人表示他不清楚这事。 江玉真醒后,立即要回娘家。 李卓航吩咐李菡瑶照管家里,他陪妻子赶去临湖州江家,看是什么个情况,替岳父和舅兄分忧。 然这时,墨管家送来李卓望从宁波府发来的密信:其一,当日去监牢探望潘梅林的婢女确实去了潘子玉那里,乃是李家旧婢红叶;其二,宁波港水军副将军陈飞,一直觊觎江家船厂;其三是陈飞的背景和家世资料。 李菡瑶看了陈飞的家世背景资料,霍然站起,“爹爹,江家危在旦夕,我要马上去临湖州!” 李卓航喝道:“瑶儿冷静!” 李菡瑶焦急道:“再晚就晚了!” 李卓航坚定道:“你在家陪你母亲,为父去。”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此去前途凶险,他怎肯将女儿置身险境;别说女儿,他连妻子也不许回了。 李菡瑶奋然道:“爹爹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大阴谋!潘梅林祖孙处心积虑,除了图谋江家船厂,还图谋李家。江家李家同气连枝,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女儿能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与其躲,不如抢先一步。女儿必须要抢占先机!必须要走一趟,见机行事!” 她激动得挥舞手臂,小脸通红。 李卓航最后妥协了。 他妥协的理由,并非他一直秉持的要女儿面对挑战,而是女儿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女儿优于他的,是胆量、是气魄,能想他不敢想、为他不敢为,出手比他狠、比他快。 女儿去,比他更合适。 他不愿自己护崽,却护到最后情形恶劣,以至于无力回天,那时可就晚了。 当时,郭晗玉正为改造织机的事来找李菡瑶,正在李家工坊。李菡瑶急忙走去找到她,道:“郭姐姐,妹妹有一事相求。还望姐姐能援手。” 郭晗玉问:“妹妹请说。” 李菡瑶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郭晗玉道:“这事简单。” 与此同时,王壑也接到一密函,看完后,立即让张谨言连夜赶往靖海大将军颜贶处。 “传信去不行吗?我不能留下表哥一人在这里。” “我还不放心你呢,可是弟你必须走一趟。靖海大将军是什么人,岂能凭一封信就指使他?他从前在京城见过你,你去了再亮出世子印信,方可请动他。” “那哥你跟我一块去。” “我不能走。钦差大人这里我要应付,替你遮掩行迹。” 张谨言只得连夜出发。 王壑沉吟一会,提笔写了一封信,准备叫人送去李家;封到一半又停下,又取出来烧了。——任何事一落在纸上,都成了有形有状的证据,还是面谈吧。 正好,他实在想见李菡瑶。 他便请方逸生派人去李家。 霞照某处宅院,曾经身陷李家画舫的紫衣女子也正分派命令:“李家收到江家凶信了?” 婢女回道:“收到了。” 紫衣女子问:“谁去了江家?” 婢女回道:“李菡瑶!” 紫衣女子道:“我就知道她会去。交代下去:这次务必要将她杀了。记住,观棋才是李菡瑶!” 婢女道:“是。可是姑娘,万一她们又换回去了呢?那李菡瑶厉害的很,她若不死,就算咱们做得隐秘,被她一查,万一查到咱们头上岂不坏事?” 紫衣女子沉吟道:“你这虑的是。那就两个都杀了!上次的事,我就觉得她已经怀疑我了。” 婢女道:“是。” 忙忙地走去吩咐。 不久转来,道:“姑娘,李菡瑶果然狡猾:先乘的李家船,等出了城,主仆一行人却换到郭家送货的船上。” 紫衣女子轻笑道:“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就被她滑脱了。你传信给他们盯紧了,事成有重赏。” 婢女道:“是。” 第185章 普陀寺幽会 郭家船上,李菡瑶端着一小巧的望远镜,一路看过来。 临湖州府城,从码头去往江家所在的街道,要经过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称“小普陀”。 第二天傍晚,船到码头,李菡瑶与观棋下船后分道,观棋和墨竹换船去往宁波府,李菡瑶带着纹绣去江家。 李菡瑶嘱咐道:“小心!” 观棋点头道:“姑娘放心。” 李菡瑶便翻身上马,催马去了。 虽是傍晚,街道上却比白天人还多,太阳落山了,纳凉的、游玩的,纷纷出来了。 到小普陀,寺庙周围绿树成荫,曲径通幽,游人更多。 两个穿短衣的汉子,敞着怀、脚下裤腿也卷起,一路哗哗摇着大蒲扇进入寺庙,一面低声私语:“门口人多,叫人看见了不好。到后面林子里再动手。” 说罢,一个匆匆而赶往前面。 另一个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菡瑶和纹绣就在他前面。 走到一柳树下,忽见马上李菡瑶猛转身,那汉子忙转脸看别处,装作没留意她的模样。 李菡瑶甜甜一笑,袖内滑出一竹筒,旋开盖子,伸出右手——右手手指不知何时套了美丽花纹的钢套,迅速从筒内扯出一条绿色小蛇,柳丝般甩了出去。 完事后盖上盖,策马而去。 那汉子却怪叫跳起。 “蛇——” 等前后的人发现,汉子已经倒地不起,脖子肿得比脸还宽,已经昏迷。众人忙将他送去庙里,请和尚施救。和尚一瞧,是毒蛇咬的,一面为他挤毒血,一面让小僧去请大夫。不等大夫来,汉子已经毙命。 众人都感叹:这人走路好好的,也能被树上掉下的毒蛇咬了,且在菩萨门口,这得多倒霉? 李菡瑶二人已经到了庙后。 幽静的小路上,先前汉子的同伴正摇着大蒲扇慢悠悠走着,李菡瑶再次拿出竹筒,又扯出一条青蛇,朝前扔去。看着那汉子倒地,她纵马跃过尸体。 暮色中,她神情冷漠,杀人时的甜笑、杀人后的冷漠,仿佛仙女和魔女的融合。 一刻钟内,死了两人。 都是被毒蛇咬死的。 庙里和尚都震惊了,一齐出动,弄了各种驱蛇的药物撒在各处,并报官府,查找死者身份。 东郭無名正在小普陀寺。 他是几天前到的临湖州,先去了宁波府,找潘子玉问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这件事潘梅林曾答应告诉他的,可是潘梅林自杀了,他只得来问潘子玉。 潘子玉淡漠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东郭無名道:“这是潘大人生前答应在下的。” 潘子玉瞅着他笑问:“东郭兄还记得和祖父的约定?” 东郭無名道:“当然记得。” 潘子玉道:“那你该不会忘记,这约定的先决条件是:你当辅佐祖父三年。可是,你有真心帮祖父吗?你但凡用些心思,祖父也不会被李菡瑶逼得自尽。” 无论东郭如何解释,他都不理。 最后潘子玉道:“东郭兄还有个机会证实自己。” 东郭無名问:“如何证实?” 潘子玉道:“江家!” 东郭無名疑惑地看着他。 潘子玉轻声道:“东郭兄是被江姑娘推下水的吧?你就不想挽回面子?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东郭無名问:“你想做什么?” 潘子玉瞅着他意味深长笑。 好半晌,才道:“东郭兄这次会尽全力吗?不会像对祖父似得,再陷我于不利吧?” 东郭無名道:“子玉想多了。” 潘子玉道:“但愿。东郭兄可先去江家,七月十三晚上,江家会有好戏上演。东郭兄见了,会知道怎么做。” 东郭無名满腹狐疑地来到临湖州府城。 一路上,他翻遍了过去几年在潘府的记忆,将各种线索和迹象融合在一起,反复分析,也没有头绪。 他又不愿去江家,他本能感到危险,去不得。 他本想就隐藏在暗处看究竟的,忽想起江如蓝,想到那如花娇颜和扑他下水时决绝的莽撞,心中激烈争斗起来。踌躇良久,他写了封信送去江家。 江如蓝接信后,跳了起来。 原来,东郭無名在信中对她道:拜她所赐,他大病一场。现约她在小普陀寺见面,有要事相商。若她不去,他将备好聘礼、请冰媒,上江家求亲,将他们在水底的亲密接触让整个府城的百姓都知道。绝非儿戏! 江如蓝气狠狠地骂“混账!” 骂了一通,却依然吩咐丫鬟红梅收拾准备一番,她去回禀母亲,说要去小普陀为哥哥祈福,住一晚。 红梅紧张道:“姑娘,这样子好吗?万一被人发现姑娘与东郭公子见面,岂不污了姑娘清名?” 江如蓝很有把握道:“放心,用祈福的名义去寺里才妥当,就是被人瞧见了,也只当是我和他是碰巧遇见了,不是私自会面。偷偷地跑去才不妥呢。” 红梅问:“若是他使坏呢?” 江如蓝瞪眼道:“他要使坏,我就喊‘登徒子’,叫他名声扫地!” 红梅跺脚道:“姑娘!那你也名声扫地了。好姑娘,求求你别再用两败俱伤的法子。咱也像李姑娘那样,想个只坑别人不伤自己的好法子。” 江如蓝没好气道:“我只能想这样的。谁能都像瑶妹妹那么聪明呢?你放心,坏人也不都一样。东郭無名就是披着君子外皮的坏人。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他是绝不会让自己背负诬陷女儿家闺誉这个坏名声的。” 红梅一想对呀,这才放心。 江如蓝便去回禀了母亲。 江大太太见女儿如此懂事,很欣慰,便派了两个妥当婆子并四个媳妇,以及江如蓝身边伺候的丫鬟仆妇,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她往小普陀寺去了。 到小普陀寺,天色尚早,自有婆子去找寺里的僧人租借庭院、安排食宿,江如蓝则命红梅悄悄去找东郭無名,约定时辰,装作偶然遇见,见面再谈。 酉正时分,正是李菡瑶经过小普陀寺、杀死两汉子的时候,庙里乱糟糟的,人都跑去看事故,江如蓝在偏殿跪着诵经,红梅带了东郭無名进来,跪在她身边。 江如蓝歪着头,狠狠瞪他。 第186章 深夜大火 东郭無名也看着她,鹰眼在殿内昏黄烛火的照耀下,闪着犀利幽深的光芒,意味不明。 “什么事,快说!” “姑娘那日轻薄了在下,难道不该给在下一个交代?” “放屁!分明是你轻薄我!” “姑娘就算不顾惜自己的名媛形象,也该顾忌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怎能口出秽言?” “本姑娘学不来你的装模作样!你不爱听,滚!” “姑娘真要在下滚?” 东郭無名無名作势欲起。 江如蓝恼火万分——他要真滚了,自己不是白来了?气得一把抓住他胳膊,道:“你还没说呢。” 东郭無名低头看她手,提醒道:“姑娘失态了。” 江如蓝急忙松手,更气了。也不知怎的,她看见这个人就来气,跟他说话是气上加气。 她低吼道:“你到底说不说?” 东郭無名蹙眉,不悦道:“姑娘就不能温柔些?” 江如蓝道:“本姑娘平日里不知多么温柔,可是见了你不得不化身修罗!”又恶狠狠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喊人:说你轻薄非礼我。你信不信?” 东郭無名黑着脸道:“信!” 他也被她气得不轻。正如她说的一样:他平日里冷静自持,可是一遇见她,就被她气得失态。 江如蓝得意道:“说!” 东郭無名看着少女,不知说什么好。他约了她来,并非要告诉她江家有危险,因为告诉她她也不会信。他只是想把她叫出来,看她在眼前才能心安。 可是不说,这丫头真会喊的。 他可丢不起那个脸面! 他沉吟了会,缓缓道:“我前日去了宁波府,见了潘子玉。潘子玉似乎要对江家不利。” 江如蓝道:“就这事?” 东郭無名道:“嗯。” 江如蓝讥讽道:“你当我江家人都是傻子?潘老贼对我姑姑家做下那样的事,对江家能好?” 东郭無名:“……” 江如蓝又冷笑道:“只要你不助纣为虐,潘子玉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 东郭無名死死闭着嘴。 江如蓝见他无话可说,起身就走。 她来小普陀寺,可不是真来跟东郭無名私会的,是为了阻止他上江家求亲,顺便探探他的企图;再者也是真为哥哥祈福,她不信哥哥就葬身大海了,哥哥那水性,便是在海里也能活。眼下见东郭無名并无新鲜花招,她放心下来,便要撤了。——恐怕待久了,遭他暗算。 东郭無名没有拦她。 夜终于寂静下来。 李菡瑶到江家所在的街道,却止住了脚步,想:“敌在暗,江家在明。我若就这么进了江家,也落入敌人眼中。不如先藏起来,悄悄的叫了大舅母来商议。” 想罢,她转身向客栈走去。 在客栈要了一间房,才住下,胡齊亞便来找了。 他抱拳道:“姑娘。” 李菡瑶道:“你也住下了?” 表面看她只带着纹绣,其实胡齊亞一直带人尾随在她身周,保护她,并暗中作为策应。 胡齊亞道:“是。就在隔壁。” 李菡瑶道:“你叫人往江家走一趟。悄悄的到后门上,把这信交给文婆子,让她急速送给大太太。” 胡齊亞道:“是。” 接了信很快离开。 这里,李菡瑶便静静地等着,思潮起伏。她来此不找舅舅和外祖,因为他们是男人,只怕早就被人盯住了,大舅母是女眷,在内宅,不大引人注目。 