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猛于虎》 第1章 假世家 萧宝信很烦躁。 不过,还有比她更烦躁的人,屋里阿嫂哭哭啼啼却向她娘告阿兄的黑状。 成亲已经八年,夫妻和美的一对,如今闹的不可开交。起因便是他哥风、流成性,逛花街还不算,还将人赎出来养在外面过起了小日子。 “……肚子都快有我的大了……萧宝山怎么能这样对我?!娘可一定要为我做主!”蔡氏嘤嘤哭个不停,可就是这般哭,她的妆容也没花了。 “您的孙女还不到四岁,我肚子里的也才五个月,他这么做置我们娘仨于何地?” “他居然还要将那女人接进府里,我蔡氏决不能受此侮辱!” 萧宝信阿嫂出身济阳蔡氏,几朝的世家大族。当初嫁进萧家门还是眼高于顶,骨子里很有些瞧不上她那位出身不显,又是续弦的婆母谢夫人。 梁朝大姓士族首推王谢袁萧,可是谢氏并非是本家谢氏,不过是旁的都没边儿的一个旁支,没嫁进萧家之前连谢家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戚。 而萧家就更绝了,他们甚至远到没边的亲戚都不是,而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随便的这么一个萧姓人家,纯纯的庶族。 建康城那些士族私下里都称这是个‘假世家’—— 哪怕萧家家主萧云深得圣宠,获封始兴郡公,授了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如今为皇帝平乱更是封了一大堆官衔数都数不过来。 可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他们萧家依旧是个土包子。 不只蔡氏这么想,整个建康城都是这么人态度。 不过想想人家世家大族连他们当今寒族出身的皇帝都看不上眼,萧宝信心里也就平衡了。 “——我要和萧宝山和离!”蔡氏嗷一嗓门将谢夫人吓了个激灵。 谢夫人烦是烦这个大儿媳妇,儿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娶回家个世族的儿媳妇成天高高在上,满眼的‘你们都是渣渣’,她能看得惯就怪了。 她也被蔡氏哭哭咧咧给哭烦了,可是和离—— 却也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个外室,不让她进门不就得了? “蔡氏,你放心,娘肯定给你做主。什么人都往府里带,他当这里是善堂吗?”谢夫人拍胸脯保证,她是看不上这儿媳妇,可是若真因为这事被‘和离’,只怕萧云那里不好交待不说,他们萧家在建康城里就更没脸了。 “宝信,快劝劝你嫂子,不至于的!” 蔡氏说完,眼泪一抹起身就要走,萧宝信再不耐烦也不能看着人就这么走了。 这事儿本身就是她那阿兄做的不地道,虽说她也看不上这位眼高于顶的阿嫂。 以前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候,她把谁放眼里了? 可事到如今,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阿嫂。”萧宝信上前连忙挡在蔡氏身前,一把抓住蔡氏的手—— ‘与其被休,我还不如和离了!’ ‘万一那货不听他后娘的话,真要把我打死,给那女人和孩子偿命又该如何?’ ‘想来还是回娘家吧。萧宝山总不敢打到蔡家——他要是还想和我过,我是过,还是不过呢?’ ‘到他求我那天,我定要他好看,居然敢为了那贱女人打我!’ …… 她就知道,事情没蔡氏说的那么简单! 萧宝信这隐藏的技能,碰到旁人就能‘听到’那人心里最隐秘的心思,毫无疑问赤条条地将蔡氏一整场的表演全部给看穿了。 什么求她娘做主,分明是让她娘当炮灰,让他们一家子打成一团。 后来想来是怕她娘不够份量,保不住她,心思一变又要跑回娘家,将锅都推给他们萧家! “你放手,大娘子。”蔡氏沉声,“你不用替你阿兄说话,这事儿我绝不能忍!” 蔡氏说完就要甩开萧宝信的手,偏偏怎么甩也甩不掉,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闺秀学男人一样练什么武,浑身的蛮力! “宝信!” 这个萧家她最讨厌的就是小姑子萧宝信! 明明她也长的很美,从小被夸到大的美人胚子,空谷幽兰一般气质高洁。可是偏偏萧宝信长的俗艳,每每站到一处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萧宝信身上,倒把旁人显得十分的寡淡! 蔡氏横了萧宝信一眼,看她就眼疼! ……这,她听到了喔。 萧宝信也头疼,她长的漂亮也能惹到这位阿嫂,她又有什么办法?天生丽质啊!苍天眷顾,给了她美貌,她总不好推三阻四不是? 什么俗艳,她是不认的,萧宝信不自觉地摸摸脸蛋。 “阿嫂放心,这事儿阿兄做的不对,我娘肯定为阿嫂做主。动不动回娘家可不好,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我阿兄要是敢犯浑,不用说我娘,我就第一个不干!” 你不干?你不干又顶什么用? 蔡氏翻了个白眼,有这货拦着,想走她是走不出去了。 蔡氏索性又坐回了椅子,扯着帕子又嘤嘤哭起来。 谢夫人脑瓜仁让她哭的直疼,一肚子的火撒不出来,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萧宝山,面上还得劝哭的梨花带雨的蔡氏。 “来人,去将大郎给我带回府来!” “在小长干。”蔡氏嘤嘤带着哭声将地址详细的说了两遍,生怕婆子记不住。 谢夫人:“……”蔡氏这是将敌情摸的很透彻啊,是拿她当枪呢。 可哪怕明知蔡氏是借她的势压萧宝山,迫使他低头,她也只能照着蔡氏的套路走。谁让她是继室夫人,人家俩人好的时候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旦到这时用得上她了,她就只能挺身而出。否则出了事她就是治家不严,别有用心的恶毒继母! 摔!这要是他亲儿子抓过来腿打折!好日子过够了,闲的他找烟花女子消遣!凭自己魅力找不到红粉知己了,要花钱找存在感?! 可就是那不是亲生的才不好弄,轻了重了的! “嘤嘤嘤,娘……” 别啊,继续你那大家士族高高在上,永远一副「干你屁事」和「干我屁事」的冷傲范儿多好。 “宝信……”谢夫人一看萧宝信要走,留她一人承受蔡氏嘤嘤神功,忙要挽留。 萧宝信却只做不知,摆出一张郑重其事脸:“我去看看免得有纰漏。” 什么纰漏?找个人回来上哪找纰漏? 谢夫人:“……”这是她亲生女儿,有折磨不该同当吗?! 萧宝信不等谢氏再说话,快步就往屋外走,丫环才将帘子挑起来,外间管事张嫂子横冲直撞进了屋子,半边身子撞进萧宝信的怀里,于是萧宝信便听到张嫂子心里的声音几乎直飙天际: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萧宝信一愣,脚步蓦地止住。 她可还记得适才在蔡氏那里得到她推了萧宝山金屋藏娇的那烟花女子,似乎就是照着一尸两命去的。莫不是蔡氏手黑,真给人弄死了? 萧宝信头大,若真出了人命,事儿可就大了—— 第2章 孽子 没等萧宝信转回身,就见张嫂子扑通跪到谢氏面前,把谢夫人也给吓了一惊。 本来脸就够苍白的了,这么猛的一跪,呲牙咧嘴愈发的狰狞了,这些人一出一出的竟是存心要吓死她吗? “有话好说——” “夫人,”张嫂子声音嘶哑,显是惊着了:“二郎要出家了!” 啥?! 萧宝信和谢夫人都懵了,连扯着帕子哭的已经没有了眼泪的蔡氏都惊呆,一时间张大了嘴,呆愣愣地在屋里挨着个儿的从谢氏到萧宝信再看到张嫂子…… 果然泥腿子出身的,一个赛一个的能作妖。 她家那小叔子不过十三岁,平日里就神叨叨,见庙就拜,见菩萨就烧香。看着个说话云山雾罩的就当成高人,师父拜了满天下,就是没一个靠谱的—— 就是这么个货,居然要出家了! 蔡氏拧着帕子,为啥她半点儿都不意外呢? “你、你说什么?”谢夫人这亲娘可没蔡氏那股子气定神闲的劲儿,耳朵嗡的一声好悬没一头扎到地上,再不复气定神闲的贵夫人架式,脸色煞白,继而转青,然后又黑了。 “这孽子!” 让她抓回来腿打折! “夫人,还是赶紧派人去吧。”张嫂子急的鬓角都带了汗。“小郎身边的小厮不敢擅作主张,偷偷溜回府来报信。小郎那边可马上就要剃头发了!” 时间紧迫,难得夫人还有心情骂人。 “那头犟驴,派哪个人能把他给拽回来!”谢夫人咬牙,她这都是什么命? 嫁人做了继室,继子风、流无下限,亲儿子下限没底线,五迷三道一个二百五,还成天修道成仙——这是仙成不了又要去成佛? 他也不看看他那么个夯货,神仙不要他,佛祖人家那儿就没个门槛? “我去!”萧宝信俏脸含煞,手指被她捏的咯吱吱作响。 不等谢夫人首肯,她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屋子,空留谢夫人伸到半空的手,和半张半合的嘴:“仪态啊……” 大家闺秀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啊。 建康城里这些世家大族的有色眼光令谢夫人时刻注意仪容仪表,对儿女的仪容仪表更是上心,为此还特意求到谢家嫡支那里请了位教导娘子们规矩的女夫子,生怕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自家那不靠谱的儿子也就自家女儿能收拾得了了,谢夫人便也没说什么,只叫张嫂子跟上去。 “别把二郎打坏了,”谢夫人嘱咐,“好歹留口气。” 蔡氏:“……” 张嫂子:“……” 萧宝信却不管屋子里如何,带上自家丫环风风火火地就朝主院外去了,当当正正堵着院门跪地上的便是萧家小郎萧宝树的贴身小厮木瓜。 十二三岁的年纪,又瘦又高,煞白着一张小脸,平日里看着机灵,现在却是抖如筛糠,不止脸上,前胸后背湿嗒嗒的又热又吓全是汗。 “娘子——”木瓜哭声带着颤音:“我和琼琚谁也没想到小郎会突然要闹着出家,拦也拦不住——” 作为一个楚辞爱好者,萧宝树身边小厮分别是木瓜和琼琚,丫环则为木桃和琼瑶。 “行了,”萧宝信摆手,正在气头上,没心情与他啰嗦。“前头带路。” 要说萧宝信平日待下人绝对是宽厚,阖府皆知,可就是萧宝树身边的丫环小厮们见识过大娘子发飙,每每惧她如虎。 哪怕她没有怪责的意思,木瓜都已经两腿打哆嗦。 不过他可是半点儿不敢多耽搁,生怕晚了一会儿,他家小郎就成了出世的高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小郎追着人家老和尚要学超渡,缠了人家小半个月了,老和尚说什么也不干,今天是被小郎磨的没有办法了,就说只教自己个儿徒弟,结果小郎就要拜在老和尚门下,非要出家也做小和尚。”木瓜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口齿却也伶俐,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 “小的们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听。最后小的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回府来禀告夫人和娘子——” 萧宝信迈开大长腿,疾步如风。 若是谢夫人在跟前定要骂她没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张牙舞爪。 萧宝信一路走一路听木瓜的说辞,直到府外,张嫂子备好了车正等在台阶下,气喘吁吁的还没缓过来。 “娘子,夫人嘱咐——” 萧宝信两个箭步蹿上车:“宝光寺。” 张嫂子吧唧吧唧嘴,没敢再多言语。府里没人不知道萧大娘子,这位脾气上来的时候顶好还是装鹌鹑,别顶风往上直面枪口。虽则大娘子不是爱迁怒之人,可她好歹也是个管事,被数落两名落个没脸也是够丢人的。 车夫知道事情紧急,不敢多耽误,奈何大梁如今牛车盛行,稳是稳了,可速度却是极慢。 宝光寺在南大街槐花巷里,七弯八拐的那么一间小寺庙。萧宝信一行人到时已过了午时,可太阳正盛,阳光洒在萧宝信的脸上,晒得她更是心头火起。 谁都知道中午日头正毒,晒多了皮肤变黑。偏她有个好弟弟,这样的日子还要作妖,令她不得安宁。当她这身雪白雪白的皮肤这么好养出来的吗? “头前带路。”萧宝信声音淬着冰碴。 木瓜激灵打了个寒颤,不敢怠慢半步,好像夹着尾巴似的闷头就往寺里冲,后面跟着风风火火的主仆三人……外加夹在里面明显格格不入的张嫂子,一副砸场子的架式,倒令门口扫地的小沙弥连拦都没敢拦,目瞪口呆地退避一旁。 小沙弥:“……”这凶恶的一群,师父知道定不会怪他招待不周……阿弥陀佛。 宝光寺并不大,绕过前面的塔就到了后殿,几乎过了转角,萧宝信就看见自家弟弟背对着门跪在地上,双手还抱着老和尚的大腿。 老和尚看上去六十多岁,身宽体胖,入夏本就炎热,让萧宝树这么一黏糊,他又极力挣脱而不得法,直接导致从头到脸往外冒汗,整个脑袋跟浸在水里刚拔出来似的。 “施主……饶命啊……” “师父,您别跟徒弟客气——” 萧宝信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满腔怒火噌地就蹿到了脑瓜顶,一张俏脸红似晚霞: “萧宝树!” 萧宝树:“……啊?”谁叫他? 没等他的脸扭过去,老和尚就见殿外似是卷进一道黄风,瞬时间到了跟前,然后萧宝树就被一脚踢到了脸上,老和尚还没反应过来,萧宝树已经被扯着头发从他身上给扒了下去。 “……” 他就说不能乱认徒弟,被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第3章 举一反三 ‘神特么的狗屎运,黄道吉日宜出门,怎么每次到关键时刻大姐都跑出来碍他的好事?’ ‘水火不容,水火不容!十八师父果然算的准,萧宝信大海水的命,偏偏他不过是炉中火命,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把他克的死死的!’ ‘娘的,又是谁泄漏了他的行踪!阻碍他拜师!阻碍他飞升成仙!’ ……萧宝信一挨上萧宝树的身,就听到他无比活跃无比……绝望的心声。 什么就水火不容了——呸他的十八师父,就他这四处惹事,到处拜师父的主儿,随便往建康城里扔一块大青石头砸到十个就有三个半是他师父! 她也不知道萧宝树十多岁怎么就沉迷各种玄学,成天神神鬼鬼的,就对不是人的各种生灵有着深厚的兴趣。 还飞升成仙—— 那是道教的说辞! 佛教的叫涅槃好么?! 连她都知道的事儿怎么到他那就混乱成那德性?由此可知他拜师的决心了!纯粹又是心血来潮的胡闹! 要不是她娘死拦活拦,她都想直接把他头发给剃了,亲手给他打包上路! 明明小时候还是个粉雕玉琢,可伶可俐的一个娃娃,怎么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一年到头的让人给他擦屁股,收拾残局,萧宝信越想越气,原本三分劲也使到了七分,手脚并用,揍了个连环。 “阿姐,阿姐,阿姐——饶命啊!别踢了,我肚——哎哟喂,我脸!”萧宝树抱头鼠窜,嗷嗷直叫唤。“干什么打我啊,救命!救命!” “木瓜!琼琚!你们还不过来挡在我前面!” 萧宝信嘴上惨叫,心里却暗地庆幸:还好他家阿姐只是花拳绣腿,这要是有几分真功夫,还真让她给踢废了! 萧宝信:“……”去他的花拳绣腿! 默默地抬起大长腿又是一顿踢。 不只萧宝树欲哭无泪,求助无门,跟着萧宝信身后进来的一干人也是额头突突冒汗,却是半步也不敢上前相劝。 开玩笑,以前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场面,谁上去谁死! 木瓜和琼琚作为萧宝树贴身小厮,这种场面见识过不下四五回了,再傻也没人敢这时候表忠心。极有可能忠心没表完,他们先完了! 虽然张嫂子有谢夫人的交待,可眼下这形势—— 嗯,看着还没到生死关头,她不必上前。反正夫人说留口气就成,张嫂子自我安慰。娘子揍人的时候,她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吧。 “施施、施主,”老和尚颤巍巍的上前。“贫僧智化,佛门清净地……” 言下之意,你们两姐弟就不要他破坏完,你又来破坏了。 老和尚知道这不是仇家找上门,并没有让他的心放下,在他看来黄衫少女手黑心狠,下手半点儿没留情。哪怕是姐弟,他还怕她一时失手出了人命案,到那时他这庙是关啊还是关啊? 于是智化老和尚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提醒。 阿弥陀佛,保佑这女施主没打疯眼,见谁踢谁。 萧宝信自然不是不讲理的疯婆子,得谁揍谁。尤其人家佛门清净地,倒是的确让她弟给破坏了清净! 萧宝信这时停下手,将稍有些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深吸一口气之后,冲智化微一福身道: “舍弟年少无知,给住持添麻烦了,小女在此向您赔罪——” 老和尚满目惊艳。 方才萧宝信全身心的投入到教育自家兄弟的事业中去,埋头苦干,以致于老和尚只看到她拳脚的英姿,根本没见来人是何模样。如今和萧宝信面对面,老和尚心里也不禁由衷地赞了一声俊!真特么俊!他生平仅见的俊! 不过是青涩的少女便出落的这般标致,真到了双十年华,正值妙龄不知又会是怎样的闭月羞花。 想想就好羞羞,他是和尚不假,但是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 “我没添麻烦!”萧宝树捂着肿了的半边脸替自己发声,也打断了老和尚的打量。“我不过就是想出家玩玩——” 智化忽然有丝后悔,不该出来替他讲话。 还是打的轻吧,居然还敢狡辩。 当初打交道的时候智化就知道萧宝树是皇帝面前大红人始兴郡公萧云的二儿子,他不过是广结善缘,想多化些香油钱,谁知道竟惹得人家非要拜倒在他的袈裟之下…… 这人格魅力太大,也是一种病! 若是个普通二愣子,要拜师父也就拜了,头发要剃也就剃了,左右就多了个跑腿的。 智化虽是佛门中人,身为住持却也不得不为庙里僧人的日常所忧虑。毕竟现在大梁光是都城里里外外加起来就有两三百所寺庙,竞争太激烈!稍一懈怠,立马就要被淘汰。 所以,智化深入红尘之中,五行之内—— 谁知善缘难觅,却招来了这么个货! 他深信,他敢收了这货,萧家就敢砸了他这座庙! “出家是你说随便玩玩就玩玩的吗?你当佛法是什么?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又是什么?”萧宝信美目射出寒光,懒得与他再废话,揪起萧宝树的前襟就往外拽。 而萧宝树竟也全然不挣脱,只嘴里絮絮叨叨: “阿姐,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好歹我也是个男子汉,你是个美娇娘——美娇娘,负责美和娇就好了,做什么成日间动手动脚的?” “你这样,传了出去名声就毁了。你未来夫婿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萧宝信,只怕连门都不敢登,还敢娶你?” “……我看你印堂发黑,阿姐,你最近要倒霉,你小心着些……弄不好有血光之灾……” 众人默。 这人嘴贱! 被揍的鼻青脸肿,难道有血光之灾的不是他吗? 人家印堂发黑?你全脸都黑了好么? 皮一下这么开心? “我看萧二郎日常操的心还不少!” 萧宝信冷笑,终于松开了他的衣襟,顺势一推就把他给推坐地上了。 “给我把他绑起来,扔车上!” 都是正经人家,谁出来还带着绳子? 不过萧宝信身边的丫环本就各个不俗,今日带出门的棠梨和有梅不只脑袋瓜灵活,身上也是带功夫的。 娘子一个指令,她们就一个动作,当下转身就把木瓜和琼琚的腰带给扯了下来,结结实实地将萧宝信给捆了,然后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当真就将人给扔车上了。 萧宝树:“……”这俩丫头举一反三,知变通的能力出众,是他身边丫环小厮所不具备的。他服! 木瓜和琼琚则羞耻地捂着根本就没护住的腰,满脸绯红,羞愧难当:“……” 第4章 损人 “说真的,阿姐,你哪怕不是为了我的脸面,就是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也不能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啊?传扬出去可如何是好?娘会气炸的。” 萧宝树被结结实实捆着扔到了车上,他也就势躺了下去,竟是全身放松,天生的适应能力强。 他的相貌与萧宝信有六七分像,唇红齿白,也是个英俊的美少年。 若不是深知他的为人,任谁见了都以为这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呢。 “你也知道,爹娘为了你的婚事有多费心。陈郡袁氏,虽比不上王谢那样的顶级世家,可也算数得上数的了,若不是爹这些年的经营,又有姨母从中斡旋,袁家只怕还瞧不上咱家……大家世族最重规矩,阿姐,你还是注意些的好……” “……我给你卜了一卦,你俩的姻缘可算不得上佳的。”萧宝树小声嘟哝,他人虽年少,却也为了这个家操碎了一颗心。 当朝太祖皇帝出身寒族,东征西战于乱世中杀了十几个大小皇帝才终于建立梁国。 乱世之中,那些世家贵族少不得依附归顺,可是一方面臣服,另一方面却打心里瞧不起泥腿子出身的皇室,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若说萧家,萧宝信的父亲萧云当初一文不名,全凭一身的功夫挤身将军之列。 现在的皇帝当时可连太子都不是,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却因太子作死逼宫老皇帝而使得被分派在各地的皇子纷纷起来伐逆。萧云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皇帝一边,一路杀到建康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杀到皇帝宝座跟前。 自此萧云有了从龙之功,功勋加身,荣华富贵数之不尽恩宠不断。 只是,世家们连出身寒微的皇帝都看不大起,就更不要说被这样皇帝恩宠的萧家。 萧云出身落魄小士族,虽然被高门大族瞧不起,可是骨子里也有士族的傲气,一心振兴家族门楣,婚娶嫁女便是一种提高门楣的最有效手段。 萧宝树口中的姨母,其实哪里又是什么真正的姨母,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么一个亲戚,不过因都姓谢,外家上赶着攀上去的。人家‘姨母’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陈郡谢氏。 梁朝承袭前朝,世家大族相互联姻,几乎把持了整个特权阶层。 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由秘书——不论什么胚子,生下来就可以世袭官位。 他们萧家再如何显贵,也不过是皇帝的宠臣,在世家士族眼里不过是暴发户,根本瞧不上眼。亏得攀上的这位姨母,是个左右逢源的和气性子,相交多年,也因萧家的确功勋累累,无论如何拿得出手了,才与袁家保了媒。 萧宝信身在后宅,却也知道父母的那些谋算。萧宝树如今拿她的亲事说事,明面上是说她,谁不知道他这纯粹就是在转移话题呢? “你如果真是有心为我名声着想,不如行事端正些,别学那些个纨绔,仗着家势胡作非为。”萧宝信淡淡地道。 “我这哪里就叫胡作非为啦?”萧宝树这个罪名是不认的,和建康城里的纨绔相比,他这些又是多么健康和有益身心的活动! 他挑高眉毛,一脸的满不在乎: “阿姐,你真是太斤斤计较啦。你没看现在建康城的公子哥儿都玩什么,我这样你说我胡作非为,你要真是看到那些所谓的世家公子们脱了衣裳光着膀子衤果奔,那还不把自己个儿眼珠子挖出来?” “你呀,被娘成天关在后宅里都给关傻了——” “阿兄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阿嫂现在母亲面前闹起来了。”萧宝信面无打情地打断了他的胡诌。 有个不着四六的亲弟弟,还有两个一言不和就闹和离的兄嫂,她还要什么名声面子? “什么?!” 萧宝树若不是身上绑着绳子一个鲤鱼打挺就挺出车顶了,“我就知道萧宝山不是个好鸟!他的卦上就说他斯文败类,不是个好的!” 字字句句都离不开卦相,不去摆摊给人算卦真是屈才了。 “你的卦上有没有说,你这样作下去,很容易有血光之灾?”萧宝信勾唇一笑。 “……医者还不自医呢,”萧宝树嘟哝,“算卦也没有给自己算的。反正我给爹算的好,夫妻和顺,子孙顺达!” 赶情萧宝山就不是他们萧家子孙? “你也别啰嗦,家里现在闹的不可开交,你就消停些,别往上凑热闹了。”萧宝信斜了他一眼,“否则,你知道的。” ……挨揍嘛,他知道啊,他都习惯了。 萧宝树:“他们什么意思?向来他们夫妻俩的事都自己解决,赶情好事都是他们自己的,出了岔子就找咱娘找补?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偏咱们是一家子,他们名声臭了,咱们名声也跟着不好,又不好叫娘不管。” “不过就是养个外室,也值当闹的这么欢腾。大哥这驭内的手段,不行啊!” 萧宝信秀眉微蹙,“不过是养个外室?萧宝树,你可知阿嫂怀胎六月,再四个月就生产了?一个男人连这点责任感都没有,非要在此时出外拈花惹草?” 若这事发生在她身上,她非要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她虽看不上蔡氏,却更看不上萧宝山的作为。 本身养外室就不对,偏偏还在自家夫人怀着身子之时,一面和夫人亲亲我我,一面又跟个花蝴蝶似的到处招惹! 真、是、欠、揍! 谁知萧宝树听了眉头一跳,嘴角一撇,一张欲说还休脸。 “阿姐,我给你算过姻缘,你的夫婿可也算是……人模狗样,风/流倜傥……桃花,不断的。” 这是,夸人呢? 萧宝信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词儿,即便是夸人听起来都比损人还要刺耳。她这弟弟为了提点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怎么能不管,你是我阿姐,亲阿姐!”萧宝树激动上了。“我这不都为你好吗!” 第5章 人仰马翻 萧宝树都要为自己这颗拳拳赤子之心泪目了,他都让她揍这德性了,还心里满满都是她,这是怎样一种以德报怨的精神啊?浑然不觉自己做的那是混帐事。 “你别钻牛角尖,现在!”他一字一顿,认真无比,眼神都亮的吓人:“所有男人都这样!” “所!有!”他说:“即便咱爹现在就咱娘一个,可以前不也收过旁人送的小妾?不过是生二娘的时候死了而已,可也不代表爹就没过旁的!你别被爹给蒙骗了!” 其实他偷偷的觉得他爹其实命真的是挺硬的,第一个媳妇——萧宝山他娘早早死了,不然也没自己个儿娘什么事儿——还有俩小妾,一个没沾过手就送了人,另外一个倒是给生了个孩子,结果当天就难道死了。 当然,比他爹命更硬的应当是他亲娘!不仅没被他爹克死,还一路从落魄士族家的闺女扶摇直上坐到了一品的诰命夫人,生了这么一双优秀的儿女! “……” 她爹的心肝肝肉球球,疼到骨头渣子里的宝宝心里是这么想他爹的,不知她爹听了是怎样一种心情。 “阿姐,没有例外的。你在内宅不知道情况,我在江湖走多少年还不清楚这些吗?况且阿兄阿嫂成亲也有五六、七八年了吧,”他有些不确定。 “新鲜劲可不早就过了……” “如果过日子要靠新鲜劲,不如去卖果子。”萧宝信笑。“还能卖个好价钱。” “话可不是这么说,”萧宝树一看他阿姐这冥顽不灵的劲儿直头疼,他那未来姐夫可不是一般的自命风、流,那都是浪出了名了的好么? 就阿姐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真嫁过去—— 倒不能把她自己憋屈死,他是怕她把人家一天按三餐打,弄出人命来! “大家世族什么的,都是风、流才子,逢场作戏难免的。” 习惯了萧宝树皮的样子,没心没肺作天作地,偶尔这么一本正经地给她摆事实讲道理,萧宝信还有几分不适应。 可是她能怎么办? 总不能把底牌现在就给晾了,说她本就要与袁家退婚吧? 她敢说,萧宝树就敢闹的天下皆知。 她倒是和亲娘提过,被亲娘以和萧宝树一模一样的理由给驳回了。 “建康城里但凡像点儿样子的公子哥儿有几个没传出些风、流韵事?有的没有自己还制造呢,生怕声浪小了对不住他们那门庭。” “和谁成亲不是成啊?男人啊,都一个德性。” “……小门小户的男人就好吗?世家大族规矩多,再闹也不至于出格。” 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萧宝信几乎耳朵听出茧子来了。 她相信这是她娘的真心话,没有敷衍,没有狡辩。尽管她知道爹娘是有多想攀上这门亲。那些世家大族为保门庭不落,一向内部联姻,通过婚姻垄断特权地位。萧家与袁家结亲便是高攀了高门贵族,抬高了自身的社会地位,不能说一举打入世家之列,却也是行之有效提高门楣的最佳手段了。 不过萧母却并非为了攀亲置女儿幸福于不顾,她是真的那么认为,因为这些年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她看开了,看透了,于是给女儿和家族选择了最好的那一条路——当然,是她认为的‘最好的那一条路’。 萧宝信不信邪,眼前是坑,难不成还让她闭着眼睛跳过去? 袁家那位小郎,她见过。长的的确如萧宝树所说,人模狗样,建康城有名的美男子。也算小有才名,写过几篇风采风、流的文章。可这人文采是风、流,人也够风、流。跟他传出过暧昧的不下五六人,最绝的是这里面不只有女子,还有男人…… 这就尴尬了。 打死他,她也不要和生活作风这般混乱的人做朋友! 亲是一定要退的,这些天她就一直让心腹丫环木槿暗中跟踪了袁家小郎,也有小半个月了,好不容易跟到他要与人幽会,她正打算过去做个见证,把这婚事给搅黄,谁知蔡氏就闹上了,生生将她拖住了身子,大好时机便这般错过! “正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我还有个风水师父,要不要——” “行了,我自有打算。”萧宝信打断他,“你顾好你自己吧。” 萧宝树:“……” 为什么他听她‘自有打算’,反而心肝直颤颤呢? “……给你改改运。”他默默地将刚才的话题补充完毕。 然后,两姐弟就陷入一股莫名的沉默。 萧宝树不知再怎么劝萧宝信打消脑袋里那不现实的观念,抱着这样的信念嫁到袁家,迟早结亲变结仇;而萧宝信的思绪则飘更远,萧宝山夫妇俩闹这么一出,都出人命了,只怕捂是捂不住的。萧家的下人他们是能管得住嘴巴,可是蔡氏当时是直接砸去那外室的宅子,人多口杂的,难免有风声漏出去。到那时建康城不定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如果袁家因此而退婚——虽然和她预期的不符,该由她来退婚才是,可是也算阴差阳错成全了她。 尽管她并不想要这种成全! ……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回到了萧府,下马车萧宝信就将捆萧宝树的腰带给解开了。萧府虽是他们自己家,到底不能让仆人们都小瞧了去。 萧宝树一路跟萧宝信去了后宅谢夫人的院子,还没等进去,大老远就听里面传来萧宝山的怒吼: “夫人别拦着,我的儿子都被她杀死了,还闹着要我向她低头道歉,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脸?!” “杀千刀的萧宝山,你儿子现在就在我肚子里,你再胡言乱语咒到我儿子,我蔡氏一族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你不用每天拿你们蔡家的名头来压人,高高在上!世族又怎样,世族杀人就不用偿命吗?!” “你让我偿命——你是想让我死啊!萧宝山,你混蛋王八蛋!你死了,我还没死呢!” 一场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萧宝信走进院里就见三五个下拦在萧宝山前面,蔡氏则躲在谢夫人的身后老鹰抓小鸡似的,骂的脸红脖子粗,青筋暴露。 谢夫人被迫占据中间位置,挺身而出状,就是头发折腾的微微凌乱,满头大汗,妆容都有些花了,看上去狼狈至极。 第6章 画风突变 曾经恩爱的夫妻闹到今天这地步,也是够讽刺的。 萧宝信移步上前,这对夫妻只顾着吵,根本就没注意,萧宝山一脚踢开抱着他大腿阻拦的婆子,转眼就要冲开人群直奔蔡氏过去。 就冲他那架式,分明是奔着揍人去的。 闹事闹到继母的院子,她这阿兄可真是长进了。 萧宝信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就抓住萧宝山的手腕,轻轻一拧就将他给制止了。 要说萧云武功卓绝,用兵如神,偏他这几个儿女没一个继承了他这身功夫,萧宝信不过学了点儿皮毛,就让谢夫人给拦住了,生怕她练成五大三粗样儿。而他两个儿子更连萧宝信都不如,连皮毛都没有学到。 萧宝树平日让她摔打的还有些躲闪功夫,这位萧宝山纯纯的一个读书人姿态,手无缚鸡之力。 若不是亲眼看到,萧宝信都不信刚才像疯狗似的要冲上去揍人的是她自家大哥,赶情那点儿男子汉的血性全用到殴打孕妇身上了。 不出意料之外,萧宝信碰到萧宝山的手腕就感觉到他强烈的恨,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要蔡氏血债血偿。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蔡氏肚子里现在怀着的正是他的骨肉啊。 “阿兄,你这是要做什么?”萧宝信控制着力道,没像对自家弟弟那么放飞自我,可即便她收着力,萧宝山仍受不住地直呲牙,脸色涨的通红。 “你们夫妻有话好说,闹到娘的院子里,成何体统?” 萧宝山忍着手上的痛,怒道:“你问问蔡氏!她有话好说了吗?这毒妇杀了我的儿子!” “所以,这是你闹上我娘院子的理由?”萧宝信看他人语不通,也落下脸来。 兄妹之间本就没什么情份,让他这么一作,她更是连好脸都摆不出来。她娘再怎样也是他爹明媒正娶进来的,平日里给他脸面,可他现在做的是什么事,把谁放眼里了? “阿兄,你读圣贤书,该办的是圣贤事。阿嫂有错,可以坐下来细谈,该怎样怎样。可我娘是长辈,是萧家主母,阿兄哪怕再悲愤,总该顾及着长幼尊卑。况且阿兄现在在皇上身边当差,万一传扬出去,于阿兄官声不利。到时,如何在皇上身边自处?” 跟他情理说不通,那就直阵利害吧。 萧云有从龙之功,打仗从来又是战无不胜,所以深得玉衡帝的恩宠,萌及长子,二十岁便出仕,在皇上身边任了个黄门郎,颇受玉衡帝重用。 如果说养外室还只是可大可小的,那么轻慢主母那可是于私德有亏。 黄门郎虽是五品官,可因近身随侍皇帝,而历来被御史大夫所青睐,动辄得咎。尤其前阵子有位御史被人参了一本不作为被放官后,御史台的官员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要参上一两个才能把心放肚子里,卯足了劲儿的参人,生怕被扣个‘不作为’的帽子,和前任御史打包下课。 萧宝山在皇帝身边当差,不会不知道朝里的风向,萧宝信这么一说,果然就戳中他的软肋,当时头脑就清醒了,拧着狰狞的一张脸顿时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略显惨白。却不知是为了他那‘被杀’的儿子,还是打了鸡血的御史。 谁知萧宝山老实了,蔡氏却跳出来不干了。 “萧宝山,你宠妾灭妻,这事儿我们蔡氏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行了!”谢夫人头大,可是自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丑事,她又不好不管。没好气地道:“此事从长计议。你们也都这么大人了,都是读过书的,应该懂得道理,别在这里吵,没得让下人都看笑话。” 蔡氏冷笑:“我都让萧宝山欺负到脖子上拉屎了,还在乎让不让下人看笑话吗?” “蔡氏,你别给脸不要脸。” 萧宝山相貌随了萧云,平日见人便带三分笑还不怎么显,如今冷着一张脸便看出来了,很有几分狠厉。 “阿兄阿嫂,怎么你们是看我娘人好,所以好欺负是不是?”萧宝树看不过眼了,冷笑着站出来。 十二三岁的年纪,可是已经比萧宝信还要高出小半个头了,他一站出来,看上去还是挺有几分气势: “你们要是想打架,麻烦回自己院子,别在这里撒泼打滚的!闹给谁看呢?阿兄骂阿嫂杀人,阿嫂骂阿兄宠妾灭妻,要不你们也别指着鼻子互骂,谁也骂不死谁,我娘又管不了你们,要不你们就去见官,请朝廷命官决定看看到底是怎么解决,可好?” 这话说的解气,谢夫人有了撑腰的,连后背都挺直了,根本就将给自己撑腰的人半个时辰前还作天作地要闹着出家。 不过也就快活快活嘴,怼怼人还行,真要见官,不论是萧家还是袁家都丢不起这张脸,谢夫人第二个不同意,只怕萧宝山第一个就不同意。 “……我断没有不尊重夫人的意思,实是方才一时失子之痛,乱了方寸。”萧宝山向谢夫人深深鞠了一躬。“还望夫人原谅儿子,儿子但凭夫人做主。” “阿嫂。” 萧宝信这时上前轻轻扶着蔡氏的胳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自己肚子里怀的孩子着想,还是先回屋歇歇,萧家定不会让你吃了亏。” 事实上,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碰上蔡氏,可是见蔡氏就这么挺着个大肚子不死不休的劲儿,她是真看不过去眼儿。不管怎样看不顺眼,以前有多少矛盾,毕竟蔡氏是嫁进了萧家,身边孤立无援,这时候若是袖手旁观,她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果然,一碰上蔡氏,萧宝信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突破天际的怨怼,期间夹杂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 ‘我真是瞎了眼,竟以为这货是个好的!” “小门小户的出身,果然就是不行!没有节操!诅咒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我就是个庶女,如果是嫡女,哪里还用跟他们在这里纠缠,直接跑回蔡家,我就不信家里不管我!” 蔡氏是庶女出身没错,蔡家家大业大,自来就不受到重视。可即便是这样,嫁进萧家来,她依然颐指气使,以大家世族自居,也正是她这股子傲慢劲儿,一直高高在上,与萧宝山相亲相爱之时,连带着萧宝山身上都渐渐有了股子‘干你屁事’和‘干我屁事’的清高自矜。 只是,那时估计谁也料想不到这对恩爱夫妻有撕破脸的一天。 血淋淋,赤衤果衤果,画风突变。 第7章 好东西 蔡氏叫的欢,可是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否则直接砸了萧宝山外室的家,就直奔蔡家回去了。有个好歹的,和他们家族对话。 平时在萧家她还能够耀武扬威,摆些大家族的谱,但一旦闹到这种地步,她自己心里也没底,蔡家到底会不会站在她这一头。毕竟萧家近几年如日中天,而她只是个庶女,亲姨娘还早死。她知道自己以前在蔡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行了,你挺着个肚子一直站着不是回事,还不快来人,扶着少夫人进去屋里坐。”谢夫人不是个没眼色,眼瞅着蔡氏有些松动,适时的就递过来台阶让她下。 “别和自己置气,得为孩子着想。” “……我就是委屈。”蔡氏说着,一改方才飞扬跋扈,手里一把钢刀就敢挑战全世界的架式,突然急转直下嘤嘤嘤地哭起来,那叫一个梨花带小雨,浠沥沥的就哭开了。 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一起生活八年,萧宝山都没见过这个。想来是以前光用蔡家的名头压他就够了,不需要展示更多才艺。 越想越气,明明是他的儿子让她给打掉了,孩子娘现在哭的比她惨好吗?! “你够了!”他咬牙。 谢夫人瞥了他一眼,总算他还有些眼色,没再往上赶。 “走吧,”谢夫人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蔡氏嗷地一声尖叫,捂着肚子直叫唤:“哎呦,可疼死我了!” 谢夫人脸色当时就是一变:“来人啊,还不快去请大夫!张二柱他家的,还不快搭把手,把人抬屋里去——” 院子里顿时忙活了起来,把萧宝信和萧宝树都给挤到了一角,两人对视一眼,便看蔡氏旁边的萧宝山连上前都没上前,只是紧紧拧着眉,不耐烦地打量着哭喊不止的蔡氏,显然是根本就不信蔡氏是真的肚子疼。 这疼的也太是凑巧了。 要说,萧宝信也不大相信,主要蔡氏这一天戏没少演,眼泪那就跟不要钱似的,说流刷的就下来。可即便这样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能这般冷静也是够令人齿冷。 多看无益,萧宝信知道这时候不是清算萧宝树的时候,和萧宝山一对比,她这弟弟简直就是个暖宝宝,不要太乖好么? “这里没你的事,先回你院子吧。这几天你先别出府了,在家闭门思——” “阿姐,”萧宝树直跳脚,激动的两道浓眉都要飞起来了:“我哪有什么过可思,你看萧宝山!他才要思过吧,六亲不认了都!” 萧宝信横了他一眼,也不管站在原位依旧没动的萧宝山听到没有,揪着萧宝树的前襟就给拎出了院外,一把推到木瓜和琼琚身前: “看好小郎,不许他出府一步,若有失职,你们就和小郎一道出家去做和尚吧!到那时你们一道四处化缘,吃糠咽菜。” 木瓜和琼琚肝胆俱裂,谁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颤声齐道:“是!” 萧宝树顿觉收了两个假的小厮。 对着他各种阳奉阴违,有个风吹草动他身边就跟漏了筛子眼儿似的四处蹿风,阖府上下皆知。对着他姐就各种奴颜媚骨,卑躬屈膝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到底是他的小厮还是他阿姐的?! 别当他不知道阿姐怎么每次都及时准确地将他揪出来揍! “有你们好果子吃!”萧宝树眼瞅着萧宝信走远了,才低声喝道:“敢出卖我,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木瓜扯着袖子哭天抹泪: “小郎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大娘子盛世美颜,霸气侧漏,言出必行,小的实不敢不从啊!” 木瓜等人自幼在萧宝树身边伺侯,少不得受些熏陶,说个三不五句的就甩几句成语,到如今都已经形成习惯了。倒是不拘用得对与不对,反正随心。 说这些倒不是他强辞狡辩,实打实的说的是他心里话。 他们家这位大娘子自带气场两米八,他们又是伺侯人的,见了人家膝盖就不自觉地抖,分分钟想跪。 出卖小郎非他本愿。 出卖他良心痛,不出卖他就整个人痛! 他是个下人不假,可是他不傻,能分得清轻重。 “小郎,您看大娘子那挺拔的身姿——” 萧宝树余怒未消,下意识地视线跟随木瓜的话就移到了萧宝信身上。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眼神太冲了点儿,让萧宝信有所察觉,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就一眼,那小眼神跟冬夜里的寒星一般,瞧得萧宝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居然就感同身受了木瓜。 是他,怕是也要叛变! 从何时起,阿姐气场这么强大,居然看一眼他就全身发抖? 现在回想,他在车里说的那么杂七杂八的那些说教——当初以为是因势利导,现在看来其实就是说教,让她随波逐流,不要对男人挑三拣四什么的…… 是不是有些作死? ### 因蔡氏怀着的萧家三代唯一独苗,又是前面那位早亡的嫡夫人那边,谢夫人为免被其他人家嚼舌,凡事立求周到。自蔡氏被诊出了喜脉,她就连忙请了接生的稳婆在府里住下。因男女大防,又请了个从宫里退下来的医女在府里镇宅。 果然这时候就用上了医女,没一盏茶的功夫,医女便匆匆赶来。所幸只是动了胎气,并没有大的影响。 “好在没事。”谢夫人守在门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大梁如今佛教盛行,贵族间更是拿谈经论佛当成了验证人才的一种标准。连玉衡帝都封了个国师,三五不时就请进宫去讲经说法,上行下效,如谢氏这等没甚信仰的都会念得了几句经。 其实,这俩货打上天去她都不在乎,儿大不由娘,更不要说不是她亲儿子,更由不得她。 她只是可怜了蔡氏肚子里那孩子,摊上这么俩不省心的爹娘,怀着身子六七个月又是吵又是骂,跟唱了全武行似的。 “夫人放心,蔡氏不会有事的,她有轻重。”萧宝山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言下之意分明就认定了蔡氏借身子拿捏他。 萧宝信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闻听这么一句凉薄的话,心里更是将他给看低了几分。 不是她天生敌视异母兄,委实上不得台面。 这是要和人家坐下来解决问题的态度?难道不是想彻底撕破脸,结亲变结仇?哪怕知道是假的,就不能配合演出一场,到时候双方都好下台阶? 她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少女都看得透的东西,别告诉她,他看不明白? 脑子呢? 这是个好东西,可惜,他好像没有。 第8章 误会 “阿兄,趁阿嫂不在,你别怪当妹妹的说话不好听。”萧宝信压下满满的鄙视,立求一张真诚脸。只不过似乎作用不大,她并不是善于伪装自己的人,看不上眼,难免神色中就带出几分。 “你即便不为了自己的官声着想,到底和阿嫂还是结发夫妻,几载的恩情。阿嫂为萧家开枝散叶,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哪怕阿兄在气头上,这点还是不能否认的。” “你们夫妻耍花枪也好,真闹矛盾也好,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可是旁的人却不知,真真假假也难以分辨,万一蔡家心疼阿嫂,闹将起来倒让旁人看了笑话。家和万事兴,不是置气就能解决的。” 萧宝信正话反说,就差指着鼻子说他在乎官声,不想闹大就别上赶着跟斗鸡似的,给个台阶就下得了。万一真让蔡氏闹起来,他这名声就先毁了。 别说什么推没推外室,流没流产,蔡氏再怎么是正房夫人,真是两人打闹起来,那扣他头上的帽子妥妥的就是宠妾灭妻! 这也就不是她亲阿兄,换成萧宝树,她揍不死丫的! 蔡家是世家大族,在声名上尤其看重。不可能坐视萧宝山胡言乱语,毁了他家的名望,所以可想而之必定立场鲜明的站在蔡氏一边,守护正室利益,维护家族声望。 那么可想而知,萧宝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萧家面对的是什么。 她说的已经足够直白,问题是萧宝山还真就是个没脑子的,仿佛什么也没听懂,听完他就先炸了: “蔡家闹?他们也不看看,他们家闺女把我儿子杀死了!大娘子,你也是女子——当然你还小,可是那么一大滩血摊地上,我儿子眨眼间就没了!” 就差破口大骂她冷血了。 谢夫人一听就不干了,脸啪地往下一拉,都快砸脚面上了。 “大郎,你这话是和你妹妹说呢?人是你媳妇推的,外室是你自己养的,你妹妹这是看你们夫妻闹的太过,看不下眼,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才背着你媳妇给你出主意,你怎么不分好歹呢?” 谁给的他勇气,在这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宝信,你回你院子去,这都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别掺和了,没人说句好也就罢了,省得什么气都冲你撒!” “这事儿咱们管不了,得蔡家来人,就让你阿兄自己个儿和人家谈吧!” 这是要撒手不管了。 谢夫人就是这么护短! 平常为了萧府的名声,她战战兢兢,就怕行差踏错让人说三道四,他们庶族出来的就是没规矩,一切向大家世族看齐。可是一旦涉及到她的一双儿女,什么脸不脸的,天老大地老二她老三,谁的面子也不给! 这话说完,剜了谢宝信一眼,那是嫌她走的慢了。 得嘞,萧宝信果断拧身也走了。 吃力不讨好就罢了,这种分分钟迁怒别人,将火撒别人身上的,她一向敬而远之,可没兴趣上赶着找喷。 揍也揍不得,骂也骂不得,真让人憋屈。 娘俩生生就将萧宝山给晾那儿了,院子里进出忙活的下人们对他可没那么客气,一眼一眼往他身上扫,看热闹。 萧宝山满面通红,这都是没娘闹的! 要是这是他亲娘,再不会这样拿捏他,他弟妹敢和他摆脸子,那不是找抽吗? 可是! 谁让他娘死的早,他爹又升官升的快呢,好日子没过上一天,倒是给人家腾位置腾的这叫一个速度。 却不料打脸的速度更快,还没等萧宝信出去,就见管家贾勇呲着牙就进了院子。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十分精明。 “夫人,”他进院子就直喊谢夫人,萧家自打进建康城,皇帝赏了这座府邸他就知道这家里到底谁说了算。郎主在家听郎主的,郎主不在便听夫人的。 “——蔡家大郎和二郎来了,看脸色十分不好,指名要大郎去见他们!” 萧宝信一听就知道蔡家不是息事宁人的意思。 若有心大事化小,和和稀泥,也就蔡夫人亲自出面了。女人家的事女人来解决,把影响控制在后宅。可这次出面的却是蔡家的男子,那就说明人家是正面刚上了,萧宝山甚至是萧家不给出满意的说法,那就是两大家族的争斗。 事到如今,萧宝山再傻也知道这事儿彻底升级了—— 蔡家嫡长子已经二十七八岁,在吏部任侍郎,样貌只算得端正,身材矮小,只到他弟弟二郎的肩膀。蔡二郎鼻直口阔,人高马大,和内敛沉稳的蔡大郎不同,二郎性子大咧咧,爱喝酒,最爱的是喝酒后和人胡吹海塞,招猫逗狗,哪有热闹往哪凑,事儿不找他,他都找事儿,就是这么个手欠脚欠的主儿。 这二位舅子,萧宝山一向敬畏,倒不因旁的,纯粹是慑于蔡家世家大族的赫赫威名。他们本人还真没有自带光环,令人一见折服的气势。 ……嗯,估计即便是折服,也是被蔡二郎给打折的。 “夫人,救我!”萧宝山此时也顾不得自打嘴巴,巴着谢夫人不让走了。 谢夫人:这人,贱哪,不打身上就不知道疼。 眼瞅着刚才还和她们娘俩在这儿装大尾巴狼,口口声声儿子被杀,非要讨个公道,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式,结果人家娘家一来人,立马就怂了。 哪怕他多挺会儿,她都佩服他! 不过谢夫人也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理。一则萧云那边她无法交待,二来也难堵悠悠众口。 她虽然对这便宜儿子各种不待见,但该做的事却不能不做,和萧宝山一前一后去了前堂。 萧宝山前脚才迈进门,还没等后腿抬起来,就见眼前一股风似的扑上来一个人,夹杂着淡淡的酒气,一拳头就砸到萧宝山的脸上,他嗷地一声尖叫就摔倒在了地上。谁成想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一脚一脚就踢开了—— “你这畜牲!当年娶我妹子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天好地好我妹最好,现在她怀着你的孩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你当我蔡家是什么人,任你欺凌吗?!你真当你爹四处征战无人能敌,朝里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你打了我妹子,还害得她流产,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看我不替天行道,揍死你!” 谢夫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流产的不是明珠,是她将……别人给推倒,流了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9章 冲冠一怒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蔡二郎脚下动作一滞,萧宝山居然灵活地趁这一个空档手脚并用急赤白脸地爬远了,嘴角沾着血,眼边青紫。 “是蔡氏!是她推了绿柳!把我的儿子给一把推没了,她杀了我的孩子!你这人,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你把我萧家当什么了!?” 本来萧宝山还顾忌着蔡家一文一浑不吝两个舅子,可是让蔡二郎不由分说这一顿打,也把他给打急了,扯着脖子气急败坏就骂开了。 蔡大郎头疼。 他就说他这二弟怎么突然间手足情感,一听那位庶妹遣回的仆人回话就气的一蹦三尺高,原来是听三不听四,把因果顺序都给搞混了。 不过,“不是我蔡家把你萧家当什么,是你萧家拿我蔡家当什么。当初,明珠是你萧家八抬大轿给抬回来的,口口声声承诺会对明珠一生不离不弃。怎么着,明珠大着个肚子,你就在外面养了人,逼的她走投无路连家都不敢回?” “萧宝山,我问问你,拿我蔡家当什么了,任你捏圆搓扁?”蔡大郎轻轻挑眉,十分不解。 “怎么着,我就揍你了!你他娘的就欠揍!”蔡二郎一听有大哥撑腰,更加无法无天。 “我怎么就欠揍了,你们进来二话不说就揍人?!”萧宝山被吓破的胆子让蔡二郎一揍,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气的失去了理智。 他倒是想给人好好解释清楚,奈何人家不给机会,上来就是一顿铁拳。 “你们欺人太甚!我要告御状,请皇上作主!” 还要脸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敢往皇帝面前捅,是嫌世家大族笑他们‘假士家’还不够?谢夫人无语。 同无语的还有蔡家大郎,他是斯文人,有身份有地位的,能靠嘴解决的事,还从来没靠过别的。 偏他家老二是个浑不吝,自小交了坏朋友,长到现在就咧歪了,能动手从来不逼逼……带他出来,影响形象啊。 至于他那庶妹,自幼家族规矩甚严,男女七岁不同席,大了更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少,更何况他家兄弟姐妹众多,挨着个的能绕他们府的院墙一圈带富裕。见了面都未必会认识,更谈不了感情和愤怒。 他和蔡二郎之所以来萧家找回场面,无非是为了家族名声。 连自家妹子都护不好,他们也配称高门大户,世家大族? 闹呢? “萧家大郎敢情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冲冠,他也配戴个冠?”蔡二郎酒气上头,竟是完全不给蔡大郎说话的机会,冲上去逮到萧宝山就是一顿揍,打的萧宝山嗷嗷直叫唤。 谢夫人这回算是看不下去眼儿了,萧宝山是有错,可是上得门来一句人话没有,上来就揍——虽说萧宝山也是欠揍,她也想揍,可是这分明是没将萧家放在眼里,否则这样的世家大族断断做不出如此失礼的事。 想来,蔡家夫人不出面,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竟是让他们家小子亲自上门打萧家的脸! “来人,还不快将两位郎君给拉开!”谢夫人微微扬高了声音。 萧家将门出身,家里的护院更是军中挑出来的好手。不过是因蔡家为姻亲,留了手,若真是哪家不开眼的打上门来,萧家护院还真没怕过谁。 三两下就将人给分开了,萧宝山躲在护院后面,眼睛都让人打封喉了,气急败坏地道: “我萧宝山跟你蔡二郎没完!” 蔡二郎明显没在怕他:“你养了个外室还有理了?!我妹子哪点不比个女支女强!?你居然胆敢如此落我蔡家脸面——” “那绿柳分明就是你介绍给我认识!”萧宝山怒道:“是你口口声声说她色艺双绝,整个建康城再没有如她这般妙的女子!” 他都没好意思说,当时蔡二郎可是口口声声比不知多少大家闺秀要强! 又美,又有才华,最重要还温柔可人,在她那儿他就没有不对的地方! 现在和他说落他蔡家脸面,他那脸分明是自己凑上来求他落的,好么?! 最怕,空气持续的安静。 连正厅外面的院子都安静了,树上的鸟都不叫,蝉都不鸣了。 …… “然后蔡大郎就提出要将少夫人带回蔡家休养,不过夫人没有同意,他们也就没再坚持,连少夫人的面都没见就走了,说改日还要来呢。” 萧宝信是在傍晚练完了一趟拳之后,沐浴之时听到前院的消息。 整个人瘫软般的泡在满是花瓣的木桶里,一双美目低垂半睁半闭,看上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可采薇一边往萧宝信身上浇水,一边嘴上也没停,叽叽喳喳就将前院打听来的事儿都给交待了。 采薇算是萧宝信几个丫环中功夫最弱的,但人家强项不在这儿。一张圆呼呼肉嘟嘟的脸,小鼻子小眼睛小嘴,漂亮的极具亲和力,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二三岁孩童,就没有她搭不上话的,具有极强的情报收集能力。 袁家与她订亲那小郎的风、流韵事,就是采薇打探出来的,不过她实在矮矮小小的,长的太过娇俏,放出去太惹人眼。木槿就不一样了,长的高高瘦瘦竹竿子一样,挽上发就是个清秀少年,萧宝信才将木槿给派了出去。 却不知木槿那里怎么样了,萧宝信分神的想,起身出了浴桶,沾了半身的红色花瓣,几乎晃瞎了采薇的狗眼。 不论她看上多少次,仍是止不住地感叹她家娘子那身雪白无瑕的肌肤,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真真的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再没有这么正正好好的了。再配上人家那张盛世美颜,简直太能打了! 就冲这颜,也不枉她家娘子每天捣鼓这个脂那个膏的往脸上身上招呼,粉嫩嫩水灵灵,白里透红,红里透粉,粉雕玉琢的一个玉娃娃一般。 “娘子真是好美。”采薇笑眼弯成新月,颠颠把敷身的十和香粉取来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她活儿似的给萧宝信给抹身。 “只要看着娘子,奴婢一天就什么烦心事儿都烟消云散啦。” 萧宝信望了眼铜镜里的自己,眉若远山,唇若涂朱,沐浴后更显十分颜色,娇艳动人。她抬手轻轻摸摸了自己的脸蛋,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美少女,摸之令人心怡啊: “我也是这么想。” 就只萧宝树这么一个作天作地的弟弟,隔三岔五要闹出些故事,换成个心眼窄的都得愁死。可不幸亏时不时能看看自己这张脸抚慰一下自己受创的小心灵?否则自己要分分钟憋到原地爆炸。 有梅:…… 她家娘子的确盛世美颜没错,可是每每自恋到她这个丫头都看不下去眼儿的地步。她有权利怀疑她家娘子要退亲,很大程度是看习惯了自己那张美脸,旁的什么人都看不上眼! 第10章 群魔乱舞 敷完了香粉,萧宝信整个人身心愉悦了。 肤白貌美香喷喷。 “吩咐下去,咱们院子里的最近少往外跑,没事儿都给我憋家里。”她道:“蔡家这事儿不算完,还用得折腾。我娘肯定心气儿不顺,你们都远着些。” 她娘要说人没别的可诟病,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眼光,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脾气一旦不顺,就开始上行下效整顿萧府。抓规矩,抓纪律,抓卫生,抓一切能抓的,改造一切能改造的,府里一年总有三五个月要整顿一番。 蔡家这动静闹大了,肯定是不会善了的。 萧宝山要生要死要和离,作天作地作空气——从这儿就看出来和萧宝树是一个爹了,作人的气势丝毫不输,起码输人不输阵。以前循规蹈矩二十几年,也不知道哪位大能开发了他这项技能,一开就气势万钧。 都和他明说了于他官声有碍,还能在蔡家跟前嗷咧叫嚣,不知该说他有骨气的好,还是没脑的好,起码先把理给占了,别让人挑出毛病来啊。 他可好,梗梗着脖子一门心思只为他儿子出头。 他就不想想蔡氏也是他名媒正娶进门的妻子,此时还正怀着胎呢,人家小嘴一歪歪,就说一时不小心碰了一下,根本就不是成心要推那外室,到那时他又将如何? 将蔡氏钉在耻辱柱上,就要判她个杀人既遂罪,整个萧家和蔡家沦为建康城的笑柄? 脑子呢? 她爹虽然自称莽夫,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战场上也是一出一出诡计多端的主儿,怎么萧宝山就一点儿没学到? 即便撕破脸,也不能可着劲儿的撕自己的啊! “那蔡家也欺人太甚了。”采薇小声嘟哝,有点儿拳脚的丫头就是这么浩然正气。“说是进门二话不说就打,打了两起,把大郎打成了猪头了,都。” 萧宝信冷哼,“这些世家子弟一向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也就——若是我在,非要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萧家的护院个顶个儿都是她爹在军中挑出来的好手,真要是对个世家子弟动手难免被人说张狂,可要是她,那绝对的师出有名——她护着兄长,不行啊? “哪用得着娘子动手,奴婢替娘子就把人给料理了!”有梅是个直性子,一切以她家姑娘马首是瞻。 “你们可消停些,别给娘子惹祸了。” 这时,棠梨铺好了床褥出来,闻听有梅铿锵有力的忠言忍不住就头疼。这有梅力气奇大,她可真怕闹出人命。 “娘子,木槿回来了。” 知道娘子在意的是什么,棠梨第一时间便禀告了萧宝信。 果然,只见她家娘子眼睛一亮,整一个儿守得云开见月明,璀璨的跟夜空里闪耀的星星一般。 “快叫她进来回话。” 话音还未落,木槿便挑帘子进到了里屋。她虽换回了一身女装,但并未来得及洗漱,满面风霜之色,感觉出去这一天跟老了一年似的。 “可看到听到些什么?”萧宝信忙问。 不问还好,一问木槿的脸都黑了:“娘子,以后——我可不去了……羞死人了!” 当事人羞臊,可围观群众却听话听音,品出来满满的八卦孜然味儿。 “怎么了?”三人六目齐刷刷地看向木槿。 特别采薇等不及催促道:“你快说啊,木槿,娘子等了你一天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滚,她哪里是卖关子,她是难以启齿好么?! 木槿咬牙,她知道袁家小郎风、流多情的名声,跟踪的时候也作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根本就超出她的认识底线,就凭她这脑袋凭空想八辈子也想不到的事活生生就在眼前发生了。 什么声色犬马,什么逢场作戏,她去的目的就是抓那个女干—— 可是,男女也就罢了,男男也能勉强忍受,问题是男男女女交叉混成一团,一会儿集体衤果奔,一会儿颠狂痴笑,她以为她见鬼了好么?! 群魔乱舞啊! 她现在还记得袁小郎一袭敞开的红衣甩着他那话儿奔出了小巷,若不是他们一群中还有个把清醒的把他拦腰一把给抱回去,指不定狂奔到哪儿,说不定就此扬名了! 木槿回忆满满都是槽点,痛不欲生。 可看戏的却不同,采薇一脸的兴致盎然,分明听了一出好戏。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是不是过于灿烂,毕竟是她家娘子未来的夫婿,可转脸拿眼睛偷瞄了萧宝信一眼,果然就见那张美仑美奂的脸蛋皱成一团,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娘子——” “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时机!”萧宝信痛定思痛,若不是前有蔡氏嘤嘤神功阻碍,后面萧宝树又作天作地,这得是多好的一个时机,让她抓那个啥在那个啥,还愁退不了婚吗? 说起袁家小郎袁琛,她就一肚子的火。 不过是订个亲的关系,从三年前订亲开始三五不时就往萧府送些东西,大多都是粉啊膏啊,钗啊扇啊。都是通过萧府明面上送过来的,让她想退都不好退。 尤其今年定下了婚期之后,类似举动更是变本回厉,不止送礼物,居然还暗戳戳地夹在首饰盒里夹上了诗。 令人恶心的是,这诗到她手里的同时基本就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袁琛自命风、流,文采出众,出去踏春写首诗,回来踩个狗屎写首诗;吃饭吃香了写首诗,喝酒喝美了写首诗,总之没有他不能写诗的,没有不能抒发的胸憶。 随便一天按三顿饭那么写诗,街边卖对联的都没他这产量—— 至于质量就见人见智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人比文采风、流的这么一个货,完全不顾她几次三番的拒绝,生生将他自己打造成了一代情痴的形象,连她娘都认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比这更令人作呕的吗? ……嗯,还真有。 不知一些闺阁少女们哪里来的情绪,令她们羡慕嫉妒恨,各种针对她,直认她惯会出风头,并且手段高超,竟将一代风、流才俊给玩弄于股掌之间—— 有眼睛吗,分明是他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拿她当二傻子耍! 一边当那啥,一边立那啥。哪怕他无视于她,在外搞三捻四,她对他都不会如此鄙视! “木槿,你可探得他们何时再约?!”萧宝信咬牙切齿,扒不下他那身伪善的皮,她跟他姓! 第11章 一言难尽 这可不是黯然神伤的气氛,斗志昂扬的跟个半鸡似的,采薇安慰的话在嘴巴里咕噜了半圈又悉数咽了回去。 幸好没说,不然显得她得多蠢? 以前她只道娘子心气高,看不上四处留情的世家子,可如今听木槿一说,那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也幸亏娘子眼睛毒,不偏听偏信,否则真嫁过去可不得闹得鸡飞狗跳? 她倒不信她家娘子吃亏,只怕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万一娘子一时忍不住下了重手,打伤打残人家还好,万一弄死可就说不清了。 她和棠梨四人自小在娘子身边,嫁人她们肯定是要跟过去的,到时出了人命,只怕她们也得连坐。 为了那么个贱男,实不值当。 “是啊,木槿快说。这么烂的男人配不上我们娘子,我们不能让他如愿以偿!”采薇简直比萧宝信还要激动: “娘子,下次让我去,我给娘子打前战,不信撕不开渣男的假面目。” 总之,保卫娘子,爱护自己! “……下个月初八,谢家老夫人的寿辰,他们说拜完寿……要好好玩玩……”木槿抽抽着鼻子,想到那人说‘好好玩玩’时那玩味的语气,还是止不住地激灵打了个寒颤,猥琐,太猥琐! 没亲眼看到的人根本没办法体会,那是一种从心里往外泛鸡皮疙瘩,又恶心又冷的感觉。 “娘子,”木槿欲言又止,这不是一个奴婢该说的话—— “娘子,这样的渣男您千万不能要!可别因为一时心软,让自己跳了火坑。” 木槿在舌头尖转了几转没说出口的话,被采薇竹筒倒豆子一般一次性给说了个齐。 “这样的渣男人人得而诛之。”采薇义愤填膺状。 好吧,她充分地感受到了人民群众的热情,萧宝信假装自己不知道采薇那呼之欲出的小心思。这就是能够体察别人内心的弊端,听的多了,以后都不用接触到,她都能顺着那人的人设往下估测了。 忠仆什么的,却是强求不得,谁还没点儿小心思呢。 “有梅,下一次轮到你出手了——” “娘子!”最稳重的棠梨看不下去眼了,惊道:“您退婚便退婚,可不能闹出人命来啊!” 萧宝信嘴角抽搐,这哪儿跟哪儿? 她这一股升腾的壮声豪情啊,明明是给自己壮声势,下决心,就让棠梨这么一嗓子给喊偏了轨。 她是堂堂朝中重臣千金,不是打家劫舍,一言不和就伤人性命的强盗啊喂。不过是退个婚而已,她至于把自己给搭进去? “有梅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有梅铿锵有力的表示:“只要娘子的吩咐,就是让奴婢跳油锅奴婢也在所不惜。” 忠仆!这就是啊! 刚才还说忠仆只是传说,现在活生生的可不就在眼前吗? 萧宝信居然一时激动就拔下根金钗要赏下去,结果塞到有梅手里,分明就听到她心里一个劲儿的在嘀咕—— ‘这么说没错吧?’ ‘看上去没错,可是这个金钗得多少钱?呜呜呜,莫不是娘子真要让我去杀人,给我的丧葬费吗?’ ‘现在改口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我不想杀人,我还有很多好吃的没吃到嘴呢!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 …… 萧宝信都难以形象当下的心情,头一次感觉到‘一言难尽’这词是多么恰如其分。 “有梅,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再无二心。此等大事,我便放心交予你去办,务求干净利落,不着痕迹。你的家人还有我,定不会亏待了他们,你就放心的去吧!” 有梅一听扑腾就跪地上了,搬石头砸自己个脚面上了。 她这双肥嫩的小手,就此要染上鲜血,四方大嘴无法再品尝美食,就此封口了吗? “娘娘娘娘娘、娘子——” “你娘的坟,我会每年都让棠梨去给上,你且放心吧。”萧宝信微微勾起慑人心魄的笑,抬胳膊伸了个懒腰,“我也困了,该歇了。” 起身就挑帘子进了里屋,采薇得了棠梨的示意,连忙跟了进去。 有梅的嘴都要疼了,她就不是个嘴乖舌滑的,每每看着采薇舌灿莲花,哄的人心花怒放,她就羡慕。好不容易学人家一把,还搬起石头把自己脚给砸了。 “快出去吧——”棠梨作势扶起有梅。 “对,快去吧,事不宜迟,你早日筹划。”里屋萧宝信清朗的声音轻轻扬高,“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啦。” 有梅苦着一张脸就随棠梨出了屋子,站外面拉着棠梨的手就不松开了。 宝宝心里苦,宝宝不知道咋说。 “棠梨,我不想杀人,你去……劝劝娘子吧。杀人,犯法的。你说我倒是空有着膀子力气,可是真被抓进牢里只怕熬不住。” “再说,不就退个亲,不至于要人命的。” 有梅都快哭出来了,“要不然,我去揍他一顿。打折他两条腿?” 她上有老下有小——她小侄子,小侄女,还有大把的大好年华满足她这张馋嘴,不想这么早就作死去啊。 棠梨扑哧一声笑了,肚子都快让她给逗抽筋了,轻轻拧了一把有梅的脸: “你可快停了吧,越说越没谱了。偏你爱逞强,说什么生啊死的,娘子那是故意逗你呢。快擦擦眼泪,洗把脸,以后好好侍侯娘子就是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梅一时间难以置信:“你说,娘子是故意逗弄我的?” “可她刚才还让我策划,趁早动手呢。” “你一个小姑娘去哪里找袁小郎?即便知道了,你就能见到吗?你不过是力气大,又不会飞檐走壁,你跟娘子出入无数,谁不知道你是娘子的丫头,你光天化日里去杀人,娘子能脱得了干系?” “也就你个榆木脑袋当真。”棠梨笑骂:“让你胡言乱语,娘子分明是要给你长长记性。” 有梅这下总算把心放肚子里,呐呐道:“我不寻思平日里就我笨口拙舌,不讨喜,难得娘子用到我,我表表忠心嘛。” “你这忠心表的,好悬没给自己给搭进去。”棠梨抽出帕子给她擦擦脸。“明儿找个机会进去和娘子告一声饶,也就罢了。” 有梅心有余悸,果然谄媚讨好什么的都不适合她。 她这张嘴,还是更适合吃。 第12章 猫腻 “我再不敢了,只求你在旁边帮我一两句,我这嘴啊,”有梅苦恼,“用得着的时候是真不抵用。” 棠梨:“我觉得你的问题是,分不清什么才是用得着的时候。” ### 蔡家令蔡大郎和二郎出面,本来就是想给萧宝山一个难堪,好令萧家知道蔡家的厉害,哪怕一个庶女也是他们蔡家的脸面,不能任由他们的性子胡来。 谁知因差阳错,蔡二郎满腔热血为了庶妹疑似流产出气,弄了个乌龙之后,蔡二郎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萧宝山磕上了。 蔡家夫人袁氏一看自个儿儿子热血澎湃,本来不过面子上的事儿,现在也实打实的从为庶女出头变成为蔡家出头了,颇有股子倾巢而出的架式。 袁夫人出入后宅,义愤填膺,完全是受害者的姿态,没有示弱没有哭天抹泪四处求安慰,态度始终站在道德与阶级的至高点,对萧宝山以及萧家进行控诉和批判。 世家大族能持续上百年,始终屹立不倒,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 你家妹子是我家阿嫂,我家兄弟是你家的连襟,家家都能攀上关系,越往上看,关系越是紧密。 袁夫人建康城走了一圈,基本上层圈就已经流传开了。本来蔡氏待在萧府养胎,没跟回来,是当时蔡家二位郎君也都没有异议的事,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嘴里生生就变成了萧家扣着人,不让人带回来。 蔡家大郎更狠,直接一封奏折告到御前,将萧宝山批的体无完肤,颇有种人渣活在世上都是浪费粮食,正应当以死谢罪的感觉。 就袁夫人和自家儿子这套组合拳一打,建康城从上至下,消息无障碍传播,整个建康城沸沸扬扬,萧宝山算是一战成名,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个状态—— “萧宝山?啊,就是那个打孕妇的那个人渣啊。” 渣男的帽子算是扣他脑袋上摘不下来了。 谁也不会在乎蔡氏还在萧府住着,蔡萧两家其实还是亲家关系,反正整个舆论一边倒,全是声讨萧宝山的,走在路上都不知哪就扔出来一条臭鱼、两片烂菜叶往身上就招呼,俨然全民公敌的架式。 更狠的,是这一切都被御史大夫给记录下来,逐条逞给了玉衡帝。 以至于玉衡帝除了以袁氏为首的世家大族对萧宝山成堆成捆的人身攻击,还时刻被知晓了萧宝山的风吹草动,玉衡帝不胜其烦。 “谢卿,这事你以为如何?” 谢显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浓眉修长,目似朗星,俊美绝伦,唯有面色稍显苍白,唇色微淡,有几分病弱之态。 从玉衡帝紧皱的眉毛就能看出,他极度不爽萧宝山。 如果不是看在萧云有从龙之功,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谢显相信皇帝连这一问都不会有,直接就给去职免官了。 好在萧宝山还知道招眼,怕在皇帝跟前讨人嫌,早早就托病告了假。 “蔡氏世家大族,难免占据舆论上风。这事儿臣看,不能草率论断。” 这就看出谢显和旁的世家子弟不一样的地方了。若是其他人,那肯定是胳膊肘往里拐,帮着他们那一小团伙,拍板定案的就是萧宝山的错。 玉衡帝是个笑面皇帝,有事儿没事儿就爱笑,所以才三十多岁,一笑眼角就都是褶子。好在人长的还算英俊,不然真没个看。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耿直的黄门郎! 唯一的缺点的就是身子骨弱,三天两头请病假。 这要不是看在他有能力,有才华,长的又漂亮养眼,玉衡帝早就把人给轰走了。成天跟着个药罐子是个什么事儿? “爱卿行事公道,谋定后动,很有乃父风范。”玉衡帝夸,可惜的是他爹正得重用之际病亡,也是个身子弱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叹口气。 他爹也有能力、有才华,长的也漂亮养眼。 “爱卿,你最近都没告假了,身体挺好的?可得顾好身体啊,跟朕干他个几十年,好歹君臣在青史留个好名不是?” “还要多谢陛下赏赐的药材,吃了的确身子比往日强多了。” 谢显淡淡一笑,端的是宠辱不惊。不像世家那样端着,可也不像庶族寒门那样一惊一诧,连对他们好都给吓的心惊肉跳。 玉衡帝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心喜。 “身体好就好,药一直吃着,不够宫里有。”皇帝吩咐下去,又照着之前赏赐的往谢府又给送了一趟。 这下谢显也惊了,皇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果然,紧接着便听皇帝柔声道:“朕哪,就信得过你,真随便找个人过去,蔡家只怕连门都进不去。你也知道,那些个世家大族,自视甚高,寒门庶族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谢显闻音知雅意:“陛下尽管吩咐。” 就愿意和聪明人说话。 “你代朕去两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闹下去啊。”玉衡帝说起来又烦了,萧宝山平日看着老实乖觉,谁知道不声不觉就给他惹了这么个罗乱! 这不算什么,谢显欣然领命。 他走后,玉衡帝抚了抚下颌上的短须,眉头皱的跟拧一块儿了似的。 还是心腹大太监魏得胜善于察颜观色,深体圣意:“有谢侍郎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还有什么担忧的不成?” 他可是知道皇帝是有多看重这位谢显谢黄门,要不是谢显之父谢侍中死了,谢显要为父守三年的孝,根本就不会拖到十九岁才入仕。 “这事儿不对啊。”玉衡帝啧啧摇头,“以前有事要他办,他不是头疼就是屁股疼,就没有爽快应下来的时候。” 这不是他认识的谢显!里面肯定有猫腻! 魏得胜无语,赶情谢黄门人家爽快的应下这差事还应出错了? 咋不想想刚才又给人家丰厚的赏赐呢,就不行是皇帝这贿赂行之有效,人家受之有愧,才跑这么一趟? 要不说皇帝难伺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连领差事办事都领出毛病来了。 第13章 以退为进 所谓世家,也分三六九等。 王谢世代公卿,俨然世家大族的代名词。 谢显是谢家嫡枝血脉,自小便有才名传出,年纪二十岁就已经任了皇帝身边的黄门侍郎,皇帝对他的喜爱更是世人皆知。 这无论在哪个家族,都是光耀门楣,争相结交的人物。 只不过这谢显却有几分不同,各大世家对他的评价竟是出奇的一致,谄媚之小人。 世家,讲究的就是出身。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他们的身份,最起码也是个著作郎,要是会写个信问个平安,那直接就是秘书郎,都是六品的官,体面又自在。 活得自我,活得潇洒。 偏那谢显隔路,和正常人不一样。生怕别人知道他出身高贵似的,十几岁就以文发声,说什么不以家世论英雄,看不上同为世家公子的,周遭交往的全都是寒门庶族——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偏偏受了皇帝的待见。 这些年皇帝就看世家不顺眼,没少提拔寒门庶族,封官封侯,似乎和世家别着劲儿的打压。 谢显可不就是投其所好,才在初出孝期,直接就被皇帝给提拔到了身边,做了个正五品的黄门郎?当了黄门郎一件好事儿没干,倒是把皇帝给哄的高兴,接二连三地拿谢显给他们打样。 谢显,那就是祸害一般的存在。 世家纨绔子只看表面就已经烦透了谢显,恨不得就着酒就把他给嚼了。可世家中也不乏一些老谋深算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更视谢显为毒瘤。他不过二十岁,几次三番就给皇帝出谋划策,没少拿捏世家,待他年纪再长,羽翼丰满了,指不定还要掘祖坟,把世家这些几代攒下来的福利全给薅了? 他们真的不能理解这货,怎么? 从他爷爷到他爹,个个英年早逝,主家就靠个病歪歪不知道能活到哪年的谢显撑着,他就投皇帝所好,做起了皇帝的走狗,为自家谋个好前程?要不要这么没底线,无下限? 堕落啊! 想谢家累世显贵,换了几朝几代的皇帝,依然屹立不倒,到底是有底蕴的。却不料出了这么个不孝子孙,贪功冒进,将世家得罪了个遍,就不知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只不过世家不待见谢显是不待见,可是真的到了人家登门,却也不得不好好应付招待。 毕竟与寒门庶族出身的不同,身后是整个谢家,谁也不知道谢家究竟对谢显是个什么态度,倒是不好将人给得罪苦了。 蔡家大郎与谢显同在朝中为官,多番打过交道,所以谈起话打起官腔都很熟悉,见招拆招。 谢显没多留,一盏茶都没喝完,就直接走了。 从蔡府出来,就去了萧家。 两家都在城外,不过蔡家在南边,萧家则在东北边,皇帝赏的府邸。相隔并不多远,不过一来他体弱颠簸不得,二来牛车本来也慢,硬是晃晃当当半个时辰后才赶到。 他到时已然是下午未时,阴天飘着毛毛雨。 没等他下车,他的贴身小厮清风和明月一个挑帘子恭迎郎主下车,另一个已经撑起了油纸伞。 帘子才撂下,那边黑色的披风招呼上去,将谢显削瘦颀长的身体给严实地裹住—— 不是清风明月生来有多会伺候人,主要是谢显自小身子骨弱,别人没事儿,他一阵风就能风寒躺上个把月,胎里带来的病弱之症。 久而久之,自然熟能生巧。 世家子弟多不待见谢显,可吊诡的是他走到哪里代表着的又都是世家。萧宝山与谢显同在门下省任黄门郎,可是骨子里却还是很有几分敬畏谢显。 毕竟,世家子弟,又受皇帝宠爱,这是天下独一份的隆宠。 萧宝山这些天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整个人精神状态萎靡,瘦的腮边都没肉了,让人看上去颇有几分衰相。 他与谢显同为黄门郎,平日里同进同出,交浅言也浅,基本除了见面点头问个好,就没旁的交情。 但谢显这人,虽看着病弱,气质温润,却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尤其他身后是世家之首的谢家,萧宝山心里总有股子敬畏,不太敢亲近往上凑。 是以今日谢显突然来了,把萧宝山给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他就是再没有政治敏、感,这么尴尬的时候谢显来了萧府,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事。 想通了这一点,萧宝山一脸衰相显得更衰了,两边眉毛都快塌成了八字形。 谢显只当没看见,轻描淡写地把来意给说了,果然萧宝山强挺精神待客的架式已经垮了,嘴角抽搐,看上去竟十分委屈。 你说陛下咋那么闲,他的家务事——芝麻绿豆大小,也值得把身边最得意的宠臣给派出来? 不知道这宠臣身子骨不好,风一吹就容易倒吗? 就不能当没听到没看到? “这这这、这就是我后宅的一点小事,竟劳陛下如此费心,我……惶恐之至。” 谢显淡淡一笑,“这可不是后宅的一点小事。蔡家紧咬不放,把事情闹大至极,陛下每日接到弹劾你的奏折就收到手软。” “不能不管。”他语气颇有深意。 萧宝山不是个棒槌,只不过有时候轴了些,在朝堂上却不敢有半点儿马虎。不然哪怕是因其父的蒙荫,在皇帝身边也待不了多久。 如今一听谢显这话里有话,也顾不得体面,站起来长揖到地。 “求谢兄救我。” 谢显沉默半晌,不是很想讲话。 哪儿就兄了,谁是他兄?他可是大自己三四岁呢! “谢兄?”萧宝山双目含泪,把他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咋的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卡的人这口气不上不下的,要憋死个人儿啊! “萧侍郎,不如以退为进。” 哈? 萧宝山傻眼了,这什么意思? “谢兄的意思是……让我上表辞官?”他努力想保持心平气和,可是突然发紧的嗓子不给力,让他这话一说出来突变成了太监嗓,高亢尖锐。 其中不舍之意,相当溢于言表。 第14章 里外不是人 “还是,”萧宝山忽然反应过来,颤巍巍地问:“这是陛下的意思?” 否则,他和谢显又没交情,凭什么人家上门来看他,还给他出主意? 莫不是皇帝被那蔡家烦的不行,拿他扔出来祭旗呢? 不得不说,萧宝山偶尔也聪明一回,真相了。 没有人比他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左右权衡,好像都是那么回事。 “谢兄?” “……谢兄?” 真不想搭理他。 谢显垂眸:“当然,这不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是方才萧侍郎向我问计,于我看来这是最有利的办法。至于要不要做,就看萧侍郎的意思了。” 可是,难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蔡家穷追不舍,百官天天弹劾,不主动辞官,难道让皇帝给你免官? 毕竟辞官这事儿,用什么理由可都是可以自己作主的。可以诚实点直言不讳后宅不宁,无颜再在朝堂立足,修身齐家平天下,先把家给平了,修身养性以图将来再报答皇帝;当然也可以圆滑些,得个病有个灾啥的,走路跌到,喝水呛到,但凡个理由都强过让皇帝给罢了官。 皇帝给你免官,那不是你失职,就是皇帝烦你烦的透透的,论后遗症,真不如自己主动辞官,起码避过这阵风头还能再行图谋。 话非得说这么明吗? 谢显该说的话都说到了,也不想再和他在这里耗。说实话,他这张脸看上去真是一股衰相,看久了连累他心情不好。 起身要告辞,走到门边儿忽然想起来,回头一看萧宝山苦着一张脸魂飞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始兴郡公在外征战杀场,为国效力,替陛下分忧,陛下不会忘了。”他慢条斯理地道:“现在萧侍郎化被动为主动,以后也好起复。” “谢某言尽于此。” 说完这话,没等萧宝山反应,谢显便走出了屋子。 雨势比来时要大了,风也凉了许多。 谢显望望天,拉紧了他的披风:“难得来一趟,怎样也要拜见一下姑母,不好失了礼数。” 清风明月对视一眼,他们家郎主几时变得这么有礼貌? 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一个亲戚,还是其他房里认的。他家郎君跟其他房里都不怎么亲近,倒是认了人家认的本家。往年老郎主尚在,郎主还未守孝时随夫人年节的时候走动遇到过一两次,现在叫的倒亲,都认上姑母了。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他们可不敢说,郎主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清风不禁暗自吐槽了萧宝山,小门小户的没见识,居然来客不知道送出门的。 想蔡家一向没少在背后说他们家郎主的坏话,可到他家也是风风光光迎进去,风风光光送出来,一送送出一条长街了都,至少表面上让人挑不出理来。 反观萧宝山,呵呵。 只是苦了他们要亲自找人去拜见谢夫人。 终于在游廊转角抓到一个丫环,这才把话递上去。 知道是谢家郎主,丫环激动的两手直颤,没敢怠慢,直接就将人给往后宅带了过去,后来还是谢显在二门处停了下来,让丫环先行禀告。 谢夫人听到丫环回禀的时候,正和萧宝信诉苦,这些天她连门都不敢出,更不要说参加一些宴请,出门就是萧家宠妾灭妻,见着人最好的眼神都是同情,有些和蔡家相关的人什么不好听的话都招呼上来了。 这,和她有关系吗? 她一个继室,能管那么宽,到继子房里的事儿了? 再者,就蔡氏的那张嘴,一副‘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的架式,两口子组团忽悠她,感情好着呢。谁想得到会咬人的狗不叫,出了事儿不是大的,夫妻俩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倒把她给卷进去,整的她里外不是人。 谢夫人心里苦,谢夫人就要和小棉袄说。 这些天除了抓府里的组织纪律树新风,谢氏已经再没有旁的追求。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慌的好么? 天可怜见,她出身低见识少,没见过世面,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这么大规模的批、斗,整个建康城都沸腾了,拿萧府当人民公敌一般,是个人长张嘴就能指责他们。 谢夫人的确是谢氏出身,不过却不是陈郡谢氏,而是陈郡谢氏的兄弟一脉。 当年兄弟俩因为战乱一个举家迁到陈郡,一个随主公东征西战,二人各为其主,结局却大不同。 陈郡谢氏一路水涨船高,开枝散叶,成为豪门巨族;而另一枝就比较苦了,艰难维计生活,后世子孙甚至弃文从武,做起了武将。 谢氏的父亲便是因为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官场上也算亨通,后来甚至做到了竟陵太守。 后来见萧云作战勇猛,为人刚直,恰巧又死了夫人,便亲自给自家女儿保媒促成了这门亲事。 谢家武将出身,可因为有这样的底蕴,一直没有疏忽了儿女的教导。是以谢夫人自小便受教育,他爹爱女心切,从建康城请来了世家大族里的女夫子教导。 谢夫人学问处事照猫画虎学了个大概,没甚成就,资质平平,才学平平。 可是听女夫子话里话来带出来的,却令她不禁对那些大家族心生向往,敬畏有加。 这种敬畏一直持续到萧云飞黄腾达,身居高位的今天,她依然如此。 尤其萧宝山和蔡明珠的事更是给她上了生动的一刻,本来就是小两口,甚至两家人的事,结果他们想着单挑,人家蔡家却想着群殴。身为世家,一呼百应。 令她是又羡慕又嫉妒又恨。 那谢家可是比蔡家更要声名远播,当年谢太守攀上陈郡谢氏,以此自居,所以连请来的师父都是谢家退下来的。 谢夫人深受熏陶,对谢家自是有股子有然而生的亲近和……崇拜。 要不然也不会跟随萧云进城,直接就找上谢家,联络失散了近百年的感情了。 以至于听到丫环说谢显来请安,惊的谢夫人半倚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身子,突然间就坐的溜直,眼睛嗖嗖直发亮光,一边急急忙忙地拢头发,一边叫梳头丫环准备重新梳妆,神色极为紧张,连嘴角的笑都僵了。 第15章 官方认可 “唉呀,快先把人请进来吧,这大雨天的,谢贤侄身子骨弱,可吹不得风。” 谢夫人吩咐刘嬷嬷赶紧将人给请进来。 要说别人可能不知道,萧宝信却一清二楚,这位刘嬷嬷当年是作为娘亲陪嫁过来的,这些年一直没成亲,就跟在身边侍侯,是她娘身边最心腹之人,一般人可使唤不动。 “怎么赶在阴雨天来了,我这头发也随便挽的,一会儿见了不会太失礼吧?” 萧宝信嘴角抽搐: “娘,你就不想想谢显为何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上来咱们府上?” 谢夫人闻言一愣,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该不会是听了咱家和蔡家的官司,也跑过来指责的吧?”就好像大冬天里一盆凉水浇到头上,立马来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她娘最近这是被打击坏了,开始有被害妄想症了吗? “想来该不会是。”萧宝信道:“再怎样他也是一个小辈,谢家即便不满咱们家,也不至于派个小辈过来羞辱。” 谢夫人一听心就放心一半,她现在都快被萧宝山那夯货给拖累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那能是因为什么呢?”她奇怪地拢拢头发,然后问萧宝信:“还行吗?这样失不失礼?” “不失礼,娘年轻貌美,端庄持重。” 谢夫人心里直犯嘀咕,闺女这是夸她还是骂她?嫌她不够端庄和持重? 其实谢夫人这纯粹是冤枉萧宝信了,要说萧宝信嘴毒起来,身为她娘都觉得扎心。可这一次却绝对是真心的夸奖。 萧宝信一向对自己的相貌有着相当的自信,这颜遗传自谁啊?那自然是她娘,总不会是她那个粗犷豪迈的爹。 所以,夸谢夫人美貌的话,一向是言由心生,可以经过天雷淬炼的。 事实上萧宝信根本就没看出来谢夫人复杂而脆弱的内心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突然而至的谢显身上。 男女八岁不同席,虽说大梁风气还算开放,也没开放到非亲非故还能共处一室—— 至于亲缘关系,还真没人当真。 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真假谁能说得清啊,也就她娘当真的一样。 萧宝信起身就要避了,就听谢夫人忍不住还在那儿感慨: “可惜了那孩子,长的那么俊,身子骨却那么弱。几年前,谢侍中还没死的时候,他倒也还出来走动。长的丰神俊朗,人也有礼貌,那双大眼睛啊,跟黑葡萄似的,又大又黑。” “现在一晃眼,他都从孝期出来,到了皇帝身边做事。才二十岁,以后肯定错不了。” 说的那叫一个感慨,那叫一个与有荣焉,不知道她还记得不,他亲儿子前几天还演出要出家的戏码,闹的鸡飞狗跳呢。 赶情自己儿子无法满足她的虚荣心,在人家那里寻安慰呢? 萧宝信转念一想这些天她娘黑锅背的也是够多,够黑,方才还跟她这儿诉苦,她就别在这时候背后插人一刀,给人不痛快了。 忍了。 她挑帘子进了里屋,不过多一会儿,就听见谢显进来,随着门打开外面的雨声愈发清晰,听上去雨势的确不小。 “这雨怎么下的这般大?” 谢夫人一边抱怨天气,一边殷勤地招呼丫环上茶。别管这亲戚是真是假,倒是很给人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情劲儿。 谢显一改在萧宝山那里不动如山的架式,别说连口茶都不喝,茶杯就没端起来过,甚至坐椅子上连手都搭在衣袖里,没碰屋里任何的器具。 可在这儿,却是欣然端起热茶喝了起来。 谢夫人揣测不到谢显来此的用意,他到萧宝山院子的消息也没有传到她这里,所以感慨了两句天气,她就直奔主题,其直接了当连躲在里屋听墙根儿的萧宝信都惊了,口水好悬没呛着自己。 “你这次来,是听了外面的谣言吧?” 跟在身边贴身伺候的棠梨却显得比自家娘子稳重得多,默默地将帕子递了上去,示意萧宝信捂上,以免一会儿谢夫人再说出惊天动地的话,她一时绷不住露了行迹,到那时听墙根儿让人发现谁脸上都不好看。 你被自家丫环鄙视了,你可知道? 亲娘哟,萧宝信头疼。 说好听了点儿她娘就是傻白甜,说的不好听了连管家都是照猫画虎,跟以前她那师傅学的,好歹这些年四平八稳,没出过什么事儿。 谁知萧宝山两口子这事儿一出,立马就给谢夫人掏了底,左支右绌,连点儿应对之策都是别人玩儿剩下的,那点儿些微的用处就好像水滴汇入江河,谁也左右不了汹涌澎湃的民意了。 “那些话十句有八句半都是假的,你可不要偏听偏信,萧宝山……咳咳,我是说我家大郎,也是一时糊涂,在外养起了外室,以往两口子感情可好着呢,针插不进,油泼不进,断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家、暴——这真没有。” “就这次还是蔡家上门,误以为大郎把媳妇给打流了产,二话不说就揍了大郎。事后我们也解释了,是他媳妇把那外室给打的流产,本以为解释通了也就罢了,谁知道他们回家就变了张脸,四处诋毁我们萧家。” “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萧宝信在里屋直捂脸,她娘当人家谢显是知心姐姐在这儿倾诉聊天呢? 明明是你问的问题,怎么就不给人家回答的时间,一个劲儿的自己倒苦水算怎么回事? 往她这儿倒的还不够,见一个倒一个,也真不怕家丑外扬—— 话说回来,这家丑他们不扬,别人也扬的满世皆知了。 谢显倒是不以为然,小口呷着茶,气质温雅,嘴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却不令人感觉到高高在上的疏离。 “三人成虎,姑母实不必为一些小人忧虑。” 姑母? 什么姑母? 哪里来的姑母? 萧宝信惊了,这是官方认可了? 要知道,哪怕自己外祖家和她娘两代人的共同努力,也只是谢家个别的一两人认可了他们姓谢——是的,只是认可了姓谢。她不知道,如果他们不认可,莫不是要‘谢’都不让他们用了吗? 如今,这位谢家嫡长房的嫡长子,居然口称姑母…… 你们谢氏一族知道你是这样随便的人吗? 第16章 大写的服 谢显谄媚小人的名头,萧宝信母女常在后宅行走自是听说过的,不过谢夫人是不信的。 一来都是姓谢的;二来看脸,长的那样丰神俊朗的少年绝对不会是谄媚之人。 知道真相的萧宝信眼泪掉下来,她娘傻白甜,还是个颜控。和她爹这些年是怎么过下来的?至少他爹可绝对算不上英俊,顶多长的还算周正。 至于萧宝信,听惯了人当面一套心里一套的,自是不信旁人的信口开河。 人嘴两张皮,是最不牢靠的了。 “不忧虑不行啊,好侄儿。”谢夫人双眼放光,顺杆就爬上去了。“现在我连府门都不敢出,你是没看到旁人是拿什么眼光看我。” 虽说是在诉苦,可因着谢显那一声姑母叫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都让人觉得激、情澎湃。 知道的她是受到非人的言语折磨,不知道的还当她被虐狂,就喜欢这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的快、感呢。 “你说再怎样也不能颠倒黑白,该是我们的错我们认,怎么罚大郎都行,可也不能什么屎盘子都往他身上扣啊。” 什么打爹骂娘,他也得敢啊,他爹那身功夫打不死他! 不是他们的屎,他们不接! “我这愁啊,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你说,好贤侄,我们家不只大郎一个,他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二郎年纪小又是个男子,耽误两年倒也没什么,可我那女儿相貌无双,今年过了七月就十五岁,亲都订了,这要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出现了什么纰漏,导致婚事波折,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吧,跟她担忧抱怨了一上午的事,又当着个陌生男子给又说了一遍。 萧宝信当时是真想说,顶好亲事出现纰漏,结不成,不然她还得费尽心思地抓袁琛小辫子,才能把亲退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娘近几日已经颇受精神折磨,她就不再往上添砖加瓦了。 谁成想这时对个外男将自己个儿的小心思坦坦白白就给交待了…… 一句姑母而已,就把自己智商给奉献了? 毕竟说的是女儿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言。谢显轻呷已然温热的茶水,并没有顺势接了谢夫人的下茬。 “显此次前来,是受皇上所托。”谢显慢条斯理地道,仿佛谢夫人方才那一顿抱怨忧心都不曾存在,他也没听过的样子。 “萧侍郎此事掀起轩然大波,蔡家闹到皇上面前,不依不饶,皇上甚为烦心,所以嘱我前来查看。” 原来身有皇命前来的? 谢夫人腰身本来就坐的溜直,生怕被小瞧了规矩礼仪,如今听了谢显表明来意,她的腰挺更直了。要不是后背有靠椅,她直接能撅挺过去。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你看,我该说不该说的也都说了,这事儿其实——的确是大郎不对,但他也知道错了,好贤侄,你就回禀给皇上说说。” 如果是为了萧宝山,谢夫人当然不会浪费这唇舌,可后面不还是自己个儿两个孩子跟着吃挂落吗? 她不得不为此筹谋。 总不能因为萧宝山,连累到她亲生的儿女婚事受挫吧? 谢显:萧家大郎没感觉知道错,倒至少知道这事儿严重了。 以前只觉得这人古板,做事一板一眼,也不懂变通,谁知道因为女、色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连自己个儿的前程都给搭进去了。 结果外室那边也不露面了,和家里的发妻也掰了…… 谢显心里一个大写的服。 有点儿难以想像一个在皇帝身边做事的,能棒槌成这德性。到如今这地步还贪恋着官职不愿意放手,半点儿政治敏、感度都没有,依他看趁早回家歇着,省得脑容量不够,以后在皇帝面前作了个大死。 “显自然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不过即便显不说,不代表旁的人不在皇上面前嚼舌根。” “这世上偏嚼舌根的人多如牛毛!我们萧家被责难,你说他们又能得着什么好?” 谢夫人忧心忡忡,事关他家宝信的婚事,萧府的名声!“好贤侄,你可一定要在皇上面前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姑母求你了。” 萧宝信:…… 亲戚这顶帽子戴上她娘就不准备摘下了,拿亲戚身份跟人家套近乎,走关系了。 她现在知道萧宝树能屈能伸,可弯可直是随谁了。 谢显明显也没看出外表端庄持重的谢夫人这身段这般软,居然向个小辈求上情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 “姑母放心。显替皇上办事,自然不敢马虎,事前已经去过了小长干,见过那外室女子,也去过了蔡家——” “他们肯定把脏水往我们萧家泼!”谢夫人怒,好么,人家都走访了一圈了,关于萧家有的没的估计听了好几大车。 “那是自然。不过显不是偏听偏信之人,皇上也不是。”谢显给出颗定心丸。 谢夫人听完之后,明显是懂了,脸色放缓了许多。 “你也别怪我沉不住气,你是没见过整个建康城那些贵妇人是拿什么眼色看我,挤兑的话我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 谢夫人气不平,“说到底这事儿要怪大郎,好好的日子不过,惹的什么烟花女子也要往府里抬……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不过是人家继母,许多话不好说。那蔡氏出身世家大族,在我们面前也是横的没边。这回她可不只是被伤了心,面子也伤了……” “蔡家这么一顿闹,也没管蔡氏死活,派个人来看一眼都没有。一直在府里养着身子。” 谢夫人顿了顿,到底是个心软的。“要说,天下的女人都一样,遇着个好的还好,遇到了负心人都一样可怜。” 谢显将茶盏放下,沉眸沉吟: ”解铃还须系铃人,姑母若想平息这场祸事,只怕还要从他们夫妻着手。” 谢夫人一听眼睛就亮了,顿时神采飞扬:“好贤侄,你给姑母出个主意,该怎么办,姑母听你的。” 萧宝信在里面也竖起了耳朵,心里却也有几分好奇谢显所来的目的。 按说平时他们与谢家除了她娘交好的那位所谓亲姨母之外,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顶多就是在社交场合偶尔遇到过。 今天特地跑来萧府,说是认亲戚拜见一下,她其实是不信的。 她家正在风头浪尖,沾上都嫌一身腥,谢显能在皇帝身边混的风生水起,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那么,他来是为了什么? 什么帮衬同族,她是不信的。 第17章 那是你表兄 绝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萧宝信自突然间有了倾听旁人心声的技能,就没遇到过几个君子,更何况是这种送上门的。 “萧侍郎也向显问计。”谢显慢悠悠地道。 谢夫人一愣,“你已经见过大郎了?你,怎么回的他?” 谢显:“以退为进。” 这是让萧宝山辞官? 萧宝信猛地抽了口气,无论是谁这都不是个轻易能下的决定。而暧昧的是,这主意是皇帝派出来了解详情的谢显出的。 这是不是代表,这其实是皇帝的意思? “以退为进?还怎么退啊,我们都窝府里不敢出门了,连大郎也告病在家。”谢夫人尴尬地道:“好贤侄,你说详细些,朝堂里那些弯弯绕绕姑母不懂,你姑父又出去打战,不在建康。” 谢显淡淡地笑道:“此事蔡家主导,联合各世家集体向皇上施压,正值风头浪尖,不如萧侍郎先行辞官,以图后效——” “辞官?!”谢夫人惊了,这退到十八层地狱下面的小煤窑了吧? 萧宝山辞不辞官的,其实她不是很在乎,就是听起来太吓人了。 “大郎……不可能应啊。” 他一向以兄长的身份教育指责萧宝树的时候,那都是挺的腰板溜直,头扬高到天际,一副高高在上的斥责口吻,以自己身为黄门郎的身份自豪,那身官服沾上点儿灰他都抓狂,恨不得每日将它供起来—— 这样的人让他辞官,那不是跟让他把心剜出来一样吗? “萧侍郎向显问计,显如实献策,而已。”应不应的,其实和他没多大关系。 谢显笑道:“我知姑母为难,一方面要忧心子女亲事,一方面萧侍郎那面毕竟是朝堂之事,您也不好过多参与。” “不过,显有一句话,姑母可自行斟酌。” “姑父为皇上股肱之臣,如今还在外为国征战。只要姑父回来,难道还怕萧侍郎不能起复吗?” 说的是啊,谢夫人点头如小鸡啄米,谢贤侄说的是,谢贤侄说的有理。 你长的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这样讲,我就听明白了。” 其实只要能将现在这事儿压下去,别影响到她闺女和儿子的亲事,让谢夫人干什么都成。更不要说让萧宝山辞官,即便萧云回来跟她翻脸,她都认了。 事关女儿儿子,谁她也不惧! 谢显喝完了茶,眼见雨势小了,便起身告辞。 谢夫人忙起身相送:“今日多谢贤侄前来给姑母解惑,不然……我这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次是真吓到我了,好在有你。” “姑母言重。”谢显忙回一长揖:“不敢劳烦姑母相送,姑母留步。” 一口一个姑母,那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谢夫人看着他都顾不得萧宝山作出那祸事,眼里心里都是笑的。 她家萧宝树但凡有人家七分,她做梦都得哭醒! 喜极而泣啊! “你这披风薄不薄啊,车挡不挡风啊,可别冻着了。这下雨天凉,可千万别淋着雨。”谢夫人连忙吩咐刘嬷嬷给亲自打伞送出去,尽管谢显并不知道刘嬷嬷在她身边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连她家夫君,她都没让刘嬷嬷送过。 谢显欲言又止。 谢夫人眼尖,“好侄儿,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萧宝信:这就好侄儿上了,她娘能不能有点儿节操,顺杆爬的太速度了,爬到顶儿了! 辞官的事儿若是皇帝的意思,谢显就是杆好枪! “其实这话不该由显说,只是姑母为人正直,不显得官场上那些伎俩,显若有所隐瞒,倒是藏私了。” “是呢,你说。”谢夫人作洗耳恭听状。 萧宝信毫不怀疑,哪怕谢显让她娘直接上书代萧宝山辞官,她娘都能应。皇帝敢收,她就敢写。 “蔡家这么穷追猛打萧府,在显看来,确是仗势欺人。这事儿错在萧侍郎,若替蔡夫人出头,也不会将人置于萧府不理,姑母若想平息建康城的谣言,只能由萧侍郎夫妇二人出面,若他们和好如初,夫妻和顺,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蔡家也就再无理由绑、架圣意,操、纵民意了。” 谢夫人如醍醐灌顶,这才是顶好的回击舆论,洗清脏水的切实有效的办法啊! “好侄儿,你果然给姑母出了个好主意。到底是跟在皇上身边做事的,脑袋瓜子就是好用。” 谢显笑,又一躬身施礼,这才施施然离开。 谢夫人美滋滋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萧宝信挑帘子从里屋出来,就见自己个儿娘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正宗一傻白甜本甜。 人家不过是出了一主意,到底这主意真正实施起来效果怎么样还未知道呢,她倒先美上了,好像那些个针对萧府的谣言都被谢显一卷他那披风都给卷走了一样。 “长的俊,脑瓜子也聪明,人还有礼貌,这要是和我闺女——算了算了,身子骨太弱。” 萧宝信:…… 你有没有想太多? “闺女啊,”没等萧宝信说话,谢夫人一把就上前拉住自家闺女的小手。 然后萧宝信就没再听清楚谢夫人说了什么,只是满耳朵震耳欲聋的都是她的心声在山呼万岁,赞赏谢显的计谋,长相和风度以及兴奋终于将闺女的婚事给保住了,不至于因为萧宝山连累了她—— ‘杀千刀的蔡家,以后老娘的夫君回来了,让他给你们好看!’ ‘萧宝山也不是好货!让他爹揍他!没他,萧府名声何至于这么臭!’ ‘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谢显这小伙子长的真好看!太好看了!我儿子,算了,我儿子也好看,就是没人家那脑子!’ “宝信,宝信?”谢夫人推了她一把,“你想什么呢?娘问你话呢。” 想什么? 就她这排山倒海一般的心声,振聋发聩,她耳朵好悬没聋了,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无差别攻击,她也得有想什么的时间啊。 “我刚才在想谢显说的那些话——” “什么谢显,那是你表兄!” 萧宝信无语,咱能好好说话吗? 哪里就表兄上了? 第18章 扎心 谢夫人言归正传:“娘是问你,该怎么才能让你阿兄把官给辞了。他,你也知道,把那官儿当成命一般。” 萧宝信失笑,一张脸刹那间艳若桃李。 果不其然,就听见谢夫人心花怒放的心声,毫不吝啬地歌颂起自家闺女这盛世美颜。 不过萧宝信不觉得她娘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自带滤镜。她娘虽然傻白甜,其实审美还是很有水准的,她相信都是发自肺腑,再真实不过的心声! 做女郎就要这么自信! “娘,你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重要问题?” 以免为谢夫人心声所扰,萧宝信十分乖顺地将谢夫人扶回上位,自己远远地坐到椅子上。 闺女这是孝顺呢? 还是嫌弃她呢? 坐这么远,她要是眼力不济,眼神交流都做不到。 “忽略了什么?”谢夫人思考,“我一向容易忽略重要问题,你也知道。” 噗! 她娘倒是对自身认识相当深刻。 “娘,现在的问题不是咱们怎么让阿兄把官辞了,而是你要知道谢显的身份。”萧宝信缓缓道来,俏脸露出浅浅的笑: “他是皇上身边的黄门郎,无缘无故又怎会来咱们府里出谋划策?想来,是皇上的意思吧。” 什么认亲的还是一边儿去吧。 谁认真,谁就输了! 某输了的夫人表示:“那要真是皇上的意思,为啥不直接将他去职免官了?还非让谢显跑这一趟,他身子骨那么弱。” 给皇帝办差还管你身子弱不弱? 有脑子就行啊。 萧宝信:“应该是看了爹的面子上吧。谢显不是说,我爹在外为国征战沙场,阿兄以后早晚也会起复?他的话已经很明显了。” 谢夫人其实并不在乎萧宝山到底还能不能起复,但能起复还是好过被辞官,在府里待着和她大眼瞪小眼。 朝堂上那些她是不懂,也没那些世家夫人们七弯十八拐的玲珑心思。 不过她却知道,家和万事兴,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真的让萧府被萧宝山夫妇给败坏了,弄成破鼓万人锤,于萧府不利,于她这一儿一女更不利。 萧宝山再破落,人家也有他爹护佑,媳妇娶了,孩子生了。 宝信和宝树却还都在府里,万一有个变故,将他们给耽误了,损失最大的是她娘儿仨! 所以,还真不能光看着萧宝山作死自己,捎带着她们。 想通了这一层,谢夫人欢天喜地的道:“幸亏还有挽救的余地,好歹将你的亲事先保住。你都十五了,耽误不起了。” ……怎么办,好像绕来绕去把自己绕里边了,萧宝信默。 是不是等袁家把亲退了,她再撺掇她娘让萧宝山辞官的比较好? 得了准主意的谢夫人哪还有闲心让谣言继续飞,把萧宝信赶走,立马就派人将萧宝山给请了来。 这些天谢夫人被萧宝山带累的不胜其烦,若不是事情有了眉目,她连个好脸都吝啬给他。 就着新鲜出炉谢显给的现成套话,谢夫人直接就砸向了萧宝山,开门见山就问人家准备什么时候辞官。 萧宝山一下给问愣住了。 他虽看当家主母不顺眼,无论如何亲近不起来,可是从来都没有逾矩,窥探主院里的事,所以并不知晓谢显居然从他那里出去,又到了主院。 连谢显离开都忘记了相送,萧宝山一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他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门都出不了,只要迈出萧府大门连大街上的乞丐都能随便往他身上吐痰;女儿与她娘一条心,恨不得连爹都不认了;继母日以继夜的抓纪律树新风,没少打罚了下人,他认为这都是做给他看的。 他的境况如此堪怜,而他的继母居然还在伤口上撒盐,逼着他辞官? 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夫人如何知道我院子里的事?”萧宝山沉声,没安排人在他身边,她又怎会知晓谢显的来意? 哈? 谢夫人皱眉:“大郎,你想事情能不能阳光一点儿?你院子里那些丫环婆子小厮管事,哪个不是你媳妇自己挑回去的?” “让你辞官,是我听我家好侄儿谢显所说。” “谢显?” 萧宝山还未来得及震惊谢显怎么就变成了继母的好侄儿,就听谢夫人又道: “他的意思,他这次来是皇上的意思。”意思你懂的。 萧宝山:他懂,可他不想懂。 “依我看,你趁现在主动辞官,总好过皇上亲自下旨罢免你的官职。到那时,你脸上也不好看,皇上给的台阶你不下,只怕皇上脸上也不好看。” 谢夫人为了自家儿女的前程,绞尽脑汁地劝道: “皇上都说了,有你爹在,等避过了这阵风头自然就会再用你。你何不领会圣意,赶紧顺着台阶就下了?” “你爹现在不在建康,蔡家又紧咬着咱们萧府不放,除了退一步,大郎可能再想到其它更好的办法?” 这话扎心,他要是能想到,也不至于问计谢显。 可谢显给出的答案,却更扎心。 他不愿相信这是皇帝的意思,可是除了这个理由,他再想不到谢显不遗余力劝退他还有其他任何原因。 一则他们还真的没仇没怨,不至于挟私报复;二则他并非妄自菲薄,就他家世不如人家,才学不如人家,受宠不如人家,甚至连相貌都跟人家没法比,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这不是皇帝的授意,他谢显能来趟这趟浑水的原因。 什么侄儿、什么姑母,也就他这位继母做她的世家美梦能信一信—— 她是真没被人冠以‘假世家’笑话够。 “大郎,你不放心我不要紧,有你爹在,他还能亏了你吗?你是萧府长子,将来整个萧府都是你的,是他能眼睁睁看着你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还是皇上能看着你爹面上无光?”谢夫人说了掏心窝子话。 “夫人严重,宝山不是不放心您……” 连这大实话都说了,继母为了迫他辞官也是不遗余力了。 萧宝山半捂起脸,说实在话他更不放心他爹。 因为他,把整个萧府都拖下水,被人追着捶,到最后连官职都给搞丢了—— 他怕他爹回来捶死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现在后悔了,他当初就不该搭理蔡二郎,不搭理蔡二郎就不会认识绿柳,不认识绿柳自然就不会和蔡氏撕破脸,不和蔡氏撕破脸就不会被蔡二郎揍,自然也就闹不到今天落水狗人人喊打的地步…… 第19章 误会 萧宝山几乎可以确定谢显为他出此一计是皇帝的授意,可是那种嵌合到他骨子里的黄门郎血脉想要一时拔除,他除了肉疼心更疼。 哪怕一切如皇帝的许诺,谢显的力保。 辞官辞的轻松,他一封奏折递上去也就罢了,估计玉衡帝已经迫不及待直接盖上新鲜滚汤的玉玺了。可是何时起复,那就真和他没关系,全看皇帝的心情。哪天看他顺眼了,看他爹顺眼了,估计才会想起他。 他甚至不敢想,万一他爹这一次不如往次一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吃了一回败仗,他这官职是不是就白辞了。 想了就怕。 哪怕谢显说的再好,皇帝说的再好,以后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只是他再不舍再有主意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谁能逆了皇帝的意吗?至于谢显在他跟前嘚吧完,再跑继母跟前继续嘚吧一遍,显他能说? 还是做给皇帝看,给他完成任务增加困难度,在皇帝面前刷一波好感? 果然不负外界谄媚小人的浑号! …… 远在皇城里的玉衡帝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又是哪个忘八端要起兵造反,在誓师动员大会上骂他?! 越想越气,在给萧云的奏折上回复:无论哪个造反,就地格杀,不必押回建康!杀,无赦! ### 且不说萧宝山在府里如何纠结,辗转反侧,萧宝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之中,在院子里杵着的桩子甚至被她踹的四分五裂。也就是露出在地面上的被一脚踢开了花,分成了七瓣。 萧家正在风头浪尖上,整个建康城的人都在追着捶。 袁家和萧家定了亲,蔡家的夫人又是袁家出来的,关系错综复杂,看热闹的那些人自然将关注点将袁家给算计在内,眼巴巴地等着袁家表态。 袁家家主旗帜鲜明的站在蔡家一边,从他跟着上奏折参萧宝山就看得出来,谁知偏在这时袁琛诗兴大发,居然公然为她写了首诗,顷刻间便传开了。 什么‘容颜若桃李’‘气质显端华’。 他并没有公然站队,也没有支持萧家的意思,可是见人见智,这首诗被认为是在支持她—— 仅她个人。 以示他的情比金坚,此志不移。 这首诗一瞬间席卷全城,流传程度之广,传播速度之快,丝毫不亚于萧宝山家、暴世家大族的发妻这事儿。 这就是袁琛,一个建康知名才子的力度! 而袁琛的这一举动无疑为他赢得了无数少女们的崇拜,满足了她们对于痴情男子的所有幻想;当然,还有无数少男们的白眼。 ——但这一切都不关萧宝信的事,那诗流传有多广,她的愤怒表示只会成几何状往上攀升。 一边和各种男男女女厮、混,一边仗着有几分才学写各种诗粉饰自己,拿她当垫脚石踩的不亦乐乎。 问题是他不嫌她这块垫脚石硌脚,她却嫌他脚臭! “忘八端!” 萧宝信气炸了肺,这话一出口把一屋子的丫环嬷嬷都给吓的不轻,尤其她的奶嬷嬷孙氏,脸色蓦地煞白。 “大娘子,慎言!” 她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清清秀秀,相貌端正,品格比相貌还要端正。 “你是大家闺秀,怎可、怎可口出恶言!” 谢夫人为了将自家闺女教好,一切都是按照世家大族照猫画虎,琴棋书画都是请的建康城最有名的女夫子教,连萧宝信还未出生就已经选好了这位会读书识字,相貌又过硬,人美声甜的孙氏做奶嬷嬷。 务必身世、相貌,婚姻都上佳。 不过一切顺遂的孙嬷嬷六年前夫君一场风寒要了他的命,为避谢夫人的嫌,孙嬷嬷回家待了两年,之后生计实在难以维计,这才又求谢夫人回到了萧府。 孙嬷嬷当初到萧府就是谢夫人的意思,后来死了夫君落魄又因着谢夫人才又回到萧府,因她一寡妇带着一双儿女,还要奉养婆母,谢夫人更给她提了月银。 可以说她一生的转折都是因为谢夫人,所以把谢夫人当作信仰一般,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谢夫人拿世家贵女的标准教育要求萧宝信,孙嬷嬷就成为萧宝信身边最坚定的执行人,但凡有一星半点儿出格的地方,她第一个就先不干了,务必跟她忠言逆把耳。 还要跟谢夫人早请示晚汇报,整个儿一个插进她院子里的敌方细作。 若不是看她孤儿寡母的生活难以维计,萧宝信早就给她起出去了。 不说别的,就这人工复制粘贴她一言一行,再传给她娘的这种行为,她就感觉每天后背都在被捅刀。 人家谁家嬷嬷不是跟奶大的孩子一条心? 偏她家这位把人生活成了她娘信徒的样子,听说还要给她娘立长生牌位,一天早晚三柱香,还是她娘生怕折了福寿,千叮万嘱才给拦下了。 “嬷嬷,他这才叫毁人清誉! ”萧宝信气的俏脸通红,双眸喷火:“谁认得他是谁啊!三天两头的给这个写诗给那个写诗?除了笔杆子上占占别人便宜,他还会干什么?!” 孙嬷嬷责备:“那是你未来夫婿!” 萧宝信冷笑:“嬷嬷也说是未来的,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他,还指不定是谁夫婿呢。” “阿姐,我是不该拿到你跟前的……”二房的萧敬爱望着被扔在地上抄着袁琛诗作的绢布,清丽的脸上露出歉意。 “我只是觉得,阿姐看到可能会开心些,才在外面抄来给你看。” 她才刚过完十四岁的生辰,比萧宝信小了一岁,个子也只到萧宝信的耳下。身形纤弱,细眉长眼,端的清丽脱俗,我见犹怜好相貌。 萧宝信的美张扬,锋芒毕露,而萧敬爱却又不同,气质清雅,楚楚可怜,是一种无公害的美。 “这不关你事。”萧宝信气归气,却不迁怒他人。 尤其她这位堂妹,身娇体弱心思重,一句话掰成八瓣想,她可不想因着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令她伤心伤神。 “的确是敬爱思虑不周了。再怎样你们还未成亲,不该在阿姐面前多提。” 萧敬爱迟疑道:“只是袁家小郎听闻才华横溢,对阿姐又是一片痴心。阿姐如此不喜,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自认为他对她痴心一片,就是最大的误会! 第20章 先机 “算了,不提这扫兴的人了。” 萧宝信摆摆手,吩咐丫环婆子下去:“我和阿妹聊会儿,解解闷,你们且在外面侯着吧,别打扰我们。” 丫环婆子们鱼贯而出。 孙嬷嬷苦大仇深脸:“娘子,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 直到人都走了,萧敬爱才扯着帕子笑得直揉肚子:“阿姐,你这嬷嬷怎么数十年如一日,比咱们的夫子可教条多了。又古板,又执拗,也亏你受得了她。” “受不了又能怎样,她孤儿寡母的,脸皮又薄,真要被我赶出去,只怕在萧府留不下,到了外面又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留在她身边,权当修身养性了。” 萧宝信也很无语。 不过孙嬷嬷为人良善,又对萧家忠心耿耿,哪怕爱对她指手划脚本心也是为了她好,她有时虽也觉得制肘,放不开手脚,但还是知道好歹的。 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阿姐一向宽容明理。”萧敬爱眉眼弯弯,左边嘴角露出一个小酒窝,笑容明媚可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话里的言不由衷。 作为一个死过一次又获得重生的人来说,她再也不会傻傻的相信,什么亲情、爱情。说的大过于一切,在利益与欲、望的驱使之下,什么狗屁都不如。 这位宽厚人,在高高在上的时候,还有心思怜悯施舍给她,可是一旦她的日子好了,萧宝信就再也不是人人口中赞颂的宽厚人,世界上再狠辣的人也没有她的手段,用尽一切手段逼她就范,甚至抢走了她唯一的儿子。 萧敬爱每每想到这一点,心就跟刀剜一般的疼。 难道她一个死了夫君的寡妇,就再不能拥有别人的怜爱,活该一辈子孤苦伶丁,靠她施舍过日子吗?! 她与她的夫君,他们是真正的爱情。 一个女郎对英雄的崇拜,一个英雄对于柔情的渴望—— 又有哪一道律法规定必须一夫一妻呢? 而自她之后,她萧宝信的夫君又何尝不是一个接一个的纳进府里?偏对她严苛,不择手段的打压? 这就是当初那个—— 亦或现在眼前这位口口声声疼她的堂姐! 她拿夫君无奈,最终还是答应了接自己进府,可是……萧敬爱无数次后悔当初的决定,不该答应她的要求,将自己的孩子抱去她跟前养。 她总以为仗着那人的宠爱,终有一天会将孩子接到自己身边。自己的骨肉,即便小时不在跟前,以后也会和她这个亲娘更亲。 可是,她再料不到萧宝信心计之狠毒,生生将她的孩子养的爹不亲娘不近,就和她这位嫡母嫡兄亲近。 这种孩子近在眼前,却比任何人投给她的眼神更恶毒,更疏离的态度更加伤她的心。 这样非人的折磨,从那孩子识文断字,懂事之后,一直持续到了她死。 哪怕到她死,都没换来他一声娘,反而让她每天亲眼看着他与萧宝信母慈子孝,共享天伦。直到那时,才真的意识到萧宝信的狠绝,竟是要将她身上的骨肉连着心一道给剜了出去,再不复还。 ……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就再不会重蹈覆辙,为她人做嫁裳! 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她比别人重活了一世,别的不说,未来的走向她就占了先机。 谁能想到如今富庶安康的日子再没几年好过,改朝换代居然就是眨眼间的事?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就在她眼前,一个因名节而被退了亲的女郎,下嫁给了江夏王身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典军,几乎成为了整个建康城的笑柄。 谁又能想到就是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典军在未来十几年里,呼风唤雨,权倾朝野,最后甚至逼迫幼帝退位,他以一寒门出身改朝换代开创了另一个国家? 她死时,萧宝信的嫡子已经被立为了太子,而自己的儿子像个跟屁虫一样唯太子马首是瞻,兄友弟恭的令她作呕。 欺压了她一辈子不说,还让她儿子也欺压自己儿子一辈子!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凭什么萧宝信是天之娇女,得天独厚,待字闺中之时被父母捧在手掌心;哪怕是低嫁了,最后依然能让她母仪天下,受万民景仰? 凭什么?!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她再不会任由萧宝信顶着一张伪善的脸享尽荣华富贵。前世萧宝信欠她的,这辈子她要萧宝信十倍奉还! “敬爱啊,”萧宝信微微迟疑,“你牙疼吗?” 怎么突然间脸就狰狞了,咬的牙嘎嘣作响? 想她这堂妹一向柔柔弱弱,温柔的一捏跟能捏出水似的,若不是极难过,定不会做出这样难看的表情。 萧敬爱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并没有意识自己的表情管理出现了漏洞。 “没有啊,我就是在想……阿姐为什么会那么厌恶袁家小郎,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婿,而且才名远播,听闻相貌也俊得很。” 她明明记得是袁家嫌弃萧宝信和杨劭关系不清不白的,坏了名节,所以一怒之下退了亲。 而这亲一退,就成全了萧宝信母仪天下的康庄大道。 以至于后来,杨劭登基为帝极力打压袁家,甚至重新编修了氏族志,就为了将袁家给踢出世家大族的队伍。 怎么到了她这儿,分分钟嫌弃的不要不要的,那一脸的嫌恶都要突破天际了,连假都作不得? 这……她前世到底漏掉了多少啊? 她还一直以为萧宝信难得攀上世家大族子弟,一家子美的直冒大鼻涕泡呢。后来被退亲,她倒过来时常劝慰,萧宝信的确没半分难过,当时她以为人家强颜欢笑,现在看来根本是如她所愿吧? “他长的俊,我长的也好看;他才名远播,我也自幼读书识字——为什么我就不能厌恶他?” “……”这话说的,竟让她无法反驳。 可是,究竟是谁给了萧宝信这么大的脸,把颜值当挂件挂在嘴上的? 她顶讨厌萧宝信这种恃美行凶的,美的过份张扬,无论她做什么样的装扮,优雅风、知性风、冷淡风,但凡站到萧宝信身边都被衬的清汤寡水! 第21章 拼了 “敬爱,你牙疼的话就找医生看看吧,可别挺着。”萧宝信忍不住劝。 她知道萧敬爱在二房的地位,颇为尴尬。 本身她是二房嫡长女,母亲又贵为大梁富阳公主。可惜她娘生她后血崩而亡,前一年她都是奶娘在带,第二年叔父又续弦娶了继夫人。 这位继夫人为人倒不坏,也没有特别的不好打交道,不过就是性格有些冷淡,跟谁交往都淡淡的。偏萧敬爱自幼心思重,又不喜撒娇卖乖,母女二人相处起来不咸不淡。 要说萧敬爱再怎样也是皇室中人,再不济也封个县主翁主之类。 可是,大梁皇室的皇位自开国太祖起,就都是踩着一路鲜血上去的。不同点在于太祖皇帝踩着数十个小国的皇帝的鲜血登基,而接下来几位可都是踩着自家亲人的血肉上位。 当今皇帝的皇位也并非是继承而来,纯粹是抢了他异母兄长前废帝的江山。 废帝的皇位……唔,也是从他爹那里抢来的。 抢来之后,就把他爹给逼死了,又怕他爹生的十几个被派往各地任刺史的儿子们反扑,决定下诏处死。 结果就是当今玉衡帝得了萧云之助,一路杀到京城登上皇位。 而尴尬的是,富阳公主虽非废帝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子,可在废帝之时还颇受宠爱,走的非常近。所以,当今圣上登基后,就权当没这么个人一般,连个封号也没舍得给。 其实这本无可厚非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萧敬爱心思重,总有几分心理不平衡。话里话外带着,萧宝信也只能听着。劝她,她仍是自怨自艾。 萧敬爱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病歪歪几天,实在挺不住了才去嫡母院里请医生。 就这么个性子。 “我说几句,你可别多心。婶娘嫁进府里这么些年,什么样你也能看出来,不是个心胸窄的,她就是不擅交际,醉心书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也不必事事小心,生怕行差踏错。该说的说,该要的要,你看你那几个庶妹在婶娘面前,哪个不都挺放得开,也没见婶娘就不待见了谁。” 要搁以往,萧敬爱的眼圈都得红了,心生背叛之感。 可是重生一回,她再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了。 她可还记得萧宝信被迫将她接进府里共侍一夫,两人就此分道扬镳,继母可是公开站在萧宝信一边,指责她不守妇道,罔顾人伦,另一边和萧宝信两人打的火热。 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和前世一样,傻呼呼的为了个男人和全世界为敌。 继母是一定要笼住的,前世因为和娘家关系不睦,没少被人奚落打脸,只是却不急在一时。 现在她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萧宝信没有说谎,今天就应当是她与杨劭初次相遇的日子—— 也是传说中杨劭对萧宝信一见钟情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们再次相遇。 这是老天爷的旨意,不然也不会让她在今日里重生。 今天她一大早是被热乎乎的脑子给烧醒了,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居然没死在清冷的望春宫,迷迷糊糊就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间里。 要说前世的她也是个傻透了腔的,居然有病就挺着,好像希望谁发现然后怜惜一下自己,就能证明自己存在一般,脑子是没少进屎。 不过也好在她前世那么傻,不然还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借着病体重生。 她不管那是真的发生的未来,还是一切不过她的黄梁一梦,既然她有了这样的机缘,断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所以,她才撑着病体,也要来阻止一波。 “阿姐今日要出去吗?要去哪里?” 这话题转的生硬,萧宝信以为她只是不想继续婶娘的话题,所以也就没再劝。 “你可是有事?”她问,不然不会风风火火赶来,就为了问这一句吧。萧宝信自动屏蔽了萧敬爱给自己送过来袁琛的诗—— 定然不会是为了膈应她,而特地跑这一趟。 嗯! 萧敬爱沉吟半晌,脑子烧的昏沉沉的,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想,去福宝阁买些笔墨纸砚。阿姐如果没有旁的事,咱俩就一道去逛逛?”她柔柔一笑。“咱们好久没有一道出去逛了。” 萧宝信:“咱俩不是半个月前还一道去城外的庙里上香吗?” 萧敬爱:“……” 现在对于她来说也是二十多年前,她都记得才怪。 “半个月也好久了。” 为了掩饰尴尬,萧敬爱笑着挽上萧宝信的手,冲着她甜甜一笑。 萧宝信一怔,倒不是因为萧敬爱难得一见的撒娇,而是分明听到她心里极为清晰坚定的声音:‘反正,只要不让她和杨劭见到就好了,随便去哪里。’ 言下之意,不让遇到杨劭的那个她,显然是她萧宝信。 可是,杨劭是谁? 为什么不要让她遇到? “阿姐?”萧敬爱脸有些僵,她一直用打量的目光看她作什么? 萧敬爱放开萧宝信的胳膊,犹豫地摸摸脸,的确有些烫。 “我哪里不对劲吗?”她笑问,“还是妆花了?” 萧宝信犹豫,忍住没有多问,却忍不住将杨劭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她确定不是哪家闺秀的名字,建康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圈子就只有那么大,除了新近随父调任回京闺秀们,大家还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记不住都不容易。 这位杨劭,又是何方神圣? 萧敬爱又因何不让他们遇到呢? 人真是不能有点儿好奇心,跟猫挠似的,抓的她心直痒痒。 “……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我今日无事。” 萧宝信于是吩咐下人备车,简单地检查下妆容,两人便坐上了牛车缓缓去了右御街旁的福宝阁。车上萧敬爱异常安静,她脑子昏沉沉,总感觉现实与梦境交错,前世与今生,混乱了她的思维。 萧宝信今日明显是不准备出门的,可是前世又为何会出现在长干里,与杨劭一见钟情? 为免临时出现状况,她拖着病体将人调出府,也算是拼了。 第22章 惹祸 萧敬爱一无所觉,可萧宝信却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越发怀疑起她的动机。 这个杨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敬爱。” 萧宝信也不想做无谓的瞎想,想着开门见山直接问了,两姐妹没有什么不能敞开了说的——当然,她这特殊的技能倒还真不能敞开了说。 连她亲娘她都没敢露,这个说出去是真吓人。 自己的心思,别人碰一下就能知道个大概全儿,听着多疹人的事儿。搁自己,她也怕。毕竟人心难测,想什么都可能,做不做却是有道德以及各种现世里的条条框框压制着。 要是最原始的想法都能被人探听,反正她是没胆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自从她七八岁偶然间有了这个技能,就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说小孩子心思纯净,可她这点儿小计算还是有的。 只除了被拿去做实验的萧宝树骂了几声妖怪,便再无人得知。 而萧宝树那时还小,估计怕了两天,就全抛到了脑后。 “敬爱?” 眼看萧敬爱眼神迷蒙,不知道放空在想什么,萧宝信又叫了一声,不等萧敬爱回过神,便听车后面一阵怪叫: “娘子!停车!娘子,小郎和人打起来了!” 不用说就知道一定又是萧宝树那小子,萧宝信就是有这样的觉悟。 “停车。” 牛车本就跑的慢,喊人的又挣命似的跑,甚至还没等萧宝信话音落地就已经跑过了头,只好返身又折回来。 挑开帘子,萧宝信就看到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木瓜—— 又是他。 通风报信的总是他,是因为他腿长,跑的快吗? “又怎么了?”萧宝信气场两米八,自动开屏。 木瓜止不住腿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地上: “娘子救命——小郎,在小长干听到有人说娘子的坏话,上去和人打了起来——” “可打坏了?”萧宝信怒,她弟弟有她打的,没旁人欺负的。况且,他弟弟是胡闹,可绝不仗势欺人。 说她坏话,明显是对方恶意在先。 是她,她也揍! “……不知道。” 木瓜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今天小郎是和同窗一道玩耍,身边很多人,小人一看情况不好,也没等真动起手,就跑回来找大娘子,怕小郎吃了亏。” 他知道,他家大娘子身上是有功夫的。 而小郎,除了惹事生非的本事,也就抗揍这一项优点了。而这个优点,还是大娘子日积月累给打出来的。 “小人回了府里,听说娘子来此,一路就追过来了。娘子快去看看吧,小郎,他空有一颗为娘子的心,是真没那实力啊。” 你这实话扎心了啊,萧宝信心道,阿弟这小厮没白跟他这么些年,成日里受熏陶,连阿弟卖乖讨好的劲儿都学了个十足十。 “你可让护院先去保护小郎了?” 木瓜一脸懵,他有这权限吗? “小人怕夫人责骂小郎,也怕时间来不及,就没和夫人说。护院,小人也调不动啊。” “到这时候你还骂责骂?哪里怕责骂小郎,分明是怕自己挨罚,再有下次不管多大的事,先向主母回禀!”萧宝信喝道: “现在,你先跑回去调护院去保护小郎。让他们知道轻重,别出了人命,其他的事由我担着。” 不是她端着身价,就她们这牛车慢悠悠赶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还没木瓜两条腿跑的快。 木瓜闻听吩咐,不敢再耽搁,立马跟身后有狗撵似的往回跑,不过眨眼功夫,萧宝信就看见卷起一股子黄土,木瓜的人影都不见了。 原来,是因为萧宝树在外惹了祸,才将萧宝信给引到了小长干! 萧敬爱暗恨,前世自己这时应当是风寒正严重,迷迷糊糊睡了几天,再度醒来倒是听闻萧宝树惹了祸,萧家被他连累了整个建康城集体群嘲,她臊的却是一连两个来月借着病都没敢出萧府。 等到她自以为避过了那阵风头,自以为一切风平浪静,紧接着萧宝信就被退婚,萧云得胜而归,匆匆忙忙便将萧宝信给嫁了。 因是下嫁,萧家又过起了被群嘲的日子。 那阵子萧敬爱别提心里有多别扭了,要知道她是在富阳公主肚子里就定下的娃娃亲,正是庐江何家嫡长房的二儿子,虽不至于因此退亲,却也累得她被婆家看低了几分,待她嫁过去也没少听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 当时太祖开国,连年争战不休,前朝四分五裂,到最后也没有收复原有河山。 只好与北边隔江而治。 北边皆为游牧民族,战力彪悍,只是一直为中原文化所不齿,认为是未开化之地,称其为蛮夷。也是趁着前朝四分五裂之际,部落主燕大英四处征战,统一了混乱不堪的北方,建立吴国。那时,已经是梁国建立十九年之后的事了。 而这已经是梁国第三任皇帝当政之时。 那些原本在大一统的前朝世家,不堪北部蛮夷作乱,纷纷跟着太祖渡江到南边建立新朝。这些世家大族,为区别原本在南部扎根数十上百年的世家,则被称为侨姓世族。 这位与富阳公主定下娃娃亲的便是侨姓大族何氏一族,当时仍是先皇在位,萧云便已经战绩彪柄,很受重用。不过萧云已经二度成亲,先皇当时就瞄上了他家二弟,作战虽不如兄长勇猛,可是胜在相貌出众,便将这位并不十分受宠的富阳公主下嫁过去,算是拉拢也是恩宠萧家。 因为皇室出身寒门,连庶族都算不上,一方面自卑,一方面又祟敬世家大族。 富阳公主不受宠,嫁不进去世家大族,因此在怀身孕之初便四处寻找合适的人家,后来还是经过前废后,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从中牵线,才搭上何氏。 萧敬爱一直以这个亲事自傲。 无论在萧府怎样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这样的经历都不过转眼云烟,嫁出去她永远高萧府众女一筹。 萧府的娘子们不会有哪个再比她嫁的更好,这便是她扬眉吐气之处。 可是,活了一辈子才知道,那何家就是个坑。 里面各种腌臜,乱、伦等等狗血关系,整个何府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不干净,何二郎更是与各个表姐、表妹暧昧不清。而最可悲的是,她嫁过去没两年,他就得了不干净的病死了。 她成了何府里最不受人待见的人。 好在当时萧家还好,何氏虽然是世家,但能挺门立户的却没有,已经一代不如一代,不敢对她这位萧府出身的娘子太过苛刻。 后来萧云战死,杨劭已经声名雀起,直到后来受封入建康,萧宝信受不住她几番哭诉,将她接入杨劭偏宅小住。 第23章 志在必得 原来自以为的盛宴是狗屎,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而狗屎,却是内里黄金。 既然老天令她重生,她便再不会嫁入何家。至于杨劭,她志在必得。 能从萧宝信手里抢来一次,她就能抢来第二次。而这一次,她占尽先机,不信那杨劭不手到擒来! 几乎是一瞬间,前世所有、今生过去便在萧敬爱脑中过了一遍,正踌躇满志间,便见萧宝信重又回到了车内,俏脸含煞。 “敬爱,现在来不及送你回府,你且先与我去一趟小长干,一会儿你便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萧宝信继而扬声吩咐外面赶车:“一会儿将车停在道边。” 又嘱咐跟在车外的棠梨和有梅:“护好二娘子。” 见到杨劭便应是这时! 萧敬爱正愁找什么借口跟去的,急瞌睡便有人递枕头,再没有这么恰如其份的了。 “阿姐说什么呢,小郎是为阿姐出头,我便是再胆小也要跟着阿姐去救小郎。打不过他们,我站旁边凑个人数也好啊!” 她扬起拳头,“车里还有茶壶,大不了我躲一边砸他们!” 那小表情别提多仗义,多可爱了。 萧宝信没想到柔弱的堂妹也有这样古灵精怪的一面,顿时忍不住就笑了,轻轻掐了一把她的小脸蛋: “你呀,就乖乖躲车里,免得让那些臭男人冲撞到了。” 如果没猜错,这个时间段就应当是和杨劭遇见的时候,她如果躲车里还怎么抢先一步和他来个初遇呢? 萧敬爱心里这点数还是有的,到时免不得仗义一把。 而她知所以知道这一切,得益于当初她与杨劭才有些眉眼官司,她腆着脸缠着萧宝信问出来的。 当时萧宝信是个什么表情呢,有些追忆,又有些骄傲自得。居然没有半分忸怩,这更加令她嫉妒,所以又从杨劭那里套出些话来,才算将整件事完整地拼凑起来。可直到重生的今天,她自己卷入其中了,才意识到那两人描述的也不过是当时他们各自的心境,真的有用的时间地点人物一样没有! 掐头去尾中间还是零星的片段,打发乞丐呢! 萧宝信的手在碰到萧敬爱之时,不免就听到了她的心声,并没有听完全,可是这足以令她震撼。 ……又是那个杨劭!? 听语境,似乎是个男子。 而所谓的抢先一步,究竟抢的是谁的先? 萧敬爱一向循规蹈矩,比她可大家闺秀多了,因自幼订下了娃娃亲,所以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场合都极少去,甚为爱惜羽毛。 她又是怎样的情况得知了这个男子,进而未见其人便将那人放在了心上? 这,为什么一切听起来这般诡异? 萧宝信并没有像最初时听到那个名字一样激动,想要开诚布公的谈开来。因为在她听到萧敬爱竟然是借萧宝树当踏脚板结识杨劭,满心算计的表现仗义,她的心就膈应的不行。 以往,她不是没有听到过萧敬爱的心声,不过是一些少女似是而非的胡思乱想,和嫉妒—— 是的,她一向知道萧敬爱嫉妒她,可那又怎么样,她长的好,性格好,家世好,难道还不许人家嫉妒吗? 除了这点,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人格缺陷,这样做亲戚已经不错了,她听过更黑暗更没人性的心思。 对别人,其实她一向是宽容的。 只是萧敬爱为了个男子,满心算计自家兄弟,这让她接受无能。 他阿弟再荒唐,再胡闹,也没有拿自家人作踏脚石的。 “阿姐?”察觉到萧宝信忽然变冷的脸,萧敬爱小心翼翼讨好的一笑。“你别担心,小郎不会有事的。” 萧宝信:“难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萧敬爱顿时一噎,她就纯粹是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就这么把脸打回来真的好么? 难不成要她说‘哎哟,坏菜了,小郎那么招欠一个人不得让人打死啊’—— 才好? 这么把天聊死,容易没朋友啊。 “……小郎吉人自有天相,”萧敬爱再度示好,轻轻抚上萧宝信的手,“木瓜不是去调护院了吗,肯定不会让小郎有事的。” 常言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萧宝树这祸害且有的活呢。 她心道。 如果说之前拿萧宝树当踏脚板只是让萧宝信膈应了一下,现在这‘祸害’二字简直就触了萧宝信的天雷。 有她说祸害的,没萧敬爱说的,至少没祸害她! 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萧宝树的确有些二百五,神叨叨的没个正形,可是他一不为非作歹,二不仗势欺人,即便作天作地也没对谁构成实际的伤害,做伤天害理之事。 萧敬爱要是当着她面骂萧宝树,她还当这是自家人亲近,不拿他们当外人,可她一边心里把人骂的狗血淋头,一边又假模假式的示好,这就很让人恶心了。 她怎么以前没觉得萧敬爱这么不是东西? 萧宝信猛地抽回手,横了她一眼,要不是怕自己的技能暴露了,她一脚给她踢下车。 萧敬爱莫名其妙,可是看萧宝信明显已经结了冰的脸,识相的没有再上前示好。 否则就她才刚重生,前世今生搅的稀烂,而无比恶意又无比丰富的内心活动,指不定真的能让萧宝信失态将其给踢出车外。 所以她讨厌萧宝信不是没道理的,在萧府里作威作福,一个不爽就各种撂脸子,就喜欢正面刚。 萧宝信这种肆无忌惮,似乎直到她随杨劭扬眉吐气,重回建康之后才多少有些收敛。 也是自那时起,萧宝信渐渐有贤名传出。 之前不守名节,被袁家退亲,嚣张跋扈等等一切的传闻,皆随杨劭的官职水涨船高而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杨劭待她,煞费苦心,始终不同。 萧敬爱至死不愿承认,却不得不认。否则,杨萧二人因她而形同决裂,哪怕后来言归于好,她冷眼旁观,萧宝信到底没有原谅他,眼中再无以往神采。 城府深沉如杨劭不会感觉不到,可他依然许她中宫皇后之位,立她所生嫡子为太子。 这就是妻与妾的差距。 这辈子她定要取萧宝信而代之! 第24章 群殴 小长干里在皇宫的西南方,右御街离着并不远,只不过是坐牛车慢了些,纯靠腿跑都比她们要快。 牛车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萧宝信就听到自家护院那呼啸而过的整齐脚步声,这回她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以为这回稳了,就此高枕无忧。毕竟她家护院的战斗力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却不料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复杂了。 萧宝信坐着牛车慢悠悠地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小长干里本来是繁华闹市区,今日,果然成闹‘事’区了,整条街都打成了一片。想一眼定位萧宝树,那简直就是做梦。 一心想表示仗义,得到杨劭青睐的萧敬爱一下牛车,好悬下巴没吓掉到脚面。 在这种状况下萧宝信能和杨劭对上眼,一见钟情,两人是得有多浪啊? 萧敬爱有些开始怀疑人生。 即便萧宝信再盛世美颜,把旁边人都衬的清汤寡水的,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人潮拥挤中一眼锁定,自带定位功能的吧? 殊不知,正是因为萧敬爱这一重生,直接导致了整件事的脱轨。 前世木瓜直接萧府就找到了萧宝信,她带着护院一路赶过来就遇到杨劭见义勇为护着自家阿弟,直接擒贼先擒王,就把事态给压下去了,根本就没闹到衙署,至于一见钟情什么的那都是后话。 可眼下,却因为萧敬爱将萧宝信给拐走,凭空折腾出一段时间,整个进程都变了。 先前萧宝树的确和一帮同窗一道,只是众同窗一见惹事立马就作鸟兽散,走的慢的都被打了三拳两脚。 杨劭功夫高强,本来是一面倒揍人的局势,可是对面世家子弟也不是吃素的,打不过就有跑的,跑出去战场就回家勾人调来了本家的护院,一个传一个,世家那边人数就占据了优势,越打人越多。 杨劭再勇猛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手是世家子弟,他还真不敢放开了打,怕给打死,他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心里有了顾忌,就不敢用全力,以致于局势瞬间改变,杨劭反攻为守,身上腿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多少脚—— 好在这些世家子弟们搬出来的救兵还知道轻重,没亮兵器,双方都是赤手空拳,这样伤亡都有限。 直到木瓜搬来萧府的救兵,那些都是萧云亲自带出来的兵,强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一见自家小郎都被打的找不着人影儿了,直接就冲进人群,见人就揍。 世家那边一看萧家护院气势汹汹就杀上来,连忙把平日交好,再现看热闹的都给勾进了战局。 萧宝信看到的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好在这地处闹事,惊动太大,直接惊动了建康令张渝。 张渝手下满打满算不过四十来人,自然是压制不住这么大规模的群体性斗殴事件,只得求救于中兵参军曲玉。 曲玉为中郎将的属官,掌京畿内的治安,两人有极深的交情。 这般大规模的闹事实属罕见,加之闹事者身份特殊,曲玉也是和上峰南中郎将荀骆禀告过后才敢出兵。 参与群殴的赤手空拳,可护卫军却不管那个,个顶个儿的提着长枪就上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场面就给控制住了。 萧宝信生怕自家阿弟吃了亏,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找,直到了人群正中间,护卫军还没镇、压到这里呢,一个肥贼大胖的少年郎横刀立马骑在萧宝树身上,萧宝树虽然身形上不占优势,但好在还算灵巧,两条胳膊死抓着胖子的手,两人趁机你扇我一巴掌,我挠你脸一把—— 萧宝树还时不时往上吐唾沫,打的那叫一个埋汰。 “萧宝树,你是泼妇吗?没有教养,哪有打架吐唾沫的!只有村里无知妇人才做此恶行!”胖子大叫,好歹他也是王家郎,做不出这等在辱斯文的举动。 可是明明他在上面,吐唾沫这活儿他占优势啊! 他气急,猛地甩开萧宝树的胳膊就要往他脸上招呼,萧宝信这时迟那时快,上前一脚就把三百来斤的大胖子给踢倒在一旁。 萧宝树整个人都轻松了,拼命的大口吸气。 “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 骂完,萧宝树和萧宝信都陷入了尴尬的对视。 所以,她救了他,还被说是恶人? “阿姐,其实我的意思是——你是更厉害的人,小弟学艺不精,用词不当。”萧宝树一骨碌,连忙起身,狗腿地向萧宝信卖乖讨好。一张俊脸一块青一块紫,鼻子还滴着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阿姐,你来的正是时候啊!” 再晚一点儿,他就被活活坐死了。 所以他现在看萧宝信宛若救世主一般,什么自带气场两米八,八米二! 浑然不觉身边已经被护卫军重重包围,还在那儿叫嚣:“阿姐,你一定要替我出这口恶气。他们说你配不上袁琛,空有美貌全无灵魂的人间富贵花,还土苞子开花!是你,你能忍吗?我是忍不了。袁琛都不嫌弃你,轮得着他们嫌弃吗?!” “……”好吧,她当场没听见,现在听到了时况转播,也是一样。 萧宝信握紧拳头,要不是看在萧宝树已经被揍的没了人样儿,可能经不起她的暴怒,她早一脚踢过去让他跟那胖子排排坐,分果果。 “嗷!我的手!”王胖子捧着浑圆肥腻的手,嚎的跟杀猪一般。 萧宝信眉眼带煞,一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艳若桃李的容貌仿佛结了层冰。 “这话我萧宝信今天放这儿了,以后谁再欺负我阿弟,下场就像他一样!”她怒指痛哭流涕的王胖子,扬高声音道。 她不怕把事儿闹大,袁家看不惯她当街打架斗殴的话,想退亲就赶紧的! 倒省得她还得自力更生想辙! …… 众人:像他,那么胖吗? ### 群殴事件闹太大,京里数得上数的几个世家子弟几乎都搅到了里面,不只建康令兜不住,南中郎将也兜不住,这规模这人数都算得上暴、动级别的了吧? 这些闹事者的靠山各个位高权重,他们哪怕有不畏强权,秉公处置的心,也没处置的地方—— 人太多! 关都没地方关啊! 建康令和中兵参军二人一合计,直接就上报给了玉衡帝。 第25章 好竹出歹笋 玉衡帝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那才叫一个精彩。嘴角都要僵住了,不上不下的看上去好不尴尬,魏得胜有心给他扒拉下来。 这表情太迷了,不知道的还当他们这位皇帝中风了呢。 “萧宝树?” 玉衡帝准确地将重点人物给叼出来。 他能说么? 今天萧宝山辞呈交上来,措辞之谦恭,语气之诚恳,不只为自己犯下的糊涂事感到深深的悔恨,还为带累皇帝深受其扰而自觉罪该万死,反正种种错误皆出自于他,真言不讳地将与妻子的矛盾端到台面上为此辞官,理由充足,字字情真意切—— 别说他这人为官怎样,反正笔杆子是不错,至少平息了玉衡帝这些天来的怨气。 难得萧宝山识相一把,虽然官辞的有些晚,但好歹人家是辞了,折子上字字泣血,玉衡帝满心欢喜地收了。 这样,你识相我识做,君臣相得不是很好吗? 你有个好爹,你怕什么? 直到萧宝树的消息传来,玉衡帝心都要碎了,他的心爱大将萧云这是个什么命,怎么生一个两个的儿子都是这么坑爹的主儿? 好竹出歹笋,他都替萧云臊得慌。 萧宝山不过是在自家后宅作一作,连自己个儿舅兄都不敢惹的主儿,揍都白让人揍。他家小郎在作祸这方面倒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作出了新高度,作出了新境界—— 人家以一人之力单挑一群建康世家子弟! 不论这给建康城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就这胆量,他服! “究竟是怎么回事?”玉衡帝手里萧宝山辞官的折子还没焐热乎,气就给拱上来了,一个两个的给他找不自在。 谢显当值,在领着曲玉、张渝二人进来前,便事先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这时一听皇帝问了,便是云淡风轻的一笑: “回陛下,听闻是济阳考城蔡氏的七郎蔡之章和汝南周氏家的十七郎周敦出言不逊,当众嘲讽萧郡公之女德才不配袁琛,萧小郎便当街对骂,惹恼了蔡周二人,纠集一同前去吃酒的袁家、刘家、谢家、王家等十数位将萧小郎给打了。” 谢显:“当时江夏王麾下有位中典军也在那家酒楼吃酒,见世家公子们言语不逊,且……多有侮辱寒门庶族,也是一时激愤,就帮上了手。” “……皇叔的人也参与进去啦?”玉衡帝的音调都变了,整个儿语速都慢下去了。 要知道他这皇位之所以这样顺畅无阻,除了当时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兵将齐心协力打入建康,再就是江夏王宋湛的鼎力支持。 宋湛是显德帝的异母弟,在显德帝当政之时便颇受重用,到了废帝弑君,废帝虽未杀他,但多有防备,甚至将他十个儿子都软禁在宫中。但宋湛一直恐惧,担忧不知哪天被卸磨杀驴,终于找到个机会,趁着废帝吃了败仗的功夫,偷偷渡过秦淮河投奔了玉衡帝。 废帝杀了宋湛的十个儿子,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宋湛极力扶持玉衡帝称帝,以他皇室身份一呼百应,亲自督战攻入建康。 玉衡帝感激江夏王的倾力协助,登基后便封江夏王太傅、大司马,并赏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诸多殊礼。连年加官进爵,其头衔之多,连善记如谢显都难以一时间全部记住。 不过江夏王也识做,始终恪守臣子本份,皇帝赏的多,他辞的也多,你赏一个我辞俩,不逾本份。 如今只任太宰、司徒,兼领中书监,从不与朝中大臣往来,深谙玉衡帝之心。 谢显一说这事关江夏王府,玉衡帝心里便有了计较。 “是,”谢显微微点头,“那人功夫很高,可是双拳也难敌四手,萧家的仆人恐萧宝树吃亏,就回家搬了救兵,几家世家公子也都叫了护院,所以便打到了一处。” 玉衡帝挑眉,扫了下杵在下面的曲玉、张渝,这俩木头桩似的杵着让人看着碍眼。 “人呢?”他点点御书案,他想知道。“那么多人,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张渝扫了眼不动如山的曲玉,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人太多了,下官那衙门也关不下,这些世家公子和萧宝树、杨劭都被下官留在衙门院子里,至于那些护院打手就关进了牢里。” 那牢里跟下饺子似的,上百号的人挤着,那味道都没法闻了。 “王单手腕骨折,伤势有些重,下官便将其送回了王家医治——至于伤人的萧家大娘子,”张渝擦擦汗。“下官让贱内看着。” 一个他也惹不起,什么看着,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呢。 就是那些世家公子,说是关在院子里,其实是搬空了他们衙署所有能坐的桌子、椅子、床、榻给人家好生休息着呢。 “又有萧家娘子事?”玉衡帝奇了,“你们抓她一个小女子做什么?” 小女子? 曲玉和张渝同时嘴角抽搐,就那横刀立马英勇救弟的英姿,比他关了那一院子的世家子哪个不强? 论单打独斗,只怕还真没几个能打得过人家的。 “陛下,王单是琅琊王氏的六郎,”谢显提醒,一双黑眸锃明瓦亮:“那位身宽体宽,外传兼具王家前面五个郎君体重之勇士。” “他骑在萧宝树身上打人,萧家娘子见自家阿弟受辱,就……一脚上去,把他踢飞,手杵地上折了。” 噗! 玉衡帝庆幸自己个儿气的口干舌燥没喝茶,不然铁定喷了一桌子。 这谢显浑球,什么外传,那不是去年他见到王六郎,被他那彪悍的体型给吓到了,一时没忍住吐了个槽吗? 他记性倒好,这时候耍起机灵了。 好在还会遮掩,弄出个‘外传’,不然他这张脸算是丢大发了。 让那些世家大族逮到他这语病,指不定怎么说他贬低世家,不尊重人。 耿直的黄门郎,果然还是值得信赖。 这位耿直的黄门郎:“不过也难怪萧家娘子护弟心切,王六郎那体格,不护弟可能真让人坐背过气去了。” 第26章 磨人的小妖精 不光耿直,还厚道啊。 玉衡帝默,就王六郎那身量能坐死三两个的! “虎父无犬女啊。”皇帝几乎替萧云老爱卿哭了,总算生出个像模像样,能打的。 能把王六郎一脚踢飞,还用寻思?那就是帼国女英雄啊,功夫差一点儿王六郎没飞,她腿得先折那儿。 “是啊,小的也见过王家六郎,那要不是一般人能动得了的。”听出话音儿的魏得胜直到此时才出来凑趣。 曲玉、张渝:“……” 这性质就给定了? “谢卿,你看这事儿如何处置妥当?”玉衡帝问。 “此事依臣看,很简单,就是聚众斗殴。” “蔡之章、周敦、王单等人侮辱人在先,殴打人在后,理应重罚,以儆效尤。”谢显继续划重点:“且刻意拉对立面,打击寒门庶族,分化人群。臣以为,此风断不可长。” 这话就好像照着玉衡帝心坎里扒出来的一样,想什么来什么,让他如何不爱? 如果不是怕在臣子面前失了身份,他都想拍巴掌叫好了。 这才叫水平,这才叫胸襟! 玉衡帝话没说,眼神却带出来了,那股子神彩,低头聆听圣训不敢抬头的曲张二人是看不着,但魏得胜在旁边却看得清楚,得,他家皇帝又给谢显激出来深藏在血脉里的自卑又自傲的豪情了。 大梁太祖出身寒门,历来对世家既自卑又自傲,极为矛盾地想要通过联姻提升血统,一方面又用尽一切打压世族势力,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出了一个又一个制衡世家势力的政策。 到了他们这位皇帝,完全是继承了先祖们的光荣传统,对世家又恨又爱。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魏得胜想到皇帝曾经用来形容他目前那位宠妃的词,用来形容皇帝对世家的观感,还真是贴切呢。 “潘卿,你怎么看?” 直到玉衡帝询问,整个御书房最没存在感的给事黄门郎潘朔才正式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任谁忽略了他,玉衡帝也忽略不了,潘朔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亲亲侄儿,太后的嫡亲兄长死了,她对这侄儿就越发的疼爱,不只自己三五不时地有赏赐,还耳提面命提点他这个皇帝多关照—— ‘这个实心眼儿的’,太后的原话。 让玉衡帝说,与其说他是个实心眼儿的,不如说他是个缺心眼儿的。要不然满朝上下多少好差事,他也不必非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谢显做黄门郎,是皇帝倚重,看他养眼;潘朔那纯粹是皇帝没辙,放在他身边最放心。 而且! 潘朔这货正站在谢显的旁边,虽然从进来就一直没吭声儿,可是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随着谢显的话,他在那儿一会儿瞪眼睛,一会儿撑大鼻孔,握紧拳头,要不是怕御前失仪,只怕绷的紧紧的胳膊还要往前挥上两拳,玉衡帝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总算听到玉衡帝问他了,潘朔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太后姑母早吩咐他,皇帝不问他时,不要抢话乱发表意见。这回皇帝问了,他终于可以说了吧! “回陛下,陛下英明,就该像谢侍郎说的,严惩那些世家公子哥儿。他们一天天无所事事不说,还到处惹事儿生非,始兴郡公现在正在为朝廷在外征战杀场,出生入死,那些个世家公子居然还拿人家闺女胡嚼!” 潘朔义愤填膺: “哪里就配不上袁琛那油头粉面的小子了?我是见过萧家大娘子的,长的那才叫一个俊,是真俊,因为我多看了一眼,我媳妇都给我揍了——当然,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送我媳妇去长公主府参加百花宴,在门廊那儿不小心看了一眼——” “说重点!”玉衡帝忍无可忍。 他就不该叫这夯货回话,前半段说的还人模狗样,后面说的叫什么? 谁想知道你为啥看人家小娘子? 憋心里不说能死是吗? “反正我觉得袁琛成天就知道写诗发、骚,根本就配不上萧家娘子,那些世家公子哥儿污蔑人,活该挨揍!可是气人的是,居然是骂人的他们先揍挨骂的,有人仗义出手了,居然还勾人打群架!堂堂天子脚下,他们这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潘朔长的倒是眉清目秀,跟以美貌著称的太后有三分相像,不然太后家那么多子侄,也不能就他入了太后的眼。 只是浑身一股子憨气,总是能将他的相貌给压下去: “他们居然还骂寒门庶族,给他们提鞋都不配!什么意思?陛下也是寒门出身,难道也不配?!往大了说,他们就是无视圣上!” 潘朔的话成功地将玉衡帝的关注点重又拽了回来,而这回玉衡帝显然走了心,脸色陡然就变了,阴的能挤出水来。 皇家富有天下,统御万民,可是还是会被世家大族们瞧不起。 嫌他们出身低,规矩差,行事没有章法。 总之,什么都不如他们世家,几辈子熏出来的富贵范。除了他们,都是土包子,泥腿子,一个赛一个的没好名。 以往,改朝换代也好,逐鹿天下也好,世家大族的子弟生来便受良好的教育,并且也的确英雄豪杰辈出。不像现在,一代不如一代,只想着享受世代遗下来的福荫,根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肯为朝廷,为国家,为百姓做事的几乎没有。 像谢显这般通达智慧,有立场,有风骨的,真的是少之又少了。 可是,他们对寒门庶族的鄙视,却一代更比一代强了。 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勇气敢于公然污蔑皇室? 玉衡帝当然知道那些草包纨绔们未免直接对上皇室,不过是这种话说顺了嘴,轻蔑都渗到了骨头渣子里。 “曲卿,潘朔说的可是真的?” 曲玉深吸一口气:“不敢欺瞒陛下,臣与建康令的确听闻多名证人指出世家公子里有人说过这话,不过并不能明确地说出是何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上首玉衡帝的冷笑: “呵呵。” 第27章 摆明车马 “看来是朕宽厚太过,这些人竟然胆敢辱骂皇室,朕若不做点什么,像是怕了他们。” 玉衡帝咬牙切齿,明显气炸了肺。 偏潘朔就不会看个眼色,继续拱火: “陛下圣明,就是太过宽厚了。他们那些个世家能有今天高枕无忧,享受荣华富贵,还不是太祖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太平天下?” 玉衡帝横了他一眼: “谢卿,你去传旨,所有参与今日殴斗,侮辱皇室之世家子,全部免官,仗二十!终身不得为官!” “臣,领旨。”谢显施施然退出御书房,那态度那身姿,说是传旨给人加官进爵的也有人信,太悠闲自得了。 曲玉和张渝一看没他们的事儿了,也跟着谢显退了。 御书房里就剩玉衡帝和潘朔大眼瞪小眼。 “你不走,和朕在这儿相面呢?” 潘朔后知后觉:“臣以为——”他在这儿等吩咐呢,以为这旨能让他传,让他骑在世家公子们的脑袋上看看他们撅屁股的英姿。 “臣和谢侍郎一道去吧!”说完,一溜烟就退了。 玉衡帝:“……” ### 曲玉和张渝一路闷不作声走出宫门,潘朔已经追上谢显,有说有笑的坐上牛车去传旨,明显不欲与他们一道。 潘朔终于能压世家子弟一头,兴奋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手舞足蹈,明明比谢显还要大上个四五岁,可是论沉稳论气度都差得远。浑然忘了他勾肩搭背一道儿去耀武扬威的,也是世家子弟,且家世背景还在诸世家之上。 “曲兄,这位谢侍郎可真是……”张渝上了官府的牛车,忍不住摇头。 “咱们哪儿说哪儿了,谢显也算是把一众世家都给得罪了吧。”曲玉抚须沉吟。“你说,潘朔可是谢显有意带沟里的?” 张渝和曲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原来不只他有这样的感觉。 他二人都是庶族出身,平日里多打交道,私下性情相投,早便认了异姓兄弟,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进御书房前,先和时值黄门郎的谢显事先将事儿说了一遍,才说到一半儿潘朔进来,谢显就将人给拉过来一道听,然后又问了诸多细节。 其实从他的问话里,他们倒是听不出倾向,身为皇帝身边伺候的,自然了解的越详细,向皇帝回事时才能做到张弛有度,有问有答。 如果说谢显是公事公办的模样,那潘朔就放飞自我多了。 要说以前,他们家门楣不显,被人瞧不起也怪不了谁。问题是,他姑母当太后了,表兄做皇帝了,好歹够他显摆一把,张扬一把了吧,结果让世家公子们逮着这顿奚落。 自此他就留下了心理创伤,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世家公子,时不时就在玉衡帝面前上上眼药,这都是有前科的。 谢显应当明明知道的,可是却做出那般举动。 尤其进了御书房,那谢显的话里就太明显了,摆明车马直指世家大族。 开宗明义萧宝树就是护姐心切;萧宝信是护弟心切;就连杨劭都是见义勇为、拔刀相助……那些世家公子们还能是啥? 仗势欺人,聚众斗殴呗! 紧接着,被谢显拉进来的潘朔就更是将那些世家公子们架到火上烤,把这事儿给往皇帝身上扯了,硬拉起了皇帝和世家的对立面。 寒门给世家提鞋都不配,那寒门出身的皇帝配不配? 配,或者不配无论答案是哪个都够膈应人的。 更何况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明面上潘朔是给世家子弟穿小鞋的那位,可是递给他鞋的却分明是谢显。 就谢显能在皇帝身边混的风生水起,就不是个蠢人。一对比关系户的潘朔,明显两人智商不在一条道上,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浑然不觉。 “谢显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真不怕谢家成为众矢之的?从他做上了黄门郎,就没少针对世家。”张渝低声道: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豪门恩怨?” 要不然一个世家贵公子,断没有自掘后路的吧? 那群斗殴的人里面可是有谢家公子的。 “……一会儿,咱们真打?”半晌,见屈玉不讲话,张渝忍不住又问。 曲玉看了他一眼,“皇上吩咐的,你也敢做假?”顿了顿,他又道:“你就看潘朔那打了鸡血的架式,他能不盯着看完全程?” 好容易到他落井下石的时候,他还不得抱着膀子看好戏? “那些人和咱们不是一路人,硬往上凑也落不着好,一会儿你就秉公处理,该往死里死就往死里打。皇上的旨意,难不成咱们还敢违抗?” “更何况,潘朔这个监工还守着。” 张渝:“……”其实曲兄想说的就是最后那句往死里打吧? “好,我都听兄长的。” 二人商量得了,就一路坐车再不说话。他们进宫的时候还是申时(15点17点)初,现在出来都到了申时末,天边出现了火烧云,红彤彤的好不漂亮。 建康令衙署在城西南,张氏兄弟回去之时,衙署外四下里全是各世家的牛车,与往日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堵的他们隔着一整条街就下了车,生生走回衙署。 这里面应当都没有世家的主人,皆是各府仆从,倒没人敢阻拦他们。 可就是四面八方的小眼神热烈的足以将他们烤化了,张渝心里一阵恶寒,这顿板子要是打下去,估计世家就得和他结死仇。可若是不打,估计连和世家结仇的机会都没有,先得让潘朔给他撕了,然后轮到皇帝再撕一遍…… 直到进去了门廊里,才见谢显和潘朔二人聊的热火朝天等着他们。 “玄晖,你真不能让我宣这旨吗?你也知道平日里他们瞧不上我,我这回好不容易能治治他们,机会难得。” 说话语气很是亲密,显然二人私下里相处也是不错。 谢显笑:“皇上之所以让我来传旨,就是怕潘兄意气用事,那是皇上疼你。” 屈玉心道,这位谢侍郎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傻货倒说起了真话。 玉衡帝那是什么样的人,能不知道潘朔存着底火,憋着劲儿地看世家不顺眼? 让他传旨,他是爽了,也成了各世家的撒火的靶子。 谢显就不一样了,人家就是顶级世家!且,本身就已经是个靶子,不在乎再多这一次半次的。 玉衡表面再瞧不上潘朔,到底还是向着自家亲戚。 “我知道皇上疼我——你也疼疼我,就让我乐呵乐呵,我这么一传,皇上总不至于找我后账。说那混账话的又不是我。” 张渝瞅了一眼谢显,如果是他,他就应了,反正是潘朔自己上赶着得罪人。 可是谢显却并没有,只淡笑不语,继续往里走。 走到二进门里,就见世家公子们折腾了一天都累的不像话,在院子各色可坐可躺的物事上东倒西歪。 谢显回头冲张渝笑了笑,也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张口道: “给事黄门郎谢显——” “潘朔!”潘朔扬高声音,将乌泱泱的世家公子们给猛地震了一嗓子:“传皇帝陛下旨,所有参与殴斗的,全部免官,杖二十,终身不得为官!” 第28章 舍命陪君子 不只曲玉和张渝,包括谢显都惊了,谁也没想到传旨还有抢的。 还有比他们更震惊的,当然就是那些被免官的,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 谢显看了潘朔一眼,潘朔哈哈大笑,这是让他放开了说吗? 指着院中的众世家公子:“你们也有今天!你们不是说寒门给你们提鞋也不配吗?怎么样,现在配吗?” 谢显心里叹了口气,谁让他算计人家了呢,就当是给他收尾吧。 “著作佐郎周敦,秘书郎蔡之章,太子舍人袁璒……”谢显一口气念了八名有职务在身的世家公子,将名单补齐: “罢免所任官职,终生不得为官。” 曲玉此时却不得不由衷地挑起大指,这么多人,这么多的职位,他们一路出了皇宫,进了衙署,谢显根本没有时间查询确认名单,居然当庭宣起旨来游刃有余,显然平日便了然于心。 皇帝一句所有有官职在身的免官去职轻松,可是宣旨的时候却不能这么简单粗暴。什么人任什么官,怎么免的职,都得给人说清楚了。 不然,就是一场笑话。 像潘朔,那纯粹是爽来了。 忽然间,袁璒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谢显: “我不信,谢显你这谄媚之小人,定是你从中作梗,污蔑我等!这不过就是寻常打架,怎么就扯到罢职免官?!” “是啊,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我等要求见皇上!” “我们要见皇上!” “皇上不要为奸佞小人所惑!” 袁璒一呼百应,纷纷站起来往外拥挤,显然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就你们这些废物,成天浑吃等死,说谁奸佞小人?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小人!”潘朔跳脚直骂,跳的比世家公子们还要高,更要怒不可遏。 可是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汹涌的人潮就朝他们涌过来,想冲出衙署门外去找皇帝评理。 还没等冲到谢显跟前,曲玉只一个眼神,跟在身后的护卫军就已经冲过去将那些世家公子们给团团围住。 “多谢参军。”谢显拱手,随即转身离开。 他没有潘朔那么热情洋溢,传完口谕便要离开,谁知一把被潘朔给拉了回来: “玄晖,皇上让咱们传旨,官是免了,可是杖刑还没处罚呢。你这就要走,可是渎职啊。咱们干事不能干一半不是?” 他这是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些世家公子挨揍就是了。 谢显:“你忘了,还有一位咱们旨意没传到呢?” 潘朔更兴奋了,对,还有王胖子!“……看完了再去王家!” 谢显一噎,好咧,他舍命陪君子了。 又转回身,不走了。 张渝一看这二位忠心执行皇帝的旨意,兢兢业业,连忙吩咐人搬来两把椅子来,潘朔拉着谢显一屁股就坐上去,脸都要笑成了一朵花。尤其看到世家公子们被按在地上,板子噼里啪啦在空中交错,与杀猪般一波波的惨叫相互呼应,他脸上那朵花便笑得更盛。 世家公子们从小养尊处优,哪受过这个,疼的又不能骂娘,有辱斯文;不能骂皇帝,不过稍带脚骂了句寒门不配给他们提鞋,皇帝就对号入座,连官都不让当了;只能骂谢显,骂潘朔,不骂不止屁股疼,心也疼! “谢显,你这奸佞小人,迷惑圣听!” “谢显,潘朔,你们会有报应的!” “谢显,潘朔,我蔡家与你们没完!” “谢显,你这死病鬼,就算死,也会死在我前面!” 他们骂越狠,潘朔听着越开心:“娘的,还以为世家大族的人有风骨,连挨打连个屁都不会放呢!他们挨打也是一个怂样!” 曲玉不着痕迹地看了谢显一眼,人家面不改色心不跳,半闭着双眸,仿佛午后晒着太阳悠闲地小憩。 “谢侍郎,您看萧家那边和江夏王的属官……” 张渝官职从五品,不比曲玉和谢显同样的五品官,态度自是恭谨许多,凑到谢显身边询问。 谢显这时微微张口眼,笑道: “皇上没有安排,自然就无须追究,错便不在萧家。” 这其实就是明摆着的事,不过这位建康令怕皇帝事后追究,不愿担这责任,才会有此一问。 张渝含笑受教:“下官这就去办。” ### 萧宝信是鼓着小肚子从七八个丫环看守的房间出来的,没办法建康令的夫人冯氏太过热情,网罗了几乎建康城所有有名气的小吃,从进这衙署,一直陪着她吃到来人通知她回家,冯夫人才依依不舍的送她出门。 “……一定常来常往。”冯夫人拉着萧宝信的手,事实上萧宝信已经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只听到冯夫人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她这一下午没陪好,萧府迁怒建康令。 萧宝信这时若抽出手来,冯夫人定然以为她是恼了。 “我与夫人投缘,夫人若不嫌宝信粗鄙,改日定来拜访。”她顿了顿,总算冯夫人认真听她讲话,心里活动减少,但也有种被刷屏之感: ‘果然人美心美,说的话也好听。’ ‘身明大义,我果然看错人。’ ‘总算不负夫君所托。世家大族得罪了个遍,再把皇上身边的权臣给得罪了,我们只怕回家卖红薯都卖不出去。’ …… “阿姐!” 萧宝信这边和冯氏刚陷入短暂的尴尬,便见游廊对面萧宝树鼻青脸肿地挥着胳膊,兴冲冲朝她就跑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个男子。 当下已是酉时(下午5点-7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游廊挡住了光线,萧宝信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只见他身形颀长,举止洒脱。 “你没事吧,阿姐。”萧宝树呲牙咧嘴地笑,“我刚才就在那些世家公子的隔壁,听见他们被打了板子,一个个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说话间,全然忘了当时自己也吓的肝颤,生怕下一轮就到他。 冯夫人见人齐,本想抽身告退,谁知萧宝树根本没留给任何人见缝插针的机会,那嘴跟连珠炮似的: “阿姐,给你介绍——这是杨劭,杨典军。他在江夏王魔下做中典军,今日若非他出手相助,你就见不到囫囵个儿的我了。” 听到‘杨劭’的名字,萧宝信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 第29章 拉郎配 杨劭其人她是没见过,但这名字她熟啊,萧敬爱心心念念想要先她一步结识的人。 方才离的远,夕阳下看得不甚清楚,直到了近处才看清,此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是异常高大。她在女子中算是高个子了,可在他跟前也不过是到他的下颌处。 剑眉星目,是个英俊的男子。 若单论相貌,在她所见过的男子中,连前五都排不进去。可是他与建康城那些文弱公子迥然不同,身上有股武人特有的阳刚之气,气质极为特殊。 中典军,杨劭—— 无论声名还是官职,明显出身寒门庶族。 萧敬爱如此急切地想要结识,原因究竟是什么?总不至于未见就钟情了吧? “杨兄功夫极高,你是没瞧见他一个打十个的英姿,太俊了。”萧宝树浑然不觉自家阿姐的打量,兴奋地向她科普救命恩人的事迹。 “是吗?”萧宝信冲杨劭轻施一礼:“多谢杨典军路见不平,救了宝树,我代表萧家感谢你,请受我一拜。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明日萧府定当上门致谢。” “哪呀,天还没黑呢——” 萧宝树扯大了的嗓门在萧宝信冰冷的眼神下逐渐萎靡。 “你,确定要顶着一张跟猪头一样的脸,在建康招摇过市吗?” “——猪头?”萧宝树惊叫,怪不得他脸上这么疼,原来已经肿成了猪头吗?!“那些混蛋,活该被打板子!” 至于去职免官什么的,杨劭耳聪目明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萧宝树纯粹就只看了个热闹。 若不是杨劭安慰,萧宝树还当他们也要挨板子,吓得一边听那边的惨叫,一边直捂自己屁股。 “萧大娘子言重,实在不必如此郑重其事,某不过举手之劳。” 杨劭浑不在意地笑,一笑露出八颗白牙,很是潇洒地摆手:“主要也是他们骂的太难听了,且人多欺负人少,某才看不过眼。便不是萧贤弟,某也不会坐视不理。” “杨典军仗义,对杨典军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萧府,您却是救命之恩。” 见萧宝信再三表示,显然他再推辞就再不识抬举,杨劭也便从善如流。 “那改日,萧兄弟养好伤,不若请我去贵宾楼吃一顿!” 贵宾楼便是他们今日打群架时,杨劭所在的酒楼,在建康城不过二三流之地,杨劭的俸禄平日也消费得起。 “那哪行,吃十顿也不够!”萧宝树叫道:“我的命哪有那么便宜!” 建康令担心将人都关在一处,一言不和再打起来,到时他这衙署保不住都给砸了。所以便将萧宝树和杨劭请到隔壁的院子。萧宝树这人自来熟,神叨叨的天南海北都能聊,两人关了一下午,显然关出了革命情感。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豪迈的笑声,笑声里那股子幸灾乐祸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玄晖,你看到那些人的脸吗,整个儿都垮了!骂人都骂不对音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这口恶心总算是出了!走,咱们去王家,还有一个没揍呢!” 萧宝信循声望去,便见建康令和中兵参军身后十几名护卫军拥着谢显走过来,谢显旁边和他勾肩搭背的男子她并不认得,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目清俊,唯独说话肆无忌惮,很像个愣头青。 能与谢显一道来传旨的,理应同是给事黄门郎—— 那么,这人就不难猜了,传说中潘太后那极受宠的侄子潘朔了。 哥不在江湖,江湖却满是哥的传说,说的就是这位了。 萧宝信是没见过这个人,但关于他的各种传说,她在后宅走动却是没少听人当笑料提起。 当年他被皇帝封了五品给事黄门郎,自以为高官厚禄,也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财富的人了,便大咧咧跑去同朝为官的散骑常侍王兴家坐客,结果人家躺榻上连身都没起,拒不招待。 潘朔指着王兴的鼻子大骂,然后进宫就去找皇帝告状,反被皇帝训斥了一顿。 王家根本瞧不起寒门出身的潘家,连带着皇帝的面子也没给,而事后又拿此事当笑料,足以可见王家是有多嚣张。 “咦?萧大娘子?” 潘朔走到近前看到萧宝信,兴高采烈地过来打招呼:“萧大娘子真乃帼国女英雄,皇上还夸你‘虎父无犬女’。袁琛那小子配不上你,我看不要也罢。” 这话说的有歧义。 前半句的确皇帝说过,虎父无犬女,可后面什么要不要的,全是潘朔自己的主观意见。但是这两句话连在一处,就难免让人误会,以为都是皇帝的话。 ……这位,要不要这么自来熟,他们根本就没见过好不好? 怎么,她踢了个王胖子,他就与她同仇敌忾了? 不过见人主动上来打招呼,萧宝信也不好视而不见,轻施一礼:“皇上谬赞。” “不是,我说真的。”潘朔认真道:“袁琛那小子真不是好货,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其实不用考虑,直接把他踢了就行——” 他突然一把将谢显给拉过来,“你看玄晖就比那袁琛强百倍,正好,他还未成亲,也未定亲——” “潘兄,慎言。”谢显微微皱眉,这货发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 众目睽睽之下,人家一个云英未嫁,身有婚约的娘子也是能说这些的? “你别气啊,”潘朔虽然愣,但和谢显同任黄门郎,也深有交情,还是能看得出他脸色的,尤其现下那张俊脸都黑了,眼神明显冒着寒光,他看着也有几分瘆人,忙解释道: “我这不是看萧大娘子国色天香,配那货白瞎了吗?” 萧宝信便是再落落大方也听不下去了,脸都快烧着了,又羞又臊,遇着这么个棒槌她可真倒了八辈子血楣。 虽然他最后那句话,她表示极度的认同,但前面……那些都是长脑子的说的话吗? 在衙署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拉郎配呢? “潘侍郎慎言。天色已晚,我早应归家,告辞。”她微一福身,继而连头也不抬便大踏步往外走,把所有人都扔在后面,在待下去她得原地爆炸。 第30章 利刃 萧宝树和世家公子们在长干里群殴,此事几乎传遍了整个建康城。更不要说还被抓进了建康县衙,事情闹大到皇帝跟前。 世家们不敢公然堵去皇宫,亲自上县衙又显得太过掉价,便纷纷派出了车在衙署外等候。 谢夫人知道此事,好悬没吓撅过去,连忙派了人也堵在门外,连护院带丫环接人的接人,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光人就派了二十多个。 棠梨和有梅是跟萧宝信一道出来的,可是抓人进去却没带着她们俩。 俩人便一直守在衙署门外,因为来得早,得了最有利的位置,所以萧宝信臊着一张大红脸出来,她们就第一时间看到了。 一边唤着大娘子,一边迅速地围在萧宝信身边呈保护状。 有梅凭着一膀子蛮力,硬是从人群中冲出一条小道来,一路护送萧宝信上了自家的牛车。 跟在身后的杨劭目瞪口呆,他还快步跟出来,想着挡一挡人潮,怎样也护她周全。结果,根本不用他护什么花,人家那俩丫环就是活体小铲子,把不相干的全都清了个干净。 再回头看看萧宝树,杨劭平衡了,她自家兄弟也是一样匪夷所思脸,并不是他自己没见识。 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不要说车了,上次萧宝信之所以和萧宝树坐了一辆车,那是因为把萧宝树给捆着扔到了车上,押他回府。 此次却不同,谢夫人虽恨萧宝树作妖,把自家阿姐也作进了衙门,可是也担心他在里面吃苦受罪,因此便派了两辆车。 萧宝树邀杨劭一道:“我送杨兄回府。” “萧兄弟不必与我客气,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还需要你送,两条腿就走回去了。”杨劭大掌一挥,也不矫情,人家自己先走了。 萧宝树不知啧啧摇头,心生向往。 这才是男人,举手投足比建康城那些个妖艳贱、货可强太多了。 ——“改日我请杨兄吃酒!”他后知后觉地挥手大叫。 衙署外多少世家们停驻在一旁的车啊,眼瞅着萧宝树虽然顶着一张肿的跟猪头似的脸,可是态度却极嚣张跋扈,眼刀子成堆成捆地就扔过来了。 不过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说看到萧家姐弟从衙署出来就一拥而上,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护院们,就单看纯靠人肉给撞出来一条路的两个丫环,他们就未必是对手。 萧宝树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大咧咧地上了车,高声道: “回府!” 牛车缓缓启动,萧宝信火辣辣的脸温度终于恢复了正常,便听外面喧闹起来,一个个扯着脖子询问自家公子的去向。 想来是谢显他们出来了。 萧宝信的脸又微微有些发热的趋向,她不是后宅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可是也经不住潘朔那愣头青当面拉郎配—— 呸! 以往她总觉得三人成虎,未必是真,对他的传说也是半信半疑。 现下,她以身试法试出来的,这货的确就是那么荒唐! 此次皇帝没有追究萧府,反而重责了人多势重的世家公子,这件事本身就够耐人寻味的。派谢显来传旨,本就在情理之中。 一是谢显任的就是黄门郎,干的就是这活儿,二来谢显是世家大族,地位更凌驾于绝大多数的世家。 可是潘朔的出现就很令人费解了—— 皇帝是怕得罪世家得罪的还不够,想让他再添一份光加一份热吗? 听他那话里的意思,不只亲传了圣旨,还亲自监督了施刑的整个儿过程。就潘朔那放飞自我的个性,萧宝信可以想见当时他又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没听人说连被她踢折了手的王家他都不准备放过,亲自上门盯着要揍人吗? 前朝世家专政,笼断军政大权,甚至左右皇权,梁太祖出身寒门,以军功夺取天下。登基之后更是大力削弱世家大族的军政实权。 太祖的这一政策贯穿了整个梁朝,历任皇帝皆是如此,到如今尽管世家依然在朝堂之上高官厚禄,可是各机要部门大多被架空,具体的活儿都由寒门庶族去干。 玉衡帝可谓极前几位皇帝于大乘者,压制世家的力度前所未有。 怎么,如今是等不及要让潘朔来捅世家这马蜂窝,来个一窝端? ——应当不是受不了潘朔的蠢,想要借世家的刀把他给宰了吧? 萧宝信也被搞糊涂了,潘朔就是把不受控的利刃,用得好伤人,用不好伤己——这武器太不稳定,也可能误伤其他人,例如,她。 就这样一路想,萧宝信到底还是没想明白潘朔这颗棋的真正用处,便到了萧府。 萧宝信挑帘子下车,这时天色已然全黑,萧府前已经挂上了灯笼。 她才步上台阶,便听身后的棠梨两步上了近前,低声道:“护院说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回禀娘子,那位杨典军一路跟在咱们车后面。” 萧宝信挑眉道:“不必理会,权当没这回事。” “阿姐,你等等我!”萧宝树这时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追上来,神秘兮兮地问:“阿姐,刚才发生什么事?我看护院们都往东面看呢?是不是世家那些人想要打埋伏,报仇?” 报仇? 在萧府门前? 脑子呢? 她是不知道杨劭打的是什么主意,萧宝树说要送他,他故作潇洒自己个儿走了,结果一转身就跟在他们车后。别跟她说是想要认认萧府大门,建康城一打听有几个不知道的? 她不想知道他的目的,也懒得猜,他既然偷偷摸摸的,她也就当不知道吧,结果好么,她还在那儿自作聪明地不想打草惊蛇呢,结果自家护院们就已经纷纷把自己给卖了。 “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有爹留下的护院在,还能让谁伤着你?” 她不忍卒睹萧宝信那张猪头一般的脸,比她打的可狠多了,可是怎么回事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是让她给打皮了吗? “……你还是想想见到娘,你要怎么交待吧。惹了这么大的祸,连皇上都惊动了。” 第31章 大功臣 “什么?把皇上给惊动了?!” 萧家姐弟快到府里,就已经有护院提前回府秉明了谢夫人,谢夫人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接应。 看到萧宝树面目全非的肿脸,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没有世家的手段,更没有人家那人脉,听到和世家公子在长干里群殴就已经六神无主了,只好让护院们随时去打探消息,哪里有门路知道宫里的动向? 正这时听到萧宝信的话,吓的谢夫人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什么心疼啊什么眼泪啊,都化作了灰飞,一股子邪火就冲到了脑瓜顶: “你这败家子!作货!怎么连皇上都给惊动了,这可怎么办?你爹又不在,连兜着的人都没有!还连累着你阿姐也被抓进衙门,你还有点儿心吗?那么大一娘子,名声全被你带累完了!” 谢夫人气极,上去往萧宝树身上就是几巴掌,萧宝树周身就没好地方,让谢夫人这么一揍,疼的兹哇乱叫,蹭蹭几步就跑远了。 “娘,你别听三不听四,是惊动了皇上,可是皇上是向着咱们家的!把那些世家公子全给揍了,我们连根毛儿都没碰,怎么进去的,又怎么给我们送出来的。” “——皇上还夸我阿姐,虎父无犬女呢!不信你问阿姐!” 谢夫人眼泪还在眼圈呢,打儿子打的手疼。 “娘,先进府里再说。”萧宝信犹豫了一下,上前挽起谢夫人,不出意外自家娘亲心里又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弹幕,她的耳朵几乎又聋了。 无非就是感慨皇帝英明,没迁怒萧家之类的。 继而,骂了一通萧宝树。 然后,就在萧宝信为了自己耳朵着想,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给撤开,谢夫人的心声突然就停了,然后就听到谢夫人极力掩饰吸鼻子的声音。 抬头看去,谢夫人眼圈都红了。 “娘,没事了……”萧宝信轻声安慰。 “我听说,”谢夫人极力控制着呼吸,生怕情绪一时崩不住,眼泪喷出来,让府里的下人们看见了笑话: “打人里还有袁家的人……你的亲事……可怎么办?”最后都带了哭腔。 “这宝树,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要不然,他不是想要出家吗?先送他去道观也好,佛寺也好,先待一年半载,等你成亲了,再让他回来吧。” 萧宝信无语。 这么复杂的局势,还能想到她的亲事,果然是亲娘。 为免谢夫人一时激动崩不住,萧宝信就这么一路扶着谢夫人回了主院,进屋便禀退了所有人,没等门关严呢,就见谢夫人嘤地一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地就往外流,把萧宝树给吓的连躲都忘了躲,生生挨了几拳。 虽然不疼,但挨揍挨的莫名其妙啊。 “娘——今天这事儿真不赖我,是那些人诬蔑我姐——还有袁家人,也说我姐配不上袁琛,咱们家是寒门,给他们世家大族提鞋也不配!” “什么?他们真这么说?” 谢夫人动了真火,眼泪也没了,拳头也收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吱作响:“我闺女配谁配不上?不要脸!他看不上咱,这亲咱还不和他结了呢!” “退亲!” 谢夫人激动地喊,要不是天色已晚,她现在就登门把亲给退了。就是这样,还连忙叫人进来,吩咐将袁家当日定亲的礼单找出来,照着单子上的物事全都装车上,明日一早便亲登袁府准备退亲。 萧宝信激动了,这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亲,终于让萧宝树给作退了吗? “娘,你这话当真?”萧宝树看上去比她还激动,肿的跟猪头一般的脸表情夸张些都扯的生疼。“太好了,袁家什么玩意啊,还没过门就敢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阿姐,等嫁过去还有得了好?!” 谢夫人的火气就是这么让萧宝树越拱越大: “说的是。当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只当他们家不一样,结果——什么鸟人,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嫌弃我宝儿!呸,宝树,这事儿你做得好!有人欺负你姐,你就得当,你是个男人!” 瞧瞧,他们家男人被揍成了什么样? 萧宝信生生将这话给憋回了心里,亲这么大的事都如她所愿退成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功臣啊,萧宝树! “阿姐谢谢你,宝树!” 萧宝树这时扬眉吐气了,本以为至少也会挨顿胖揍,谁成想家里人的想法他就没有料准的时候! 女人啊,真是难懂。 “他们骂阿姐,更甚过骂我!我阿姐,那长的就没有那么美的,性格就没有那么好的,手就没有那么黑——不是,我是说我阿姐能文能武,就袁琛那成天写诗当吃饭那么写,酸不拉叽的,能配上我阿姐吗?” 谢夫人听了频频点头,谁要说她闺女不好,那谁就是浑蛋忘八端。 因为她闺女确实好,说她不好,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要说她儿子,她多少还能忍忍…… “宝树啊,你这脸可咋办,唉哟,娘的心肝,乖宝儿,到底是谁下的这黑手啊,可心疼死娘了。”谢夫人这时想起一直顶着猪头在她面前晃悠的儿子了,心疼的无以复加。“快请医生过来,付三倍诊金,可别把我儿子给打坏了。” “娘,为了我阿姐,还有娘,这都不算什么。”萧宝树乖巧地道。 萧宝信看他这卖乖讨好的架式,不用挨上他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自作聪明躲过一劫,以为回家还会挨揍。 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傻,他都被人揍这样了,家里人得多丧心病狂才能再揍他一遍,伤上加伤? 当初,她娘生他时,是不是把脑子落肚子里,把胎盘当他给生出来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说不感动是假的,不说敢于挑战权贵吧——萧宝树平日里以为他自家就已经是权贵了—— 世家公子以多欺少,也没见萧宝树怂,宁可挨揍也不能让人给看低了她,萧宝信自认没白疼萧宝树。 尽管她的疼,不与众芳同,别人走心,她连皮肉都走。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他就真成了祸害了! 第32章 祸害 o32 谢显回到乌衣巷谢府之时,已然到了戌时(19:oo21:oo),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惹得清风、明月怨声载道,这样的小雨平常人只当解暑,可他们家郎主身子骨弱,一股邪风就能给他吹病了。 “幸好带着披风,不然淋了雨,只怕又少不得一场病。” 一边在车里犄角的小木箱里翻出皂色挑金丝索边的披风,明月一边忍不住抱怨:“都怪潘侍郎,非拉着郎主去王家,不止受了一肚子气,临到家居然又下起了雨。” 谢显笑笑,不以为意。 “哪里身子就有那么弱。” 明月表示,您太高估自己了,您这身子还真就这么弱。 清风则沉默寡言许多,服侍谢显披上披风,便率先跳下了车,门房早准备的油纸伞撑在一旁,前后呼啦啦十来个人忙活,前呼后拥将谢显接进府里。 谢显才走上游廊,身边便有人上前低声回禀: “夫人让小人来禀告郎主,大夫在厅里侯着郎主。” 光禄大夫谢彬是谢显三房的嫡亲叔父,志高才疏,平日里与长房并不如何亲近,反而与二房亲亲热火热,仿若同母兄弟。 这个时间还在等他,原由可想而知。 谢显解下披风,没有回屋里换衣裳,便径自去了厅里,谢彬已经喝了第六杯茶,肚子里水越多气也越足,当下一看谢显出现,蹭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过去: “你干的好事?!” 谢彬少年时也是英俊过的,只是多年来耽于耽于享乐,才三十多岁身材就发福的厉害,肚子比怀胎六个月的妇女还大,双下颌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甚有喜感。 “叔父,何出此言?”谢显疑惑,“究竟侄儿做错了何事,令叔父这么晚还不休息,在此等候?”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谢显,你是不想谢家好过是不是?你知道今天多少人堵到谢家来?你是想自绝于谢家,自绝于天下?” 谢彬气的满脸胀红,“谢显,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谢家再落魄,也不至于失了风骨!你父才华盖世,满腹经纶,有风骨有气节,不为权贵折腰,一样为皇帝重用!你,不能丢了你爹的风骨,再丢你爹的脸!” 谢显微微沉吟: “叔父可是为今日我领皇命去处罚了世家公子们生气顿足?” 一句话把谢彬给撅回去了,这话说的好像他鼓励他跟皇帝顶着干一样。 “这里面有没有你煽风点火,你自己知道!”谢彬怒,“自你到皇上身边做事,你自己说说,一桩一件你少给皇上出主意为难世家了吗?世家就那点儿利益,谁动谁就是世家的敌人!这你不会不知道!” 屋外明月送进热茶。 “我和你家郎君有正事要谈,无事不要进来!”谢彬不满地道。 明月毕恭毕敬:“小人不敢擅扰,是老夫人知道郎君回来的晚,派了身边的管事嬷嬷,特意嘱咐趁热让郎君喝了,以免凉气入体。” 谢彬冷笑:“侄儿强将手下无弱兵,连个小厮都知道拿老夫人压我!” “明月,下去吧。”谢显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云淡风气,仿佛自打进屋来被指着鼻子一顿骂的不是他。 “……老夫人传下话来,叫郎君早些歇了。”明月把话说完,这才退了下去。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小厮可将我放在了眼里?”谢彬一屁股坐到谢显旁边,气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摆明是拿老夫人来撵他的! 谁知道是不是老夫人说的这些?难道他还能为了这点事亲自追到老夫人那里求证? “叔父何必跟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他们也不过是受命行事,并无不尊重叔父之意。”谢显好言安抚。 “是,他们是受命,只不过不知道受的是谁的命。” 谢显挑眉,“老夫人啊,叔父刚才没有听清楚?” 谢彬可不与他打这哑巴禅,这一下午谢家三房就没消停过,一波又一波的来客,无一例外全是各世家跑过来追责的,言语间的不满、嘲讽都已经突破天际了。 谢显挨骂不打紧,他谢彬何德何能替他挡这些骂?扛这些灾? “我也不和你废话,谢显,你聪明,我承认,可你也别拿别人当傻子!”谢彬下巴叠成了三层,正色道:“谢家不光是你大房的,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叔父,皇命不可违。”谢显慢条斯理地道。 “你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拒绝!你是谢家长房嫡孙,家主之位老夫人都属意你,而不是我这个叔父!你代表着谢氏一族,如果你连拒绝皇帝不合理旨意的骨气都没有,那你不如趁早辞官,回家养病!总好过你将世家全得罪了个遍!” “连皇上都要寻求世家的支持,你自己反而把世家全都给得罪了,你究竟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真想拉谢家给你一起陪葬吗?” 言下之意,你自己个儿身子不好,短命相,谢氏却是要长长久久的,不想陪他一起沉! “叔父言重了。”谢显笑,“皇上不合理的旨意,侄儿当然可以拒绝,也敢于拒绝,可是……侄儿并不觉得那旨意不合理不是?” “你?!” 谢彬气的双手发抖,他这是故意气人! “我大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祸害!谢家迟早要被你拖累垮!若你继续任意妄为,还不如趁早分家!” “旨意传也就传了,连行刑的时候你都要亲自盯着,你是怕得罪世家得罪的不够狠,他们光眼刀子杀不死你是吗?”他紧紧捂住胸口,气的嘴唇发白。 这货是活活想气死他,去陪他爹! “叔父息怒,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谢显亲自为谢彬斟了杯茶。“所谓世家利益,不过是从皇室利益那里强行瓜分出来的部分,天然为皇家所忌惮,到现在的皇上这里达到顶峰。” “难道叔父看不出来这些年,世家的权益已经越来越受到压制,皇上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世家利益受到盘剥,这是历史的必然,谁都阻止不了。” 第33章 名声臭 o33 谢彬不为所动: “哪任皇帝不是这样,又有哪个真把世家的权益给收回去了?他想,他就能吗?你只要不做那个叛徒,世家全部拧成一股绳,怕什么皇上皇下的?” “没有世家的支持,你以为太祖就能坐稳江山?” “现在江山坐稳了,又想卸磨杀驴,把世家的权益都收回去——他先收得回去再说吧。” “你也别唬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那是我饭量小,谢显默默地饮茶。 “谢家与各世家一向颇多交往,就因为你,谢家都快要自绝于世家了!”谢彬这辈子没被人这么当面羞臊过,有这么个侄子,身子弱,招祸的手段却硬,迟早让他带累死。 他算看明白了,什么为了谢家前程抱皇帝大腿,他看谢显纯粹是享受为虎作伥的快、感。 眼里没有谢氏,更没有他谢彬。 “谢显,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若还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我会联合族长将你逐出谢氏一族!” 到那时皇帝若不嫌弃他名声臭了,愿意用就用,反正跟谢家已经没关系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而不是照办。 谢彬拂袖而去。 “叔父慢走。” 谢显在后面恭敬地起身相送,绝口不提谢家某同样被施以杖刑的谢家旁支,想必是还未得到消息。否则,今晚只怕没有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话音未落,又坐回了椅子上,轻轻呷了口已然温了的茶。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连改朝换代都不过是瞬息之事,天下之主都轮流坐了,凭什么世家就以为自己永远可以安享富贵,永垂不朽? 凭什么这些人生下来高官厚禄,一边混吃等死,享受着至高权利,一边又高傲决绝地鄙视、压榨着别人? 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不过是国家的蛀虫,而已。 时代变了,世家的眼光却永远停留在最辉煌的时刻,他们……落伍了。 旧的,终要被新的取代。如果这一点他们都看不清,那被取代了,就一点儿也不亏。 明月这时又端着白瓷盅进了屋,“郎主,这是夫人派人送来的燕窝粥,让郎主一定趁热喝了。” “这回是真的喽?”谢显一笑,眼角微微上挑,眉眼间仿佛染上了春色。 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快二十了还不曾娶亲,在外面不假辞色,对着他们这些下人倒是满面春意,何苦来哉? “夫人交待下来,若是大夫纠缠不休,夫人便去请老夫人出面。”明月低声道:“夫人还说——” “夫人说没说,叔父已经走了,你们就没必要将这些事再揭出来广而告之?” “小人这不是怕郎主吃亏嘛?好歹大夫是长辈,身份上占着优势,您不好驳了面子。有夫人的交待,郎主也不用每次委屈求全……” 谢显摇头,“我这里就能解决,没必要劳烦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叔父再荒唐,也是她的儿子,何苦让老夫人这个年纪还要操心儿孙?” ……您也得有这身子骨儿解决啊,明月还真怕他们家这位光禄大夫哪天忽然让酒色拱的一时火起收不住,把他们郎主撕了。 老夫人和夫人日常担忧郎主的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外她们没辙,可是在家就恨不得把他揽身后边,当眼珠子似的护着,长房长子长孙,最是得老夫人的疼爱。 要他说,他们家老夫人身体都比郎主硬郎,还真不如把老夫人推到前面,看大夫还敢不敢时不时来作! “您就是太好说话了,谁都敢欺负您。” 明月自幼在谢显身边长大,又有老夫人和夫人撑腰,所以唠叨起谢显来嘴下毫不留情:“您就不该跟着去王府,旨都传完了,潘侍郎想去就自己去呗,到哪里都拉着您——方才要不是那位曲大人身手敏捷,挡在您身前,王家的拳头就砸您身上了!” “您也不想想您这身子骨儿……” 谢显微微皱眉,无奈地叹道:“行了,明月,你才十五岁,越来越唠叨,像个老头子。我有些乏了,你看水烧热了没有,我要淋浴。” 他知道他娘的用意,明月活泼机灵,想将他派在身边,时时活跃气氛,以免他太沉闷。 就是,太活泼了,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他还小,身处的地位也决定了他的视野必定不会与他一般,也理解不了他的决定。他只知道关心他的身体,还有……最关心他的身体。 所以让他劳心劳力的,都是明月的敌人。 王家,他是必须去的。 只是当场行刑却不必做的那样绝,毕竟一个手腕折了的负伤在身,在皇帝那里也好说,往后延一延也就罢了。 可潘朔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王家好看,列架子要开打,他谢显断没有临时倒戈的道理。 “郎主,”没过多久,明月去而复返,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大夫去而复返正往这边来,这可如何是好?” 叔父等了他近一个多时辰,并不知晓被罢官的里面有谢氏族人,现在突然折返回来,想来是有人上去撺掇了。 “告诉叔父,我吹了凉风,身子不爽就先睡下,等明日我再亲自去二房见叔父。” 谢显不急不缓地喝着燕窝粥,“将人挡了。” ### 萧宝信一觉到天亮,心这么大,连身为贴身丫环的采薇都表示服气。 满城风雨啊,一大早谣言传的满天飞,她昨日虽未出府,但已知天下事。袁家嫌弃她家娘子的事,已经传遍了建康城。 先是打群架,后来被抓进衙门,虽然囫囵个儿出来了,可是名声都坏了! 她们是打算退亲没错,可是是抓袁琛的小辫子,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不是把自己满脑袋瓜子头发编成辫子递到别人手里啊! 眼瞅着她家娘子神清气爽地打完了一套拳,采薇终于忍不住了: “娘子,以后可怎么办?您名声都臭了,万一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啊?” 很好,终于有人一大早破坏她的好心情了。 萧宝信以为自己的好心情怎么也能持续个一天半晌的,结果亲手葬送在了身边人的手上。 “没关系,嫁不出去你就和我一道出家做尼姑。”萧宝信笑若春风,一时间院子里的花都黯然失色: “咱们以后四处化缘,吃百家饭,见识天下美景河山,多美好啊,总比困在一座锦衣玉食的牢笼里强百倍。” 第34章 炸毛 采薇可不是有梅,傻乎乎的什么都当真。一听就知道娘子是生气她说话不好听了,连忙笑嘻嘻地上前认错: “我这不也是关心娘子嘛,娘子大人大量,别怪我嘴贱。” 接着又道:“我是娘子的丫环,自然娘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娘子当尼姑,我也去。就是不知道……私下里能不能吃肉?奴婢嘴馋,怕到时忍不住。” “就你嘴馋!” 萧宝信笑骂:“难道到时你要做个酒肉尼姑?” “那也无不可啊,”采薇说起这个头头是道,跟着萧宝信进屋一路嘴就没闲着:“以前我听娘子读书时说过,以前信佛不是也让吃肉吗?后来是一个皇帝不想让那么多人出家,所以才说出家必须食素,可见佛家没这个规矩,所以肉,也是可以吃的。” 棠梨在屋子里收拾完,正听她们进来说了个尾巴,顿时一张问号脸。 什么意思,谁要出家? 萧宝信这时也忍不住惊讶了:“你记性可真好,是有这么个说法。” 然后忍不住感叹:“你可比有梅聪明多了,不好玩。” 采薇默,有梅那是真傻。 自小跟在娘子身边,连娘子说笑都听不出来,她这小脑袋瓜也是白长了……有梅嘛,可能主要都长力气上了,力气是真大,脑子是真不够用。 听到这里棠梨也听明白了,定是娘子在捉弄采薇: “你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胡嚼些什么惹娘子生气?” 采薇咯咯就笑开了:“还是棠梨了解我,娘子和我说,以后出家就带着你,怕你吃不惯,我就说尼姑是可以吃肉的。” 正这时有梅从外面挑帘子进来:“谁要出家——小郎又闹着要出家吗?” 这听三不听四的,也是没救了,一屋子包括萧宝信都忍不住笑喷了。 有梅一头雾水,知道自己肯定是出了丑,也不想细问,只道:“娘子,二娘子过来了。” 家族的排名都是几房一起算,萧家女子萧宝信是第一个,一说大娘子便都知道是她。二娘子便是萧敬爱了。 因在车上听到萧敬爱的心声,萧宝信心里对她说不出的膈应。 平日里萧敬爱时常和大房走动,来此间不要太频繁,早就到了不用通传直接穿屋过堂的程度。有梅的话音才落,就听到外面萧敬爱甜腻的小声音: “阿姐,今日我来得早了,没打扰到你吧?”边说边走了进来,果然满脸忧色,为了遮掩而涂脂抹粉而显得微微有些苍白。 不过却不难看,反而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昨天我担心了一晚上,可惜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我想陪阿姐进去,他们都不让。我又怕自己在外头给你添乱,这才回府里等着。好在阿姐没事……” 她欲言又止,水汪汪的大眼睛写着:我有件事想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萧宝信是八岁那年随父萧云回到建康,在那之前萧云驻守在外,不同于尚了公主的萧雨一直留驻建康城。 萧宝信刚回来时,并没有办法融入已然自成格局的贵女圈。尤其她美的张扬,又略带地方的口音,总是能成为旁人嫌弃和吐槽的对象,萧宝信也不屑与那些闺秀为伍。往往谢夫人带她出去交际,她不是被怼,就是怼人,硬是半个闺蜜没交下,全是路人和……敌人。 那能有什么办法,她的性格就不是委屈求全型的,再加上她这长相美的太过,锋芒毕露,被针对了,难道还不许她针对回去吗? 所以,经过谢夫人的一番努力,成功地令自家闺女被孤立起来。 和萧敬爱却也是这时候熟稔起来的。 尽管萧敬爱也不是在贵女圈中如鱼得水的,总比萧宝信要受欢迎一些,也有三两知交。萧敬爱便上哪里都带上萧宝信,总算令得萧宝信也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 少女们总是爱黏乎在一块儿的,萧宝信在其中也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她一向知道萧敬爱心思重,爱算计,不过大多都是些少女敏、感,自有为是的虚荣和嫉妒,她不以为意。 却怎么也想不知昨日在车上,居然就得知了萧敬爱的另一面。 萧宝信有一点遗传到谢夫人,一样一样的,那就是护犊子。 她阿弟,她怎么骂怎么打,那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娘胎爬出来的,萧敬爱可不是。她比旁人亲近一些没错,可是和萧宝树不是一个级别的。 今日一看萧敬爱起了个大早,就将人给堵到屋子里,萧宝信的脸顿时就没了好颜色。 假模假式的,既然担心打扰到她休息,难道就不能晚些再来? 赶着个大清早,莫不是又来打探杨劭的? “阿姐?”萧敬爱让萧宝信看得心里发毛。 自己是何时何地惹到她,怎么脸就阴的快要渗出水来一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哪里脏了吗?”她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萧宝信摇头,“你既然昨晚没休息好,怎么还一大早就过来,好好休息才是。” 萧敬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色:“我也是担心阿姐。听闻一早上建康城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说皇上嫌弃袁家配不上阿姐……” 怎么皇上就掺合进来了? 明明上辈子根本就没皇室什么事,重生之后竟然变了,事情居然捅到了皇帝眼前,而且皇帝还站边萧家。 难不成萧宝信被退婚的命运也要被改写?改她向袁家退婚? 那,还会不会因此下嫁杨劭了? 萧宝信若因此不嫁给杨劭了,当然于她是好消息。可是她也还没搭上杨劭呢,这就有些尴尬了。她一个大家闺秀,出入都不方便,杨劭又是江夏王的属官,无论是男女有别还是身世地位,她还真不好找机会结交。 “小郎这一次虽然闯了祸,可是阿姐却也因祸得福,阿姐不是也不喜袁家小郎吗?” 萧宝信一听就炸了: “小郎这怎么能说是闯祸呢,他不过是为我出头,敬爱这话严重了。换做是我,有人出言侮辱我阿弟,我也要站出来为他讨回公道的。敬爱可能理解不了。” 第35章 搅混 萧敬爱听完脸色都变了,她这话什么意思,是讽刺她没有同胞兄妹吗? “阿姐!” 她的声音陡然由高转低,意识到此时不是与萧宝信耍脾气的时候,生生将这口恶气给咽了回去,脸色几经变幻: “……说的在理。若是我,我也定会出言维护。只是要打架的话,我估计也只有被打的份儿。” 话题蓦地一转:“小郎昨日可有受伤?我看那阵仗,竟是有上百人。” 萧宝信忽地一笑:“还好,小郎有贵人相助。你可知江夏王身边有位中典军叫杨劭的?昨日便是他出手相助,否则小郎又无功夫护身,只怕要吃大亏。” 果然,他们还是遇着了。 只不知是不是又如当初一般,一见倾心了呢? 萧敬爱不知是该高兴终于探听到关于杨劭的消息,还是气恼如前世一般两人终于还是先她一步结识。 哪怕她重生了,竭尽全力去阻止,还是阻止不了吗? 难不成他们还真是命运的相遇? “敬爱听过杨劭这个人吗?”萧宝信好奇地问:“看你眼色,好像是有所耳闻。” “阿姐说哪里话,他一个外男,又不是谁的兄弟姐妹,我上哪里知道他,又不是伯父那样的英雄人物。”萧敬爱淡淡一笑,心里却止不住冷哼。 以为自己是她吗? 身有婚约还和杨劭勾勾搭搭,眼来眼去,好悬没闹的身败名裂!若不是杨劭最后翻盘,叱咤朝堂,她萧宝信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准确地听到了萧敬爱心声的萧宝信面色陡变,下意识地收回了两人搭在一处的手。 萧敬爱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糊涂了? 什么她就和杨劭勾勾搭搭了,什么身败名裂……还有叱咤朝堂? “敬爱,”她突然再度握起萧敬爱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可是脸色终究不若平常,惹得萧敬爱疑窦丛生。 “你真的不认得杨劭?”她问,“我可是听他提起你呢。” 萧敬爱‘啊’了一声,脸色顿变。 莫不是那冤家也重生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提起她?难道他直到她死,才终于发觉最爱的是她? 重生?! 萧宝信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好似雷劈一般,整个人都懵了。 正这时,采薇忽然去而复返,匆匆走进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娘子。”她凑到萧宝信身边低声道:“奴婢有要事回禀。” 萧敬爱眨眨眼睛故作不知,想看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的越多,越好随机应变。“采薇,我与你家娘子什么情份,何须如此?既是要事,便快快道来,免得耽误了。” 采薇下意识地望向萧宝信,却见萧宝信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反而冲萧敬爱道: “敬爱,我这边有急事……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和你详谈。还有,杨劭的事。” 萧敬爱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从来她在大房就没被落过脸,萧宝信回绝她无疑是在告诉众人,她萧敬爱在大房并没有她自以为的份量。 萧宝信究竟是发什么疯?! 她竟从来不记得少女时代自己曾经被这样针对过! 究竟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致萧宝信对她态度不若以往? “是敬爱逾矩了。”她起身告辞,脸上勉强挂着笑容,看上去竟格外的楚楚可人。 不过屋子里可没人怜她,直到她走出屋外都没等到萧宝信说句送客的话,当下心火就已经烧到了脑瓜顶。 萧宝信,欺人太甚! 萧敬爱回到二房自己的屋子,再也控制不住火气,一把将丫环递上来的茶水给打翻了,不料那水还有些温热,竟有半盏茶水洒在她的手上。 她扬起手就往丫环脸上甩了个巴掌: “没眼色的东西,这么热的水,你是想要烫死我吗?” 能在屋里伺候的最差也是二等丫环,平日里萧敬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在下人中风评极好的。今日莫名挨了一巴掌,以至于丫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跪到地上认错。 就因为这一愣,让萧敬爱回过神来。 是了,这不是她的望春宫,她身边也不是那些阳奉阴违的宫女,而她亦不是处处受排挤的昭仪娘娘了。 她让萧宝信气的失了方寸,头疼欲裂。 “好了,下去吧。” 直到屋里的丫环婆子都出去,萧敬爱的贴身大丫环碧玉才低声劝道:“娘子自己的身子尚且强撑,何苦为大房劳心劳神,又换不回好来。” “娘子病了有些日子,不能再拖了,还是让奴婢去请夫人叫个女医进来给娘子瞧瞧,这样下去娘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前世碧玉是她的陪嫁丫头,在何家那些年都是她陪着她一起撑过去。直到她和杨劭有了首尾,萧宝信被迫接她入府,除了将她的孩子抢过去养,就是把她身边的丫环全都隔在了府外,主仆二人才就此分开。 在她进府之后,碧玉在外一直帮她经营她从萧家带到何家,又从何家带到杨家的嫁妆铺子,一向忠心耿耿。 所以,有些事她并不打算瞒碧玉,她身边需要得力的心腹人。 “这个不急,你先给我盯好了大房,去看看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萧敬爱撑着额际,觉得双眼直冒火。 本来想好的,她这回重生要抢尽一切萧宝信的机缘,将其彻底踩在脚下。 可是今日听了萧宝信之言,她感觉自己整个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节奏。 如果杨劭也重生了,她该如何自处? 她的主动出击还有没有意义,她不得而知,毕竟前世他们俩的确腻乎过一阵子,可是后来杨劭6续抬人进府,后来又登基为帝,充盈后宫,他的女人越来越多,也就显不出她来。直到后来者纷纷上位,竟比最早跟了他的自己位份都高,萧敬爱心态失衡了。 可是,在后宫她甚至没有争风吃醋的资格,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位列九嫔,连与人叫板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这样的杨劭重生,于她究竟是福,还是祸? 萧宝信浑然不知自己不过诈她的胡言,竟真的将萧敬爱这一池春水给彻底搅混了。 第36章 急转直下 事实证明碧玉的确颇有手段,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大房的事儿给打探出来,呈到了萧敬爱面前。 “……袁家带着袁家小郎上门,登门致歉来了。” “什么?” 萧敬爱瞪大了一双水眸,难以置信。 本来打架这事儿闹到皇帝面前就已经够匪夷所思,现在袁家居然一反常态亲自上门求和—— 萧敬爱甚至怀疑起人生。 她究竟有没有重生,还是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做的一枕黄梁梦? 可是,做梦难道不应当称心如意,大杀四方?怎地她做个梦都得憋憋屈屈,一辈子受制于萧宝信,让她骑脖子上作威作福? 这一切,分明都荒腔走板了! ### 要说受打击,谁也比不过萧宝信。 明明前一晚得偿所愿,连她娘都口口声声退婚,订亲收的采礼都大半夜的装车上,只等着一大早去袁家当场表明姿态,怎么突然袁家就软了? 亲自上门来退婚她都能理解,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是来求和—— 说好的世家大族,说好的风骨呢? 两家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这时候你画风突变,急转直下是几个意思? 她失望了哦! 萧宝信此时也顾不得萧敬爱重生带给她的冲击了,事有轻重缓解,萧敬爱那儿她不上赶着往前凑人家还自己个儿往上贴呢,以后不愁没时间弄明白。 退亲这事儿刻不容缓。 她自己个儿娘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吗? 本来就心心念念和世家大族攀亲,之所以这回义愤填膺地要退亲,那完全是护犊子,也怕强扭的瓜不甜,将来自己闺女嫁过去受欺负。 如今袁家亲自上门求和,只怕几句软和话一说,她娘就动摇了。 事情果然就照着萧宝信想的来了,等她马不停蹄赶到时,就听屋里她娘呵呵干笑: “……那可能是误会吧。” 果然! 萧宝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正她这名声要坏也在昨天打群架时已经坏了,不在乎多这一桩了,连通报都没有,径自走进了房间。 六月的天,房间的门窗都开着,萧宝信跨过门槛便瞧见里面分宾主落座,谢夫人坐在首位,薄施脂粉,云鬓高悬,显然袁家此时不上门,她已经在去袁家退亲的路上了。 袁家的当家主母殷夫人与袁琛分别坐在下首位置。 谁也没想到萧宝信会不经通传,直接进了房间。萧宝信看见殷夫人不喜地皱了皱眉。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闯进来,还有没有规矩!”谢夫人斥道,骂完还不忘给自家闺女遮掩:“可是有急事?” “阿萧!许久未见。”坐在一旁的袁琛十五六岁,溜肩膀,一双狭长的凤目几乎与殷夫人如出一辙,眉眼精致,脸上敷着薄薄的一层粉,见萧宝信进来便连接起身,笑容亲近随和。 萧宝信刚练完拳,又一路急忙赶来主院,也没有时间重新刷洗打扮,素着一张脸,红扑扑粉嫩欲滴,这种青涩与她容貌的艳丽令阅女……和男无数的袁琛心弛神迷,几乎不错眼珠地盯住了她。 萧宝信皱眉,一张嫌恶美貌脸: “我和你很熟吗?请不要随意这样唤别人——” “宝信!”谢夫人臊了个大红脸,“你的礼仪规矩都让狗吃了?怎可这般无礼!” 萧宝信实在是不想给殷夫人母子留下好印象,趁此就坡下驴,一拍两散岂不是好? 误会不误会的真的不重要好么? “殷夫人万福。”说到底,萧宝信还是敬她是长辈,福身请安。继而连个眼神都吝啬甩给袁琛,直接冲谢夫人道: “娘昨晚不是说今早要去袁家退亲?我是想过来看看娘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到时人家以为咱们恶意克扣便不好了。”萧宝信无疑是在提醒谢夫人说话算话,把事儿都摊开在两家人面前,都别粉饰太平。 “哟,宝信这是气还没消呢。” 殷夫人四十来岁,体态丰满,满头珠翠,年轻是难得的美人,不过上了年纪之后便只能说雍容华贵。 丝毫没有见怪萧宝信的无礼,仿佛方才嫌弃地皱眉的不是她,笑的比她儿子更和蔼可亲。 “伯母知道宝信受了委屈,这不赶紧带着朝玉过来给你消气来了?”她叹了口气,“那口出恶言的,是三房的,与朝玉一向不睦,此次想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竟当众扯上你!” 越说越恨,咬牙道: “再没有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的,居然和旁人一道欺负自家人。皇上英明,罚了他十杖,若不是那是个不禁事的,抬回府高烧不退,昏迷不省人事,我都要请族长从重再罚他一次——太不是东西了。” “娘息怒,咱们这不是来给阿萧道歉来了吗?”袁琛劝道:“伯母和阿萧深明大义,咱们把话说开了,还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呢?” 殷夫人叹了口气,又转向谢夫人:“也是往日咱们处出来的情份,你知我为人,愿意信我,否则我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再没脸见你了。” “夫人说哪里话,你严重了。”谢夫人真诚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说自家铜墙铁臂,都一心为公呢?你看我们家那位——若不是他胡闹,何至于让人笑到今日,我连门都不愿出了。” 萧宝信气极反笑,这母子俩一唱一和糊弄二傻子—— 不,糊弄她娘呢? 赶情她们若不接受道歉,那就不是深明大义,往日那些情份就都让狗吃了呗? “伯母,我接受贵府的道歉,但是亲我是一定要退的——” “阿萧!”袁琛震惊:“你别在气头上说这种话,我对你的心意苍天可证。” “可别,不用天证。”萧宝信鸡皮疙瘩直往外冒,“你对很多人的很多心意,这都不关我事,请听我说完。” “咱们两家根本就不合适,我们萧府高攀不起,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结亲也不是结仇,就此两家主母都在,当事人也在,就今日将亲退了。”她道:“正好,采礼我娘也已经备好,一道送回贵府。” 第37章 退亲,我是认真的 萧宝信一席话振聋发聩,将一屋子的主、客、仆都给震住了,一时间针落可闻。 殷夫人的脸红了青,青了紫,俨然颜料板一般。 “阿萧,你生气怎么罚我都行,可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三媒六聘,咱们就差迎亲一项,怎可儿戏?”袁琛一张白脸气的更白,萧宝信都怕他气太过把脸上的粉都抖下来。 那粉比她抹的还厚好么? “是啊,”殷夫人这时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谢夫人:“妹妹,事出有因,非我袁家心生悔意,全是小辈们不睦引起的事端,我袁家是诚心实意来跟萧家道歉。其中难处,我方才也与妹妹说了——” “是,我都懂。”谢夫人缓过神来。“宝信一时转不过来弯儿。” “年轻人,难免的。可咱大人不能也跟着犯糊涂不是,结两姓之好,难道是结仇吗?”殷夫人根本就不与萧宝信对话了,只找耳根子软的谢夫人。 “虽说亲事是齐尚书家的谢夫人牵的线,可我确实是从心眼里喜欢宝信,不然我也不能直接就作了主,与妹妹定下了这门亲。宝信大气明朗,与朝玉简直是天生一对,最般配不过了。说道这门亲事,我走哪里说出去都是自豪的。” “是啊,我家宝信那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谢夫人满心欢喜。 “……”殷夫人一噎,你要不要例行夸夸我儿子呢? “如今这谣言满天飞,人嘴两张皮,不怕没好事最怕没好人。说句不好听的,袁家传承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厚;萧家家主如日中天,国之重臣,咱们两家结亲,那得有多少人看着眼热?若谁说什么话都当真,咱们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妹妹放心,我自己个儿相中的儿媳妇,嫁过去我若有半个不字,为难了宝信,算我没有德行。” “是呢。”谢夫人实诚,是真听劝。“夫人若这么说,我便放下心来了。” 萧宝信一听就炸了,“娘,你能有点儿立场吗?昨日咱们是怎么说的?” 谢夫人像是被人揭了短,脸一红,怒道:“那不是误会吗?” “是啊,误会解除也就罢了。”殷夫人笑眯眯地道:“伯母都亲自登门给你道歉来了,你还不满意?” 不满,当然不满。 可这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长辈,身份天然压她一头。 萧宝信知道指望不上她娘了,墙头草随风倒,让人家两句好话又给说动摇了。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退亲: “即便是误会,宝信这亲也不得不退。” 殷夫人再大度,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阿萧,你别闹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为你写了那么多诗,诗中代表我的真情意——” 袁琛说的急,一时呛了口水,急切地咳了起来。 手抚胸口,那姿态绝了,和传说中西子捧心如出一辙。 “我和你真不熟,能别这么叫了吗?”萧宝信一阵膈应,知道的是他袁琛自来熟往上贴乎,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关系亲密到什么份上,就已经唤上夫妻间的称呼了呢。 “足下的确没少写诗,我不敢擅专。” 殷夫人心疼儿子,上前为袁琛抚背,袁琛咳了半晌总算是停了下来,脸色更为苍白,看上去竟还真有几分弱质纤纤的味道。 “原来宝信是吃醋了。”袁琛不知是咳的,还是笑的,狭长的凤目湿润润的。 看得萧宝信一阵恶寒,怎么这么的脂粉气? 现在建康流行的都是什么啊,把好好的男人都弄成了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 “我不是——” “那我以后便不给旁人写了,只给宝信写可好?” “别啊——” 谢夫人和殷夫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小孩子耍花枪。” “不,退亲,我是认真的。”萧宝信为自己发声,没理会袁琛那灼灼的目光,和他这种自恋的人根本夹缠不清。 “行了,没完了?!殷夫人和袁小郎都上门亲自解释了,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 谢夫人怒了,能让以往高傲的殷夫人亲自上门解释,处处伏低做小,足可见袁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想让人家怎样,三跪九叩到萧府门前认罪? “来人,将娘子给我送回她院子!” “娘!”萧宝信不想对那些手无寸铁,听命行事的丫环婆子动拳脚,不然一屋子也不够她踢的。以至于她一边听着拉扯着她的那些人心里激、情澎湃的八卦,一边高声道: “你忘了昨日说好的,要去袁家退亲吗?” “都说了是误会,还退什么亲?”谢夫人直摆手,让人赶紧把萧宝信拉下去。她当退亲是什么好事?实在没辙了破釜沉舟之计。 这个社会天生对女子不公平,你若退了亲别管是谁对谁错再想结门好亲,那可要难比登天了。 更不要说和袁家这样的世家退亲,以后但凡沾亲带故的世家都不会考虑——可建康城的世家一向讲究门当户对,基本上都内部消化了,哪家和哪家都能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和袁家掰了,就相当于放弃了世家这一块,她的婚事受限,就只能下嫁。 高嫁低娶,谁要自家闺女下嫁啊。都娇生惯养这些年了,嫁了人反而去吃苦? 但凡有点儿辙,她都不能干。 “娘,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这个浪荡子!我希望你尊重我!”萧宝信明知道这话起不到作用,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在被拖出屋子之前还是说了出来—— “那是个花花公子!” 她也不管有没有证据了,被人说是泼脏水又能怎样?左右都已经得罪人得罪到这地步了,不差这一句。 但愿殷夫人恼羞成怒,能崛起一把将这亲给退了。 谁知她还是低估了殷夫人的涵养功夫,让她这一顿作,人家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完全程,连眉头都没再皱一下。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谢夫人有些羞赧,“一听我昨天气头上说要退亲,就当了真。” “哪里,都是朝玉的错。”袁琛看上去比她更羞赧:“想是朝玉交友广阔,诗作又写的较多,谁来求我都应,阿萧在闺中不知,只信了传闻,所以才对朝玉误解甚深。朝玉向伯母保证,以后再不会给旁人作诗,朝玉的诗只为阿萧而做。” 038 极端 早在萧宝信闯进屋子之前,殷谢两位夫人相谈甚欢,若不是始兴郡公在外打仗,不便成亲,两家的夫人未免夜长梦多都想拍板将婚期给提前了。 让萧宝信这一搅和,双方脸面上都不好看,尽管殷夫人努力控制着情绪,可任谁这样当着面诋毁——至少她认为是诋毁她家儿子,她脸上都不会好看。 谢夫人倒是礼貌周到的将人送出了府门之外,转过头汗都要下来了。 就萧宝信这一出,若是和袁家的亲结不成,只怕当街打架没坏了名声,这一回名声也得坏了。 萧宝信的武力值,若不是她心甘情愿的走出来,就那几个丫头婆子想动她分毫那都是做梦。 谢夫人心里也明镜似的,前脚把袁家人送走,后脚就找上萧宝信,一副娘俩聊知心话儿的架式,把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全给赶了出去。 萧宝信没等谢夫人开口便道: “娘,你不用说,这亲事我是退定了。” 谢夫人碰了个个儿大头硬的钉子,噎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退什么退啊,你也别嘴硬,这建康城满打满算,比袁家强的也真没多少。咱娘俩说句心里话,那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抬着鼻孔看人?有几个愿意和咱们寒门庶族结亲的?” “我听说啊,”明知道屋里没人偷听,谢夫人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也就这几年世家被压制的不行,搁前些年世家和寒门庶族结亲,那世家是要被弹劾的。就是骑骑常侍郗家那位王夫人,听说他有个嫡兄当年就因为娶了个太守的女儿,被弹劾了,官儿都给撸了。就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那太守出身寒门!” “现在都讲究个出身血统,越往上越是这样,你没看几个世家大族人家都相互联姻,不往低了嫁娶吗?你当咱们攀上这门亲真是容易的吗?” 谢夫人叹,满脸的向往:“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后代子孙想想,生下来那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世家大族的教育也不一样啊。” 萧宝信白眼都快翻到天际了。 “是啊,现在建康城街面上扔一块大石头,砸到十个,有八个半都是无所事事,终日饮酒作乐的世家纨绔。” “你看问题不能这么极端啊,”谢夫人急了:“那不是还有好的吗?谢显,你看人家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人还懂礼貌,周身的气度不凡,举止有度——多好一人啊。” “世上有几个谢显?”萧宝信问。 再者,表面看上去谢显的确丰神俊朗,可是外界对他的风评却是见仁见智,尤其在世家里以她这么点儿社交圈都知道,想必实际上世家对他的排斥更大。 一个人究竟怎么样,还真没法从自己眼里,还有别人嘴里知道。 谢夫人这个不和她争,只道:“袁琛我看也不错,你今日这么失礼,人家也没说什么。你走了之后,还一直跟我道歉,说以后再不让你误会,也不随便给人写诗了,一定一心一意对你。”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人家怎么样?” 要她说,找个台阶下了就得了。 “难不成你还真铁了心的要退亲?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家世,又能这样的迁就咱们,你还想再找就难了。” 萧宝信摇头,一双美眸熠熠生辉。 “说的是,他们这样的家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娘就不想想为何那袁家前倨后恭?”她勾唇一笑,即便是嘲讽的,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感。 谢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就忍不住感慨袁琛那小子捡着大便宜了,不是她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闺女长的就是美,全方位无死角的美,什么表情什么角度看都是美。 被谢夫人紧紧抓着手谈心事的萧宝信表示极度无语。 就她娘这个心理动作,那就是没拿她说的和要说的当回事。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安抚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最后的决定了。 不过,萧宝信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该说的她还是要说。 “娘,袁家若还是当年的袁家,还是不可一世的世家,他们根本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更不要说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主动上门道歉。” “无非是他们家现在不行了,在皇上那里没有脸面,在世家堆里又拿不出手装点门面相应的官阶。他们分明是看上我爹战功赫赫,在皇上面前很得脸面,这才上赶着的。” 不是她说,就她当着殷夫人说的那些话,一般人家都受不了,她居然也能忍下来,可想而知袁家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但凡有点儿世家的风骨,当场把她给骂回去,把亲退了,她还敬佩她三分。 谢夫人听了频频点头,她闺女美相公能耐这都是事实。 “就是这样才好啊,闺女。”谢夫人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他们越有顾忌,越求着咱们那才好,以后你嫁过去了,他们也不敢欺负你!” “傻!总好过人家不拿你当回事,娶进门去成天挨欺负的强啊。这还没过门呢,未来婆母亲自上门给你道歉,未来夫婿也伏低做小,闺女,这亲就结对了!” 谢夫人语重心长:“你可长点儿心吧!” 这是一种怎么样清奇的脑回路? 赶情出了这么档子事,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反倒是更坚定了她娘和袁家结亲的想法。 “这样的人家,追名逐利,蝇营狗苟,咱们家好的时候或许他还会有所顾忌,万一哪天不好了,第一个落井下石的——”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童言无忌!”谢夫人嫌晦气,接连吐了好几口,直到口干舌燥了才停下。“你就是再不愿结这门亲事,也拜托你口下留德,千万别胡言乱语——咱们家好着呢,就没有不好的时候!” 谢夫人埋怨地瞪着萧宝信:“你就是存心让我不痛快。” 萧宝信:“娘,你这亲结的让我一辈子不痛快,我也不过是让你一时不痛快而已,算起来还是我亏了。” “哪儿让你不痛快了?是人不好,还是家不好,算了,你就认准人家家也不好,人也不好了。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一个大家的闺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偏你起妖蛾子,对人家挑三拣四!” “不是挑三拣四,我再挑再拣也挑不出他家和他哪里好,不过占着祖上传下来的虚名。” 萧宝信都懒得提袁琛那些红粉和蓝粉知己,听了也未必信,信了也未必放在心上,哪怕放在心上了也以为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只不过身为女人就是命不好罢了。 这种深入骨髓的认知,一辈子当成真理一般,试问又如何能动摇得了? 她知道,她娘是为了她好,自以为算计到了方方面面,可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她娘的人生态度并不代表了她。 “那你到底是要怎么样?”谢夫人烦躁了。 第39章 什么命 “退亲。”萧宝信简单明了地回答。 “那是你爹答应的亲事!” 谢夫人被逼急了,她就不明白了,谁都拍巴掌叫好,挑不出错出的亲事,怎么到自家闺女这里就跟火坑一样,针插不进,油泼不进,咬死了就是不想结这门亲事。 “我做不了主……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事实上,昨晚她气急败坏地喊出要去袁家退亲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处理的可能过于急切。不过是因为护犊子,不允许自己闺女受到未来婆家的欺负,所以宁折不弯,哪怕萧云回来了不同意,她也打算先斩后揍了。 可是,现在情况又是不同。 ‘谁呢?’ ‘没听闺女说哪家儿郎好啊?’ ‘没看她和哪家女郎走的近啊——我闺女是不是太孤僻了,都没朋友——’ ‘没朋友,那就不是看上谁家兄弟了。总不会大街上看到哪里——不对,我闺女又不是花痴,她自己就长那么美,不至于被哪个给迷花了眼。’ ‘再者,我也没看哪家儿郎长的有我闺女好看。’ ‘我家贤侄长的倒是真俊——又有才华——又见过面——’ 谢夫人明显激动了。 ‘总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萧宝信默默听着谢夫人的心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好悬耳朵没被震聋了。明显最后那一声不是兴奋的,是恐惧。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在她娘心里是这么样的评价。 “娘,你多虑了。”萧宝信慢慢抽回紧握在亲娘手里纤长的柔荑,生怕被她娘震的连话也反应不出来。到时候指不定就会认为她是被说中了心事,是做贼心虚。 摆出一张正气凛然脸: “我是没看上袁家,没看上袁琛这人,但我不是轻浮之人,并没有心上人。并且,女儿不追求家世,不追求相貌,但总要有个好的品性,为人光明磊落。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闺女啊,” 你还不如有个心上人呢。 谢夫人的话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到底没吐出来。“你这好品性好寻,为人光明磊落也非难事。可是让一个男人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当然也有这样的,可是哪有人成亲前四下打探,谁以后不纳妾,不养外室的?” “就是说了,这话可性度又有几分?” “你看咱们家那位大郎,虽然人家是蔡家的庶女,可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算是咱们高攀了。成亲前几年也是恭着敬着,捧着爱着的,过了几年又怎样,不也养起了外室,为了个外室要打要杀的?” “不是说你阿兄就是多么道貌岸然,而是大多男人皆是如此。你爹,你叔父,还有我爹,你舅父,在建康城咱们也住了七八年了,见识了不少世家大族,也见过了不少和咱们差不多,甚至不比咱们的寒门庶族,有几家是你说的那样?” “闺女,娘年少时也这么想过,和你爹成亲后也试图这样过过,可是结果呢?” 谢夫人笑,她不过三十四岁,可是眼角已经叠起几条细细的皱纹。 “男人呢,就是那么回事,日子还是得咱自己过,别太拿他们当回事,咱就可以过的很好。” “娘,”萧宝信抿唇,眉眼坚定倔强。“你是想过,可我是要这样做!” 谢夫人抬眼看向萧宝信,两人就这样在空中对视良久,最后还是谢夫人败下阵来,啐了一口: “一个个都是冤家,只知道难为我。这亲事是你爹定下来的,而且刚才……我都答应了,也不能再追上门去退亲。这样出尔反尔,咱这亲结不成不要紧,也不能就此结了仇啊。要不等你爹回来再说吧,他是一家之主,最后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萧宝信知道这已经是谢夫人让步了,这就足够了,至少成功了一半。 嗯,或者是三分之一? “娘不好开口,还是由我和爹说——” “算了,你就别掺和了。”谢夫人最后和她确认,“闺女,你是铁了心一定要退亲?” 萧宝信坚定地点头。 其实有一万种手段可以退亲,说不行,可以打,她就不信见他一次揍一次这亲退不了。可是,一来她这名声就此坏了,杀敌八百自损八千的招;二来不结亲也不相当于她想结仇,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那可不是他们两个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仇了。 所以,也只能徐徐图之。反正有了她娘的保证,至少她的时间是宽裕了,就不信抓不到袁琛的小辫子。 既然他不听劝,死缠烂打的往上贴,就别怪她选择非常规手段了。 谢夫人无语问苍天。 继子夫妻失和把蔡家得罪了,弄的满城风雨,连累整个萧府被人群嘲;自己亲儿子日常作天作地,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还把全城的世家给得罪了个七七八八;总以为自己个儿闺女最是省心省事,结果好端端的亲事看不上,死磕上了袁家,一个弄不好结亲变结仇…… 她这是什么命啊? “行了!我知道了。”她一挥手,认命了:“以后的事不用你管,这亲我肯定给你退了!” 看着萧宝信忽然笑成一朵花的脸,谢夫人莫名刺目: “娘也不知道这是对是错,可别为了你好,却把你给坑了。闺女,这亲好退,可万一袁家恼羞成怒,上嘴唇一搭下嘴唇,把脏水全往你身上泼,搞不好你以后连亲都不好说。” “谢谢娘。”萧宝信一高兴就扑谢夫人怀里。 她娘这里说通了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哪怕她娘插手,里面也少不得她做些动作。她娘天生傻白甜,只怕没袁家主母那城府,被人阴了都不自知。 萧家大房人口简单,虽然以前萧云也曾有过两个妾室,不过一个难产死了,另一个在回建康的路上得了风寒也没了。除了萧宝山是前面那位夫人带的,就她和萧宝树两个嫡子嫡女。 这些年说是太平盛世,其实局部的小地方也时常有仗打。萧云作为玉衡帝的心腹战将,加之又有个常胜将军的外号,所以玉衡帝大仗小仗都爱用他。 萧云本身也非爱好女色的,他更专注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是以君臣相得,倒是合作无间。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萧云既无心也无闲来纳妾玩乐,萧府的后宅在建康那是少有的干净。 萧宝信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就没经历过内宅的争斗,那些阴私也不过是听外界的谣传。 听着都觉得刀光剑影,甚是骇人,这还是传出来的,没传出来那些又岂是她们这等没见过世面的能够招架的? 可是好歹她还有个金手指防身不是? 她娘完全就形成不了战斗力,妥妥的一只肥美小羔羊扔狼窝的节奏。 第40章 记仇 萧宝信没多大把握能说服她爹,不过这在她看来都不是多大的事儿,不能说服就另外想辙,知难而退那不是她。 再者…… 她还记得从萧敬爱那里听来的心声,她最终是会退亲成功的。 不过,似乎是她声名受损后,袁家才退的亲。 虽然退亲是第一要事,可也不代表她为了退亲就要把自己的名节给牺牲掉。 所以,前世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嫁了……杨劭? 萧宝信不由得想到了初次见面时的杨劭,义气的确是义气,可后来一路尾随到了萧府,行动总有些猥琐。 一想起萧敬爱,萧宝信就坐不住了。 萧敬爱给出的信息太过骇人,以至于她当时反应不及,又加之袁家上门,她并非深入了解—— 如今,她倒要去会一会这位重生人士,并且打定主意要抢她男人的堂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毫不怀疑萧敬爱是真的重生,而不是疯子的狂想。 她都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么玄幻了,重又活了一回也不是那么骇人听闻的事了。况且古人早有黄梁一梦,萧敬爱得此机缘便不足为奇了。 萧宝信打定主意要会一会萧敬爱,送走谢夫人后,便带着棠梨和采薇去了二房。 未得通传,便见萧敬爱身边最得力的碧玉和另一个叫珍珠的大丫环被罚跪在院中,其余的下人屏息宁人也只敢偷偷打量。 正是太阳正盛的时候,又是六月的天,碧玉二人脸上一片潮红,已经见了汗珠,连喘气都不稳了。 “这是怎么了?”棠梨上前问道。 “是我们疏忽,二娘子身上发着高热,没有及时去禀告夫人,让二娘子受了罪,是奴婢们的失职。”碧玉知道棠梨在萧宝信身边的地位,俨然就是直接回给萧宝信的。 “敬爱现在如何了?”萧宝信关切地问道。 “回大娘子,夫人请医生来给开了汤药,如今服下后便睡了。” 萧宝信点头,“那等敬爱好些,我再过来看她。你们仔细着服侍,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去找二夫人。”转身便走了。 二房主母是二夫人,即便她与萧敬爱没因着那点儿花花肠子生分,她也做不出越过二夫人,直接插手人家房头的事。那不是姐妹情深,根本就是存心搅事,盼着外人看二房的笑话。 萧宝信问心无愧,浑然不知碧玉心里已经拿小本本记上仇了。 萧敬爱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碧玉第一时间就把萧宝信的话给递过去了。 “大娘子太冷心冷肺了,我只当她是关心娘子,知道娘子在二房的处境,原来竟是让咱们找夫人——找夫人还用得着她说吗?枉娘子与她交好一场。” 碧玉气的小脸通红: “想当初大娘子进京,被整个建康城的贵女嘲笑,还不是娘子心善,不计较她那土味儿的口音,带着她四下走动。现在她站稳脚跟了,就全然不顾当年的情份,我都替娘子不值。若不是娘子,建康城谁会理她?” “行了,”萧敬爱垂眸,冷冷一笑:“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罢了,难道还要惹得人尽皆知吗?” 关起门来,就主仆二人,否则碧玉也不会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往外掏。 “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膝盖还疼吗?”萧敬爱轻声问,病中的苍白令她更显柔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雾蒙蒙的便是碧玉看了也不禁心疼。 “娘子都这样了,还关心我。”碧玉忍不住泪目,“奴婢不疼,只要娘子好,奴婢就好了。” 萧敬爱看着碧玉微微一叹。 前世四个陪嫁丫头,珍珠在何家就主动爬床做了通房,翡翠和玛瑙则先后起了外心,唯有碧玉待她始终如一,这一世她谁都不信,只信碧玉。 “碧玉,我也只有你了。你也顾好自己的身子,腿脚不舒服就遣下面的人去做,不必事事亲为。夫人派下人来就是服侍打扫的,你只管差遣。” 碧玉迟疑:“奴婢是想,奴婢照顾娘子精心些。” 娘子身边的丫环婆子都是自小跟在身边服侍的,在她看来大多都挺尽心。不过,既然娘子将其他人排在外面说,便有这样说的道理,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内里。 碧玉只在心里犯嘀咕,不过娘子得到娘子信任,她还是极开心的。 “如果下面的人服侍不精心,只管退给夫人便是,夫人面冷心热,又怎会姑息那些懈怠的下人?” 前世因她与娘家关系不好,没少受宫里人的编排,连杨劭也不止一次劝过她,想来他也是注重名声。 所以,这一世她务必要与继母打好关系,至少不能再被她拖后腿。 她就不信了,怎么她也是比旁人多活过一辈子的人,这点儿家事再摆不平,也枉她在后宫混过一回。 只是说起杨劭,她不禁想起萧宝信的话。 杨劭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样重生了? 她现在急切地想要再见一面萧宝信,至少听她将知道的完整叙述一遍,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碧玉,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大房,就说我醒了,知道大娘子过来瞧我,不知她有何事。”萧敬爱沉吟半晌道: “只说我醒了想见大娘子,让她方便的时候过来与我说会儿话,我一个人待着怪冷清的。” 碧玉闻言虽然满心不情愿,可是她一向忠心不二,萧敬爱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让她抓鸭她绝不杀鸡,就是这么忠心耿耿又没自己主意的一个丫头,立马就跑大房去跟萧宝信套近乎。 萧宝信早就等着,时间拖越长,她心里的疑虑便越大,碧玉这一来正中她的下怀,命棠梨捧着一盒大补的鱁鮧(音逐夷,现代的花胶)就去了二房。 二人一见面,倒是萧敬爱先上前一把拉住萧宝信的手,仿佛两人全无芥蒂,泪汪汪的一副见到亲人的感觉。 “阿姐,终于把你等来了,我昏倒前还只当自己就这么死了,再见不到你了。” 萧宝信让她说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歹重生过一回,年纪加起来也不老小了,是谁给了她勇气这么矫揉做作的和她撒娇?别人不知道,她自己不嫌膈应吗? 第41章 厚颜无耻 “这是我舅父命人从郢州送来的,名唤鱁鮧(音逐夷,现代的花胶),是取石首鱼、魦鱼、鰡鱼的肠肚胞,齐净洗空,著白盐放入容器里密封,夏天放它个二十日,取出来沾姜醋而食,也被人唤作鱼膏。拿来与你补补身子。” 萧宝信笑: “你可是得好好补补,看这身子都快成竹竿了。也就我们敬爱清丽秀美的小脸蛋显着,不然都快让人分不清前后了。” 萧敬爱闻言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眼前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快撕开你的假面具!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宝信! 哪怕这东西再名贵难得,她收得也憋屈窝火。 前世的萧宝信虽然也是嚣张跋扈,但那都是对外人,对她向来是护犊子的很。 成亲后倒是温和了许多,随着杨劭的身份水涨船高,她也越发内敛,把自己打磨的圆滑了。直到她进了杨府,两人彻底撕破了脸,至少明面上从来没有拌过嘴。 萧敬爱理所当然的觉得这都是因为她的委屈求全…… 但问题是,她现在依然委屈求全,可萧宝信却锋芒毕露,对她不止态度,连语言上都很有攻击性。 她,甚至嘲讽她的身材—— 是嘲讽吧!? 她胸平,那是因为她瘦! “你瘦,所以你……比较平,可你看我也不胖呀。”萧宝信拉起萧敬爱的手自信满满的往胸上一搭,“我娘说,女郎不能太瘦了,不然以后不好生养。敬爱,婶娘不是个苛刻的,你有需要的可一定要和婶娘说,不然别人看了以后婶娘苛待你,就不好了。” 就是神仙每每听到对方心里对自己的诋毁,面上却做出亲热无间状,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萧宝信这样自小怼人怼成习惯的性子,让她吃个哑巴亏,那是万万不能的。 从萧敬爱处得来零星的信息,可不止是重生了要抢她的姻缘,貌似前世也抢了,而且成功了? 不过是为了个男人,连姐妹之情都不顾,抢一辈子不够,两辈子都要抢,对此…… 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要是忍得下去,那她直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立地成佛了! 让她有好话,那是不能够的,而且不说些刺激萧敬爱的话,又怎么快准狠的得到些有效信息呢。 不出预料之外,萧敬爱心里已经跟热油炸开了锅一般,愤怒值直线飙升。有些极难听的粗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萧宝信连听都没听过。 “……”妹子,前世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敬爱娇嗔:“阿姐再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可要告到伯母那里去了。看伯母不撕烂阿姐的嘴,明明是大家闺秀,偏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话来寒碜我。” 萧宝信才不理她这套,她娘护犊子更甚。 “你去,少不得还要我娘再唠叨你一遍。” 萧敬爱不由深吸一口气,所以,她重生回来抢萧宝信的机缘是一点儿没做错吧! 这样嘴贱,人又粗鄙的,又怎么配当一国之母? 一国……之母? 萧宝信闻听萧敬爱的心声,眼珠子几乎没掉下来,内心翻江倒海似的一顿狂卷—— 萧敬爱分明说她下嫁了杨劭! 而她是一国之母的话,岂不表示杨劭是……一国之君?那个只是江夏王麾下的中典军?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现在还是太平盛世,在这中间到底起了什么变故,以致竟然改朝换代?! 她不过是想过来在萧敬爱这里探探虚实,谁知居然得到了这么个爆炸性的信息。一时间,好似血都涌到了脑瓜顶,根本无法思考。 “阿姐?”萧敬爱时刻注意着萧宝信的眼色,这时见她脸色都变了,不禁诧异:“你怎么脸色突然变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棠梨不知内里,连忙上前:“娘子?” “无事。”萧宝信勉强收回心神,“可能今早吃的凉了,肚子忽然疼的厉害。” “奴婢去请医生过来给娘子瞧瞧?”棠梨迟疑,她怎么记得早上吃的都是热食来的? “是啊,吃坏肚子可不是小事,阿姐慎重起见,还是请个医生过来吧。”萧敬爱嘴上诚心诚意地规劝,可是心里不免着急,只怕萧宝信这肚子不争气,她心急火燎给请来了一句话没说到点子上,人就撤了。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什么时候不坏肚子,偏偏这时候坏!’ 萧宝信看了一眼萧敬爱,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抢男人抢机缘抢属于她的一切,抢的心安理得,居然还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都是别人欠她的。 她是不知道前世她们之间的纠葛,可是任谁看,首先那男人是她夫君,萧敬爱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是抢了别人的男人,她怎么就能把自己看成是受害者,讨所谓的公道? 要脸吗? “敬爱多虑了,你呀还是顾好自己吧。”她笑的人畜无害,“就我每天练拳强身,不说壮的跟牛一样,怎么也强过你,好像一股风就能给你吹跑了。无事了,都别瞎紧张。” “那便好了。”萧敬爱自动屏蔽不中听的那些话,笑吟吟地拉萧宝信坐在榻上,丫环上了两盏热茶,两碟子蜜饯果脯。 “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小郎的事儿,可当时阿姐有急事,我也就没来得及问。” 萧宝信心道,终于来了。 果然,就见萧敬爱眨着水眸,满是关切地道:“小郎有没有伤到?要是伤到了,伯母得有多伤心啊?听阿姐说,当时是有位叫杨……杨劭的中典军救了小郎,咱们萧府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萧宝信笑吟吟地握住萧敬爱的小手,也不顾萧敬爱满目诧异:“第二天我娘就派管家去送了谢礼。小郎因脸上有伤,不便出府,便与杨典军约好日后一起吃酒答谢。” “敬爱有心了,杨典军于我萧家有恩,我娘不会这点事也不会做的。” “是啦,我是关心则乱。”萧敬爱笑的眉眼弯弯,想抽回手端起茶盏喝口茶,可是被萧宝信拉着就是不撒手。 “阿姐怕我跑了不成,一个劲儿地握着我的手?” 第42章 倒打一耙 萧宝信笑眯眯,长睫毛忽扇忽扇的,看着又俏皮又伶俐。 “我呀顶喜欢敬爱这双手,虽然老人总觉得瘦的只剩骨头,没有肉的手是福薄相,可是十指纤纤跟个水葱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接着也不管萧敬爱一张脸僵在当场,举起自己另一只没有握在一处的手递到她眼前。 手指修长圆润,粉白粉白的,摸上去竟也软软乎乎的十分趁手。 “不像我,指上有肉,倒是有福的相,一辈子衣食无忧。可到底不若敬爱的清雅秀致,心里总有些遗憾。” 萧敬爱:去死! 及,以上省略一千六百五十七个脏字。 “阿姐,你就别逗我了。”萧敬爱忍气吞声,“咱们说正事呢,怎么就又玩笑起来了。其实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宝信:“如果你都这样觉得了,那就是不该说的,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说了。” “……”萧敬爱已经无语了。 在死水一般的望春宫里养出的平心静气的功夫,就这么几句话被萧宝信给破了。 ‘待有一日,我终为一国之母,一定要割了这贱婢的舌头!以消我心头之恨!’ 萧宝信定定地看着萧敬爱水灵灵的杏目,直接就把萧敬爱给看毛了。 “阿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怎么觉得萧宝信疯了,眼睛里满满的杀气? 萧宝信忽而一笑,顿时眼中阴霾尽散,如初升之朝阳灿烂耀眼。不过却也放开了萧敬爱的手,真不能再握下去了,她怕自己一时失控把萧敬爱手掌给卸下来。 是心里有秘密不方便讲出来,所以心声表达的特别频繁吗? 说两句话她就毫不吝啬的给出反应,把自己的底牌都给卖了个干净。 “我和你开玩笑呢,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敬爱:“其实这话我不得不问,憋在我心里总当作一回事儿似的。” “记得阿姐跟我说,那位杨典军曾经提起我……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曾见过那位杨典军,可又怕这样的话传出去,有损闺誉……” 萧宝信闻言秀眉轻蹙:“我说过这话?” 萧敬爱一怔:“是啊,阿姐不记得?就是我昏倒那日,去阿姐那里话说到一半袁家到府里来赔罪,我恐怕扰了阿姐,就没细问。” 明明是自己将人撵了出去,到她嘴里就变成了她善解人意,怕扰了她,多活那一辈子的确没白活,比之前的她可更虚伪了。 “可能是你记错了。”萧宝信不以为意地道:“你一个女郎上哪里认得个江夏王府的外男?即便他再不懂事在我面前提起,这么大的事我也得让娘派人去查查他的根底,绝不会忘了。” “敬爱,”她像是忽然想起来,眼神突地像把刀子锐利起来:“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到底认不认得那位杨典军,为何对他这般关注?” 萧敬爱瞠目结舌,萧宝信这是什么操作? 明明是她提起的,怎么现在居然倒打一耙,想往她身上倒脏水? 还把长房夫人拎出来,是想坐实她的罪名? 她不会忘记自己身上现在还是有婚约的。她是想嫁给杨劭,抢个正房夫人做,可她却不想走上辈子萧宝信的老路,被人退了亲坏了名声再行下嫁。 前世萧宝信再尊荣风光,那也是她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阿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事关敬爱的名声——”她还要申辩,正这时丫环在外报说: 三娘子来了。 萧敬爱咬牙,将后面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 二房人口要比大房复杂些,萧雨一妻两妾,一共生了一子三女。 来的这位三娘子萧妙容便是嫡夫人肖氏唯一亲生的闺女,今年十二岁,人虽不大,个子却很高,比萧敬爱还高了一点儿。 她生得秀美端庄,眉似远山,眼若秋水,只是衣着打扮毫不出挑,翠绿色的宽衣长衫,只在头上插了只凤头钗,周身连个首饰也没有戴,看着略显沉闷刻板。 “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萧妙容进屋子前隐约听到什么‘名声’,进来再一看这尴尬的气氛,顿时就想扭身回自己个儿的院子。 本来她也不见得与萧敬爱这位嫡长姐有什么情份,过来也不过面上的事,可不想卷入什么麻烦事。 萧敬爱一看萧妙容即刻想闪身走人的架式,连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给让进来:“三娘说哪里话,咱们姐妹之间没有那么多计较,你什么时候来都是时候。” “快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吃瓜子?” 萧妙容生性冷淡,萧敬爱心思重爱计较,两人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却也不见有多亲近。 萧敬爱对于被人打断,其实心里是极为恼怒的。可是萧妙容却又不同。 前世萧妙容嫁到了刑部尚书郗家,夫君郗三郎先后任黄门侍郎、后转临海太守,都督徐兖青幽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杨劭登基为帝之后,更是成为新帝的心腹重臣,一路高升,拜都督浙江东五郡诸军事。 在她死之前已经隐约听到风声,杨劭似有意将郗三郎召回建康,拜为司空。 