一个时辰后,江大太太一身仆妇装扮,身后只跟了一个小丫鬟,悄悄地赶来客栈。 李菡瑶见她这身打扮,暗暗点头,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大舅母,表哥定会没事的!” 江大太太平静道:“我也觉得澄儿不会有事。” 李菡瑶听了这话,更放心。 她一直认为,大舅母是个极强悍的女人,今日一见果然——寻常妇人碰上这等事,只怕要哭得死去活来、茶饭不思了,她母亲江玉真就是如此。 李菡瑶道:“大舅母进来坐。” 江大太太进来,在桌边坐了,沉声问:“瑶儿,你有何要紧事?到了这竟不敢去江家,要我出来。” 李菡瑶将凳子挪近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江大太太目光陡然如寒冰一般,周身更是寒气森森,然而竟未大怒或者暴起,比刚才更平静。 李菡瑶道:“大舅母,我暂时无法判断他们有何计划,只好先叫了大舅母来询问。江家船厂最近有何重大交易和决定?望大舅母不吝告知。否则……” 尚未说完,便被江大太太制止。 “我明白。我这就告诉你。” 她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子,江家船厂的事,原本她是没权利知道的,但她总有法子从江玉行口里掏出话来;至于江如澄,更是经常同她商议大事。 她便一一告诉李菡瑶。 李菡瑶越听神色越凝重。 正在这时,忽然胡齊亞的一个随从慌慌张张地破门而入,惊恐道:“姑娘,不好了!” 李菡瑶手按着桌面,喝道:“镇定!好好说清楚!” 那随从见她如此沉着,方平静了些,但是依然满眼惊恐,“江家……江家走水了!好大的火!” 江大太太顿时变色,霍然站起。 李菡瑶也一跳而起,带翻了凳子。 两人皆不顾一切朝外冲去。 纹绣紧跟在后,“姑娘,戴上帷帽!”强将一顶帷帽罩在李菡瑶的头上,扯着她帮她系带子。 李菡瑶趁机住脚,问那随从:“胡齊亞呢?” 那随从道:“胡公子去江家了。” 李菡瑶命令道:“你护在舅太太身边!”说完再往外冲去,追上仆妇装扮的江大太太,两人在一块倒像主仆,加上纹绣和那随从丫鬟,正像一家子。 街面上已经人声鼎沸,许多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冲出家门,仰望北方天空:那边天空火红一片,如日落时的火烧云。有人朝街角跑去,要去近处看;有人站在原地指指点点,叹息道:“江家完了!烧了半个时辰了。” 李菡瑶和江大太太沿街疯狂奔跑。 小普陀寺,江如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三叔、江如澄、江如波、江如蕙等兄弟姐妹,一大家子团团围坐了一桌,吃年饭,祖父祖母大赏儿孙,花团锦簇一屋子,道不尽的富贵风流。 第187章 谋夺船厂 忽然席散,大家都走了。 还挥手向她道别。 她慌得起身追他们。 他们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想,别人也罢了,怎么父亲母亲也丢下我走了? 她大喊:“父亲,母亲!” 一喊便惊醒了,一身冷汗。 正出神,就听外面乱糟糟的吵嚷,静静地听了一会,叫“红梅,红梅?人呢?”坐了起来。 忽然红梅奔进来道:“姑娘,不好了!” 江如蓝忙问:“出了什么事?” 红梅慌张道:“失火了!” 江如蓝陡然紧张,问:“哪里失火了?”急忙跳下床找衣服穿,要赶紧逃命去。 红梅欲言又止,先服侍她穿好了衣裳,才道:“听说在城北。他们说是江家。” 这事太大,她哪里敢瞒。 江如蓝一呆,旋即向外冲去。 门外,众婆子媳妇一齐待命。 江如蓝见此情形,知道消息不假,再抬头看北边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顿时疯了,“父亲,母亲——”顺着游廊没命地往前狂奔,要赶回去救他们。 众人齐在后追赶。 江如蓝跑到寺庙前院,月亮下窜出来一个人,拦住她,低声喝道:“不能回去!他这是要灭了江家!” 江如蓝一看——东郭無名! 她一头撞上去,劈手揪住他的衣领,尖声叫道:“是你!对不对?”疯狂地捶打他。 东郭無名眼底映着天边的火烧云,心在剧烈颤抖,却不顾一切地抱住江如蓝,任凭她捶打。 少女眼中的刻骨仇恨深深地灼伤了他,他心疼到无以复加,无力辩解道:“不是我!” 江如蓝看清了他眼中的心疼,豁然贯通:这人看上自己了!所以,计划灭了江家的同时,设计将自己骗出来,要自己从此依附于他,成为他的玩物。 她猛低头,用力咬在他胳膊上。 东郭無名咬牙忍着,肉体上的疼痛转移了他的心神,稍稍减轻他心上的疼痛和对潘梅林祖孙的愤怒。 空儿冲上来,“放开公子!” 红梅等仆妇也冲了过来。 还有方丈等众僧人。 东郭無名忽然挣开了江如蓝,抓住她肩膀吼道:“江家已经完了!有能耐你来报仇啊!” 江如蓝呆呆地看着他,被他眼中的红芒刺激,喊道:“东郭無名,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放过你!” 喊罢,决然转身,奔向寺外。 她眼下不能把东郭無名怎样,她要急着赶回去看家人,不想跟他作无意义的耗费。 东郭無名呆呆地站在月下。 空儿咳声叹气地问:“公子,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这事是潘子玉做的,不是你!” 东郭無名木然道:“她会信吗?潘子玉引我来此,就是要拖我下水。我再也洗刷不清嫌疑了。”哪怕没有证据,别人也会以为是他在幕后策划的。 良久,低声自语道:“恨我也好。有个人可以恨,她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想办法报仇。” 否则的话,她要怎么活? 她是那么无忧无虑,骤然失去所有亲人,这打击如何能承受?仇恨的目标可以支撑她活下去。 想罢,他醒过来般,也朝江家跑去。 在江家街门前,人们惊恐奔走,官府也来人了。虽在水乡,不缺水,但火势太大,眼下唯一能做的是隔离,免得火势蔓延整条街,那损失就太可怕了。 李菡瑶一行人站在江家对面巷子内看着,江大太太不顾一切要冲过去,被李菡瑶死死抱住。 她哽咽道:“大舅母,别去!” 江大太太不可置信地转脸,颤声问:“你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还在里面,你不过去救他们?” 李菡瑶泪如雨下,摇头道:“没用的!救不了了!” 江大太太道:“你怎知救不了?” 李菡瑶忍着泪道:“江家那么大,这火竟全烧起来了,也不见里面的人跑出来,舅母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定然已经遭难了!这火,不过是毁灭罪证而已。” 江大太太如被雷击,呆住了。 李菡瑶恨自己太聪明,将事情看得如此清晰,以至于不能像大舅母一般发疯。绝望到极致,便只剩下冷静,还有可怕的计算——只一瞬间,她便想好了后招。 她噙着两眼泪,不让它们溢出。隔着一层水光,眼前红蒙蒙一片,映着大雪:一个小小的女童追着江如波奔跑。那女童将江如波摁在雪地里掐他耳朵,然后另一个女童加入进来,抡起小白面馒头拳砸江如波。 还有江如蕙、江如涛…… 还有外祖父,名利心虽重,对她却最亲切不过了;外祖母待她更比亲孙女还要看重。 “大舅母,现在,你过去,”李菡瑶抱着江大太太,轻声在她耳边交代,“咱们如此这般……” 可是有一个问题要解决:江大太太缘何这么晚还在外头呢?得找个适当的理由,身上仆妇的衣服也要换下。 就在这时,江如蓝从街那头跑来了。 江大太太狂喜,“如蓝,我的如蓝!” 她才记起来,女儿去小普陀寺了,因而逃脱了这场劫难;她也想到了理由:自己不放心女儿,去庙里陪女儿了。 李菡瑶看见江如蓝,简直百感交集。这时候,江家出现任何一个人,都能给她心灵慰藉,何况是姐妹情深的江如蓝,李菡瑶几乎要跪拜皇天后土了。 江大太太死而复生般,冷静地吩咐李菡瑶不要露面,又定下双方联络的方式,方去见江如蓝。 江如蓝大喜,“母亲!” 江大太太让一婆子取了江如蓝的衣裳,自己换上,挽着江如蓝的手,跌跌撞撞地迎着大火跑去,见官、哀求众人救火、哭喊公婆夫君儿女,尽情发泄。 李菡瑶退到僻静处冷眼瞧着。 一面想:胡齊亞怎还不来? 胡齊亞半夜时分才回客栈。 李菡瑶急问:“怎么个情况?” 胡齊亞道:“江家是被人灭门。我冒着大火冲进去,发现没烧到的地方,人也倒在地上,已经死了。” 李菡瑶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胡齊亞问:“姑娘,现在怎办?” 李菡瑶冷冷道:“不怎么办。就当是一场意外。” 胡齊亞困惑:这不像姑娘行事手段。不过,这也正是姑娘行事风格——叫人看不透。看不透才好! 江家大火烧了两天两夜。 一座江南园林烧得干干净净! 就是那么的巧,江家儿孙为了给江老太爷办七十大寿,从各地都赶回来了,又因为江如澄遇难的事,当晚哪儿都没去,都在家里陪老太爷,全烧死了。 连库房里的真金白银都烧光了。事实是,库房里的金银不翼而飞了,江家母女一昔之间沦为乞丐。 江家在三江口还有船厂,在其他州府还有商铺田地产业,怎的成了乞丐了呢? 因为这些都不足以抵债! 第三天,驻宁波府水军副将军陈飞的属下指挥使毛强来江家,拿出与江玉行签订的三艘楼船订单,催江家履约。 江家的银库已烧毁,江如澄之前购买了两船丝绸瓷器出海,将各地账面上的银钱流水都抽干净了,这订单再无力完成。若是以往,李家可以援手,然李家刚兑现了给工人分股,又拍买下四家纺织作坊,也无力支援。 赔偿数额巨大,毛强要江家以三江口的船厂抵押。 李菡瑶得到江大太太送来的消息,两眼闪着幽幽光芒,轻声道:“回大舅母,给他们!” 第188章 明修栈道 江大太太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李菡瑶的话。她一直很欣赏,并刻意亲近这个外甥女。 自察觉李菡瑶不愿嫁江如澄,她果断断了这份念想,为江如澄另寻亲事,以免因此事导致亲戚疏远。 李菡瑶银根短缺,她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嫁妆,与她合股拍买四家工坊——幸亏将这钱转移了,给儿女留下生存的依仗,否则现在都要喂狼。 如今江家这个样子,她更是全心信任李菡瑶,深信这个外甥女定能保住江家、为江家讨还公道。 县衙后堂,江大太太面对毛强和侯县令哀哀哭求。 曾经的江大太太美艳非常,待人处事滴水不漏,笑语晏晏中暗藏锋芒;掌管江家内宅、御下恩威并重,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小人纷争,江家的兴盛,她功不可没。 遭遇大变,她锋芒不再。 然美艳依旧,更胜从前。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穿着一身孝服的江大太太没了锋芒,又凄婉哀伤,每一字、每一句、每一动作都令男人怦然心动,忍不住要保护她怜爱她。 江大太太对毛强道:“毛大人,江家船厂抵给你们是应该的,可否给我们母女留下一两处宅子,不然我母女何处栖身?今后如何生存?常听先夫讲,他与毛大人是极好的兄弟——当然我们身份低微,不配与毛大人攀兄弟,这都是毛大人看得起先夫,才肯折节下交。如今我母女孤苦无依,毛大人看在亡人面上,要替我母女做主啊。” 说罢盈盈拜倒,掩面哭泣。 毛强急忙起身,亲扶起她,送到座上,依然体贴地不松手,柔声安慰道:“放心,江兄弟的妻女,我当自己嫂子和女儿一样照应。定当从中斡旋。” 江大太太又要起身拜谢。 毛强急忙按住她,不让拜。隔着一层薄薄的素衣,那滑腻的玉臂感触令他久久不忍放手,直到江大太太转向侯县令说话,才不得不遗憾放手。 江大太太对侯县令道:“县令大人,江家的东西都烧光了,库房里原有几百斤黄金,五百多万两银子。就算烧化了,也该留些渣子。要是大人手下清理出来,好歹让我母女落点,将来也好生活,别去投靠亲戚。小妇人定当感谢大人。” 侯县令吃惊道:“大太太,并没发现金银残渣。” 毛强痛心疾首道:“江嫂子难道还不明白,这并非一般走水,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江大太太战战兢兢问:“真的?” 毛强点头道:“江家上下几百人,竟无一人跑出来,可见是事先被害,然后才放火烧尸。这么大的案子,三两个人怎能完成?定有一群人。侯大人、嫂子,成群结伙作案的,会是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侯县令慌得问:“难道是海盗?” 毛强道:“不错!联系江家侄儿在海上遇难,随后江家便遭遇灭门,一切不言自明。” 