萧妙容因为肖夫人与萧敬爱形同决裂,自然是站二夫人的边,以致于萧敬爱在宫中孤立无援。重生之后,萧妙容是她定要交好收笼之人。 萧敬爱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诧的不只是萧宝信,萧妙容也惊着了。 “……哦。” 吃了七八粒的瓜子,萧妙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我前些天去了外祖家,昨晚上回来才知道二姐病了。” 这算是解释了才过来探病的理由。 “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我许久未见她老夫人,改日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问好。”萧敬爱迅速调整好心态,笑意盈盈。 “好啊。”萧妙容干笑,嘴上吃瓜子的速度嗖嗖见涨,她这二姐是吃了什么坏了脑子吗? 她外家不过是庶族出身,当时之所以嫁闺女进萧府给人做继室,一是萧家算是新贵,甚得荣宠,再就是肖家门楣不显,老一辈任过临川内史,现如今舅父任尚书郎,不过正六品的职位,虽公务繁重,可在建康城世家林立实在是数不上数。 萧敬爱以前明明瞧不上她外家,上赶着请人家都不带去的,即便外家来人她也是礼貌周到中透着股子疏离,怎么今儿忽然换了个人儿似的,居然还一口一个‘老夫人’‘老人家的’,黏黏糊糊是往上贴? 第43章 泼脏水 “阿姐,我怎么听闻外面都是你和世家打架的消息?还进了衙门了?” 萧妙容让萧敬爱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惊着了,不知如何应对,便转向萧宝信。这一张端庄严肃的小脸,也就谈论这种八卦的时候还算生动。 “袁家没难为你吧?” “伯母没骂你吧?” “——听说,皇上还夸你虎父无犬女。” 萧妙容和萧敬爱以往虽然不甚亲近,这其中固然是后娘、继姐妹之间微妙的关系,可是却都和萧宝信很是亲近。 萧妙容热衷绘画,喜爱一切美的事物,这其中之最便是萧宝信,盛世美颜不是说假的,每当萧妙容情绪低落,只要望上萧宝信一天半天的,准就好转了。 萧宝信自恃美貌,从不自谦,你来看,我就让你看—— 她们就是这样的关系,说肤浅也肤浅,说走心也很直击灵魂。 “是啦,我病倒那日,正闻听袁家上门道歉。”不等萧宝信回答,萧敬爱便笑盈盈地接口道:“阿姐有福气,碰到袁家这样明理的人家,知道阿姐与小郎姐弟情深。若是换旁的人家,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这也是出了鬼了,居然袁家是低头的那一个,她想破头也理解不了。 不过,这和前世倒也并无冲突,后来袁家之所以退求是萧宝信传出不贞之名。 前世这场仗是没有打的这样满城皆知,连皇上都惊动,想必是那句‘虎父无犬女’的加持,袁家才没有当即退亲? 有了皇上的相护,听她话里话外与那杨劭也没有一见钟情,是不是就代表杨劭与萧宝信的姻缘就这么让她稀里糊涂的给搅黄了? 萧妙容一听瞪大了眼睛,“真的吗,阿姐?” “那还好,我外祖母听了外面乱七八糟的传闻,还担心你的亲事呢。” “谁让我有个好爹呢。”萧宝信笑。 她是自嘲,可听到萧敬爱耳朵里那就是赤条条的炫耀。 她一边忍着酸意,一边曲意逢迎:“那是,伯父战功赫赫,为国征战沙场,是为皇上股肱重臣。” 姐妹几个你一言我一语便聊开了,萧妙容不擅言辞,萧宝信兴致也不高,就萧敬爱左右逢源,全靠她活跃气氛起话题。 聊了会儿,萧妙容便起身告辞,这样热情洋溢的萧敬爱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道让萧敬爱好生养病,她不便打扰。 萧宝信见状便也跟着起身。 “阿姐……”萧敬爱却不想就这样让萧宝信走了,刚才正说到杨劭的事就让萧妙容给打断了,莫名其妙她就被扣上了个和杨劭不清不楚的名声,这哑巴亏她可不能就这么咽下。 萧妙容一看萧敬爱明显有话想要背着她和萧宝信聊,抬脚就要往外走,谁知却被萧宝信一把给勾住了胳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那个什么江夏王的中典军吗?” 萧宝信微微皱眉,“我也是好心,你一个小娘子,身上还有婚姻,就别总追着人问了,让人知道了不好。” 萧敬爱顿时如遭雷劈,她确定萧宝信当时的确说了那话! 可她现在却颠倒黑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脏水怎么就全泼她身上了? “阿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是你说杨劭提到我,我才问。” 萧宝信冷着一双美眸看了她半晌,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只觉得一股小阴风顺着后脊背嗖嗖的就往脖颈卷上来。 “总之,以后不要再找任何人追问那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完,根本就不给人萧敬爱任何解释的机会,拉着萧妙容的小手走了,留下萧敬爱气了个半死,鼻子都要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绝对不是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却始终待她如一的萧宝信! 她的重生的确改变了一些事情,可是怎么样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行事作风!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萧敬爱如坠寒潭,从心里往外的发寒—— 那就是,萧宝信也重生了。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何萧宝信对她态度突变,挖坑设套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 “二姐怪怪的。” 出了萧敬爱的院子,萧妙容低声道:“平日里见我比旁人还要疏远,总是端着架式,今日一反常态长袖善舞起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萧宝信失笑,萧敬爱一向自翊聪明,重生之后更是满肚子阴谋算计,却总爱拿别人当傻子。其实,这世上又有几个傻子,不过是别人不爱计较或不屑计较罢了。 之所以重生之后对萧妙容这般亲热,自是有萧敬爱能利用的价值。 “可能是突然发现咱们都大了,以后嫁人了,彼此有个照应吧。”萧宝信点到为止。 “……哦。” 萧妙容一不小心迷了眼,一边揉眼睛一边往前走:“那是挺突然,明摆着的事儿,居然才发现。”顿了顿她又道: “阿姐说那个什么中典军的事是怎么回事?我娘正给我议亲呢,可别传出什么丑闻来。” 噗! 萧宝信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家三娘子坦诚的可爱。 “那就让婶娘看好了她,别让她有机会传出丑闻去。” 萧敬爱心思歹毒,不仅要两世抢她的姻缘,居然现在就已经想好他日贵为一国之母之后要怎样对付她。 她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原谅一门心思要伤害自己的人,更没有被虐待狂,把自己剥干洗净双手奉上! 想害人,也要看看自己长没长那脑子! “这倒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就这么办。”萧妙容拍手称快,风风火火直奔二房的主院去了。 此时正值午时,日正当空。 萧宝信站在桃树下,人面桃花,却是人比花娇。 采薇:“娘子,阳光太毒了,别把娘子给晒伤了。” “采薇,你与玛瑙交好?”萧宝信问,从萧敬爱院子出来,她看到采薇与玛瑙小声说笑,分明是极熟稔的。 “还行,奴婢少有不交好的。”这话说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娘子有何吩咐?” “不论玛瑙还是哪个,你从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往外撒,务必将二娘子的一举一动报与我知。” 第44章 战斗力 萧宝信虽得了玉衡帝‘虎父无犬女’金口玉言的加持,却也没得着什么实惠,名声依旧是坏了。往日若说她飞扬跋扈,还有人道都是小娘们羡慕嫉妒传了恶名。 可在萧家姐弟一战成名之后,旁人一听萧宝信的名字都直摇头,敢在街上打架的,说是秀外慧中,大家闺秀也得有人信不是? 袁家在这风头浪尖上都没退婚,好听的说重诺守信,不好听的就差骂他重利轻义,落了袁氏祖宗的名头。 那些个被打、被免职的世家公子倒是个顶个儿在家养病,可是各家都丢不起这人,因为这点儿小事——甚至都跟他们没关系的事,把官职都给撸了,任哪个心再大也没法看淡。可牵扯家族之广,涉及世家公子之多,又让他们结成了一股绳,喷完萧家喷袁家,喷完袁家还有和萧家是亲家的蔡家。 轮完一圈,世家们的主力又对准了传圣旨的谢显和潘朔。 皇帝下的旨,他们不好置喙,本身自家的儿子也不占理,可是谢显和潘朔就不一样了,尤其谢显,那简直就是世家堆里跳出来的这么一个叛徒,半点儿脸面都不给留,按下来就啪啪打屁股,问题是屁股受得了,脸受不了啊。 世家们集中火力开喷,捎带着潘朔—— 在他们眼里潘朔就根本上不得台面,和他计较都失了身份。 谢显就不一样了,那是顶级世家的嫡支,他就代表着谢氏一族,世家和他对上那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辱没了谁。 这就显出世家的战斗力了,平日里清闲的喂蚊子的清官,不比浊官公务繁重,恨不得三天一小休,五天一大休,不是在出外游玩,就是在出外游玩的路上,现在也都不玩儿了,一个个死守建康,纷纷上了朝,天天写折子怼谢显还不够,最不爱上朝的都齐聚一堂—— 为了谢显,世家们也是拼了,纷纷要求玉衡帝惩处。 罪名自然不能是坑世家公子,把人都给打半残了,因为这事儿正主其实就是皇帝,向皇帝告皇帝哪怕世家们再清高也还没烧糊涂。 于是,世家们扣给谢显的罪名便是大不敬。 怎么个不敬法就要扯到潘朔了,非要抢着颁旨,颁就颁吧,却连罢官的几个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官职为何也不知,圣旨让他传的掐头去尾传的不伦不类。 谢显于是只好出头补充颁布圣旨,再将那些被免官的人给单拎出来。 然后这罪名就出来了。 传皇帝的圣旨能传的这么儿戏,比小孩子过家家还随意,这是将皇室尊严置于何地? 世家们集体鸡血了,反而始作俑者潘朔做了配菜,属于弹劾谢显时不得不提的。 玉衡帝自然知道这次是那棒槌潘朔闯出来的祸,谢显纯粹是给他擦屁股了。 世家们固然公报私仇,想要趁机搞垮他耿直的黄门郎,可是时机掌握的好,人家叼到了理上。处理吧,以后谁还能帮皇家做事?不处理吧,世家这是列架子打持久战的架式。 整个儿的廷议三分之一处理政务,倒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声讨谢显。 谢显是跟在皇帝身边出入随侍的黄门郎,几天下来不胜其烦,索性称病不朝,窝家里不出来了。 玉衡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满以为这回能消停一阵子,谁知世家们取得了初步的胜利,气焰更甚,咬死了谢显不撒口。 玉衡帝一气之下下旨将谢显罢职免官,世家们这才算消了心头之恨。又写诗的写诗,画画的画画以诗寄情,纷纷表达了对谢显的鄙视与不满,俨然是全民公敌的待遇。 谢家一时间门可罗雀。 谢显被免官,世家们也没再追究潘朔,谁都知道那就是个棒槌,这次扳倒谢显还多亏了他,是打入敌方内部的我方功臣,除了御史大夫职责所在,世家根本没人追究他。 可玉衡帝不干了,就因为这棒槌把他耿直的黄门郎给连累了,又是一气之下把潘朔也给罢了官。 没办法,天天对着这货,一时半会他这沸腾的怒火是消不了了。 由萧宝信稀里糊涂掀起这么一场朝廷震动,就此落幕。若非说从中得到好处的,其实也就一个人。 杨劭。 老宋家人一惯的自相残杀,从开国算起能坐到皇位上就没有手上不沾血的,江夏王生性奢侈,在银钱上大大咧咧,如黄河决堤一般,可是服侍皇帝一向却是谨小慎微,揣摩圣意行事,生怕一个楣头杵玉衡帝脸上,把老宋家骨子里那点儿骨肉相残的血脉给激发出来。 萧宝树这事刚闹起来,他还当热闹看,呵呵笑出了猪叫声。 第二天杨劭亲自到他面前领罪,他才知道居然江夏王府莫名其妙也卷到这事儿里。 杨劭的父亲就在江夏王麾下做事,他父亲在他年幼之时随江夏王打仗死了,母亲一个独自拉扯他长大。到了杨劭十四岁,就求到了江夏王面前,江夏王念他爹忠义,便收了他,甚至三年前江夏王带兵平乱还带了杨劭。 杨劭就是在那次杀敌无数,立下了战功,江夏王提拔他做了中典军,算是少年有为。 可是居然就是他,不鸣则已,一鸣就吓死个人。 萧宝树一个单挑世家? 萧宝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纨绔,一天天干着荒唐事,建康城谁人不知? 单挑世家的,分明是自己麾下这位中典军! 江夏王气急败坏地将人带到了玉衡帝面前请罪,生怕把自己给带累了。 玉衡帝是个爱才的,早早从谢显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也不怪罪杨劭。只在身边挑了个人与他比试,结果一战而胜。 再换一个,二战再胜。 又一个,三连胜。 玉衡帝看的兴致高昂,索性让他们三个一块儿上,以三敌一。 这对武将来说其实并不光彩,可是皇命下了,没人敢违抗,于是三比一造就了杨劭的四胜,在玉衡帝面前刷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玉衡帝爱用寒门庶族,一见杨劭又是个功夫高绝的,当下拍板封了直阁将军,充为禁军,宿卫侍从。由江夏王正五品的属官一跃成为皇帝近侍从三品的将军,完全了质的飞跃。 第45章 可惜 萧敬爱听到杨劭升迁的消息之后,已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在前世,至少杨劭是在明年初春才会得了彭城令的差,带着萧宝信狼狈离开建康城。这其中是否有萧云或者江夏王的运作不得而知,可是终杨劭一生也未曾做过劳什子的直阁将军啊! 现在发生的一切,竟然与她所熟知的前世全然不同。 萧敬爱顿时慌了,那她这重生的意义在哪里?优势也都没了! 她急切地想要探知外面的消息,可是不知道萧宝信与肖夫人说了什么,以至于肖夫人这些天防她跟防贼一样,借着她在病中的理由让她好生养病,连府都不让她出了。 杨劭的消息还是碧玉与她看守二门的娘通了气儿,打听了小半个月才打听出来。 信息这样滞后,只怕萧宝信和杨劭暗通款曲,连孩子生了她都可能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萧敬爱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于是特意做好前世讨好杨劭时学会的枣子糕给肖夫人送过去,温言软语,就想把这禁给解了。 只是肖夫人全然不吃这一套,只要有可能妨碍她闺女亲事的半点可能,她都不会放任。 萧敬爱只得挑了个萧二爷在家的时候找上去,只道身子大好,早半个月前与国子祭酒家的周四娘约好相聚。 肖夫人没留半点儿余地直接回绝。 可是萧二爷却并非无情之人,平日里不在跟前也想不起来,可一见到了到底是自己的闺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这心里就受不住了。 当下脸子就撂下来。 这些年萧氏兄弟官运亨通,萧雨已经做到了御史中丞,肖氏本就小门小户出身,再清冷也是没底气,当场就把萧宝信给抬出来了。 萧敬爱一听果然是萧宝信搞的鬼,银牙都要咬断了,当场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恨不得以死证清白。 萧二爷一看火爆脾气就上来了,萧宝信是大房如珠如宝的,可他这个没了娘的闺女也不是路边的杂草,再不济身上流着他的血,这么被人欺负他可不干。 可他是叔父,又不好直接找上大房和侄女说道,一口恶气全出肖夫人身上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更何况娘子的名声,还教她以后如何自处?到了夫家还不被踩到脚底下了? “到底不是你自己闺女!要是你闺女,你能听风就是雨,谁一吧唧嘴说句不好听的,你就当真的给关家里?” “是,妙容是我闺女,不是你闺女!” 两人从萧敬爱的名声吵到谁闺女的问题,最后不欢而散。 萧敬爱重生以来是打定主意交好肖夫人母女,于她名声也好,对她以后也是有助益的。本来没打算得罪肖氏母女,至少不想这么早就把人都给得罪了。 可是没有办法,不走这一步她就相当于被困府中,即便她有浑身解数也无计可施。 肖夫人与萧二爷大吵一架之后就病倒了,一直到谢老夫人寿诞都病着,只得将萧妙容托付给谢夫人,同长房一道过去。 萧敬爱得了萧二爷的话,也就厚着脸皮与萧妙容一道去了长房。 萧妙容知道是萧敬爱耍的心眼,令双亲不睦,对萧敬爱就没了好脸,平日里面子上的那些姐妹情一阵风就全吹散了。 萧敬爱主动示好,萧妙容全当她是空气,连搭理她都不带的,时间久了萧敬爱觉得怪没脸的,也就随她去。只等时日久了,萧妙容这股气过去了,再行安抚。 两人别别扭扭地上了谢夫人的马车,萧宝信冲着萧妙容一笑,招呼她坐到自己旁边,连个眼神都没给萧敬爱,半点儿修复缓和的意思都没有,面上的事儿都懒得做。 “来,快坐伯母这里。” 谢夫人不知内里,只道是女郎间的小摩擦,不想给萧敬爱太难看,便笑意盈盈地招呼她。 左右都扯破了脸皮,如果不是谢夫人还在当场,萧敬爱几乎隐忍不住要与萧宝信摊牌。 她定是重生的吧,才会一出手就是这样阴损的招数! 萧宝信和萧妙容都不是乱嚼舌根的人,并没有当场与她打起嘴仗,只当没萧敬爱这个人,两人小声讲大声笑,没过多久就到了秦淮河外乌衣巷。 谢家已经三四年没在府中设过宴了。 上一次还是谢侍中活着的时候,世家贵族,朝中重臣,前来饮宴的人几乎令秦淮河上的交通都给堵住了,端的是门庭若市,总要闹上几日。 可是现在与之前竟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坐在牛车上一路畅通无阻,几乎没有遇到同道人。 乌衣巷谢家自衣冠南渡便是顶级世家,府邸雕梁画栋,极尽华美。 谢老夫人见客是在正厅,萧宝信到时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姑娘小媳妇都有,一见她们进来,厅里的声音立刻就减弱了五成。 谢老夫人是六十整寿,头发花白,身体却硬朗,尤其一双已然下垂成三角形的眼睛精光四射,鹰一样锐利。 她本来是没心思做寿,不过架不住子孙贤孝,自谢侍中过世已经三年多,想借此机会也热闹热闹,给谢老夫人解解闷,谢老夫人无奈之下也只得应承下来。 谢老夫人明显很是喜爱萧宝信,抓着萧宝信的手就将手上翠绿的翡翠手串给戴上了,一个劲儿的夸她是个美人,美的让人赏心悦目。 “拿回去戴着玩儿,不喜欢就收匣子里。” 萧宝信连忙道谢,谢老夫人嘴上虽然是各种夸奖成堆成捆地往她脸上砸,可是她却确确实实地听到了谢老夫人心里那句: “怪可惜了的。” ‘可惜’什么她不知道。 紧接着萧敬爱和萧妙容上前祝寿,萧宝信便退到了一边。 萧敬爱仗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蛋,小嘴跟抹了蜜一般把谢老夫人逗的花枝乱颤,又拿出两个腕香串给了她和萧妙容一人一串,自是比不了萧宝信那一个,却也不差了。 又与谢夫人聊了一会儿,恐怕几个女郎无聊,便让她们出去后院子里自玩儿,男子们都隔在了前堂,断不会冲撞了。 萧宝信与萧妙容并肩出了正厅,后面走上了三四个女郎,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大小声却正巧能让人听到: “生就是个狐媚子,仗着张脸四处卖乖讨好。形容粗鄙,也配得起我阿兄?” 第46章 快快住手 萧宝信停下脚步,转身就到了袁九娘面前。 “我生就这张脸好看,怎么着?总好过你还没有倚仗,一张丢到人群里都找不到的大众脸。你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七年前萧宝信初进建康城,从不玩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那一套,就是这样一言不和直接开怼,嚣张跋扈的名声就是那时传出去的。 不过是后来谢夫人拘着她,全天侯十二个时辰无间断的监控,从上学的女夫子,在照管起居的孙嬷嬷,包括棠梨等四个大丫头都被要求实时汇报她的一举一动。每日听谢夫人三令五申要做个合格的贵女,萧宝信不胜其烦之下便全了她娘那颗名门贵女的心。 这些年她收敛了许多,看起来她们是都忘了,以为她是个什么善茬,任人捏圆搓扁。 “萧宝信,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袁九娘满脸臊的通红。 她娘殷夫人年轻时好歹算是美人,可她却半点儿也没遗传到殷夫人的美貌,竟像极了她相貌平平的爹。 五官没有哪里丑,可是组合到一起也看不出美,就是这么一般。 因为是真的,所以她更生气。 自从萧宝信到建康城来,她就讨厌萧宝信,阿兄与萧宝信订亲,她就更讨厌了。 只不过以前有她娘压着,现在萧宝信丢了人,她有错在先,给她们袁家丢了人,怎么就不能让人说两句了? 萧宝信看袁九娘的眼神恍若智障,她好歹是一战成名,平日里勤练武功,这人得多不开眼想和她动手? “配不配的,不是你说了算。”萧宝信笑的明媚嚣张。“事发第二日,令堂与令兄便亲上我家赔礼道歉,极力要求萧家履行婚约——” “胡说!不可能!”袁九娘大怒,萧宝信这话于她来说无异于侮辱她们袁家。 什么极力要求,意思难道他们袁家还要求着萧家这泼妇才能成亲?! 骂谁呢? “你们萧家不过寒门庶族,也不过是靠打仗才升到今天的地位,形容粗鄙不堪,我袁家堂堂世家贵族,岂容你玷污!” 萧宝信冷笑: “你们袁家高贵,何必与我家结亲,这亲是你们求来的!” “行了,在这里争吵也不怕人来人往的听了笑话,失了身份。”始宁县主皱眉,小脸高傲的扬起。 她是康乐公主的独女,是袁九娘一群人里拔尖的。 “萧大娘子,九娘比你小,你就不能让着些?”顿了顿,她才有些不情愿地道:“好歹以后是一家人,她是你小姑,你何苦这般咄咄逼人?” 始宁县主倾慕袁琛之才,这事儿旁人是不知道,可重生一回的萧敬爱再清楚不过。 始宁心高气傲,心仪袁琛又不讲,只放在自己心里,后来嫁到了国子祭酒周家,夫婿是周四郎,两人还曾因为始宁郡主与袁琛两人以信传情大闹一场,建康城人尽皆知。 所以,她在此时与其说替袁九娘出头,不如说是爱屋及乌。 袁九娘便是那愣头青乌。 萧敬爱心下不甘,如果她娘给力,没去与那废帝套近乎而遭了玉衡帝的忌讳,她现在妥妥就是一枚县主了。她何至于被皇家无视,在府里府外被嘲笑,连个倚仗都没有? “不敢,我可真不敢要这样的小姑。” 萧宝信不吃始宁县主这一套。 说起来一肚子火,自从袁琛去过了萧府当即对外宣称再不与人作诗,自己寓情于景只后也只给萧府大娘子一人写诗。一时间建康城对袁琛的评价再次从痴情,到了情圣的地步。 于她,只是加深了嚣张跋扈的评价,外加醋劲十足,市井之中竟有人调侃地称她为醋娘子。 事情发生在她与人当街打架,袁琛亲上萧府之后,说这不是她亲自提的要求,她自己都有些不信,遑论他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分明是拿她做垫脚石顺了脚,一步步踩着她塑造自己的光辉形象,居然也能腆着脸在她跟前伏低做小,脸皮堪比城墙。 “萧大娘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彼此各退一步也就罢了。袁小郎才华横溢,少年俊才,不论家世、人品配你都绰绰有余了。以你如今的名声,能嫁出去便是万幸,袁家不嫌弃你,你也就别摆高姿态,小心乐极生悲。”始宁县主这话已经说的相当不客气。 萧宝信失笑,这就是舆论的力量,所以袁琛才又当那啥又立那啥,就想图个好名。 好在她今天就要做个了结,不然长此以往让袁家骑在脖子上拉屎,呕也呕死她。 声势先造一波。 “抱歉,我什么酒都不吃。你们觉得袁琛少年俊才——可能是吧,我接触他不多,于他并不了解,可也不是个傻的,他在外拿我扎伐子,显得有多深情有多谦卑,无奈的是他的情人们不给力,示威都示到我家里去了,三天两头的给我写信,好像我是棒打鸳鸯的大棒一样。” “长干里槐花巷的那位,在信里可没少说他们那些恩爱情深——” “萧宝信!”袁九娘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萧宝信,如何忍得自己形象光辉正直,为世人所称道的阿兄被当众侮辱,这比打她骂她还要令她难堪。 她说到做到,还真朝萧宝信扑上去想撕了她的嘴,可是想象是丰满的,现在却很骨感,她这边张牙舞爪的扑上前,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男子急切的声音: “快快住手!” 袁九娘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晃,已经被扔到了地上,屁股好悬没被摔成两半。 不只被萧宝信拽着胳膊给抡地上了,还被外男给围观了全程,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宝——”袁九娘怒瞪斜前方的萧宝信,还没等她话说完,就见眼前一道鹅黄色身影杵到萧宝信身前,萧敬爱因为个子小,只到萧宝信的下颌,袁九娘看着的是两颗脑袋串葫芦串似的。 “袁九娘,你别欺人太甚。我阿姐人品贵重,绝不是你口中形容粗鄙,声名狼藉。与袁家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你们今天公子嫌弃我阿姐,明天娘子当众又给我阿姐难堪,这是什么结好?你们袁家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便上门退亲好了,何必这样几次三番羞辱于人,这就是你口中世家大族的行为吗?” 众女默。 谁说萧宝信形容粗鄙了么—— 虽然这词形容的还挺贴切,可当场的确没人这么说过。 妹子,你是不是把自己心里话给骂粗来了? 绵里藏针,口蜜腹剑,这都是后宅惯用的伎俩,家大业大的,谁不了解谁啊? 第47章 欺人太甚 萧宝信望向声音来源处,果然就见来的一行四人杨劭赫然在列,方才出声阻止的也是他。 走在最前面的是谢家家主谢显,杨劭在他右侧,一个风神俊朗,举止高雅;一个英武不凡,风度潇洒,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目。 杨劭旁边是萧宝树,这货自己坐了辆牛车原本跟在后面,在路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队,谢夫人着急怕耽误了时辰,便叫护院沿途去找,自己则带着三个娘子先行来到了谢府。 萧宝树如同着了杨劭的魔一般,黏乎的紧,非又要拜杨劭为师学功夫,是以这些天与杨劭同进同出,比以往拜师更多了十二分的热情。 谢显左手边是愣头青潘朔,则被完完全全的忽略不计。 要说他长的也算眉清目秀,可是相貌全然被他遮不住掩不掉的二气给冲淡了七八分。再强的颜,折了七八分,也就勉强够看,更何况在谢显和杨劭二人的映衬下。 “我的乖乖,这就打起来了?” 谢显正待开口,就被潘朔给搅了。 他一脸兴奋莫名,直搓手:“萧大娘子威武霸气,一个打十个!”娘子还说后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都上手了,烟都呛他嗓子眼儿了!可见,娘子还是头发长见识短,没看过萧大娘子这一款的。 萧宝树噌噌几步上前,和萧敬爱并肩而立,挡在萧宝信前面:“你们仗着人多,居然欺负我阿姐,活的不耐烦了吗?” 萧宝信嘴角抽搐,萧宝树言下之意到底是保护她,还是保护那些贵女不被她揍? “阿姐,你可别脏了自己的手,这人——”他指着被搀扶起来屁股直疼的袁九娘,“嘴角有痣,易生事非,印堂发黑,乌云罩顶,她这些天就不太平,你不打她,也会有别人打她。” 某乌云罩顶的袁九娘羞臊的满脸通红,她被萧宝信打,还要被萧宝树侮辱: “你们萧家欺人太甚!”你才欠打,你们全家都欠打! “是谢府招待不周,怎么都围在游廊?”谢显上前目不斜视,身后自有下人上前回话。 谢显:“负责引路的丫环呢?” 引路的丫环在旁边一听立马吓跪了,几家贵女打架,她人微言轻也不可能上去拦着不是? 不过谢家规矩森严,丫环不敢推卸责任。 好在谢显也没有追究:“既在这里,还不引娘子们去后院?这里人来人往,冲撞了倒是不好。” 袁九娘选在这里发难,根本就不是想找个背人的地方干嘴仗,不过就是含沙射影想埋汰萧宝信两句,过过嘴瘾,也在一众贵女面前显显脸面,怕被笑话他们袁家规矩,还未过门就闯出这般大的祸。 谁能想到萧宝信不只牙尖嘴俐,还直接上手了! 一下子就把场面给又闹大了! 袁九娘委屈,可是也不好拉着个外男告状求安慰。 她要回去找她娘,告诉她娘把这门亲退了!这样的媳妇他们袁家可要不起,一家子书香门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萧宝信若是过门撒起泼,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是对手,还不打遍他们满门? 袁九娘转身回了正厅,众贵女也不便在此逗留,便都随着引领的丫环去了后院。 萧敬爱此时明显长出一口气,冲着杨劭的方向含羞带怯的一福身:“多谢郎君方才义气出声。” 萧宝信斜着眼睛瞧萧敬爱这一出,为了杨劭她也算是费尽心思了。方才还跟个鹌鹑似的有多远躲多远,恨不得那帮贵女全都眼瞎看不到她才好,生怕自己带累了她惹了众怒。 结果一见杨劭现身,什么脸啊,什么自保啊都扔一边儿了,就想在杨劭面前露个脸,先勾搭上再说。 如果一直不伸头,躲在人群后面,怎么能显出她来呢? 能和媳妇堂妹勾当成女干的男人,萧宝信是不会要的。 可是她不要,不代表就要称了萧敬爱的心,如了萧敬爱的愿。 八字还没一撇就琢磨着以后当上一国之母要怎么处置她,这种卑鄙小人,就得逮着机会捶土里,让她脚踏实地,重新做人! “二姐说哪里话,杨兄不是外人,用不着跟他客气!” 没等萧宝信开口,萧宝树先把杨劭给划圈儿里了。 “宝树,不得无礼。”萧宝信皱眉,不知道萧宝树这份自来熟是随了谁。“上次多亏杨将军相助,你才逃过一劫,别人有恩于己,要记在心里,不要没大没小。” “萧大娘子言重,我与令弟意气相投,没这么些个虚礼。” 杨劭先前还侧身避开了萧敬爱的还礼,此时却对着萧宝信姐弟谈笑风声,“是吧,宝树?” “对!杨兄不收我当徒弟,我们就拜了把子,”萧宝树眉飞色舞:“所以用不着客气,都是自家人,他是我阿兄。” 萧宝信被自家人三人字给膈应坏了。不过她并不打算干涉萧宝树的交友,况且就萧宝树这浑不吝别人越干涉可能他还越起劲,自以为找到真理了。 只道:“无论亲疏远近,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萧宝树:“阿姐,你都把人给揍了,还跟我讲人跟人的礼节……你觉得这合适吗?” 潘朔顿时抚掌大笑:“萧大娘子就别矜持了,宝树是个小郎,就该浑和些,脸皮厚些,养成个像世家那些小白脸子,到底看着守礼懂节的,干出的都是狗屁倒灶的事。我看小郎这样挺好。” 在潘朔眼里,萧家和他家一样都是寒门庶族出身,天然就是同一国的。 萧宝信接连让俩愣头青给抢白,也是没脾气了。 潘朔那二货也不知道怎么就和谢显搅一块儿去了,每次她都是见这俩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可是要说好,这潘朔十句有八句都在怼世家公子……他就真不考虑身边那位公子中的公子的感受? 谢显却不知是心大,还是心计深的可怕,居然跟说的不是他一样,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那么,我就不打搅了。”萧宝信微一福身,拉起安静如鸡的萧妙容便走了,至于明面上替她出头的萧敬爱,却是连个眼神都没扔过去,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萧敬爱隐在宽大衣衫里双手绞着帕子几乎都要断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有萧宝信在旁边,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哪怕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杨劭依然眼里只有萧宝信! 第48章 不妙 怎么也与杨劭纠缠了十几年,萧敬爱不会看不出他志在必得的眼神。 全神贯注,眼里只有他想要的。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状况到底发生了,他们的初遇荒腔走板了那么多,可杨劭依然对萧宝信一见钟情了。 萧敬爱快步上前,叫道:“阿姐,你等等我。” 隐约听到身后潘朔二气冲天的声音: “不愧皇上夸萧大娘子‘虎父无犬女’,和那些个唧唧歪歪、扭扭捏捏的小娘绝对不一样!将门虎女啊!” 这到底是夸,还是骂? 萧宝树不乐意了:“潘兄,以后你就上赶着和我阿姐说话,让人看见了好说不好听,再坏了我姐的名声。” 要是在以往,他是不敢和潘朔这么说话的。 好歹人家是黄门侍郎,天子近臣,而且岁数比他大了不老少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潘朔的官被皇帝给撸了,他新近拜把子的义兄是从三品的直阁将军,也是天子近臣啊。从他义兄那边论,他也不惧了。 萧宝树不仗着他爹,毕竟差着辈份,杨劭就不一样了,那是他义兄,平辈!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这是夸你阿姐呢。”潘朔怒,再说他阿姐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他不跟她说话,她名声就能好了? “那也不行!”萧宝树寸步不让。 杨劭这时哈哈一笑,“潘兄,宝树说的有道理。这些小娘子的嘴……可不饶人,咱们是男子还在乎旁人的言论,爱惜名声,更何况小娘子们了。” 潘朔哼了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这些人……我那是纯欣赏,懂不?” 说着,眼睛斜到谢显身上,想要在他身上寻找认同感。 谁知谢显笑道:“身正的确不怕影子斜,可是架不住一个两个三个都说那影子是斜的,众口铄金,说的人多了,总会有人信,或者愿意信。” “再者,令正若是听了传闻,有所误解那就更加不好了。” 别的都是扯,一听谢显提到他媳妇,潘朔这才消停了。 杨劭和萧宝树对视一笑,到底是谢显,蛇打七寸,知道潘朔怕什么。 说完了闲话,四人便踱步去了正厅拜见谢老夫人。屋里气氛热络,人比不得往年多,能过来一聚的都是有关系、有情份的。几个妇人围在谢老夫人身旁,气氛让她们炒的热络,反倒是谢显的母亲袁氏被挤到一边,只是淡淡含笑,见谢显进来脸上才露出了微笑。 方才气冲冲进来告状的袁九娘安安静静坐在蔡夫人旁边,鼻尖都红了,愣是把苹果脸挤出了笑。 潘朔以往不曾登过谢府的门,可愣是凭借他二气冲天、自来熟的特质把谢老夫人给哄的见牙不见眼,乐的几乎差了气。潘朔一见谢老夫人完全没有其他世家狗眼看人低的意思,越发卖力,整个屋子全听他一个人在那儿耍,众妇人心里虽也鄙视,却也不禁就被他给逗乐。 杨劭却安静了许多,给谢老夫人送上贺仪便坐到了下首,全然是晚辈的礼节。 他与谢显按说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可是架不住潘朔是个自来熟,虽然被皇帝罢了官,可是仍三天两头往宫里跑。 三两次就和杨劭搭上了话,杨劭自小在市井长大,后来又在江夏王身边见过了不少大世面,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 潘朔大咧咧,人却不坏,两人一拍即合,喝了顿酒就拿彼此当知己了。 这次到谢府来拜寿也是潘朔撺掇的,杨劭在江夏王身边就没少听关于谢家这位公子的传闻,有幸相交,他自然不会落下。 他没潘朔那嘴那么会说,在太后宫里练就的一张小甜嘴,本来安静如鸡坐着,却不想潘朔大张旗鼓说起他,把他对战三位将军的事大肆宣扬,精彩纷呈,听得杨劭都怀疑起自己打了个假仗。 萧宝树一人单挑世家公子一事,世家们损失惨重,挨打的挨打,罢官的罢官,此事唯有一人受惠,这就是杨劭,各世家如何不震动? 杨劭这是帮萧家姐弟打架的人啊,皇帝唯独升了他的官,这意味很明显是偏向萧家——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可是封了个打世家公子的寒门庶族,皇帝打世家的脸啪啪的连响儿都不藏着掖着了。 各世家对杨劭观感并不好。 托潘朔的福,杨劭瞬间成为屋里的焦点,尤其袁九娘那边目光灼灼,把杨灼都要看出个窟窿来了。 杨劭正面红耳热听着潘朔的吹捧,忽然外面有人通传圣旨到,这才结束了煎熬。 “……兢兢业业,宣德明恩,朕甚嘉之。特封散骑常侍,钦此。” 宣旨的是玉衡帝身边的魏得胜,足以可见皇帝对谢显的看重。 圣旨一出,整个屋里的人都惊了,她们刚才还寻思皇帝升了这杨劭的官就够打世家的脸了,谁知更打脸的还在后面—— 散骑常侍是个什么官? 正三品,黄门侍郎的升级版啊! 赶情世家们自以为的胜利其实就是人家皇帝拿来给人加官进爵的梯子吗? 这脸啊……在地上跪着恭听圣旨的世家夫人们都替自家夫君臊的慌,都让皇帝快给玩儿没了! 当初皇帝逼迫皇帝就落罢了谢显的官,世家们取得了胜利,乐的他们连日摆宴庆祝,结果还没过上半个月,宴席还没摆完,人家产房传喜讯——就升了! ……世家夫人们心里五味杂陈。 谢显倒是宠辱不惊地接了旨,可把谢老夫人给激动坏了。 正三品是个什么概念,他家儿子一辈子就死在了正三品的侍中上,他家孙子才二十岁就已经走到他爹一辈子的高度了! 当下亲自感谢魏得胜,封了好大的红包递了过去,魏得胜笑纳,说了几句恭祝老太太寿诞的话就走了。前几天宫里给谢家老太太贺寿的赏赐就下来了,跟他不是一路。 “恭喜啊,谢兄,我就知道皇上不会罢了你的官,你这么有才,迟早还会用你,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潘朔脸色涨红,激动的好像自己升了官一样。 “俗话说升官、发财,娶媳妇,人生三大乐事,前两样你都齐全,就剩这最后一项人生大事了!” 谢夫人抚掌笑道:“正是啊,玄晖都二十岁了,可不正应当娶亲成家了。” 谢显直觉不妙,紧接着就赶紧一屋子的世家夫人们视线齐刷刷冲他看过来,眼神里闪着光。他的后背立马竖起一层白毛汗。 第49章 冲我拳头说话 谢显官拜正三品散骑常侍的消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后院,娘子位三三两两相聚,无不咤舌这位二十岁的散骑常侍。 散骑常侍是世家贵族们也梦寐以求,清官中比较显赫的官职了,又有实职,又长脸。 有些贵女的父辈一辈子也没到过这个高度。 一时间后院里俨然‘谢显’这个名字的频率直线飙升。不过,有叫好的自然就有唱衰的—— “……再高的官有什么用,他身子不行,连皇上都知道,可着劲儿的往下赏补品,还是三天两头就有病。” “我娘说,谢显这人最是谄媚小人,没有半点儿世家风骨,依附皇上,做尽坏事,是个女干侫之人呢。” “你没看今年来的宾客这么少?年前王家老夫人做寿,那才是宾客迎门,我们坐车上堵了小半个时辰才进去,哪像谢家……” “谢家怎么出来这么样的人?” “你们再胡说,就请离开谢府,我们谢家不欢迎你们这样乱嚼舌根的人!”花圃后面走出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蜂腰削背,头梳垂鬟分肖髻,一双美目几乎喷出火来。 萧宝信认得,这小娘是谢显嫡亲的妹妹,名唤谢婉。 以前谢侍中仍在时,谢家主母时常带着子女饮宴,她曾在大长公主府里见过。她的容貌和小时候基本差不多,还是粉雕玉琢般,与谢显竟是五六分相似。 “七娘,做什么大呼小叫,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三房的谢珊十四岁,已经订过了亲,正是那几个说坏话人中的南阳范氏,家主任湘州刺史,只带了小妾在任,一大家子都还住在建康。 谢婉冷笑:“客人知理懂礼,我扫榻以待,可像这样上门说三道四,出言无状之人,我谢家不欢迎!” “七娘!”谢珊斥道:“你小小年纪,不可出言不逊。”转而冲着范娘子那边微一福礼:“七娘还小,几位娘子不要见怪,不如改去凉亭饮茶。” 范娘子排行第四,正是谢珊嫁过去大房的嫡女,是她正经的小姑。以往谢家风头正劲,几个人都是转着谢珊转,后来谢侍中一死,谢显出仕多有为难世家大族,两家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关系,谢珊也不敢在范娘子面前摆谱,偶尔还要捧着她些。 “是啊,我们七娘一向娇纵惯了,你们别放心上。”二房两个娘子附和谢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萧宝信叹。 各世家里面盘根错节,关窍太多。 谢家这样的世家贵族也免不了各房相争,更何况嫡长房郎主已经没了,剩下谢显他们孤儿寡母,作为叔父的不服,下面这些儿子女儿也都不傻,看懂眼色自然也就不会再俯就长房。 若是谢侍中仍在,其他房哪里敢对长房嫡女这般大呼小叫,连个庶叔房里的姐妹都敢大呼小叫当着外人给她难看? 谢婉:“三姐,我知你许了南阳范氏,可也不能连谢家的那点儿脸面也都扔了。现在他们就在谢家嚼舌根,你便是嫁过去也不会受到重视!” 谢珊恼羞成怒:“七娘,这就是你对姐姐的态度?” “七娘,快跟三姐道歉,你怎地这般无状。三姐也是担心你在客人面前失仪,好心提醒你,你怎地这般不知好歹?”二房的谢蝉埋怨。 萧宝信听不下去了: “你们欺负人的,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说个能说服别人的借口?你当旁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是好心提醒,还是借机打压?” “别的不说,在自家府邸被诋毁,这口气都能咽下去,几位——三娘子,还有,” 顿了顿,实在想不起来谁是谁,直接略过:“心胸委实宽广,可惜失了风骨,没了品格,教人贻笑大方。” “萧宝信,这是这谢府的家事,论不到你指手划脚。” 萧宝信成功将战火引过来,谢珊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样子。 她俩是有旧仇的,当年萧宝信一副地方口音到了建康城,笑的最欢的就是谢珊,萧宝信于是一脚就把谢珊给踹湖里去了。 谢家三房一蹦三尺高,和萧家不死不休的架式,最后还是谢侍中给压了下去。 那时谢侍中在谢家说一不二,哪怕谢老三再心疼女儿,这气也不得不压下去,只是苦了谢珊不只病了小半个月躺家里,更丢不起那张脸,隔了小半年才出府走动。在那之后,谢珊与萧宝信就做下了仇,泾渭分明,彼此当对方透明人。 今天透明人说了话,怎不叫谢珊气急败坏? “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萧宝信笑,与谢珊遥遥相对:“你做的事不地道,和外人一道欺负自家姐妹,怎地还不行别人看不下去眼说一声?” “你没了风骨,也不许妹妹为自家说话,这是何道理?” “七娘,你别听萧宝信挑拨离间,她一个寒门庶族出身,没有教养,我谢府的家事岂容她说三道四。”跟在谢珊旁边三房的谢娟也掺和进来。 她们依赖三房依附惯了,唯谢珊马首是瞻。 谢婉好笑:“我谢府不容萧大娘子说三道四,倒是容许范家指手划脚,这是谁定的规矩?” “别人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到,但萧宝信说的,我们这么多双耳朵却实实在在都听到了!”谢珊恨恨地瞪着萧宝信: “还有,萧宝信,希望你们萧家别仗着主母姓谢就使劲儿往我们陈郡谢氏上贴,顾些脸面。不是一路人,就别勉强凑一块儿了,水准不一样。” “是啊,寒门庶族出身,上不得台面的,充什么名门之后。”范四娘子忍不住出声。 这些话萧宝信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她走到捧着酒盏安静如鸡躲在一旁吃果酒看笑话的萧敬爱身边:“二娘,借你酒盏一用。” 说是借,上手是直接就拿过来了,萧敬爱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然后就见萧宝信将剩余不多的果酒倒在了地上,随手将酒盏往上一抛,紧接着在它落下的瞬间出拳,只听空气中啪啪几声,白瓷酒盏碎落一地。 萧宝信嘴角勾起一抹笑,艳若桃李: “懒得与你们再打嘴仗,怪无趣的。再有乱嚼舌根的,冲我拳头说话!” 感谢没人123、mcj221、青衣不改打赏的1oo点币~ 第50章 教训 萧宝信这一手露的,场面上一度针落可闻。萧妙容张大了嘴,不由自主‘哇呜’一声惊叹,再朝萧宝信看过去,满目惊叹激赏。 “你吓唬谁呢?!”范四娘子满面潮红,她的心几乎被吓跳出来了好么?! 谢家二房两姐妹则纷纷后退。 这都什么操作? 历来小娘子之间难免摩擦,都是口舌之争,输赢胜败都于谈笑间,这是本事!哪里就冒出个萧宝信来不走寻常路,武人出身从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寒门庶族干的事,想要高官厚禄只能靠军功,偏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仗着有膀子力气,在娘子堆里耀武扬威,能要点儿脸吗?! “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谢珊恼羞成怒,被二房两姐妹躲她身后给气的。这就是姐妹,怕萧宝信打上来,所以躲她身后,让她上去躲那拳头? “萧宝信,你还能有点儿长进吗?只会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谢婉:“对,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所以你们仗着自己长了张嘴,在人背后嚼人舌根,在人前也含沙射影骂人。” 她道:“只许你们讲究别人,不许旁人反击是吗?相比之下,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自诩世家贵族,” “七娘,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向着萧宝信说话?!”谢蝉指责,和谢娟默契地拉起谢珊就往旁边走: “走,咱们不与她们说话!” 范四娘子一看谢珊走了,她也就不恋战了,挽着身边的姐妹也换了地方,一时间池塘就走的七七八作,开的正盛的荷花也都不看了。 谢婉施施然走过来向萧宝信微微福身: “多谢萧大娘子仗义直言。” “哪里的话,谁家没有几个糟心的姐妹。”萧宝信不以为意地笑,细看谢七娘子就更像谢显了,眼睛鼻子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亲兄妹。 萧敬爱:……为什么觉得躺着中枪? 谢婉微微挑眉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在孝中许久未与众家娘子往来,不过年把光景,就好像全然变了样子。” 萧宝信叹,时移世易,如果谢侍中还在,兴许谢婉看到的还会是以往那番和乐融融的景象,姊妹情深。 “人大了,心思就多了,想的太杂,人也就杂了。” 谢婉想了想,抚掌而笑:“萧大娘子果然是个妙人,有些人可不就是太杂了。” 萧敬爱心累,为什么总觉得句句说的都是她? 这两个屁大点儿的小丫头含沙射影说了一大通,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像是说双簧似的? 前世谢家倒是凭着谢显着实风光了一阵子,杨劭也不知何时搭上了这人,他在外打仗,朝中流言非非语甚多,几次危机还多亏得谢显周旋。 只不过此人死的早,玉衡帝一死就被新上任的皇帝找了个借口下狱,死在了狱中。 杨劭一向自诩谢显为他的知己,一路杀回建康城,在朝廷呼风唤雨之后一向对谢家多有照拂。 她记得这谢婉嫁给了寒门庶族出身的少年将军,当时不知在建康城简直炸开了锅。 谢显一向与世家贵族不对付,可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做主将自家妹子嫁到了庶族之家,而没有选择和世家结亲。在当时,那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世家讲究的就是婚宦失类。 虽然这种森严的门第观念逐年瓦解,可谢家怎样也是顶级世家,他这样与寒门庶族的通婚,打破了固有的门当户对概念,在这之后数年,皇权一再打压,世家纷纷放下了尊贵的架子,不少都选择了与庶族通婚。 谢婉一生顺遂,谢显虽死了,却将她安排的好好的,玉衡帝临死前就将那少年将军安排出去做了某郡的刺史。杨劭攻回建康,此人全力襄助,后来杨劭登基封其为车骑将军,谢婉也妻凭夫贵荣封二品夫人。 也是值得相交之人。 平日里世家大族的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圈子,从不与庶族寒门往来。萧敬爱平日交好的大多是寒门庶族出身,身居高位却身世不显的人家,好友都不曾受邀到谢家,以至于她形单影只。 难得谢婉亲自招呼,她便也一改独善其身的打算,舔脸跟在萧宝信身边左右逢源。 …… “真是没有教养的丫头。”始宁县主在亭中远远看完了整场的戏,除了遗憾事儿没闹大,就是嫌弃谢家姐妹战半力不行,人家一拳打酒盏上,还没打到她们身上就一个个吓的抱头鼠蹿。 “在别人府里居然也敢这般放肆,不知袁家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是啊,真是可惜了袁八公子。” “说的是呢,袁八公子那么有才,居然家里替他定下了这般粗鄙猥琐的女郎。明明高攀了人家,还欺负人家的小妹,真真是没有道理。太粗鲁了,简直泼妇一般!” “咱们总要教训教训她,叫她不要这般猖狂,不然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始宁县主见谢珊一行人往亭子这边走来,忙向谢婵摆摆手。 她看不惯谢珊颐指气使的架式,一惯的视而不见。 “……贵府里有没有令人腹泻的东西,找来一用。” 谢婵愣了一下,顺着始宁县主示意的眼神望过去,正是萧宝信一行人离开池塘边的背影,顿时眼神一亮: “有巴豆粉,我听房里的嬷嬷念叨她肚子不舒坦,这两天着小丫环去府外买的。” 两伙小娘子几乎瞬间达成一致,要给萧宝信个教训。 顶好是叫她当场出丑,给她个深刻的教训,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没个一年半载都不敢出府门。 “可是府里的丫环太多,传菜的那些我一个都不认得,根本使唤不动。”谢婵也不讳言在府中的地位,他们二房本就是不得宠的,在谢老太太眼里只有长房长子长孙,连三房嫡子也都得靠边站。 能主持谢老夫人寿宴的自然是嫡长房谢显,人手也都是他安排的,别说二房一个小小的嫡女,就是她亲爹来了也未必使唤得动,更何况这是暗戳戳害人的招,她也没脸闹的全家人都知晓。 第51章 先干为敬 谢老夫人的寿宴设在春在堂,而未免小娘子们拘谨,便将她们独自摆在了听风院。此院在春在堂不远处,院外就是片竹林,很是幽静风雅。 小娘子们席地而坐,每人前面一案几,上面放着十几碟的凉菜热菜。 因多是平日往来交好之家,所以特地上了口味清淡的果酒,三三两两小声谈笑。若是以往,早便有人起头行起了酒令,玩儿起了对诗,全因萧宝信适才大发雌威,竟将尴尬气氛漫延到了此时。 谢婉是长房嫡女,与三房的谢珊并列主位,左右两边是谢蝉谢娟两姐妹,之后便是两侧案几按亲疏远近排排坐。 谢婉与萧宝信相谈甚是愉快,便将萧宝住姐妹三个安排坐到了首席。 萧敬爱跟在萧宝信身边,人不是她得罪的,可是跟着吃了一路的挂落。终于能借着萧宝信搭上谢婉了,萧敬爱不遗余力的示好。 只是这谢婉始终淡淡的,让她颇有种拳头打到绵花上的无力感。 “萧大娘子,我为刚才对你的不礼貌道歉。” 饭至半途,袁九娘手端着两盏果酒过来,一盏隔空递给萧宝信:“我娘教训我了,不该口不择言,请萧大娘子大人大谅,接受我的道歉。” 众小娘子纷纷看过来,没在当场看到两人冲突的事后也都听说了。 这是,让萧家大娘子给打服了? 眼神里有好奇,有疑惑,还有幸灾乐祸的。 一时间萧宝信成了焦点。 其实她一直是焦点,从开席之初明里暗里打量她的就没断过。 只见萧宝信淡淡一笑,“道歉我接受,酒就免了,我这人不胜酒力。”毫不留情地给了袁九娘一个软钉子,连站起来应付一下都没有。 袁九娘脸色都变了,暗暗咬牙,若不是与始宁商量给萧宝信个教训,以为她会伏低做小,当着这些娘子面前丢人吗? 等到萧宝信出了丑,就知道她的厉害! …… “萧大娘子也太不给面子了,好歹以后是你小姑,这样不好吧?”谢婵笑。“不过一盏酒而已。” “是啊,你这也未免太打人脸了。” “看九娘端着酒呢,萧大娘子好歹赏个脸。” 始宁县主冷笑,“萧宝信,你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袁家世代公卿,在座的也都是世家贵女,难道请你吃盏酒的资格都没有?” “九娘好歹是你未来小姑,你这样落她脸面,于人于己又有何好处?” “这话不对了,袁九娘道歉,我阿姐爽快利落的就收了,不能饮酒就不饮,怎么就成了为难她?”萧妙容吃饼吃到一半都听出不对劲来。 “你们可别欺人太甚。”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阿姐生起气来,我可拦不住。” 言下之意,一会儿她揍你们可别怪我没拦,是你们自己招欠儿。 刚才就是因为不好好说话,袁九娘被甩地上了,怎么就不长记性?上来道歉就说道歉的事儿,干什么又非得让人喝酒,喝多了想看她阿姐耍酒疯?到时候再把她们都揍了。 萧敬爱脑袋几乎插盘子里。 来这谢府一趟,算是把能得罪不能得罪,想得罪和不想得罪的都给得罪光了。 她重生之后半点儿先机没抢到,到处就和萧宝信吃挂落了。 明明袁九娘人多势重,占尽主场优势,人数优势,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吃亏的会是她们? 以前她还当萧宝信也重生了,才会处处与她作对,瞧她不顺眼各种打压。可如今这架式,她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这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吃了枪药,得谁怼谁—— 这不像是前世萧宝信的作风啊。 莫不是里面换了芯子,还是……鬼上身了? “你们什么意思,当我们谢府是好欺负的,动不动就要在谢府打架吗?”谢珊皱眉,“我看有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再行闹事,可别怪我请出护院来!” 范四娘子浅浅呷着酒,面色微酡。“既然你这么不合群,以后就不要掺和到我们之间来,倒尽人的胃口。” “萧大娘子,那我便先干为敬了。”袁九娘已经忍到极限,萧宝信在受众人奚落之时,她何尝不在暴风中心,受人打量白眼? 她拿起左手的酒盏就要一饮而尽,谁知萧宝信忽道: “等等。” 萧宝信施施然起身,绕过案几直接走到袁九娘面前,扬起明艳的笑,令袁九娘几乎瞬间失神。 然后就见自己左手上的酒盏已经到了萧宝信的手里,萧宝信露出颀长光洁的脖颈,仰头一饮而尽。 “到你了。”她道,红唇因沾了葡萄酒的紫色而显得异常妖常。 就这些世家贵女们这阵仗,好像她不把这酒喝下去,集体就要上来吃人了,说酒里没点儿说道谁信? 看得袁九娘心里一突,“我——” 不字还未出口,眼前的萧宝信已然有了动作,一把抢过她右手的酒盏,在她甚至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下颌一痛,萧宝信已经捏着她的下颌,右手拿酒往嘴里倒了。 ‘啊啊啊啊啊,我可不想拉衣裳里!’ ‘就不该信了始宁的话!’ 萧宝信冷笑,原来竟是在酒里下了腹泻的东西,还真是阴损。 也是萧宝信手下留了情,袁九娘挣扎推搡了两把,她就松开了手,饶是这般那盏酒也倒进去了大半。 袁九娘俯身,手杵着两腿,这时也没功夫管什么仪态仪表了,想咬死萧宝信的心都有了,可是转念一想不是对手,遂作罢。 想吐,萧宝信灌的又实在,听到她咕嘟咕嘟两口才撒手。 “萧宝信,你欺人太甚!”袁九娘气急败坏地跑出了屋子,她得赶紧叫人准备换的衣裳。她虽没亲眼看到她们下巴豆,可听着怪渗人,只怕没少放。 已经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可不想当场表演如厕。 萧宝信:“明明是我说不胜酒力,你们一个两个非要我喝,我喝了,你还说我欺负人,到底谁欺负谁?你们长嘴就是说别人的,是吗?” 她斜着眼睛扫视在场所有小娘子,眼神戏谑中透着股子霸气: “袁九娘已经喝了,谁还想来与我同饮,这还有半盏呢?” 这话问的,知道里面下了药的不敢上前,不知道的瞧这阵势也觉得不妥,纷纷移开视线又找交好的娘子说悄悄话去了。俨然都当作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谢珊冷哼,都是没用的东西,给人下套自己还钻进去了。 就不该对这些人抱有期待。 “你以为你有多大脸面,谁都想同你喝?” 萧宝信笑,“你不喝便罢,始宁县主或许想呢?” 做贼心虚的始宁县主背脊一僵,脸比背还要僵。 “我不想!” 第52章 可怕 谢婉简直要拍巴掌鼓掌叫好了。 以往接触的少,都道萧家大娘子飞扬跋扈,形容粗鄙,胸无点墨……等等,总之除了脸别的都没得看。 今日一见方知全是一派胡言。 也就是人家这张脸倾国倾城,她们便是再怎样抹黑,也遮盖不住人家的美,戳瞎旁人的眼睛。但凡这颜有一丝半点儿的瑕疵她们能昧着良心把人从头到尾从里往外的踩到土里。 依她看,萧大娘子固然颜很能打,可这性格也太好了。 威武霸气,让人看着就爽快。 就那些小娘子自以为聪明,也不知往酒里添了什么,车轮阵似的上来碾压人家,傻冒了泡也知道那酒有问题了,偏她们沾沾自喜,给人家下马威。 怎么样?自食恶果,该! “萧大娘子爽快,看样子娘子们都喝的差不多,都‘不胜酒力了’。”谢婉笑眯眯,“快坐下吃饭吧,我家厨娘今日做的油饼超常发挥,好吃极了。” “是啊,真的好好吃。”萧妙容附和。 萧宝信耀武扬威地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哪位小娘子会突然跳出来起刺,人人避她眼神唯恐不及。这时展颜一笑,恰如迎着朝阳绽放的火红玫瑰,绚烂耀眼。 “多谢七娘招待,只恐怕我在,其他娘子玩的也不舒坦,我就先行告退了。” 众娘子竖起耳朵:是啊是啊,快走快走。 谢婉起身上前:“萧大娘子是我谢府的客人,我谢府欢迎,若有不喜者,以后尽可少来,或不来。” 一句话,基本把萧宝信对立面得罪了个遍。 萧珊杀人的心都有了,她也是谢府的人,谁也代表不了她! 她就不欢迎萧宝信,怎样还能把她逐出谢家吗? “七娘这话说的,未免失礼。老夫人寿诞,广邀宾客,本就是邀大家同欢,你这一句话竟将所有人都要给撵出去了。” 言下之意,除了谢婉自己,所有人都讨厌萧宝信,怎么着还要为了这个萧宝信犯众怒? 谢婉莫不是以为还是她爹活着的时候,长房一家人说一不二? 便是她爹活着,也没有将世家得罪了个遍的时候。 她可好,她哥在朝堂得罪一遍不说,来他们家又让她给画重点又得罪一遍。长房的人都疯了吗,想自绝于世家?自己怎么起家的不知道吗? 不只谢家长辈们对谢显的作为极为诟病,连带着下面的娘子们也都心怀怨怼。 以往她们是世家中的世家,一向吃得开,出去只有被追捧的份,可是谢显父一死还不甚明显,待谢显出仕后的种种,各世家纷纷表达了不满,以至于谢府小娘子明里暗里都被埋怨挤兑,这就说不过去了。 谢府小娘子就不该是这般! “我代七娘向诸位小娘子道歉,她年幼无知,口不择言,还望众娘子海涵担待。我谢府世代公卿,家风严谨,孝悌与节义传家,以后定也严于自律。” 谢珊说的漂亮话,无疑是将七娘子置于火上烤。 自己占据道歉制高点,将其他小娘子择的分外干净,好像她们活的是仁义礼智孝全面发展,欺负人挤兑人坑人的都不是她们。 “我便在当场,何需二姐代我道歉?”谢婉淡淡地道:“何时开始,我在自己家里说句话还要经过二姐粉饰雕琢了?况我已十三岁,并非稚儿,说的想的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以后不论是二姐还是哪位姐姐只管好自己便是,好的坏的我自己个儿担着。” “七娘,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婉话说的硬气,颇得萧宝信的欢心,至于谢婵跳出来指责的话她全当狗放屁,没听到,只与谢琬道: “我今日着实有事,就不在此多留了,七娘若是不嫌我粗鄙,待改日我写贴子请七娘去我府上做客。” 谢婉含笑点头,看上去气度沉稳。 “那我便静候萧大娘子的贴子了。” “是了,到时候我们姐妹扫榻以待。”萧敬爱适时地表示,把自己也给算进去了。 萧宝信笑而不语,就静静地看着她上蹿下跳。前世混的那么惨,一点儿教训没吸取,还这么爱钻营,拿谁都当傻子看不出来。谢婉明明都懒得搭理她,非要自己个儿往上贴,没长心,连眼睛也不好使吗? “妙容,我走了,你走吗?”萧宝信问。 萧妙容擦擦嘴,起身跟着萧宝信就走了。 萧敬爱暗暗咬牙,萧宝信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她,连面上的都不顾了。 可她在这里又待不下去,小娘都被萧宝信给得罪光了,她厚着脸皮留下来也是被挤兑的命。左思右想,还是跟着萧宝信屁股后面走了。 出了听风院,萧宝信轻声道: “我有事出去一趟,暂时不能和你一道回府,我先让车送你回府,我坐宝树那辆车另有用处。” 萧妙容睁大了眼睛:“阿姐要去哪里?伯母知道吗?” 萧敬爱竖起了耳朵,满心好奇,却不敢开口。 开口也是被怼的命。 莫不是与杨劭私下里见面?她想。 杨劭年纪轻轻就做了从三品的将军,很多人终其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两个人彼此勾搭到一处也不是难以理解的,毕竟前世就是如此,那时杨劭还只是个小小的中典军呢。 萧敬爱越想就越是那么回事儿,偏偏萧妙容个楞木头不管不顾,萧宝信说什么就是什么,直到把她们送上车,也没挤出个屁来。 说好的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呢? 让千娇百媚的小娘出去浪,也不怕有个三长两短出什么意外? “……我们还是跟去看看吧,阿姐万一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萧敬爱坐车上撺掇萧妙容,“咱们姐妹三个一道出来,也没知会大伯母一声,只怕真出了纰漏,你我都承担不起啊。” “你就不担心阿姐要去做什么吗?” 萧妙容本懒得理,可架不住萧敬爱一张嘴嘚吧嘚吧个不停,扰人清净。 “该担心的是别人。” 哪次和她们萧家大娘子对上的倒霉的不是别人啊?再者,阿姐身边的丫环都能一个打十个,还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她们啊! 第53章 见机行事 谢显从一众要给他保媒的夫人中脱身出来,便去前堂招待男宾。 不过因为代玉衡帝传圣旨到按下世家公子高贵的屁股一顿板子打下去,各世家就与他形同死敌。也只有与谢府姻亲的各府来了人,谢显虽为谢家家主,可毕竟年轻,哪怕是来的那些人家也大多派的都是和他的同辈人。 谢显于世家之中名声并不好,大多宾客做做样子也便走了。 皇帝圣旨封了三品的散骑常侍没有给他做脸,只是让他在同辈中更受挤兑。 以往前院里都是最后散的,一波一波客似潮涌,哪里就有这般门庭冷落之时,谢显倒是镇定自若地将潘朔和杨劭送出大门。 “今日不便,待改日我私下里请二位痛饮三杯。” “三杯哪里够,要三十杯!”潘朔豪迈地搂住谢显的肩膀,他比谢显高出小半拉脑袋,总觉得自己高大威猛了,鼻孔朝天: “你官升三级,五、四、三……是吧,这是大喜事,合该你请,等我恢复原职了,我再请。” 潘朔有太后坐镇,自信满满总有官复原职那天。 “那些个世家公子气皮眼胀,一个个都被撸了官,还在咱们面前装腔作势,他们走了更好,不走也只看着眼热!” 杨劭也觉得这些世家公子所作所为不地道。 “咱们才吃完谢兄的寿酒,沾了福气,下次该我请才是,我也才升了官,潘兄怎么就给忘了。” “妥了,我就想让你请来着,又怕你前几天被我给吃穷了。既有你这话,那你第一个,玄晖第二!” 这就把酒给排上了。 谢显如何不知这二位是怕他面上无光,便笑着称是,其实这些他还真不放在心上。若是在乎这个,他也就不会那么做。 “显静侯杨兄的升迁宴了。” “你忙完家里事,又要忙着上任,咱们时间就定的宽裕,十日后如何?” “那就这么定了。”潘朔一巴掌拍下来,几乎打了谢显个趔趄。 眼瞅着潘朔站都站不稳了,谢显和杨劭也就闲话少叙,着潘府下人将其扶上了车。 杨劭是坐潘朔的车来的,可潘朔这时醉了,他不便蹭车,谢显有意派车送他,他不由分说便拒了。 “走着回去正好,散散酒气。” 说完,杨劭也不管谢显还要说什么,转身就走,末了还潇洒地摆摆手。 其实他并没有喝多少,不过他是个糙汉子,并没有养成世家公子那些出入必有车马,奴仆前呼后拥的习惯,哪怕他现在官至三品将军,也还是习惯独来独往。 杨劭一路走至秦淮河上,六月中的天已然热的不行,他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经透了汗。 忽然在人群中瞧见了萧家的牛车,车外萧宝信身边四个丫环雄纠纠气昂昂,气势汹汹。 杨劭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却见萧家的牛车并没有驶回萧府,而是一路朝小长干里而去,最后停到了槐花巷外,萧宝信戴着幂篱就出来了,皂纱垂至颈部。 若非杨劭认出了萧府的丫环,光凭萧宝信自己这打扮他还真认不出来。 …… “就是这里了,娘子。”木槿指着最里面那间院子,她驾轻就熟,来了不止一次了。 萧宝信:“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木槿应声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就返转身回来相报:“在喝酒,说些胡话,时运不济难得一知己之类的,相护吹捧,还有骂谢侍郎。” “不是侍郎了,是常侍。”采薇纠正:“散骑常侍。” 她虽在谢府外面侯着,可是消息来源一点不逊于身处其中之人。 圣旨一到,外面立刻就传开了,在各世家的车夫小厮间都轰动了。采薇不远不近地听着,可没少听各种关于谢显的八卦。诸如他再得皇宠又怎样,二十岁不婚,指不定是身子不行。 至于哪方面不行,那就只可意会了。 这不是重点,萧宝信低声问:“没被发觉吧?” “没有。”木槿自认力气比不过有梅,可是轻身功夫却是一等一的。“他们将下人都遣到别处,屋里就两个人,披散着头发,已显醉态,像是吃了五石散了。” 她顿了顿,“那是……两个男的……” 动不动还抱到一处,摸摸小腰,摸摸小下巴,真是没眼看。 两个男的? 萧宝信眼睛一亮,也好啊。 既然暴风雨来了,那就更猛烈些吧。 “你去看好了。”萧宝信俯身过去,小声地吩咐木槿见机行事,然后从宽大的袖口抽出火折子:“到时就大声的喊,最好将整条巷子的人都喊出来。” 采薇兴致勃勃:“娘子,让我也跟去吧,木槿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有奴婢跟着才好见机行事啊。”集体荣誉感十分强烈。 萧宝信点头,采薇是四个丫环中脑子最灵活的,有采薇跟着,她放心。 只有采薇坑别人的,她还没见过谁跳得过采薇的坑。 “去吧。” 萧宝信交待完便上了牛车,绕道又按原路回了。 杨劭这回蒙了,这是什么操作? 他担心被萧宝信发觉也没敢上前,所以主仆几人的谈话他听的不甚真切,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可萧宝信留下两个丫头去了槐花巷是没错的,他只不知是出了何事,以至于萧宝信这般神秘,有心一探,便跟在采薇和木槿身后。 他一路尾随没敢太往前凑,可就是这样远远一眼,好悬没把他在谢府吃的半肚子酒给全吐了。 袁琛他还是认得的,建康城有名的才子,佳作无数,被无数小娘追捧,同样也是萧宝信未来的夫婿。 就是他,居然在大敞四开的屋子里和一个比他矮上半头的小胖子抱到一处又啃又咬,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啧啧有声。 萧宝信这是在干什么? 捉那个什么吗? 可是为什么又走了? 杨劭此时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再没眼继续看下去,却见采薇趴在墙头上看的兴致勃勃,木槿则是一脸生无可恋,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敢错开眼珠,盯完全程。 第54章 设局 杨劭没有走,只是不再关注屋子里的战况。 可是不看可以,声音却没办法屏蔽,有赖于他良好的耳力,将里面激烈的战况听了个十足十。他只是意外,袁琛看着纤弱文气,却是上面那个。 忽然间,木槿动了,杨劭赶紧远远跟上,却见她一个箭步跳进院子,连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然后就朝院子里放柴火的西南角去了。 这间槐花巷是平民富商们居住之所,不像官家世族那么讲究,不过一进的小院子,是这些世家公子随手买来的玩意,平日里倒有个两个仆人在此打扫,今日都被清场赶了出去。 木槿如入无人之境,屋里两人亲热的浑然忘我。 五石散为名士们钟爱之物,兼具催¥情的功效,两人此时正处于情绪癫狂之境,自然对外界毫无反应。 木槿点了半天的火,小火苗噗噗地着了两下,倒是没灭,慢慢的发光发热。 昨晚下了雨,柴火淋了雨半湿未干,不好点着,好容易点着了,这家的仆人偷懒,只劈了够温酒的柴火,剩下的竟都是大块。 不到片刻,木槿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了,木槿?”采薇许久不见动静,忙过来追问,一看情况就知不妙:“是了,昨夜下了不小的雨——” 她忽然想到:“屋里还有酒,不若淋些酒在上面。” 木槿无语,那两人吃了五石散不假,可也不是瞎子聋子,再全情投入也不至于屋里进了人还浑然不觉吧。 “要不,我去打些酒来。”刚才说完,采薇也觉得不甚靠谱,于是连忙补充。 话音未落,便见一人捧着若大的酒坛从天而降,不是杨劭又是哪个? 萧宝树与世家公子一战成名,全有赖于这位杨劭,采薇和木槿亲眼瞧见过,又哪里会不认得。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被逮了现形? 算不算辜负了娘子的信任? “隔壁借的。”说完,掀开酒坛往柴火上倒了半坛,然后顺着一道倒到了房门和窗户。有了酒的助力,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且越烧越大,三人来不及多言,鱼贯跳到墙外。 直到火光冲到,采薇扯着嗓门喊的震天响:“救火啊,着火了,快出来救火啊,要出人命啦!” “快救火!”杨劭中气十足,他这一喊足足传出好几条巷子,采薇和木槿耳朵几乎震聋了。 “谁家着火了啊!”距离杨劭最近的那家正午歇,披着外衫连忙跑出来。 “你们不便露面,快走。”杨劭小声道,“这里有我。” 本来她们就是萧宝信身边的丫环,袁琛这边着火若是被认真追究起来牵扯出她们于萧宝信名声不利。萧宝信不是不知,只不过手边得用的人不多,事急从权,不能多作讲究了。 不过这时有杨劭出面,她们隐在暗处才是最好的,采薇与木槿对视一眼,也知杨劭说的有理,趁人出来前便跑了。 却说袁琛二人在里面酣畅淋漓,浑然不沉外物,便是外面火光冲天,喊声四起,他们仍不觉得是自己家里出了问题。 小胖子气喘吁吁地还问:“外面……什么声音?” 袁琛兴起,哪有功夫搭理他,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整个人都要飘了。 忽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呼呼拉拉进来三四个人,杨劭首当其冲进了屋里,冲他们直喊: “瞎了我的狗眼,我看到的这是啥,两个大男人居然——我去,外面都着火啦,你家着火了,还不逃命,还有功夫做这个!” “呸呸呸,真是晦气!”一边说一边还捡扔在地上的薄衫:“这都是易燃的,一会儿就烧到屋里了,你们还不跑!烧死你们!” 说完,居然抱着衣裳就往外跑。 因为杨劭这一顿嚷嚷,跟着进屋救火的几个年轻小郎都跑过来看了两眼热闹,一边看的兴致盎然,一边骂咧咧直叫娘。 世家贵族玩的花样烦多,男男女女的也不稀奇,可市井小民没见过这个,至少没亲眼见过,哪里受得住刺激,又是光溜溜的两个大男人,给他们这顿膈应,连火都不想救了。 袁琛两个被打扰,可是身上的药却还未散,身体依然有着反应,整个人处于极度暴躁的地步。 “这是私人住宅,谁准你们进来的,还不给本公子滚出去!”小胖子怒吼。“小心本公子叫人打断你们的腿,拔掉你们的舌头。” “你以为我们愿意帮你们救火?不过是怕火烧到我们那边!” “对,不然我们管你变不变成烤猪!” “快滚!”袁琛火还没发完,有人拎着水桶里的水已经泼了他一身。 他浑身一激灵,总算恢复些神智,满屋子开始找衣裳,这时才赫然发觉自己光溜溜的站在那些人眼前半天。 他悲愤交加,扯起床榻上的单子一裹就往外跑。衣不蔽体固然丢人,可也好过被火烧死。 “朝玉,朝玉!”小胖子一路追出来,门口进进出出提着水桶的人,本来很是拥挤,可看他一身白花花的肉下意识就让出了一条道。 萧宝信来到槐花巷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难分难舍的场景——至少在小胖子看来是这样,他死命拉着将身子包裹严严实实的袁琛就是不放手: “你分我点遮遮肉!” 想也知道不可能,被人堵在里面行那个事就已经够倒胃口,这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大男人光着身子裹一个单子里,那景象得是多么的辣眼睛? “袁琛,这就是你诚心求娶我的诚意?”萧宝信先声夺人,“你在外乱来别人写信给我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回更过分,你居然男人也玩?” 萧宝信戴着幂篱遮住了整张脸,可是说到诚心求娶,袁琛不作第二人想—— “阿萧?!你设计陷害我!” 他第一反应就是萧宝信设局陷害,不然哪里就这么巧,院子里莫名其妙着了大火,她却在此时出现将他堵个正着? 他可还记得她是有多不想嫁到袁家。 那种嫌恶几乎不加掩饰。 第55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嗨,说话之前先把衣裳穿上!”杨劭从人群里扔出一件衣服呼到了小胖子脸上。“伤风败俗,我们这么些救火的人还看着呢!” 采薇和木槿虽然撤了,可是时间上并没来得及与萧宝信会合,所以萧宝信根本也不知道杨劭出现在这里,还俨然成了她们放火的帮凶。 在见到他那一刹那,她是震惊的。 说话间火已经扑灭了,槐花巷挤满了人,听到有两个光溜溜偷、情被捉了现形的男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一时间竟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经有人扒出了袁琛这位建康城才子的身份,至于是谁认出来的传出去的不得而知。 萧宝信顾不上杨劭,被袁琛泼了盆子脏水,怎么也得洗清了。 虽然这盆脏水是她自带的,的确是她挖坑设套,不过说到底袁琛既当那啥又立那啥,一面外边风、流下、流,一边拿她当垫脚石塑造他光辉高大的情圣形象。他事情做绝,就别怪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袁琛,你别恶人先告状。在外眠花宿柳、招猫逗狗的是你,惹的一身骚,被众人围追堵截看笑话的也是你,赶情这个小胖子是我送你榻上的?”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言无耻之人,枉你自诩文人墨客,世家子弟,无论是文人的清高,还是世族的胸襟你一样都没有!” 萧宝信骂的酣畅淋漓,旁观人之中已经有叫好声传出来了。 “骂的好!” “这等无耻之徒只怕骂还是不够的!” 这时不知哪位义士手提着救火剩下的半桶水,哗啦一下全泼袁琛身上了,零星有些水溅到小胖子身上,小胖子还想揪袁琛身上的单子擦擦。 萧宝信暗暗诧舌,这就不是她安排的人了,纯属意外的惊喜。这裹着薄单子曲线毕露的袁琛……百年难得一见,偏又敢怒不敢言,憋的眼珠子都冒了红丝,着实是让她开了眼。 可是正事还得办—— “是你不知哪一位相好,给我萧府里写信,说你各种风、流,还要我今日见个现形。” 萧宝信有功夫底子,中气十足,没风还传出整条槐花巷,人人听了个真切。 “具体是哪个你就自己去查吧,与我再无干系!袁家高门大户,足下人品贵重,我委实不堪为配,明日会亲上贵府退亲,望足下切莫无故纠缠,放我萧家一条生路!” 萧宝信目的达成,转身便走。 袁琛此时也顾不得与她理论,上前就要拦住她:“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 他手上前就要抓萧宝信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有梅转身一个箭步挡到萧宝信身前,一拧袁琛的胳膊,只听他嗷的一声尖叫,抱着膀子就蹲到了地上,身上的单子都散落到地上根本就无暇顾及,露出白、花、花纤瘦的身体。 “我家娘子冰清玉洁,岂容你个男子随意触碰!”棠梨出来善后,眼睛却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杨劭本人。“你也叫个读书人,怎地连礼仪廉耻都不懂?” “你叫什么叫啊,又没折!”有梅手上有准头,不过是卸了他的膀子,本来她能按回去的,可见他连裹身子的单子都掉了,光天化日赤身露、体的,她根本无从下手。 杨劭这时站出来: “既然该看的都看到了,几位小娘子还是离开吧,这里杂乱,两个男人恬不知耻还光着身子,实在是不好看的很。” 萧宝信本意就是要走人了,只不过刚把人打了就走,难免会落人口实。 这时杨劭出来,摆明接下来的事他管了,这个人情承也得承不承也得承。所以也不多言,只侧过身子微微一福,带着四大丫环再度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 萧宝信才出槐花巷,便见两个粗衣短褐下人打扮的男子匆匆与她们擦肩而过,还听到他们直嘀咕: “可别是咱们家院子着火,看样子挺严重,围了这么多人。” “那可不一定,那俩人都是能作的,吃起那种东西哪还有什么理智,指不定火都是他们放的……” 确认过眼神,是小胖子家的人没错了。 “娘子,咱们这事儿就算成了?”有梅小声问,好精彩好刺激……就是太刺激,刚才她没敢看! 萧宝信笑而不语,直到坐上了车,采薇和木槿6续归队,萧宝信才吩咐:“采薇,去找个靠得住的,将刚才的事传出去。” “这事儿好办!”采薇笑,“都不用奴婢跑腿,咱们家这位车夫就能把事儿办圆满了。” 萧家这个车夫刘老实不到三十,是接他爹班继续给萧府赶牛车的,为人精明,惯会挑人爱听的说,很有几分人缘。平日里进出都要他跟着,所以各府的车夫也都认得七七八八,交好的也不老少,就他那么随口一白话,就能唱出整场戏。 舆论导向安排完了,采薇这时才将杨劭突然从天而降,襄助了一坛子助燃的酒一事原原本本报给了萧宝信。 “……”居然又与他相关。 萧宝信听了也不禁摇头,前有萧宝树还欠着人情,这一回放火退亲又承了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萧府这人情债一时半刻怕是还不清了。 没他那一坛子酒,火是烧不起来的,火烧不起来,即便她登堂入室,袁琛也有一万种理由将此事遮掩过去。他们那伙子人本就惯爱吃五石散,吃完之后各种放浪形骸、敞胸露怀,已为常态,不将人捉那个在床都定不了他们那种关系。 而定不了他们的关系,那又有何强有力的理由一力拒亲呢? 虽然不愿意欠杨劭人情,但总好过和袁家这亲半死不活地吊着,谁也不知道袁家会使出什么招数来,自诩世家大族,却汲汲营营,脸皮厚比城墙。 只要这亲一天没退,她心里就不踏实。 这回袁琛的名声臭了,便是她爹回来再有满肚子的算计,为了脸面也不至于再与袁家攀亲了。这事儿一劳永逸,只等她娘从谢府回来互通有无,明日便去袁家退亲了。 她就不信了,袁家脸皮再厚,他家儿郎丢人丢了满建康城,看过他裸、体的都不下十几个,还能死咬着这门亲事不放,将自家儿子置于风头浪尖上任人羞辱。 第56章 打出去 萧宝信回到府里换了衣衫,小憩了一觉之后,谢夫人才姗姗而归。 萧宝信离开谢府只派了棠梨去与谢夫人打招呼,出去做了什么,谢夫人不得而知,只以为自家闺女在后宅是被那些小娘子挤兑的心里不舒服,回府去了,听萧宝信娓娓道来才知这其间竟发生了这样伤风败俗之事。 火是她放的这事自然没说,只道上街时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信,才有今日这一行。 “岂有此理!退亲!” 气的谢夫人卸到一半的发钗都不卸了,抓起来往梳妆台上一扔,倒将梳头丫环给吓了一跳。 “不用了,下去吧,我现在哪还有心情卸妆。”谢夫人挥退丫环,一把将萧宝信抱在怀里,“这回你放心,闺女,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好使,这亲明天娘亲自去找你退了。” ‘杀千刀的袁家,居然生出这么个祸害,还要他来祸害我闺女!’ ‘我闺女哪儿不比男的好看,袁琛看着人模狗样居然还玩儿男人!玩也就玩了,居然还摆出对我闺女一往情深的模样,真真叫人恶心!’ ‘烂人!’ ‘人渣!’ ‘活该让男人祸害!’ 萧宝信一边听谢夫人当面骂袁家,一边又听她心里骂袁家,心里骂的又比嘴上骂的花花,更粗俗些,可能是考虑到她还云英未嫁,不宜出口。 “这该死的袁琛,上次还骗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真诚的看着你……人咋能这么险恶?” 骂着骂着,谢夫人忽地抹起眼泪来,那泪一对一双地往下掉: “都怪娘不济事,这种事居然还要你出头。本该是娘该打点的事,你说这要中间出了什么岔头,有碍你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归根结底是她做的这些事未得闺女信任,不然即便收到信,也是该转交给她,让她出头。 可闺女什么都处理了,唯独越过了她,她这当娘的愧疚。 “娘,你别这么说。我身上有功夫,等闲人近不得我身,行动也方便——”其实是暗中指挥木槿放火烧屋子方便,只不过这话她没法明说。 萧宝信正安慰谢夫人,忽然张嫂子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来,脸色仓惶:“夫人,娘子!袁家打上门来,要抓娘子去!” “十好几个人,咱府大门直接就给踹开了!” “管家正带着护院挡着——” 谢夫人半边脑袋上插着四支凤头钗,气的钗都直跟着哆嗦了,她是瞎了眼才觉得世家大族有教养,重门规,这都什么人,明明是他们犯错在先,居然还敢打上门来,还有天理吗?! “挡什么挡,给我打出去!打死打伤,算我的!” 张嫂子一听夫人这话,哧溜就跑出去了。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笑容满面的回来秉告,人都给打出去了,倒是没打死打残,可一个个鬼哭狼嚎,一看就知道家里护院下了狠手。 “活人惯出来的,当我们萧府是好欺负的?”谢夫人崛起了,“将袁家定亲的那张礼单子取出来,从库里将那些东西都提出来扔车里,明日我们去袁家把亲退了。” 张嫂子愣了愣,这话听着耳熟。 接下来干的事也熟,车他们也装过。 不过想也知道这回肯定是真的了,袁家都打上门来了。 “哎!”张嫂子应声就要走,刚转身就被谢夫人嗷的一声给喊回来,好悬没把腰给闪折了。 “这事儿不急,你先去祠部齐尚书家见他们当家主母谢夫人,把这事儿与她说了,然后请她明日跟我走一趟,将与袁家的亲事给退了。” 谢夫人说完,挥了挥手将人赶走,然后才拉着萧宝信解释: “之前咱们也不懂,后来我打听了,咱两家之前定亲不是写了个单子吗?要退亲的时候还要将媒人给请到当场,然后把两家的单子给毁了,这才算正经完事了。但凡有一家人不干,可能就闹到官府去解决。” 不过稍有点脸面的都不至于闹到这般不堪,都丢不起那人。 “……闺女这回你放心,这事儿就是闹到官府,娘也把亲给你退了。” “就是闹到皇上跟前娘也不答应!袁琛渣,袁家渣,一家子渣滓!咱们家说啥也不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 因为上一次辜负了闺女的信任,谢夫人这一回跟打了鸡血一般,言下之意这回就算是萧宝信后悔了都不好使,想要退亲的心谁也拦不住了。 萧宝信表示,我心甚慰,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娘知道你一门心思想退亲,这些天就让人跟着袁琛,看是不是能抓住他的把柄退亲。谁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有人将袁琛的把柄送到你手上——这合该就不是你们的姻缘。” 让人跟着袁琛? 萧宝信眼皮一抽,她娘何时这么机警了? 如果她娘派去的人没有偷懒,是不是说明她今天放的这把火其实是瞒不过去的? 她也想不到自己千防万防,自认设计周密,先有杨劭跳出来做了帮凶,后面还有她娘派出去人监控全程,该暴露的半点儿都没藏着掖着,坦坦荡荡的让人汗颜。 “……娘派出去的是谁啊,虽然揭发这事儿的不是他们,可是没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不管怎样亲是退了,该赏还是得赏。” 谢夫人不以为意:“我让管家去办的,也不知道他找的是谁,等一会儿我叫过来问问。退亲是好事,该赏!你那几个丫环也得赏,以前娘总觉得你身边跟着几个精细些的,会伺候人就行,可如今看来身上有功夫还是有好处,起码能近身护着你。” “就那个拧断袁琛胳膊那个,赏十两银子,给她补补手劲儿!” 谢夫人这豪迈劲儿,有梅只恨当时没真把袁琛的胳膊给拧折了,以报夫人知遇之恩。 ……没断,萧宝信到底没说出口,她娘在气头上,怎么出气怎么来吧。 娘俩又在屋里谈了会儿心,其实主要是谢夫人深刻的自我反省,幸亏袁琛这等品行在婚前暴露出来,他们还有得选,万一婚后才发现他是个玩男人与被玩男人的好手,他们只怕哑巴吃黄莲有苦也不好说,就生咽了。 婚后她就生咽了?那是不存在的,什么时候她萧宝信都不会吃这等哑巴亏。 不过萧宝信不与谢夫人争无用的口舌,如今她春风得意,心想事成,好生安慰了谢夫人一通才脱了身,出了主院立刻就着棠梨去请管家贾勇。 第57章 告御状 贾勇十分乖觉:“……那两人见屋里耍的热闹,就远远躲了,回来报与府里。小人本想晚些时候夫人回府里再行回秉,却听闻槐花巷那边闹了起来,原来竟是袁家,想是老天有眼也不愿娘子嫁到那样人家。” 萧宝信闻言笑了,槐花巷离谢府多远,那边闹起来这边立马就知道? “不管怎样,那二人办事得利,夫人说了赏,管家你就等我娘吩咐,我这边心想事成也是要赏。”说完吩咐棠梨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交给贾勇。他会做人,她也不是个愣头青,有功既赏也好,封下面的口也好。 “管家做事,我放心,这事便劳烦你了。” 贾勇有心打个哑巴禅,大娘子能听懂便懂,却不成想她不只懂了还会做。 以往大娘子在内宅,贾勇尚不曾接触,只听下人们畏大娘子如虎,只道她一贯严苛,心下颇不以为然。如今此一事可见一斑,比当家主母手段更甚,可文可武,武能武刀弄枪放火烧人屋,文能不动声色打机锋收买人心,真真是不容小觑。 贾勇收起了轻慢之心,恭恭敬敬地谢赏而去。 萧宝信那盏茶水还未温,就见贾勇惨白着一张脸飘飘乎乎就进来了,要不是地上有影子,她都怀疑进来的是个鬼,脸色忒吓人。 “娘娘娘娘娘、娘子……” “何事?”萧宝信也不禁正色,贾勇瞧那模样就不是个胆小的,寻常事可吓不倒他,看他的脸色就是个晴雨表,事态想必极严重。 果然,贾勇正了正神色,压低了声音: “您赶紧准备准备,宫里来人,要请您进宫去一趟。说是……袁家一状告到了御前,告娘子您……意图毒杀袁家九娘子。” 惊动到宫里,这事儿果然不小。 “意图?”萧宝信一听事关袁九娘反而镇定下来,“那就是没死?”还谋杀,靠泄药活活拉死人家? 咋的,还想真毒死了? 贾勇:“没死。” 重点是告到御前,他家娘子是吓傻了没听明白,还是艺高人胆大,人家身正就是不怕影子斜——斜都给你打正过来! “……可是宫里来人了,是御前极得宠的魏得胜。现在夫人在前面周旋,派我来请娘子过去,顺便让您有个心理准备,若非面圣便是去见皇后娘娘。” 萧宝信点了点头,吩咐棠梨梳洗打扮,换上常服,镇定自若的像是接受了闺中密友的邀约。 就只这份镇静,贾勇便自愧不如,对他家娘子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 “走吧。” 贾勇这边厢正感叹,终于见萧宝信施施然走出来,身边杵着她的四个护法一般,雄纠纠气昂昂,不像去伏首认罪,倒有点儿像是要去砸场子。 想到萧宝信面对宫里的这份镇定,放火烧人房子的机智,拿钱封人嘴的计谋,即便袁家九娘子真是她给下的毒,他都相信她能全身而退! 萧宝信自然是不知道贾勇这心思,若然知道定要感谢他对她这份能力的信任。 