江大太太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呆呆的一句话不说,毛强和侯县令劝慰好半天,她才道:“全凭二位大人做主。” 两人都表示一定替她做主。 毛强坚决道:“剿灭海盗,护卫大靖海上安宁,本就是我水军责任。嫂子放心,兄弟定要为江家讨还公道!” 江大太太感激涕零,再次给他磕头。 毛强慌忙挽住,道:“嫂子,还是先签了这抵押文契吧。我水军剿匪,靠的就是船。这事耽搁不得。” 江大太太急忙道:“说的是。” 于是在抵押文契上签了字。 然后,李菡瑶出面了。 李菡瑶义愤填膺,犀利指出:这场大火来得蹊跷,请官府追查此事;又力劝江大太太别抵押船厂,说等找到真凶,追回银子,便能完成订单。 无奈江大太太已经签字了。 毛强不悦道:“李姑娘,剿灭海盗绝非三两日工夫可完成。大海无垠,敌踪难明,追查海盗下落、发兵剿匪刻不容缓,非利器不行。这利器就是船!江家抵押船厂,我水军也没能力经营,还是要寻一个妥当的造船世家接手,继续完成楼船订单,方可助水军成大事。” 江大太太忙道:“是啊,瑶儿。” 李菡瑶盯着毛强问:“你们准备找谁接手?” 毛强皱眉道:“本指挥使也不知江家出事,须得将此事回禀了陈将军,仔细商议才能定。但这与江家无关。江家既将船厂抵押了,便任由我们处置。” 李菡瑶默默的缄口不言。 毛强想,她这是不甘心呢。 然不甘心又能怎样? 江家再也无力回天了! 他便又向江大太太道:“江嫂子,江家出了这等惨烈之事,按理兄弟不该劳烦嫂子。无奈公事耽误不得,还请嫂子抽两天工夫,移步去三江口,办理船厂交接。那边虽有主事的,都不是江家人,做不得主。” 江大太太悲切道:“我这里怎能离开!” 李菡瑶萧索道:“舅母去吧。我代舅母办理丧事。” 江大太太忙问:“你不陪我去?” 李菡瑶道:“签个字而已,何须外甥女去。”口气颇为颓丧,一副痛心、灰心丧气的模样。 江大太太便只好去准备。 等他们上路,胡齊亞也带人抄近路赶往宁波府。到三江口,按李菡瑶给的地址找到一小院。 不多时,观棋回来了。 观棋听说江家出事,震惊道:“定是他们干的!” 胡齊亞忙问:“是谁?” 观棋道:“我来的路上一直被人跟踪,杀了三个,第四个失手,被他追我到一码头……” 胡齊亞见她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杀了三个人,心惊的同时,非但不觉得她心狠,反而钦佩不已,暗想:“不愧是姑娘身边第一大丫鬟,魄力和手段跟姑娘一样。在这虎狼挡道的世道,不狠不能活!” 又听她道:“……我藏在草中,看见许多汉子上了几条船,队列整齐,指挥有素,不像乌合之众。船开走了,是往临湖州府城方向去的。我那时还奇怪呢:这大晚上的,这些人赶路去哪儿?像有什么急事。” 胡齊亞忙问:“大概有多少人?” 观棋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又悔恨道:“若是我探明了消息,早一步报给姑娘,江家就不会被灭门了。都是我无能。若是姑娘在此,定能看出蹊跷,定能救下江家。” 说着就不住掉泪。 胡齊亞沉痛道:“这如何能怪你呢。谁能想得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姑娘也没想到。” 第189章 暗度陈仓 观棋擦擦眼泪,问:“姑娘怎么说?” 胡齊亞先问:“墨竹呢?” 观棋道:“跟李叔出去了。” 李叔,即李卓望,是奉李卓航之命来三江口追查红叶和潘子玉的消息的。 胡齊亞道:“叫他回来。姑娘这有一封信,让他送去给落公子,请落公子即刻来宁波府。” 观棋忙接过信,道:“是。” 胡齊亞又飞鸽传书给李菡瑶。 李菡瑶接信后立即赶来三江口。 再说霞照县,方逸生在画舫置办酒宴,宴请李卓航。 王壑充当陪客。席间,王壑暗示李卓航:潘子玉现在水军陈飞手下,陈飞是潘家一手栽培的,是潘梅林心腹。陈飞觊觎江家船厂,恐将对江家李家不利。 李卓航忙起身,郑重谢他提醒。 王壑并未告诉李卓航,自己已经让张谨言去请靖海大将军颜贶出面主持此事,只请他小心。 李卓航再次感谢他关照 方逸生便问起李菡瑶。 李卓航说,江如澄出事,李菡瑶去了临湖州外祖家。 王壑吃了一惊,顿时觉得心神不定起来。原本他对情势智珠在握,现在却觉得计划出现缺漏,就像冬天衣服破了一个洞,冷风飕飕往里灌,身冷心也冷。 他本打定主意要在李卓航心中留个好印象,为将来娶人家女儿奠定基础,眼下再无心表现,看舱外水上荷花都失了颜色,也不婷婷了都立秋了,天气还这么热秋蝉也吵得人心神不宁,总之一切都不好了。 思索再三,他决定亲去临湖州一趟,暗助李菡瑶,以防出现不测,他在霞照救援不及。 就在这时,李家来人回禀李卓航:钦差大人传老爷。 简繁找李卓航,可不是为了闲话,而是有人将李家告了宁波府水军副将军陈飞致函钦差大人: 江家李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官商勾结,图谋不轨。 江家将嫡长女江如蓝许给颜贶为继室,并为颜贶造船、操练水军提供军费,这些都有证据。 李家与颜贶勾结也都有证据。 陈飞道,还有些关键证据他正在收集,等收集完成,会亲自来霞照面呈钦差大人,在此之前,还请钦差大人控制李家,以防他们脱逃罪名。 简繁当然不能凭陈飞一封信就拘押李卓航,但此事非同小可,他自当慎重详查,勿枉勿纵。 李卓航便不得随意行动了。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霞照,掀起织锦大会后新的议论热潮各大织锦世家更是蠢蠢欲动:有替李家担忧的,有观望形式想要趁机扩大经营的。倘若李家被查封、被拍卖,他们进可抢夺李家客户资源,退可接手李家的机器和熟练织工。商场从来就是不见鲜血的战场! 王壑当即放弃了去临湖州。 他冷静地想:“潘子玉这是想拖住小爷呢。可是小爷不得不暂时让他如愿。李家这罪名若坐实了,与李家关系亲厚的徽州巡抚鄢计定要受到牵连。鄢计是母亲的得意门生,鄢计若获罪,母亲难以撇清。 “好个潘梅林,野心不小,布下这大一盘棋,谋夺李家家产、霸占江家船厂不算,还要连我父母和靖海大将军一起拖下水!李菡瑶,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李菡瑶之前化解潘家对李家的阴谋,并雷霆反击,王壑相信她这次也能应对。他初尝情滋味,关心则乱,才要去临湖州。其实他刚来江南,并不如李菡瑶对江南形式清楚,留在霞照替她守好后方,以防她被人釜底抽薪,才是上策。更何况,谨言已经去找靖海大将军了。 王壑当即书信一封,请方逸生转给李卓航,再传给李菡瑶,他要跟李菡瑶联手下这盘棋! 方逸生微笑道:“纳兄弟放心,我这就叫人去。” 王壑道:“不,你叫人领前辈去。此事非同小可,下人去办恐有失,那时你我都要受牵连。” 前辈就是老仆。 方逸生爽快道:“好。” 转身出去吩咐人。 等出来,笑容却淡了,落寞地看着房门口尚在晃动的珠帘,心情复杂:王壑终究还是对李妹妹动心了。 他依然会尽力助替王壑,因为此事关乎李家安危,他不会因为嫉妒就置李菡瑶于不顾。再者,他以为情爱一事,不可强求。王壑纵然风华绝代,那也要李菡瑶肯嫁他才成。李菡瑶不肯嫁,王壑能入赘吗? 方逸生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感到心里好受多了! 他急忙去叫人,领老仆去李家。 临湖州,碧水书院因坐落在碧水湖畔而得名。 宁家在碧水湖南岸有一座小小的别院,落无尘白天去书院听讲学,晚上来这里住,已经几天了。 这天傍晚,他从书院归来,在湖边对着烟波浩渺的碧水湖作画,宁致远的小厮带着墨竹来找他。 听见声音,落无尘转身。 墨竹这么看去,他一身白衣,背后是漫天晚霞和波光粼粼的湖面,真像是仙人刚落在湖畔。 “落公子。” “墨竹,你怎么来了?” “公子不想见到墨竹?” “见到你我很高兴。” 落无尘微笑着,已经猜到是李菡瑶派他来的。李菡瑶曾说“借无尘哥哥用一下”,现在来借了。 他带墨竹进屋到他房里。 墨竹将一封信交给他。 落无尘看后,神情肃然道:“我马上去宁波府。” 墨竹道:“我等公子。” 落无尘道:“不,你替我送封信给一个人。” 墨竹忙问:“给谁?” 落无尘道:“到宁波府再告诉你。” 他研墨提笔,很快写了封信,封好后,揣进怀里,正要去找宁致远告辞,宁致远却匆匆来找他。 “子安,出事了。” “何事?” 宁致远低声道:“我父亲同宁波府知府闻大人是同窗。我刚从闻大人那里得到消息:水军副将军陈飞指控李家、江家与靖海大将军勾结,图谋不轨。” 落无尘沉声问:“他可有证据?” 宁致远道:“据说有。” 落无尘道:“原还以为潘梅林觊觎李家家业,现在看来,他图谋重大,怪不得肯自尽,担下罪名。” 宁致远道:“所以我来找你商议。” 落无尘道:“子静若不想潘贵妃翻身,就赶紧去霞照。这时候,你当与王纳联手。我即刻去宁波府。” 第190章 落无尘受迫 宁致远问:“李姑娘去宁波府了?” 落无尘沉痛道:“是。江家被灭门了。江家船厂即将落入他人之手。李妹妹岂会坐视不理。” 这件事宁致远也知道了。 两人静默一会,遂分头行动。 落无尘同墨竹到宁波府,拿出信,交代墨竹道:“把这封信送去吴家,一定要亲手交给吴姑娘。——江家出了这样大事,她肯定从霞照回来了。” 墨竹道:“是。公子放心” 落无尘又道:“此事关系到江家和李家生死,请她务必要相助。若她不能来,切记立等回信。” 墨竹道:“墨竹明白。” 吴家祖居宁波府,不仅是宁波府最大的纺织商,还涉足盐业。江老太爷为江如澄定下这门亲,看重的就是吴家家业丰厚,将来可以为长孙助力。 墨竹离开后,落无尘便搭船往三江口,正要去找观棋,便被两个水军劫持,带去一个院落。 他们并未苛待折磨落无尘,将他送进一布置清雅的书房,便放开了他,客客气气请他坐下。 落无尘一路担忧,还以为会被送进牢房,不料被带来这,扫一眼室內,问:“你们为何带在下来此?” 忽听有人道:“是在下让他们请落公子来的。” 落无尘转脸一看,门外进来一青年,一见那与潘梅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这是潘子玉! 他身后还跟着一小厮。 潘子玉随意摆了摆手。 那两个水军便躬身退了出去。 潘子玉站到落无尘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并不问自己姓名,道:“落公子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丰神如玉,才思敏捷。想必已经猜到在下是谁了。” 落无尘觉得,潘子玉年岁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却毫无年轻人的活泼与朝气。再稳重的年轻人,譬如王壑、东郭無名,总不失年轻人的热情;潘子玉却不同,喜怒不形于色,一看就是心机深沉之辈。 他当即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他问:“潘少爷请在下来,所为何事?” 潘子玉道:“公事!” 落无尘道:“在下有何事能牵入潘少爷的公务中?” 潘子玉走到他对面的书桌后,正容端坐,颇有公堂审问犯人的架势,不过下面犯人却是坐着的。 潘子玉道:“靖海大将军与李家勾结,豢养私兵,野心昭昭。李家长期为靖海大将军提供军费使用。这件事,我们已经拿到了证据。你父亲曾数次去宁波港水军营地,连你也去过。你还想抵赖吗?趁早招供。” 落无尘轻笑道:“既如此,潘少爷为何不将在下送去公堂,而是带来这里?” 潘子玉解释道:“事涉靖海大将军,岂能随意诬告!我们搜集了许多物证,还需要得力人证。你父子虽然牵扯在内,却是被他人利用,若戴罪立功,其罪可免;况且你在江南素有才名,若为此事耽搁前程,颇为不值。”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潘子玉。 这番话很是荒谬,然他却没有激烈反驳,或者嘲笑潘子玉。潘子玉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令他招供,潘子玉会把他带来这里吗?肯定不会。到底他们有什么后招呢? 落无尘问:“若在下不认呢?” 潘子玉淡声道:“落公子又何必作无谓挣扎呢?落公子是读书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祖父——”说到这他垂眸低笑——“不也认罪伏法了么!” 落无尘心一沉,“若我坚持不认呢?” 他要知道,潘子玉到底有什么后招! 