人人都道她盛世美颜,其实她也是有脑子的,多少人在背后骂她空长了一张脸,天知道她有多惆怅,除了脸,她分明还长了脑子! …… “不可能,我家宝信绝不会下毒,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再受欺负,顶多也就是打回去,不会下毒那么下三滥的手段。” 谢夫人哭啼啼拉着魏得胜就不撒手,对自家闺女还是有十分信心的。 “请公公一定明鉴,说与皇上知晓。” 魏得胜颇无语,始兴郡公在外打仗,别说他的闺女没毒死人,就是真毒死了当下也不是追究的好时候,这谢夫人关心则乱,竟扯着他说些什么? 怎么听也不是夸她家闺女的? 不能下毒,打回去就是良善之辈了? 这是一种什么另类的解释? 有心推说自有圣上定论,可是对不起怀里那沓子银票。 人家家里接圣旨都是打赏个红包,或者大红包也就罢了,就她家不接圣旨,被接进宫里调查也赏。 人家赏的是金银,她家直接甩一沓子银票—— 这他要不接,他自己都亏着心,一摸少说也有十来张,总不至于五两一张。这么耍人,他能掏出来甩皇帝脸上,这就是谢家在打皇帝的脸了。 “夫人放心,圣上是知道大将军的,一心为朝廷,为圣上,他教出来的闺女定然错不了,怎会做这作女干犯科之事,定然是有误会的。”魏得胜拿出一惯对后宫娘娘们温柔敷衍的语气道: “这误会解释开了也就好了,听闻贵府和袁府还是儿女亲家——” “可别这么说,袁家那小郎不是个好的,居然玩男人,被人给捅破了,我们家正要和他们家退亲呢。”谢夫人忽然聪明了一把:“公公,您说能不能是他们家恶人先告状?” “哦?还有这么一说?”魏得胜挺过了前期谢夫人的惊慌失措,八卦之魂瞬间就燃烧起来。“夫人给我好好说说,回去我得向皇上禀报。” “袁家那小子惯会装模作样,上次来我家装的人模狗样,向我们保证一心一意对我家闺女好,什么传闻都是误会,我们只当大家世族嘛总要些个脸面,人家都这样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也就原谅了,谁知道今日啊,那才叫一场闹剧,荒唐透顶。” 萧宝信到了前堂就听到谢夫人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槐花巷那场火,连那小胖子居然是琅琊王家一门的旁支都给扒出来了。 谢夫人没在现场,却比在现场还要更精彩,说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魏得胜面上无须,细长的眼睛澎湃着斗魂,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时不时还捧一下场: “哦,是吗?” “真的假的?” “哇,居然这样!” …… 萧宝信都觉得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两人能生聊成千里难寻万里难觅的知音。 “公公……臣女萧宝信……” 魏得胜抽空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传闻中建康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第58章 问心无愧 魏得胜以前见萧宝信正是萧云全家迁到建康城,由他传圣旨赏赐了这座府邸之时。后来他愈受隆宠,这些传旨之类的小事也就轮不到他了。 今日是袁家闹的太大,皇帝担心旁人分寸掌握不好,才由他走了这一趟。 萧宝信小时便是美人胚子,大了更是了不得,魏得胜见惯后宫美女如云的都不禁赞上一声,气质倒是高冷,可是冷中带艳。 这辈子他见的最多的就是美人,建康城不缺美人,宫里就更不缺了,难得是美的有特色! 这萧宝信就忒有特色。 袁家若是丢了这门亲事,想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拿个盛世美颜换王家个小胖子,袁琛此人不得不说口味还是挺独特。 “贵府管家想是都与娘子说了,娘子若是准备得当,现下便与咱家去趟宫里,亲自和娘娘说说是怎么回事,袁家这闹的有点儿大,御状都告上了。” 话里话外听得出,魏得胜是向着他们萧家的。 魏得胜代表着谁? 皇上啊。 皇上都向着萧家,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萧宝信拜别了谢夫人,便和魏得胜走了,半点儿不动声色。如果说之前魏得胜是惊艳于萧大娘子的容貌,现在却是对她这份镇定自若的气度令眼相看。 他看过太多人,别说心里有鬼,就是没鬼一听到要面圣,多少人心里就七上八下,乱了分寸,当着皇帝面闹出笑话的不是没有。可这萧家大娘子跟上交好的小娘子家串门子似的,笑的跟朵花一般,要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比他强,他十四五岁的时候见到皇帝还双腿直打哆嗦。 皇帝先前说‘虎父无犬女’,他还颇不以为然,不过是为了给萧云大将军脸面。 现在真见识了才知道世家公子那些人都不是白打的,人家还真走到哪里都不惧。那股子坦坦荡荡,还就应了谢夫人那话,看袁九娘子不顺眼可不就上手直接揍了,下毒那东西太复杂,又不能当场见成效,不适合萧大娘子的气质。 …… “萧娘子不必惊慌,见了娘娘有一说一,娘娘自会禀公处理。” 魏得胜这话说的心虚,人家萧大娘子至少看上去可没半点儿惊慌,可该说的还是得说:“萧大将军现在外平乱,为朝廷解忧,皇上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污蔑萧大将军的家人。” 进了皇宫便不许坐车,萧宝信一路随魏得胜走在宫道之上,远远将其他宫人抛在后面。 魏得胜的声音轻柔的恰到好处,连笑容都好似精准的计算过,看起来竟是那般和蔼可亲。 萧宝信听得出魏得胜的未尽之意,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只要她不承认,谁都不能拿她怎么样。换言之,皇上其实不希望是她做的,说白些不管是不是她做的,都不能是她做的。 皇上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惩治在外领兵打仗的大功臣的家属。 “谢公公提点。”萧宝信摆出一张真诚坦荡脸,“臣女粗鄙,不通人情,却也不会辱没了家父的名声。下毒之类肖小下、流的招数,臣女是绝没有做过的。所谓的下毒大抵是袁九娘子与始宁县主联手威迫与我饮酒,我知袁九娘来者不善,所以与她调换了酒喝,只这一桩了。” “此番情景,所有在场诸娘子皆可作证,望公公明鉴。” 魏得胜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看她就是没有辱没了萧大将军的名头,他爹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军功,她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名声! 萧大娘子敢于指出在场证人,该是问心无愧的,只是怎么又扯出什么始宁县主了…… 二人走到椒房殿前,魏得胜为了对得起谢夫人那沓子银票,再三嘱咐:“皇后宽厚仁德,萧娘子只管将发生何事如何禀告便可,务必如实相告,切不可穿凿附会随意攀扯。” “臣女晓得了。”萧宝信微微福身。 椒房殿外早有宫女等候,见萧宝信到了,也不多赘言便引领她去见了皇后。 别看玉衡帝各方面打压世家大族,其实他的皇后便是琅琊王氏。玉衡帝后宫佳丽无数,宠妃多如牛毛,但对王皇后始终很是尊重,至少在后宫皇后向来说一不二,夫妻算得相敬如宾。 传闻亦如魏得胜所言,皇后宽厚仁德。至于内里究竟,萧宝信不得而知。 走进正殿,萧宝信就已经看到半个身子坐到绣墩上的殷夫人,此时可不是在萧府里那副慈眉善目温厚模样,委委屈屈地擦着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一个妇人模样。 “臣女萧宝信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王皇后连忙赐座,“这么急叫你来宫里没旁的事,就是有件事要问你。” 皇后三十来岁的模样,秀丽端庄,并不如何娇艳,眼角也有几丝细纹,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声音温润悦耳,总像是轻轻地在你耳边诉说。 “请娘娘替我那可怜的女儿作主,她现在还在榻上昏迷着。”殷夫人显然很不满皇后的态度,先声夺人便要给萧宝信个下马威。 “谁能想到女郎之间吵吵架斗斗嘴,居然会有人下如此狠手,出手就要人命,若不是救治及时,我家九娘的命算是搭里了。” 殷夫人越说越悲,泣不成声,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同样的话王皇后听了不下十遍,恨不得连萧宝信的面都不见就想让她定案治罪,直接将人弄死竟是最好。 “当场众多小娘子,也不能一口咬定是萧大娘子所为。殷夫人,我知你急于找出罪魁祸首,以解心头之恨,可是萧大娘子已经到了,亲耳听她的解释岂不更好?” 王皇后柔声细气地道:“我们是要抓住凶手,又不是随意找出人来治罪,这样糊弄的岂不是受了伤害的九娘吗?” 有理有据,可是殷夫人越听越刺耳。 就抓个人进宫,足足一个时辰才现身,这是去抓人还是去请人了? 这是要替他们找公道,还是给萧府撇清白呢? “望娘娘秉公明断,为我们家九娘作主。” 第59章 清白的问题 萧宝信:“回禀娘娘,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殷夫人。何以出席寿诞的娘子众多,殷夫人一口咬定是我下毒?” 殷夫人咬牙切齿: “九娘曾经有短暂的清醒过,亲口指认是你下毒害她,这还能有错吗?” “并且我知道在那之前你们曾有过口角,九娘找我去告状,我还当众训斥她,不成想却害了她!”殷夫人抹泪,这回也不管妆花了失仪于人前了。 “她听了我的话才找你去道歉,谁知却被你灌了毒酒!萧宝信,妄你一张美丽的面皮,心肠如此歹毒!” 短暂的清醒? 拉到虚脱了? 还是袁家存心诬陷她? 萧宝信直觉这里有哪不对了:“那这里面定然是有误会了,只不知是袁九娘神智不清楚糊涂了,还是殷夫人心急听差了音儿——” “当时可不是我灌的袁九娘,分明是她自己端了两杯酒,要与我同饮。我不胜酒力,几番推辞,袁九娘不依不饶,我不得已与她同饮。可是担心那酒里有甚说法,便与她调换了酒喝。若是此酒有毒,也该问袁九娘自己,那酒里到底下了什么。” “她,最清楚不过了。” 萧宝信一席话完了,王皇后挑眉不语,这事儿要真是萧大娘子所说,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受害人秒变幕后黑手了。 那殷夫人是不知情,还是知情诬告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这些事所有出席的小娘子皆可为证。”萧宝信一句话将所有人给拖下水,没道理她受排挤的时候她们看热闹,她卷入丑闻的时候,她们还要独善其身。 她身上脏了,别的谁也甭想干净。 她倒要让所有人见识见识这就是后宅小娘子们的伎俩。 “你胡说!”殷夫人尖叫,“我九娘一向柔顺乖巧,人尽皆知。萧宝信,你撒谎也要撒谎的圆满些,我九娘一个小女郎,又怎会随身带那雷公藤?我袁家也没有这种东西,她便是要下毒,毒从何来?那东西她见都没见过!” 雷公藤? 萧宝信倒是听过,在江浙一带放在菜园里杀虫害,还有消炎、解毒的功效。 这东西用好了是好东西,若是起了歹意,那还真能令人中毒而死。 泄药是泄药,扯上雷公藤那可就是杀人的大事,这名声无论如何她不能沾。 “娘娘,”萧宝信起身扑通一声跪到皇后跟前,“求娘娘做主,这酒本是袁九娘与始宁县主、谢珊及谢婵谢娟等娘子逼迫要臣女喝的,是我察觉到她们步步紧逼,所以并未着道。若是臣女稍一妥协,现下中毒的便是臣女。” “不论是为臣女洗脱嫌疑,还臣女清白也好,还是为臣女作主,都请娘娘秉公处理,将此事调查清楚。” 袁九娘年纪小没见过,当她就见过吗? 把她当嫌疑人泼脏水? 这本来就是人嘴两张皮的事,况且她说的才是实话,哪怕问到谢家,就今日所见谢婉与谢珊针锋相对,谢婉也不至于替谢珊做了伪证。 萧宝信打定主意,便是谢婉临阵倒戈,仗着皇帝释出的善意,她也绝对要把水都给搅混了。 她脏了,谁都别想干净! “可笑!”殷夫人怒极反笑,“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将建康城有身份地位的全扯进来了!求娘娘明鉴,这萧宝信分明是想借机将事情搞大,搅混,以图法不责众,不了了之。” “不知殷夫人是只是想借机打压我,打压萧家,还是真的想找出毒杀令嫒的凶手?为何这般反感让娘娘彻查此事?理清此事,抓到真凶,难道不是殷夫人真正诉求之事?!”萧宝信据理力争,半点儿不退让。 “什么真凶,你就是真凶!” 这让王皇后隐约头疼,皇帝的意思是让和和稀泥,可不论殷夫人还是这个萧宝信,都是死倔头,双方咬的不死不休。 要说殷夫人,王皇后还是知道的,袁家当家主母,长袖善舞,很有几分心计的。 可是萧宝信不过十四五岁,面对这样一个世家夫人,兼未来婆母居然斗个势均力敌,半点儿不落下风。这若是真成了一家,还不天天上演全武行,打个天翻地覆? 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两家是不可能再结亲了。 “行了,我都知道了。”王皇后沉吟半晌,命人将萧宝信点出名的那几位都给请入宫中。 “娘娘!”殷夫人瞪圆了眼睛,“萧宝信不过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怎可她胡乱攀扯,就将贵女们卷进来?到时传扬出去,贵女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王皇后再是好性儿这时也看不下去了,赶情人家萧家的娘子随你们怎么泼脏水,随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杀人的罪名说往脑袋上扣就往脑袋上扣,你们自己家孩子就都是宝儿,白璧无暇,盛世大白莲,说也说不得碰也碰不得? 做人不能太无耻啊! 王皇后是琅琊王氏嫡女,妥妥的天之娇女,贵女中的贵女,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经历得多,眼界也开,但同样面对的阴暗面也不比别人少。 之所以玉衡帝这般打压世家贵族,独对王皇后仍是敬爱有加,便是她公正,不偏私,绝不玩两面三刀的把戏。 “无妨的,真金不怕火炼。咱们也都是为了找出伤害九娘的凶手,相信小娘子们也都是正义之士,不会坐视。” 王皇后这时又吩咐身边的宫女:“再派个人过去看看九娘子,是否好些了?凶手肯定是能抓到的,主要是人没事。问问御医的药可吃了没,有没有效?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从椒房殿支。” 安抚完了殷夫人,又连忙上前亲自将萧宝信给扶起来: “你这丫头可别动不动就跪,叫你来不过是问清楚,不关你事绝对不会赖到你头上。你实不必这般。” 想是王皇后波澜不惊,萧宝信没从她那里听到任何心声。 “谢娘娘替臣女做主,以保清白。” “清白?” 说到清白殷夫人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呢,眼刀子飞出来都啐着毒:“说到清白,与直阁将军杨劭同谋,下药、放火,陷我儿于不义之境,当初竟是我瞎了眼,才会认你是个好的,要与你萧家结亲!” “你设计陷害的可不止我儿,还有娘娘的族弟,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在娘娘面前大呼清白吗?” 第60章 杀气 王皇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又扯出族弟? 扯出清白? 还有,是哪个族弟?她王家家大业大,族弟多到站一起她都认不出谁是谁的程度。 王皇后听个云里雾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听着像是有血海深仇似的,殷夫人恨不得喝了萧大娘子血吃了人家肉。 “回娘娘,我不知与娘娘族弟是否有关,殷夫人家的袁琛与臣女原有婚约,但后来臣女收到旁人的信,言明袁琛在外多有情人,并约臣女去槐花巷一探究竟……” 萧宝信简单扼要地将当时的情况说与王皇后,还不等说完殷夫人就炸了: “分明是你与那杨劭早有私、情,又不想落人口实毁婚,所以竟是将主意打到我儿头上,令他声败名裂!成全你的名声!” 果然,袁家是知道了槐花巷的事,到她这里想倒打一耙,将屎盘子全扣她头上。 可是怎么又是杨劭? 总是杨劭!? 她可还记得萧敬爱说的,前世就是和杨劭时名声坏了,被袁家退亲。这辈子,照袁家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的路线,居然与前世不谋而和了,将她和杨劭捆绑到一块儿坏她名声。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殷夫人这招杀人都用钝刀子,慢慢的割死人,心肠烂的都臭了。 阴损太过! 萧宝信连连冷笑:“怪道能教出袁琛和袁九娘这样的孩子!”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倒打一耙,我算是见识了。袁琛为人好、色风、流,与人寻乐,那时槐花巷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便是能收买一个收买两个,还能全都收买了?” “令公子所做所为皆在旁人眼里,我一张嘴说不败,夫人一张嘴也给他洗不白!” “娘娘!” 殷夫人气的直打哆嗦地指着萧宝信,“您这就看出萧娘子的教养来了,我好歹是长辈,若不是娘娘在场只怕都要过来揍我来了!” 你还知道啊,王皇后默。 她也是这么想的,萧家大娘子气势万钧,眼冒杀气,一张俏脸气的通红,艳色无边。 也就是仗着殷夫人倚老卖老,加之在椒房殿她的面前,不然萧家娘子说不好还真动上手了…… 这殷夫人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跟着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骂起架来。你说和个小娘子吵,你就算吵赢了也不光彩啊,以老欺小;要是输了就更让人笑话了,连个小娘子都说不过,明显就是理亏啊! 王皇后对殷夫人观感就不好,先前还装装模作样为自家闺女讨公道,现在不知是不是让萧宝信给气的,爱女之心她没什么感觉,倒是一门心思地往萧宝信身上泼脏水。 要知道女郎的名节有多重要,分明是要将萧家娘子置于死地。 其心未免歹毒! 当下看殷夫人的眼神都变了。 殷夫人浑然不觉,便是察觉了她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拿中毒的袁九娘说事,不然怎么办,任由她家儿子被个寒门庶族出身,形容粗鄙的萧宝信羞辱吗? 她不能忍! ### “什么?” 玉衡帝一个激灵笔上的墨汁就抖到了圣旨上,一滴不大不小的墨汁,渐渐地越扩越大。可他没有心情看,只抓着笔激动的手上青筋都露出来了。 “魏得胜,你把话给朕传明白了吗?这怎么还越挖坑越大,怎么把始宁也给扯进来了?” 魏得胜苦哈哈地:“小人传明白了,小人都是按陛下吩咐的话递给萧大娘子了。可是……那殷夫人一口咬定是萧大娘子下毒,还扯出萧大娘子的婚约,非说是萧大娘子陷害她家儿子,以图解除婚约。” “什么婚约,你把事儿一桩一件好好给我说明白的。”玉衡帝不耐烦了,把笔一扔,听起了八卦。 魏得胜将谢夫人一席话原封不动给复述了一遍,就已经足够精彩跌宕,把玉衡帝给听得津津有味,都要入了迷了。 “这袁琛……玩儿的花花啊。”比他这个皇帝都会玩,居然走在流行的尖端,玩起了男人。 要不是他对着男人实在没有胃口,连隔夜饭都想吐出来,他还真想试试。 “什么狗屁的族弟,也敢胡乱攀扯。王家那么老些人,还能个顶个儿的好,指不定生出几个歪瓜裂枣的,还想用王家拉皇后上一条船。袁家这夫人不是个好的!皇后慧眼如炬,还是看得出来的。” “说的是,萧大娘子那性子皇上是没见着,还真有几分和萧大将军像,火爆的很。只怕也是让殷夫人给挤兑的狠了。” 玉衡帝英俊的脸上露出玩味,眼角又叠起了一堆细纹,笑的跟偷了油半斤油似的。 “行了,闹大就闹大吧,这事儿若真不是她做的,她忍了朕才瞧她不起。” 皇帝的心海底的针,谁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是个什么心思,魏得胜心道。他也算对得起谢夫人那沓子银票,能说的好话他可都说了,钱他收的问心无愧。 “你再跑一趟,”玉衡帝沉吟半晌方道:“去把朕的黄门郎——不对,现在是朕的散骑常侍了,去趟谢家,让谢显进宫来见朕。” 魏得胜哪敢不从,颠颠地从下午一直跑到太阳都快落山。 谢显听完魏得胜的来意,连眼皮都没挑一下:“皇后派人已将谢珊等人宣进宫中,舍妹谢婉倒是不在其中,但我已经问明原由,的确如萧大娘子所言,是袁九娘几个轮番逼迫萧大娘子饮酒,萧大娘子迫于无奈饮下了原本该由袁九娘喝的酒。这般说来,若是萧大娘子没有将酒调换,中毒的该是萧大娘子。” 魏得胜端起茶盏猛灌一口,“是。” 那又怎样,他就是个传旨太监,跟他有一文钱关系—— 不对,还是有一沓银票关系的。 “……常侍的意思是?” “殷夫人这状告的无理,该是萧大娘子告状才是。”谢显淡淡一笑。“敢问公公,是与我一道回宫,还是公公自个儿先行复命?” 魏得胜懵了,把茶盏往下一递:“再来一盏……” 他渴的要命,让皇帝支的溜溜转,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给他踢出来了。 “皇上宣常侍觐见,常侍不赶紧进宫去见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第61章 捯饬 谢显:“无论殷夫人状告萧大娘子也好,还是萧大娘子受冤反告殷夫人,都与我有何干系?皇上为何要宣我进宫?” “……这事儿不是发生在谢府吗,恕咱家说句白话,召常侍进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正是。可我若一问三不知,进宫去又有何用?”谢显笑,“公公且稍等,先吃些茶点,我这边将事情理清了才好进宫回复皇上。”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谢常侍嘴上没毛可办事咋就这么牢靠? 魏得胜此时不得不服,皇帝宠爱谢显并不是单看颜,人家确实体察圣意,连皇帝没说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都摸个八九不离十。摸透了还不算,还要办到位,这样的人才去哪里找? 怪道还不到半个月,皇帝就迫不及待将人给召回了身边留用。 赶情人家就知道皇帝要宣他进宫,头里就已经着手准备了。和这样的人相处,倒是省心不少。 “常侍上体君心,怪道皇上离不开常侍。” “哪里,不过是为圣上分忧。”谢显面上略有倦色,忙碌了一天,本想好好歇歇,不成想客都送走了,忽然又出了这事。 他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一天折腾下来就有些乏累。 好在清风得力,在谢府上上下下一顿捯饬,到底让他审出些事来。 魏得胜没等多久,清风就捧着审出来的卷宗送到了谢显面前。 谢显身体弱,所以有些事情,他只一声吩咐就都交到下面去做。他手下的人也都练出来了,包括在他面前略显话唠的明月,都各自能独挡一面。 “……二娘子身边跟着的丫环已经招认,的确是二娘子一伙人设计要给萧大娘子教训,下的东西是四娘子谢婵取来的房里嬷嬷吃的巴豆粉——这点经嬷嬷确认,的确是缺了一袋,一顿的量。” 清风回事井井有条: “谢府园子里经确认长有雷公藤,娘子们玩耍的后院便有,不过大多长在阴僻处,以往下人都以为清理干净了,刚才小人走了一圈,倒还长有几株,想是未清干净或者又长出来的。” “小人问过在后院伺候的丫环,娘子们大多在亭边水榭玩儿的居多,也有几人往深处去了,分别是咱们府的五姑娘谢娟,蔡家的十三娘,齐家的五娘还有周家的三娘。” 不等谢显发话,门外突然传来谢三爷的声音: “谢玄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的下人在府里府里横冲直接,四处抓人?” 话音示范,谢三爷便迈大步子进到屋里,身上的肉跟着他的速度直颤,紧跟着谢三爷身后跟进来的是谢家二爷。 谢二爷比三爷大上两岁,清瘦儒雅,胸前两绺长髯,脸上颇为阴郁,一见屋里还有外人不由一怔。 “这是……魏公公,稀客稀客。”谢三爷冲魏得胜点点头,看向谢显的脸更阴沉了。 魏得胜见惯了这些世家大族们眼睛长在脑瓜顶,连皇室都不看在眼里,对他不冷不热也实属正常。世家大族嘛,清高着呢。 “咱家奉皇上旨来请谢常侍来了。”魏得胜笑容淡了许多。 谢三爷一听‘谢常侍’脸色就是一僵,他光禄大夫也是三品,他侄儿也是三品,可他那官不过就是个散官,皇帝封着好听,他挂出去看着好看,可散骑常侍却是有实权的,那含金量就不一样。 以往不论是辈份上还是职位上,都压着谢显一头,他有底气。 现在倒好,人家是个有实权的正三品了,他心里就先别扭上了。 别看他亲大哥自小各种碾压他,他都认,指着他鼻子骂他连半点儿不服气都没有,人家确实有才华、有能力、长的好——总之除了身子不好哪儿都好。 问题是现在换成各方面碾压他的变成了谢显这个晚辈,谢三爷就不服了。 更何况这小辈还让谢家一下从各世家追捧的云端跌落到谷底,以前出去谁不捧着他说,现在三不五句就先讽刺上了,夹枪带棒,好似刨了人家祖坟!连平日一块儿聚的酒肉朋友都拿他开涮,瞧他不起,这就让人不能忍了。 “玄晖,叔父这里有事要与你说,是否可以……” 扫过去的眼神很明显,那意思就是想把谢显单调出去,好生兴师问罪一番。 谢显答应的也快:“怕是不行,皇上那边催的急,侄儿这厢急着进宫,若有急事不若叔父与我一道上车,咱们在车上谈吧。” 在车上开骂,然后整个建康城看笑话吗? 谢二爷向谢三爷使了个眼色:“那便等玄晖回来,咱们再谈不迟。” 谢三爷连看都没看谢二爷,瞪了谢显一眼,“上车!” 有些话他必须说,不说只怕他这侄儿要把整个谢家都要卖了。 谢三爷开了口,谢显也不便拒了,便请魏得胜一个人坐宫里的车,他们叔侄便坐到了后面谢家自家的牛车里。 “你到底是想怎样?在府里抓那个抓这个的?”谢三爷没等车开动,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谢显的手,压低了声音怒道: “宫里才宣了二娘和四娘、五娘进去,你就在府里大肆动作,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九娘子中了毒。”谢显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直听得谢三爷下巴好悬没掉车板上,脸都青了。 “中中中中、中毒?”这些小娘现在都玩儿这么狠吗? 谢三爷进而一想谢显在府里这些作为,“你这是怀疑咱们家那几个丫头,想把他们给卖了?谢显,我告诉你——” “不是。”谢显长这么大,极少打断旁人的话,教养不允许。 可是这时却不得不为之,谢三爷太激动,声音越拔越高,相信再让他说下去,整条街都知道谢府卷进了毒杀案之中。 “啥?”谢三爷愣眉愣眼,“好好说话,不是啥。” 谢显:“我就是为了洗清咱们府里的嫌疑,才彻底排除干净。不然,在皇上那里若摘不干净,咱们府的前程也算尽毁了。至少在玉衡这一朝算是完了。” “那……若是咱们府的娘子。”说这话他知道声音压低了,要不是贴着谢显耳边,谢显还真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不是。”谢显淡然道。“这点叔父放心,一切有我。” 第62章 峰回路转 谢显就那么几句话,就把谢三爷给打发了,腿轻飘飘的下车自己折回府了。 谢三爷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唯一到了最近是让自己侄儿给气着了,要不然顶门立户有兄长,后宅交给自家夫人,出府就是玩乐,外面有红粉,家里有知己,总以为刀光剑影都是别人家。 现在知道是在自己府里出了事儿,他有点儿受打击太大。 一个个在他眼里还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天真烂漫的,居然已经会杀人了。万一要还是自己家的人,那以后他怎么敢直视任何人? 一个小丫头都会下毒杀人,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 魏得胜到了宫门下车一看,谢三爷已经不见,知道谢显给打发了,多余的话一句不问,二人一前一后便去了太极殿。 玉衡帝已经久等了,半书案的奏折堆在那里都没有心情批阅。 终于把谢显给等来,“爱卿快看窗外的花儿,” 魏得胜下意识地随着玉衡帝的手指望过去,就听皇帝紧接着说:“都谢了。” ……呸,后宫和妃子的招数也来调、戏大臣,皇帝也是闲出屁来了。 谢显不以为意,笑道:“微臣接到陛下旨意,又怎敢毫无准备来面圣?”说着,他将清风交给他的卷宗转呈给魏得胜,魏得胜捧到皇帝面前。 “这是臣在家里搜集到的所有已知信息。” 他将清风的话转述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依臣看,这几人都算不得嫌疑人。雷公藤是有毒不假,却不是简单粗暴的放到水里就有毒,这其间怎样不着痕迹的放进去是个问题。” 玉衡帝随便翻了几页,规规矩矩的,谢府的调查竟与刑部审案相似,还弄了个卷宗,何人何时回的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条。 “爱卿这意思萧大娘子首先就给排除了。”分明是连这种可能都没留。 “那是自然。”谢显眼角微微眯起,笑若春风。“萧大娘子不按常理出牌,若不是为人机警,着道的就是她。想必她那一下子也是出乎凶手的意料之外了。” “哟。”玉衡帝起了兴致,打趣道:“爱卿对萧大娘子还挺了解。” 谢显眼神一黯,“舍妹与萧大娘子投契,微臣也是听舍妹说起。” 玉衡帝点点头,紧接着又用手点点那本案卷,看着太舒服,他的散骑常侍果然能力出众,治家有方。 “那依爱卿看……” “依臣看,又得劳烦魏公公跑一趟了,各家看一看,都哪户人家院子里有雷公藤,又有哪户人家与萧大娘子有旧怨,或者,与袁家七公子有旧。” 魏得胜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哀嚎,这一天天的,他这小腿是要跑折。 不光皇帝支使他,皇帝的宠臣也指使他! 虽然能者多劳,但是不想劳。 “去吧,还看什么?”玉衡帝奇怪地看了一眼。 魏得胜默,等你的吩咐呗,总不能谁支使一句他就溜溜跑了,到底谁是皇帝,他听谁的? 得了皇帝吩咐的魏得胜乖觉地一溜小跑:“小人这就去。” 不过半个时辰,王皇后那边就派人送来了信儿,凶手找出来了,是国子祭酒家的周四娘。 ### 魏得胜这一趟算是白跑了,王皇后那边也没想到案子审的这么顺利。 众小娘进得宫来,被分别安置,每个人都与旁人不在一处,心里上就先毛了。再一听事关杀人案,一下子就都慌了,有的没的捕风捉影的就都往外冒了。 周四娘子就是这样在毫无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被揪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过是那个温婉端庄才华横溢的周四娘,她甚至有一首咏梅诗传出来颇得王皇后的欣赏,一时间声名大噪。 她年已十五,仍未婚配。 不是她貌丑找不到婆家,她不十分漂亮,但至少也算得清秀佳人。 一直以来父母找的都不合她的心意,家人一直以为她是心高气傲,眼界太高,谁都不晓得她私下里倾慕的那个少年。 那般才华横溢,俊美非凡,偏偏配了萧宝信这么个形容粗鄙,家世不显的女子。 她替袁琛觉得不值。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憋在自己心里,那么后来萧宝信大闹建康城,把世家公子得罪了个遍,袁家又亲自上门赔礼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那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朝玉岂容你这般作贱!他是建康才子,国之栋梁,偏要受你这贱婢的拖累,名声扫地。他该是谪仙,该是白璧无暇的!” 周四娘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现下又跟疯了一般,眼珠子发红,指着萧宝信大骂。 “该死的是你,只要你死了,就不会拖累朝玉,他就可以自由自在了。” “他该是自由自在的……” 被称为白璧无暇的袁朝玉他娘仿若雷劈,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紫,一会儿又黑了。怎么也料不到事情竟是这样的神转折。 “女史都记下了?”王皇后示意身后的女官,“将周四娘子送回国子祭酒家,将你记录下来的给周家人看看。” 顿了顿,继续道:“看是送庙里修行还是怎样,给个章程,你再回来。殷夫人看这样,可好?” 周四娘的娘就是殷夫人的嫡亲妹子,两家往来频繁,自小殷夫人就看周四娘好,秀外慧中,有才有貌。偏他家老爷和萧家订完了才知会她,否则他们姐妹还真的有意向结个儿女亲家。 她怎么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竟然是……自己这心仪的外甥女? “……但凭娘娘作主。”殷夫人木然。 九娘虽然中毒,但因水里掺着巴豆,本身也没喝多少,所以中毒并不深,根本也就没有昏迷,不过是听闻了萧宝信在槐花巷当场拒了自家儿子的亲,她心生恨意,刻意将事闹大,找回脸面。谁知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家外甥女给坑进去了。 可是看周四娘这疯颠的模样,竟有几分瘆人。 “九娘也并没有大事,娘娘看周家四娘这事儿是不是……从轻发落?” 王皇后眼皮都没抬,你外甥女下毒你女儿就没大事,刚才一口咬定是萧大娘子下毒的时候可还要死要活的,好像她不主持公道她家闺女就活不下去了一般,要点儿脸吗? “我之所以这般处理,也是因为萧大娘子无事,贵府九娘亦无生命之忧,所以格外开恩从轻发落,不然少不得下了懿旨,到时不只周四娘名声毁了,只怕周祭酒脸面亦无光啊……” “只是委屈了萧大娘子。” 萧宝信:“娘娘宽仁为怀,臣女亦深受教诲,不委屈。” 岂止不委屈,皇后娘娘这脸打的殷夫人好爽。 就这种二皮脸,活该让人打,还不带留情面的。 第63章 惊艳 王皇后见萧宝信顺着台阶就下,知情识趣,全然不似对上殷夫人那股子蛮劲,心下了然,人家这是有的放矢,却并非外传的粗鄙跋扈,有勇有谋的一个小娘子。 心下有几分欢喜: “你这孩子识大体,懂事故,虽则与袁家退了亲,总会找到合意的。你若不嫌弃我这眼光,待我好好给你寻觅寻觅。” 萧宝信可不敢当真信了王皇后的话,以为人家一国之母真有闲情逸致管这等闲事。可是有了这话,那就是官方认可了萧袁两家的退亲,板上钉钉,且她并非理亏的一方,这比什么都更值得。 “臣女谢娘娘怜爱。” 萧宝信乐的好悬鼻涕泡没出来,反观殷夫人如坐针毡,屁股下面跟长了草似的,恨不得立马消失在椒房殿。 她算看出来了,这萧宝信哪里是不会说话,形容粗鄙啊,她这是分人。 在皇后这里人家会说着呢,把皇后哄的心花怒放,倒是事事替她考虑的周全。 萧宝信识大体懂事故,那她家儿子就是不懂事故不识大体,只会招猫逗狗是吗? 殷夫人心里恨。 忽然意识到王皇后的视线停在她脸上,连萧宝信也看过来,殷夫人有几分不自在,都看她是几个意思? “那,既然事情查清楚,臣妇便先行告退了。” “殷夫人且留步。” 王皇后深吸一口气,连面上那点儿挤出来的笑都快撑不住了。 “殷夫人一状告到我这里来,又当着萧大娘子说了诸多不合时宜且有失身份的话,和指责,尽管我们身为长辈,但是有错也要认。萧大娘子怎么说也是一府的千金,殷夫人同为女子,又身为人母,该知道女子的名节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言下之意,是要让她给这丫头片子道歉? 殷夫人错愕:“臣妇之前是错怪了她,可是我儿的事,定然是她陷害——” “那好,既然殷夫人一口咬定是萧大娘子陷害,我便请皇上着大理寺派人去将槐花巷的人都抓起来问问,若是萧大娘子陷害,我作为一国的皇后定然从重治她的罪。” “但若是你殷夫人存心诬告,那么中散大夫治家不严,官儿也不必做了。” “娘娘!”殷夫人惊慌失措,王皇后这是挑明了要偏帮萧家了?“何至于此,萧大娘子……与我儿不过是儿女小事,怎敢劳烦娘娘劳神费心。” “饿死事小,失节是大。”萧宝信淡淡地道。“臣女请皇后作主,彻查此事。” 周四娘一个半疯子她放过去了,是念在……看得出来的确是要疯了。自来后宅里的阴私极少摆在台面上,皇后这般处置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她们这些小娘身后都有各自的家族,许多事点到为止也就罢了,她明白。 可殷夫人这条疯狗,四处咬人,若此时不给她教训,她还真当自己好欺负。 袁九娘中毒未愈,先前已经在众小娘相互的指认中坏了名声,的确是故意在酒中下药,药的是萧大娘子;如今袁琛也犯到萧宝信手里,这萧宝信千真万确和他们袁家有仇,当初就不该听男人的话去萧府认错,强要这姻缘! 只可惜后悔也晚了,一家三口相继折在了萧宝信手里,还搭上个外甥女,命中注定袁家的克星。 殷夫人不敢赌王皇后的决心,搭上王家的儿郎,人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了自己个儿的名声也是豁出去了。 “萧大娘子,你……原谅伯母这一次,伯母也是爱女心切,竟让你蒙上不白之冤,是、是、是伯母错了。” 萧宝信满意吗? 不满意,检讨的不够深刻。 “我能体谅伯母为人母的心情,可是我也是为人子女,我也有爹有娘,我被骂了,被侮、辱污蔑了我爹娘也会心疼,希望伯母也能体谅我一片孝心,不能让父母跟着我挨骂心疼。” 殷夫人一口气好悬没喘上来,活了四十多年,首次被个黄毛丫头给教育了! “臣妇告退。”殷夫人趔趔趄趄地起身。 王皇后没理她,见殷夫人走出去,全然不见了身影方道:“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的,半点不吃亏。” 萧宝信笑:“臣女还要多谢娘娘主持公道。” 她一个头磕地上,那磕的叫实诚,哐当一声听着王皇后心都跟着直颤。 “刚说你机灵,你就犯蠢,这地上多硬啊,可别真磕伤了。快快来人将萧大娘子扶起来,你这爹娘的宝贝疙瘩心头肉,到我这里伤了头,你爹娘可不更得心疼了。” 王皇后这是拿她方才的话打趣她,萧宝信忍不住笑着揉了揉额头,的确挺疼。 可是那又怎样,她心情爽啊! ### 王皇后又留了萧宝信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派人将她送了出去。 萧宝信被宣进宫时已然是申时末,后来皇后又分别召了各家小娘子,让女官挨着个儿的审了一番,这一闹就已经酉时。 天然已然黑了,早过了往日宫门落锁的时间。 两名宫女在前提着宫灯,萧宝信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宫道上行走,耳边听着三人略显单调的脚步声。 萧宝信腿长步子大,可为了迁就两个宫女,就走的慢了些。走到绕过太极殿,忽然看到一盏宫灯,又是宫里往外送人。 萧宝信抬眼望去,便见谢显闲庭信步,就像是在自家院子散步一般,在灯光的笼罩下,一张脸半明半暗,眼眸黑亮的仿若天上的寒星。 见惯了自己的盛世美颜,萧宝信在这样漫天繁星的皇宫之中,突然就被惊艳了。 这家伙在白天里,有温润如玉的气质,在夜晚看上去竟然凭地阴郁了,神秘又危险。作为男人,好看的令人发指。 男人之美不在脸,在风度在气质,可这谢显既有脸,又有风度气质,这就无敌了。 萧宝信只觉连星光都暗淡了。 “萧大娘子。”谢显勾起一抹笑,率先打了招呼。 “谢常侍。”萧宝信回礼。 单这一称呼,谢显便笑了。 好悬闪瞎旁边提着宫灯的小太监,这笑……好荡漾耀眼,还用他费劲提着宫灯吗?熄了吧,也够照亮的。 之后二人再没话,谢显在前萧宝信在后,错开不到一步的距离,就这样一前一后,直到走出了宫门。 谢府和萧府的车都等在宫门外多时,萧宝信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坐在车头位置的萧宝树。还没等她扬起笑,便听谢显忽然道: “舍妹孤傲,难得交一闺阁密友,若萧大娘子不嫌弃,还望两家多多往来。” 他眼角淡淡地带着笑,眼神清澈如水,令人不自觉就望了进去。 第64章 星星惹的祸 萧宝信爽朗一笑:“我与令妹投契,早已约好日子再行相聚。谢常侍有心了。” 谢显闻言缓缓点头,嘴角浅浅勾起,那眸子一汪清泉一般,刚要开口,便听萧宝树嗷的一声尖叫,终于发现了她,直眉愣眼地就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阿姐,阿姐!我在这儿——” “咦,谢谢谢、谢……”谢了半天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谢显,他和杨劭熟,和潘朔熟,都能没大没小,可谢显往旁边一杵,他这边气就短上两节,不敢随便乱叫。以往有潘朔在旁边插科打诨,气氛自然就热了,这时只他一人便不知该如何与谢显说话了。 谢显不以为忤,“你是姑母的儿子,按说该唤我一声表兄。” “啊?这样好吗?”萧宝树摸摸头,怎么他娘就成了谢显的姑母了,他还是没弄明白,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叫人:“表兄。” 好不好的,你叫的倒是快。 萧宝信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谢显也不知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对他们家倒是上心,温和谦虚,风度翩翩,俨然她娘的好贤侄,她弟的好兄长。 分明满腹乾坤,令人却看不透。 萧宝树明显已经将注意力又转回了自家阿姐身上:“阿姐,你没事吧?刚才我看殷夫人拉个老长的脸出来,都青了,大晚上的跟见着鬼似的,你没吃着亏吧?” “你给我闭嘴。”萧宝信咬牙,这是能在外面大肆宣扬的话吗? 宫门外就大加言论朝中诰命夫人,信不信羽林卫出来抓你,告你个妄议之罪? “天色已黑,萧大娘子想必甚为乏累,不若先行回府。”谢显建议。 “不是啊,我这不是担心阿姐吗,我和娘在府里也待不下去,就赶到这儿待你,娘说要是殷夫人欺负人,她也去告御状!娘也等你消息呢!” 萧宝树话没说完,就见有梅挑起车帘子,谢夫人已经从车上下来,正要往她这边过来。 虽然亲娘傻白甜,亲弟愣头青,但有家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萧宝信默默地收回了出到一半的手,几步上前迎了过去。 “闺女啊,你可出来了,担心死我了……”谢夫人一把抱住萧宝信,眼泪汪汪的就要抹起来,一看谢显还在旁边,生生将眼泪又忍了回去。 “姑母安好。” “……我们家宝信今年也不知犯了什么说道,流年不利,闺女不好,我哪里能好。”谢夫人满面愁容,眼眶都青了。 萧宝信望天:人家只是随口一句请安的话,能不这么认真的控诉吗? “娘,都没事了,回府再说。”萧宝信拦着谢夫人就往车那边带,现下已然天黑,鼓打一更了,再聊下去是想通宵吗? 再这样下去羽林卫都要出来赶人了。 “已然无事,皇上知晓萧大娘子是被冤枉的,真正下毒之人已然找到。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姑母尽管安心便是。”谢显跟在谢夫人身后,轻描淡写就将谢夫人给安抚住了。 “表兄,你让我唤你表兄,怎地却又叫我阿姐萧大娘子,未免见外了啊。”萧宝树嚷嚷,好似这样就是歧视了他阿姐,他抱不平呢。 谢显垂眸想了想,转脸冲萧宝信轻声唤了一声:“表妹。” ……哪里就表妹了? 现在的世家大族认亲都这么随便了吗? 可是眼神这么荡漾地望着她是几个意思—— “贤侄啊,这事儿还少不得你在皇上面前美言,你表妹这名声算是让袁家带累完了。当时是我鬼迷心窍,以为袁家是个好的,谁知道他们这般无耻。” 谢夫人边说话就边让萧宝信给扶上了车。 顿时一脸懵:我在哪里?我干了什么?我怎么就在车上了? “……娘,月黑风高,咱们也不能一直在宫外闲话家常不是?让外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萧宝信抱歉地冲谢显笑了笑,她娘天生有倾诉欲,谢显也不知怎么入了她娘的眼,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在他跟前掏。 也是没办法,她娘的世界就是看脸。 谢显气质温润,令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威胁,她娘就当他是半个知己了。 谢夫人后知后觉,挑帘子:“你看我光知道担心宝信了,贤侄啊,你身子弱,忙了一天晚上还要进宫为皇上分忧,快些回府歇着吧,别累坏了。” 谢显笑:“多谢姑母关心……您别担心,皇上英明,断不会容许袁家随意污蔑贵女清誉。表妹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又冲萧宝信微微一笑。 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那笑就没断过,萧宝信的心轻轻浅浅的一荡。总算了解了她娘颜即正义的概念,总觉得人家说的都对,说的都好。哪怕说的话和别人一样,都觉得他说的更中听。 今晚繁星无月,都是星星惹的祸,令谢显看上去温柔缱倦,美的有点儿醉人。 “是啊,我也这么说!阿姐放心,谁再敢说你的谣言,我揍他!”萧宝树扑腾跳上车头坐好,打断了萧宝信和谢显瞬间对视的眼神。 “那我们便回府了。”萧宝信微微福身,旋即上了车。 “姑母慢走。” 直到牛车渐行渐远,谢显仍在原地遥望,清风明月默默对视一眼,上前将披风给谢显披上。 “郎主,晚了,还是回府吧。” 谢显的眼神许久才收了回来,垂眸涩涩一笑。 “郎主,萧大娘子如今婚约肯定是要解除了。”清风忍不住道,这他要看不出自家郎主对萧大娘子有意,他这十来年算是白在郎主身边伺侯了。 他家郎主看着温文尔雅,却是腹有乾坤,极为自负的,什么时候这么上赶着过? 还想继续说下去,忽然谢显一记冰冷的眼神射过去,清风激灵打了个寒颤,连忙禁了口。是他僭越了。 “是啊,袁家还自诩世家大族,手段真是下作,和这样的人家解除婚约是萧大娘子的福气!” 有眼色好的,但明月显然不是,他兴致勃勃地道:“就是可惜了萧大娘子,盛世美颜不是吹出来的,可这世道对女子就是不公道,只怕即便婚约,对萧大娘子名声也是有碍的,不知道以后还嫁不嫁得到好人家。” “明月,静坐独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谢显冷声:“女儿家的名节,是让你拿来说笑的吗?回府后,去忠叔那里领罚。” 忠叔管府里的规矩,惩女干罚恶,下至丫环小厮,上至管家、管事,但凡犯了错都要到他那里领罚,下手极黑,不留情面。 明月面上一白:“是,郎主。” 第65章 风头浪尖 “阿姐,你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样?下毒的人是谁啊?”事实证明,萧宝树就不是着调的,哪里等得到回府? ‘是啊,到底是谁啊,让人心痒痒?’ ‘定是袁家自己作了个扣,根本就是袁九娘自己下毒陷害我闺女!’ ‘一家子没好东西!’ 谢夫人虽然没开口催促,但萧宝信分明听到她那激动澎湃的心声,眼神带着勾子,恨不得就将她肚子里那些事全给勾出来。 萧宝信愣是挺到了最后,没被催出来,直到回到了萧府,娘仨关起门来,才原原本本地将经过学了一遍。 “娘的袁家那夫人黑了心肠!” “就挤兑她个老虔婆!” “去死吧,殷氏——真就姓对了姓,太阴了!” “——你给我住口,管好你的嘴!”萧宝信忍无可忍,一巴掌呼了上去。“哪里学来骂人的话,给我憋着。你才十三岁,不学好,只学了这些骂人的话,以后可不就让旁人笑我们家粗鄙没有教养。” “啪!” 萧宝信这边揍了萧宝树,谢夫人那边却炸了,把手里她最爱的那套茶盏都给摔地上摔稀碎,一下子将姐弟俩给震住了。 “殷氏欺人太甚!当着皇后的面她居然也敢这般,她这是下了死手,要将你置于死地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堵到他们家门口去,退亲!” 不用吧,萧宝信嘴角抽搐。 “他们家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干不出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恶人先告状,堵咱家门口先行退亲?”谢夫人气的满脸通红,青筋暴露。 “你爹打仗战无不仗,英明了一辈子,就看儿女亲事怎么眼睛这么瞎,挑了这么个人家?真让人膈应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娘,你吃隔夜饭干嘛啊?”萧宝树一脸嫌弃,他们谢府缺那口饭吗? 萧宝信、谢夫人:“……” 谢夫人表示她不是这个家唯一蠢的人,她表示很欣慰。可是唯二蠢的那个人是她亲生儿子,这一点又让她好生的忧伤。 ### 事实表明,谢夫人并没有她自认为的那般蠢,至少在殷夫人这里,她还是棋高一着,料准了。 殷夫人从宫里回到袁府,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御医在给袁九娘诊病过程中,手下的比较重,袁九娘装不下去病,只得惨叫转醒;袁琛被卸了的手臂倒是让正骨医生给正回原位,却被气急败坏的袁家家主中散大夫给打折了半条腿,正骨医生里外里跑了两三趟,一天下来累的够呛。 殷夫人一见宝贝儿子被打折腿,不敢恨袁大夫,便将恨全转移到了萧宝信身上: “反正这亲事也黄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萧府退亲!是他们萧家的娘子不守妇道在先——” 没等殷夫人说完,袁大夫一巴掌就扇她圆润的脸上,顿时起了五个巴掌印:“你可消停了吧,袁家让你作成什么样了,你看不出来?” “你但凡和我商量着来,能到这地步?” “为了个逆子,你就直接找上皇宫,还想借皇上的手打压萧家,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局势,蠢如狗!再瞎的人也看得出来只要萧家现在不是造反的罪名,皇上都不会动萧家,就你瞎!” “你现在还看不清形势,要给萧家脸上泼脏水,你是怕萧家不与咱们家死磕,咱们这仇做的还轻是吗?!想让萧家和咱们不死不休?” 袁大夫气的两大鼻孔一鼓一鼓,胡子都竖起来了。 “你凡事讲究点儿战术战略,行吗?别再拖我后腿!” “我娘怎么就瞎了眼,给我定了你——嫌袁家败落的还慢吗?!” 殷夫人委屈,袁家败落那是她作的吗?分明是他自己没本事,还爱钻营,还钻营不明白。 她什么都能听他的,什么都能忍,可是闺女中了毒,儿子又让萧宝信当街羞辱,这口气她怎么忍得下去? 她儿子那么优秀,萧家一向是被世家所瞧不起,如果他儿子被这样的人家退了亲,沦为旁人的笑柄,这辈子可不就毁了吗? 她满心的不忿,可是袁大夫在气头上,她半句也不敢顶撞。 袁大夫让她消停地待着,果然她就没再上门找萧家的晦气,直到萧家一大早上门退亲,殷夫人愣是一句不好听的没敢说。 谢夫人却不会因为对方不言不语见好就收,她闺女受的欺负她得负责找回场子,嘚吧嘚吧好生数落了殷夫人一顿,殷夫人让她骂的抬不起头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最后谢夫人是实在说的口干舌臊,嗓子冒烟了才作罢。 不管怎样把亲退了就了了一桩心事,袁家这坨屎他们是不敢踩了,齐尚书家的谢夫人当着两家人的面亲手将两张婚约给烧了,拍拍手人家就走了。 殷夫人当天就病倒了,再加上毒后治病中的袁九娘,被亲爹打断腿的袁琛,一家三个病人终日飘散着股子药味。 袁府闭门谢客,连终日呼朋引伴的袁大夫也都老实了不少。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袁琛与男人玩乐被萧宝信堵个正着的事情像阵风一般吹遍了建康城,人人都当笑料谈起。 往日袁琛才子的名气有多响,现在名声就有多臭。 因为这里面卷进去个皇帝新封的直阁将军,事件就多了些杂味,渐渐萧宝信就与杨劭不甚清白,连捉那个在床都是萧宝信与杨劭的刻意陷害。 总之,袁琛不只过着yIn乱的男男生活,头上还带了那么点绿。 作为整个事件的最中心,萧宝信的名声不可避免的坏了。 周四娘就是在建康城丑闻最甚嚣尘上之际被送去了城外的白雀庵带发修行。知道周四娘痴恋袁琛,并且下毒意图毒杀萧宝信的,大多都是当日被宣进宫去的小娘子,自打出了这事各世家都将小娘子圈在家里甚少出来活动。宫里也没有明确下懿旨治罪,以致于周四娘的事反倒如同打了水漂,没留下什么痕迹,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 处于风头浪尖的只有萧宝信,袁琛与杨劭倒还要靠后。 无论什么时代,对男子总是更宽容些的。 第66章 扫兴 “要我说这萧大娘子也是够绝的,把袁朝玉堵院子里放火,他娘的这是男人能忍的吗——” “她忍什么啊,我看就是她放的火。都说是她放的!” “是我,我也放啊!” “那个什么直阁将军怎么是袁朝玉能比的,人家那是行武出身,身板首先就不一样。”说话的人一脸yIn笑,“袁琛就是个弱鸡!” “萧大娘子和那狗屁的将军才是天生一对,鱼找鱼、虾找虾、乌龟就喜欢配王八!” 众人哄堂大笑。 “庶民就该和庶民配,攀什么高枝也遮不住他们那一身的土腥味儿,做出来那事儿就让人膈应。一个大娘子居然学那些个市井泼妇捉女干,她还没过门呢,先把自个儿身份给放端正了,提前还进状态了。轮得着她捉吗?” “那是,袁朝玉那厮红粉乱遍天下,哪个不比萧大娘子亲近,要都去捉,袁朝玉就是挖百八十个洞都不够他藏啦。” …… 一群世家公子聊的热火朝天,酒坛子都不知道喝空多少,今日请客吃酒的是高平郗氏家的九公子,肥头大耳,很爱呼朋引伴。 只是今天虽然他作东,但主角却是并未到场的萧宝信、袁朝玉以及他们口中不入流的直阁将军。 这些世家公子好些做了秘书郎、著作郎,很多连官职都没有,全凭家里养着,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聚到一处空谈国政时事,大多还是如今日这般,东家长西家短,自认为剖析时事,不过和庶民嚼舌根也差不多干的是一样的活儿。 尤其饮了酒以后,说话越发口无遮拦起来。 有人曾在萧宝信姐弟大闹建康城之时见过她的真容,不禁就流着哈喇子仔仔细细地剖析起关于杨劭这人的来龙去脉。 当初杨劭就是和萧宝树同一阵线,打的他们;这回又和萧宝信一起联手撕了袁琛…… “他们要是没点儿什么关系——”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 此为雅舍,等闲人根本就不招待,且这间常年已被郗九公子包下,他们在这里玩了几年还没有人敢这般无理直接踹门的。 “什么人也敢来此撒野!?”郗九话音未落就见杨劭已经一步蹿到了近前,一把揪住方才绘声绘色讲起萧宝信丑闻的那人,一把就扔到了墙角。 顿时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希望诸位管好自己的嘴巴!人长嘴不是让你们在背后说三道四,论人长短的。如果再有人不识抬举,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杨劭!”有人认出他来—— “你居然敢打我们,还有没有王法?” “来人,来人!”郗九大叫:“人都死哪去了,把此人给我赶出去!” 平日这些人饮酒作乐皆不用小厮在旁,现下自然都散在旁处,找些吃喝,放松放松。以致于郗九这般大叫,也只听到远远的几声应和,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 “掌柜的!” 掌柜的来的倒快,还没等上前,就见后面走出一丰神俊朗的公子,面若敷粉,眼似寒星,掌柜的脚顿时就停了下来。 别人他可以不认得,新近官升散骑常侍的谢显他却得认。 这是实权派,比屋里那些个公子哥儿可强多了。 “听说有人在此找王法?”谢显缓缓走进屋子,后面紧跟着明显喝多了,面色潮红的潘朔。 扫视了一周,只有郗九跟他对上了眼。“那你可知污蔑朝廷官员是何等罪?” 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当上的这个秘书郎自己不知道吗? 他在郗家并非嫡长房一脉,天然好处就要往后排。若不是先前皇帝罢了些个世家子弟的官,这位置只怕还轮不到他坐。 “谁污蔑朝廷……官员了?”说到最后,郗九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杨将军,是三品直阁将军,论职位还在你之上。” “——那还不许人说实话了?谢显,你未免管太宽,真当自己能只手遮天,蒙蔽圣听了?!”说话的周敦是周祭酒的二子,周家四娘子就是他嫡亲的妹子。 原任著作佐郎,因为和萧宝树打群架被免了官职。 本来他就心情烦闷,偏自家妹子又出了这样的事,虽没闹大,到底官家心里有数,只怕周家近些年是再难寸近,不被找后账都是好的。 郗九是他们这些人常吃的大户,家里有钱。 郗九现在是官身,让谢显给吓唬住了,周敦可没有,他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他身材瘦小,连郗九那身肉都没得失去。 “原来是周二公子。”谢显记忆力绝佳,虽然没见过几次,但一瞅一个准。 扫帚眉,绿豆眼,脚外八字。 他点点头,“我管的不宽,你们都骂到我们头上了,我们才过来与诸位讲道理,这算管的宽还是窄?” “你们?怎么,你也与萧大娘子有一腿?” 周敦只觉得谢显的眼神瞬间就冷了,还没等把嘴闭上,杨劭一脚就上去了,周敦下巴一疼,往外一喷,喷出一小口血带俩门牙。 “杨劭!” “唉呀,吐血了,出人命啦!” 世家公子们平日耍耍威风还行,真刀真枪全靠家里护院。如今护院没在身边,他们就是一群肥硕的羔羊,没半点儿反击能力,只会咋咋呼呼。 “行了行了,人活着呢,没看他嘴里还骂人呢吗?”潘朔上去踢了一脚叫的最欢的:“又没踢你身上,你喊什么?嗓门大去唱戏啊!” “潘朔,你这无耻的小人!” 打架不行,潘朔骂架在行啊,舌战群‘熊’,骂的口沫横飞。若不是嗓子冒了烟,他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个遍。 谢显也搞不明白他们一文一武上来找场子,怎么让潘朔这一搅和生生变成了泼妇骂街。 “行了,走吧。” 潘朔进来时还晃晃当当浑身酒气,出去的时候神清气爽,酒都给骂醒了。 “咱们找地方再喝,好好的酒兴都让这些人给扫了!” 扫兴的是你们吧! 他们可是喝得好好的酒,聊着时下最热的话题,明明每个人都很开怀,要不是他们三个煞星突然从天而降,他们现在依然还在醉生梦死! 没天理啊! “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67章 心仪 周敦前襟一小撮的血,由平日相交甚好的三两好友给送回了周府。连收拾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就找到周祭酒的书房,死活要周祭酒上奏折告谢显当众行凶。 周祭酒五十多岁,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头,面色阴沉,指着周敦鼻子就骂开了: “你当你爹是天王老子呢?一个两个不省心,四娘没羞没臊地为了个男人要杀人,你更是没志气得很,在外面挨了欺负回家就知道让老子给你出气。” “因为你四妹,咱们周家的名字还在皇上跟前挂着呢!是打是罚还没个准谱,你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还四处招摇惹事。你是生怕皇上给咱们家忘了,时不时想给人提个醒,是不?!” “惹谁不好惹谢显,那谄媚的小人,你没惹祸我还怕他在里面瞎搅!” 周祭酒平日和和气气一个人,现在也被气的直跳脚,周敦立马就怂了: “不是我惹他,是郗九——” “谁惹的他,让谁去抗,你上蹿下跳的算什么?”周祭酒恨铁不成钢,“你但凡有你兄长一半的脑子,也不至于落得个丢官去职的下场。” “老实在家趴着!少给我出去惹事生非。咱们家现在惹不起事,你就先消停消停吧!” 让周祭酒骂了一通,周敦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衣襟上是血,牙上还漏风。心里那点儿火半点儿没被他爹给骂回去,反而越烧越旺。 ### 潘朔骂完人后精神抖擞,带着谢显二人又转到他在东城外的宅子饮宴去了。 潘朔爹虽然死的早,但太后姑母疼他,三五不时就往下赏赐,他的吃穿用度比皇帝的儿子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宅子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杨劭这酒喝的心不在焉,一杯酒喝了三四次还没往上添。 “景云,你是有心事咋的?”潘朔喝上了头,舌头都有些大了,哆哆嗦嗦地就端起酒壶给杨劭添油。 谢显看了一眼。 杨劭下定决心似的:“我想求娶萧家大娘子!” 然后气势一泄千里,“你们说……怎么样?” 潘朔吓的打了个酒嗝,赶情这俩人还真有一腿?那就怪道刚才在雅舍里一听那些人说萧大娘子不好,他就跟让疯狗咬了似的。 原来他还寻思谢显没成亲,萧大娘子又是盛世美颜,他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再看杨劭,潇洒俊朗,一表人材,和萧大娘子竟也是天造地设一般。 总之,颜值即正义,这三个人脸好,怎么搭怎么合适。 莫名的想起袁琛的爱好,谢显和杨劭……其实搭在一处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来的呢。 “我看行啊——嗨,你问我们意见有什么用,你俩两情相悦想娶就娶呗。好歹你现在也是三品的将军了,你这样年少有为,身居高位的除了那些世家贵族,那还真是少有。” “不是两情相悦。” 杨劭坦诚,抓起潘朔倒的酒一饮而尽。 潘朔见酒没了,便继续斟;杨劭见杯里有酒,便继续喝,两人你来我往,杨劭就喝了十几盏,一壶酒下去了。 杨劭:“是我自个儿倾慕萧大娘子。” “看上人家脸了吧?”潘朔笑的贼。 正中耙心。 说最初不是看上那盛世美颜,他自己都觉得假。 她无论在何时何地,往那里一站肯定就是焦点,想假装看不到都做不到,颜太能打。 可是接触下来,她性格他也喜欢,行事作风他也喜欢,总之他喜欢的模样她都有,她什么他也都喜欢。 “现在到处都是我和她的传闻,于她名声有碍,她那么好一个人……正好婚约也解除了,你们说我可不可以——” “你喜欢你就去问她啊,问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她。”潘朔吩咐丫环再上两壶酒。 杨劭看了一眼默默吃酒的谢显:“玄晖?” 谢显饮了不少酒,可是脸并不显红,反而越喝脸越白:“我觉得,潘兄说的有道理。” “我只是想,玄晖你好像与萧府主母夫人很熟,或许可以去帮我探探意思。”杨劭满怀期待,憋了这些天的话终于说出来,压在心口的大石也放下了,整个人无比的轻松,还有兴、奋。 好像现在面对的就是萧大娘子在冲着他轻轻的点头。 有些事,可能不像他想像的那么艰难,他想。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谢显轻轻摇头,“如果杨兄真心求娶就该拿出诚意,三媒六聘。再怎样我是一个小辈,又是男子,未免失礼。” “是是是是,”杨劭一听果然是自己犯傻,猛地一拍脑袋。“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多亏玄晖提点。” “是啊,萧大娘子可不是能简单对待的人。”潘朔在旁边敲边鼓。“咱就不说她的性格,那绝对是比她的颜还能打,就人家那爹可不是一般人,骠骑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获封始兴郡公,皇上的肱股之臣。” 这说到点子上了,杨劭也是考虑到她爹所以才犹犹豫豫,不敢冒进。 “不过你也不差就是了,年少有为,你一切都是自己拼出来的,至少萧大将军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可没你官儿当的大。” 兜头给人一棒子之后,潘朔还不忘安抚一下杨劭。 “大胆一点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趁她病要她命,现在建康城说真的哈,敢娶、想娶和能娶萧大娘子的都有限,我觉得你抱得美人归的胜算还是挺大的。” 潘朔笑,“如果玄晖不与你争的话。” 杨劭一惊,酒醒了大半:“玄晖竟也心仪萧大娘子?” “这话让你说的,如果玄晖心仪萧大娘子,还有你什么事儿啊?你是没看着谢夫人看玄晖的眼神,那简直比看亲儿子还要更温柔。玄晖有心的话,旁人谁都别想排上号了。”潘朔说完哈哈大笑,笑杨劭的紧张。 不过换成了他,情敌是谢显,他也要头疼。 “事关女子名节,既然潘兄知道严重,就不要胡乱扯出旁人了。” 谢显明明是笑眯眯地说这话,可是潘朔就是觉得这人不悦了,至于为什么,谢显就不是个看中世家身份的人,肯定不会是因为要与萧府结亲,觉得是在侮辱他。 那,到底是为啥啊? 第68章 物是人非 这三个人中谢显年纪最小,可是没人会忽视他的话。 一则人家官儿当的最高,二十岁的正三品散骑常侍;二则谢显世家出身,周身的气度不凡,跟他在一直时常就会忘记年龄这码事。 潘朔本就不是个拔尖的,跟在皇帝身边看惯了谢显指点江山,深得皇帝信任,这样的人他根本就想不到置喙,对着谢显就是个大写的服,人家一句话他比奉旨还跑得快。至于杨劭,毕竟出身在那里摆着,是个明白人,又是个后来加入的,所以三个人当中隐隐以谢显为首。 “唔,我可能是喝多了。”潘朔捂头干笑,“算了,不说萧大娘子,我这嘴啊一喝多就没把门的。不过杨兄若是真心想求娶,那你就找个媒人亲自上门啊。萧家同意就最好,不同意……那咱再说啊。” 要按他的想法,萧家还有个不同意啊? 萧云确实官做的大,可是架不住萧大娘子这几次就把名声给坏了,大家世族什么的是别想搭上了,一次性就给人家打了个遍,谁还敢娶这样的媳妇? 再者还有袁琛这事儿,和杨劭之间有没有的都被传的满天飞了,谁给自家找堵啊? 不过他刚才说那么一句谢显明显就不爱听了,也不知道哪儿失了礼,潘朔索性就把嘴闭上了,在皇帝跟前都没这么乖觉。 没办法,交这么个有颜有脑还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不容易,不能让自己瞎搅和掰了。 谢显没再说什么,反而是举起酒盏与他同饮:“吃酒。” “好嘞,今天不醉不归!”潘朔顿时眉飞色舞。“景云,来,你如果这事儿办成了,升官发财娶媳妇你就算齐活了!” 杨劭仍旧忐忑,不过他旋即放下,扯开膀子开始喝酒。 这一顿酒喝下来就到了天黑才散,杨劭直接留宿在潘府,谢显婉拒了潘朔留宿的好意,步履蹒跚的上了自家牛车。 清风明月自小服侍在谢显身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 虽然并没有醉,可已经显出了醉态,只这样就足够震撼的了。 谢显回府后便上榻歇息,明月走出门外犹犹豫豫的好似脚有千斤重,这是因为萧大娘子吧?是吧? “清风,你要不要劝劝郎主?” 这是上次被郎主罚学乖了,知道找人当炮灰了。“郎主比你我看得清看得远,他自己会拿主意,你我不必自以为是。” 被‘自以为是’的明月:“可是……是我看出来那意思吧?” 清风拉他就往外走:“别扰了郎主休息。” “你说,郎主明明是心仪萧大娘子,是吧?”明月说完又有几分不确定,“你说郎主为何不先下手为强?你看他把自己憋屈的。” 清风比明月年长两岁,跟在谢显身边的时间也更长,他知道的远比明月要多。 至少他知道郎主曾经对萧大娘子一见钟情,并且曾向老郎主提过要向萧家提亲。这对于当年仍是高高在上,世家之首的谢家无异于惊天炸雷。 婚宦失类,世家不愿担任与身份不符的官,更不愿与低于自己的家族结亲,更不要说寒门庶族出身,因与寒门结亲免职的也不是没有,故而老郎主一口回绝亦在情理之中。 之后过了只不过半个月,老郎主就病倒,缠绵病榻,再三个月撒手人寰,郎主守孝期间一场大病亦几乎丧命,后来出仕却早已物是人非。 郎主隐忍不动,只怕与自己的身体脱不了干系。 夫人几次欲与郎主说亲,郎主都托说身体不好,不想耽误人家女郎。每每说的夫人泪眼滂沱,郎主跟着心情低落。后来夫人再不提起,否则哪有谁家郎君二十岁还不婚配? “郎主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我这不也是心疼咱郎主吗?你啥时候看郎主喝这么多,走路都不稳了……” 清风明月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淹没在夜色中。谢显躺在榻上蓦地张开眼,哪里有半分醉态。 ### 雅舍那一架双方都息事宁人并未扩大事态,可架不住建康城耳目繁多,第二天萧雨就得了消息,气的吹胡子瞪眼。 萧宝信是他嫡亲的侄女儿,跟女儿没法比,可那也是骨肉至亲。好好的一个小娘子被泼了满身的脏水还没洗清,这帮世家公子一盆一盆还泼不停,咋的顺手了? 明明是他家侄儿不屑袁家的为人,是他们萧家主动退的亲! 结果到了那些人的嘴巴里,错的还是他们萧家,袁家再怎样身为世家大族都不会有错,哪怕犯了错,也是他们都会犯的错,共同的锅,谁都不背,背的只有寒门庶族出身的他们? 哪儿的理? 他们萧氏兄弟白手起家,从条齐整裤子都穿不起到现在身居显位,他们容易吗? 身为御史中丞萧雨忍不住,当天上朝就把郗九为首的世家公子给告了一状。 郗九的祖父是九卿之一廷尉,掌天下刑狱,六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眼神跟鹰一样。当时就不干了,你家女郎自己管不好,成天往外跑,不是打仗就是抓女干,行事乖张,还不许人在背后议论? 况且雅舍是私密场所,又没堵在大街上给别人科普你家娘子的丰功伟绩? 什么时候大梁朝还不许人说话了? 打击面广,连朝廷律法都划里了。 “御史是监察百官,可不是监察尊府上的一亩三分地,萧御史未免公私不分。”郗廷尉道。 “臣附议,”太仆卿钟路道:“将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放在朝堂上来,分明是无视朝廷,无视皇上威严。朝堂乃议论国家军政、民生要事之地,你却用来解决你私人恩怨,未免儿戏!” 御史中丞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得罪人,干的好了是你应当应份,干的不好受人唾骂,世家大族都不爱干,所以才轮得到庶族手里。 就这还两三年就得换个,不是弹劾别人被报复,就是被别人弹劾免了官,少有坚持得久的。 萧雨上任不过半年,横冲直撞没少得罪人,朝中许多人都看不上他。 太仆卿的长子在谢显父死后接任侍中,结果不得玉衡帝重用,称病外出游山玩水,便是被新上任的这位御史中丞给弹劾,以致免官。 自那以后,但凡萧雨拥护的就是钟路反对的,但凡萧雨反对的就是钟路拥护的。 第69章 什么意思 萧雨当时就不干了。 这怎么就算是私事了?怎么就小打小闹了? 你们随便往我侄女身上泼脏水就是私事,告你们就是以公谋私,那信口雌黄说你们家娘子这这那那的,你爱听? 钟路一听这是祸害完他儿子,又开始祸害他女儿了。顿时火冒三丈,将萧雨给批的体无完肤。 九卿中的两位联手,萧雨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身为太尉的江夏王看不过眼了,“萧御史职责就是监察百官,怎么百官家的儿女就察不得了?治家不严是不是你们的过错?古语尚云养不教父之过,说这是你们的失误失职有什么不对?” 双方唇枪舌战,口沫横飞,直将玉衡帝眼睛都看直了。 他的这些大臣们未免太过放飞自我,双方恩怨赤果果地摆在台面上,当他这皇帝是瞎的么? “安静!”玉衡帝怒了,一拍龙椅顿时让场面上静下来。“朕与众爱卿当朝议事,不是听你们泼妇骂街的,如果不能拿出公正的态度来,烦请都退回原位,别再纠缠不休。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们耗。” “谢爱卿,你有何见解?”玉衡帝指名道姓谢显回话,当时他可是在场的,但双方不约而同都把他给摘了干净,这事儿透着股子诡异。 谢显昨日饮酒过度,头仍有些痛,这时听皇帝点名,他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臣当场便在场,郗九郎,周十七郎,柳五郎,”谢显嘴里蹦出一连串的人名,若是当时的人在场就会惊讶的发现,谢显说出来的这些人竟与他们出席的人员一个不差,极之精准。“不只背后议论朝中官员,且当面亦不逊,臣已在奏折中提及,望皇上明正典型。” 被点到名的家长心里顿时骂成一片,闹着玩儿下死手,不过是背后叨叨几句,居然转脸回家就写奏折往皇上跟前告御状! “就臣看来,御史中丞监察百官,本就该公正无私。为何涉及自家人,就一定是以公谋私呢?就如同众位朝之重臣,举贤不避亲,在其位谋其政,却是不能单靠关系论就一概否决。” 玉衡帝几乎要笑喷了,这谢显好生女干滑,口口声声都是举贤不避亲,其实就是直戳那些个世家贵族的心肝肺。 可不就是,举荐自家人就是举荐不避亲,你们家子侄就差指着人家闺女鼻子骂生活作风问题了,还不行人家反驳? 这话谁都能说出来。 可是若论说出来的效果,那还真就谢显,身份上就占着理,世家名士,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可不是被他们瞧不起的那些庶族。 “爱卿,言之有理。”玉衡帝添一把干柴。 “圣上英明!”萧雨一口恶气好悬吐出来了。“请圣上明鉴!” “郗卿,您觉得这事儿该怎么了?”玉衡帝问:“人家好好一个闺秀,也不能随意让人污蔑,口说无凭的东西。再者,朕的直阁将军好歹也是三品大员,这也不能随便指着鼻子骂啊。那以后哪个看谁不顺眼,都指着鼻子骂,那礼崩乐坏,可不就乱套了?” 哪里就礼崩乐坏,乱套了? “回皇上,这事儿只能说黄口小儿,口无遮拦,怎么也只能算私德有亏。按谢常侍的说法,他们也是在背后议论,绝非当面指着鼻子骂……云云。” 谢显挑眉:“郗廷尉所言甚是,臣无可辩驳,只是这私德有亏,亦是不轻的判罚。大梁律,德行有亏是做不得官的,哪怕当了官也得坐免……廷尉,言重了……” “那便这般处置吧,”玉衡帝沉痛地道:“有官的免官,无官的……以后还是慎重考核吧。世家子弟,自小熟读经史,本该是国之栋梁,朕亦寄予厚望,若终日玩乐,只论东家长短是非,如何能报效国家,不坠家声人望?” 郗廷尉咬死谢显的心都有了。 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是说这就是小打小闹,根本闹不上台面的东西,怎么让他一拧股就这么把官给免了? 有心反驳,可是皇帝那边都下定论了。 玉衡帝这人看着宽厚好说话,其实看他怎么上位,登基之后推出来的朝政就知道他是个作风强硬的,尤其登基日久,他的真性情显露的就越多,现在对世家的不满都已经摊在桌面上,不是登基之初需要世家扶持的时候了。 他可以与皇帝据理力争,可是最后的结果定然是皇帝金口玉言,不会更改。 世家再大的主意,也顶多是在事后计较,况且这也不是前朝世家独大,与皇室分庭抗礼的时候了。 时移世易,他只是不明白好好的谢家怎么就出了谢显这么个阴险小人,身为世家子弟却处处拆台世家,甘为皇帝的刽子手。这已经不仅仅是谄媚可以形容的了,假以时日可不就是祸乱朝政的女干佞之徒? 一场朝会不欢而散,当事人杨劭连面儿都没露,这场官司就已经以获胜告终。 “廷尉也老了。”玉衡帝下了朝,拉着谢显一阵感叹。“若在以前,他撸胳膊挽袖子能拍案而起和朕大吵三百回合!”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连郗廷尉可能会说的话,他都想好了对付的,结果……根本英雄无用武之地,想象中一场震惊朝野的大辩论根本就没上演,直接就落幕。 玉衡帝不战而屈人之兵,又是得意又是唏嘘。 “之所以能吵,敢吵,是因为个理字。以往廷尉有理有据,或可一辩,今日虽是郗家公子,廷尉也知理亏,私德不堪。” 谢显笑,“廷尉或许刚愎,但是德行一向甚佳,为我等小辈的楷模。可惜儿孙不济事,坠了他的名声。” “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说起来,儿孙的错,他少不得也担着。所谓世家,家风便是一代一代这么传下去的。杀人性命固然是恶行,这般在人后非议污蔑亦是一样,毕竟言语亦可杀人。” 玉衡帝听了连连点头,针砭时弊,说得入情入理。 直到傍晚批完了一天的奏折,玉衡帝放到一半的狼毫突然停在半空: “谢显是什么意思?周家那边,是处理的太轻飘飘不着痕迹了?” 魏得胜:你问我,我问谁? “小人……没听出来谢常侍有其他意思啊……” “哼,你要听得出来,你就坐我这儿了。”玉衡帝白了他一眼。“他就不是说给你听的!” 不是说给他听的,干嘛问他?这么任性的皇帝,魏得胜也是没招没招的。想知道谢常侍什么意思,明天见面问不就得了,君臣朝夕相对还打的什么哑谜?显得你们有默契,聪明,一点就透? 第70章 慧眼识珠 “治他个什么罪呢?” 玉衡帝犯了难,如谢显所说言语亦可杀人,那周四娘形若癫狂,若是一径将她的罪行公布于众,这无异与直接将她杀了。闲言碎语的力量,有时远比暴、力更显暴、行。 可是这样的行为若是不加约束,只怕后人效仿,不加警惕。 最后玉衡帝想破了头,终于在隔日将圣旨发了下去: 周祭酒、金紫光禄大夫有佳牛堪进御,官买不肯卖,坐免官。 就一个有好牛不卖给官府,将人给免了职。 周家一家子接到圣旨脸都绿了,这里面究竟什么原因谁都知道,圣上给留着脸面,没写圣旨里流传于世,他们还得磕头谢恩,周祭酒当时就给气病了。 他家东瞒西瞒,谎称周四娘得了重病,得算卦先生的忠告去庵中带发修行才可。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突然傍晚宣进宫去那么些小娘子,偏他周家的从宫里出来隔没两天就给送出城去修行,说这里没事儿都没人信。 随着那些被圈起来的小娘子6续出府放风走动,周四娘子的事儿瞬间就传开了,沸沸扬扬。 毕竟小娘子间小打小闹,看不顺眼顶多也就是打打嘴仗,排挤排斥,像萧宝信动手的都少,更不要说杀人了。还是下毒,一不小心还毒错了人,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立把就把萧宝信给显得小家子气了不少。 毕竟下毒杀人的还是少,而且闹这么大。 皇后发话说让人带发修行,可是连个时间期限也没有,基本上皇家想不起来,周四娘也就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便是得了话回到建康城,一言不和就下毒的,哪家活拧歪了敢娶? 要杀萧宝信的周四娘被远远打发去了尼姑庵,比死也强不了多少;背后议论萧宝信的世家公子又被免了官,一时间萧宝信是沾上死挨上亡。 袁家虽然没被皇帝点名批评,可是一个无辜被自家表姐毒,另一个光着身子被围观,因此被退亲,成了建康城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几乎被群嘲。 袁琛偶尔写一首诗,传出来就被一抢而空,凭地能解释出一万多种歪理邪说,被袁大夫一顿揍给打老实了,再没诗传出来。 据说人家还持续地写诗,只不过大多写出来直接就烧了。 因为袁家这样的境况,袁九娘原本已经在议的亲事也没了下文,袁九娘不只恨周四娘恨的牙痒痒,连带着袁琛也恨上了,每天哭闹不停。 袁家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萧府这边锣鼓宣天,就差放几挂鞭炮普天同庆了。 袁家欺人太甚,若不是皇后威武把毒杀袁九娘的周四娘给查出来,萧宝信算是让袁家一家子疯狗给咬死,一辈子都没翻身的可能了。 这回袁家落魄,怎能不叫他们拍手称快? 尤其周家和背后论人是非的世家公子被谢显出手惩治的事自萧雨嘴里传出来,谢夫人差点儿备足谢礼要上门谢人家去了,后来是萧宝信劝她差着辈份,谢夫人这才罢休。 不过心里嘴上念着谢显的好是真的。 她不管什么朝政,也不理谢显是不是有其他布局,反正他们倒霉就是替她家闺女出气,这情不论怎样她都领。 只可惜惹她们的人家是倒霉了,该出的气也都出了,萧宝信的亲事仍是一大难。 坏名声传出去容易,想再往回掰就难了。 她是亲娘知道自家闺女什么样儿,要是换了旁人家的闺女传的这么邪乎,是她,她也不敢求娶。 谢夫人舒心不过两天,转脸又为萧宝信的亲事愁上了,晚上睡不好,眼眶都发青。 直到杨劭请了潘家大房的主母吴夫人来上门求亲。 潘家不过是仗着潘太后发家,本身潘家小门小户没什么根基,吴夫人也不是世家贵族,没那么深的门第观念。 萧家大娘子虽然名声不好,但又不是他们潘家求娶,她走这一趟毫无心理负担。 要说杨劭这人,谢夫人比保媒的吴夫人还熟,不管是帮萧宝树打架,还是槐花巷仗义相助。 萧宝树天天黏糊人家,崇拜的不行,谢夫人每天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 虽是寒门庶族,可是年纪轻轻已经是从三品的直阁将军,前途不可限量。况且此人谢夫人也见过,样貌堂堂,举止潇洒,为人又仗义热心。 家世显然不是门当户对,只能说此子有前途。 可是对比现在门可罗雀的现实状况,谢夫人是满意的,但上一次就因为萧宝信没看上袁家,结果闹的不可开交,这一次她哪怕再心动,好不容易有家愿意上门提亲,谢夫人硬是压下了满心的欢心,没有当场拍胸脯把亲给定下来。 “……我家大人仍在外打仗,订亲这是大事,我怎么也要与他商议着来。” 谢夫人热情洋溢,礼貌周到,说话时又是满面含笑,看起来的确不是推辞,吴夫人还是完美地接收到了谢夫人真实的内心。 也道:“我来前杨将军便嘱咐我那侄儿,萧大将军在外征战沙场,他这边不急着要贵府的回信儿,只是想让夫人知道,他是诚心求娶,您心里有个数就成。” “成不成的,只看贵府的意思。” 谢夫人听了心里越发满意,能让媒人带过来这样的话,说明杨劭人家识大体懂规矩,而且放得下身段,的确算得诚心。 两家夫人又聊了会儿,吴夫人便起身告辞。 谢夫人亲自相送,转身看人走了连屋都没回,直接就去找萧宝信,把这事儿当天大的好消息一样去分享,高兴的面色潮红,手舞足蹈。 她只当闺女这名声一时半会儿没人敢求娶,转眼就成老姑娘了。却不成想,真的有人慧眼识珠,叫她怎不高兴呢? 只是看到萧宝信平静的面容,谢夫人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闺女,你……啥意思?” 萧宝信一笑,还真照前世的路数来了,老天真是调皮呢。 可是,“我不嫁。” 谢夫人只觉得心扑通一声掉进了万年寒潭,冰的她心针扎似的直疼。 不嫁的意思是,不嫁杨劭,还是谁都不嫁啊? 第71章 高攀 “闺女,我看这杨劭不错,你看人家找来这媒人说这话,全凭咱们家的意思,啥时候点头都行。”谢夫人苦口婆心。 “他虽家世不显,可是年少有为,才二十一岁就是三品的直阁将军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你爹,二十一岁的时候还在家种地喝西北风呢。” “况且,咱想想……咱现在的状况。娘知道你是好的,可是别人不知道,名声都让那杀千刀的袁琛给败坏了,一般人家是真不敢照量,你都十五了,再留留成老姑娘就更不好挑了……” 也就她这亲娘跟她说句实话。 萧宝信听得津津有味,若是没有萧敬爱那一茬,没准儿她还真应下了。 可是还没开始就已经预知了这人将来三妻四妾,女人无数,哪怕他君临天下,富有四海也不是她要的良人。 “此人不行。” 谢夫人一愣,“哪儿不行啊?” 她成功地想歪了。 可是,若是那不可描述的方面她闺女也不能知道,便是萧宝树再不着调,从他那里也不可能跟自家阿姐传出这样的话。 “娘,你就别管了,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那你想找啥样的啊?”谢夫人急了,“你可得想好了,这杨劭青年才俊,你不赶紧定下来,指不定就被谁家给盯上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不行是哪儿不行,我看哪哪儿都行啊。不然,等你爹回来,咱们再商量着来吧。” “我管不了你,以后你还是和你爹说吧。你看你爹有没有我这么好说话,到时他给你挑个他看上的,你看你怎么办!” 萧宝信:“我知道娘是为我好,但我看人娘还是知道的,挺有准儿的。” “你就看那袁琛还挺准,不过也不是你看的,你不是听人家传的吗?”谢夫人忽然意识到,莫不是又有什么杨劭不好的风声传出来? 这也不是不可能。 “那咱们还是多打听打听,反正不急。” “你这儿就别松口就行了。”萧宝信嘱咐她娘,“娘你看我,长的美,性格好,能文能武,前凸后翘,就我这样的还找不到男人吗?” 可你名声不好…… 谢夫人不想过度打击自家闺女,有时候自信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 “所以,反正不急。” 谢夫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走时连肩膀都往下耷拉了,没精打采的,看着采薇都跟着心酸起来。 “娘子,夫人好像挺满意。” 大热的天,萧宝信屋里放着冰块,嘴里还不停地吃着葡萄,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比葡萄还大还黑。 “……你看,谢显怎么样?” “哈?”采薇陡然瞪大了眼睛,手上剥了一半皮的葡萄几乎让她捏爆。她们明明谈的是杨劭,怎么就扯到谢显了,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家娘子是不是热晕了? 是不是吃多了葡萄甜齁着了? 有梅端茶水进来,上好的瓷器好悬没掉地上摔碎了。 “谢显谢常侍啊,当然好。长的好,家世好,若论前途更是无可限量。可是,”重点是可是啊,“他身子好像不是那么好。” 重中之重,是家世不配啊。 她家娘子知不知道,当初和袁家结亲都让人说是高攀了,现在这位谢显的家世可比袁家高出不止一截,她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娘子,你要切合实际一点。”有梅闷声道。 萧宝信挑眉,丝毫不以为忤。 一想到谢显,她就想到那天晚上小太监提着宫灯送他出宫,她与他相逢的那一瞬间。 星光都黯然失色,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他周身泛着光——或许只是宫灯映出来的光也说不准。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望着人笑时,轻轻柔柔的好像羽毛划在心上,让人痒痒,痒痒的。 如果有个人是她愿意点头的,那一定是谢显。 “谢显。”她喃喃自语,他待她也是不同的吗? 她不敢说谢显在朝堂一系列出手都是与她有关,可是联想到那晚他们一道从皇宫出来,他与她娘的对话,总让人感觉似有深意。 至少皇帝有没有心惩治旁人她不知道,皇帝后来惩治的都是谢显率先提出来先出的手。 而且,他看人的眼神那么温柔,好像带着勾子,对视上就难以自拔一般。 这样,还不是对她有意? 是的吧? “哎呀,是我想多了吗?这样的男人真的很烦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多好,让人凭添烦恼,活该他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亲……”萧宝信双手捧着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梅和采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惊惧。 她家娘子莫不是退亲之后打击太大,魔障了吧? “娘子?”采薇试探地问:“你在说谁呢?” “还是谢显吗?”有梅问。 “娘子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大还没成亲,是因为身体不行,”采薇觉得自己隐藏的属性要暴露,可为了自家娘子的未来幸福,她不得不点醒娘子:“可能是娶不了亲。” 有梅蓦地回头:“为啥娶不了?” 滚! “娘子,你俩根本就不配。你可别忘了,谢家那门楣,当初咱们夫人上门做客还被怠慢,半天都没人理。后来还是走了齐尚书夫人的路子,才搭上谢家。那些世家大族的嘴脸,您这些年还没领教到啊?他们,是不会和世家之外的人结亲的。”有梅有一说一。 “杨劭就不一样了,他家世没娘子的好,官也没有咱家大人的大,娘子嫁过去还不都是娘子说了算?”采薇紧跟着找补。 萧宝信像是这时才回过神,犀利地递过来一个眼神:“谢家行不行我不知道,可杨劭肯定不行。” 就从萧敬爱那里知道的那些事,杨劭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和自家堂妹勾打连环,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有一个萧敬爱是实在亲戚,甩都甩不掉就够膈应人的了,她可不想将那狼子野心的男人勾到身边,再走一遍前世的老路。 有些错,犯一次也就尽够了。 她爹身居高位,她花容月貌,找什么样儿的男人没有?真没必要非得他那一棵歪脖儿树上吊死! 第72章 为色所迷(第一更) 尽管自萧敬爱那里得到乱世将至,可是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将来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便是前世所谓的乱世之雄,成了开国皇帝的杨劭,那也是时势造英雄,大势所趋之下杀出来的,绝非他一人可以左右时局,那是多方角力之下的最终结果。 现在的大梁,若说盛世的确言过其实,经济是极度发达的,可是与北边边境时不时就有些摩擦,小规模的摩擦不断,国内三五不时的还有些小乱子,严格来讲还真算不得盛世。但凡有个导火索,只要事情闹的够大,指不定还真就天下大乱。 宋家的天下说稳其实并不安稳,几乎每个皇帝上任都是踩着兄弟叔伯们的尸体上去的,哪怕如愿登基为帝号令天下,上位之后也大多大杀前皇帝之子,宗室相残。 几乎每任皇帝的手上都沾着血腥。 虽然从萧敬爱那里听来的前世很是震撼,可是仔细一琢磨,这还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便是战乱真的来了,也阻止不了百姓的婚丧嫁娶。 她的年纪和家世都决定了不可能放任自流随她胡闹,尤其盲毁哑嫁,还不知他爹娘会给挑个什么样成色的新郎,还不如她自己亲自下场做决定,好歹她自己受着。 谢显,青年才俊,颜好,颜很好 这就够了。 家世什么的,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并觉得自家有什么低贱之处,世家大族有何高贵。 她讲究的是感觉,一眼万年。 虽然他们还没到这程度,但是就那夜晚的那一眼,至今想起来就让她荡漾,尽够了。 萧宝信认准了谢显,便开始着木槿换上男装,去府外打听关于谢显的一切。只是打听来的并不尽如人意,毁誉参半。 好话无非是说人长的漂亮,还能干,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好的话就多了,谄媚,佞臣,阴险小人,谢家祖坟让人刨了生出这么个孽障,以及病鬼,度量窄,结党营私等等。 “还能好了吗?”采薇听了心直揪揪,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娘子,可不能为色所迷啊,听听人民群众的呼声。” 萧宝信还能不知道什么是群众的呼声吗? 世家大族为朝廷喉舌,掌控舆论,毕竟知识都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里,是垄断性的财富。 得罪了世家大族,还指望着别人说好话,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谢家本就为世家之首,现在却被世家一面倒争相攻击,想也知道谢显是把人都给得罪苦了。 至于怎么个得罪法,萧宝信表示敬佩。 她是年幼之时随父在外,见惯了受苦受穷的老百姓,再到建康来俨然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不仅没被建康城的富贵迷花了眼,反而让她叛逆了,更加看不惯那些世家子弟酒池肉林,一掷千金的腐朽。 但谢显不一样,他出生便是在那样的世家,她看不惯的那些就是他的日常。 而他居然超脱出日常,反过来打击他出生直到今日他所一直持续的日常,那就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萧宝信不信坊间乱传的,她就是身受其害者,知道被人泼脏水的滋味。可是她真正想打探的兴趣、爱好,以及性格一方面的东西,谢家家规极严,里面什么也传不出来,更不要说关于家主的隐密事。 要说没有隐密事也不尽然,至少十个人有八个人说谢显不行。 言之凿凿的,要不谁家儿郎二十岁不娶妻? 最后听得最稳重的棠梨也忍不住劝道:“娘子还是歇歇心思,这要真是身子的问题,还真不好办。家世什么的” 也是问题,可那是人家谢家的问题,萧家和谢家一道是他们萧家高攀。 这话在自家也没法说,毕竟是主家,有个为色所迷,五迷三道的娘子。 “不重要。”棠梨咬牙道:“身体这事儿是不能含糊,以往就听闻谢家这位家主身子弱,在孝期的时候好悬没跟着老侍中走,病的要生要死,后来养了一两年才好转过来。” 萧宝信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她以往都不关注,听都没听说过。 “还有这事儿” “是啊。”说到八卦采薇就有了用武之地。“谢家嫡长房就这一个嫡子,他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当眼珠子似的,若不是皇上几番催请,谢家是不想让谢显入仕的这齐尚书家的谢夫人和咱们家夫人聊天的时候传出来的。” 采薇边说边摇头:“谁成想,人家不出则已,一鸣就惊人,现在把世家给得罪了个遍,谢家地位都快不保了。” 嗯,再让他折腾几下子,兴许世家不容他谢家,倒和他们萧家能配到一起了。 没什么婚宦失类的顾及,有人嫁就不错了。 “还有,奴婢以前听说当今皇上的南郡公主曾经想嫁给过谢显,被谢显拒绝了。还曾经为了谢显和她姑母,就是先帝的安吉公主闹的很不愉快。” “那个安吉公主不是嫁给徐家二公子吗?去年死了,安吉公主当了寡妇,就看上了谢显,等人家出了孝期上门,又让人家给拒了。” 采薇说的口沫横飞,萧宝信深深地觉得她入错了行,就这一身的能耐就该去搞情报啊。 还让木槿出去打探什么情报,高手在民间呐,就在自家呆着呢。 采薇的情报质量和水准明显高过于外面太多,连皇家秘辛都有。 “还不是跟娘子出去,听的多了,自然就知道的多了。”采薇还抿着小嘴在那儿谦虚上了。 那也得有人家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什么人都能搭上话,这也是能耐。 “以后出门我就带着你了。”萧宝信笑道:“可有一样,管好你的嘴,只管跟我说那些杂七杂八的,可别出去跟人乱嚼咱府里的舌根。” 这算是有了专款专用的情报网了。 可让采薇疑惑的是,她家娘子心仪谢显也不知是真是假,就只嘴巴说说,没有半点儿实际行动,往家里一猫,比猫都老实。 第73章 如愿以偿(第二更) 兴许是听劝了,采薇心想,这总归是好事。 不过,萧宝信待的老实,她吩咐特意关照的二房娘子就没这么老实了,采薇得了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立马就回了萧宝信。 萧宝信听完,一口水好悬没把自己呛死。萧敬爱这是踩她位踩隐了,和着和袁琛一个习惯,爱拿旁人当踮脚石。 不管你在或不在那里,人家就踩你! 这萧敬爱居然在她指腹为婚的何家当面与当家主母杠了起来,被当场退婚。 因为何家那位当家夫人言语间多诋毁萧宝信,萧敬爱虽然被退婚,却落了个姐妹情深的名头。 同样是退婚,差别待遇要不要这么大? 萧宝信表示无语,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萧敬爱是为了什么? 她早盯了杨劭,要生要死的抢男人抢机缘要当一国之母,身的婚约那就是最大的阻碍,她早就想退了。 结果是萧宝信不在江湖,江湖却满满都是她的传说。而这传说显然成就了萧敬爱,让她朝她的既定目标又近了一步。 前世的杨劭没有升做直阁将军,而是直接与她成亲出了建康城。 这一切已然发生改变,可是尽管已经发生改变,杨劭能从一介寒门小子一跃而成一国开国之君主,身定然是真有能力,萧宝信并不确定杨劭这一世会不会还成为皇帝,但是她不嫁是定下来了,萧敬爱也别想嫁。 倒不是见不得人好,可这萧敬爱姑且不论前世就与她有仇,这辈子还没怎么样呢就在心里合计以后母仪天下了要怎样对付她,若是让萧敬爱遂了心如了愿,那无疑是给自己挖坑,嫌自己死的慢呢。 “你催的紧些,让他们有消息就及时来报,娘子我有重赏!”萧宝信难得一见的沉着脸,脑子里想着怎么压制萧敬爱,可是人家在二房,隔着个房头她手也不好伸太远。 顶多是见招拆招,要真想釜底抽薪,她还真没那么强的手段抽人家二房的薪。 至少婚事不能让她太如意了。 “娘子,二娘子那边也叫人打探咱们这边的动静呢。”采薇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以前虽然也没好到跟一个人似的,可也亲亲密密的姐妹,突然间就互相监视了,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谁也摸不准。 萧宝信意料之中的事:“院子里管的严些,什么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别说。” 这事儿归棠梨管:“是的,娘子。” “采薇,你把往日他们在咱们院子里打听的那人给我找出来” “我知道娘子,是甜杏和木枝。”采薇情报收集的到位。不是她吹,萧府里一草一木没人比她更清楚,尽在她眼内。 “两个三等的丫环,洒水扫院子的。”萧宝信不清楚丫环们的名字,棠梨却都心里有数:“平日连娘子的屋都进不来。” 萧宝信心里有了数。 “那就且让他们在院子里继续干活吧,平日多留意也就罢了。你们在屋子里的丫环把嘴给我闭严实了,切不能什么都往外传。” 棠梨等人第一时间想到了谢显,这事儿还真不能外传。 娘子在外的名声本就不好,这要是再传出她看了某人,还指不定让人传成举世大yin娃。 “娘子放心,保管不让不该传的传出去。”众丫环纷纷表态。 这些人办事,萧宝信还是放心的。 只是,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单击都是接二连三地来,给你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短短两天,宫里就传出圣旨,将萧敬爱封为兴平县主。 这一下二房热闹了。 先前萧敬爱被退婚,尽管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晴的,可是到底是被退婚的,肖夫人面无光,也怕影响了自家闺女的婚事,回府很是和萧二爷抱怨了一通。 谁知道转眼人家就封了县主。 萧二爷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浑然忘了当初气短地和肖夫人被窝里一通埋怨这位嫡长女,转脸兴高采烈地就给了萧敬爱一百两银子,让她作东,请往日亲近的朋友一同庆祝。 说是庆祝,其实就是显摆。 哪怕亲娘是公主,也不是儿女就天然封县主王爷的,那要看嫡父的爵位。父亲这边没爵位,子女也继承不了,至于获封县主的那几位,无一不是当初和皇帝走的近的,萧敬爱的娘与前废帝关系尚好,这位玉衡帝根本拿这门亲戚当没有。 大房嫡长女名声不佳,萧二爷还真怕因为萧宝信的名声把自家闺女的亲事给带衰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萧敬爱被退婚,他第一反应就是骂了名粗话。 一个两个被退婚,他们萧家还有好吗? 在朝堂他们哥俩再打拼,也拼不过后院这帮女郎败坏的速度。几十年的威望啊,流水都没这么快,哗啦一声响就付之东流了。 现在萧敬爱却被封了县主,那不是重看他们萧家都是不可能的。 萧敬爱仗着萧二爷的银子,很是撒出了不少的帖子。给萧宝信的请帖自然是她亲自门,哪怕现在两人相互膈应,这面子的事儿也不得不做。 萧敬爱名义是为了维护萧宝信的名声而与何家闹掰了,如果请了各家娘子独缺萧宝信,那传到外面去可不止萧敬爱脸无光,萧宝信也少不得被人说三道四。 至少皇帝那边就说不过去。 所以,哪怕是膈应,萧宝信也必须出席。 不过萧宝信不是怕被膈应的人,谁让她膈应了,她能让人更加膈应。 “阿姐一定得出席,不然我可不依的。” 与一次见面相比,萧敬爱妆容更娇艳了些,衣裳的料子也都换成了宫里赏下来的云雾绡,宽袍大袖,长裙曳地,看去华贵典雅,竟是不可同日而语。 萧敬爱就坐在下首,浅笑晏晏地望着萧宝信,不知道的只当这二位姐妹情深。 萧宝信勾起唇角,眼波流转,端的是华光溢彩,萧敬爱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妒意。 “我还未来得及恭喜二娘,如愿以偿。”萧宝信笑,心里恨不得把她给嚼了。踩她把婚退了,又借姐妹情深的名义将宫里给哄明白了,然后就到她这里耀武扬威,这一套组合拳打的真好。 第74章 邪性(第三更) 萧敬爱微微一怔,只当萧宝信嘴里含酸。 “蒙皇上、皇后垂爱,敬爱心里也是感激不已,不胜惶恐。” “不,我不是说封了县主。”萧宝信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手上摆弄只剩半盏的茶。“我是说与何家的亲事啊。说起来二娘还要谢谢我,若不是拿我扎筏子,何家又怎么会这般爽快的退亲呢?” 话音未落,萧敬爱的脸色刷的就变了。 她大摇大摆进来,萧宝信随随便便的招待,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可都听着呢。 萧敬爱拿不定主意,萧宝信莫名其妙的不待见她,人家这都懒得掩饰了,勿庸置疑。 可若因此说萧宝信也是重生的,看着又不大像,毕竟前世没见过萧宝信这么……嚣张,以往也有萧宝信跋扈的传言,可也只是传传,也没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 萧宝信这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本来是来这里显摆显摆,找回场子的,不管萧宝信是不是重生,她萧敬爱都没在怕的,她混的比前世好,起码前世到死她也没个县主的头衔,在杨劭的后宫也不甚受重视。 谁知遇上萧宝信,她就没赢过,萧宝信总是能简简单单几句话令人下不了台。 这货是吃错药了吗,一味的横冲直撞? 若萧宝信不是重生,她又如何得知自己想要把何家的亲给退了? 越想萧敬爱越觉得心里发怵,她摸不透萧宝信,这是最可怕的。 “阿姐说哪里话……”只是眨眼间,萧敬爱眼内含泪,委屈的模样就完整的呈现了。 这要不是萧宝信知道她的底子,还真要起了怜爱之心。就这瞬间变脸的绝技,哪怕生逢乱世也饿不死了,去哪个戏班子卖艺也绝对拿得出手。 “敬爱不知何处惹了阿姐,怎会这般误会于我。” “哪里误会你了?”萧宝信笑吟吟地起身,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你瞧瞧你,逗你玩儿的,哭的跟你小时候养的土狗似的,真可爱。” 萧敬爱脸都快绷不住了,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你才像狗!你们大房全家都像狗! “哎哟。”萧敬爱只觉得萧宝信的手狠狠拽了一把她的头发,好悬头皮没直接扯下来。“阿姐,你扯我头发做什么?” 萧宝信:你全家被骂是狗你也扯。 她还嫌自己下手轻了呢。 “瞧我这手,不小心缠手上头发丝了,你这头发有点儿不太顺啊。”萧宝信啧啧直往萧敬爱的头发上瞅,眼神还很是嫌弃,萧敬爱的肺几乎没气炸了。 “那还是我的不是了?碍着阿姐手往下落了。” “瞧你这小气性,逗你两句你就当真生气。这若是外人瞧见了,可不得寻思寻思,二娘为了我与何家都闹翻了,结果回家又和我闹翻了,看着也不姐妹情深啊。”萧宝信温柔地摸摸萧敬爱的头。 明明动作还很温暖,可是萧敬爱一想起萧宝信把她比喻成狗,就觉得膈应,总觉得萧宝信拿她当狗摸。 “阿姐说笑了,我哪里生气了。就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啊。”萧敬爱快速转换好心情,一双杏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宝信: “听大伯母说,杨将军请了媒人来向阿姐提亲,我还没恭喜阿姐呢。” 萧敬爱话还没等说完,就见萧宝信一张笑盈盈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晓得萧宝信又要作什么妖。 “敬爱,我上次就说过你,一个女郎不要四处打听外男的消息。尤其这杨劭,你向我来打听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萧宝信义正言辞: “你虽被何家退了亲,可好歹被皇上封了县主,总要顾些脸面,以后切不可任意妄为。名节还要不要了?脸还要不要了?” 萧敬爱好悬气个倒仰,萧宝信不把脏水泼她身上誓不罢休了? 不等她出言反驳,萧宝信已经将炮火喷向了萧敬爱身边的丫环婆子身上: “你们是二娘子身边的人,要你们不是吃干饭的,二娘子再有此类有失体统之事,你们要提点!否则,别怪我找你们算帐!” 屋子里呼啦跪了一圈,萧敬爱身边的丫环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跪地上认错。 要说大房娘子是管不到二房头的,可是萧家一向是谢夫人掌家,萧宝信又一向积威甚广,以至于无人不服,无人敢置喙。 萧敬爱瞧的心头火起,她好歹也是皇封的县主,萧宝信也真使得出来,打狗还看主人呢,他是打主人连带着狗也不放过,一竿子全扫了。 可是也不敢和萧宝信翻脸,人家早就言明了,她俩这时候掰了,丢人的不只是她萧宝信,还有萧敬爱,靠着人家的名头退了亲,全建康都知道她们姐妹情深。靠假的姐妹情得到了好处,轻易还撕不得了。 “阿姐,你言重了,不过是我听大伯母和二夫人提着,关心阿姐。阿姐若不想说就罢了。” 萧宝信心道:那就罢了。 愣是一个字都没露。 萧敬爱来的春风得意,走却是憋着一肚子气走的,脸上还要挂着笑,气的她肚子里的气乱窜,肚子和胃一气儿都疼上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费劲心机想要搅和了萧杨二人的姻缘,结果一切还是照历史轨迹在发展。 杨劭还是向萧家提了亲…… 她是得到了消息,谢夫人并未一口应承下来,可就是这样也足够她焦虑了。 也正因为这焦虑,身上背负着和何家的婚约,她总不好再等几年做了寡妇,然后再勾搭杨劭,进她的后宅吧? 那和前世她给人做妾又有何分别? 她重生是为了什么? 萧敬爱几番思量,无论如何何家不能嫁过去,只是守寡的命。所以才会找准了时机,挑起了何家主母的怒火,将亲给退了。 不过获封县主却纯粹是意外之喜,她根本想都没想过。 萧宝信此人邪性,又任性,可她有一句话说得对:算是萧宝信成全了她的名声,如果两人闹掰摆到台面上,她被人指着说三道四倒还罢了,只怕传到皇家的耳朵里,对她观感不好。她这没权没势在家又不受待见的,还不全靠皇家给的脸面行事了? 第75章 多大仇多大怨(第四更) 萧敬爱算是被拿住了七寸,浑身的计谋无处可施。你和人家示好,人家不搭你这茬不说,还挑你的刺,这就难办了。 而萧宝信最阴的是拿女子的名节说事,动不动就她打听外男—— 外面说她名节,她就全盘拿过来借用,使到自己身上,活该被人说被人骂,不过就是长的漂亮,嘴不好脾气也不好! ‘那是外男吗?那注定是我男人,谁也别想抢走!’ 萧敬爱对杨劭是势在必得,不过在萧宝信这里套不出话来,还憋了一肚子气,没多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好在下了场雨,天稍微凉爽了些。 萧敬爱长舒一口气,好悬没憋屈死她。 “县主您就是心太善了,您为了大娘子连婚事都给搭上去了,您看大娘子对您又是个什么态度。”碧玉不忿地小声告状,仍是可惜何家的那门亲。好歹是世家贵族,以前娘子多看重啊。 “奴婢为县主不值。” “不管怎么样是自家姐妹,总不好闹的太僵。”萧敬爱心不在焉。 萧宝信这边是指不上了,她都不知道哪里就将人给得罪了,看着又不像重生——说不像,她又拿不准。 至少在她这里,萧宝信这人是全无用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受拖累。 既不能为己所用,不如就毁了个干净。 只是这如何个毁法,倒要仔细斟酌。萧宝信历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几次从危机中脱身而出,这可不是只有暴脾气能做得到的,也是个有脑子的。 “现在府里府外、宫里宫外都知道我们姐妹情深,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碧玉应声。 “……奴婢刚才听甜杏说,大娘子好像对亲事不满意,大夫人走时那个脸抽抽的跟风干了的土豆相似,估摸着大娘子是没看上。” 总算有一样和前世没对上,萧敬爱心底有了算计。 萧宝信这辈子没看上杨劭,算是喜事一件,不然这俩人干柴烈火烧一块,她是有心无力想挡想挡不住。 只是杨劭这人不是轻言放弃的,却有些难办。 好在现在得了县主的封号,在府里出入倒是自由许多。 虽然大梁王朝算是个短命的王朝,但这封号还是挺有用处,无论现在还是亡国之后。杨劭在对待前朝皇室上可比宋家自己要宽容的多。宋家那些个皇室大多都死在自家人的手上。 萧敬爱意气风发,重生之后一直在萧宝信这儿失利,憋憋屈屈这么久,总算现在显出好处来了。 前世她可不曾获得封号,到大梁亡国,她也不过就是个何家的小寡妇。 萧府也没几年好风光了,他爹那御史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萧云在外战死之后,他爹孤木难撑,玉衡帝一死,太子一登基就大杀老臣,屠戳宗室。他爹是没被杀,但也没落着好,因之前得罪了太多人,墙倒众人推,被去职免官。 娘家不得势,她在何家也就更艰辛。 现在好了,不管将来怎样,她有个县主的名头总也算有些根基。 萧敬爱将先前对萧宝信的失策归究于当时初初重生还未适应,加之身体不舒服,应变不急。 现在她算是腾出手来,到她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且看她用自身的智慧与前世的经验玩转整个大梁,走向人生巅峰吧! 碧玉默默地打了个激灵,怎么就突然精神焕发眼冒绿光,那小脖子再挺就撅后背去撅折了。她是真担心二娘子在大娘子那里受刺激太大,痰迷心窍,给折腾疯了。 …… “娘子,您看这样行吗?”木槿一手好妆发,照着萧宝信的吩咐那么一弄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晃瞎她的狗眼。 她家娘子不像是出席二娘子的宴请,倒像是去砸场子招恨的。 萧宝信平日薄施脂粉,淡扫蛾眉便已经是清丽绝俗。今日精心梳洗一番,只一抹艳色胭脂就令清丽的姿容多了几分冶艳,眼妆一上,额间贴了火红的梅花花钿,眼波流转,艳光四射,便使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娘子,您这妆扮美极。”采薇感叹,让她每天就这么看,不吃饭她都能饱。 大娘子看二娘子不顺眼,在身边伺侯的都知道,可是这么盛装出席,是真没给人留面。这要是去了,风头可不都给抢来了? 就这身打扮,去宫里出席宴会都显得太过招摇,多大仇多大怨啊。 可想而知,大娘子心里是得有多烦这位二娘子。不管是为什么,二娘子是惹错人了,现在她明白了,她家大娘子跟人动手是客气的,动了心眼子才真叫人难以招架。 萧宝信揽镜自照,颇为自得。 “我看着也怪美的,木槿的手就是巧,你说离开你我可怎么膈应别人啊。” 木槿默,其实大娘子光这张嘴也够噎人的,真不用再加辅助,有点儿欺负人了。 “二娘子那边听说请了宣城公主,公主竟然还真应了。”采薇实时往这边递情报。“还有两个县主,谢家那边的七娘子也请了。” 说到谢婉,采薇弄不明白了: “娘子,你说你要是真看上谢显了,怎么着也得哄好了这位七娘子啊。上次去谢家明明都约好了你给人家发贴子,到现在也没发,反倒让二娘子领了先。” 萧宝信似笑非笑,眼神就那么一飘,采薇好悬迷晕过去,直捂着眼喊: “娘子别看我,我眼晕。” 逗的萧宝信笑开了。 “最近闹的外面风言风语,我自己虽不甚在意,却也不好带累了人家。只想过阵子风波平息了再行邀请,这和谢显可没关系。” 她没看上他的时候,就先与谢婉约好了的。 对了,谢显还劝她两家要多往来—— 这人心思深沉,当时只道他是为了她家妹子,可是细想想若是看上了她,也未可知啊。 “几时了?”萧宝信忽然问。 “巳时三刻,那边该开始了。”采薇兴致勃勃地,这几次看娘子大杀四方看上瘾了,现在她家娘子还没怎么样,她先坐不住了。 萧宝信本就不是奔着交好去的,去就是抢风头砸场子,给萧敬爱找不自在的。眼看着点到了,她也就不忸怩了,带着采薇和有梅就出了院子。 一个搞情报的民间高手,一个力大无穷女汉子,两大金刚护法。 没走多远,就瞧见府中仆妇往来奔走,面现焦急神色,抓过来一问才知竟是蔡氏要生了。 第76章 怨怼(第五更) 萧宝信当即便去了前院。 按说她是个未出嫁的娘子,完全可以不去。 可是她本就不愿意去掺和萧敬爱的事,有事儿没事儿还得配得演段姐妹情深。若不是萧敬爱在外打着姐妹情深的旗号,她不出席落人口舌,她是不愿往一块儿凑的。 她便是出席,她不痛快,也没想让萧敬爱痛快。 现下有了现成的理由,她才懒得费心劳力的跟那帮花花肠子小娘子和一个活了两辈子花花肠子的老娘子演戏。 令采薇送去了备好的礼物给二房送去,她自行去了萧宝山的院子。 萧宝山看到萧宝信的时候吃了一惊,这么盛装打扮,光芒四射……是为了看她媳妇生产?会不会用力过猛?是想让他家孩子羞愧的再从原路钻回娘胎吗? “宝信这是有事?你便忙去吧,不必你守在这里,污秽得很。” 萧宝信:“不是什么重要事,我还是在此等阿嫂生产。” 萧宝山:他不知道他们兄妹,亦或她们姑嫂间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过,居然劳动萧宝信的大驾在此镇宅。 萧宝山不理解,匆匆赶来的谢夫人也不理解,看到萧宝信在,要不是旁边坐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萧宝山,她差点儿回头出院子看看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你怎么也在这?你一个小娘子,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这不是担心阿嫂吗?” 谢夫人、萧宝山:老子信了你的邪! 他们怎么不知道双方竟然相处的这般和谐? 蔡氏当初萧宝山闹的满城风雨,萧蔡两家翻脸,萧宝山丢官去职之后,两人也都彻底消停了。 蔡氏虽然心有怨气,可也知道蔡家根本就不是给自己撑腰,萧宝山在听了谢显的建议之后,对蔡氏伏低做小,好生哄了一阵子。 蔡氏和萧宝山这边夫妻和顺,蔡家果然不好再疯咬,慢慢也就都不作了。 萧宝山做戏做全套,演久了自己也都入戏了,和蔡氏竟也找回了当初夫妻的亲密无间。官场失了意,在情场倒又得意上了。 蔡氏得了这次教训,也知道对萧宝山不能全靠打压,平日也温柔顺意起来,夫妻俩你好我好大家好,感情前所未有的好。 不过萧宝山夫妻俩感情甚笃,谢夫人这边却很是有几分不满。 萧宝信无论是和世家公子打架,还是退婚退的几乎卷进了毒杀案中被袁家搞的几乎身败名烈,哪一桩一件也都是轰动性效应,满城皆知,偏这夫妻俩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一丁半点儿的表示都没有。 就好像萧宝信不是这家人,或者萧宝山夫妻不是这家人,萧家人死活和他们没关系,萧家人的名声也和他们没关系。 好歹蔡家跳起来作妖的时候,她可是积极主动的去挡在前面,出谋划策的。 她知道两边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可是问上一句半句总可以的吧,就废你点儿口水,可是面上的事儿都不愿意做,这是瞧不起谁呢? 谢夫人满肚子怨怼,瞅他们夫妻眼眶子都发青。 可是生孩子是大事,九死一生,谢夫人身为当家主母不好不闻不问,只得守在西院,可是越看萧宝山心里这气就越不打一处来。 院子里丫环婆子进进出出,凭地将人的心情给弄紧张了。 萧宝山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虽然紧张却不至于失了方寸,外人看上去很有几分镇定自若。 采薇过不多时便从二房回来,跟着她一道的还有明显刻意打扮了一番,水灵灵粉嫩嫩的萧妙容。显然是从萧敬爱宴上半途过来的。 谢夫人见萧妙容也过来,不禁直抚额头: “三娘子怎么也过来了?你说你们一个两个的丫头尽往这边凑可怎么好。” 搞的萧宝山也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和自家姐妹们关系这么好,连媳妇生产妹妹们都亲自坐陪了。 萧妙容年龄最小,与在座的一一见过礼,才坐到了萧宝信身边:“我这不是担心阿嫂吗?” 正说着便听里面蔡氏惨叫连连,吓的小脸都煞白。 他们都坐在正厅等着,隔着产房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大夏日里门窗都开着,是以听得无比清楚。 萧妙容才十三岁,平日里再是沉稳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可到都到了,这时再走就不好走了。 “这生孩子可不是说生就能说下来的,你们坐在这里干等,指不定到什么时候,不如就先去二娘子那里坐坐,都是一府的姐妹,她今日宴请好友,咱们一家子人若是不给壮壮脸面,倒显得你们失了礼数。” 谢夫人道:“等你们阿嫂这里有消息了,我立马派人告诉你们,你阿兄这里也不至于便怪你们,本来也没有未出阁的娘子陪产这一说。” 里外里都让她说了,萧宝山表示,他本来也没想到这俩妹子会来凑这热闹。 “是啊,你们去玩儿吧,你们阿嫂这里有阿兄和夫人呢。” 萧宝信有心不去,可看萧妙容那小脸已经没了血色,蔡氏叫的越凶,她那脸色就越白,只怕再待下去蔡氏没生,萧妙容倒先吓晕过去了。 “那我与妙容便去二娘那里,阿嫂有好消息了就知会我们一声。” 萧宝信拉着萧妙容起身离开,还没等出院门,就听产房里直叫:“生了、生了,是个公子!” 谢夫人:这脸打的好快,刚还说生孩子没这么快,结果人家蔡氏就是这么快,个把时辰就生了,倒是个有福的。 一院子人呼啦就围到了产房外面,萧宝山咧着嘴傻乐,谢夫人忙着问产妇如何。 萧妙容已经看小侄子的心都没有了,吓的还没回过神来,拉着萧宝信就往外走,萧宝信就听萧妙容心里跟炸开了锅一般: ‘生孩子太吓人了,我可不生。’ ‘不生不行的话,就给夫婿纳多多的小妾通房,随她们便生,爱生多少生多少。’ ‘呜呜呜,为何不能让男人生孩子?’ 诸如此类,怕是来看蔡氏一回倒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把整个后半生的三观都给扭曲了。对萧妙容的夫婿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第77章 弄虚作假(第六更) 萧妙容是个直性子,自从上次与萧妙容闹的不甚愉快,之后越多地发觉了萧妙容行事作风格格不入,她们就再没能一块坐下聊聊天,隐隐地姐妹之情就掰了。 萧敬爱获封兴平县主,整个萧府最高兴的当然除了她本人,就是萧二爷。 平时在后宅基本是个隐形爹一般,如今却满满都是他的存在。 从头到脚给兴平县主换了几身穿出去交际的衣裳,几套府里的常服,首饰又派铺子往府里送了各种款式的供其选择,这些银子还都是萧二爷自掏腰包补贴的。 谢夫人作为当家主母当然少不得送了贺仪,可是和萧二爷又是没法比,大手笔。 萧妙容一切维持不变,衣裳没她的,上个月才做完换季的衣裳,首饰没她的,上个月和府里的姐妹一起也都打了新的…… 这样下来,要她怎么高兴? 不攀比,那还是人吗? 她再视金钱如粪土,也知道那是好粪,她爹都给了嫡长女,却连她个小手指尖都没有想起。 肖夫人对旁人漠不关心,但对自己家闺女还是很上心的,她的这些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当娘的? 不过肖夫人看得开,不求萧敬爱好了拉把自家府里的姐妹,别带累她家妙容就行了。毕竟长房那位嫡长女,她们二房也管不了,至少萧敬爱这嫡姐千万别传出名节的问题也就尽够了。 都是一个府里的,若是由着萧妙容的性子胡来,连面都不出席,倒叫人说道她们母女不懂规矩,像是以往苛责了萧敬爱一般。 所以,哪怕萧妙容一百个不愿意,肖夫人还是强押着她去了萧妙容的院子。 “你去不是给她长脸,是给自己做脸!”肖夫人不屑后宅那些阴私手段,算计人心,可不代表她不懂。 “你们一府的姐妹,她大好的日子你都不出席,说出去人家只会说咱们母女心胸狭窄,以往苛责了她。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算是坐那儿跟个木桩子似的杵那儿,也给我杵个把时辰再出来。” 这是弄虚作假,萧妙容有心反驳,无胆出声,只自己吞肚子里。 最后迫于无奈去了,脸上也不大好看。 可萧敬爱却真能做得出来,人家全当没看着,嘘寒问暖,八面玲珑,喝水怕呛着,吃点心怕噎着,说句话都怕把舌头给她咬着,就是自家亲娘也没这么上心的,萧妙容眼瞅着隔夜的饭都要给膈应出来了。 她和萧敬爱十几年淡如水的姐妹情,一朝变亲母女也不如。 萧妙容就没见过这么做作的,见萧宝信打发采薇过来送了贺仪,借口阿嫂生孩子不来,她也再坐不下去,颠儿颠儿跟采薇后面就逃出升天。 “……我就不知道二娘她是受了什么刺激,以前也没这么能作妖。”萧妙容心生不满:“假的我都要吐啦。阿姐,你和二娘那么好吗?她居然为了你退了何家的亲事,莫不是有什么图谋吧?” “你可要小心,我觉得二娘变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以前她就是有点儿矫情,现在却让人看了可怕。” 搁谁生活里有这么个戏精,都放不下心。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演什么剧情,万一哪天演起了周四娘呢? 一府里的人够她毒吗? 想想都直打寒颤。 “你是长大了,看出点儿门道。”萧宝信笑道:“以后远着她点儿就是了。人心若是坏了,怎么医也是医不回来的。” 阿姐的意思是二娘以前便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她们都没看出来? 萧妙容点头表示认可,突然想到那一茬: “前阵子阿姐你是和我说过她向你打听那个杨典军——现在变杨将军的那位,我听我娘说,杨将军上门求娶的可是阿姐你啊——二娘是不是看上她,所以才和咱们掰了?然后又把何家的亲给退了?” 妹子,你真相了啊。 萧宝信挑眉,有觉悟。 “真是这么回事?”萧妙容从蔡氏生产的惊吓中终于完全回过神,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硬是让她挤出了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脸。 她没少画萧宝信这张脸,盯着看的时间比揽镜自照的时间都多,动下眼神挑下眉毛是什么意思都瞒不过她。 萧宝信分明是认可她说到点子上了。 眼瞅着萧敬爱的院子近在眼前,萧宝信给了萧妙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以后有时间,待我慢慢说与你听——” “那行,阿姐。”萧妙容应下,有萧宝信在她就有了底气,再膈应萧敬爱,扭身瞅瞅阿姐的盛世美颜,什么也都云淡风轻都不是事儿。 萧妙容上不得台面,半途闪人萧敬爱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已经封了兴平县主,既然萧妙容母女不好相交,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天大地大,数十年间风云变化,英雄豪杰一茬一茬的出,一茬一茬地被拍在沙滩上。 若以成败论英雄,她以后要结交的人还有很多,不缺萧妙容这一份。 至少席面上请的都是将来小有成就,不是本身家世好,就是将来嫁的好的,皆为值得相交的。皇室女多,连平日不怎么受人重视的武将之女都请了来,唯独世家女只请了谢婉。不过谢婉并没有来,显然人家真心结交的仍是萧宝信,并没有将她这从天而降的县主放在眼里,所以才连面都不露。 萧妙容将心底小小的不愉快压下,在席间如鱼得水。 都是她经过精心挑选的客人,都是将来有成就,且性情敦厚的,就宣城公主是当今皇上爱女,母亲是最受玉衡帝宠爱的刘贵妃,性子刁蛮了些,却是性情中人。 何家是二夫人刘氏当家,宣城公主的嫡母便是二夫人嫡亲的妹子,当时萧敬爱不过就是借着何家大夫人的话把亲给退了,却不成想这一操作偏偏入了宣城公主的眼。不然断没有隔天宫里就传出来封赏。 固然,这位宣城公主将来没甚用处,也没几年好活,太子登基就杀了好些个皇室子孙,里面就有这位。可是若非无心插柳,得了宣城公主的青睐,这兴平县主的名头也落不到她头上。 萧敬爱领宣城公主的情,在席间对宣城公主尤为亲近。 而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庶族出身的武将文臣之女不管心里如何成算,对待皇室还是很恭敬的。席上萧敬爱长袖善舞,务求照顾到每个人,宾主皆欢。 直到萧宝信的出现。 第78章 自作多情(第七更) 在座的没见过萧宝信现场发飙,也听过传闻,再一见人家这装束就都有些蒙了。知道的这是她们小娘子相聚庆祝,不知道的还哪宫中大选,这位要脱颖而出呢。 未免太过隆重了。 再一瞧萧敬爱,人家正主清雅秀丽,走端庄闺秀风,之前明明是再合适不过的装扮,萧宝信风风火火这么一出现,竟仿佛怒放的玫瑰,瞬间夺走所有人的注目,美的过份耀眼。对比之下,萧敬爱就寡淡了许多。 如果说这是萧宝信获封县主的贺宴,她们也信。 众娘子都不是起刺的,一想人家姐妹情深,婚是怎么退的,还不是替自家阿姐出头退的? 哪家娘子不是把婚事看的比天大?那是她们第二次投胎啊,可以说丝毫不比第一次投生人世的效果差。可这萧二娘子居然为了阿姐连亲事都能抛到脑后,这得是怎样的姐妹情深、义薄云天? 她们便是再看不过,却也不想妄做小人,毕竟人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啊。 浑然不觉萧敬爱眼睛已经抽的快看不清眼前那张嚣张的脸。 其实真没必要过来! 萧宝信借口蔡氏生孩子没过来,萧敬爱面上遗憾,暗自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妙容高兴不高兴的,有萧家二爷她亲爹的余威在,作不出大风浪。萧宝信就不一样了,那是个在谢家都敢动手打手,逼迫别人喝酒好悬没毒死人的主儿,不分场合无差别攻击。 就萧宝信那尿性,几次三番当着下人的面就给她难堪,半点不顾及彼此的脸面—— 其实主要是她的脸面。 就看她这盛装出席,意气风发的样子,来者就不善。 萧敬爱头疼,可也不得不把姐妹情深给演下去,她自己设定的卖点,跪着也要演完。 “方才妙容直嚷着要去看阿嫂,原来竟是将阿姐给拉了来,这小丫头鬼精灵的。”萧敬爱款款起身,上前就拉住了萧宝信的手。 “阿姐不是去前院看阿嫂吗?她可是生了?”想也知道没那么快,可她就是想给萧宝信个软钉子。说了不来,怎地还带生到一半人跑了的? 她面上笑盈盈的,心里已经开始骂起了萧妙容‘死丫头’。 和萧宝信两个倒霉催的。 ‘装模作样去前院显摆手足爱,当了皇后之后也不见得多加照拂兄长,现如今倒摆出兄友弟恭的样子给人看。’ ‘可快看几眼吧,过了冬儿就再没得看了。’ 萧敬爱忽觉手上一痛,萧宝信竟狠狠掐了她一把。怎么着,不当面怼她,开始暗地里下黑手了? “阿姐,你掐我作甚?” 萧宝信意识到失态,顿时展颜一笑,“你这双娇嫩的小手可真是保养太过,我不过是觉得你这手有些凉,摸了摸,可能是我粗通拳脚,也没个轻重,竟然就给你捏疼了。” “平日里你与阿嫂最好不过,偏今日你在府里设宴过不去,我这不是怕你担心,着急赶过来告诉你一声,阿嫂生了位公子,你可不必担心了。” 萧宝信一向给人的感觉就是跋扈,能动手绝不啰嗦,也是因为这样粗鄙的个性,始终让人觉得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冲动之人,殊不知这人一动心眼,一般人下意识就相信。 因为就觉得这么手欠个人,定然就不是有脑子的。 萧敬爱听了直咬牙,萧宝信是坑她不倦啊。 就是说她见利忘义,自己封了县主就不管不顾兄嫂了,连生侄儿都不闻不问半个人也不派过去了呗? 天知道,她和那蔡氏有什么交好的? 那蔡氏自嫁到萧府,眼睛就长到脑瓜顶,谁都不在她眼里。她们一个大房一个二房平日里见面的时候都少有,她俩能交好就出鬼了。 萧宝信上嘴唇一搭下嘴唇扯这没必要的谎也就膈应膈应她了。 萧敬爱心道,蔡氏这回生产月子没坐好伤了身子,都没过了这个冬天,只怕她有心交好亦是无用。 “阿姐嘴巴最甜,明明阿嫂最疼你了,到你这里就成了我。”萧敬爱表示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不过阿姐这样说,我高兴,定要给侄儿选个好礼物才是。” 萧宝信闻听萧敬爱的心声,哪里还有心思和她抬杠,给个下马威也就是了,满脑子都是过不去这个冬天的蔡氏。 萧宝信偃旗息鼓了,萧敬爱也就不穷追猛打,双方呈休战状态。 可就在萧敬爱才舒一口气的时候,那边宣城公主赫然上线,大喇喇地凑到萧宝信旁边坐下,眼冒绿色地盯着她直瞅。 宣城公主初春才过了十岁的生辰,脸似银盘,面如满月,一双又大双亮的猫眼,看着又喜庆又娇俏。 “我早就听闻萧大娘子是建康城一等一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哪里是一等一,分明是一等一一的绝顶美人儿。我早想结交,可是母妃管我管的紧,极少有机会出宫。” 她笑眯眯的,得意极了: “我就知道萧二娘子的好日子,你俩姐妹情深,定然会出席,果然让我来着了。” 萧敬爱一口老血,忍了好几忍才没喷宣城公主那张大脸上。 好吧,不用她自作多情领人家情,人家就不是冲她来的。 细思极恐,这兴平县主的名头莫不也是宣城公主顾念着结交萧宝信,递过来的敲门砖? 她是想踩着萧宝信上位,可是……杨劭鬼迷了心窍,宣城公主也来凑热闹,一个两个看脸,他们就不看人的内在吗? 粗鄙如萧宝信,到底哪里就入了他们的眼? “噗!”萧妙容倒是没忍住,一口茶水好悬没喷出来,怕丢人往下一咽又把自己给呛到了。 萧敬爱:…… 都给她去死! “多谢公主错爱,宝信不敢当呢。”萧宝信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萧敬爱,这人内功还是不到位啊,脸上变颜变色的,就这样还学人家筹谋算计人心……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你长的好看,你说什么都对。”宣城公主就差把脸贴到萧宝信脸上了,完美地继承了她亲爹那颗爱美之心。 众娘子绝倒,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她们还小,已经体会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打击来的快且猛,还未阁就经由萧宝信见识了社会阴暗面。 有脸靠脸,没脸靠爹,再没爹可拼,那就滚你。 第79章 引为知己(第八更) 在座宣城公主地位最高,她率先举手投降,众娘子哪里还有余地再置喙萧宝信半分? 萧宝信本来盛装出席就是为了膈应萧敬爱,根本就不成想无意之举取悦了颜控的宣城公主,根本不用萧宝信出招,光宣城公主三句离不开萧宝信,无形中就把萧敬爱膈应的不行。 知道的今日是给兴平县主萧敬爱庆祝,不知道的还当是萧宝信的主场。 萧宝信未来之时,席间吟诗作对,下棋弹琴,待萧宝信一来,宣城公主就先不淡定了,一听萧宝信会功夫,便将娱乐改成了投壶。 众娘子虽多有武将之家出身,可还真没几个娘子习武,而这对于每日练武的萧宝信来说未免就太过儿戏,毫无难度地一马当先。 “萧大娘子厉害!”宣城公主小巴掌拍的啪啪作响,双眼都呈了心形。 有娘子看不过眼了,“公主与萧大娘子投契,自是看大娘子什么都是好的。” 宣城公主自小在宫里娇养大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我姨就是个爱美的,她常说,一切美的都值得歌颂!” 宣城公主口中的姨便是生母刘贵妃,哪怕地位再尊贵,于皇家也不过是妾室,所以子女与普通官宦人家一般,除了正宫皇后,生母一律只能称姨。 众娘子纷纷憋了口气,宣城公主是个棒槌,怪不得刘贵妃捂的紧,等闲不让她出宫。 一切美的事物值得歌颂,可是萧宝信能一样吗?那是活生生的人,真让她歌颂出事,入了皇帝的眼倒给召入后宫,到时看成了她另一个姨,她亲姨的情敌,她还歌不歌颂。 “哪里,咱们都是十几岁花骨朵一般最好的年龄,都是美人。”萧宝信难得谦虚。 可众娘子眼睛翻白,就差在眼眶里转个个儿了。 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明明在萧宝信的映衬下都变得清汤寡水的,连宣城公主都捧着萧宝信,她再说这种风凉话,就有点儿欠抽了。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萧宝信还像以往那样横冲直撞,她们只怕更要呕死。 …… “我就仰慕萧大娘子呢,敢做敢为。把建康城那些世家公子都给揍了个遍,”宣城公主眉飞色舞:“要我说早该有人给他们些教训!我是一国的公主,他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就能看出他们有多自以为是了。” “大娘子好教他们认识认识,咱们巾帼也有女英雄,徒手揍他们也不在话下。” 萧宝信默,赶情她这是打出名头来了,宣城公主也不知听到了哪一版的传闻,就将她引为知己…… 由此可知,宣城公主内心里也有些小暴、力。 因为她做了宣城公主想做而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所以才有了今日特殊的待遇。总感觉这理由好生玄幻,萧宝信被说妖女,被说粗鄙都习以为常,偶然一个志同道和的倒叫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起来。 “过两天何家九娘出阁,大娘子要去添妆吗?咱们一道儿啊。”宣城公主兴致勃勃约起来。 萧宝信:“二娘子才与何家退亲,我去不大合适。” “也对——那我姨下个月生辰,我让我姨宣你进宫,咱们一道儿玩儿可好?”顿了顿又道:“可惜我生辰早过了,不然就更便宜了。” 萧宝信是不想掺和进宫,是非太多,可是宣城公主热情洋溢,她若一口回绝,只怕太过不识抬举,上赶着和人家结仇了。 再者,宫里也不是想进就进,贵妃位份再高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公主相邀,宝信自然欣然前往,只是怕给贵妃添麻烦。”随手就将球抛回了宣城公主手里。 能说动贵妃,贵妃能说动皇后把她叫进宫再说吧。 别的都是扯。 大梁后宫的规矩,可不是你当宠想叫谁进宫就叫的,依玉衡帝宠妃多如牛毛算,个儿个儿都拿自己当回事,那宫里还不乱了套? 后宫掌事的是王皇后,再得宠也得守规矩。 王皇后就是规矩。 “你就等好吧。”宣城公主冲萧宝信挤眉弄眼,走她姨的路子是不行,她姨守规矩着呢,可她不守啊,父皇宠她,这点儿小事不在话下。 两人旁若无人,挤兑的萧敬爱连笑脸都快挤不出来了,明明是她办的宴会,她却都快变成透明人了。 自从有了宣城公主,萧宝信都不必主动出击,只静静地看着萧敬爱脸色变幻,倒比平日显得沉稳。 宣城公主看了只觉得萧宝信胸有丘壑,沉稳可靠,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文能静心投壶,武能拳打纨绔,是个动静皆宜,可文可武又可靠的娘子,也是她将来想要成为的样子。 萧宝信浑然不知在宣城公主幼小的心灵所种下的那颗种子。 散了席宣城公主依依不舍地拉着萧宝信再三回首,膀大腰圆,身强体壮,是她辈之楷模啊。 萧宝信不知自己在宣城公主心中的评价,否则便是刘贵妃亲自上门相请,她都不带应邀的。神特么的膀大腰圆,分明是玲珑有致!前凸后翘! 最后只剩下萧敬爱三姐妹,面面相觑。 萧敬爱:心好累,她的人生就逃不出萧宝信的怪圈了。 萧妙容则看完了整出好戏,酒足饭饱。 “二娘,你封了兴平县主值得庆贺,可是真该多谢阿姐。要不是借着阿姐说事儿,你这亲都不好退,更不要说宫里另眼相看,给你封了县主。而且还因为阿姐,结交了宣城公主,说起来阿姐还真是你的贵人啊。” 狗屁的贵人! 萧敬爱都要憋屈死了,好歹她多活一辈子,两世加起来比她们娘的年纪还要大,偏偏重生就被萧宝信个丫头片子死死压制。 没外人看着,她连姐妹情深的戏都懒得演了,脸色阴沉,指袖而去。 “我倦了,就不招待二位,自便吧。” 萧妙容笑的肠子都要折了,脸上飞起一抹酒红,指着萧敬爱的背影就是一顿狂笑: “你就不装啦?装不下去啦?咱们姐妹情深,出府你可别忘了,让人看见该知道你是装的了。” 萧宝信抚额,招呼有梅过来:“三娘子喝多了,你将三娘子背回她的院子。” 萧妙容身边的大丫环臊的脸都红了,就她们三娘子实诚,当着这许多娘子也不知收敛,也能喝多了,冲萧宝信直作揖:“多谢大娘子。” “自家妹子,哪用得着谢,回去给三娘煮点梨子水解酒。” 萧宝信摆手,说罢出了萧敬爱的院子,直奔谢夫人所在的主院过去了。 第80章 乞巧节(第九更) 萧宝信风风火火到了主院才发现谢夫人还未回来,径自又转去了主院。 到了主院见到谢夫人忙前忙后的照顾,才知道生孩子人仰马翻,之后更是还有诸多事宜安排,从来都不是想像的那样简单。 谢夫人口口声声不待见蔡氏,可该做的都做到了。 大到蔡氏月子的陪护,入口餐食,奶娘等的轮值,小到论功行赏,医女产婆的安排都需一一安排。 “你怎地又来了?”谢夫人疑惑,闺女不是黏黏乎乎的性格,和蔡氏平日还真没这么深的交情,莫不是找她有事? 挥退了禀事的婆子,呷了口茶才问:“你可是有事?” 这一问可把萧宝信给问住了。 她是在萧敬爱那里受刺激太大,一心只想着把蔡氏的命给保住。 她不像萧敬爱,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却什么都不做。 蔡氏平日是清高些,矫情些,眼睛长在头顶,可是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让她明知道却故作不知她做不到。 可是如何与谢夫人说,这一路还都没想好。 “我就是想,阿嫂此次生产年纪不比头胎,月子可得坐好了。”萧宝信边琢磨边道:“那产婆子暂且就留着吧,她经历的事情多,月子里的事肯定懂的也多,让她和医女再好好照顾一个月,怎么着也把阿嫂给照顾妥帖了。” 谢夫人忍俊不禁: “你个小娘子想的倒多,这事儿还要你告诉吗?我当家这些年,这点儿事再搞不明白可算完了。不过,你有这心娘高兴,你心善。别管什么人,心善总会有福报。” 萧宝信差点儿就问出口,娘你最近是不是佛经看得有点儿多,张口闭口福报的。 她行事向来不管有没有福报,无愧于心罢了。 只是她娘也都安排的相当周密,怎么就月子没做好,把命都给搭上去了呢? 心下狐疑,蔡氏在月子中萧宝信三五不时就留心关照,倒将蔡氏的心给捂热乎了。 要说蔡家做事忒绝,谢夫人派去送信蔡氏生产,蔡家连个人都没派过来,像是完全没这门亲一样。蔡氏俨然从世家大族的娘家一下子沦落成毫无倚仗的浮萍,好在谢夫人以前该怎样还怎样,没特意亲切,也没丝毫苛待。 萧宝山也是个被罢官免职,没甚底气,夫妻俩半斤八两,不敢再作妖。 却见萧宝信几番关怀,三两天便过来探看,另外还请了建康城知名的妇科圣手给蔡氏瞧病,还真查出隐疾。 萧宝信虽然不知这是否是致蔡氏死的主因,但好歹有了些许进展,只蔡氏这边仍不敢怠慢,又6续送了许多进补之物。 这一番举动搞的蔡氏几宿没睡好觉,最后憋不住和萧宝山在被窝里直检讨,以往的确是托大,到现在这般境地,才显出小姑子的好,竟比以往更亲近。 “你也别和继母、继妹有太多隔阂,毕竟母亲是先没的,与继母她们不相干。都是好人。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关键时刻还是得自家人。”还劝上了萧宝山。 萧宝山听了默然无语,最后只是一声长叹。 萧宝信自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夜话,宣城公主发出邀请后便没了下文,想是宫中规矩不许这般,她也权当没这回事。 倒是谢婉率先下了贴子,邀她去谢府作客。 “娘子,可要去?”采薇好奇地问,先前娘子为免谢七娘子声名受累,一直按捺没发请贴,却不知谢七娘子相邀,娘子又是做何打算。 时值七月,天气正是建康最热之际,好在萧府挖井在下面藏了许多冰,足够夏日里使用。 萧宝信手捧着山河志打发时间,鼻尖发际连滴汗都没流,清清凉凉的好不自在。 “自是要去的。” 她顾及自身带累了谢七娘是情有可原,人家不计较先下了贴子给她,她若不闻不问,明显是不想结交。 便是为谢显,也不能不去。 更何况谢婉性情品貌,无一不入萧宝信的眼,在她眼里,真正的世家贵女便该是谢婉那样,端庄持重,又有风骨,敢于说不。而不是暗戳戳的嚼舌根,玩些低级的抱团排挤,显得气量狭窄,小家子气的紧。 “咦,正巧那日是七夕哟。”采薇指着贴子,惊奇地道。 这是不是有某种寓意? 萧宝信终于抬了下眼皮,还有三日,准备时间倒也尽够。 大梁朝有过七夕的传统,而且有越来越兴盛的趋势,这一日女郎会访闺中密友,祭拜织女,乞巧祈福。 谢婉约在这一日,显然是拿她当闺中密友了,萧宝信兴致忽然就起来了,亲自准备起当日的祭礼。 直到去到谢府,看见谢婉早已备好的那些物事,萧宝信才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举,小屋见大巫了,针线、瓜果、就连在瓜果上织网的喜蛛都备了好几盒子。 “萧大娘子莫要见笑,七娘每年七夕乞巧节都如临大敌,装备充分些也是经验使然。” “十五娘分明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心灵手巧的体会不到我们手笨人的苦处,绣个野鸭子能绣两个月,吉祥如意纹都给绣成格子条,人力不能及也只能祈福于天,保佑我们像你一般手巧些。” 与谢婉出来一道迎客的,个子高一些爽朗十五娘是王家旁支,太子舍人王道真之女王蔷。 模样俊秀,细眉长目的是豫州刺史褚怀仁的嫡四女,排行第六,句唤褚令姿。 看她们言笑晏晏便知常在一道玩耍的,这就是谢显说的‘孤傲,难得交一闺中密友’? 的确难交一个,人家一交都成双配对的。 这要是说他对她没点儿旁的心思,是不是显得她太驽钝,不解风情? “萧大娘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翩然。”王墙年纪稍大,行事也稳重些。 褚令姿一张小圆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嘴,看着便开朗活泼,冲着萧宝信挤眉弄眼。 世家贵女自来少与寒门庶族往来,便是在皇室宴会上见过也不过点头之交,若非谢婉相邀,和她们这样风格迥异的三个女郎,是无论如何玩不到一处的。 第81章 妖气(第十更) 萧宝信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对方释出善意,她也回以善意。若是一上来就冷嘲热风,含沙射影,她也就放飞自我,不客气了。 “萧大娘子别理她们,最会取笑于我。” 谢婉施施然上前,为三人引荐。 褚令姿与谢婉是姨表亲,两人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感情自不必说,自小一个榻上睡,衣裳都换着穿,亲密无间。前些日子一场风寒病倒,以致于谢老夫人的生辰宴也未来得及祝寿。 王蔷的娘则是谢家旁支的嫡长女,守母孝才过了孝期。论年纪比萧宝信还长上半岁,过了年底就满十六。 夫婿定的是褚家嫡长房的四郎,与褚六娘是隔房的姑嫂。 “萧大娘子,你们都知道啦。” 谢婉这介绍词倒显得萧宝信声名显赫如雷贯耳,王蔷和褚令姿相视一笑。 “萧大娘子爽直,实是我辈之楷模。”褚令姿拱掌而笑,她性子跳脱,说什么都让人觉得可爱有趣。 谢婉见三人相处融洽,才向王、褚两位娘子道: “萧大娘子这贴子贵重,我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只好失礼先行下贴了。” 谢婉半是埋怨半是调侃,神情疏朗,与那日谢老夫人生辰宴横刀立马的模样浑然两人。 萧宝信连忙告饶:“……早便想请你,可你也知道前阵子我和我们萧家都在风头浪尖,活在别人的嘴里。这不是怕带累了你么。” “我若是怕你带累,就不让你给我下贴子了。”谢婉神情坦荡,骨子里有股子清高坚硬之气。 “你不怕,可我却不能不考虑。” 褚令姿又是一个拍掌,“对,萧大娘子说的在理。你不怕,但我要考虑……这才是交友之道。” “这世道于女子过于苛刻,一个又一个条条框框把人圈在里面,但凡出格一点儿,好像就犯了惊天大罪,谁都有权力有资格指指点点。” 王蔷即将出嫁,想的又不一样: “名声这东西就是给人看,给人说的,萧大娘子性子爽直,便吃了亏。” “也还好,”萧宝信笑眯眯的,“当面说我的,都被我给打回去了。至于背后说的,我就管不了那么宽。但好歹我是没听着,眼不见心不烦。” 褚令姿听了哈哈大笑。 四个娘子你一言我一语聊的热火朝天,因乞巧节多在傍晚,一整个儿白天便是她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几个娘子都是有主意的,一个点子接一个点子玩的不亦乐乎。 萧宝信难得遇到不挑刺、随性自我的同龄娘子,转眼就到了傍晚。 天色渐晚,丫环们将桌案摆到了院中,开始将准备好的针线瓜果摆了上去,另有一书案摆到了十五娘身前。 萧宝信犹自狐疑,便见王蔷抽起书案上的小弯刀手起刀落,不过片刻的功夫,犹自散发着果香的瓜已经转眼刻成了个长耳朵的兔子。 “咦?” 萧宝信还没来得及惊讶,王蔷的桌案上相继就摆上了小狐狸、小刺猬,还有雕工更显功力的凤凰。 “你知道为何她二人这般取笑于我了。”谢婉一看萧宝信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同好手残党,顿时惺惺相惜起来。 “十五娘巧夺天工,女红、绘画无一不精;至于六娘就是纯粹无理取笑我,也就比我会绣个花草鱼虫。” “快别耍嘴皮子,乞巧节就是你的节,快快向老天爷祈祷,赏你个巧手吧。不然以后你嫁了人,连个鸳鸯都绣不出来,你家夫婿该有多后悔,别人家里衣、帕子啥贴身衣物都是夫人做的,你家夫君抬眼就是四不像的鸭子,嘴比脚还长。”褚六娘摇头晃脑。 谢婉臊的满脸通红,扑上去就撕她的嘴: “你多大个丫头张嘴夫婿闭嘴夫君,也不嫌害臊。回头我和姨母说,赶紧给你定下婆家,丫头思春的厉害。” 褚六娘一边叫一边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娘正给我相着呢。” 说的落落大方,谢婉一时间不知是该笑她,还是闹她,伸手指着褚令姿半天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俩疯丫头。”王蔷摇头,一边吩咐丫环将刻好的瓜果放到供案上,一边将手洗干净。 冲着萧宝信笑道:“以后见多了,你就见怪不怪了,这俩人到一处没个不掐的。见不到就想,见到就跟斗鸡一般,掐个乌眼青。” “她们姐妹感情好。”萧宝信有感而发。 谢婉似笑非笑地挑眼:“不及令妹兴平县主与你感情好。” “是啦,听闻兴平县主为了你和何家主母当场杠起来,亲事都被退了,真的假的?”褚令姿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看萧宝信又看看谢婉。 “你怎地没将她也请来?” 萧宝信无奈:“你们可饶了我吧,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看不出点儿妖气儿。” 她就不信谢婉没看出来,否则也不会收了萧敬爱的贴子也当没收过一样了。 “果然。”褚令姿撇嘴,以前远远见过,当时她就看不顺眼萧敬爱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动不动眨巴眼睛好像谁都想为难她。 前些天传出她不堪自家姐妹受辱,当面顶撞未来婆母以致当场被退婚,褚六娘还暗自警省,只道自己以貌取人,怪错了她。 结果,还真是打脸,啪啪的左右开弓啊。 王蔷没过去凑热闹,反而走到供案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棵树上长出的果子还有好有坏呢,更不要说都不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姐妹了。 “娘子,时辰到了。”丫环上前提醒。 谢婉几人这才上前穿针引线。 那针却不是寻常的针,针上有七孔极细的针眼,天色越暗,看起来越是艰难,就更不要说要将五彩线徒手穿过去。 萧宝信一身的功夫,不说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对自己心明眼亮还是很有几分把握,可就是这项活动,她入乡随俗多少年了还是从未成功过。 劳什子的乞巧节,在竞陵拜拜月,拜拜织女四下里拜就算完了。轻轻巧巧的一个节,偏换了个地方就弄出这么许多花样,倒显得她笨手笨脚。 摔! 萧宝信顺手扔桌案上第三根捏断的七孔针。 第82章 尾随 有生之年遇到谢婉之外另一个笨手笨脚的,褚令姿几乎笑断了肚肠。尤其看着桌案上齐刷刷摆着一排折断的七孔针,好悬就把供案给掀了。 “你可稳重些吧,你比小七还大半个月,有点儿闺秀的样子!”王蔷笑道,说是喝斥褚六娘,她自己也忍俊不禁。 这萧大娘子倒率直,没半点儿羞赧,你递我手里我就往里穿,捏断了,再来,我还穿。 “……娘子,没针了。”丫环上前道。 “噗!” 谢婉把针线一扔也不穿了,拍桌案上就笑,发髻都笑歪了。“我也不穿了,手笨就笨了。不行,可乐死我了。” 褚令姿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见谢婉不顾形象拍案而笑,她也扑上前去,两人顿时笑成一团。 萧宝信:娱人娱己,真不是她的本意来着…… 她只是不信她人美声靓,手就真的这么蠢笨。 然而现实给了她残酷的答案,她萧宝信就是个手残。 “你别气馁,下次我多备些针线。”谢婉笑够了,终于想起过来安慰萧宝信,这边话音才落,举盏饮茶的褚令姿一口又笑喷出来:“谢小七,你就是故意的!” 几个娘子笑笑闹闹祭了织女,又聊了会儿天,萧宝信这才起身告辞。 十五娘和六娘都是谢家亲戚,三个娘子都是几个府轮着住,不分你我,与萧宝信投契便敞开了玩笑,根本就没意识到夜宿的问题。 褚令姿拉着萧宝信就不撒手了。 “你派丫环走一趟,告诉家里一声明日再回去好了,咱们一道秉烛夜话好不好?” 谢婉也跟着挽留,直道:“是我疏忽了,可都这样晚了,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我叫府里的管事跑一趟,向令慈赔罪。” 萧宝信笑:“你们可别大惊小惊,偌大个建康城治安还是可靠的。再者我身上有功夫,车夫丫环也都身手不弱,你们就不必担心我了。真有哪个不开眼的,你们还是担心担心他吧。” 三位娘子见萧宝信去意已决,便不再强行挽留。 “咱们一见如故,以往竟是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可惜我十月便要出阁,以后再想与姐妹们走动却非易事,这阵子好歹宽容我些,咱们时常出来聚聚。”王蔷看着稳重其实也是个重情的,拉着萧宝信的手不愿松开。 萧宝信没有从王蔷心里听到什么,只是感觉到若隐若现的忧虑,大概是说起婚事充满了不确定感吧。 “行,你们不嫌弃萧府简陋,我后日便下贴子请你们去玩儿。” “那倒好,只是别再让我们仨盼星星盼月亮,大娘子又把我们给抛到脑后啦。”褚令姿打趣道。 四个娘子依依不舍地分别,光是道别就道了小半个时辰,后来还是谢婉将萧宝信送出府外,另外派了护院相送。 待萧府的车子缓缓启动,天色已然晚了,一弯新月挂在夜空之上。 夜晚有些风,还算凉爽。 萧宝信闭目养神,便听车外采薇低声唤了声娘子。 她睁开眼,将车窗的薄纱挑开,采薇娇俏的脸已经贴了过来,声音低的几乎是从嗓子眼儿挤出来: “娘子,谢显的车跟在咱们后面。” 谢显当然是坐在车里,采薇见不着,但她见过跟在谢显身边的清风明月啊。那俩门神往车前一杵,哪还有个认不出的。 谢显? 萧宝信眼晴一下就亮了,还说对她无意? 哪家纨绔吃饱了撑的尾随貌美小娘子她信,说谢显,她可不信。倒不是对谢显人品多有信心,就他那身板就注定他为非作歹不得。 “娘子?”采薇还等回音呢。 萧宝信笑笑,将薄纱放下。 “不用管他,由他。” 这是个什么答案?采薇彻底让她家娘子给弄糊涂了,口口声声看上谢显,人都送到跟前了居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她有理由怀疑她家娘子纯粹拿谢显出来说嘴,就是想把那位杨将军给比下去。 采薇无法做到明知后面跟着牛车还当不知道,三五不时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回头看看,生怕这二位默契地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然后又默契地二话没有就那么散了。 她虽然觉得这谢显不是她家娘子的良配,可是建康城第一世家公子,皇帝宠臣,丰神俊秀的少年郎,无论哪个她都没办法忽视。光听这些名头就想跪,更不要说真人就近在咫尺。 “——小心……算了……”有梅有心提醒采薇小心走路,话刚出口,采薇一脚踩路边洼地脚踝骨好悬没崴折。 “把脚崴了?”萧宝信耳聪目明,听到采薇疼的直抽冷气的声音:“上来吧,一天天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娘子。” 托采薇那肿的跟猪蹄子的脚,有梅也一道上了车,谁知有梅屁股才坐稳,萧宝信突然迈着大长腿下了车。 此时眼瞅着就到了青溪桥,过了青溪桥再走一条街就到了青溪巷萧家。 青溪桥上偶有一二行人,桥下零星的船支驶过,隐约有琴乐声飘上岸,在桥畔有一座亭,供人歇息。只是此时夜幕降临,亭中已然没有人。 萧宝信把周遭一切都忽略了,径自朝谢家的车大步迈过去。 明月顿时眼睛瞪溜圆,就这脚底生风,气势汹汹的,他一看就发怵。 说是发现他们尾随,过来将他们郎主拽出来一顿胖揍他都信啊。这位可是打遍建康城世家的主儿啊。 “郎主,”明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冲车里颤巍巍地回道:“萧大娘子……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谢显心不在焉正想着朝中事务,忽然让明月打断,蓦地一皱眉,主仆之间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是见他尾随,生气了? “谢常侍,方便出来与你说句话吗?” 思索间,便听萧宝信清朗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在靡靡之音的琴声中仿若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自然。” 谢显话音未落,清风便已经挑起了车帘,待下了车子便见萧宝信俏生生地站在旁边,亭亭玉立,嘴角含笑。 这哪里是气势汹汹? 他心里摇头,明月误他。 第83章 我看上你了 “大娘子勿怪,谢某方才下朝回府,见大娘子夜晚归家,心下担心,所以便跟随在后,护送大娘子一程,而已。” 谢显的声音温润,在夜晚听起来尤其温柔悦耳。 萧宝信笑眯眯地看着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神准,笑的也越发的甜。这谢显便是一块美玉,岂是其他顽石可比?无论心性还是风度,都要强过太多。 谢显让她笑的有些发毛。 “我们,可以去那边谈一谈吗,我有事想请教谢常侍。”萧宝信一扬下颌,指着青溪桥头的凉亭。 谢显虽觉突兀,但萧宝信主动相邀不好拒绝,便随她缓缓踱步上前,始终与她保持一步左右的距离。 她在前,他在后,和在宫里那一次一样。 站定,谢显淡淡一笑,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大娘子有何指教?” 萧宝信眼波流转,笑笑地盯着谢显。眼内仿佛承载了天地星光的璀璨,耀眼的令谢显几乎不敢直视。 “我愿与君相知,”她朱唇轻吟:“君可愿娶?”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却盖过了周遭流水的声音,靡靡的琴音,夜晚忽来的风声。 此时此景,桥头小亭,身后是湍湍流水,桥边的灯笼远远斜过来的光打在亭中,映在萧宝信半边的脸上,一切俨然在这一刻定格。 这是太美的一幅画,美的不敢令人相信。 萧宝信定定地望着谢显,于他眼中的震惊一览无余,只是再无动静。 她并不想作弊,仗着技能偷窥他的心事。 但她太想知道。 她并不确定谢显对她是何心意,尤其当下他的这个反应让人摸不清头脑。说对她无意,又不像;说有意,总不会吓傻了吧? 得罪了……萧宝信上前轻轻抓住他的手腕,结果……什么也没听到。 这是没见过这么生猛,直接与她告白的女子吗? ‘这梦太过真实了。’ 萧宝信蓦然听到谢显轻轻地喟叹,定然是在做梦。 因为今晚是七夕乞巧节吗? ‘建康城中的乞巧节,在竟陵却是七夕,男女告白的日子啊。’ “谢某……不愿。”他眼内已然一片清明,脸上也恢复如常,带着倦容,疲态尽显。 萧宝信陡地瞪大了眼睛,他心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然后就见谢显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慢条斯理地掩在宽大的衣袖中。 好像她问的是他晚饭吃了没一般,回答的也这么随意。 “太晚了,被人瞧见于萧大娘子名声有损,还是回去吧。”说罢,谢显转身便要走人。 萧宝信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上前一把就将谢显给拽回来,谢显根本就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操作,脚步一个踉跄,好悬没摔地上。 “萧大娘子这是要做什么?”谢显面色狼狈。 ‘这要是摔地上,这这辈子是不是不用出现在她眼前了。’ ‘果然是我喜欢的女子,连追求人都这么与众不同。’ ‘问题是……我会不会挨揍啊……清风呢,明月呢……’ …… 萧宝信果断找到最重要的那句话,明明就是喜欢她,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脸是几个意思? 他看着可不像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我就想问问,我哪儿配不上你,你不愿意啊。” “男女授受不亲。”谢显没功夫答理她那个问题,努力想要抽回手臂,结果只是徒劳,拉拉扯扯的倒像是被人非、礼的小娘子。 “快快放手。” 他知道萧大娘子会功夫,也是个爱动手的,可是轮到他身上,再想不到是这么个被完全碾压的场景。 “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无奈,哪里知道她追求起人来这般生猛? 谢显终于放弃抵抗,抬起眼眸望向萧宝信: “萧大娘子没有哪里配不上谢某,是谢某……不愿而已。” 就这一句话,一般家的小娘子大多就跑了,当初的南郡公主也和萧大娘子一样没跑,可是眼圈红了,也不过是撂了句狠话——她堂堂公主不愁嫁,你等着! 就让他等着。 哪里有萧宝信这气魄,横刀立马往这里一站,知道的她是逮着人在告白,不知道的以为捉贼拿脏呢。 “要说配不上,也是谢某配不上大娘子。”他认真地道。 “你骂人呢?”萧宝信一翻白眼,这话说出去十个有九个和她一样的反应。 这位仁兄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可一世,任谁听了都以为他在说反话。 “谢常侍家世显赫,丰神俊秀,要说配不上,那是我高攀了。” “谢某绝非此意。”谢显虽然拒绝,但整个人还是温和的,和劝个一心抢糖吃的孩子一般。“谢某所谓的光环,不过就是家族生来给予,并非个人才能。而我个人而言,身体羸弱多病,实不堪为婿。” 萧宝信笑,这也就是谢显好性子,要是谁这么拦着她没完没了纠缠,她早一脚给人踹河里去了。 “那这样正好了,我名声不佳,脾气又臭,正好与你相配。” “……” 她确定这是在告白,不是想把人吓跑吗? 好与不好,配与不配皆由她说了,谢显哭笑不得,是不是他对‘告白’这词的理解有误,俩人怎么脑回路就是搭不上呢。 “萧大娘子玩笑了。” “我没在开玩笑的。”萧宝信目光灼灼,“我家世的确不如谢常侍,可常侍也不是看重家世之人。常侍看我,也算得花容月貌了,还会功夫,粗通文墨,希望谢常侍能够认真考虑。” “我不在乎你身体不好,我就看上你了。” 恍若晴天霹雳啊,“你——你,萧大娘子玩笑了。”谢显满面通红,说完便将胳膊从萧宝信的手中抽出,狼狈地朝亭外拔腿便走,脚步凌乱,一边走一边叫:“清风、明月!” 清风、明月:…… 他们离的远,听不清萧宝信和谢显两人聊了什么,可是没耳朵听有眼睛看啊。 拉拉扯扯,面红耳赤,暧昧的一逼。 谁也想不到竟然神转折,他们家郎主狼狈逃窜,像是生怕萧家大娘子扑上来一样,那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他们跟在郎主身边这么些年,就没看他这么失态过!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啊? 第84章 神魂颠倒 清风明月心里波澜起伏,各种猜测频生,可脚下却没慢,冲上前护着谢显就上了车,谢显哪里还顾得上相送,让车夫调转牛头便走。 奈何这老牛踱步,慢的谢显抓心挠肝,坐立难安。 “清风,你暗中跟着萧大娘子的牛车,待她平安回府,再回来复命。” 清风:这个暗中有点儿困难。 从青溪桥跟过去到青溪巷一马平川,沿途完全不似城中七弯八拐。两边全是树,可他又不会功夫上蹿下跳躲树上,等着让人揪出来么? 再者,萧大娘子身边两个护院在车外跟着,车上两个丫环也都有功夫在身,整体战斗力比他们谢府都高,也就他家郎主这颗荡漾的春心一遇到萧大娘子就智商为零,不然哪里还用他们在后面尾随,真发生什么事指不定谁护着谁呢。 可是清风跟在谢显身边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就不会说不行,脸上半点儿不露声色,领命而去。 清风性格严谨行事稳重,一路尾随萧府牛车又怕被发现,只得远远跟着,怕被发现就只能贴树皮上,一路上招了不知多少蚊虫。 直到眼睁睁看着萧宝信安全地进了萧府,他才长舒一口气,转身走了。 “……娘子,后面跟着的人走了。”护院回道。 他家娘子招蜂引蝶,每次回府都有人跟踪。 这个明显和上一次那个不是一路人,那位身上有功夫,要不是他耳聪目明功夫高绝等闲人轻易发觉不了,可这位……想装没发觉真的很难。 萧宝信唇角轻挑:“不必理会。” 还说不愿意。 说不愿意你倒是做不愿意的事儿啊,干出来的事儿可看起来愿意得很呐。 萧宝信高兴地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的小曲儿,悠然自得地回了府。 清风自以为办事干净利落无人察觉,急忙回去复命。 回府时谢显已洗漱完毕,倚窗望着夜空,整个人竟显得无比寂寥。 “郎主。”清风轻手轻脚上前,没等回话,谢显已然轻轻摆手,令他下去。 “小人告退。”清风复又出了屋子,明月在院子里啪啪往身上拍打着蚊子,见他从屋里出来连忙上,抓住清风就往远处拉。 “郎主是个什么意思啊?”他低声问:“我看萧大娘子好像看上咱郎主了,怎么郎主不该高兴吗?我看怎么像是郎主向人告白被拒呢。你没看郎主刚才回来那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喝水喝到鼻孔里,神魂颠倒的……” 清风:这厮是真没记性,才因为这张嘴讲究萧大娘子被罚了三个月的俸银,挨了十板子,现在居然又兴致勃勃地讲究起郎主来,是真不缺钱,真不怕揍啊。 “郎主的事,你还是别胡猜——” “清风,郎主是咱们家主,那得传承啊,开枝散叶啊,这都是正事,我关心关心那怎么了?”明月一脸我是为郎主好:“你说,郎主明明有意萧大娘子,怎么就跑了?” 他也想能不能是郎主借机向人告白被拒,羞愤了。 可当时远远看着,明明是萧大娘子动手动脚,他们郎主明显娇羞的一方啊,结果咋回来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清风白了他一眼,回耳房歇息:“回去歇了吧,明早还要服侍郎主。” “咱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是兄弟才告诉你,”清风拉着他往回走:“有的人能动心思,有的人不能。而咱们郎主……” “怎的?” “明显是不想。” 明月听完更糊涂了,不想……还是不行啊…… 现在不只外面在传,老夫人和夫人那里也都受到了影响,在那儿瞎着急又不敢问,生怕万一是真的伤害了他们郎主脆弱的小心灵。 上个月往郎主房里送了两个水灵娇俏的丫环,没等说上两句话就让他们给原路送回去了。 然后,老夫人和夫人就焦虑上了,直接就导致了他也焦虑。 毕竟他是老夫人派到郎主身边的,老夫人拿他当自己人,天天盯着催问,他也是没招没招的。 好不容易冒出个郎主自己个儿钟意的萧大娘子,结果郎主明显还是跑了——还是很狼狈的跑了,这就让他摸不透拿不准了。 到了老夫人那里问,他又该怎么回啊,行不行的,他一个小厮哪里知道? 明月辗转反侧了一夜。 大梁朝廷规定每五日沐休一日,隔天正是谢显沐休,明月起来稍晚了些,他到的时候已过了卯时。 谢显跟前不留丫环伺候,还未出仕时是清风明月二人贴身服侍,后来谢显出仕为官,便带着他二人进出,反而是早晚贴身服侍的事情交给了流云和飞霜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厮。 明月还未进屋,走到帘子前,就听谢显微愠的声音:“把亵衣裤烧了。” 紧接着飞霜捧着衣裳就出来了,和明月碰个对脸,笑嘻嘻地就溜了。 等挑帘子进屋,流云已经服侍谢显换好了衣裳。 他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他家郎主明显比他更辗转反侧,那眼眶底下都青了,眼睛红血丝都出来了。再一联想郎主刚才让人去将亵衣裤烧了,那声音明显透着股子恼羞成怒啊…… 明月了然,他也是十六七的小郎了,谁还不了解呢。 老夫人和夫人看来是不用忧心了,郎主的身体该是没问题。 至于心理,他就不知道了。 明月进来不一刻,清风便来回事。谢显虽为家主,但谢氏一族仍有族长,经族里人决定还是要重修祠堂。 “祭酒已经口头应下了,但最终还是要看家主再定拨银。” 周祭酒被自家女儿带累丢了官,朝中商议了小半个月,最后还是玉衡帝亲自拍板定下了谢家三爷。 国子祭酒,虽然不是大司马、都督之类的位高权重的官职,却是世族极愿担任的清官,有清望所归之称。 谢三爷得了这好事,乐的几乎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认为这中间少不得谢显从中周旋,心中十分领情,待谢显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对外也称其为家主,再不是三房那个炸了毛,天天叫嚣他家郎主是谢家孽障的搅事精了—— “先拨一千两过去,不够了再过来支就是。”谢显向来于钱财不甚在意。 又回了几件家里的事,说起潘朔递了拜贴今日要来拜访,谢显皱了皱眉。 “昨日郎主回来的晚,没有向郎主回话——” 谢显挥手打断,“何时?” 这就是难办的了,接贴子的人疏忽了。“上面没写准确时辰。” 谢显失笑,这倒是潘朔的风格。 说了会儿话,他感觉明显精力不济,头一跳一跳地疼,起身重又靠回榻上歇息。眼睛闭了又睁,吩咐明月将桌案上的银光纸收起来。 明月过去一看,书案上铺上一张光润洁白的银光纸,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愿。” 笔力遒美健秀,飘若游云,正是他家郎主的字迹。 第85章 提亲 潘朔一向不靠谱,在谢显这里还多少靠谱了些。 上次去人家王兴家里坐客,被人赶了出来,固然是王兴为人自视极高,有门第之见,主要也是他不着调,连个拜贴也没递就直接上门了。 王兴是琅琊王氏族人,哪里见得过潘朔这样的? 他可不觉得率直,分明是不讲礼仪,没把人放在眼里。 潘朔爹死的早,也没个人教他这些,纯粹是从错误中积累经验,在膈应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吃一堑长一智,这回终于学会到人家家里先投拜贴,可是……没写什么时辰。 谢显也不与潘朔假客气,该歇歇他的,以致于潘朔到时,他衣冠不整地歪在榻上翻看地理志。 见他来了,方才起身叫茶。 潘朔不以为意,谢显这样是拿他不当外人,他心大着呢。 坐下就闷了一盏茶,片刻又是一盏,直看得谢显连连摇头。“有话直说,潘兄怎么也拘泥了?” 潘朔叹了口气,“我这不是也为难吗,反正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行不行的你自己拿主意。” 谢显失笑,这是哪位请来的说客,居然这么就倒戈相向了? “安吉公主。”潘朔看起来比谢显还烦,一张脸五官抽到一块儿。“这女人嚣张跋扈,可是对太后可是乖觉的很,嘴跟抹了蜜似的,很讨太后的欢心。她知道咱俩好,就找我跟你提亲——我当然不干了,她是个寡妇,夫君死了一年就心急火燎的嫁,别说是公主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要啊。” 于是,他怎么又到谢府来做说客呢? 谢显一边悠然品茗,一边听潘朔细细道来。这人有个别人都没有的优点,根本不用人搭下茬,自己就能起承转合,把整件事儿给你说圆满了。 “谁知这货聪明,在我这里行不通,就找到太后那里,堵着我好几回了,我实在没办法就应下来了,跟你转句话,你想不想把她给接手?” “不想。” 潘朔问的爽快,谢显答的随意。 “那就好。”潘朔浑然不以为意,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谢显要是答应了他才要吓掉眼珠子。 太后姑母对他好,他是没办法拒绝了才跑这一趟,可谢显是他朋友,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他掉坑里。 “这女人我看是疯了,她嫁到徐家就不老实,听说和小叔子好像不太干净。她也不想想,你这样的人,家世好长相好,怎么能看上她……比你还大三岁吧?老牛吃嫩草!” 家世好长相好,他昨晚就听过了,可是全然两种迥然不同的观感。 谢显心不在焉地又想起青溪桥边灯光映照下那张肆意飞扬的笑脸,跟宣示主权一般的,霸道又可爱。扯着袖子不让他走,非要掰扯出一二三来,终其一生他都忘不了这一幕了。 “说实话,你也二十了,是该成亲了。你说你要是已经成亲了,就没这么多事儿吧。不过,这也说不定,指不定那女人发起疯来还让你休妻再娶,那就是个女中色、鬼,咬着你就不撒口了。” 潘朔一个人絮叨叨了许久,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谢显耳边。 “其实,你是不是……我妻舅认识个民间的医生,他那里有药……嗯嗯……”他直冲谢显挤眉弄眼,意思是不说你也明白。“你要不要试试?” 谢显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冷冷地瞥了潘朔一眼。 好在他还没傻透,还会看脸色。 “我这不也是急玄晖之所急,想玄晖之所想吗?”潘朔讪笑。 他知道一个男子被人质疑那方面肯定是很伤,可是他这也全是为了谢显好,就他这高门大户接触的一个个至少表面一模正人君子样儿,谢显怕是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人。 他俩是好友,是知己,他知道啊,他有来路啊。 “挺好用的哦,你考虑考虑,我用着觉得不错,来路可靠,不怕会传出去。”潘朔小声说,怕谢显不好意思,连他自己都搭里头去了。 谢显表示他领了潘朔的好意。 虽然领起来的确让人不怎么舒坦。 “潘兄可知,这个月我告假几次?”谢显突然问。 潘朔一愣,他已经被撸了官,现在还在家里呆着发霉,他哪里知道? “唔,这才月初啊,顶多也就一次吧。” 谢显摇头,“我上月末犯了气疾,此病畏暑惧热,犯起病来便十分扰人。是以一直在府休养,直到前日才上朝。” “你说,就是我这样的身体,与哪个成亲,能护她一世周全?” “先祖考三十五岁病故,先父亦未过了三十五岁——” 潘朔听傻了,“玄晖,你不能总这么想啊,也许你就能长命百岁呢!” “我今年二十,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了,何必因为一时兴起,耽误了别人。”谢显说着,淡淡一笑,眼中的恋慕已然一闪而过。 “……这,我说不过你,可令祖、令尊哪个也都成家立室了,也没自个儿过啊——要不然哪有你,哪有令尊呐。”潘朔从谢显的打击中回过神: “再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像你这样东想西想,岂不是更累?人生又有何趣味?” 潘朔憋了半天,脸憋通红: “要不你真考虑考虑安吉公主?就她那脾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哪怕你哪天……那啥,她估计也能活的好好的。” 谢显手里那盏茶好悬没失手泼他脸上,这货还能更愣吗? 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此事休提,显不愿误人。” 紧跟着补充一句:“至于安吉公主,烦请潘兄回太后,谢显不愿。” 连句解释都没有,就是这样硬气。 什么病弱不病弱,他就是强健的跟头斗牛似的也不愿意娶她! 潘朔看出来谢显不悦来了,可相处日久,他的脸皮也越磨越厚,不一会儿就当没事儿人一样,点心吃了小半盘,茶喝了四五盏。 “要不,你也别在府里闷着,好容易沐休,又憋了一肚子气,咱还是出去逛逛——不若咱们找杨景云去吧,他找了我大伯娘去萧府提亲,好像萧家大娘子不大乐意,这几天他正憋闷着。” 第86章 事发 憋的这一肚子气,他以为是从哪里来的? 谢显好性子,懒得与潘朔个愣头青计较。但说到去约杨劭,他又莫名的心虚。 “你不去回禀太后吗?” 这是委婉的撵人了,可潘朔显然不懂得委婉为何物,有听没有懂。 “太后不急,我也不急,急的是安吉公主。她虽然会哄人,可到底不是太后身边长大的,和淮阳王没个比,若是淮阳王看上了你,估计火烧屁股地让我去办,押都给我押来。” “……”这么一个愣头青二货让他说什么? 谢显咬咬牙,这话他也真敢说,不把他给撵出去都对不起自己。“不敢耽误潘大人正事,我这里就不招待了——” “哎哟,你瞧我这张嘴。”还没等谢显把话说完,一见那脸色潘朔也知道自己口无遮拦把人给惹着了,啪啪就给自己俩嘴巴,各种伏低做小,要谢显看连玉衡帝身边的魏得胜都做不到这一点,服软服的未免太软…… 说他是谄媚佞臣,大伙儿是瞎了眼看不到潘朔这番做派,这才妥妥的是啊。 谢显无奈,终还是拧不过潘朔,便换了身常服与潘朔出了府。 杨劭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与他相交便没那么多顾忌,根本不用先投什么拜贴,什么时候想去便去,遇上便遇上,遇不上那就扭头回家。 潘朔与杨劭往来更多,简直轻车熟路了。 在去长干里的路上,途经闹市区,潘朔闻到酒味儿就不想再走,拉着谢显就下了车,只吩咐贴身小厮去将杨劭请来。 “咱们先去吃着喝着,你不知道,雅舍里收了贡酒杏花村,那酒香着呢,打开盖子飘香十里。而且,又进了七八个唱小曲的女郎,嗓子都妙着呢。” 潘朔比雅舍的掌柜的还要热情介绍,恨不得拉着谢显直奔主题。 他让谢显早上那番话给感动坏了。 谢显在外的名声都让人给说坏了,可是人家一句解释都没有,你爱咋说咋说,当你放屁。可今天唯独对他说了一通掏心窝子的话,他听得出来那都是真心实意那么想的。 因为啥,因为拿他当知己啊! 他们已经跨过朋友,直接是知己了。要不然那些话凭什么和他说,怎么就和他说了? 潘朔心里汹涌澎湃,突然间充满了历史荣誉感。 他劝服不了谢显没关系,总叫他先尝尝,见见世面。都是毛头小子过来的,等尝过知道好了自然就想了。 雅舍这地方玩儿的就是个雅,也不是没有那些,不过人家玩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过是跟你聊聊天喝喝茶,饮饮酒,真看对眼了……再说。 成不成的还得两厢情愿,玩儿的就是个情、趣。 想是符合谢显这身份地位和见识,真要直眉愣眼带他开荤,指不定拔腿就跑比受惊的兔子溜的还快。 潘朔越想越觉得靠谱,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他这知己做到这份上自己都要感动哭了! 二人没等杨劭到便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潘朔又叫了唱曲儿的小娘子,人还未到,便听隔壁忽然间哄堂大笑,几乎把房顶给掀开。 紧接着便听那边舌头都喝硬了: “可不,我与周十七带着小娘子泛舟,正巧——嗨,就瞧见了!两人拉拉扯扯,暧暧昧昧,萧大娘子那个开放哟,就差扑人怀里去了。” 众人起哄。 “看不出,谢显倒是个风、流的,乞巧节夜会,玩儿的浪啊!” “怪不得瞧不上袁朝玉,赶情攀上高枝儿了!” “萧大娘子和谢显能凑到一起,可真是没处说理去了——谢显那病秧子,能不能守得住萧大娘子啊,感觉要绿啊。” 潘朔后知后觉,感觉他好像做了件蠢事。 “要不,我让富贵回来,别叫景云了……”转头看向谢显,俊脸阴沉似水,眼神渗着冰碴。 谢显没理他这茬:“清风,去隔壁认认人,看是哪家公子在此喧哗,妄议朝臣。” 清风领命而去,没过一会儿就听隔壁屋子安静下来,紧接着愤怒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这瘟神!” “娘的晦气!” 郗九酒都气醒了,因为谢显,他丢官去职在家里好生生猫了阵子,才出来就撞破谢萧二人的女干情,才和三五好友讲究讲究,就撞上谢显,怎么着这位是熊上他了,跟他这嘴耗上了呗? 话虽这样说,可到底还是闭上了嘴,拉着一群狐朋狗友呼呼啦啦从雅舍走了。 “——这地方以后不能来,谢显这货是拿这里当据点儿了!”有人抱怨,两次在这里都被谢显给搅了,他们可能八字和雅舍犯冲。 话还没说完,楼上忽然泼下一盆凉水,众人躲闪不及就淋了个透心凉。 “哪个没长眼睛的,没见下面有人吗?!”郗九从头淋到脚,整个儿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众人抬头叫骂。 只见二楼雅舍露出个脑袋,唇红齿白一个英俊小少年,一笑眼睛就弯成新月状,看起来十分讨喜:“不好意思啊,我让下人把水倒了,谁知道他顺着窗子就泼下去了,见谅哈。” 木瓜表示这锅背的舒坦。 他家小郎怕失了准头都没敢让他动手,亲自往上泼的水,果然打击面又广准确率也高,与他这笨手笨脚的不可同日而语。 