潘子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重新抬眼凝视着他,道:“落公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也罢,在下也没耐心与落公子干耗,陈将军还等着呢。来人——” 很快进来一水军。 “潘少爷有何吩咐?” “去把人带来。” “是。” 落无尘心再沉一分—— 他们抓了谁? 他眼中透露出些许不安。 他拒绝想这人是李菡瑶。 潘子玉仿佛在欣赏他的不安,就像猫戏老鼠一般,抓了老鼠的猫将老鼠放在面前,耐心地等着,一旦老鼠跳起来逃跑,猫会一爪子拍下去,将老鼠拍老实。可是老鼠若真老老实实不动了,猫又会伸爪子拨弄它。 少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落无尘心提到嗓子眼。 两个水军押着一个少女走进书房,少女嘴被塞住了,但这并不妨碍落无尘看清她的容貌——观棋! 落无尘变色,霍然站起身。 “潘子玉,你竟敢私自拿人?” “你不也是在下私自拿来的么?” 潘子玉好笑地看着他,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呆气,真是读书读迂腐了,以为世事都跟书本上讲的一样。 落无尘道:“……” 他忘了这是头豺狼。 潘子玉道:“这是李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观棋,更准确说,就是李姑娘。落无尘,听说你倾心李姑娘多年,不会连心上人都认不出来吧?” 落无尘目光炯炯地盯着潘子玉,似乎此时此地,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跟潘子玉对抗。 潘子玉却不敢嘲笑他懦弱——江南第一才子,若非浪得虚名,真要名至实归的话,定有过人智谋;他眼中意味莫名,表明他正在紧急思索对策。 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潘子玉便冷酷道:“落无尘,你可看清楚了:你今日若不招供,在下立马将李菡瑶扔进军营,共那些水军享用。他们可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军汉!” 落无尘明显身子一震,急叫“等等!” 潘子玉道:“你别想拖延。” 随即对那两个水军道:“落公子若不招供,李姑娘就赏你们了。这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你俩拔头筹。” 两军汉大喜,看观棋的目光顿时充满不可言说的猥亵。 观棋看见落无尘,也大吃一惊,只是嘴被堵着,无法说话。待听了潘子玉利用她威逼落无尘,急忙冲落无尘猛摇头,叫他不要屈服。然一转脸,就见两水军正盯着她,那目光仿佛将她身上衣裳扒光了,令她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不由怒视回去,用目光狠狠甩他们耳光。 潘子玉一笑,吩咐道:“将她嘴里东西拿出来。” 一水军上前,伸手扯出观棋嘴里的布。 观棋嘴巴获得自由,立即道:“落公子,千万别理他!” 潘子玉对水军道:“看样子李姑娘烈性的很,落公子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就别耽搁了:这书房就给你们当新房,即刻圆房,也请落公子观礼!” 他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落无尘。 落无尘急道:“且慢!” 第191章 为什么没爱上你呢 潘子玉道:“落公子愿意招了?” 落无尘反问:“在下若招了,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事后依然对观棋不利?在下岂能受骗!” 潘子玉道:“这问得好!” 落无尘追问:“你要如何让在下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在下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不能确保观棋无虞,招与不招都是一个结果,在下宁死也不会招的。” 他摒弃言简意赅,尽力延长说话时间,以便思索对策,又不让潘子玉察觉他在拖延。 观棋急道:“落公子,不要答应他!” 落无尘不理观棋,只盯着潘子玉。 潘子玉正要说话,就听观棋又嚷:“落无尘,你别信他的话!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婢子不是姑娘!别管我!你敢做对不起姑娘的事,姑娘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潘子玉不耐烦对水军道:“堵上!” 观棋的嘴便又被堵上了。 潘子玉这才觉得清净了,才对观棋道:“李姑娘,你再扮得惟妙惟肖,也挡不住落无尘对你的痴情——他怎会认错心上人呢。你该为他感动!” 观棋冲落无尘拼命摇头,嘴里“呜呜”不断,配合眼中的焦急神色,谁都能看出她想阻止落无尘。 潘子玉接到密信,对方说观棋是李菡瑶装扮的,他对此很是疑惑,特地亲自验看了观棋面部,没发现有伪装的痕迹。刚才他故意试探落无尘,结果落无尘紧张的模样,又让他相信了那密信上的话——观棋若非真是李菡瑶,落无尘绝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就出卖李家的! 因而他对落无尘道:“落公子不必担心。李菡瑶虽然逼死了我祖父,李家获罪便可抵消这仇恨了。在下不会伤害李菡瑶。并非仁慈,而是她有更大用处。” 落无尘追问:“什么用处?” 潘子玉道:“送她进宫!” 落无尘一惊,跟着就犀利道:“你这话骗无知小儿么?她若是进宫,凭她的容貌和才智,将来必定富贵之极。到时候,这天下还有你潘家容身之地?” 潘子玉冷笑道:“那也要陈皇后能容下她才行!皇后若是斗不过她,太后能容得下她?送她进宫,就是要让两虎相斗,在下坐山观虎斗!潘家的对手可不是区区李家,而在朝堂上。江南第一才女这么有用的棋子,我岂能让她被莽汉糟蹋了?所以,你尽可放心,在下绝不会出尔反尔。当然,若你不招,那我可就留她不得了。有家族支撑的李菡瑶,送进宫去胜算可就大了。在下不会冒这个险。” 落无尘沉默,似乎被这消息打击了。 李菡瑶进宫,他将永远失去她! 潘子玉道:“怎么,你想要她?趁早死心!别说我不会答应,就凭你今日出卖了李家,你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落无尘盯他的目光转仇恨。 潘子玉微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在下可等不得你!” 落无尘决然道:“好,我招!” 潘子玉道:“好!” 挥手令小厮笔墨伺候。 小厮便捧着笔墨纸砚,送到落无尘身前的矮几上,并体贴地帮他铺好了纸,墨汁也是磨好的。 观棋“呜呜”声猛然提高,愤怒地瞪着落无尘,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神情十分可怖。 落无尘仿佛知道她心思一般,沉痛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东山再起。凭你的才智,谁成为谁的棋子还不一定呢。” 潘子玉赞道:“落公子会劝人。” 落无尘不看他,坐下,提笔蘸墨,对着那张纸沉思,仿佛不知如何落笔,又或者是在想措辞。 潘子玉却不许他多想,冷冷道:“你不用三思。我说,你照这样写:你父亲数次来宁波港水军营地,替李家向靖海大将军递交巨额银票贿赂。去年春天,三月十二,你代替你父来宁波港,靖海大将军亲自接见你……” 落无尘忽然下笔,一挥而就。 写完,把笔一撂。 玉竹小狼毫滚了几下,矮几上洒下数滴残存的墨汁,连供状也没能幸免,也沾上几滴。 随从急忙拿起供词,交给潘子玉。 潘子玉迅速扫了一眼,脸一沉,“你没按在下说的写?” 落无尘按捺不住般,冷冷道:“在下江南第一才子,岂肯鹦鹉学舌?这供词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在下不会重写。横竖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 吃力不讨好,是指对观棋。 落无尘写完了,腾出空闲了,却不敢再看观棋;但即便不看,也无法忽略那有如实质的仇恨目光。 潘子玉重又看一遍供词,似乎没有不妥——落无尘虽未按他叙述的写,意思却一样,文法要好些。 他不放心,仔仔细细念了几遍,确定没有不妥,才抬头示意水军道:“放开李姑娘。” 他可不是好心让落无尘安慰观棋,或者叙旧,而是想通过他们对话,再次细察他们底细,看可有破绽;之前没这么做,是不想给落无尘时间思索对策。 观棋也被扯出嘴里的东西,便冲落无尘骂道:“落无尘,你不仅眼瞎,连心也瞎了!你哪只眼睛瞧我像姑娘了?姑娘那么聪明,能这么容易让这狗东西抓住!” 对呀,潘子玉也疑惑起来。 他把目光转向落无尘。 落无尘艰涩道:“姑娘……” 观棋仇恨道:“别叫我!别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就算姑娘在此,她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出卖李家!” 落无尘嘴唇颤抖,嗫嚅不能言。 观棋还嫌打击他不够似得,忽然笑道:“落无尘,你知道姑娘为什么不爱你吗?你们青梅竹马,你又这么有才有貌,姑娘为何没有爱上你呢?” 落无尘喃喃问:“为什么?” 观棋轻蔑道:“因为你根本不懂她!你们都不懂她的心!你们都配不上她!!!”最后一句,她喊了出来。 她眼中沁出泪水,绝望、无助! 打击落无尘,并未让她好过些。 落无尘蓦然呆住,眼睛红了,就像没有放水的干锅被烧到泛红,冒起青烟,随时要融化的感觉。 潘子玉满意了、愉悦了。 “带走!” 他挥手示意水军。 两水军上前拖了观棋便走。 第192章 看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 落无尘忽然惊醒,冲上去拦住他们,质问潘子玉:“你要带她去哪里?你答应放过她的!” 观棋呸道:“要你管!” 潘子玉道:“自然是关起来,不然还能让你们走?回头要押你们去见钦差大人,将此案了结,就送她进京。” 落无尘眼睁睁地看着观棋从身边走过。 书房里安静下来。 潘子玉道:“落无尘,你很识时务,关键时候知道如何选择才最有利。可惜李姑娘竟不能明白你的苦心,不知你心中的痛苦比她更甚。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有才也是女人,一味烈性,不懂得形势比人强,也不懂得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哦,我忘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大丈夫!” 他起身,从桌后走出来。 走到落无尘面前站定。 他凝视着落无尘的眼睛。 落无尘也凝视着他。 这目光并不算善意! 潘子玉好整以暇道:“别这么看着在下。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眼下你仇恨憎恶在下,焉知没有那一日,跟在下把酒言欢呢?” 说罢,擦着他身边走出去。 稍后,落无尘也被人带走了。 潘子玉则去了上房,向右一拐,也是一间书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公案后翻看文书。 潘子玉道:“将军。” 陈飞抬头,见是他,问:“招了?” 潘子玉道:“招了。” 陈飞露出笑容,道:“子玉果然有奇谋,手到擒来。” 潘子玉从袖中拿出落无尘写的供词,双手呈上去,道:“请将军细看,可有不妥?” 陈飞接过去,一面展开来看,一面问他:“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哪里不对?” 潘子玉道:“就是没发现不对,才要请大人再细瞧瞧。学生总觉得,落无尘招得似乎太容易了些。” 说话间,陈飞已经飞快扫了一遍供词,又重头细看一遍,才抬眼看着潘子玉,道:“子玉怕是不曾深爱过女人,否则便不会有这种疑惑了。” 潘子玉道:“请将军赐教。” 陈飞叹道:“情之一字,最难解,可使人为之疯狂,可使人为之沉沦,甚至堕入地狱……”他眼中现出回忆和痴迷的神情,声音渐低,发起怔来。 