敢说他们娘子坏话,那是落他们小郎手里了,这都是轻的,若是落大娘子手里能把他们揍的娘都认不出! “少他娘说废话,赶紧下来磕头道歉——” 有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噎回去了:“他就是萧大娘子的弟弟,萧家那个混世魔王!” 建康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点儿辨识度还真容易泯灭众人。 可萧宝树这人他熟啊,一道儿打过架。 嗯,他记得这张欠揍的脸,还有,他抬头再一瞅,紧跟着旁边露出那张脸他也认得,当初也是他俩一道和他们打的。 结果,是他们世家这边免职的免职,挨揍的挨揍。 另一边,萧宝树屁事儿没有,他姐还得个‘虎父无犬女’的名头;而另外一个人入了皇帝的眼,居然封了个三品的武官儿。 上哪儿说理去? 论家世,论人品,论啥他们都敢比,就是论这皇上的心思,他们就没个敢搏一搏的。 以前,也是他们祖辈传上来的,压根掐半拉眼珠子没瞧上寒门出身的皇室,眼睛那是顶在脑瓜顶上的。 可是自打被打的被打,免官的免官,真打他们身上了,知道肉疼了,知道怕了。 世家里不是没有真才实学的,有真才实学的人家都出仕为官了,任的大多都是显职,人家都有正事忙,谁有闲功夫跟这帮子纨绔子混? 真拔尖的整日间这么厮混,各家家主也不干。 说到底这些不过就是攀附在家族之上的儿郎,出息了那是你的造化,不出息那也在各家主的心里。 第87章 膈应 他们背后刚议论完萧家大娘子,正巧萧宝树吩咐下人泼水?这必然不能呢,摆明是冲他们浇的! 众公子心里那个不忿啊,看看紧接着萧宝树又冒出杨劭那张脸,顿时就歇菜了。 和萧宝树一道,论骂战他们人多取胜,论打架也一样,可是加上个杨劭——那可是皇帝跟前连揍三个将军的主儿,他们里头没那能人和人家一搏。 “呸,瞎了眼的狗东西!” “萧小郎可得好好教训教训那下人,狗眼看人低,长个眼睛就是个摆设,这么多人看不见,就往下泼水,要是我家下人就掏出来当泡踩!” “不长眼的,也不看看我们是谁,也敢狗仗人势!” 不能当着怼,指桑骂槐也多少能让他们消消气。可萧宝树不干了,水是他泼的,骂谁狗呢?你们全家都是狗。 “咋的,泼的就是你们这些狗东西!吃人饭不说人话不干人事,背地里说三道四,嚼人舌根烂舌头!头顶长疮脚底流脓,跟小爷玩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论骂人小爷就没输过!” “小爷看你们可怜送你们一卦,省得你们印堂发黑,乌云罩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上一个让小爷看到印堂发黑的袁九娘,都没过宿儿就让人家给毒了,你们可长点儿心吧,管管自己的舌头,顶好在家猫着,别出来乱逛,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只要给萧宝树机会,别武力封住他的嘴,他还真就没输过人。 当他拜了十几二十来个师父是假的吗? 每个从手指缝里拉拉出些就够他受用无穷的!博学就是这么来的! 众世家公子让他劈头盖脸这一顿骂,个个不忿,纷纷跳起来骂,就这么一个楼下,一个楼下骂了有半盏茶功夫,许多旁边商铺的主客都跑出来看热闹,愣是看了半晌没打起来,还骂着,而且人多还听不出个数儿,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直到二楼与萧宝树隔着一间屋子的窗口站出来一个人,锦衣玉面,丰神俊秀,赫然正是谢显本尊。 世家公子一伙人顿时就有些收了口。 “赶紧走吧,这瘟神莫不是在这儿记人头呢。” “——这货心眼窄,爱记仇,但凡得罪他一句半句他都不放过。你没看九兄,十七郎都被打击报复了?”说完,居然就有人掩面奔逃了的。 众人:…… 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众世家公子借着酒劲扔下两句粗话也都走了。 顿时整条街都安静了。 萧宝树:“赶紧滚,再在背后嚼我们萧家的舌根小爷我见一次骂一次,骂的你们娘都不认识你们!”然后看着杨劭,好尴尬,杨兄这边掏心掏肺地跟他表示想娶他阿姐,隔壁就传出风言风语,谢显和他阿姐好上了。 他是相信阿姐的为人的,但阿姐是明显无意杨劭,他知道。 谢显嘛……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要过去打声招呼不?” 杨劭摸摸他的头,率先走出房间,找上谢显。 潘朔和萧宝树两人明显比两位当事人还尴尬,面面相觑,招呼都不知道该怎么打了。反观谢显和杨劭,这二位却跟没事儿人一般。 “潘兄派了小厮去请杨兄。”谢显笑。 杨劭指了指萧宝树:“我和宝树约了酒,这小子缠着我学功夫学不到一个月就嫌苦嫌累,说什么也不学了,幸亏当时我没收他当徒弟,不然砸手里了。” 萧宝树:他们谈的话题是他阿姐,自然不好在这样的气氛下说出来。可杨劭话题也转的太硬,他们约了酒,和他学功夫有一文钱关系?扯不到一起去啊。 “呵呵呵。”潘朔和萧宝树尴尬地对笑,他今天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要把谢显(杨劭)给叫出来…… ### 强行告白后的萧宝信没有辗转反侧,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 她不藏着不掖着,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困在心里难以成眠的。 只是起来隔天就开始忙开了,口头打过招呼之后,萧宝信又写了三封请贴给谢、王、褚三位姑娘送去,然后就开始准备上了,吃食上尤为上心,那三位姑娘都是嘴刁的,有些东西这个吃了那个不吃,想要同时招待好三人还真是需要眼价。 萧宝信平日里也没个交好的,以往的闺中密友大多是萧敬爱自小的手帕交,在以往她也就是个坐陪的,玩不到一处,最近她这风头正劲,名声不大好听,就少有往来了。 所以难得与萧婉和王蔷、褚令姿谈得来,她就更上心了。 可是不料一切准备妥当,忽然宫里一道口谕,就把她给宣进宫去了。 萧宝信当时就懵圈了,宫里现在行事都这么任性了吗?一次两次的都不提前通知,知不知道别人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人家也有安排啊? 上次是差点儿出了人命案,有情可原,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她又圈入了什么人命案吧? 老天爷瞧她眼眶子发青都不带这么个操作的,一个月还没过呢。 上次是魏得胜来的,人家往那一站,脸就是活招牌,代表着皇帝,这位瘦瘦小小,齿白唇红的小太监又是哪位? “……咱家是永禾宫的李察,奉刘贵妃之命,请萧大娘子和二娘子进宫,与贵妃一同庆贺生辰呢。”小太监笑眯眯地: “宣城公主与大娘子一见如故,天天念叨着要和大娘子见面。咱家出宫前公主还特意吩咐照顾好大娘子呢。” “有劳公公。”萧大娘子一个眼神,棠梨便将荷包里裹着碎银子塞了过去。 “可不敢,可不敢。”一边叫着一边迅速地就把荷包给塞袖子里了。 棠梨:…… 如此,叫那么两嗓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宫里派人来请,谢家那边又泡汤了,萧大娘子几乎可以想见再见面时谢婉该是怎样埋怨,她们聚一次就这么难,可谓波折重重。 于是吩咐采薇去给谢家送信,眼瞅着快到约好的时辰,指不定她们有急性子都在路上了;另一边又交待给有梅,去请萧敬爱。 她现在是与萧敬爱捆、绑到一起了,但凡听过她们的,就没有不知道她们‘姐妹情深’的。 想想真是……让人膈应。 第88章 扯后腿 萧宝信膈应,萧敬爱也不爱往一块儿凑。 她是借着萧宝信把亲退了,也确实得着了好处,落个兴平县主的名头,可是萧宝信太让人下不来台,不顾不管,半点儿脸面都不给人留。 自己的名声坏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了。 可是萧敬爱再不愿意,宫里来人叫了,她也不能不去。况且,大梁亡国还有好几年呢,和皇室亲近总没有坏处。人都是久了自然就处出感情了,以往她虽是皇亲,却连皇上皇后的面也没见过,如今多亲近些总是好的。 萧敬爱知道自己能去宫里,必然是宣城公主想请萧宝信,她不过是借光顺便,不欲抢了宣城公主的风头,在宫里招摇,所以简单梳洗打扮一番便赶到萧宝信的院子。 一看萧宝信美则美矣,却浑然不似前些日她宴请各府娘子那日那般招摇,衣装都是素淡的,唯有双丫髻上插着一只玉镶红宝石簪子还算鲜艳些。 萧敬爱暗暗嗤笑,人家这嚣张跋扈也是挑人的,遇上皇室不也是乖觉的很吗,都知道避讳了。 有外人在,两人没打机锋,也没姐姐妹妹的假亲热,都膈应着呢,坐上牛车就直奔了宫里。在车里一人一边,谁也不招谁。 萧敬爱是不敢招,生怕萧宝信翻脸无情,怼她一顿又不能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萧宝信是不想,浪费口水,又打不得又骂不得的。 一路无话进了宫,直到进了永禾宫见过了刘贵妃,宣城公主那边一脸喜色已经掩不住了。 “萧大娘子,咱们又见面啦。可惜宫里规矩多,不然我下贴子请你就更好了。”她眉开眼笑,一张圆圆的小脸看着越发讨人喜欢: “我这也在宫里学功夫呢,一会儿你教我两招?” 刘贵妃千娇百媚的一个人,是玉衡帝当年未登基时便纳进王府的侧妃,算起来年纪怎么也有三十三十四了,可是看外表根本就看不出。端的是肤若凝脂,杏目桃腮,一双媚眼如丝,看着懒洋洋的扑面一股妩媚风情。 玉衡帝的后宫宠妃多如牛毛,而这刘贵妃便是宠冠后宫之人,哪个再得宠也没越过她去的。 端看后宫哪个得宠,其实看哪个生的孩子多就是了。这刘贵妃自从跟了玉衡帝就开始生,生有四男一女,宣城公主便是她第三个女儿,在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四岁,另一个才一岁。 自古红颜多薄命—— 萧敬爱无比希望这话应在萧宝信身上,那样她前世也不至于多少年被压制。 无奈萧宝信不是,人家活的劲劲儿的,身子强健的跟头牛似的。但这位刘贵妃却是妥妥地应了这话,薄命的很,满打满算也就一年还不到。 要说活着的时候也还好,就是每朝都有的这么一个宠妃而已。可是刘贵妃一死倒显出玉衡帝深情来了,哭的那叫一个不能自已,整个朝廷都眼巴巴瞅着呢,人家也不顾,越级给贵妃办了极风光的葬仪,规格已和皇后相差无己。 而自此皇帝长久不朝,再不复先前英明,嗜酒饮乐,直到突发疾病暴毙不过两年时间。 大梁一朝也就是从玉衡帝驾崩开始一路崩坏,太子嗜杀,一登基上来便大杀四方,多杀大臣。淮阳王则为求自保,弑君自立,登基后又是一顿大杀四方,又将大梁皇室屠戮一遍。 皇室自相残杀,又逢大旱之年,百姓无以为生,一时间各地战乱频发。 萧敬爱经历过那一段历史,回头一看祸乱之始,竟是从这位刘贵妃之死开始。 大梁国固然没几年的风光,可现在仍是大梁天下,后宫仍是刘贵妃天下,所谓的王皇后占着贤名而已。搭上刘贵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好端端的你学什么功夫?宫里难道这么些人,还护不住你?”说起话来软糯糯的,听着人耳朵都发软了。 说是教训,怎么听怎么像撒娇。 萧宝信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媚的女人,她听人说话都觉得双腿直颤。 “要说平日里也就自家人关起门来吃个喜,热闹热闹,简单的很。今年宣城偏嚷着要请你们姐妹,倒劳烦你们跑这一趟。” “娘娘言重,能给娘娘贺寿宝信深感荣幸,承蒙公主错爱,倒是臣女惶恐扰了娘娘的清静。”萧宝信起身盈盈一拜: “因为来的匆忙,臣女未来得及亲手准备给娘娘的贺仪,望娘娘见谅。” 随着萧宝信的话,李察捧着紫檀木的盒子上前,在刘贵妃面前打开。 “家母信佛,前些日子请城中的云巧手大师用翡翠雕了座观音像,听闻娘娘笃信佛教,家母便想着借花献佛,献与娘娘,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永驻。” 刘贵妃诧舌,挥挥手收下了这尊玉观音。 这算是用心了。 她惊讶的倒不是这尊玉观音的价值,在宫里什么没有?只要她要,只要皇帝有。 可是说出这番话的是外传粗鄙庸俗的萧大娘子,就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之前宣城死求活磨要将萧宝信接宫里给她庆生,她愣是没同意,这对她一个疼爱女儿的娘亲来说已经难得下了狠心了。 萧宝信粗鄙姑且不论,比她品格更受人关注的是那张脸,她不出宫都听闻号称建康第一美人萧宝信了,可想而知人家那是公认的貌美。 宣城脑子是进了浆糊,有事儿没事儿把个小美人往宫里领,这是给她贺寿呢,还是让她心塞? 宫里宫外但凡是个人就没有不知道玉衡帝风、流,万一撞到一处,看萧宝信对了眼儿,不是纯粹自己给自己找堵吗? 谁知宣城一计不成心生二计,把情求到了玉衡帝跟前,玉衡帝哪里将这些小事儿放眼里,二话不说就给应了。 刘贵妃几乎气背过气去,就没见过自家闺女这么扯后腿的,可皇帝发了话,她再不愿也只能听了皇帝的,不然断没有今日生辰今日才接人进宫的,不过是不敢明着和皇帝叫板,暗地里也使使小脾气。 结果,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看萧宝信的穿着打扮就是个心里有数的,不招摇不抢风头,规矩的很。再说出这么一番话,刘贵妃满意的直点头。 只要没有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她刘贵妃心胸还是很宽广的,跑马都嫌太空旷。 第89章 挤兑 “有劳你们母女费心了,是宣城行事不够周全,没早与我说要请你进宫,不然断不至于这般匆忙,倒显得宫里没规矩了。”刘贵妃毫不犹豫的把锅扔给自家闺女。 她堂堂贵妃总不能没规矩,不周全。她不能,就只能是宣城了。 宣城在皇帝面前没少给贵妃背锅,都背习惯了,连吭都没吭一声,权当她是了。 只是刘贵妃是满意了,萧敬爱却不满意。 萧宝信这是摆明了挤兑她啊,她不像萧宝信家有亲娘,舍得给她拿东西。自己亲娘死的早,继母眼里除了亲闺女就只有画,她根本就排不上号。 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自力更生了,可是她没有萧宝信的大手笔,在萧宝信之后她拿出什么都只是个陪衬。 她手里哪里有什么贵重的物事? 封县主时宫里赏出的那些东西倒是好的,可那些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宫里都在记录。从宫里拿来,再送宫里去,就没有这样操作的。 “敬爱恭祝娘娘——” 萧敬爱硬着头发起身,才要福身下拜,便听殿外太监尖锐的声音道:“新安王到。” 声音还未落,便见新安王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怀里抱着油纸包:“姨,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话到一半才注意到殿内有人,声音便戛然而止。 新安王比宣城公主更肖似刘贵妃,面如美玉,眼似狸猫,头顶梳一髻,以玉簪贯之。十二三岁的年纪,样貌精致的跟精雕细刻出来的一般。 “什么好吃的?”宣城公主一听有吃的顿时就不淡定了,起身就往上扑,新安王闪转腾挪,急道: “今日姨的寿辰,这是城中最有名的古记髓饼,是我给姨的贺仪,你别抢!” 宣城公主一听讪讪地坐回原位,“你既有心,怎地就不多买些进来?不让往宫里带吃食,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带了进来,还不多买点儿!” 新安王冷哼: “你也知道不好带进来,是我揣怀里藏着掖着好容易带进来,烫的我胸脯现在还疼呢。” 刘贵妃一听受不了了,“唉哟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孝顺呢。快来给姨看看,可烫坏了没有?你也是实在,让下面的人带着就是。” “也就我,那些侍卫不敢搜身,换了旁人哪里能藏了东西进来?” 宣城公主没吃到好东西一张小嘴都快撅上天了:“姨的寿辰你就送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刘贵妃轻斥:“宣城,别没大没小。什么寿辰,就是过个心意。这髓饼是你阿兄揣怀里亲自给我带进来的,就这份心意,就值比万金。” “反正我过生辰的时候,阿兄还是别送心意,还是直接给我万金吧。” 新安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指着宣城公主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也叫咱大梁的公主,比谁都认钱,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新安王就是这么一说,宣城公主却当了真:“萧大娘子不是这样的人……兴平县主也应该不是……吧?” 不如不带她,萧敬爱一口气堵胸口好悬没死过去。 有这么挤兑人的吗? 不想带她就不带,当她愿意进宫来拍这些将死之人的马屁吗? 新安王进宫,她刚进身半拜不拜的就够尴尬的了,满屋子就没人想起她来。终于她默默地退下了,宣城公主又背后捅了一刀。 她还真就是这样的人,要不是殿里就这几个人,一查就能查出是她,她非得传的满天下皆知,让宣城公主这名声也臭大街! “公主说笑了,”萧敬爱泛起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公主率真直爽,玩笑的话哪会有人当真呢。” 宣城公主天之娇女,从来在宫里只有人捧着她,她根本就不需要琢磨算计讨好别人,所以性子还真是率真直爽。 可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说出来的话就越伤人,因为她真就是这样想的啊! “是啊,我就知道。”宣城公主笑的明媚,“你为了萧大娘子都能把亲给退了,我就看你是个好的,你们姐妹情深,都错不了。” 萧敬爱:…… 不想和她说话。她如果是个男的,自己还能理解是因为萧宝信那张脸,一个小女郎……屎糊了心吧。等再大些,在萧宝信旁边衬的跟个小宫女似的,看她还美不美浪不浪。 不过……估计再大不了几岁了,没过两三年就让登基的太子连带着新安王一道都给弄死了。 趁着注意力到自己这头了,萧敬爱生怕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再找时间掏出贺仪都显得寒酸,好在有新安王衬着,她这好歹也算是走心意挂的了。 “敬爱惶恐,和阿姐一样,没甚时间给娘娘准备贺仪,便将平日里绣的一副百鸟朝凤献于娘娘。敬爱手拙,难得一佳作便精心收着。只是若在心灵手巧的娘子面前,倒上不得台面,还望娘娘勿怪,谨代表敬爱的心意。” 刘贵妃抬眼望过去李察手里摊开的那副绣品,满目惊叹,全然不似萧敬爱的自谦,那凤凰绣的活灵活现,整幅绣品图案精美,巧夺天工。 “你这要是手拙,便再没有手巧的了。”刘贵妃笑眯了眼,要说宫里更好的绣品不是没有,什么心意不心意的她也不在乎,可难得这寓意好。 宫里绣品再好,她也用不得凤凰,那是王皇后专属的,皇帝再宠她也不至于僭越。 新安王钟灵毓秀,自己个儿的亲娘能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思吗,不禁就看了萧敬爱两眼。 “这就是父皇新封的兴平县主?宣城在皇上面前可没少说你的好话。” 这是给她卖好呢。 “敬爱心里着实感激公主。”萧敬爱投桃报李:“若非皇上、娘娘和公主的错爱,也没有敬爱的今日。” “咦!”宣城公主定定地盯着萧宝信,忽然道:“萧大娘子,目前你是不是还没婚约呢——阿兄,最近阿爹不是给你在挑王妃吗?你看,不如你和萧大娘子凑一块儿得了。” 说完,她自己先乐了。“这样我就能时常和萧大娘子腻一起了,她进宫也方便。” 真真是想到哪儿说哪儿。 萧敬爱这回半点儿没有被打断话题的不悦,这提议她举双手双脚赞成。 左右新安王没几年好活,到时候萧宝信身为新安王妃,还不一道陪葬啊。 第90章 无福消受 宣城公主盯着她瞅的时候,萧宝信就直觉不好,眼皮直跳,果然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宣城公主虽然不是坏人,可是这被娇宠大的公主不知人间疾苦,凡事只想着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不说她大新安王三四岁,就是这人她也看不上啊,比他阿弟还小。风度气质更是和谢显没个比,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郎嘛。 进宫来她不说小心翼翼吧,可也不愿强出头,乐得当鹌鹑,搅进后宫里她是不愿的。嫁进宫来那她就更不愿了。 王皇后和刘贵妃井水不犯河水没传出什么不和来,可是太子和新安王年纪相差无几,大了难免就争斗起来,毕竟老宋家的传统就是自相残杀,她找死才往里头凑人头。 不过,显然她想多了,还没等她起念该如何反应,新安王那头先不干了,嗷地一嗓子: “你可别闹了,姨都帮我物色的差不多快定下来了,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萧大娘子——比我大那么多,你咋想的说出这种话呢,我可是无福消受!” 最后说完还看萧宝信一眼,像是生怕她当了真,就此黏上她。 萧宝信虽如了愿,可总跟吃了个活苍蝇似的直犯膈应。她真想说大王想太多,她真没攀龙附凤的心思。就他一个小破孩,撑死了是个蛟,能不能成龙还真不一定。 她年纪大哪么多?明明是他小好不好,她这是正当年,花儿一般的年纪。 “大王说的是,说句不中听的话,我阿弟还比大王要大一岁,公主玩笑了。”萧宝信道:“若是公主喜欢,以后咱们常聚便是,倒是不必思虑太过。” 宣城公主一看新安王不愿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显在责怪自家阿兄不长进,连这点儿事都推三阻四。萧大娘子那张脸还屈了他不成? “哪有做姑嫂方便呢,你进宫来也不便,我出宫更是重重阻碍。”宣城公主遗憾,她就不是个小郎,不然说什么把萧大娘子弄到手。这么个彪悍的女郎,放到身边那就是精彩不断。 她阿兄没有眼光。 刘贵妃只是笑笑不说话,就看着两兄妹在那里掐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宫女来报,十七王子醒了。 十七王子便是刘贵妃去年生的儿子,依她的年纪也算老蚌生珠了。刘贵妃本就是个溺爱孩子的,这十七王子更是被她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新安王年龄虽不大,可到底要避嫌,不好跟外臣之女过多接触,传出去于双方名声都不大好听。 于是便将招待客人的重任交给宣城公主,只留新安王下来,娘俩说些体己话。 宣城公主浑然不觉自己被流放了,乐颠颠带着萧家二姝走了。 “就在永禾宫,别四处乱闯。”刘贵妃扬声嘱咐,眼瞅着宣城几步出了大殿,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不过一会儿奶嬷嬷便将十七王子抱了过来。 十七王子才满一岁,还未封王,所以大家都只按排行来称呼。 刘贵妃抓了串玛瑙的念珠手串逗弄十七王子,一边若有所思地左一眼右一眼地瞟新安王。 宣城公主的话没人当真,偏偏刘贵妃走心了,萧大将军是玉衡帝心腹重臣,手握重兵,在皇帝面前都很有几分脸面。小六年纪渐长,若有萧大将军扶持于他大有助益。 新安王是刘贵妃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一眨眼睛几个意思他都明白: “娘,你可莫想有的没的,我是绝对不会娶萧大娘子的。”外人不在,他便恢复了私下的称呼。“且不说她比我年长,就是那个彪悍劲,脾气一上来我还怕她冲我下黑手呢。” “你身边的护卫是吃干饭的?”刘贵妃白了儿子一眼:“你是不知道,近来你父皇对太子越发不满,这是个良机。若你得了萧大将军襄助,那位置可不更多层保障吗?” 这是头一次娘俩开诚布公谈论这么隐秘的问题。 新安王头疼,赶情娶一个萧大娘子回去,还得另外派一队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 “娘,你也不看看那萧大将军是个什么出身,他还想挤破脑袋往世家圈子里钻。咱们若想……还是要联合世家,有了他们的支持,才算数。你没看太祖打下来江山,也得笼络着世家?别看父皇一个劲儿地打压他们,可是许多事还真得靠人家,顶多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不然江山根基都要动摇了。” 刘贵妃让新安王一说,动摇的心思又动摇了: “那就还是在世家里挑挑?” “萧大将军掌军权不假,可是到底寒门庶族出身。娘没看皇后为太子选了庐江何氏做了太子妃?” 刘贵妃撇嘴:“她倒是想的美,可惜嫡长房的何尚书死的早,他这一死,大权旁落,倒是便宜了二房。不过,也是你姨母是个能干的,要不然还真撑不起那个家。你是没见过,当初长房的郗夫人有多嚣张跋扈。 “咱们这回可得瞅准了,逮个长寿之家,富贵绵长的。”新安王算计,“王家和皇后一脉,怎么也不会帮我们,谢家倒是出了个谢显,在父皇面前很受重用,可是跟着父皇一道没少得罪世家。谢家的声望让他作的七零八落,今非昔比……” 刘贵妃想明白了,点点头。 “小六大了,看的比娘深,比娘远。” 新安王笑,总算把她娘从萧大娘子那坑里拽出来了。 他能说么,只要不是萧大娘子,随便哪个世家贵女嫁给他,他都乐意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凡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小娘子都比萧大娘子强啊。就那货一个人就把王六郎给踢飞起来,单枪匹马带着丫环就敢去捉袁琛的女干,女中的巾帼,难得一见的汉子,真娶回新安王府他怕每天都怀疑人生,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再想坐上那龙椅,也得有命坐不是? 况且,什么盛世美颜,建康第一美人,他并不觉得,眼睛太大,鼻梁太高,五官搭配的太过恰到好处,看着就不顺眼。 还没有她旁边的兴平县主长的好,那才是正宗的小娘子,秀丽端方,楚楚可人。 第91章 情敌见面 刘贵妃这边和新安王聊的热火朝天,那边宣城公主出了殿却全然没将贵妃的嘱咐放在心上,抓着萧宝信就要去御花园转转。 萧宝信可不想在宫里招摇,贵妃早有言在先,她若跟着出了永禾宫,依贵妃那护犊子的,责任就全在她,她可不想招那楣头。好说歹说哄着宣城公主教了她一招半式,算是不张罗去御花园了。 “……难得叫你们来趟宫里坐客,就这么干瞪眼瞅着我练功夫,也不是这么回事啊,多无聊啊。” “不会啊,我倒是瞧着有趣。公主悟性高身体底子好,阿姐说一遍公主就全都会了。” 萧敬爱是知道大梁早晚要完,所以也不想在大梁皇宫里浪费更多感情,后宫里宠妃多如狗,是非多,阴气重,她可不想一时不察就卷进这里面。 所以二人一拍即合,倒谁也没扯后腿,都想在永禾宫老实趴着,直到混到点儿出宫。 萧宝信呵呵,就三招花架子,萧敬爱都能捧成武学奇才,这嘴也是没谁了。 “公主若是想学,我还有两套拳呢,要不我再练练,让宫女们一人记一个招式,以后哪怕忘了让他们连起来一摆,公主也记得。” 萧宝信拿出小时候她爹哄她的招数来哄宣城公主。 她爹除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就是个武痴。阿兄自小就是个武学的白痴,教他一套拳,他半年都练不下来,失望的次数多了,她爹就放弃了。就像他天生根骨佳,学武快,可是有的人就是肢体不协调,手把手都教不会。 自从她表现出对武学的兴趣,她爹那简直不遗余力了,恨不得把所有功夫都传给她,又怕她太小,没几天就烦了,所以想出了各式各样的办法,例如给她买各种竞陵的小食,走街串巷最受邻剧小孩子喜爱的风筝,各种行贿受贿,无所不用其极。 让府里的丫环一人一招记下来,练出来给她看,那场面不要太好玩。 她记得那年,她大概四岁。 五岁就已经横扫他家附近大街小巷子,六七岁的孩子都打不过她,犯她手里就是一顿胖揍。 果然,宣城公主一听眼睛就亮了,乐的直拍巴掌:“快,把宫女都给我叫过来,排成一排!” 好在永禾宫够大,宫女够多,不然还真没有多出来的给她分过来耍乐。 待人齐,萧宝信先是行云流水走了一趟拳,接着便挨着个儿的交给宫女们,好在每个人都有一势,不一会儿就全都教会了。 等教会了,她们一人一招地耍出来才叫好玩儿,宣城公主哈哈大笑: “就是这样,以后你们这些人,每天都和我练一个时辰!我也要像萧大娘子一样,谁再惹我,不用侍卫出手,我自己就揍趴下他!” 众人:…… 谁敢惹你? 只要大梁不亡,玉衡帝不倒,你就是天老王子。 宣城公主说完,笑眯眯地又让宫女们练了一遍,然后再一遍,再一遍,最后一直练了十七八遍,她才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 宫女们笑的太早,以为一招一势的好对付,哄哄公主高兴,结果这一通打下来比干粗活儿还累。 “你们不能弱,一弱就不好看了。”宣城公主看向萧宝信:“是吧,萧大娘子?” 越看越觉得可惜了,怎么他阿兄就没这个福气,萧大娘子多好的一个人啊。 这要是成了姑嫂,她们天天往一块儿凑也方便啊。 萧宝信含笑:“宫女们没有功夫底子,练的多了吃不消,手上自然没力。” “说的是。”宣城公主点头,严肃地冲宫女道:“你们先歇歇,一会儿咱再接着来。” 宫女们不敢反抗,心里却哀嚎声一片,不禁埋怨起萧宝信没事儿找事,只顾着讨好公主,倒苦了她们。 可紧接着宣城公主另赏每人二两银子的月银,便再没有人埋怨,只有叩头谢恩了。 一共才一招,以后公主练起来还能像今天这样一直就让她们练吗?到那时顶多练一遍打个样儿,以后全靠公主练给她们看呢。 有了银子,众宫女想开了。 “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一块儿练,你们就是我的娘子军!”宣城公主斗志昂扬的宣布。 就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斗志,昂扬个什么劲儿。 众宫女觉得,她们刚才是不是高兴太早了。 “哟,什么娘子军,宣城这是在干嘛呢?”人未到声就先到了。 从宫门袅袅走进一华服女子,柳眉凤眼,削肩细腰,浑然与众不同一股风流神态。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却有远赛同龄娘子的妩媚风情。 “姑姑安好。” 来人正是安吉公主,玉衡帝异母的妹妹,显德帝最小的女儿,因为是显德帝的老来女,极为得宠,受宠程度不在宣城公主之下。 萧敬爱是由衷佩服这位的,真正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玉衡帝当政的时候,和皇后、贵妃都有交情;太子登基大杀四方,她还是皇宫座上宾;待得淮阳王弑君自立,人家更是封了长公主,风光一时无两。 跟谁都好。 只是最后死的可惜,据说得了不干净的病。不然活到杨劭登基,指不定人家还是被善待的那一批,风生水起。 萧氏二姝以往也曾见过安吉公主,如今见了连忙福身问安。 安吉公主轻轻一笑,抬手就将萧宝信给扶了起来:“许久未见萧大娘子,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说完,还用食指轻轻划了下萧宝信的脸,那动作轻的萧宝信寒毛都竖起来了。 ‘倒是不能小瞧了,小小年纪狐媚的很。’ ‘敢和老娘抢男人,老娘刮花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随着安吉公主收回了手,萧宝信才所冷静下来。 她记得采薇提过,安吉公主可是肖想过谢显的,所以所谓‘敢和老娘抢男人’——意思是,她和谢显那晚上在青溪桥头是让人看了去,然后又被传出去了?人家这是赤果果地拿她当情敌了……看上的郎君太优秀,就是有这种烦恼。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萧大娘子相交没两日,你居然也武刀弄枪起来。”安吉公主扬扬手,施施然进了正殿去见刘贵妃,将萧宝信三人远远抛在身后。 第92章 威胁 刘贵妃往年都是关起门来和皇帝他们一家人过,并不大摆宴席。不过她不摆,不代表后宫妃嫔可以无视,人不到礼都到。 安吉公主到时永禾宫大宫女正在接待各宫送来的贺仪,忙的脚打后脚勺。 刘贵妃则和新安王正聊起重阳会宴。 新安王一见安吉公主来了,便借口去御书房找皇帝离开,将位置留给了安吉公主。 对这个姑姑,其实他并不喜欢,长的一脸狐媚样儿,见着个好看的少年郎就跟迈不动步了似的。才刚死了夫君,转眼就黏上了谢显,咬住还就不撒口了,见天儿的往太后宫里跑,想逼谢显就范。 她也不看看人家谢显年轻才俊,不过二十岁就是正三品的散骑常侍,在他父皇面前说一不二,极有脸面,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怎么会找个再嫁的寡妇,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风评不好,和自家小叔子不清不楚的女子? 要点儿脸吗? 看着她,他都臊得慌。也就他娘深宫寂寞,难得有个不和她抢皇上的女人,能凑一处聊聊东家长西家短,宫里这个阴损,那个狐媚;宫外面这家七十老翁纳了个十七的小妾,那家和离了三回的女子嫁了个将军…… 在这偌大的皇宫,他娘什么都不缺,就缺这张说长道短的嘴,听听外面的滚滚红尘,看看外面各家的热闹。 总比圈在宫里胡思乱想,和后宫得了皇帝宠的妃嫔吃飞醋要强。 不过,要他应付安吉公主,可要了他的命。 眼瞅着新安王走了,安吉公主才道:“宣明今年也快十二了吧,我记得是重阳的生辰?也该定下来了,前儿皇上还和我说,得仔细给挑个家世好,人品贵重的。” “贵妃可有了人选?” “我的意思是找个世家贵女,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容貌出众的。” 安吉公主挑眉,“这可难挑,宣明长的像你,长的美极又有灵气,就成天在你眼前晃,宣明的眼界还不得高出天际去?” 刘贵妃闻言笑的花枝乱颤。 “你就打趣我吧,都半老徐娘了。” “这你就妄自菲薄了,就你和后宫那些个妃嫔往一块儿站,哪个不说你是最出挑的?我历经几朝了,也看过不少的美人了,可若是让我选一张脸变成那个样子,那我肯定是选你,又美又媚,女子看了都欢喜。” 一席话把刘贵妃美的都快找不着北了,忽就想起了宣城公主提的萧大娘子那一茬。 安吉公主听完刘贵妃半点玩笑的说法,垂眸也笑了: “要我说……萧大娘子倒是首选。” “这怎么说?” “我也不和你讲虚的,”安吉公主走到刘贵妃榻前坐下,低头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宣明也大了,你也是该筹谋筹谋了。老宋家的传统,可都是心黑手辣的。若咱宣明是个资质平平,又不得帝宠的倒也罢了,可偏偏宣明人品出品,才学过人,又最得皇上的宠爱。” “太子……”说到这里,安吉公主拖长了声音: “我瞧着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残暴得很,要说下人办错事交待下去也就是了。偏他不是亲自动手活活将人打死,便是要亲眼看着全过程,那血腥……真要是他上位,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刘贵妃吓的小脸惨白:“他真这么狠?” 安吉公主暗暗摇头,想争皇位那可不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太子又是个小肚鸡肠的,一旦登基可不就得好生清算一番。可怜新安王最得帝宠,这亲娘却是个胸大无脑的,成天就知道争风吃醋,关起门来和皇帝做民间夫妻的美梦。 “我听人说,太子买了只翠绿的八哥鸟,给起名字就小六子——” 刘贵妃一听就怒了,“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殿里众宫女:她们什么都不想听。既然安吉公主做出推心置腹,隔墙有耳的姿态,能不能劳烦贵妃走点儿心,别嗓门拔的挺老高嚷嚷的人尽皆知? 安吉公主嘴角抽搐,她还没说完就这般激动,都和她说了还不得把房顶给掀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刘贵妃难得聪明了一回,主要是安吉公主欲言又止的神情太过明显。 “后来,有人看到太子竟生生折断了那鸟的脖子,扔到了恭桶里。” 刘贵妃果然气的好悬没背过气去,刚让大宫女给捋捋前胸后背把气喘匀了,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太子欺人太甚!” “他这是诅咒我儿!我要和他拼了!” 安吉公主好生安抚了半晌:“你可长点儿心,现在捅破天也顶多让皇上训斥他一顿,咱都是道听途说,没证没据的,指不定皇上听了还要想一想是不是咱们别有居心。” 总算刘贵妃能听进话去了,“那可怎么办啊,安吉?” “我看啊,这点你就没宣城眼光毒辣了,萧大娘子你看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 “可是小六说要找个世家女。” 刚才还口口声声,她觉得,她认为,转脸就把自个儿儿子给卖了。 “世家女多得是,可是手上有兵权,又深得皇上恩宠的又有几个?萧大将军那可是有从龙之功,皇上的心腹重臣,说句不好听的,将来那可是够做顾命大臣的。萧大将军要是倒向咱们这边,宣明还不如虎添翼?” 安吉公主:“你别光听宣明的,咱们本来就是皇室,天下都是咱们的,还用世家来装点咱们门面吗?以后若真需要世家扶持了,大不了纳几个世家贵女进宫来不就得了。” 刘贵妃越听越是这么回事,眼泪都忘了往下掉,眼珠子倒是嗖嗖往外放光。 “多亏你在旁边提醒我,不然我还真就转不过来这个弯儿。” 都不用她说,光看那小表情安吉公主就知道说得她动了心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毛还没退全呢就出来学人抢男人,也不看看那是谁看上的。 安吉公主不管推出谁去,不让萧大娘子和谢显成事便好。至于新安王还是旧安王,她根本就不在意。 若那是个威胁的话,大不了以后毁了就是。 毕竟在宫里想让一个人死的悄无声息,简直不要太容易。 第93章 以绝后患 萧宝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婚事经过了两个人的嘴,就转折了两次。 可她便是再傻,等宣城公主带她再回到正殿里就明显感出不对劲来了。刘贵妃热情的有些让人吃不消,看她的眼神儿就跟看近在嘴边的肥肉一般。 刚才那样不远不近的端着多好,这么一不矜持,搞的她也跟着不淡定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晌午玉衡帝和新安王一道过来。 唱小曲的伶人也轮番上阵,鼓乐齐鸣,这才有了生辰宴的热闹劲儿。 萧宝信是宣城公主求了玉衡帝才允了进宫,又是自己爱将的爱女,玉衡帝还是很关照的。 第一眼见到,玉衡帝还小小惊艳了一下,几乎不用她们自我介绍,他就能分辨出哪个是哪个了。毕竟颜值方面还是很有差距,不过也就那么小小一下。 不说爱将的爱女轻易不能碰,年纪差太多,到时候君臣失和划不来,就是萧宝信的长相也不是他的菜。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是美的太过锋芒毕露,尤其耳闻她的那些彪悍事,就她这形象在他眼前怎么也立不起来,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女汉子,一言不合甩膀子就揍。 梳妆打扮倒是中规中矩,娴静的很。 他钟意的还是柔媚多娇的女子,妩媚多情,让人捧手里怕摔着,含嘴里怕化了的娇娇女,例如他的贵妃。 席间刘贵妃见皇帝拿眼睛扫过萧宝信,待她也轻言细语,诸多关照,心里还有几分吃味。后来一琢磨还不如赶紧定下萧宝信,皇帝有什么邪念也不至于和自己儿子抢女人。 于是就拿宣城的话当笑话讲给了玉衡帝,玉衡帝扫了刘贵妃一眼,还没等说话,宣城公主倒是把话给抢过去了: “是啊,我就说萧大娘子现在又没婚约,不如和阿兄凑一凑啊,结果阿兄不干嘛,一口就给回绝了,好生没有风度!” 萧宝信和新安王几乎同时舒了一口长气。 宣城公主有时候还是能有效助攻一下的。要依刘贵妃这话顺下去,那可不就成真的了吗。好在宣城公主实诚,神还原。 怎么,现在皇家都这么不挑吗? 萧宝信也是服了,她这名声在外面都要臭大街了,哪个听到不啧啧两声,居然进了宫里被当成了香饽饽,两次三番地表示看上她。 她除了受宠若惊,就是敬谢不敏了。 她不过是应宣城公主之邀来哄孩子,顺便给孩子她娘拜寿,真不是存心故意来上皇家刷存在感的。各位大不见小不见就装没她这个得了。 “不是没有风度,差着好几岁呢。”新安王在玉衡帝面前搂着聊,可没在刘贵妃跟前说的那么直白。 “萧二娘子和你差不多吧?”宣城公主顺嘴问。 新安王瞅了眼萧敬爱,笑笑没说话。 就那一眼当时就给萧敬爱给瞅毛了。前一息她还是观众席上的看客,转脸怎么就把她给扯进去了?冲她笑毛笑,她可对他半分兴趣都没有。 皇家到底是几个意思,把萧宝信和她叫进宫里,赶情当是在集上挑货呢? 虽然在新安王这里压了萧宝信一头,那货明显没看上萧宝信,就差直接开怼了,可是架不住死的早,再志同道合也不能拿命来拼。 “公主说笑了,我与阿姐只差一岁不到。”萧敬爱笑:“可能是我个子比较小,才能人年纪小的错觉。” 软乎乎的小钉子就给新安王递过来了。 有点儿脑子的都听出来了,拿年纪说事儿是何用意?你嫌萧宝信太大,可我俩就差不了几个月,我也大,也不行。 新安王才十一岁,还未经人事,头一个看上的就是萧敬爱,结果就让人家给拒了,当场他都懵了。 除了皇位,他想要的还从来没有要不到的。萧二娘子是什么意思,没看上他? 玉衡帝默默吃酒,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倒是好好的盘算让自家闺女给搅了,刘贵妃气的直拿眼睛瞪宣城公主。 偏偏宣城公主心无旁骛地听台子上的戏,根本就没分出精力来应付来自老娘的压力。 “行了,孩子们说笑着玩儿,你当什么真呢。”玉衡帝安抚刘贵妃。别人不了解她,他却知道这是为自家儿子挑选正妃挑花了眼…… 可是再花,那也得把眼睛擦亮,仔细斟酌着来啊,没看她一提萧大娘子,小六子吓的脸都没好颜色了吗?分明是久闻萧大娘子的大名,敬鬼神而远之啊,人家根本就无意萧大娘子。 强拧的瓜不甜,更何况真要给小六子配了萧大娘子,他俩谁拧谁还不一定呢。 要说萧云的确是他的股肱之臣,和她联姻倒也的确是上上之选。 可是给小六子选正妃,总要合他的心意。 就他这情况,一看就是久闻萧大娘子的名头,把他给镇住了,人家就没往那方面想。 同样是作为男人,玉衡帝表示深刻理解新安王的心情,谁娶回家媳妇都想温柔小意,夫妻和美,可这萧大娘子一言不合就揍人,最吓人的是武力值高,夫妻吵嘴是平常事,他和刘贵妃也总吵,偶尔吃几记小粉拳那是情、趣,可若换成了萧大娘子,一拳下去那就可能闹出人命。 玉衡帝心有戚戚焉,孩子是好孩子,爹也是好爹,可是不宜娶啊…… 安吉公主筹谋落空半点愠色也不见,神色如常地与刘贵妃说笑。 心道果然是个棒槌,居然让女儿一句话就给搅的方寸大乱,就这样还想替儿子争储位。不如好好洗洗,歇了睡了。 “阿爹,”借着酒劲儿,新安王忽然上前跪拜。“儿子自幼在姨跟前,亲眼目睹阿爹和姨恩爱有加,数十年不变,心生羡慕,儿也想找一知己良伴,像阿爹一样……所以请阿爹能够允了儿子,让儿子自己选择正妃人选。” 意思是他先掌掌眼,然后最后再让他们决定。 玉衡帝点头,这是让她娘这招先斩后奏给吓着了,生怕哪天脾气上来直接就给定下来萧大娘子,在这儿以绝后患呢。 第94章 相看两相厌 “你这孩子,你才多大,懂什么啊。”安吉公主失笑。“要说娶妻娶贤,此是大事。你现在经历的还少,不知人心险恶,还得由大人掌掌眼。” 呸。 新安王暗啐了一口,再险恶还能有你险恶? 明明他娘答应他好好的,要在世家里面挑个贵女,见了她之后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管不顾一门心思要定下萧大娘子。他娘在宫里不知外面的情势,她个整日东家长西家短就靠那张嘴在他娘跟前刷存在感的不知道? 她什么居心啊? 他可不相信她是为他着想,笼络权臣,安吉公主和皇后的关系可也不差,她一个出了嫁、然后又守了寡的公主,争储位真心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没必要这时候站队。 况且,争储位有一万种方法,可不包括以身伺虎! 新安王对安吉公主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安吉公主没那么好心,其间必然夹缠着她的利益得失。 他虽还未听过传闻,可是皇室子弟自小潜移默化的阴谋论的惯性,已经令他透过事情表现直视其本质。 “是啊,说的是呢。”刘贵妃觉得失去了儿子的信任,心里委屈着呢,她这都是为了谁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坑你不成?再不济,还有你阿爹,总不能我俩都坑你吧?” 新安王已经不忍直视刘贵妃,要说她娘人美心善,为自家儿女鞠躬尽瘁,掏心掏肺,只要他(她)要,只要她有,可是……只能说人无完人,就是脑子有点儿容量不足,太容易被人当枪使,分分钟上去个人就能把她给带跑偏。 这也就是父皇隆宠,不然在宫里让人弄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指不定临死还得说声这世上就凶手这一个好人…… “阿爹,你就让儿子任性这一次吧。” 新安王眼巴巴瞅着玉衡帝,他爹是有主意有主见,可是架不住娘这糊里糊涂的枕边风狂吹,谁知道会不会一时色迷了心窍就应下来? 玉衡帝秒懂儿子的意思,顿时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说的就是他俩。 “行了,小六子再过两月就十二,也大了,难道这点儿眼光还没有了?”皇帝大掌一挥,立马就应了,他不能辜负儿子的信任! “谢阿爹成全!”新安王感激涕零,好悬眼泪没喷出来,虎口夺生啊,可喜可贺啊。 萧宝信压根儿就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说实话皇上的应允的确令她心下一松,得罪人的事儿自己还是能不干就不干,问题能在新安王那边得以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一脸的劫后余生是几个意思? 嫌弃的要不要这么明显? 好歹也是皇室子弟,有点儿风度不好么? 两人相看两相厌,视线不小心在空中交汇也会立马移开。 这一次生辰宴下来,满心欢喜的就只有新安王和萧宝信,虽然他俩也没得到什么,可是重点是没得到不想要的才是真正的得到,尤其新安王有了皇帝的准话,犹如一身护身甲,起码防住他娘在婚事上坑他了。 刘贵妃和安吉公主初战失利,心里都悻悻的,不过安吉公主藏得住心事,一计不成还有二计,总不能叫萧宝信如愿了;刘贵妃却又是另一副情状,她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对着这张脸连原本没什么,一门心思给她庆生的玉衡帝都没敢表示太兴奋。 只在宴会结束后,就剩帝妃二人的时候,好言抚慰了一番: “小六是个有主意的,他自小就聪慧,婚姻那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选个他如意的,这才不负咱们宠他一回,再者最后不还得咱俩把关?咱们要是看不上,他也不会跟咱拧着来,小六是个孝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 刘贵妃早就不生新安王的气了,事实上他生自家儿子的气就没超过半盏茶的功夫。“我就是寻思给他找个好的……” “小娘子有的是,世家贵女哪个不还任小六挑选?”玉衡帝道:“慢慢挑吧,他才十二不到。” 刘贵妃知道是这个理,可是心里总憋着股劲儿,安吉公主与她说的话她是彻底上心了。憋了又憋,忍了又忍,实在是没那个功力,越想越怕,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玉衡帝一看就懵了,一把抱怀里好顿哄:“今日是你生辰,是好日子,咱不带哭的……要不我叫小六过来,让他劝劝你。” “那个萧大娘子啊,你是没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人家是有功夫的,手还欠,你知道王家那个大胖子吗,她一脚就把人家手踢折了——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脾气又暴躁,万一配给小六,两口子打到一处,咱小六吃亏啊——” 还想再劝,刘贵妃已经不耐烦听了,她娶的是儿媳吗,她娶的是安全感! “我那哪是非萧大娘子不要啊,还不是太子!”刘贵妃也不管安吉公主的劝,皇上疑不疑心她了,反正她委屈,她得说。 听完半晌,玉衡帝才阴沉着脸道: “谁和你说的这些话?” “安吉公主!”刘贵妃没半分犹豫就把人给供出来了,这是她证人。 玉衡帝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这事儿我会派人去查,如果是真的,我肯定给你个说法。以后……” 有心想告诫她别听风就是雨,长点儿心,可转念一想枕边人这都快二十年了始终没变,他就是说破大天估计也不顶屁用。 一边感叹刘贵妃性子纯真,一边感叹这人傻了吧叽,总免不了被人算计。 这正应了那话,事事难两全,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如果真是又美,又有心计,会筹谋算计的,两人也不定会有今日。 她有可能道听途说,但绝对不会凭空捏造污蔑。 想想,太子平日的确急躁,风评不佳。 好在他还年富力强,有能力也有时间去纠正。太子是可教之材便教,如若不是……亦为时未晚。 “你只管放心,小六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定会护他周全。” 第95章 最大的善意 这一次宫中之行萧宝信有惊无险,算是低空安全过关。 可是萧敬爱却心有余悸,她始终记着新安王看她那一眼。 好么,以为宣城公主是给萧宝信挖了坑,她这热闹还没看完,便几经反转,萧宝信安然无恙,她却好悬折坑里。 好歹活了两世,加起来也半百的人,不会看不懂新安王的眼神,分明是跟她抛媚眼呢。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万一抽疯真看上她,她不只要做奶娘,只怕到了还要给人陪葬,她重活这一辈子可不是陪小屁孩玩儿的。 分明是萧宝信惹来了宣城公主,她不过就是个陪衬,结果萧宝信没什么事,倒给她惹上了一身臊。 姐妹俩坐车回府,萧敬爱越看萧宝信越恼,萧宝信的名声都被她自己给作臭了大街,一时半刻倒是不会有人上门。宫里便是再不挑,打听打听萧家大娘子的声名估计也就默默地放弃了。 她却不同,才得了兴平县主的名头,名声也好,且正值婚嫁的年龄,婚事是不怕没人上门提的。 她担心的只是肖夫人和自个儿亲爹待价而沽,觉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就直接应下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可是要嫁杨劭的女郎,谁也别想阻止她。 “……阿姐就是讨人喜欢,贵妃娘娘都这般中意你。”萧敬爱笑盈盈地,“若不是宣城公主心直口快,只怕阿姐的婚事今天就让贵妃给定走了。” “其实,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袁家人做事不地道,袁琛做出那等荒唐事,谁都知道阿姐是无辜的了,可是偏偏世人有口无心,随便造谣传谣,阿姐的名声都被带累坏了。” “新安王最得皇上宠爱,若是嫁与新安王做王妃,有皇家在,便再没有人敢说阿姐的不是。谁见了阿姐不高看两眼,要向阿姐行礼问好呢。” 萧敬爱心情不好,也不准备让萧宝信好过,没事儿人似的倒潇洒,存心要膈应人。 萧宝信挑眉,哟呵,她不主动招惹人都是对这世界最大的善意了,可是偏偏有不开眼的自己找上门来主动挑衅,这要不招呼着,倒显得她不礼貌了。 “二娘这话说笑了,新安王分明是对你有意,皇上已经允了新安王可以自己挑选王妃,倒是我要恭喜你。获封郡主,又和皇上亲上加亲。” 本想膈应别人,不成想反被恶心到了,萧敬爱跟吃了苍蝇一般,脸都快绷不住了。 倒是忘了她这张嘴,也是说生说死,不比拳头软乎。 谁知就这还没完,只听萧宝信似笑非笑地继续道: “要说你这名声也比我好不到哪里,我怎么说也是主动退婚,错在袁琛行为不检点。可你却是被退婚的,说的再好听你这顶撞未来婆母的名声却是传出去了,所谓姐妹情深那是事不关己,人家说着好听的,真要论娶回去,也要让人三思。” “新安王就不一样了,新安王极受宠爱,二娘若真得了新安王的青睐,才正如二娘所说,有皇家在,便再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谁见了你都要高看两眼,要向你行礼问好呢。” 萧宝信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给还了回去。 “至于我,就不劳二娘你费心了,不是有杨劭上门提亲吗,实在挑不到好的也只好就他了。” 你不是心心念念杨劭么,偏就把他拿出来说,膈应不死你! 论膈应人,她服过谁? “阿姐!”萧敬爱脸都憋紫了,眼珠子瞪老大好悬没从眼眶里蹦出来。 “你……皇家的事还是不要胡说的啊,万一传了出去,咱们萧府娘子嚣张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便不好了。新安王尚不及舞勺之年,年纪还小,万一传到皇上耳朵,只当阿姐存心轻慢,竟打趣皇家。” 萧宝信频频点头。 “二娘说的好,这也正是我要告诫你的,你现在好歹也是贵为兴平县主——咱们姑且不论你这县主是怎么得来的,现在毕竟是得了皇家的认可,务必不要丢了咱萧府的脸面,落个污蔑皇室的这么个名声,要说你这名声本来也不是挺好了。” 萧敬爱活了五十来年,上辈子被萧宝信压制的死死的,不过也没哪次被她气成了这样。 什么颠倒黑白,什么笑里藏刀,赶情萧宝信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修炼成精,上辈子还是端着架子,为不损她贤良的名头口下留情了! 你说,遇到这么个货,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万一说过了还可能挨顿胖揍,她能怎么办? 萧敬爱高挂免战牌。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就不信萧宝信能嚣张一辈子,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接着回府的路上,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直到穿过闹市过了青溪桥,眼瞅着就到了萧府,萧敬爱才终于忍不住问道: “阿姐为何这般讨厌我?以往,你我姐妹二人明明很是亲密,比嫡亲姐妹也不差了。” “是啊,怎么就变成今天这般局面呢。”萧宝信笑盈盈,粉面桃腮,看得萧敬爱不禁眼热。 “可能就是单纯的看不过你一个明明身有婚约,却还死乞白赖地惦念杨劭吧。有的人就是不能惦念。” 萧宝信心知肚明萧敬爱就是想试探她,一直拿不准她们是不是一样,都是重生之人。 既然知道她的目的,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似是而非那么两句,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果然,萧敬爱脸上变颜变色,更拿不准萧宝信的意思了。 这一回二人是真的安静了,直到回了府里也都各走各的,一句多余话都没有。 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木槿便上前回说萧宝树已经来了两三次,非要见到萧宝信不可。 这么急…… 她与萧宝树是嫡亲的姐弟不假,可年龄渐渐大了,两人很少往一块儿凑,更不要说他四下里横冲直撞基本少有在府里的时候,偏这时心急火燎地找她,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他不急,采薇。”萧宝信低声吩咐采薇:“这几天给我盯紧了二娘子的院子,只要她有风吹草动,都立刻过来知会我。” 第96章 虚荣 诚如萧敬爱所言,的确她的名声要好些,有兴平县主皇帝亲封的头衔加冕总是让人高看一眼,且她年纪不小,正该是议亲的年纪,再晚就拖不起了。 她若一意孤行要嫁杨劭,那她就要抓紧一切时间,否则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肖夫人虽是继夫人,却并非刻薄之人,加之萧敬爱的身份不同往日,便是议亲也应当不会差了,只是和她想当的一国之母肯定是有差距。 不过看她连何家那样的世家都舍了,想也知道她破釜沉舟的心了。 萧敬爱要是还想走老路,最近就该有动作了。 萧敬爱还不如她,起码在她娘这儿她能作得了主,她娘虽然傻白甜,好在说什么都是向着自家儿女。但二房肖夫人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毕竟是继母,首先说心情便不一样,再则就因为这名份,她才更不能任由萧敬爱胡作,到时传出不美来萧敬爱是名声臭了,肖夫人这继母也落不着好话。 所以不管真心假意,真有了合适的亲事上门,肖夫人肯定是要先给定下来的。 正因为这一层,萧敬爱时间紧迫得很。 尤其经过新安王那么一刺激,想必脑中那根神经就崩起来了。 采薇闻言道:“奴婢正有话要回娘子,听琥珀说最近他们二娘子手脚可大方呢,动不动就往外撒钱,身边伺侯的都得了不少好处,院子也管起来了……好像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跟二娘子说咱们这边一直打探他们那边的消息。” 萧宝信笑,不是以前不管,是根本管不起来。 都是肖夫人派过去的,伺候一个没娘的娘子,说有多上心那肯定是谈不上。 现在有了兴平县主名头的加持,又不差钱了,自然就立起来了。 “不过娘子放心,琥珀家里不好,有个常年有病的娘,他哥虽孝顺可是前年干活摔断了腿,全家都靠她还有她嫂子在外给人浆洗衣服过活。人穷志短,她也是怪为难的。”说到最后,采薇不禁唏嘘。 按说二娘子待下人宽厚,以往也时不时往下赏银钱,只是架不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手缝里流出那些真不够填的。 看情况采薇不止是萧府里这些个情况了如指掌,居然连每家每户是个什么状况,都有相当的了解。 萧宝信佩服的五体投地,她之前是耽误了采薇多少才华的施展啊。 “不管因为什么,在我身边伺候肯定忠心是第一位的,这点毋庸置疑的。”她道:“我今日把话放这里,若我发现你们哪个有异心,做出不得体的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屋里也就四大丫环在,几人一听连忙道不敢。 “娘子待我们天高地厚,我们再有异心岂不是黑了心肝烂了肚肠。”采薇小嘴最会说,这时也不忘表忠心。 萧宝信:“不过,你们有任何难处也可以与我说,能帮一把的我肯定会帮。你们好歹照顾我一场,就是缘份。” “什么缘份哪!?” 还没等四大丫环应声,便见萧宝树疾惊风似的横冲直撞就进了屋子,满头大汗。“阿姐说啥缘份,和谁的缘份?” 萧宝信顿时脑瓜仁一阵疼,挥手让丫环退下。 “阿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宝树欺身上前一屁股坐到榻边儿上,“你和谢显——外面都传了,说你俩拉拉扯扯的,当时我和杨兄在喝酒,他还正和我说想娶你,在我跟前大谈美好前景,恨不得将来你俩孩子的名儿都想好了呢,然后就听隔壁郗九他们说起你和谢显,有鼻子有眼儿的。” 萧宝树颠三倒四,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总算将事情经历给说完了。 “……这俩人我是服,居然愣是坐那儿吃吃谈谈喝喝近两三个时辰,跟没事儿人一样。”他说完长舒一口气,不过十三岁,看上去却老气横秋: “我可跟他们折腾不起……你不知道,我和潘朔有多尴尬,在那里陪坐陪吃陪喝,就是不敢说话,不敢开话题,就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他们俩尴尬。” 也就潘朔那二愣子,憋了一下午,临散席了可能放松太过,居然来了句: “你俩还真有缘,不光性情相投,居然连看女郎的眼光都一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二位跟没听见似的,潘朔自己却好悬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阿姐,你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不?你到底看上的是哪个啊?你想哪个做我姐夫?” 萧宝树苦恼:“我给你们都卜了卦,好像哪个都还不错。可是我个人还是喜欢杨兄做我姐夫,他为人更爽朗,和我也好。谢显……身子可不太好啊……” “身子好不好,跟你有关系吗?”萧宝信白了他一眼,“你已经十三岁了,还这么不着调?阿姐的闺房你说闯就闯,还能有点儿规矩吗?” 萧宝树让她臊的满脸通红: “我这不也是急的嘛,以后不这样了——听阿姐这话的意思,是看上谢显了?”然后忽然恍然大悟,“阿姐,你是看谢显长的比杨兄漂亮吧?” “人不可貌相,我和你说,我可给杨兄算过命,他可是大富大贵的命。” 萧宝信轻呷了一口茶,只能说还有点儿准头,毕竟没人敢说让一个国家改朝换代的开国皇帝不是大富大贵之命。 “再者杨兄身子好啊,这点谢显拍马也赶不上。” 看得出来,他为了让她选杨劭为夫煞费苦心。 “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该怎么选择,是我自己做决定,以后也是我自己承担。宝树,你可以和杨劭交往,可别想着我和你一样。” 萧宝信郑重道:“我与他不是一路人,你不必再说。若他问起你,你便直接转告我的这句话便好。” 完了,完了,完了,还真是谢显? “阿姐,你可不要学的那么虚荣,什么世家公子,什么皇上宠臣。咱们家也是寒门庶族出身,现在过的不也挺好吗?你不能学那些狗屁的风气,也瞧不起寒门庶族啊,你瞧不起他,就是瞧不起同样出身的咱家阿爹!” 第97章 未雨绸缪 萧宝信气急反笑,她竟从来不知道萧宝树如此与杨劭情投意合,这哪里是到她这里来寻问的,分明是代她做选择来了。 “怎么,我非得找个同样是寒门庶族出身的,才能证明我不是个虚荣的,就瞧得起阿爹,瞧得起杨劭,瞧得起寒门庶族这一整个阶层了?” “谁规定一定要怎样,才能怎样?” “我看上谢显这人了,管他是寒门还是高门。我看上谁,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喜欢杨劭,你愿意嫁就嫁。” 说着,起身一把揪起萧宝树的衣襟,霸气侧漏: “知道了吗?” ‘我去,忘了阿姐不讲理了!’ ‘我会不会挨?’ ‘现在改口来不来得及?’ ‘谢显,的确也挺好——’ 萧宝树满心后悔,他是半个不曾挨揍,有点儿膨胀了,居然管起他姐的事儿来。 他姐的事儿那是他能管的吗? 揍不出他屎来啊! “阿姐,你这么较真干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爱听就不听好了,我把嘴闭上。”萧宝树硬气的时候相当硬气,要说软就没有比他再软的。 那狗腿的模样,连本没想动手的萧宝信都想动手了,能有点儿骨气吗? “其实谢显也挺好——” “他好不好不用你说!”萧宝信不悦道:“这些天你有去书院吗?成天招猫逗狗,四处厮混。改日我派人去问你师傅,如果没去,你就做好受死的准备!” 萧宝树咽咽口水,“我去了,阿姐!对了,我记得还有师傅留下的功课还没有做,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阿姐……” 说着说着就往后退,一溜烟跑了。 萧宝信也不耽搁时间,前去主院找谢夫人去了。连萧宝树都听到了风声,联想今日安吉公主的作为,估计这一次流言的范围不会太小,与其见招拆招还不如她先未雨绸缪,先将她娘给控制住,谢显也好杨劭也好,还是任何人她都没办法左右,起码不能让自己后院先起了火。 萧宝信到时,谢夫人正悠然自得地品茗,见闺女过来,连忙道: “快坐我身边来,今日去到宫里可还好?贵妃有没有为难你?见着皇上没有——皇上没说什么别的吧?” 其他倒还好,主要是最后的问题。 他们皇帝风、流的名声,大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让不让人为难,这都不重要,谢夫人是怕如花似玉的闺女被个风、流老皇帝看上,三十四五岁了,做他闺女的爹都够了。 可真要问出口,她还真出不了这个口。 “刘贵妃为人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是啦,那就是个蠢货。”谢夫人在自己家里可是半点儿顾忌都没有。“她眼里就只有皇上,但凡个母的在皇上跟前晃悠两下子,她都能作出天际去。可你看她这么作,也没挡住皇上宠了这个宠那个,宠妃多如狗。” “娘……” “我和你说,以后少往宫里凑和。”谢夫人压低了声音:“宣城公主以后再找你,你就说有病了,推脱几次她也就明白了,宫里的都是人精儿。” 包括刘贵妃吗? 萧宝信想问。 “刘贵妃在席上似有意与咱府上结亲——” “谁啊,你啊?不行!咱说啥不进宫,我说她怎么可能没为难你呢,原来看上你做儿媳妇。”说完,谢夫人才后知后觉地道:“她儿子新安王不是才十岁出头吗,咋这么急?” 萧宝信忙安抚谢夫人,难道知道有人提亲她娘还没一口应下,她娘这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 “只是刘贵妃有这意向,不过新安王并无意于我,这点儿娘就不用担心了。我只怕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把咱们府给掺和进去。” 谢夫人点头,“你放心,宫里娘是说啥都不会同意你去的,就算是皇家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顿了顿,才不忿地道:“新安王个小屁孩懂什么,还没看上我闺女,我还看不上他呢。” “他没看上才好,不然就是咱们得罪人了。”萧宝信看得开,她花容月貌,如花似玉,能文能武,就算浑身的优点,可她脾气不好啊—— 再者,她又不是银子,也不能人人都喜欢啊。 “娘,宝树找你说什么了吗?”萧宝信问。 谢夫人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他这一天天不着家,我想找他都费劲,哪里有说话儿的功夫,怎么,他是又惹事了?” 想来是之前急不可待没功夫说,后来就是让她一顿威胁又没敢说她娘说。 没说就好。 “没事,我就问问。”萧宝信道:“娘,潘府那位夫人提的亲事你回绝了吗?” “没有,你着什么急。”谢夫人瞪了她一眼,“人家那边都说了等你爹回来不晚,我心急火燎地上门告诉人家不行,这不是打人家脸吗?”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等你爹回来让他决定吧。你的事儿我管不了。” 这些天她也在外打听了不少人,也没听这人有什么不好的,和她闺女一比,只能说人家这名声简单干净的不要太多。 谢夫人忽然听萧宝信提到萧宝树,福至心灵地想到自家儿子和那杨劭颇为亲近,指不定是自家儿子与闺女说了什么,闺女才这么排斥,少不得要把儿子叫到跟前来问一问。 要说闺女这名声,世家大户是指望不上了,皇家那是求他们,他们都不想去的地方,就这杨劭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了。她尊重自家闺女的选择,可也得知道是为了啥不选人家。要是理由纯粹胡扯,她可不惯着。真当一门好亲是那么好找的吗,年少不识愁滋味,总以为什么都得合着她的心意来。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真到了以后十七八岁还没嫁出去,就该怨她没把握好大方向,给找个好婆家了。 儿女都是债啊,越想越闹心,谢夫人狠狠剜了萧宝信一眼。 把萧宝信都给瞪毛了:“你怎么了娘,我招你惹你了?” “什么招我惹我,烦人。有你和你阿弟就够我烦的了,老大——唉,算了,老大那边最近还挺消停,就你们姐弟俩烦人!” 第98章 三喜临门 说到老大,谢夫人就想起了蔡氏生的儿子,那可是真会生。比他们夫妻俩都好看,粉雕玉琢一般,一脸的怜人肉。 就她那么烦老大两口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蔡氏那里送。 “再过两天就是安都的满月,你记着早些过去帮忙,都是一家人,再生分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安都就是蔡氏的儿子,萧云临出去打仗之前就给起好了,男孩叫安都,女孩叫安琪。 谢夫人没明说,他们谢府现在都快活成个笑话了,这一家三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以前她还算谁家纨绔子弟,他们家这几个也不遑多让啊。 萧宝信点点头,近来蔡氏与阿兄可能因为丢官免职,蔡家又摆明划清界限,夫妻经历不少波折,少了些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场,倒是平和了不少。 说起安都,谢夫人就没个完了,怎么怎么可爱,怎么怎么比别人家孩子更可爱。 萧宝信可以想见,谢夫人完全是养大了他们姐弟之后,脆弱的小心灵受了太多的创伤,这些年家里再没添过丁,可下见着安都了,安都又确实可爱的紧,她这祖母爱就一发泛滥不可收拾,连平日多讨厌萧宝山都忘了,见天儿地往蔡氏屋子里跑。 也幸亏这不是嫡亲的亲祖母,不然蔡氏指不定还以为婆婆要来抢孙子呢。 因隔着这一层,倒少了许多顾忌。 “……你阿爹看见安都指不定多喜欢呢。”谢夫人叹道:“这次仗打的可够久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广陵王不满玉衡帝削爵,随后便在封地起兵,萧云奉命出征广陵,广陵王四月起兵造反,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虽然不断有奏折往朝里报,但萧云这人懒得笔墨,自来只有得胜还朝之时才会往府里寄家书,谢夫人直到现在还未收到家书。 好在不断有捷报传来,不然谢夫人不知有多担心。 这人要在一处,日日相对就总想着那点儿事,脾气不好,也不温柔,还纳过小妾,桩桩件件都要计算,可是一旦人不在跟前了,又忍不住惦念,毕竟是一家之主呢。 萧宝信少不得安慰了一阵,娘俩说了些话,就见管家眉开眼笑地进来,手里捏着封泥的家书。 谢夫人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不问都知道是什么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咱们大将军得胜,反贼伏诛了。”贾勇眉开眼笑,“大将军派了亲随小将回府给夫人送信,小人见小将军日夜赶路,形容狼狈,便请小将军先行洗漱饮食,再来回禀夫人。” 谢夫人频频点头,这些年贾管家做事都驾轻就熟了,只不过处处做到前面,仍要事事回禀。 “你做得好,管家。”谢夫人接过管家手里已然拆好的家书,一目十行就看完了,脸上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可真是好事,估计不到半个月怎么都回来了。” 然后又吩咐贾管家好好招呼那位小将军,情绪高亢,停都停不下来,在地上直转圈: “这是三喜临门,你爹得胜凯旋,咱家长孙出世,还有你的亲事也有了着落——走,和娘去一趟前院,和你阿兄也说一声。” 可以想见安都是多招她娘喜欢了,这才那么一点儿就已经让她娘美的连新仇旧怨都忘了。 不过,家和万事兴,萧宝信还是知道的,这样最好。 看在她娘实在是兴奋过头,她就没提那茬,什么她的亲事……还真的没甚着落,不过也侧面表示了她娘对与杨劭亲事的认可态度。 陪着兴冲冲的谢夫人就去了前院,萧宝山与朋友有约不在府中,蔡氏见来人却很是热情,没待谢夫人开口就吩咐下人将儿子给抱过来。 这是很清楚她这便宜婆婆是因为什么一天按三餐往她这跑了,萧宝信无语。 蔡氏月子坐的不错,小脸胖了一圈,肤色粉嫩嫩又白皙。 一听公公打了胜仗,她也高兴的笑出了猪叫声:“这是好事儿啊,公公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咱们府里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没了蔡家做依仗,蔡氏的性子可是好了许多。 “是呢,可得好好庆祝,就是可惜没咱安都满月赶回来。”谢夫人遗憾。 现在的萧家让几个孩子轮番一顿作,都已经被全建康城群嘲了,安都满月光拟请帖就整的她一脑门子官司,有的不能请,有的不便请,有的请了都不知道会不会来…… 这要是萧云得胜而归,皇上嘉奖自不必说,整个建康城的氛围那就不一定,就没有比保家卫国的将士更受人尊重。 只不过人都是健忘的,时间久了就都忘了。 不论是萧家,还是群嘲他们的看客都急需萧家用实力去证明,他们萧家不是只有丑闻。 想到丑闻,谢夫人就是一阵头疼。萧云离家这几个月,萧府的名声那是一泻千里,都让几个孩子轮流给作的所剩无几了。等他回来,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谢夫人情绪没低迷多久,眼瞅着奶娘将安都抱过来,眼神就是一亮。 什么名声,什么交待,都排后边儿了,一把抱过来爱不释手。 萧宝信凑过去抓抓安都的小手,可是婴儿太小了,她是连抱都不敢抱的,可是就在摸到安都手的同时,居然就听到了安都的心声: ‘肚肚难受。’ ‘奶奶好苦。’ 萧宝树:…… 她居然可以听到还不会说话的婴儿的声音……这感觉好玄妙。 “阿嫂,”萧宝信迟疑,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毕竟安都这么小的婴儿,谁要说句不好的话,肯定是忌讳的很。 可是,明明知道安都不舒服,她还是不能不说。 “安都看着似乎不大舒服。” 萧宝信一说,谢夫人也忙道:“是呢,今天抽抽着小脸,怪安静的,是不是没照顾好?” “不能啊,可能小公子才醒,看着不大精神。”奶娘轻轻挤身到萧宝信旁边,上前摸摸安都的小脸,柔声道。 萧宝信目光一冷,她听到的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第99章 作孽 适才奶娘擦着她的身体过去,她分明听到奶娘心里的一声叹息。 ‘作孽啊,绿柳。’ 就这一句话,她就知道这奶娘出了问题。别的她不清楚,可是绿柳其名可是如雷贯耳,这是阿兄养的外室,萧宝信可没少听谢夫人念叨。 当初谢夫人还是想善了的,在知道绿柳滑了胎之后,她派刘嬷嬷去了趟小长干里送了两百两银子养身子。 绿柳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无根的浮萍,有人包养,顺势上岸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事儿还真怪不到绿柳身上。 可以说萧宝山无情,可以说蔡氏心狠手辣,可是绿柳也始终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参与者,不是绿柳,也会是别人。 当时萧家和蔡家闹的不可开交,等事态平息,萧宝山也老实下来不再上蹿下跳了,谢夫人还派人再去寻过绿柳,打算再给她笔钱,让她远走他乡。一是可怜她失子之痛,让萧宝山夫妻俩给玩儿了,二是也免得她再回去干起老本行,谁看到她都会想到萧家的萧宝山,成为萧家永远抹不掉的一个污点。 可那时已经再找不到绿柳,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以前绿柳曾经待过的迎春馆都打听到了,无人知晓绿柳的去向。 “来人,”萧宝信扬高声音:“将奶娘带到耳房,我有话要问。” 说是有话要问,其实就是让人关押起来。 这里是在前院,虽然当家主母是谢夫人,可是这里面的人可都是蔡氏自己个儿挑选的,谢夫人有吩咐下来他们都得先看蔡氏的脸色,更不要说下命令的还不是谢夫人,只是未出阁的大娘子。 蔡氏院子里的人没动,可是萧宝信随身带过来的采薇和棠梨却不是吃干饭的,她们力气虽然比不过有梅,可是也都是身带功夫的,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奶娘还没回过神来,两只胳膊已经被拧着往后一掰,疼的她嗷的一声就叫出来了: “少夫人饶命啊,我真是用心照顾小公子了,断断没有慢待。便是小公子哪里不舒服,也该找医生……我只是个奶娘,大娘子这是要干嘛啊?” 一边说一边哭,一是疼的,二是吓的。 都说奶娘不好当,可是也没哪家孩子脸色不好,看着不舒服直接就将人押起来的啊。 萧宝信这一出手,把蔡氏也给看懵了,小姑子是心疼他儿子,可是真没必要这么大阵势。是上前院杀鸡敬候?这些天从她生产到坐月子,小姑子又是找医生又是送药材,真不像是说要翻脸的架式啊。 “大娘子,小孩子也不是时时精力十足,总有个打焉的时候……” 虽然看上去小题大做,但看重自家儿子,蔡氏还是领萧宝信的情。 谢夫人也懵了半晌,回过神一巴掌拍到萧宝信胳膊上:“你不过就是个小娘子,生养孩子这事儿不懂,再健康的孩子也没时时刻刻都那么欢实的。这是你阿嫂的院子,奶娘周不周到,尽不尽心她能不知道吗,用得着你越俎代庖?” “大惊小怪的。” 除了萧宝信,采薇和棠梨不听任何人的吩咐,她们管奶娘哭天抢地的嚎呢,愣是一人一边给架了出去。 谢夫人看看蔡氏,看看萧宝信,这关系才缓和两天咋就开始上脸了? “你看重你侄儿是对的,可是这也太——” 荒唐啊,荒唐,可是让她怎么当着蔡氏说? “明珠啊,”谢夫人硬着头皮给自家闺女善后,她这闺女古道热肠,但太冲动不是好事。 萧宝信:“阿嫂,这里面情况不对。我觉得,还是请医生来看一看安都,最好你也让医生看看。” 蔡氏彻底无语了,她家小姑子有点儿热心太过了吧。 想说不用,可是事关自家儿子,宁可还是信其有:“那就听大娘子的吧。” 谢夫人一看这阵势,哪怕是给闺女圆场面也不能不去请医生了,于是赶紧吩咐下人去请医生。 萧宝信上前摸摸谢夫人怀里的安都抽抽着小脸,仍是—— ‘肚肚难受。’ 然后就是一阵嗯嗯嗯,之后发生舒服的呻、吟。 “他拉了。”萧宝信说。 谢夫人半信半疑地打开尿布,果然一滩稀屎,臭气熏天。 这之后的事情萧宝信就帮不上忙了,起身出了屋子直奔耳房。 她才进去,采薇已经搬到她身后一把矮几,坐定后她才问:“奶娘怎么称呼?” “……我姓冯,别人都称我冯奶娘。”冯氏早收起了眼泪,她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白皙俊俏。低声轻柔地解释。“大娘子,这里面定然有误会——” “你最后一次见绿柳是什么时候?”萧宝信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和我说实话。” ‘她怎么会知道我认得绿柳?’ ‘那她也知道我曾经做过女支女,与绿柳是旧识吗?’ ‘这大娘子到底是从何得到的,又知道多少?’ ‘——绿柳,可坑死我了!’ 冯奶娘脸上变颜变色:“大娘子说的什么绿柳,我……没听过,不认得。” 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和你一样做过女支女的绿柳啊,以前我阿兄在外养的外室。” 哪里用听得到最后,管是谁的外室,冯奶娘一听萧宝信说和她一样做过女支女的事她就慌了,哆哆嗦嗦的颤声道:“大娘子哪里听到的流言,都不是真的。” 冯奶娘已经慌了,她的心里惊涛骇浪一般,萧宝信从来未感受过这般强烈的情绪,她自己都不禁受到了影响,心跳加快,极度恐惧似乎就要掉入深渊一般。 她迅速松开了握着奶娘的手,在那之后,她才感觉好些了。 “绿柳找到你,让你帮她,然后你便在我阿嫂身边,给她下药——” “不是不是!不是!”冯奶娘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脸色煞白,可是依然拒不承认。“我不是,我没有!小公子不过是刚睡醒,不大精神,你们萧府便是权势滔天,不想用我,直接撵了我就是,也不必这般羞辱、诬陷于我!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萧宝信和她都知道,一旦她承认,她便死不足惜。 第100章 情非得已 萧宝信居高临下。 “冯氏,你现在不说,到了建康城署衙,他们自然有手段令你开口。”而她,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便要走:“棠梨,看好她。待医生到了,查出病症便将她送到署衙。” 棠梨都没来及应声,便听奶娘嗷的一声就哭了,声音尖厉。 “绿柳坑了我,绿柳坑了我!我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摆脱了女支院的生活,老天怎么偏偏就是不让我过好日子!” 冯奶娘哭天抢地,跟个泪人一般。 棠梨和采薇都懵了。 她们全程都在,可是全程没看懂。 她家娘子怎么就铁口直断,把这奶娘的底给掀出来了? “娘子饶命,我招,我招。”冯奶娘抹抹眼泪,抽抽嗒嗒地道:“请娘子手下留情,莫要动我家人,他们都不知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个高门大户行事狠辣,她只怕祸及家人。 萧宝信自然这时不会去做解释,只转身坐回了矮几上。 “那便要看你有几分真了。” “断不敢欺瞒大娘子。”冯奶娘这个痛苦哟,做梦也想不到瞒过了所有人,栽到了个她从未看进过眼里的大娘子手里。 这大娘子可不像外面传的嚣张跋扈,只会动拳头的。 原来冯奶娘本是迎春馆的一个最低层的女支女,虽然相貌清秀,可在那里面若不是十分出彩,根本就出不了头。做了三五年依旧不温不火,只接些有心寻乐子,又身上没有多少银钱的低档客人。 后来她与一个死了老婆的屠户好上了,一来二去有心上岸,便让屠户攒了银子帮她赎了身。 好在她并不是当家头牌,可有可无的那么一个人,也没花多少银子。 本想着好好就跟屠户过日子了,谁知过不到三年屠户就因为跟人起争执时一刀把人给捅了,被判了死刑。 那时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一个还在肚子里未出世,连重操旧业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屠户这人攒下那些银钱够他们娘几个生活一阵子,她又把大房子给卖了,买了个小房子,这样手头更有些银钱,日子还算过的不错。 是新邻居有做人家奶娘的,知道她一个人孤儿寡妇养孩子不容易,便将她介绍给了建武将军夫人,可惜建武将军的妹妹给亲自送去个知根知底的奶娘,她就被弃用了。 冯奶娘本来失望了,谁知过了没半个月,建武将军夫人满怀歉意将她介绍给了谢夫人,她知道是谢夫人的儿媳蔡氏有了身孕。 建武将军家和萧家都是武将家,对死丈夫这事儿并不看成忌讳,往浅了说这是世事无常,谁都不想,往深了说他们都是上战场杀敌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马革裹尸还,能安置一位寡妇,她们都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初时,冯奶娘也是心存感激,并不是所有高门大户都有这样的心胸,更多的人还是心存忌讳。 可是恩情也及不上突然冒出来的绿柳。 绿柳出道的时候正是屠户给她赎身那一阵子,大家都在女支院里住,却是分三六九等的,绿柳人长的美,据说是犯官之女,沦落风尘,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属于在女支院里最受待见的,平日里也不见往来。 可是不知道绿柳是怎么知道她在萧府当奶娘的,有一天趁她回家看孩子将她堵在了屋里。 她将一双儿女扔在家里,花钱请了邻居同样是寡妇,无儿无女的帮着照顾。那阵子大儿子摔坏了头,送到医生那里救治了这么久,银钱如流水就都花出去了,总算将孩子保住。 可后续还需要银子,冯奶娘已经无计可施,可是绿柳来了,送过去了五十两银子。 那时绿柳和萧宝山的丑闻已经传的建康城街知巷闻,冯奶娘自然也知道。 绿柳瘦骨嶙峋,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灵气,整个人阴郁的不像话。 “你要么帮我,要么我就去萧家告诉他们,他们请的奶娘以前是个女支女——我不光告诉萧家,还要告诉所有建康城的人。你想想,以后你要以何为生,你的孩子会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个做女支女的娘……” “我也是没办法。”冯奶娘掩脸痛哭,“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儿子还需要钱去治病,我不能让他们在嘲笑声中长大。如果不听她的,我甚至连养不养得大孩子都不一定。” 她的小女儿出生就体弱多病,天气稍一变化就生病;她的儿子是健康,可是摔伤了脑子,银子一下子就全砸下去了…… “我真的没办法。”冯奶娘不停地说,眼泪就没断过。 她没想伤害安都,那是她奶的孩子,又整天待在一处,根本和她的孩子没有区别。 绿柳由始至终也没让她伤害孩子,先是让她在生产之前给蔡氏吃下一种药剂,会在生产后造成血淋漓不尽,是个慢慢杀死人的办法,这样冯奶娘也不会被怀疑。 却不料谢夫人和萧宝信严阵以待,找来了妇科圣手,给治好了。 然后绿柳就托人给她送来了一包粉末,让她每天一点下给蔡氏的饮食中。 可是冯奶娘能接触到吃的东西有限,好不容易下到了乌鸡汤里,蔡氏却嫌腥腻给另一个奶娘程氏喝了,也就是昨天。 然后程氏便给安都喂奶。 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安都一阵阵地哭,那才叫一个可怜。 两人细数都吃过什么,会不会导致孩子肚子不舒服,冯奶娘才知道蔡氏那汤居然没喝,给了程氏—— “按说今天早上又是程嫂子喂安都,可我不知绿柳那药里是什么,不敢再让程嫂子喂,便借口过几天有事出府,这几天都让我给喂了,我俩窜一窜时间……我是真没想伤害安都,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么忍心……” “大娘子,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是我真是没办法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下辈子给您当年做马……” 萧宝信不为所动。 “这要看建康令怎么判了。你到底是罪该万死,还是其情可悯,我做不得主。萧府也不想草菅人命。” 在这世上,人人都有情非得已,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可是难道人人都能因为不得已杀人? 第101章 模仿犯罪 冯氏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事伤天害理,不过心存侥幸,萧宝信的拒绝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求您饶过我一双儿女,他们都还小,一切错都是我犯下的,跟他们无关……”冯氏跪地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溢出了血,青紫一片。 萧宝信头也不回的走了: “祸不及妻儿,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承担,我们萧府不是善堂,可也不是不明事理,对小孩子下手的人家。” 冯氏呜咽着住了声,心里又是悔又是恨。 采薇和棠梨不必吩咐,也怕这人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抓起来找了个麻绳就给捆到了椅子上,又将她嘴给堵上了。 原因无他,平日看府里管事嬷嬷处理下面犯了大错的,就是这般套路。 …… 萧宝信往回走时,便见医生跟着刘嬷嬷往里走。 这位是御医院的钱医生,萧府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请他来给看看。三十来岁的年纪,胸前两绺长髯,模样周正。 钱医生是在正房的偏室给安都看诊,萧宝信便径自去了蔡氏屋里。 蔡氏脸色并不好看,却不是因为萧宝信这顿折腾,纯粹是担心自家儿子。她知道萧宝信嚣张跋扈,却不是个不讲道理胡来的。 果然,听完萧宝信简短的陈述,蔡氏那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都没了好颜色。 “杀千刀的萧宝山!杀千万的绿柳!我要了她的命!” “来人,把冯奶娘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问她!”不是信不过萧宝信,她实在是太气太恨,可无论萧宝山还是绿柳都不在眼前。 她只有亲自见了冯氏,亲口从她嘴里听到她想要的东西。 “阿嫂,你还在坐月子,我就是怕你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才将人带下去问。”