良久,才回神,抬眼见潘子玉正默默地等着自己,忙道:“落无尘深爱李菡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受辱的,哪怕出卖李家!” 潘子玉道:“学生受教了。” 陈飞道:“这供词没问题。你且去安排,本将军即刻启程去见钦差大人。再晚,靖海大将军就回来了。” 潘子玉道:“是。江家船厂那里?” 陈飞道:“已经快交接完了,你盯着即可。江家李家勾结靖海大将军的事,不用再瞒江大太太了。” 之前瞒着,是怕江大太太不肯配合交接。 潘子玉道:“是。学生会盯着的。” 又抱拳恭祝道:“此案一出,将军升迁指日可待。靖海将军的职位,非将军莫属!” 陈飞肃然道:“这都是潘大人栽培!” 潘子玉沉默,眼睛也红了。 陈飞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大人在天有灵,见子玉如此出息,定会欣慰。” 潘子玉躬身道:“辛苦大人奔波。” 陈飞道:“必须走这一趟,迟则生变,千万不能让钦差大人来宁波府,要在颜贶回来前坐实他的罪!” 潘子玉道:“是。” 于是陪他出去,点了三百水军,将落无尘和观棋押上船,扯起风帆,即刻启程赶往霞照。 ********* 吴佩蓉头天才到家。 江家出此大祸,江如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未嫁便成了望门寡,一系列的噩耗,使得吴家上下议论纷纷。 吴佩蓉此时既不能去江家守灵、吊唁,又无法像无事人一样置身事外,真真是伤心兼尴尬。 这时,门房送来了落无尘的信。 吴佩蓉看了信,急忙换了衣裳,又嘱咐心腹妈妈和丫鬟替她掩饰,护着她悄悄出府,乘车向码头去了。 半路,却被人挟持了马车。 吴佩蓉主仆也被迷晕了。 等醒来,睁开眼,发现置身一个陌生的工坊,周围都是木头架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疑惑,忽然旁边凑过来一张脸,“姐姐醒了?” 吴佩蓉失声道:“李妹妹!” 李菡瑶点头招呼“吴姐姐。” 吴佩蓉这才发现她穿着灰色锦袍,头发束在顶上,插了根凤尾玉簪,一副清秀少年郎形象,正蹲在自己面前;又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大石臼,丫鬟也不见了。 吴佩蓉疑惑问:“落公子呢?他不是约我来船厂,为他作证,澄清江家和李家的冤屈吗?” 李菡瑶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笑不同于她平日的笑。 平日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纯碎的笑,所以明媚、极有感染力;这会子她嘴角微翘,一副狡黠的、像要使什么坏主意的模样,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吴佩蓉。 “无尘哥哥不过是替我给姐姐写了封信而已。要见姐姐的人是我。无尘哥哥风光霁月,看你一眼都脏了他的眼!”她笑眯眯的说着冷酷的话。 “李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佩蓉艰涩地问。 “姐姐就别装了。”李菡瑶撇嘴,忽捉住吴佩蓉的手,“啧啧,好好的指甲,干嘛剪了呢?姐姐难道不知,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么?不像晗玉姐姐,一天倒有大半天都待在织机上忙,所以不留长指甲;姐姐养尊处优,是不干这些事的,养得老长的指甲,忽然剪了,真叫人可惜!” “我不明白妹妹在说什么。是妹妹让人把我掳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吴佩蓉夺手问。 李菡瑶正要说话,忽然胡齊亞匆匆走来。 “姑娘。” “现在情形如何?” “我们的人来回,陈飞不知为何乘船离开了,潘子玉刚进船厂。交接已经完成,工人们此刻都吃饭去了。” “大舅母呢?” “大舅太太还没出去。” “不等了!待大舅母的车一出去,即刻发动!陈飞走就走了,横竖是死,烧死和砍头一个样。” “是,姑娘!” 胡齊亞说完,匆匆又走了,竟没看吴佩蓉一眼。 吴佩蓉惊问:“你们要干什么?” 李菡瑶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第193章 美女蛇 吴佩蓉感觉不妙,挣扎欲起。 李菡瑶伸手一推,她又跌坐回去。 吴佩蓉激动道:“李妹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李菡瑶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吴家勾结潘织造和陈飞,图谋江家和李家基业,害我不算,还灭了江家满门。贱人,你助纣为虐,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吴佩蓉惊叫道:“不,妹妹你定是误会了!”一面说,一面奋力往起爬,并反推李菡瑶。触及李菡瑶冰冷的手,发现她右手五指都戴着钢套,手掌套着牛皮掌,指尖并不锋利,不像利器,不知做何用。正奇怪,再次被李菡瑶推到。 李菡瑶手一晃,不知从哪扯出一条碧绿碧绿的蛇,掐着七寸,蛇身缠在白腻的手腕上,就伸了过来。 吴佩蓉骇然,看着蛇头朝自己探过来,近得可以清晰地看清蛇信吞吐,冰凉的感触擦着了脸颊—— 女儿家大多都害怕蛇、老鼠一类的东西。吴佩蓉养在深闺,从未离一条蛇这么近,还是对着脸,看得那么清晰。她恐惧到极致,眼睛瞪大到极致,只感到身下一股热乎乎的热流淌了出来,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李菡瑶嘀咕道:“真胆小!” 可她不会任由吴佩蓉晕着。 她用蛇身在吴佩蓉脸上蹭了几下,冰凉的感触很快令吴佩蓉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蛇,嘴张大—— 这次,李菡瑶没让她叫出来,左手捏住她下巴,道:“这条小蛇比姐姐可爱多了。——你比它有毒。” 吴佩蓉见李菡瑶面容纯真,杏眼中却毫无怜悯和犹豫,素知她最有杀伐果断的气魄,眼下若不能澄清嫌疑,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因而颤声问:“妹妹……就因为……我剪了指甲,就怀疑我助纣为虐?” 李菡瑶轻蔑道:“何止剪指甲这一桩!你对鉴书说的那些话,你忽然对澄哥哥亲近,我为澄哥哥践行时你不请自来……掩饰多了,就着了痕迹……” 吴佩蓉哭道:“妹妹真多想了!” 声音绝望,深深的绝望。 李菡瑶说的这些话,别人听了一头雾水,只有她清楚:每一句背后都有她周密的算计。 对鉴书说那番话,是因为她发现观棋是李菡瑶扮的,想从鉴书嘴里套话;她忽然对江如澄亲近,因为她知道以李菡瑶的精明,定会怀疑那天晚上勾引落无尘的人就在众闺秀中间,为了洗清嫌疑,才利用江如澄未婚妻的身份作掩护;为江如澄践行那天,她不请自来,是想弄清李菡瑶查出什么线索,并就近观察落无尘的反应…… 此时此刻,在船厂账房内,江大太太吩咐陪同她来的婆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跟毛大人说。留韩妈妈在这伺候就行。马车也赶回去吧。” 婆子犹豫了下,才告退。 江大太太转身,面对毛强。 毛强完成任务,身心一松,看着眼前美艳的妇人,浑身躁动,道:“这两天,嫂子辛苦了。” 江大太太用帕子擦眼睛,凄声道:“毛大人,我孤儿寡母如今什么都没了,今后要仰仗大人照应。” 毛强身子顿时酥了半边,急忙道:“嫂子放心,毛强定会照应嫂子和侄女。嫂子……” 他半扶半抱,将江大太太扶到椅内坐下,自己身子一矮,也在她旁边坐了,轻轻扯过她手里的帕子,为她擦泪,轻言细语安慰她,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江大太太身子一滑,轻轻挣脱开来,起身道:“大人,我刚才整理那柜子,发现还有一坛子酒,是从前我替夫君准备的,竟还没开封。我去拿来给大人喝吧。” 毛强喜道:“也好。嫂子也喝一杯。” 江大太太捧了酒来,又寻了一个杯子,满上,亲手捧了送到毛强嘴边,忍着伤心和羞耻喂他喝。 毛强十分享受这种奉承,看着昔日尊贵的江大太太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模样,令他从心底里感到畅快。 男人,当如是! 他接过酒杯,反过来喂江大太太。 江大太太不敢不喝,一口干了,然后苍白的面颊立即泛起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辣的。 毛强放心了,这才喝起来。 胡齊亞藏在隐蔽处,看着江大太太的马车驶出了船厂,便立即回头,发出鸟叫的暗哨。他带来的弟兄便在几个方向的工坊内点燃了引线。引线滋滋地燃烧着,烧向火油库、桐油库、木料仓库、杂物间、船坞、账房…… 自从江家以研制出以机器驱动船航行,火油便成了重要燃料,专门备一个油库藏火油。 潘子玉正在船坞,跟江家造船技师说话,这人已经投靠他了,这次江家船厂顺利转手,此人功不可没。 而账房内,江大太太已经醉了。 她坐在毛强腿上,依偎着他。 毛强心醉神迷地欣赏她的美艳。一般人在这时候,绝不会提起江玉行,他却偏偏提了,以一个胜利者的心态,问自己的俘虏:“你想江兄吗?” 江大太太笑道:“想!” 毛强很开心。 她想江玉行,却在服侍自己。 这是多么的奇妙! 江大太太忽然凑近毛强耳边,水汪汪的眼瞅着他,神秘道:“这个酒,我也曾赏他一个妾。” 毛强道:“哦?” 心里觉得有些不对。 忙道:“你倒有大妇气度。” 江大太太吃吃笑,醉眼迷离,“我一直都很有大妇气度。他的妾、庶子、庶女,我都真心相待。犯不着跟他们计较。可是,那个女人不安分哪,竟想勾走他的心!你说,我能容她吗?只好赏她一坛子酒,连她肚子里那块肉也打下来了……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呵呵呵……” 毛强听得毛骨悚然,酒杯当啷掉地上,想要将她从怀里推开,手却使不上劲儿,顿觉不祥。 忽听“轰隆”一声爆炸传来。 江大太太兴奋地站起来。 毛强惊问:“什么声音?” 江大太太娇声道:“起火了!” 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毛强恐惧到极点,拼命撑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不料江大太太从他身后扑来,双臂水蛇似得缠住了他的腰身,“大人,别走呀!来喝!” 刚刚感到销魂的动作,此时他避如蛇蝎。 “放开!贱人!” “大人,玉行在叫你呢!” 毛强绝望大喊“来人!” 无奈,这时外面接连爆炸,四处起火,喊叫声一片,将他的声音淹没于混乱之中。 第194章 为江家陪葬 透过窗户,就见火龙恣意飞窜,很快便封住了窗口;屋里不知何时也起火了,烧得那个旺…… 江大太太仿佛看见江玉行站在火中,朝自己伸手,急忙放开了毛强,向火中走去。她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裙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洁白的鸽子,翩翩飞向火焰中。 “玉行,你来接我了!” 她欢喜地走向他。 他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两人刚成亲时,他的温柔一点一点消磨她身上的锋芒,将她化成了贤妻。 多么美好! 多么恩爱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婚后公婆要他纳妾。他也曾抗争过几年,后来抗不过,妾室一个接一个地抬进来。她始终觉得,那些妾不足为虑,不过是些玩意儿。直到那个温柔的沈良玉出现,她朝她下手了…… “我杀了你一个儿子。我来给他偿命!”她笑着对火中道,“玉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这一刻,她忽然希望沈良玉活过来,那些妾们都活过来,只有她一个陪着江玉行死,否则在阴曹地府也妻妾成群,她想想都觉得糟心——下去还要当大妇? 火苗焚烧了她的素白孝衣,又贪婪地舔舐她精心保养多年的滑腻肌肤。感到痛了,她的神志才稍稍清醒。不过,这并未令她生出恐惧和退却之心,她只是想起了江如蓝,想起了生死不明的江如澄。 “我的儿,为娘该教你的都教给你了,嫁妆也都留给你了。往后,跟着你瑶妹妹……” 想到李菡瑶,江大太太有些歉意:外甥女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把如蓝丢给她,真难为她了。 “对不起,瑶儿,舅母要去找你大舅舅了。舅母并非害怕担当,舅母已经担当了。你大舅舅走了,活着好无趣。从今以后,你们放手作为吧……” 最后她眼前浮现江如澄的面容,终觉追悔莫及,“都怪母亲瞎了眼,只重家世财富,不顾你父亲反对,支持你祖父为你定下这亲事,害了你……” 而在另一边,吴佩蓉听见外面接连爆炸和喧嚷声,再无侥幸。眼看就要被烧死,她也不怕什么毒蛇了。因而镇定下来,冷冷盯着李菡瑶,道:“你不是观棋!” 李菡瑶道:“你才看出来?” 吴佩蓉问:“你是怎么确定是我的?” 她不信李菡瑶仅凭猜测就要她命。 李菡瑶讨价还价,道:“姐姐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观棋是我扮的?别人都没看出来呢。” 她要弄清楚,下次改进。 吴佩蓉嫉恨地看着她,道:“因为他看你的眼神。” 李菡瑶懵懂问:“谁?” 吴佩蓉默了会,才道:“落无尘。” 李菡瑶恍然,心中兴起一股歉疚,又满眼不可思议看着吴佩蓉,鄙夷地问:“你一直盯着无尘哥哥?” 吴佩蓉激动道:“盯着他怎么了?我连看他都不能吗?你有什么好,无视他的深情就罢了,还要招他入赘,糟蹋他一片真心!真是自不量力……” 李菡瑶见她忽然如此激动,先是错愕,后来就平静了。静静地听着,好容易等她喘气的工夫,才插上嘴,“歉意”道:“我也没办法。我又没让他们喜欢我,我也没勾引他们——我忙得很,没空勾引他们,可他们就是喜欢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她摸着自己的脸儿遗憾道——“姐姐费尽心机,他们也没多看你一眼,真是可惜!” 吴佩蓉明知她故意刺激自己,还是禁不住嫉恨,恨得心都肿了,双眼死死盯着她,手指抓在背后石臼上,发出瘆人的磨砺声,“你还没说,你怎么确定我的?” 这时,胡齊亞飞奔而来。 李菡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一点:吴家会为江家陪葬!” 说罢,站起身,拍打身上。 吴佩蓉恨她食言,更破了自己拖延时间,想将她困在此处、同归于尽的想法,猛向她扑来。 胡齊亞一个健步上前,将她踢倒在地。 吴佩蓉恨道:“陈将军和潘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李菡瑶道:“忘了告诉你:他们都完了,包括陈飞豢养的那支私人水军。”一面仔细将蛇收进竹筒。 吴佩蓉惊异道:“不可能!” 李菡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李菡瑶的招数要是都能让你看透,那还是李菡瑶吗!” 看破她的身份,不过是侥幸。 胡齊亞催道:“姑娘,走!” 李菡瑶道:“他们呢?” 胡齊亞道:“放心,都退了。” 李菡瑶道:“将她安置好,我还有用处呢。” 胡齊亞道:“是。” 便朝吴佩蓉走去。 吴佩蓉惊恐后退,然背后是石臼,退无可退,“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 熊熊大火腾飞半空,哪怕船厂就在水边,整整一个港湾的水,也解救不了这场大火。 李菡瑶与胡齊亞避过救火的人,跳进水中,奋力划离船厂。岸上都是人,他们必须从水中划到对面尖嘴埠,才不被人发现,事后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况且,她还有下一个目标,必须趁火起时混乱,方能完成。 时机紧迫,刻不容缓! 本来这种事不该她亲自来的,可是胡齊亞对船舶构造不了解,无法主持这次行动,她只好亲临,扮作学徒混进船厂,与江大太太里应外合,策划了这场大火。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她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也不知划了多久,她胳膊都挥不动了,腿也蹬不动了,疲倦得想放弃,想就这么任身子沉入水底,让冰凉清爽的水包裹着她、洗涤她的身心,可是船厂就在身后不远,还能听见嘈杂的叫喊、呼喝声,他们并未游多远;前方尖嘴埠停泊的船上涌下来许多汉子,正沿着岸边疯狂奔向船厂,赶去救火,后方正空虚。——时机正好! 那些汉子是陈飞豢养的私军。 他们刚接手了江家两艘船。 李菡瑶下一个目标,便是趁着他们都赶去船厂救火,在那船上动手脚,让他们为屠戮江家偿还代价。 可是,她居然划不动了。 李菡瑶心生怨念,怨自己没有江如澄的好水性。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因为学艺不精而延误大事的时候,——一个闺秀,该学游水吗? 第195章 姑娘用脑就行 胡齊亞察觉她行动迟缓,忙转身来帮她。 李菡瑶觉得自己拖累他了。 她喘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道:“胡齊亞,我是不是很没用?才划这点……远,就不行了。” 胡齊亞道:“姑娘下水少,自然生疏。” 说罢,拖着她往前游。 又划了一会,李菡瑶实在不能了。 她看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尖嘴埠,苦笑道:“胡齊亞,你和品茗,小时候虽然穷,却不知,我这样的富家千金,也活得不容易……呢。我很小就,学这学那,很辛苦。学了许多,我为自己,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而沾沾自喜。可是,今儿我发现:不会游泳的姑娘,还是无用!” 胡齊亞肃然道:“姑娘,你不用学这些。你只需用你的脑子指挥我们。来,齊亞背姑娘!” 他不由分说脱下身上外衣,往背上一披,算是做了个隔离层,然后背过身,将李菡瑶负在背上,大力挥动手臂,令肌肉坟起一块块,遒劲有力。 情况紧急,李菡瑶趁机歇息。 她一放松,脑子便昏起来。 她信任胡齊亞,才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却始终保持一份警惕。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子轻微震动,胡齊亞轻唤“姑娘”,才唤了一声,她便醒来。 “到了?” “到了。” 李菡瑶坐在岩石上,一边目光炯炯地打量周围环境,一边轻声问胡齊亞。 胡齊亞虽竭力克制喘息声,但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水珠和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潮表明他的脱力。 李菡瑶道:“辛苦你了。” 胡齊亞道:“还好。姑娘可走得动?” 李菡瑶坚决道:“走!” 两人便猫腰朝尖嘴埠埠头行去,只走了十几丈,拐过小山包,眼前便霍然开朗:河湾内泊着两艘大船,岸上还堆着许多货物。——都是些米粮菜蔬等物。 之前,胡齊亞探听到一些情况,回禀给李菡瑶,李菡瑶推测:陈飞这支私军大约三千人,驻扎在某海岛上。屠杀江家满门就是他们做的。他们从江家劫走许多财物,又买了许多米粮等物,看样子为避风头,要回去潜伏一阵子了。毕竟此案重大,钦差大人正在江南。 李菡瑶一看那两艘船,眼中便射出寒光,“是他们!” 胡齊亞忙请教:“姑娘怎看出的?” 李菡瑶道:“这是江家的船!” 胡齊亞诧异问:“姑娘认得江家的船?”陈飞和潘子玉这么蠢,霸占了江家的船,竟不做掩饰? 李菡瑶道:“他们换了帆、刷了字,但我就是认得。胡齊亞你记住:凡事只要用心去察看,就能发现蛛丝马迹!世上人的五官都一样,但除了双胞胎,从无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别说这么大的船了,怎么可能造得一模一样呢?你看那主舵,那是我帮澄哥哥改造的!” 胡齊亞什么也没看出来,却郑重道:“齊亞记住了!” 此时,船上十几人都集中在二楼甲板上,看着远处江家船厂的大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胡齊亞轻轻吹了声鸟鸣。 静待了一会,一汉子走来。 “胡公子。姑娘。” “船上人多吗?” “都去救火了,剩下的人都在上面看火。” 这人是胡齊亞的手下,也是刚才趁乱时才混进来的,已经察看一遍两艘船上情形了。 李菡瑶道:“走!” 于是那人在前引路并望风,胡齊亞和李菡瑶跟在后面,左躲右闪,来到船边,翻上船去。 李菡瑶熟门熟路,直奔前舱下面。下面原是水手操控桨轮的舱室,如今安装了机器,李菡瑶要破坏这机器。 两艘船呢,他们时间很紧。 到里面,一个人没有,只见嵌在暗槽中的大铁疙瘩,只露出一部分,另一部分隐藏在下面。那个铁外壳似乎刚被人掀开过,尚未密封严实。 李菡瑶指一处,“从这把盖子掀开!”胡齊亞忙从怀里掏出锥子、矬子、扳手等物,并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有一卷引线,开始忙碌起来。 李菡瑶警惕地听着外面动静。 须臾,胡齊亞打开了盖子。 李菡瑶指点“往这里扎!” 机器里面更复杂又陌生,胡齊亞丝毫不认得,只按李菡瑶指点,向一密封橡胶圈扎去——这东西,他见过李家马车的车轮,也是类似的材料——也没扎烂了,只扎了几个小洞。然后,安置引线等埋伏。 一切顺利,三人急忙出去,迅速摸向第二条船。 这船上的人也都聚集在上面,是以他们顺利地进了前舱下面,然还没等动手,外面进来人了。 望风的同伴急忙发声提醒。 李菡瑶和胡齊亞情急之下,无处可躲,一个藏在座椅后,一个藏在门后。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想杀人,以免暴露了行迹,引起对方警惕,坏了大事。 好在那人进来后,直奔一工具箱,翻找了一阵,拿了不知什么东西,又匆匆出去了。 两人才松了口气,又出来。 这次很麻烦,那盖子竟然以螺盖密封,胡齊亞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开,舱内本就闷热,他弄得额头上大汗淋漓。 就听外面杂乱脚步响。 李菡瑶催:“快!” 胡齊亞抖着手破坏机器、布引线。 同伴探头进来,“他们回来了!” 李菡瑶低声问:“好了么?” 胡齊亞憋了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 李菡瑶道:“走!” 三人急速撤出,向外跑去。 到了上面,就听那脚步声到了面前,李菡瑶当机立断,道:“进货仓!”迅速越前引路,向左拐。 三人才拐到旁边通道,就听那边一人问道:“公子的烧伤很严重,真的不找大夫?” 一个不成调、破碎、嘶哑的声音急促道:“不!走……快……走……不走……就……晚了……” 先说话的道:“是!” 又吩咐:“立即开船!” 一人道:“大人,货还没搬完。” 先说话的骂道:“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搬完?” 那人嗫嚅道:“船厂才接手就出这么大的事,将军又不在,属下们都以为不走了……” “放你娘的屁!不走货就不搬上来了?” 骂着声音远了。 李菡瑶不敢再听,双方只隔着两层船板,现在船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若不能及时找到藏身之所,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时可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左躲右闪,迅速进入货仓。 货仓里都是箱笼、篓子等物,藏身是极容易的,可是他们不能一直藏在这里,要赶紧离开。 船身一震,启航了! 胡齊亞紧张问:“怎么办?姑娘。” 他们刚对机器做了手脚,这些人赶着逃跑,必定会启动机器加快速度,而照李菡瑶谋划的,机器运行一个时辰后,船就要爆炸,那时连他们也休想活命! 第196章 海上鲜花 “再等等。”李菡瑶冷静道。 现在船上肯定戒备森严,等他们离开三江口,到了海上,感到安全了,便会松懈,那时再想法逃离。 三人便屏息等待。 可是胡齊亞还是着急。 他着急的原因,李菡瑶也想到了:这里没有沙漏,要等多久呢?万一过了时辰,他们万难幸免。 李菡瑶见旁边一篓子里插了一圈细竹,仿佛给篓子围了一圈篱笆,护住里面的货物,便伸手去拔竹。 胡齊亞忙伸手帮她。 很快拔出一根来。 李菡瑶轻声道:“弄断了。” 又在竹支中间比划了一下。 胡齊亞便从足踝处拔出一支匕首,在李菡瑶做记号的地方刻出一圈印记,然后双手攥住两端,用力一折,断了。 李菡瑶拿过短的那支,低声道:“帮我留意外面人来。” 胡齊亞虽不知她要干什么,却坚定应道:“是!” 李菡瑶便盘腿坐下,右手将短竹像握笔一般提起,虚悬着手腕,在船板上写起字来。只是虚写,短竹并未接触船板,但她举轻若重,一笔一画都仿若落在纸上。 她并非写什么秘技,就是《劝学》。一遍写完,又从头再来,心无旁骛,毫不担心即将到来的危险,仿佛要跟随这些比海盗还凶残的私军扬帆远航。 胡齊亞看得敬佩不已——在这种情境下,还能从容镇定若此,姑娘真非常人也;他就做不到,一直心焦。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恐打搅了李菡瑶。他相信李菡瑶能带他们逃离,现在正想办法。 李菡瑶第四遍《劝学》写完,忽抬眼,对胡齊亞道:“留意外面动静,找机会离开。” 胡齊亞大喜道:“是!” 他都急得头顶冒烟了! 李菡瑶低头,继续写。 平日她习字,一篇《劝学》大概需要两刻钟。她便以此来估算大概时辰。写了四遍,约莫一个时辰。 胡齊亞和心腹悄悄出去探了一圈,很快转来,激动地对李菡瑶道:“姑娘,到海上了。附近有许多岛。我观看地形,似乎到了蓬莱(虚拟)。” 他如此激动,是因为并未到茫茫大海上,逃生容易。 李菡瑶双眼也骤亮,道:“好!” 又问船上防守可严密。 胡齊亞欢喜道:“松了许多,都回舱歇息去了。” 李菡瑶严肃道:“别大意。这楼船的二楼上设有瞭望塔,可远观四面八方。不过,我们下水应该不会被发现。你们听好了:待会下了水,先沉在水下不要动,等船行远了,再往挑选岛屿上岸,寻回去的路。” 胡齊亞激动道:“齊亞明白。” 他就知道姑娘胸有成竹! 他也不能太废物,在货仓内找到一圈绳索,待会可将李菡瑶安全坠下水,而不是“扑通”一声丢下海。 那时已到傍晚时分,三人悄悄潜伏到船尾,胡齊亞将绳索拴在李菡瑶腰上,低声道:“姑娘先下去。” 李菡瑶再顾不得形象,在胡齊亞帮扶下,迅速翻过栏杆,手扣在船舷上,像只大青蛙。 胡齊亞低声道:“放手。” 李菡瑶松手,顿时悬身悬心。 胡齊亞用力扯紧绳索,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下放,直至李菡瑶挨着水,才放松;那船便拖着李菡瑶向前奔,水面被拖出一溜白色水花,像一条通道。 胡齊亞急忙将绳索拴在栏杆上,和心腹随从先后攀下去。一落水,便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那水花通道这才断了。 楼船迅速远去。 三人在水中串成一串,静静浮着不动,直到船去远了,才敢将头探出水面,摸一把脸上的水。 胡齊亞一拽绳索,将李菡瑶拉到面前,喜悦道:“姑娘。” 能逃出生天,李菡瑶心中也激动,却无暇激动,四下打量大小岛屿,就见左后方岛屿山峰耸立,林木茂盛,林中透出屋脊飞檐,正是蓬莱岛! “上那去!”她命令。 “是!”胡齊亞兴奋道。 三人便往那边划去。 蓬莱岛李菡瑶来过的,岛上的普济寺大殿巍峨庄严,站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可以极目远眺海上,便急忙要赶去,亲眼看那两艘船在海上爆炸。 被这念头支持,她奋力划着。 胡齊亞将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腰上,拖着她向前,直到蓬莱岛,她竟没觉得累。 到了普济寺,胡齊亞找知客僧弄了身僧衣,让李菡瑶换上,也不进殿拜菩萨,就在外面站着,遥望海上。 那两艘船已经变成了小黑点。 怎么还不爆炸呢? 李菡瑶看得出神。 正想着,忽然海的尽头燃起一簇小火苗,眼看着火苗膨胀,像一朵火红的鲜花绽放。 胡齊亞激动道:“成了!” 这一刻,他对李菡瑶的佩服无以复加。 李菡瑶依然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那火红的鲜花久久不熄。 又过了一刻钟,第二朵火花绽放,两朵花开在海的尽头,就像浮在海平线上,鲜艳、绚烂!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 李菡瑶转身。 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站在身后,旁边站的却是李菡瑶的老熟人——黄山翠微寺的智善和尚。 智善双手合十招呼“李施主。” 李菡瑶不应声,却盯着他不放。 袈裟老和尚望着海尽头的两朵火花,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苦海无边……” 李菡瑶忽然打断他,道:“我并不觉得苦。” 两和尚一齐看向她。 李菡瑶坚定道:“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并不觉得苦!我也不想上岸!佛祖普度众生,安抚他们憔悴不堪的心灵;我誓要涤荡这世间的不平、惩奸除恶,还天下朗朗乾坤、世道清明!让女人不苦,男人也不再觉得苦!”说罢,小下巴高傲地扬起,挑衅地看着两和尚。 袈裟和尚再念“阿弥陀佛!” 李菡瑶再宣誓:“若要因此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吧!”清脆、坚定,掷地有声! 她举起手掌,迎着晚霞照着——白皙、纤细的手,在晚霞的映照下,似乎通透。 李菡瑶看见了血! 今天,她杀了许多人。 可是,她不后悔! 她亦不害怕! 第197章 英雄救美 智善和尚咧咧嘴,想起多年前在月庄,李菡瑶还是小女孩时,振振有词地对他道:“……我要吃鸡!虎吃豹,豹吃狼,狼吃兔纸,兔纸吃小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我怎们就不能吃鸡?”又威胁李卓远道:“你要吃我,我就先吃了你!” 几年过去,她决心不改! 袈裟和尚凝视着李菡瑶,见她清秀的小脸稚气未脱,杏眼漆黑、纯净,然目光坚定,身形不动如山,竟未她指责她,或者劝她向善,只轻声道:“望施主心怀众生,莫忘初心!” 李菡瑶道:“那是自然。” 说罢抱拳道:“告辞。” 和胡齊亞等人转身离去。 袈裟和尚望着她背影,默默无语。 智善叹道:“唉!” 袈裟和尚瞅他一眼,转身进殿,召集众僧做法事。 李菡瑶三人到渡口乘船,返回三江口。那时,天已黑了,夜空中一片璀璨——江家船厂的大火居然还在烧! 李菡瑶这时也有闲心了,站住仰脸看了好一会,道:“照得还怪亮的,把大月亮都压下去了。” 胡齊亞道:“嗳,不用打灯笼了。” 李菡瑶想起江家满门,想到外祖父、大舅舅和表哥经营这船厂的辛苦操劳,即便成功地歼灭仇敌,也开心不起来——船厂没了,外祖一家也活不过来了! 她默默地转身就走。 小院内,墨竹正焦急地在院中打转,一时跑到院门口张望一番,已经不下三四次了。 这次,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墨竹急忙迎向门口,“姑娘,你可来了!” 李菡瑶问:“可是有什么事?” 墨竹道:“观棋和落少爷都被陈飞的人捉去了。” 胡齊亞忙问:“现在在哪儿?” 墨竹道:“被陈将军带去湖州了。” 李菡瑶吃了一惊,想:姓陈的又耍什么阴谋? 正想着,就听墨竹又道:“还有舅太太……” 李菡瑶忙问:“舅母怎么了?” 难道被抓起来了? 这也可能。官官相护,江家船厂刚交接便付之一炬,官府恐怕要怀疑大舅母蓄意使坏。这时候,她当仁不让,要出面收拾残局、应对官府。 墨竹却道:“舅太太没了!” 李菡瑶道:“胡说!” 墨竹难受道:“墨竹怎敢拿这事胡说!听人说,晌午的时候,舅太太交接完,说还有些事,让媳妇婆子们先走,还叫把车也赶回去。婆子们便先出来了。跟着船厂就起了大火。火势太大,舅太太没能跑出来……” 李菡瑶呆呆的怔住。 胡齊亞吓坏了,认为这是他的失职。慌得他揪住墨竹问这问那,问消息可确实,问可见到尸首了?认出是舅太太了吗?还有,火灾现场现谁在主事等等。 墨竹一股脑回禀道:“……靖海大将军巡海回来了,但是又赶去湖州了。大将军走之前,派属下副将带一支水军来三江口,协助官差救火,处理善后。还命令县太爷羁押所有证人、船厂工人,尸体都不准处理,等钦差大人来查证这案子。看样子是和陈将军打擂去了……” 墨竹一向机灵,想着陈飞去霞照了,靖海大将军也去了,姓陈的又抓了落少爷和观棋,他一肚子坏水,不晓得要干什么坏事;再者李卓航又派人送了信来,这些事都要赶快让姑娘知道,姑娘才能及时作出应对。 李菡瑶听后,强忍心酸,暂将江大太太的事放在一旁,问道:“爹爹信呢?”一面向屋里走去。 墨竹忙从怀里拿出信。 李菡瑶看了李卓航的信,才明白陈飞竟然诬陷江家李家与靖海大将军颜贶勾结谋反。 她蹙着秀眉陷入沉思。 胡齊亞和随从在门外守着。 良久,就听屋里吩咐“叫胡齊亞进来。” …… 再说陈飞,在几百水军护卫下,乘船往湖州去。 观棋上了船,被带到陈飞面前。 陈飞打量她一番后,道:“李姑娘何必再作此欺人之举?很快就到湖州了,还是换回身份的好。” 观棋问:“你真要送我进宫?” 陈飞道:“当然。” 观棋便不说话了。 下午,陈飞便接到服侍观棋的丫鬟回禀,说观棋已经恢复了李姑娘的容颜和装扮。 陈飞眼一眯,道:“带她过来。” 观棋便又被带到陈飞面前,霍然是李菡瑶的模样。 陈飞并不认得李菡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疑惑她怎能这么快就变脸。他很想扳着她脖子看看那脸的真假。只因他听潘子玉说,之前已细细查过,并无异样;加上逼供落无尘,又惹得这丫头悲愤欲绝,怕再亵渎了她,她烈性上来,一死了之,那时不但自己的谋划落空,且会被钦差大人怀疑。 因而他道:“听说姑娘棋艺无双,可否陪本将军下一盘?”嘴里问着,手却朝旁一挥,便有亲军捧来棋具。 观棋款款上前,在陈飞对面坐下。 “就怕大人不是小女子对手。” “哦,你倒自信的很。” “不是自信,是笃定!” “年轻人自信是好事,但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在未摸清对手的底细前,奉劝姑娘谦虚些。” 观棋冷笑不语。 陈飞在观棋手下,还没能支撑到一个时辰。 观棋掷棋起身,嘲笑道:“上次选婿,来的青年才俊跟我的丫鬟一下就是一天。大人这棋也太烂了!” 陈飞:“……” 果然是李菡瑶,够嚣张! 这晚,船停泊在郊野。 水军们用了饭,正交班时,忽然前舱传来火枪声,打在陈飞的舱门上。 顿时,众军蜂拥而至。 搜索后,却毫无敌踪,只在船板上发现炸裂的鞭炮纸屑,陈飞急忙喝道:“快去瞧嫌犯!” 这分明是声东击西。 众军忙分头往落无尘和李菡瑶的舱室赶去,发现落无尘还在,李菡瑶却不见了。 陈飞冷声道:“来人带着李菡瑶,定然走不远,给我搜!” 众军领命,上岸的上岸,下水的下水,分头追踪,一时间,喧嚣声打破了郊野宁静。 观棋跟着前面矫健的身影飞奔,听见追兵来了,心里一发急,足踝一歪,朝江堤下栽去。 第198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前面黑影背后长眼睛一般,旋身往后一捞,虽然捞住了她,却也被她扯下去,两人一起朝下摔去。 堤坝下花草茂盛,观棋摔得不算疼,却被扑下来的黑影重重一压,几乎被压扁在草地上。 救她的人是张谨言。 谨言听见身下女孩儿痛苦地闷哼,心想糟糕,别把人家压坏了,而且这样也太失礼了,急忙一个翻身,想要翻过来;他又恐草扎着了观棋,便顺手搂着观棋的腰一带,要她趴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受伤了。 观棋也想要翻过来,也使劲推他并往外翻,两人合力之下,翻是翻过来了,却使力过度,打了一个滚,还是观棋在下,谨言在上,观棋更被草戳疼了脖子。 观棋生气了,继续使力推他。 谨言惶恐困窘,也继续使力。 于是两人继续打滚,“骨碌碌”朝堤坝下滚去,直到江堤底部,因入秋了江水退了不少,下面平坦,才停止。——依然是谨言在上,观棋在下。 观棋气得放弃抵抗,浑身疼痛也没力气再翻了,摊着手脚仰面躺在草地上直喘气;谨言尴尬之极,急于起身,手撑在某处一个侧翻——终于起来了! 然而,手下柔软之极。 这是按到了哪里? 草地再柔软,也不能如此滑腻! 谨言脑子空白一瞬,其实心中知道手按到了什么,只是理性拒绝面对现实,不敢去想。 观棋差点被他这一撑把胸骨压断了,且羞愤欲绝,不顾浑身散架似得疼,抓住他的手借力,霍然坐起来,狠狠道:“把你手拿开!你一个世家子弟,怎如此轻薄?” 谨言急忙抽手,抽不动。 观棋捉贼似得抓住他不放。 谨言急道:“姑娘,追兵来了!咱们先走,在下回头再跟姑娘解释。——我不是有心的!” 说着奋力扯,扯她起来。 观棋想起追兵,也顾不得跟他算账了,脑子一转,想出一脱身之计,急忙问他:“你会划水吗?水性如何?我跑不动了。咱们就藏在水下吧。” 谨言道:“尚可。姑娘呢?” 观棋道:“会点儿。咱们先跳水,就潜伏在江边,伏在水底下。他们听到跳水声,定会以为咱们泅水走了;即便搜,也不会下水搜;即便下水搜,也无法一寸一寸地挨着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谨言赞道:“此计甚好。”因不放心她,不由分说拉起她手纵身一跃,就听先后两声“扑通”。 那声音很大,追兵听见了,急忙吆三喝四地跑来,点了许多火把,在江边照来照去,不见人影。 一人道:“定顺水跑了。” 另一人道:“不可能!那李姑娘娇娇弱弱的,跳了这江还能活?肯定又是诈。咱们且在岸上搜搜。” 众人忙分头往前往后搜。 另一人道:“你别被姓李的丫头迷惑了。那就是个女魔头,心狠手辣,没准会水呢!她早跑远了,咱们还在这傻愣愣找,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找不着她。” 这时,一水军急急跑来,说陈将军招大家回去。 大家忙聚拢来问情况。 一人问“为何不叫我们找了?” 来人低声道:“出事了。三江口派人送信来,说江家船厂烧了。颜将军也回来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不过,却不约而同向回走。 须臾,江畔就安静下来,唯有空中一轮圆月,静静地照着下方的江水,滚滚东流去。又过了一会,陈飞的船逆流而来,竟连夜启程了。江畔彻底寂静。 又过了一刻钟,下游某处水轻轻响动,一个人影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身后还有人托着她脚,好容易爬上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瘫倒;跟着又上来一个。 张谨言上来便喝道:“走!” 他惦记着刚才水军们的对话,还有陈飞连夜赶路,急于回去禀告靖海大将军,所以急迫。 观棋又累又冷又饿。 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也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勉力爬起来就走,嘴里道:“你将门虎子,竟然拉不住我?”原来她想起之前谨言轻薄她的事,怀疑谨言是故意的。这些世家公子哥儿最是风流,最喜欢到处留情! 谨言还以为她忘了呢,谁知不肯放过自己,窘道:“李姑娘,在下真不是有心的!——我们男儿也是有名节的,轻薄了女子,自己也失了清白。” 这观点来自表哥王壑。 观棋猛然站住脚,质问道:“你的意思我污了你清白?” 谨言急忙道:“不是不是!” 观棋道:“你明明就是!” 谨言道:“……” 事实上,确实是如此。 按道理,他得娶李姑娘。 谨言脑子有些乱。这事儿来得有些突然,他得好好想想。他的身份特殊,可不能随便就娶妻。 观棋见他不说话,越发生气。 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是眼下她顶着李菡瑶的名头,怎能让姑娘白白吃这个哑巴亏? 她待要说出丫鬟的身份,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潘子玉和陈飞要送李菡瑶入宫。这件事尚不明朗,万一无可转圜,姑娘又不想入宫,她打算代替姑娘入宫,这才将计就计、扮作李菡瑶。所以,这身份不能说破。 观棋一想到张谨言以为他跟李菡瑶有了亲密接触,也许会想这想那,就心堵极了,这事又不能赔偿;待听见张谨言说什么“男人也有名节”,更是火冒三丈。 火冒三丈,也不能发! 观棋冷静下来,设想若是李菡瑶真遇到这情形,会如何处理呢?想了一会,便有了主意。 她轻笑道:“世子身份特殊,恐怕不能随便私定终身,而我是一定要招赘婿、替李家开枝散叶的。世子若不能入赘李家,最好忘了今天的事。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张谨言听见“私定终身”、“找赘婿”、“开枝散叶”,又窘又怕,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定不告诉任何人!” 观棋道:“世子不要小女子负责就好。”她终究不肯白白吃这个亏,口头上讨回便宜也是好的。 张谨言:“……” 他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忍不住设想一个可能:若是他肯入赘李家,难道李菡瑶就要招赘了他?不是说要经过棋艺考较吗?他的棋艺可比不上表哥。表哥连李姑娘的丫鬟都没能下赢,他如何能是李姑娘的对手?难道因为之前的碰触,加上他对李姑娘的救助之恩,李姑娘要对他网开一面? 世子觉得,这美人恩有些难以消受呢。 月色清冷,若是白天,观棋便能看清他的郁闷和窘迫,麦色的脸变得黑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在旷野中默默地赶路。 观棋跟不上张谨言。 张谨言忍了一会,终究忍不住,对观棋道:“李姑娘,这样走太慢了。我背你如何?” 第199章 当伶俐丫鬟遇见实诚世子 观棋断然道:“不必!” 为表示她不会拖累谨言,她加快了脚步。然干时秀美的绣花鞋轻便柔软,经过水一泡,先是一踩就“咯叽咯叽”,走长了也没那么跟脚,开始磨脚。 渐渐的,脚底磨出水泡。 她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谨言虽有意放慢脚步,但因为心急回去报信,加上他来时将马匹寄存在一户农家,心里想着只要取了马,就有代步的了,因此又忍不住加快脚步。 他时快时慢,令观棋怀疑他是故意的,心中怨念不已。 好在路再远,也总有走到的时候,很快他们到一个村庄,还只在村头呢,还没进村呢,便惊起一阵狗吠,在深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仿佛强盗来了。 谨言低声道:“你且等等。” 说罢上前,敲响了村口那家门,给了一小锭银子作为谢礼,取了马匹,牵着转身走来。 到观棋面前,谨言站住。 “上马吧。” 说完,两人都不动。 月光静静地照在旷野,谨言对着沐浴月光的少女踌躇:“让她坐在前面,还是后面呢?” 观棋坐在前面,他抱着观棋的腰,这未免尴尬;若他坐在后面,观棋抱着他的腰,好像同样尴尬。 观棋静默了一会,诚恳道:“世子骑吧,小女子能走。” 谨言脱口道:“这如何行!还是姑娘骑马,在下走路。在下行伍之人,这点路不算什么。”尚未说完,他便后悔不迭,恨不能收回刚才的话。 他为人诚实,拙於言词,却并不蠢笨。观棋这话分明是以退为进,他怎会听不出来?若搁在王府,他是玄武王世子、未来的小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事事优先;但在外交结人事,就冲“男子汉大丈夫”这几个字,他也不能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因此一冲动就掉进观棋言语陷阱。 说完了,后悔了! 他远道而来救了李姑娘不说,现在又急于回去向靖海大将军禀告军情,有马,凭什么走路? 他感到自己特别蠢。 表哥知道定要骂他。 观棋没想到他这么实诚、这么好骗,倒不好意思的,假意道:“世子救了小女子,还把马让给小女子骑,自己走路,小女子于心难安。还是世子骑吧。” 谨言急忙道:“李姑娘,咱们别推了。共乘一骑如何?颜将军还等着在下呢,耽搁不得;让在下把姑娘丢在地下跑,在下也于心难安,不如合骑,就好了。” 真好,竟有机会弥补失言!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谨言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李姑娘心地纯善,根本没玩什么“以退为进”,是真的让他骑。 观棋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干嘛要多嘴?现在好了,是走路呢,还是跟男人同骑一匹马? 她瞅着张谨言,决定收回自己刚才对他的评价,他一点不实诚,也不好骗,精着呢! 谨言催问:“李姑娘,如何?” 观棋勉强道:“就这样吧。” 谨言欢喜道:“姑娘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他把这难题让观棋自己选。 观棋道:“我不识路,坐后面。” 谨言忙道:“如此更好。” 他觉得,观棋坐在后面,自己不用对着他,心里便不会慌张和尴尬,这叫眼不见为净。而观棋之所以选后面,一是不想被谨言抱在怀里,二来不想被谨言盯着瞧;谨言看不见她,她却能一直盯着谨言的后脑勺,心理上有种居高临下,或者暗中窥视对方的优势。 两人都各得其所,甚喜。 谨言道:“姑娘请!” 要上前帮扶观棋。 观棋却翻身上马,姿态甚美。 她和李菡瑶都是会骑马的。 谨言见状,更喜欢了——他喜欢女孩子活泼、伶俐些,能骑马更好,不然整天闷在闺阁中,无趣。 他也翻身上马,道:“姑娘坐稳了,抱紧我。” 观棋不敢再矜持,若不抱着他的腰,回头摔下马可就完了,于是伸手搂着谨言的腰。 世子的腰背结实有力。 这是观棋的触手感觉。 她还感觉到:自己刚一抱住世子,世子便浑身一震,脊背僵直了,仿佛不敢动弹了。 观棋也觉得不自在,想要放空脑子,别想这想那,无奈这脑瓜子不是她想放空就放空的,她便想借说话转移自己和谨言的注意力,免使两人都尴尬。 她讪笑道:“世子的腰比我的粗不少。” 谨言正要催马,闻言沉默了一瞬,才道:“在下堂堂男儿,将门虎子,自不能像李姑娘,生一把杨柳细腰。”说罢,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跑起来。 背后,观棋懊恼得咬舌头。 这都说的什么话! 她闭眼,暗问自己:“若是姑娘在此,会怎么样?” 无需细想,她便有了答案。 她的心也很快安定下来。 观棋和李菡瑶互换身份,是从李菡瑶八岁那年开始的。 当年李菡瑶女扮男装为墨竹,随李卓航到青华府查账,正逢青华府灾民动乱,差点被刁二鬼掳走。李卓航意识到,女扮男装并不妥,便要女儿恢复女装。 李菡瑶顿感被束缚了自由。 观棋便给姑娘出主意:若是想出去,就用她丫鬟的身份,虽然也有诸多不便,好过小姐。 李菡瑶试后,觉得甚方便。 后来,两人便努力学对方的言谈举止、走路姿势,甚至说话的声音,以防身份互换后被人认出来。 两人中,观棋学得更辛苦——凡是李菡瑶学的,她都要学。她也极聪慧,但比起李菡瑶终究差了一层,根本跟不上李菡瑶惊人的学习能力。尤其机械制造方面,她差了李菡瑶老大一截。所以,上次与郭晗玉合作研发织锦、改造织机时,两人便换回原身份,否则观棋无法应对。 原本这是个麻烦,但李卓航将这麻烦变成杀手锏——他令李菡瑶藏拙,隐藏在观棋身后行事。 这一藏拙,外人便少有机会见识李菡瑶的真正才学,直到去年织锦大会,她亲手写下那幅气势磅礴的织锦字画,一出手,便为她赢来“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观棋和李菡瑶调换身份时,外形可以借助各种手段,处事经验和才学虽差了些,但她跟在李菡瑶身边多年,两人一块学习、一块起居,又刻意学习对方言谈举止,性情和行事方式日趋一致,身份互换后,一般不熟悉李菡瑶的人是察觉不出的,只在关键时候容易露破绽。 这不,之前她一慌张,便被打回了原形;眼下镇定下来,立即化身为李菡瑶,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放松地搂着谨言的腰,伸长了脖子,在谨言耳边赞道:“世子不仅身手功夫了得,水性也这么好,骑术也绝佳,不愧是将门虎子,令人佩服!” 张谨言忙道:“姑娘谬赞了。” 观棋又道:“世子不必太拘礼。你我二人共骑,乃是事急从权,小女子不会以此为难世子的。” 张谨言脸红了,腼腆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拘泥了,不如姑娘大气。”悄悄地放松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