萧宝信顿了顿,“我若是等你做完月子再办她,又怕她使出什么坏招。” “大娘子,你不要这么说,这回若不是你机警,察觉冯氏有问题,可能我们母子让人弄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蔡氏抽抽鼻子,愣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不是阿嫂不信你,我要是不当面跟她说明白了,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萧宝信默,不知是不是自己做的太鲁莽。 可是若是她悄无声息地使计调走冯奶娘,只怕从蔡氏这里就过不去,毕竟这院子里的一应用人都是蔡氏做主。 这时便不由萧宝信控制了,自有下人去将冯氏从耳房里给带过来。 冯氏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渗着血,满面污糟,身上的绳子早解了去。 “冯氏,是绿柳让你害我母子?”蔡氏冷静地问道。 在萧宝信那里都招了个底掉,到了蔡氏面前冯氏便没有必要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就给说了。 “……冯氏,我待你不薄。知道你儿子伤了,我还时不时赏你些银钱。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蔡氏开始时并不满意冯氏,毕竟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她心里忌讳。可是婆婆亲自给送来的,而他们萧家确实不讲究这些,她也不好因为这奶娘再和婆婆起了争执。 本想着但凡冯氏有丁点儿做不好,她说什么就把人辞了。 可是冯氏模样周正,说话办事是极得体的,相处久了她也就看开了,尤其生了安都,冯氏程氏都还算精心。 她再想不到冯氏居然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再一想她的出身,居然让安都吃了个女支女快一个月的奶水,她就忍不住犯呕。 “你可知那绿柳在何处?”蔡氏问。 冯奶娘摇头哽咽:“都是她来找我,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帮不了少夫人——” “帮?”蔡氏冷笑,“你几乎害死我,坑死我,我岂敢担你这个帮字?来人,给我拖下去——” “送交官府。”萧宝信接口道。 蔡氏愣了一下,是了,冯奶娘并没有卖身与他们萧家,他们无权打杀。 “来人,还不给我押去官府!”谢夫人抱着孩子听了个大概全,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人是她找的,好心好意结果落了这么个结果。 知道的她是碍着继母的脸面不得不为之,事事给照顾周到了,心里阴暗点儿的指不定当她是幕后主使,想害死长子这一家子呢。 以谢夫人为首,这三个人没有不知道冯奶娘送到官府去之后,免不了传扬出去,萧府又会成为群嘲的对象,可是又能怎么办? 把冯氏给杖毙,找到绿柳,再将绿柳给打杀了? 她们是高门大户,不是手持尚方剑想砍谁就砍谁,谁手上也没沾过血腥。 哪怕是被全城嘲讽,沦为笑柄,该讨回的公道也得讨回来! 不能为了名声,受人暗算就这么算了。 “娘,”直到看到安都,蔡氏的眼泪才流下来:“医生怎么说,安都他……” “没事没事儿,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谢夫人忙把孩子给蔡氏送怀里:“医生说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担肚子,我见宝信将奶娘给关起来了,怕是她吃食上有何不妥,便没让医生先走,等一会儿想让她再给你看看。” 蔡氏:“谢谢娘。” 这时也顾不得忌讳了,放下了床帷又将钱医生给请进来隔帘诊脉。脉上有些急,显是气极攻心,但无大碍。 冯氏说程奶娘喝了原本要给蔡氏喝的乌鸡汤,想是之前没得机会,只下了这一次。 于是又派了人将程奶娘给请了过来,找到程奶娘时,她在恭桶上已经蹲了小半天,上吐下拉,好悬没拉死她。 她只当吃坏了东西,根本就没往深里想。 钱医生过去给她诊脉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没好味儿了,好悬没熏死过去。 “你昨日都吃了什么?”钱医生问。 左右都将冯氏送去衙门,迟早人尽皆知,谢夫人也不打算瞒着了,就将冯氏下了药给说了,什么药虽然不知道,但好歹有剩,就拿着剩下的半包给钱医生看。 钱医生又是看又是闻,再一结合症状,长叹一声,最近这都是怎么了? “……又是雷公藤。” 又? 谢夫人眼皮一跳,这是和诬陷她家宝信的周四娘子用的一样的东西啊。咋的,还带模仿犯罪的啊? 前一桩是被诬陷的受害者,这一桩干脆就把毒用到她家人身上了,这都是个什么循环坑给她家挖的啊? 第102章 冤孽债 在周四娘拿雷公藤杀人之前,建康城不是没有那东西,不过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是知道这东西的,也只当它驱虫杀虫。 周四娘子用了它,不仅她一举成名,雷公藤可致人死的事实才第一次被广泛得知。 谢夫人觉得这叫一个讽刺,赶情还是她家宝信用亲身经历给绿柳上了生动的一课,然后绿柳如法炮制,又用到了谢家人身上。 钱医生可没管谢夫人是个什么观感,只管着救治程奶娘了,又是灌水给她催吐,又是让她喝巴豆水,坐恭桶里又是一顿拉。 忙活了好阵子,钱医生又给开了方子: “每天一副,喝七日。” 知道是雷公藤,毒性剧烈,钱医生不敢托大,又给安都重又诊了诊脉,确定没甚大毛病,便也给开了副温泻之药。 “程氏是吃了雷公藤没错,可是作用于人体,再传于公子之口,效果无形便小了,至少现在公子身上也只是拉肚。那雷公藤本就有消除炎症之效,会致人肚泻。依在下浅见,并无不妥。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开了些温药,吃个两天也就罢了。” “只那程氏,短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再喂孩子,谁也不知那毒性会在体内存留多久。” 程氏一听好好的活儿是给丢了,可好在还有条命留下。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恨,暗骂冯氏不断,祖宗十八代都给招呼了个遍。 谢夫人过意不去,冯氏是她给招进来的,坑了蔡氏,坑了安都,连程氏也给坑了,好悬命都给搭里,于是私下里补贴给程氏五十两银子,叫她好生将养。 “若是以后有甚难处,你只管来找我,我没个不管的。” 程氏千恩万谢,遇到不讲究的人家三五两也就打发了,谢夫人算是厚道了。这五十两银子,省着些也够她一家四口过个两三年了。 忙完了程氏,谢夫人便回到了蔡氏屋里。 知道安都没甚大事,蔡氏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可是转念一想萧宝山又是一肚子邪火: “大郎还没回来吗?!” “奴婢已经又派了个人出去寻。”蔡氏屋里的嬷嬷回道。 “还没回来?” “……是。”她刚才那么回答,像是找回来的意思吗? 只不过蔡氏显然在气头上,就是没在气头上,也没人敢这么回话。 蔡氏火直往脑瓜顶拱:“再派人去找!” 谢夫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领了吩咐便下去了。 “这事儿,是我失察了。”谢夫人脸都涨红了,低声道了句歉。“我以为建武将军夫人介绍来的,知根知底,也就没仔细叫人去查……” “娘,这事儿不怪你。” 蔡氏知道事情到这里,她怪谁也没用,追根究底就是萧宝山的锅。要不是他四处滥情,和个绿柳勾搭上,她和蔡氏也不至于闹到彼此不往来的地步,更不至于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绿柳是个狠的,当初她一时激愤上去就把她推倒,可并没有存心要弄死她的想法,可绿柳却算得上处心积虑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没害死她,却差点儿弄死了她儿子! 而这一切,若不是萧宝山,根本就不会发生。 “都是萧宝山,都是他惹来的冤孽债!”蔡氏咬牙切齿,狰狞的脸都要变形。“如果不是他,我儿子何必受这样的苦,我又怎会连娘家都回不了!” 这,说的倒是真话。 可劝人不是这么劝的,谢夫人瞧了眼萧宝信,萧宝信默默地把眼睛移开。她也是和蔡氏一样的想法,让她怎么劝? 谢夫人这个憋屈,闺女不给力。 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娘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蔡家已经是今天这样了,你便是再恨再怨,又能怎么样,改变不了什么了。这事儿肯定是怨大郎,可是……终归你们是要过一辈子,你还有一双儿女,不能因一时激愤做出伤害自己利益的事。” “明珠,你再气再恨都是应该的,可是别因为绿柳突然又碰出来伤了夫妻的感情。你想想,近来你和宝山明明都好多了,他也再没犯过错。” “咱们报官了,绿柳有朝廷律法治她,她跑不了的。” 说实话,蔡氏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谢夫人嘴里说出来。 毕竟这是前院的事儿,谢夫人把冯氏送官,再替她安置了程氏,她就已经够感激的了。毕竟他们这院子里一出一出的,没少闹出笑话来祸害萧府,谢夫人不过是继母,真没这个义务给他们擦屎屁股。 可是谢夫人到底还是说了,每句话都说到她心里头。 道理她懂,可到底意难平。 蔡氏以往看不上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又偏要往谢家世家贴,让她面对以往那些闺中密友的调侃都觉得面红耳赤。 但她今天说出这番话,蔡氏是真走心了,谢夫人起码是个良善人。 “谢谢娘能跟我说这些,我记心里了。”蔡氏上去拦萧宝信的手:“还有大娘子,多谢你,救了安都和我一命。以后我若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指着我鼻子骂我,我都不会回嘴半句。” 嗯,这句是真话。 只是还没等到萧宝信说话,就听萧宝山急切地声音传来,像一阵风一样就卷进了屋里: “安都呢,安都可有事?明珠——” “你没事吧?” 萧宝山话音刚落,萧宝信就听蔡氏咛嘤一声,就哭开了—— 一把将萧宝信的手给扔到一边,一头扎进萧宝山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哭天抢地,倒将萧宝信和谢夫人母女给看傻了眼。 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跟萧宝山算账,不死不休的那位? 就是听进劝了,脸变的也太快了吧? 唯有佩服二字! “……到底怎么了,明珠,咱安都呢?”萧宝山毛了,抻着脖子就往屋里寻摸,一看在谢夫人怀里抱着,心里就放下一半。 “医生怎么说?明珠你先别哭,和我说说。” “你放心,绿柳我肯定不放过她,敢杀我妻儿,我让她知道活拧歪是什么姿势!”萧宝山怒火中烧。 第103章 一损俱损 萧宝山听到家里下人的话时,好悬没吓直接栽地上,什么酒酣耳热,好似一盆冰凉凉的水兜头盖脸浇下去了,尿都要给吓出来了。 连牛车也不坐了,撒丫子就往家里跑,肺几乎没跑炸了。 满脑子都是他家儿子。 哪怕这时已经确认了安都无事,他依然怒气难消。 不过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女支女,该给的银子他也给了,没少她一分,房子是房子,银子是银子,他没啥对不住她的! 他当时是瞎了眼,才会与她厮混,谁知她看着柔柔弱弱,千般柔情,万般小意,狠起来竟这么狠,直接投毒杀人。 萧宝山越想越后怕,觉得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 幸亏当时和绿柳在一起时,他还算说得过去,否则这么刚的一个女子,指不定哪下子给人家惹毛了,往他的吃食里下毒,死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萧宝山抱着自家媳妇悲从中来,好好的日子不过,他作的啊,这一家子都差点儿让他作绝乎了。 “明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再不敢有花花肠子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根本就没等蔡氏发话,就开始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谢夫人一看这夫妻二人旁若无人地抱到一处,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怀里抱着安都还没人管,不走,那真是辣眼睛。 她个半老徐娘没什么,可还有个半大孩子的萧宝信呢,要不说不是自己亲哥,搂搂抱抱的一点也不考虑别人。 “大郎说的对,”谢夫人干咳了两嗓子,终于成功令紧紧抱在一起的两口子分开:“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别想旁的有的没的,你爹派人送来了家信,凯旋而归。到时让你爹活动活动,怎么着也不能干看着你在家熬。” 官复原职什么的不敢想,起码还得走仕途。 萧宝山:“多谢夫人。” “少不得还要麻烦娘。”蔡氏抹抹眼泪,她是大家出身,知道这里面固然前朝里要使劲,可是许多话许多事在后宅更容易办。 平时称呼夫人还好,和自家媳妇一道这么一对比就显得他怎么这么突出? 不过,自从谢夫人进门,他也没叫过娘,现在便是让他改口,他都觉得别扭。 谢夫人不以为意,将孩子递给蔡氏:“旁的事都有我,你就好好坐月子吧,就几天了。月子坐不好可事关女人一辈子,你别不当回事。” 生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又交待给蔡氏: “我得赶紧去找奶娘,一时间怕找不着抓瞎,可也不能饿着安都……绿柳的事,我叫二叔盯着,建康令想必不敢怠慢。” 萧家二爷是御史中丞,职责就是监察百官的,建康令要是敢怠慢就怪了。 交待好,谢夫人便带着萧宝信风风火火去了二房。 谢夫人先是报喜,他家大人不日就将凯旋,还没等肖夫人的笑收回来呢,紧接着就将绿柳买通了奶娘,意图毒杀蔡氏,结果蔡氏幸免,另一个奶娘中招的事给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肖夫人:“……” 让她说什么好? 幸亏她家妙容已经和刑部尚书郗家的郗三郎交换了庚帖,亲是定下来了,不然她还真犯愁闺女的亲事让大房给连累了,一桩接一桩,一件连一件,也就是她家闺女八字好,富贵命,差一点儿的都得被耽误成个老姑娘。 都不用想,绿柳投毒这事儿一传出去立马就得轰动全城。 整个萧府立刻又是建康城的焦点,被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是少不了的,唯一好在萧老大得胜而归,或许能压下一些热度,不然可真叫他们二房没活路了。 “……这事儿还得劳烦二叔督促督促,那绿柳实在可恶,再怎么着人也罪不致死,你说大人惹的祸,却让孩子来受了。” 谢夫人自责:“你说这也怪我,找人之前也没好好查查,结果惹出这样的事。” 肖夫人心里虽然有些膈应,但一直以来和大房相处和谐,谢夫人做当家主母处事公允,也没让二房受了怠慢,妯娌俩有商有量的一直不错,所以也就心里腹诽腹诽。 “你别这么说,你也是好意,谁知道人心能坏成这样。” “那绿柳也是个狠的,你说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大郎就这么好?” 萧宝信心道,指不定就是看出没这么好,所以更恨。 女人心海底针,更不要说绿柳那样出身官宦,却沦落风尘的女子。本以为找到良人上岸,结果又是白高兴一场,孩子没了,男人没见踪影…… 谁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手段够狠够辣就是了。 “说的是呢,为了个男人也值当?可怜了我的安都,那么点儿个小婴儿受他阿爹连累,坑儿子的主儿。”说着说着谢夫人拉起了肖夫人的手。 “你说我们大房这些事闹的,我真是要没脸见你了……不省心的都是我的儿女,却偏偏带累了你们二房,我真是无地自容,是我没教好孩子。” 没教好的孩子萧宝信频频点头,表示她娘说的都对,除了各种主观客观原因,的确萧妙容是无辜受连累的。 有谢夫人这话,肖夫人心里多少平衡些。 “我还没同阿嫂说,妙容的亲事定下来了——” “是吗?谁家的小谁呀?”谢夫人一听就来神了,眼睛瞪锃亮。 肖夫人笑:“刑部尚书家的郗三郎,单名一个绍字。” 肖夫人一说谢夫人就想起来了,以前是见过的,比萧宝信小一岁,小时候虎头虎脑,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刑部尚书,那可是朝廷重臣,再者郗家也是世家大族,谢夫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她闺女就有个杨劭上门提亲,可是闺女还没看上,心塞。 “妙容这下个好人家,我这心里还算好过些,你说这要是被耽误了,我死的心都有了,孩子何其无辜啊。” “阿嫂言重了,正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外他们兄弟拼出来的,若是没有大伯在外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哪里来的咱们这满门荣华,这我还是能分清的。” “不过,”肖夫人话锋一转,“最近咱们府上是不是是非多了些?要不哪天咱去庙里拜拜,上上香吧,总感觉一件事赶着一件事的,是不是有啥说道?” 第104章 怨怼 其实不用肖夫人说,谢夫人都有心请相高僧到府里来好好给看看算算,怎么她们家就命犯口舌,什么事儿都能成为热点,引全城的关注。 主要是他家成热点的事儿,就没好的。 妯娌二人一拍即合,就定下下月初一去城外的瓦官寺烧香拜佛了。 “这安都奶娘的事还得劳烦弟妹,看看有没有以前用过,觉得不错的,你帮我留心着。”谢夫人说完,风风火火就走了。 “我先去再找人盯几天,不然安都就得饿着了。” 这是真当大孙子疼了。 肖夫人没等谢夫人前脚走,就派人去官署知会萧二爷,关照建康令一声。 却说谢夫人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就走了,没办法安都还撅着小嘴等奶喝呢。接下来也没回大房,直接绕过游廊出了萧府,坐上牛车就直奔建武将军府上。 却不是去兴师问罪的,两家交好,出了这样的事,先知会一声总没有错。 谢夫人一心往世家大族上奔,可是其人却没有捧高踩低,与一干武将的夫人很是交好,要不然也不能建武将军夫人准备自己用的奶娘就直接介绍给了谢夫人用。 建武将军夫人还不到三十岁,挺着老大个肚子还没生,一听谢夫人说完冯氏奶娘的事,就好顿道歉,羞的脸通红。 本想给自家夫君的顶头上司拍拍马屁,结果把个祸害送人家了,这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好在谢夫人没有怪责的意思,还再三安抚,说免得从别处听来她大着个肚子胡思乱想。 建武将军夫人又是道歉又是道谢,最后还把自己个儿准备的两个奶娘匀出来一个给了谢夫人带回去—— “我估计这两天也生了,不然都给夫人送过去用了。那个陈氏是我小姑以前用过的,该是身家清白的……左右先顶上去,夫人有了合适的人选我再接回来。” 一下算是解了谢夫人的燃眉之急。 临出门了,才想起来建武将军也随萧云出去打仗了,连忙将得胜了的好消息告诉了建武将军夫人,将军将军夫人一高兴,肚子就疼了,然后就要生了。 一时间建武将军府上人仰马翻。 谢夫人也不知道走好还是不走好,愣是让人先将陈奶娘先给蔡氏送了回去,她则由建武将军夫人的娘家嫂子坐陪,直到建武将军夫人生了。 等谢夫人回到谢府,天已经黑了,建武将军夫人生了个儿子,再迎回夫君,可谓双喜临门。 隔天,谢夫人便准备了厚礼叫管家送到了建武将军府里。 没两天萧府将奶娘冯氏扭送官府的事就已经传开了,萧府再一次处于风头浪尖,萧宝山与绿柳的事再度被翻了出来,连带着蔡家与萧家的恩怨再度重提,搞的蔡家火冒三丈,可又无计可施。朝中就没人不知道萧云打了胜仗,不日凯旋的消息,要和萧家算账现在绝不是最佳的时候,皇上除了心腹大患,心里得意着萧云呢,就不可能治萧家的罪。 谁成想蔡家吃个哑巴亏,不出头了,却有好事的将谢夫人去建武将军夫人家导致当家主母提前生产给翻腾了出来。话就不是那么传了,传言里谢夫人成了砸上门问罪的,建武将军夫人不经事,让谢夫人给吓的孩子提前就出来了,什么谢夫人等到晚上,隔天送了重礼全都没有。 萧大娘子嚣张跋扈其来有自,她娘就是这么嚣张跋扈! 这让谢夫人气的好悬一个倒仰,栽到地上。 萧二爷更是气的鼻子没歪了,这算什么事? 想他身为御史中丞,也算得实权在握,每天就靠怼人活着,看谁不顺眼参谁,那是多趾高气昂的活儿。偏家里人不争气,按下锅盖起了瓢,一波未平又波又起,他现在走在路上都恨不得贴着墙边走,找个地缝钻,就怕让人认出来,戳着他后脊背又是一顿闲话。 身在官场,名声是顶重要的,可是他这名声已经被后宅那些女人,前院的那个大郎都毁的差不多了。 萧二爷满心怨怼,可是大兄不在,他也不好隔房指手划脚,只是憋着股子气向下施压建康令快速结案,将那绿柳绳之以法。 他知道,只要绿柳没抓着,那隔阵子有个什么风声绿柳就又跟幽灵一样浮现,连带着萧府会再度成为笑柄,所以务必将绿柳缉拿归案。 可是绿柳却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建康令愣是搜了七八天毫无进展。 萧宝山气急败坏,他不只恨,他也怕,怕绿柳不晓得何时会出现,又会以什么姿态手段杀人。于是天天往建康署衙跑,天天去盯着案件进展,把个建康令烦的要死要死的。 连玉衡帝听闻传言,都忍不住与魏得胜念叨:“萧爱卿府上这是犯了什么说道吧,咋这么犯口舌?感觉朕这半年尽听他家的坏消息了。” “是啊,”魏得胜深以为然,整个大梁都笃信佛教,上行下效,就是玉衡帝是个虔诚的信徒,在他身边魏得胜也必然是。 “萧家大郎好好的官儿当着,也被免了职。” 这是委婉地提醒他,人家能干的爹得胜回来了,不得表示表示啊。 玉衡帝沉吟半晌,也不能立竿见影,显得他这皇帝好生没有立场:“再说吧。”心里却已经有了定数,这萧宝山在建康城里怕是待都待不舒坦,不如外放了做个实任。是骡子是马,牵出去遛遛才知道。 竞陵王谋反了,他那封地大大小小的官怎么也得换一遍,他得琢磨琢磨给萧宝山个什么职位。 “那个……给朕拟个圣旨,潘朔免官期间表现良好,即日官复原职。” 魏得胜一愣,他刚才提的是萧家大郎吧? 是吧…… 怎么官复原职的就成了潘朔? “魏得胜,你聋啦?”玉衡帝不悦地道。他是烦透了潘朔上蹿下跳在太后宫里边晃,有事儿没事儿往宫里孝敬。 那是他娘,用得着他孝敬?!宫里什么没有? 不就为了个官儿吗,也值当他的。 第105章 狭路相逢 因为之前谢婉早有言明,不怕被萧宝信的名声带累,可到底这事不同以往,一则牵扯到官府,再则府里乱糟糟一团,实在不宜待客,萧宝信亲自写了信解释。 谢婉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谁家发生这种状况,也没心思招呼客人小聚了,于是笔走龙蛇,热情洋溢地回了信,褚令姿不甘寂寞,也在旁回了封信,于是几个小娘子虽未聚到一处,倒因往来书信,凭地亲近了不少。 王蔷年长些,无论是人还是书信都透着股子稳重娟秀;褚令姿则喜好行书,潇洒不拘;而这当中字最好看的当属谢婉,习得一手簪花小楷,清秀灵动。 萧宝信这时庆幸小时谢夫人一定要女夫子逼她练字,这才令她如今写出手不至于露怯。 便是如此,也只是不露怯,若与那三位世家贵女相比,她这字又属下乘,勉强及得上褚令姿,非常不拘小节,被谢婉赞其有风骨,看起来便和她的人一样,爽朗大气。 日子就在四位小娘子你来我往的书信中缓缓度过。 萧敬爱这段时间却秀出了新花样,各种与皇室交好,不是应这位公主,就是那位县主之邀,但凡有人邀她,少有不应的。 现在萧府二娘子已经被皇帝封了县主,名副其实的是皇亲国戚了,肖夫人也不好拘着她。 再者萧妙容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肖夫人觉得没有必要与兴平县主闹的太僵,那人是个心思重的,封了县主之后只比之前对她这嫡母更加尊敬,面子上的事儿做的极周全。她若再拿嫡母的身份拿捏她,别说旁人说什么,萧老二就第一个不干。 上蹿下跳,一看就憋着坏,萧宝信这阵子除了与王谢褚三位娘子通信,便是时刻关注着萧敬爱那边的动静。 直到有一天傍晚采薇鬼鬼祟祟地来回事,萧宝信知道到了收网的时候。 “琥珀说,昨天她们并没有被邀请,可是二娘子轻车熟路就去了一间酒坊,说是要买给中丞大人喝。可是在那儿遇到了新安王,新安王夸了二娘子孝顺,二娘子并不十分高兴,匆匆便走了。结果在回程途中又遇到了位杨将军——是不是就是向娘子提亲的那位杨将军啊?” 对于杨劭,采薇自然认识,当初槐花巷放火还多亏他相助。 萧宝信拿杨劭挤兑萧敬爱,采薇也是旁观看过好戏的,所以琥珀一说姓杨的将军,相貌堂堂,便直觉认为是杨劭。 果然就是想和她们娘子抢夫君嘛! “二娘子表示大娘子为绿柳之事很是忧心,她时常安慰……呸,真是撒谎精,她什么时候来大房看过娘子啊,为了个男人也是不择手段之极了。拿娘子搏了个县主的名头,现在又借娘子之名勾、搭男人!不要脸!” 萧宝信无语:“说重点。” “奴婢是为娘子抱不平。”采薇小声解释,然后大声回事:“然后杨将军就大包大揽要帮忙找绿柳啊,二娘子眼含热泪,好悬没哭出来,十分感谢杨将军呢。这俩人你来我往就聊开了,好像约好了明日再见,二娘子要画出绿柳的模样,给杨将军看。” 唔,钓男人还挺用脑子的,萧宝信点头。 这样一来二去,互通有无,即便杨劭无意,只怕萧敬爱也会整出点儿意思来,大不了再用些手段…… 萧敬爱虽出府容易了,可是杨劭在宫里当值,时间并不充裕,能在有限的资源下来这么一场冲破重重阻碍的相会,萧敬爱算得煞费苦心了。 萧宝信虽然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由衷地佩服她认死理的这股劲儿,谁也阻止不了她一国之母的梦。 为此豁出去名声,豁出去了姻缘,不顾一切了。 只是,她怎么可能如愿让萧敬爱如愿?还没当上一国之母,就想着怎么弄死她的人,给一点星星之火,就能燃烧整个萧府,便是为自保,她也得尽全力阻止萧敬爱 更不要说如今的萧敬爱让她膈应的不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打到她没能力再犯! 萧宝信唤来木槿:“前阵子你出府用的男装可还留着?” 木槿:……怎么着,又要捉哪个的女干吗? 阴差阳错地真相了。 “留着呢。”怕的就是大娘子再给她诸如此类的任务。 回到耳房翻箱倒柜,压在最下面的衣柜里,皱皱巴巴的揍到了萧宝信跟前,萧宝信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蚊子。 免为其难试穿了一下,胸口有点儿紧,其他倒还好。 于是又少不得找了绷带,狠狠缠上几圈才勉强看不出来。 “娘子这张脸,便是穿男装也看得出是个美人。”采薇笑道:“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萧宝信爱听:“本也不是为了装男人,就这么一穿,别那么招摇。”说完,交待棠梨将衣裳烫好明日穿。 隔日,果然萧敬爱一大早便出了府,萧宝信换上男装外面又套了件宽敞的女装,坐牛车里出了府,出府便将女装给换了下来,车也不坐了,辨识度太高。 本来牛车便不以速度见长,只靠她一双大长腿也跟得上。 萧宝信果然穿上男装素面朝天也依旧看得出是清丽的小娘子所扮,高挑秀丽。因担心被发现,萧宝信带着木槿和有梅没有上前,只远远跟着。 直到这路越走越熟悉,竟绕到小长干,到了上次捉袁琛女干的槐花巷! 这是约到了家里啊! 萧宝信叹为观止。 上次槐花巷多亏杨劭暗中相助,不然很可能功亏一篑。萧宝信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便着萧宝树向杨劭致谢,萧敬爱明显进攻姿态明显,不过见了一面就直接登堂入室,手段果然了得。 萧敬爱在槐花巷口便下了车,车未作停留径自驶走。 萧敬爱装水蓝色高腰长裙,头上戴着皂纱的幂篱垂至胸前,挡的严严实实。和身边的碧玉、琥珀径自走到了巷子深处。 碧玉上门敲门,不过片刻杨劭便出来将人迎入家中。 萧宝信这时才探出整个身子,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谁知走到一半,仍是袁琛捉那个啥的那个院门突然开了,萧宝信直眉愣眼地看着袁琛从里面出来,他比她更惊讶,眼珠子好悬从眼眶里掉出来,声音都扭曲的变了形: “你还来?!你没完啦!?” 第106章 太拼了 看袁琛那双拳紧握,咬的牙咯吱吱作响,俊脸上敷着厚厚的粉眼瞅着往下抖落渣渣,要不是碍于萧宝信的武力值,估计上来拼命的心都有。 没退亲前,他袁琛是建康城才子,年少风、流,一众小娘追捧;现在,都知道他男男关系混乱,才华还是有,可远没有他私生活那么为人乐道了,名声臭大街了。 加上周四娘为他出头,毒杀萧宝信,结果误伤了自家小妹,他这祸水的名头是摘不掉了,累的他现在亲事都不好说,殷夫人一开口跟人试探,直接就被人撅回去。厚道的只道家里已经正议着呢,不厚道的那就冷嘲热讽上来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嫁人防着女子就行,你家男女通吃,防不胜防啊。 不过是和萧宝信退个婚,结果他却连婚事都不好说了。 和周家的亲戚算是断了,一家子拿他当洪水猛兽。自家人向着自家人,周家认准了他勾、引了周四娘,要不然一个端庄持重的小娘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话里话外更是怀疑是他跟周四娘撺掇…… 总之周四娘各种情有可原,他就各种阴谋算计。 大梁选官依然是前朝的九品官人法,每州郡设大中正,按九品分级报与吏部,吏部根据大中正的举荐品级择官。 他现在十六岁,还未到出仕的年龄,本来也并不急,这些年就想着折腾出些才名,为以后入仕为官打基础,谁知闹出这么些丑闻,声名扫地。 周四娘的爹原是祭酒,德高望重,朝中不少重臣都是他的子弟。 时任吏部尚书是王家的家主王潼,正是以往与他颇有交情的王十七的族叔。 在以前,王十七或是他的助力,可如今他们那不光彩的关系一曝光,王十七被打断了半条腿圈家里,到现在还没在市面上见过,想也知道王家的意思了。 他铺的好好的一条光明大道,只想着十八岁一到,一飞冲天。 还没飞到半天中,就让萧宝信给撅折了! 他能不恨吗?! 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都恨不得将她扒骨吸髓!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想做什么?!想打架吗?”有梅横刀立马上去挡在萧宝信身前。 她自然知道她家娘子身上有功夫,还不至于连个弱不禁风的弱鸡都打不过。可是万一打起来,这么粗鲁的活儿,当然由她来。 一见有梅,袁琛下意识胳膊就钻心的疼,上次就是这贱婢把他胳膊给卸了! 袁琛敢怒不敢上前,压低了声音恨恨地道:“萧宝信,你有完没完,我的名声被你败坏完了,你还想干什么?” “你到底——” “谁啊?”里面突然传出调、笑声:“遇着老相好了?”说着从里面走出一个心宽体胖的男子。 那身形比萧宝信他们四个加一块儿都还要宽,一走路身上就是一颤,五官看上去是好看的,可是让脸上那坨肉一挤,就没法看了。 萧宝信:…… 这袁琛,是不是太拼了。 就从男人一发声,袁琛那隐忍的小表情就能看出来,这位是他用得着,不敢得罪的,不然也不会突然间偃旗息鼓,气势收的干干净净。毕恭毕敬地将位置给让出来。 这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锦衣华服,再一想这身量,萧宝信想猜不出来这是谁都有点儿困难。 能和王家那六郎比胖的,又身居高位,也就只有淮阳王宋知远了。 淮阳王幼年丧母,是在太后跟前养大的,与玉衡帝虽然是异母兄弟,但感情十分,更是孝顺太后,隔三五天就去太后那里转悠,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太后跟前凑。 要说玉衡帝为人猜忌,什么叔叔侄子,挨着个儿地盯着防着,唯独对这弟弟很是放心,登基之后连年加官累爵,现在年纪不过二十一岁,已经是侍中并领监卫尉,掌宫禁,为九卿之一。 他身上所有的官职如果全说一遍,估计天都要黑了。 不过是捉个小那啥,怎么就碰上了袁琛还不够,又加上个淮阳王? 要不要这么丧?怎么但凡她有点儿小心思,总要闹的尽人皆知? “萧大娘子?”淮阳王显然见过她,盯着瞅了半天终于把人给认出来了。然后后知后觉地看向袁琛,意思好像是‘你俩怎么回事?’ “你怎么这么有闲功夫,来找……朝玉?”他笑眯眯地看着萧宝信,只觉得男装的萧宝信别有一番风情。素面朝天,比敷着厚厚一层粉的袁琛可清爽怡人多了。 不愧建康城第一美人,浓妆淡抹总相宜。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萧大娘子总不至于紧咬不放吧?”袁琛怒道。 这是骂她是狗啊,问题是狗都嫌你乱啊。 “袁公子想多了,我是来这里找舍弟,遇到你……不过是碰巧了。” 袁琛冷笑:“有这么巧?” 废话,不这么巧,难道再捉一次你的女干啊?倒是又能堵个现形,可她有立场吗?典型的想太多,以为人人都要害他。 —— “大娘子是来找宝树的吧?宝树本来的确是约了来我这里习武,可是到现在还未到,不知路上什么给耽误了吧?” 里面倒数第二间院门突然推开,杨劭几个大步便跨过来,出言相助。 在瞧见淮阳王时愣了一下,这是他的顶头上峰,他归淮阳王管,淮阳王归皇帝管。 再一看抹脂抹粉的袁琛站在一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胃里顿时直泛膈应,好悬当场没吐出来。平日里看淮阳王人模狗样的,原来竟也好这口,还好袁琛搞到了一处。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舀。 “卑职见过十一大王。” 淮阳王认得杨劭,禁中以一敌三胜了三位直阁将军的男子,都传开了,平日里没少见他在眼前晃。他挑了挑眉,笑中意味深长:“原来如此啊。” 如此怎样,不用讲,听的都知道。 “十一大王误会了,萧大姑娘之弟意欲拜卑职为师,每隔两日便来卑职家中习武,想是萧大娘子今日有急事寻他。”杨劭不卑不亢地解释。 第107章 误会 袁琛:“我倒不知杨将军以为十一大王误会了什么。” 萧宝信笑道:“自然是怕十一大王误听袁公子适才所言,以为我是跟踪袁公子而来。袁公子反应未免激动,当初是袁公子蝉过别枝,好不风/流潇洒,今日又何必假惺惺好似受害者一般?” 有这么用蝉过别枝说男子的吗? 明明是形容背弃丈夫的已婚妇人! “大娘子若不懂成语,就请还是不要乱用了。”袁琛隐忍。 若不是淮阳王在场,怕这萧大娘子失心疯闹僵起来难以收场,袁琛还真想当面跟他掰扯,什么是误会—— 当时把他院子给一把火放了,杨劭跳出来假装正义主持公道,后脚就跑萧府提亲,现在青天白日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男装打扮找到他家里! 这特么都是赤果果地女干情了,还误会? 是他们对误会这词儿有什么误会吧?! 萧宝信:“我本粗鄙,亦无心向学,就不向袁公子请教指导了。袁公子有事便请自去忙吧。”说完,微微一拱手,算是直接撵人了。 袁琛真想把她当牙给咬了。 赶情淮阳王就是给他的紧箍咒,他当面不敢放肆,这萧宝信惯是跋扈的,于她人家根本就很放得开,该怼他的一句没憋着。 淮阳王那是格局大的,自然不会他们这些小打小闹。 笑呵呵地道:“那本王就先走了,萧大娘子……咱们有缘再见了。” 直到淮阳王往巷外走,让开院门那一块儿,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四个侍卫才算正式暴露于人前。 萧宝信、杨劭:这到底是侍卫保护他,还是他给侍卫挡刀呢,他往这前面一杵,刀山火海也伤不着后面那几位了。 这话说的萧宝信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在袁琛那里膈应他赚来的笑都僵到了嘴角……那么胖就别冲他挤眉弄眼,本来找着眼睛就不容易了! 袁琛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淮阳王类似调/情的小动作,虽然是一个榻上滚过的,他还是膈应的够呛。 一边走一边还恨恨地回头瞪着萧宝信和杨劭。 一对狗男女! 其实与他有什么不一样,表面都是风光霁月,人前光鲜,可是背地里不也还是男盗女昌?唯一不同是他落了下乘,被人算计,曝光于人前;而他们暗戳戳,并未被捉监在床,而已! 他们给他的羞辱,他迟早有一天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行了,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淮阳王笑出了猪叫,说着自己也回头看了一眼,萧宝信与杨劭相对而立,好一对俊男美女。 暗戳戳地啧了一声,可惜可惜。 “大王若是喜欢,何不收了?”袁琛于男女之事甚精,怎会看不出淮阳王眼中银邪之意? 淮阳王呵呵笑,“朝玉,可是吃味了?以前只知你才华横溢,是我大梁难得的才子,今日才知你也是房中/术高手,令人……流连呐。” 袁琛随淮阳王上了两头牛拉的车,外表看着古朴,内在却极奢华舒适。 “你放心,没有她,只得你。”淮阳王调/笑,下颌叠出三层肉。 袁琛笑:“我与大王心意相通,于这方面却不在乎。萧大娘子粗鄙,但不能否认的是那张脸堪称绝色,一嗔一笑皆可为诗为画。” 淮阳但笑不语。 袁琛知他不欲再谈,便也住了口。 “你呀,该多跟谢显学着点儿。”淮阳王其实想说的是,和谢显比差得远呢。 他们也算姑表兄弟了,怎么政治嗅觉就差这么多? 他一个执掌宫禁的大王,萧云一个能征善战的骠骑大将军,他就有那贼心,也得想想皇帝是个什么心思啊。 本来皇帝就疑心病重,登基杀了一批宗室,近年来又6续或杀或反,他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高官厚禄,以为全靠身上这堆肉吗? 以往还觉得这袁朝玉年少才俊,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搞不好就是另一个谢显。 结果今天这么一天,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的很。 哪里有谢显指点江山的半点影子? 不过念在毕竟两人感情不同,才深入交流过,说这些话伤人又没必要,所以淮阳王点到为止。 袁琛并非懵懂少年,十来岁就受家族熏陶,自诩才智过人,淮阳王话一出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只是话已出口,再往回收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大王恕罪,朝玉实在是让这两人给坑苦了,一时激愤。” 坦诚承认自己的小人心思,倒比咬死不认聪明太多,起码落个磊落真小人。 淮阳王:“你还年少,这都难免的。以后跟在我身边,多学着点儿。” “是。” ### 淮阳王的车越驶越远,杨劭才将目光收回,坦然地落在萧宝信脸上,眸子熠熠生辉。 “大娘子怎么得闲找到我这里,可是有何指教?” 他嘴角含笑,长身玉立,态度磊落的连萧宝信都信服,他还真没歪心思,一直有歪心思的只有萧敬爱而已。 “不来不行啊,再晚些时侯来,若被外人瞧见,只怕我萧府上二娘子的名声就要毁在你这里了。”萧宝信淡淡地瞥了眼半敞开的院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杨劭一愣,直到这时面上才有几分不自在。 “大娘子别误会,令妹是想帮助萧府将绿柳早日擒获,以解大娘子之忧。”他道:“在下认得些江湖朋友,或许帮得上忙。” “舍妹倒是很会找帮得上忙之人。” 萧宝信似笑非笑,眼睛往里瞅了一眼:“我可以进去见见舍妹吗?” 傻子也知道萧宝信是不高兴了,杨劭顿时手足无措,两手握一起直搓,这时才暗叫不好。他本是想能帮萧宝信一把,让她念念他的好,却谁知当面这么一对质,怎么感觉就是莫名的心虚? “行行行,当然行!”他脑筋转的极快,已经往里边让。“寒舍简陋,不能与贵府相比……但我已经在找房子,想换个大些的。” 就差没直白地和她说,你别嫌弃,我给你换大房子了。 第108章 不能崩 萧宝信没理他那套,迈步就往院子里走。 就是一进的小院子,分东西屋共四间房,杨劭在西间屋,有梅才将帘子挑开,便见碧玉和琥珀一左一右守在里间屋里,看来杨劭和萧敬爱谈的还颇为隐秘。 杨劭进来一看就懵了,嗓门不自觉地拔高: “你们刚才在屋子里待的好好的,怎么现在却跑出来?” 俩丫环谁也没吭声。碧玉是不敢坏了萧敬爱的好事,琥珀则本来就是通风报信的人,也懒得做些无谓之事。 萧宝信跟没听着杨劭那话一样,有梅挑起帘子她就进去了。 萧敬爱斜着半个身子坐在案几旁,从衣裳到妆容无一不精,秀丽柔美。一幅摊开的人物画像摆在她搭在案几上的手边,见到萧宝信进来,望过来的眼神跟淬了毒一般。 不肖说,萧宝信在她身边定是收买了人,才知道她今天要出府见杨劭! 说明萧宝信从来就没有放弃对她的迫害! “阿姐……”萧敬爱缓缓起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就是二娘子萧家教给你的教养?”萧宝信面沉似水,与萧敬爱相对站立。萧宝信高些,便显得气势十足。 “我看你的名声是不想要了!” 萧敬爱忍气吞声,不愿在杨劭跟前露怯。 毕竟她打着的旗号就是与萧宝信姐妹情深,一切为了人设,不能崩,不然以后在杨劭面前脸都捡不起来。 “阿姐,我只是想为府里分忧,为阿姐分忧——” 萧宝信笑了,看透了她的把戏,可是无所谓,你演你的,我贼尊重你。 “分忧分到郎君家里来?这样一个巷子,这样一个院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处,你这忧分的够彻底的。” “——萧大娘子,我们是清白的。”杨劭一听不能继续让萧宝信误会下去,他是亲自请了媒人上门求娶,不能还没把人家阿爹等回来,就行和人家阿妹有丑闻闹出来。 “我也是有心帮忙,想忙抓住绿柳。至于到寒舍来,纯粹是在下担心在外面被人瞧见,于令妹名声有损。”当然,他也怕他名声受损,万一传出点儿有影儿没影儿的事,他本来就是高攀萧宝信。 “可能想法不周,还望萧大娘子海涵。”杨劭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宝信,可她却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杨劭忐忑。 “大娘子……” “屋子太挤了,我们就别都挤在这里说话了。杨将军,我是来找我家二娘子,既然找到了,就不打扰了。” 萧宝信说完话,扯着萧敬爱的胳膊就往外走。 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萧敬爱一连串的咒骂,无非是坏了她的好事,不得好歹诸如此类。 萧宝信往后一掰萧敬爱的胳膊,便听萧敬爱嗷的一声尖叫,不等她再有反应,萧宝信已经将人扔到了有梅怀里。 “你们的车什么时候回来接人?”萧宝信问。 这时琥珀回道: “禀大娘子,二娘子吩咐车夫多绕两圈,过一个时辰再过来。” 杨劭难以置信地望向一脸铁青的萧敬爱,分明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郎,心思怎么可以这般重?如果说现在他还没看明白,那他也不用在朝廷上混了。 可是他不明白,萧敬爱堂堂大家闺秀,还是皇室的县主,怎么偏偏处心积虑对他使这样的手段…… 这他想的未免太自作多情。 “琥珀,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污蔑娘子!?”碧玉奋起反击。 “原来阿姐已经将琥珀收买了。”萧敬爱冷笑连连,肺已经气炸了。 先前萧宝信进屋,她已经承认萧宝信不知情,这时再往人家身上泼什么脏水都不好泼。总不能说萧宝信一贯的阴谋算计,迫害自己吧?分明是她一直抗着姐妹情深的大旗,以此为借口接近的杨劭,再反口姐妹失和都没辄。 自己挖坑自己埋,萧宝信待她不薄啊。 只是,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阿姐,我这都是为了你啊。”萧敬爱嘤地一声就哭了,眼泪哗哗跟不要银子似的。“你心仪那谢显身子根本就不行,全家都不希望你嫁与他,你为什么偏偏一意孤行?” “我找到杨将军,只是希望他能借由这件事获得阿姐的亲睐,若能因此你二人成了眷属,便是萧家大幸……杨将军家世是不显,可是英雄莫问出身,你又何必非世家子弟不嫁?” “阿姐,咱们萧府也是寒门庶族出身,你又何必在亲事上拘泥?要知道,齐大非偶啊!” 萧宝信:“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即刻将你一路拖回萧府。” 就一句话,整个世界安静了。 萧敬爱都要呕出血来了,她相信萧宝信是真能做得出来的! “琥珀,你去将车夫找来,令他即刻接咱们回府。”萧宝信一声令下,琥珀就冲出了院子,一息也不敢多待。 萧敬爱是闭上嘴了,可是她说的话每一字一句都进了杨劭的心肝肺里,抓的他五脏六腑疼。 “大娘子,入秋了,天色有些凉,不如先进屋里等侯。若是大娘子觉得不便,我便在外守着,不进去便是。”他道,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色。 只是别人看不出,萧敬爱却看得出来,他的眼色已经冷了。 呵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 萧宝信摇头,“来府上打扰已经是我失仪,又岂能再鸠占鹊巢?杨将军不必多礼,本就是我与二娘给将军带来了麻烦。” 她没对萧敬爱的污蔑做任何解释,她根本无须对他有任何解释。 “大娘子别这么说,本是在下思虑不周……” 杨劭话音未落,便听外面琥珀回来的声音,车到了门口。 原来是车夫出恭随意找了处将牛车停在一边,根本没离这里有多远。 “打扰将军,那我们便告辞了。” 萧宝信微微福身一礼,率先走出院子,还没等木槿将车窗挑开,杨劭一个箭步冲上前—— “大娘子,在下是诚心求娶。”他低下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萧宝信,只有他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几乎气都要喘不上来。 “我没有显赫的家世,可是我有一颗真心。若三生有幸,能得大娘子垂怜,我必竭尽所能对大娘子好,哪怕要我的命,我亦在所不惜。” 第109章 撕破脸 此时正值初秋,阳光没有夏日那么烈,温暖地洒在杨劭身上。他的眉眼仿佛蒙上一层柔和的光纱,目光深邃真挚,像是一潭古井。 他长身玉立,全然不见了往日潇洒不羁,身体紧绷得很。 因为他这一嗓子,空气突然都静默了。 是啦,这话她听过。 萧敬爱唇角泛起冷笑,前世她曾听萧宝信眼神放光地向她说起杨劭的誓言。她记得,前一天她才与杨劭耳鬓厮磨了半宿。 “抱歉。”?萧宝信摇头,“我于将军无意,望将军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说完,她使了个眼神,有梅后知后觉地这才又将车帘挑起,她两步上了牛车,头也不曾回。 萧敬爱是让有梅给拎上车的,还算顾及她兴平县主的身份,轻拿轻放。 但这足以成为她一生的屈辱。 牛车缓缓动了起来,四个丫环在车外跟着走,还没等走出巷子,杨劭突然几个箭步追了上来: “大娘子留步!”他道,脸涨的通红:“大娘子……在下确实诚心诚意求娶,望大娘子三思。” 萧宝信轻轻敲敲车板,牛车停了下来。 “杨将军,我知你诚心诚意求娶,但我也确是真心实意不想嫁。多说无益,将军珍重。”话已至此,她拒绝都拒绝了,还想让她说什么? 如果三言两语她就能改变主意,也就不会这么斩钉截铁拒绝他。 如果不是萧敬爱,不是知道了前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或许有可能。 毕竟,她不在乎家世,只在乎人品能力,还有相貌。 这杨劭相貌堂堂,英气逼人,性子也豪爽潇洒。对她的好感的确掩饰都掩饰不住,能顶着建康城的流言蜚语向萧府求亲,一次不成还亲自向她本人求娶,也算是诚意满满。 可见她曾经选择过他,也并非全然被冲昏了头脑,或者无奈之下的选择。 但她从萧敬爱那里早早知晓了结局,一切就变得不再一样。 或许前世他们在一起经历的还太少,便是今日他允许萧敬爱只身前往他家里,二人独自一室,她看着就不行。 杨劭乃习武之人,可能自己觉得不过是不拘小节,可就是这样的不拘小节,最后的结果就是把守寡的小姨子给拘到了榻上。 以小见大,如果萧宝信现在还敢嫁,他就还敢再把萧敬爱给睡了。 有千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 她是嫁人,还是立志为改朝换代做贡献,玩献祭呢? “……是因为谢显谢常侍吗?”杨劭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双拳紧握,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萧宝信:“我与杨将军无关。” 说完,敲敲车板,牛车再次缓缓驶动,一直绕过了长干里闹市区杨劭再也没有追过来,车里姐妹二人也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青溪桥,萧敬爱吩咐车夫停车: “我与阿姐有话说,你们远远散开。” 萧宝信:“不必,直接回府。” “我说停车!”萧敬爱一改杨劭面前低眉顺眼,楚楚可怜的样子,寸步不让:“我是兴平县主!” 哟,终于想起拿名头压人了? 萧宝信忍不住笑了,“不知宫里知道姐妹情深的兴平县主居然只身带着贴身丫环跑到男子家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真以为她不提,别人就不知道她这县主是靠什么名义来的? 现在就敢和她对撕? 萧敬爱活撕了萧宝信的心都有,当她搭上杨劭是那么容易的吗?费了她多少心思,多少口舌?临门一脚了,让萧宝信给破坏了。她不想要,也不让别人要! “也许会成全了我也不一定。”萧敬爱冷笑。 “是啦,你倒是连脸都不要了。”萧宝信对上萧敬爱,毫无压力,论嘴她没服过谁,论拳头萧敬爱只有受着的份。 “只是你的脸要不要的不重要,萧家还要脸呢!” 萧敬爱满面通红:“萧宝信,你说谁不要脸?!” “你啊,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你且放心,杨劭我不要,但你也别想要,就死了你这条心吧。” “你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萧敬爱咬牙切齿,理智都让萧宝信给气飞了,什么丫环车夫的,她都给忘到了脑后: “你也是重生的,对不对?” “所以,你突然之间就讨厌我,在所有人面前给我下不来台!” “所以你不要杨劭,你知道他之后改朝——” 改朝换代也是能宣之于口的? 萧宝信眼皮一跳,眼瞅着萧敬爱陷入狂乱,就要出口失去理智的话,连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外喝道: “你们都远些散开。” 外面人一看里面眼瞅着就要打到一处去了,断断没有参与的道理,一溜烟就跑了。 有梅和木槿心大,她们娘子手上还没吃过亏,让走就走。可碧玉一看不行啊,大娘子彪悍嚣张,连世家公子都敢揍的人,二娘子却柔弱手无敷鸡之力,真打起来可不只能揍揍啊。 “大娘子——” 有梅和木槿一个捂嘴一个拎起来,远远就走开了。 ‘果然,萧宝信也是重生的!’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让我重生一回,也让萧宝信跟了回来?!’ 前世今生之仇不共戴天,她倒要看看没了杨劭,她萧宝信是不是还能睥睨天下,一辈子将她踩在脚下! “管好你自己的嘴,别拿整个萧家做垫背!”萧宝信冷冷地道。 萧敬爱确定了眼前的萧宝信也是重生的,便再无顾忌。 左右他们斗了一辈子,再无修好的可能,她也就不再示好,索性彻底撕破了脸。 “没了杨劭,萧家也迟早会完!”她比萧宝信更强硬,挺直了胸脯,高高扬起了小脖:“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救萧家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萧宝信,你未免高看自己!” “你萧宝信心高气傲,不屑与杨劭敷衍,不想再嫁给他,那你就别搅我的好事!我不嫌弃他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我愿嫁!” “我只求你别拖我后腿,你该知道,皇帝一死,太子登基,大伯父也时日无多,没了大伯父,萧家就会迅速垮了——” “你以为谢显左右朝堂,就能救萧家吗?” “你不要杨劭,不还是要谢显替你出头吗?” “谢显没几年可活,哪怕你以前世经验筹谋算计替他挡过死劫,就他那身体又能撑过几年,替萧家挡住多少风雨?” “我们如果不在此时拉住杨劭的心,你以为他日他登基为帝,又会顾念多少旧情?” 第110章 出离愤怒 萧宝信面上不显,心里却一阵激荡。 萧敬爱是重生的,她知道,可是其他零星的信息却只是偶尔能够获得,那还需要天时地利外加萧敬爱吐槽不断加持。 真要想明确知道些信息,或者特定的信息却是难上加难。 难得今日萧敬爱心态炸裂,跟她撕破了脸,竟一时间透露了这样的一些事情。 信息量有点儿爆炸。 …… “有我在,我不会让阿爹出事。”萧宝信道。 萧敬爱挑衅地眼神:“怎么,你还想凭一己之力阻止太子登基?” 那就是说她阿爹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太子杀害。“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试?你拿什么试?谢显吗?”萧敬爱嗤笑,“你真当他运筹帷幄,屡次相助杨劭,他就能左右皇帝的意愿更换储君吗?那是太子,皇上哪怕对他再失望,最后也没有废了他。” “谢显又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能量?” “与其逆天而行,以卵击石,不如顺势而为,善察天意。阿姐。” 如果说之前萧宝信对萧敬爱只是膈应有这么个爬了姐夫床的妹妹,现在再看她,简直出离了愤怒。 萧敬爱是明知萧家将要败落,明知道他爹会被太子害死,依然三缄其口,跟与她无关一般。她爹,和萧家人的命,在萧敬爱的眼里不比一只蝼蚁更值钱。 姑且不论谁对谁错,难道萧敬爱就不知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 萧家败落了,于她萧敬爱又有何益处? 她想到的只有杨劭,只有母仪天下,不劳而获分享杨劭胜利的果实。 至于即将到来的乱世,无尽的杀戮,社会的动荡,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她迈向母仪天下之位的浮云。真实,但不痛苦,甚至一如她们从杨劭家回到萧府沿路的风景。不过就是风景。 没有威胁到她,没有威胁到杨劭叱诧风云之路的,在她眼里就什么都不重要。 什么血脉,什么亲情,全是狗屁。 “啪!”萧宝信扬起手狠狠抽了萧敬爱一巴掌。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萧敬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蛋迅速的红肿起来。 “萧家在你眼里算什么?!” 萧敬爱捂着脸,半晌冷笑地看向萧宝信: “什么也不算。在你爹娘眼里只有你,在肖氏眼里只有她女儿萧妙容,在我阿爹眼里只有权势——他们眼里又何尝有我?” “他们全都站在你一边,全都谴责我,可是谁又知道我的难处?” “在何府,我受屈辱受折磨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呢?我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杨劭看上我了,我后半世有了依仗,你们没有一个人哪怕为我想过一星半点——” “姐妹共侍一夫,历史上比比皆是,不独我一个!” “可你们容不下我,不只不理我,你竭尽所能打压难为我,肖氏甚至指着鼻子骂我不知廉耻。我是不知廉耻,你知道廉耻你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与杨劭搞在一起?” “好,你们怎么对我,我受着。可是,都已经活过一回了,你也不想再和杨劭,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和他在一起?你不想要的,也不让我要?!” “难道你前世抢走了我儿子,让他不认我这个生母,给你儿子做马前卒还不够吗?!” 萧敬爱一声比一声更高,声嘶力竭,越说越激动。 反观萧宝信却冷静了下来。 这样一个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自私自利的货,她还能和她说什么道理? “自然是不够的。”她忽然笑了,眼神里满是嘲讽。“你有胆子爬姐夫的床,就要有承受我怒火的准备。你当我夫君的床是那么好爬的?” “杨劭,我不稀罕要了,但你永远别想要!” “萧宝信!”萧敬爱尖叫,远到碧玉在远处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哪怕心急如焚,有有梅紧紧扣着她的手,她也难分身前往。 “什么是天意我不知道,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萧宝信冷声道。“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萧敬爱听了却只想笑,“就只有三年多不到四年的时间,阿姐是不是自视太高了?你真当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呼百应,无数人为你鞍前马后?” 原来竟只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么…… 萧宝信眯了眯眼睛,头微微向前倾,萧敬爱下意识地往后躲,后背就贴到了车板。 “你最好把嘴闭严实了,再有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嚷的天下皆知,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什么改朝换代诸如此类,都给我憋回肚子里!一旦这话传出去,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萧敬爱很想硬气地回一嘴,可是碍于萧宝信气势太强,眼珠子紧紧盯着她,好像她但凡再发出声音就掐死她,她只能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她一直知道,萧宝信有股子鱼死网破的执拗。 她敢当面顶着干,萧宝信当真就敢说到做到,就是这么手黑心狠的货! 萧宝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挑帘子冲外道:“回府。” 令行禁止,车夫时刻盯着车上的动静,一见萧宝信吩咐,连大气都没敢喘颠颠就跑到车前赶牛,有梅和木槿押着碧玉,琥珀则安静如鸡地跟在后面,存在感几乎等于零。 回到萧府,萧宝信着木槿去请二房肖夫人,自己则带着萧敬爱径自往主院过去了。 这些天四下里寻人,总算找到了两个身家清白的奶娘,都是平日交好的夫人听闻萧家的事主动送上门的。谢夫人这回务求妥帖,着管家仔细查了两家人的上下祖孙三代,这才放心将人带进来。 正在跟前训话,打算将人给送到蔡氏那儿,便见萧宝信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后面还跟着脸肿的跟小馒头似的萧敬爱。 谢夫人心里顿时直划弧,最近她看出宝信和敬爱不睦来了,可怎么就把人给打了? 一看萧敬爱那小脸就知道手劲不小,确认过眼神,就是被自家闺女给揍了的人。 “你们姐妹俩怎么这么闲着,到我这里来?”谢夫人迟疑地将屋里的人都给挥退,吩咐张嫂子将俩奶娘给蔡氏送去。 萧敬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才是亲娘。 她就不信自己脸肿这么高,大伯母会看不到,她又不瞎,可就是这样还替萧宝信遮掩。 这样的家人,她凭什么要为她们筹谋算计! 第111章 谁比谁高贵 谢夫人:“宝信啊,你们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 萧宝信让她娘这一问,好悬破功,当场笑场。 这也就是她亲娘能问出这么句话。 “……等二婶来,我一道说吧。” 谢夫人:为什么闺女板着一张脸说话,她这当娘的心里直打哆嗦?求解。 然后看了看自打进屋便坐在绣墩上一言不发的萧敬爱,立刻就觉得定是她犯了什么错,不然亲闺女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脸都给人抽肿了。 她的闺女她自己了解,不是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 脸都肿的跟猪头似的了,这得是犯什么错了啊……想她家宝树,那是见天儿挨揍的,也没往脸上揍啊。 闺女肯定是气懵了呀。 谢夫人就在这儿一边寻思,一边打量,一边呷着温热的茶,将近一柱香的时间才见肖夫人一阵风似的进来。 一见屋里这情形,严阵以待,她下意识地就放慢了动作,缓缓坐到了谢夫人下首边。 “大娘叫我过来是何事?方才我正在屋里小憩,又拢了拢头发才过来……你们姐妹俩这是……闹别扭了?” 萧敬爱终于冷笑道: “二位夫人看我这脸,像是闹别扭被揍的?” “是了,若只是闹别扭,我怎会下如此重手?”萧宝信这时已经心平气和,从萧敬爱那里一下子得到了太多信息,她急需冷静,为将来做更长远的打算,没有时间与萧敬爱在这里多做纠缠。 “二娘多次向我打听过杨劭,私下里我亦不止一次劝她,注意体面。为防她一时大意犯下错事,我便吩咐琥珀多加规劝二娘,结果二娘居然今日私下约见杨劭,直接去了人家家里,我正是听闻琥珀的消息,所以找了去,果然她就在杨劭那里。” “我便将人带回来了,叫二婶来没别的事,只是为了萧府的声誉,还是别让二娘四处走动,免得失礼于外人。” 谢夫人和肖夫人面面相觑。 肖夫人还算有些心理准备,以前大娘子就跟萧妙容透过话,说二娘春心荡漾,很是关注一个杨姓的外男。她只想不到萧敬爱居然胆大妄为,跑到人家家里去私会郎君! “杨劭?”谢夫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差了。“向你提亲的杨劭?” “那个请潘府吴夫人做媒的杨劭?” 谢夫人已经出离愤怒了,她管什么县主不县主,还姐妹呢,整个萧府谁不知道皇帝亲封的直阁将军杨劭年轻有为,向他们家大娘子提了亲,早早请媒人上了门? 萧敬爱私会谁不好私会杨劭—— 这都是什么狗1男女?! “二娘,可有此事?!”说是寻问,语气却是兴师问罪。 说的好好的姐妹情深,谁挖墙角有她挖的吗? 当宝信有个主动上门亲娶的这么容易吗?! “你……去私会向大娘子提亲的那个杨劭?”肖夫人难以置信。看着柔柔弱弱,心高气傲的,居然这么浪啊? 以为她这阵子上蹿下跳的是想和宫里凑近乎,谁知居然是去勾/搭小郎君。 肖夫人脸都青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他们萧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她家妙容的婆家会怎么看他们家? “萧敬爱,你好大的胆子!这些年我怜你自幼失母,性子孤傲,怠慢继母我都不与你计较。却不成想娇纵了你,居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没有多余一句问话,直接就将她定了罪,果然是萧宝信的亲娘,她萧敬爱的亲继母。 只是,这罪她不能认! 萧敬爱起身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泪划过她肿起的半边脸,仍在隐隐作痛:“阿姐这样重的罪名敬爱承担不起。敬爱也是想为府里分忧,想早日将那绿柳捉拿归案。” “昨日我去给阿爹买酒,归家途中偶遇杨将军,杨将军关心阿姐,表示想尽一份力,可又不知那绿柳相貌。知杨将军一心为阿姐出头,我这才将此事揽了下来,回府特意打探来绿柳的相貌特征,画了幅像,今日才送到杨将军府上。” “我也是府里的人,我也不想咱们府一声被人嘲笑……三娘才刚定了亲,不能因为绿柳再陡生变故。” 一席话,就将矛头指向了萧家大房。 想定她的罪? 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萧家沦为建康城的笑柄是因为谁啊?萧宝山、萧宝树、萧宝信,大房里的三个子女前仆后继,在败坏萧家名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和她萧敬爱可没一文钱关系。 可是受到牵累的,是她们二房! 现在想把脏水泼她身上?好,那就一块儿脏,谁也别想干净。 果然,肖夫人脸上不大好看。但到底没因萧敬爱这番话与大房翻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是真做到了。 萧老大风光时,带给了整个萧家的荣誉,现在萧家大房沦为笑柄,他们也跟着受着了。 “如此,你跑去杨劭家里,还是为了我们萧家的名声而不顾自己的名声,舍小我成大我了?”萧宝信冷笑连连: “诚如你所言,难道遣个丫环将画送去不行?” “到了那里,与杨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吩咐车夫绕行,一个时辰后才去接你,这都是假的?” “车夫就在府里侯着,要不要将他叫来对质?” 萧宝信咄咄相逼。 哪怕萧敬爱能说的天花乱坠,证据在她手里,萧敬爱的天就捅不破。 “我一片苦心,阿姐若不怜惜,我又有何办法?”萧敬爱抹抹眼泪,长叹一声:“别说是车夫,我身边的丫环都对阿姐心悦诚服,我不怪阿姐手段毒辣,只怪自己想法幼稚,以为人心换人心,总能得来真诚以报。” 什么车夫,什么语气谁愿意认谁让,反正她不认。 说破天,萧府萧宝信是老大,说了算,她人微言轻。 “只是我是带着两个丫环,进出不离开我三步以上,与杨将军相处时亦是。却不敢比阿姐,在青溪桥与谢显拉拉扯扯,投怀送抱……却是街知巷闻,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张嘴在传。” 萧敬爱直接拖萧宝信下水,谁比谁高贵? 第112章 阴沟里翻了个大船 这些日子萧府并不太平,谢夫人全副心神都在绿柳所造成余震之中,一方面忙于冯奶娘所造成的奶娘人选空档,一方面萧府陷入舆论漩涡,再度被群嘲,她躲在府里还躲不过来,即便有精力都不会打听任何关于萧府的传闻。 连安都的满月酒都是草草办了一场,一家人心思都不在那儿。 下人即便听到风言风语,也不会没个眉高眼低将事捅给谢夫人。至于旁的人,姑且不说有没有人存心想膈应人偏到她跟前说三道四,谢夫人根本就没给人膈应的机会,在府里待的老老实实的,任何宴会一律不参加,也不请,交际呈真空状态。 这冷不丁听到萧敬爱的指控,谢夫人受刺激太大,下意识举茶盏就砸过去了,好在太过激动的手直哆嗦,气力不够,只砸到了萧敬爱身前半尺,茶水飞溅到她罗裙之上。 “快快住口!你自己道德败坏便罢,还要血口喷人,污蔑你阿姐!” “阿姐一向爱憎分明,敢做敢当。大伯母若不信我,可以问阿姐,我是否血口喷人,存心污蔑了她。”萧敬爱低眉敛目,柔柔地道。 萧宝信冷笑,这货是破罐子破摔了。知道这几个人面前,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她,索性人家也不解释了——你说我道德败坏,你家闺女只比我更败坏,都投怀送抱了。 投情送抱怎么了,起码谢显没和任何人有婚约,也没向任何府上提过亲,男女关系清白的很。 “我将你押回府里,不是听你在这里信口开河的。” 说完对谢夫人道:“若杨劭再请人来,劳烦娘还是回绝了,这样的男子我不敢要。” 谢夫人心里顿时瓦凉瓦凉的。 倒不是因为拒了杨劭的求亲,她自己闺女还能不了解吗,避重就轻根本就没理二娘子那话,她还不知道啥意思? 分明就是人家说的那么回事。 可是当着肖夫人和萧敬爱在,她总不好给闺女下不来台,只咬牙切齿道: “他还敢来!?这样的人,咱们家可不敢高攀。”不打出去他,都算她有涵养。明明向她闺女提亲,还让旁的小娘子登堂入室,也不是什么好鸟! “还有二娘子,”萧宝信向肖夫人道:“二娘子冥顽不灵,为免她做出失节之事,还烦请婶娘将她看管起来,等闲便不要让她出门了吧。” 谢夫人和肖夫人对视一眼,倒是给她们的工作安排的头头是道。 萧宝信:“二娘胆敢做出这等事,身边的下人居然没有一个规劝提醒,其中还有为二娘鞍前马后奔走,只要这些人还在,二娘就收不了心,便将他们都遣到庄子上去,给二娘重新换一批吧。” 这就是变相将萧敬爱软禁起来了。 只这一次还与上一次肖夫人让她称病不出不同,上一次还只不过是萧敬爱有这意向,萧宝信就把风吹过去了。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将人给堵到屋子里,证据确凿。 萧敬爱眼神淬毒,前世萧宝信便是这般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旁的人她都可以不要,以后大不了花钱买来,可是碧玉不一样,前世今生就只有这样一个对她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偏偏两次都是萧宝信从她身边将碧玉赶走。 前世她好歹成过亲,嫁妆一应在她手上握着。何家虽然银乱,可也不是差钱的,她从何家搬到杨府,她的嫁妆是一直捏在自己手上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她云英未嫁,这些年嫁妆都在肖夫人手里掐着,她根本染指不得。想要安置碧玉都没个地方。 “萧宝信,你针对我便冲着我来,何必难为一些下人!” “二娘,你这是跟谁大呼小叫呢?尚有长辈在,你就与阿姐大呼小叫,直呼其名,我看你不只思春的厉害,连脑子都烧坏了吧?”谢夫人不悦,小小年纪的就知道勾、搭未来姐夫,错了不认还大呼小叫,以前还当她温柔娴静,真是瞎了她的狗眼! 哪里温柔娴静,分明内里藏女干,浪/荡成性。 肖夫人脸上这个臊啊,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好歹她也是名义上的嫡母,没教育好被人说嘴的可都是她。 “二娘,你还不住口!此处也有你说话儿的份?看来以往的确是我太纵着你了——来人,给我将二娘子带回去!” “弟妹且慢,”谢夫人道:“你虽说也是二娘的母亲,到底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以往我便知道你的难处,轻了重了的不好拿捏。可是二娘今日做出这样失格之事,若不及时加以纠正,只怕将来才是害了她。” “二娘的事也是我的失误,没及时发现,身为当家主母自然责无旁贷,这二娘身边的人就还是由我选完了给你送过去,你看着好再留下。” “二娘还小,怎么咱们也得把她给教好了不是?” 肖夫人初时一听就不乐意,后来听了下去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别的不好,起码萧老二那里就由着长房应付了,省得他以后翻小肠找旧账总觉得是她苛待了萧敬爱。 这回好,是长房看不过眼,要管管你闺女了。 肖夫人本来就没有掌家的心思,一天天混吃等死,其他人都给安排好了挺好。 萧家两位夫人一拍即合,哪里还管萧敬爱是个什么想法,直接押回她的院子了。根本不肖半天时间,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换了。 什么碧玉,临走萧敬爱连面都没见上一面。 萧敬爱:“萧宝信,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跪在脚底下!” “二娘子,您还是省省吧,就我们大娘子那身功夫护体,你没等把她踩脚底下,她就把你腿给掰折了。”采薇笑嘻嘻地从外间屋挑帘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各自手下捧着厚厚一撂子书。 “这是我家夫人爱看的佛经,孝经,三字经……各种经,夫人说二娘子本性不坏,可能是招上什么了,没事儿还是多抄抄佛经,消消秽气,会好的。” “每天三千字的佛经,抄完了下人会送到夫人那里,如果哪天没有三千字,晚上便没有饭食——” 萧敬爱勃然大怒:“我是皇上封的县主!你们居然敢这般苛待我!” 采薇依旧笑嘻嘻:“夫人说这可不是苛待了县主,这是为县主好。万一皇上知道了县主的作为,只怕只会怪我们夫人手段太过温和,没更严厉些。” “……奴婢就不打扰二娘子抄经了。”说完,人家转身就走了。“夫人说,抄经便从今日起了。” 萧敬爱摔。 直接说今天要饿她一天就得了!现在都未时末了,就是长了八只手也赶不及在晚膳前写完三千字的佛经啊! 特么活到半百的年纪,阴沟里翻了个大船! 第113章 谁比谁强 打发了萧敬爱,谢夫人就把萧宝信给留下了,丫环婆子全撵到外头,屋里就娘俩,谢夫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自己先倒了杯水,一口给闷了。 可憋死她了,噎的她胸口难受。 “宝信,你给我说说,谢显怎么回事?”谢夫人痛心疾首。“你、你真和他去了青溪桥?” 萧宝信坦荡荡:“是。那日乞巧节我从谢府回来,他恰巧遇到,想是看天色太晚,路上不安全,就一路护送我回府。” 路上不安全? “娘给你带着的是府里功夫最好的两个吧?” “谢显又不知道。” 好吧,算谢显知道怜香惜玉。 谢夫人可不觉得她闺女功夫好就不需要人护着,谁知道坏人是个什么成色,坏人里也不是没有功夫好的。 可是,怎么护着护着就拉扯到一起去了?到底谁不安全啊? “你跟娘说——是他拉扯你吗?”谢夫人自己问的都亏心,就谢显那身板,她闺女这武力,真要是谢显黏黏乎乎的往上贴,闺女一脚能把他踢河里喂鱼。 算了,她不想听。 “闺女,谢显不行,你别说娘不尊重你,他那身板就不行。” 萧宝信挑眉,一直以来她娘就对谢家有股迷之崇拜,动辄谢家怎么怎么样,动辄谢显这孩子如何如何能耐,怎么现在还‘就不行’了? “你别光看人那一张脸,你说你自己都长这样了,还在乎别人美丑吗?差不多就行。谢显首先人家世家贵族,贵族中的贵族,也就是这些年大梁一朝打压世族,不然搁以前皇帝他们都不放在眼里的,咱们可高攀不起。” “再者……再者,谢显也就只可远观,近了就甭提。”谢夫人方方面面的表示不赞同。 萧宝信笑:“娘,就是我长这样自己看的习惯了,万一找个不入眼的,成天对着膈应。” “……”滚! 没听说哪家小娘子找夫婿提的要求是一定要好看的。 谢夫人急的抓耳挠腮,孩子主意太大也有不好的。亲事人家自己不满意,到底让她给搅黄了;提亲的没看上,也黄摊子了—— 追根究底,那俩人都有不得体的地方,可是……这谢显到底是该怎么办。 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谢夫人这个纠结。 “娘,你和爹不是一直想找个世家结亲吗?”萧宝信轻描淡写地道,好像是在说这个钗子你本来不就看着想买一样,在她眼里就不叫个事儿。 “世家,也得看哪家啊!”谢夫人就没好意思说,就你现在那名声只怕为娘的同意,人家谢家老夫人还不同意呢。 “闺女,谢显固然有好的地方,长的好,家世好,能力也强,可是这都比不上他身体不好这个事实。”她苦口婆心:“女子嫁人就是找个依仗,可谢显那身体,娘不是说话咒人,从他祖父到他父亲都是年纪轻轻就没了,谁知道他……” “啥时候就,啊?”到底口下留德,本家嘛,都姓着一个姓,嘴没那么损。 “你就别和娘刚着了,什么世家不世家,你先可着找个身体倍棒儿的吧。你说,他都二十了,还不没成亲,谁知道他那方面行不行啊?”事关闺女一辈子幸福,谢夫人硬是抹开脸,说了个通透。 萧宝信把手里把玩了半天的茶盏终于放下了。 “娘,说这个没意思,你当初嫁我爹,我爹还终日上战场呢。生于这世上,谁能保证一世无忧,永世安乐的。” “你当我能选我嫁他?!”谢夫人气急败坏,耳根子都红了。“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主意这么正?” 像闺女这个年纪,她要是多年哪个小郎一眼,怕是脸都要臊的发烧。 要是再表现出钟意哪个,不用别人家,自家爹娘就得把他给捆猪笼里沉了塘。 这也就是爹娘去的早,不然真眼瞅着自家闺女这个样子,指不字让不肖子孙给气死了。 萧宝信不以为意,她家娘亲就是纸老虎,一捅就破,耳根子软没什么立场。心,那是比耳朵还要软的,哄上几句就找不着北了。 “我现在这不是能选了吗?那肯定是要选个自己得意的。” 萧宝信话题一转,“娘,咱们说正经的,二娘……这就是个祸根,你可得给看好了,别让她再作风作雨的。这人变了,性子阴毒的很,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赶紧刚才他们聊的都是不正经的? 谢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放心,家里有这么个祸害,谁能不提个心。要我说,也是你二婶前怕狼后怕虎,偏心自家闺女那是肯定的,人心如此,二娘自小看着却是个好的,不过心思重些,有些个小毛病就该小时候就管,你二婶一不想费心,二又怕费力不讨好,你二叔挑刺,这才放任二娘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要我说该管就得好好管。” 说完,她想想,自己也是长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 自己这三个儿女,亲的不亲的,谁比谁强啊,把萧家作天作地的元凶可都是他们大房—— 萧家祖坟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一个个的这么出奇? 算来算去,还就是人家肖夫人的嫡女妙容还是个老实的。可就是这老实的,也不似一般家小娘子温温柔柔,娴静可爱,跟肖夫人一个样子沉迷书画的那么个小书呆。 正是爱美的年龄,却一点儿不爱打扮自己,总穿的老气横秋。动不动就瞅着宝信一瞅一天…… “算了,谁比谁强啊。”谢夫人比完郁闷了,她家闺女出格的没个比了,建康城都有名。“你——唉,我是管不了,等你爹回来,你和你爹较量去吧。反正在我这儿就不行!” “赶紧给我走,看着你我就烦!” “哎。”萧宝信脆声儿的应下了。 萧宝信拍拍屁股走了,谢夫人坐屋里却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儿,立马吩咐张嫂子把管家叫来,让他把谢显给请来。 “理由是?”请人总得有点儿由头,不好说我家夫人想见你了,就把人请来了,交情没到那份上。 谢夫人想了半晌: “就说小郎学业遇到些难处,我想请他来指教指教。” 管家:…… 还不如说交情。就他们家小郎,也得有学业才能遇到难处啊,人家是成天招猫逗狗新式样完全有别于世家纨绔公子哥儿的新型人才。四处去拜师求学,把建康城多真材实学的都给拜走云游四海去了。 第114章 高攀不起 等到谢显来到谢府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太子买了只鸟起名小六子的事被个内侍给捅到了玉衡帝那里,玉衡帝大怒,在宫里训斥了太子整整两个时辰。因为小六是新安王的排行,玉衡帝心尖尖上最得宠的皇子。 谢显被暴怒后的玉衡帝拉着,先是痛骂太子残暴、顽劣,后来又细数多年来对太子的失望。 谢显很是听得明白玉衡帝话里话外的意思,皇帝想易储。 可是,玉衡帝还是很清楚他们老宋家的血性的,他们身体里就有自相残杀的本质,哪个皇帝手上都是沾着手足的血上的位。 玉衡帝以为太子登基,或许会留下新安王一命,可是新安王若是易储上位,是断断不会留下太子的命,那曾一度是国之储君,想要造反都比别人拥有先天条件加持。 玉衡帝或许有存心试探,不过谢显并没有理这茬。 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玉衡帝本身也就是还有有一出没一出,胡思乱想的阶段。他可没闲功夫做那得罪人的。 照他说,太子还是新安王,谁比谁好还真说不准。 就听玉衡帝反反覆覆,念叨着太子不好的时候,刘贵妃在后宫里和王皇后闹了起来,被皇后罚跪,哭哭啼啼就找皇帝来告黑状了,谢显这才得以脱身。 萧府管家是前一天亲自去拜访邀请,不过谢显看当时已经太晚,便回了话隔日过去。只是他也没想到让皇帝这么一拖,生生又拖到了傍晚。 不过,好在天还没黑,顶着沥沥的秋雨,谢显坐着牛车就到了谢府。 谢夫人一看谢显,的确是丰神俊美,可是现在的天气就已经披着厚重的披风,脸色些微苍白。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看的心情不一样了。五味杂陈,这要是身体再好好的,当她女婿做梦她都要笑醒的。 谢显饮下了热茶,身体终于暖些了。 “其实,显应当前些日子便来拜见姑母的。”他开门见山,“姑母昨日叫显过来,想必是听闻了近日的一些传言。” 谢夫人派管家请他过来,他便知道定然是青溪亭的事终于传到了谢夫人的耳朵。 虽说叫着姑母贤侄,可往来并不密切,要说萧宝树有学业上的事求教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熟都知道萧宝树根本就不学习,因为学业上的事请教,不过是传出去让人不至于口舌的借口。 不过依他看,他们现在绯闻缠身,只怕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都难免为人说道。 只是长辈相请,他不能不应。 此事须他表明态度。 “……”谢夫人吧唧了半天嘴,那声贤侄是怎么也叫不出去了。“我此次请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乞巧节青溪亭,你与宝信拉拉扯扯是怎么一回事?” 谢显将茶盏放下,正襟危坐。 “是我的失误。当时我下朝回府已然天黑,见大娘子只带着几个护院和丫环,我担心大娘子路途安全,便跟随在后。” “大娘子不知道,便将我拦了下来……我是一时担心被人看到会拖累大娘子声誉,才将大娘子带到青溪桥旁边的亭子亲自解释,结果因脚下不稳,几乎摔跤,大娘子是下意识扶了我一把,所以被游船河的人看到,不知内情,便传扬出去。” “其实这都要怪我连累了大娘子的声誉,”他沉稳而缓慢地解释,声音温润,让人不自觉地就心平气和了许多。 “那传播谣言的便是郗家九郎,之前我与他之间便有龃龉,所以才会扭曲事实,编排非议。” “我已公开澄清多次,尽管如此仍给大娘子声誉造成了损失,我感觉十分的抱歉。” 说着谢显起身一撩袍子,笔直笔直地跪到了地上:“显做错了,请姑母恕罪,都是显的错,请不要……为难大娘子。” 谢夫人五味杂陈,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生气。 闺女可是信誓旦旦,就是看上人家了,可人家这说辞,摆明和闺女不是一个意思,人家就半点儿顺势求娶的意思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你与大娘无意?” 谢显垂眸,轻轻摇头。 “姑母,大娘子秀外慧中,今时所受非议不过是一时为人所误解,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得一真心人相待。而显,这样的身体又岂敢拖累于人?” “先祖考,先父都是英年早逝,显对于自己的预期其实也并没有……更多考量,不过是在祖母与母亲身前尽孝,并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显,不想拖累于人。” 谢夫人这个心哟,酸酸凉凉,这话从谢显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这么让人心疼? 明明是天之骄子,可惜就是身体不给力。 “话也不能这样说,谁的命都是天注定也不是自己定的。该成家还是得成家,你怎知道你这样,令堂不会心疼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孩子不能理所当然,你怎么知道你娘不想要抱孙子是不是?” 说完,谢夫人又觉得不对,怎么感觉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明明她是叫人来兴师问罪的,居然莫名其妙就毛遂自荐站到敌方阵营去了,倒像是她们萧家上赶着求人家娶自家闺女一样。 “我不是说,一定要你娶我们宝信,”谢夫人一激动连自家闺女的闺名都给叫出来了。“你别误会,我就是……我也是为娘的,知道为娘的心。” “你可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寒气入了体,你这身子骨也不好。” 谢显眸子一暗,缓缓起身。 “我叫你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谢夫人道,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把心给提起来了。“你不知,名声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多重要,我家大娘就是被袁家那伙人给坑了,要不是他们我家大娘何至于有今日!” “听闻杨将军已向大娘子求娶,杨将军年轻有为,胸襟宽广,不似庸人。”谢显出言安慰。 谁知不提杨劭还好,一提他,谢夫人那股子鄙夷都掩饰不住,直冲天际了。可是碍于萧府的名声,又不好把家丑外扬,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快别说他,我萧府可高攀不起。” 第115章 大娘子自重 谢显一听谢夫人这语气就不对劲,显然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劭亲自求的潘朔,请潘家当家主母到萧家求亲,据潘朔那小碎嘴子所言谢夫人应当是极满意的,两家相谈甚欢,若不是萧大将军在外打仗,估计就直接拍板定下了。 关于杨劭的亲事,一向是潘朔直播公告,他那里定时收听。 但自从他和萧宝信的绯闻一传出来,潘朔倒是难得深沉了一把,自此三缄其口,就再没谈过杨劭的亲事进展。 不过能让愁嫁的谢夫人都嗤之以鼻,想必杨劭是触了萧家的逆鳞。 只是谢夫人不想说,谢显也就没有再问。 “大娘子超凡脱俗,帼国之姿,定会有人慧眼识珠,姑母不必忧心。”谢显道。“大娘子岂是凡夫俗子可配。” 超凡脱俗,是说宝信和别个温柔娴静的小娘子不一样,破马张飞。 帼国之姿,是说她爱动手,得谁揍谁吗? 谢夫人连忙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她现在已经有阴影了,谁一夸她闺女,她总下意识怀疑人家含沙射影骂人。 “那是,大娘体贴、孝顺,聪慧、豁达,与其嫁给没眼光的小郎,我还不如留在身边养着。” 谢夫人挺直了腰板。腰板越直,心里越虚。十五了,再留留成老姑娘了。 这次会面的主题本身就很令人尴尬,谢夫人把话问完,也没有什么好再深往下谈的。明显谢显是把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干净了,可就是没有提亲的意思,她都不知道该谢谢他,还是骂他眼瘸没看上自家闺女。 又客套了两句,谢夫人关心了谢显身体两句,谢显这才起身告辞。 出萧府时,雨势已经大了。 清风披着蓑衣上前,举起油纸伞撑起来,另一边明月已经将怀里捧着的蓑衣给谢显穿上了。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大雨滂沱,谢显几步下了台阶就直接上车,即便这样鞋还是全湿了,衣裾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边。 谢显上了车,车帘发下,谢显幽幽一声叹息。 “大娘子,你太胡闹了。” 车里赫然坐着男装打扮的萧宝信,车帘掀开那一瞬间,还勉强能认出是萧宝信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落下帘子后,车内已然没有光线再进来,黑黑乎乎,只有一股少女独有的馨香。 “我进来时雨可没有这么大,怎么办呢,”萧宝信笑:“这时候可出不去了。” 牛车缓缓驶动,谢显叹道:“大娘子有何指教?” “我娘找你来兴师问罪?” “……是。” “你拒绝了?” “是。” 萧宝信‘哦’了一声,“为何拒绝?” “我以为上一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愿。”谢显轻声道。 可是,听你的心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样的话,萧宝信自然是说不出口,她只道:“我愿意呀。” 谢显:“……” “大娘子自重。” “不要。” “……” 谢显看不清萧宝信的脸,可是从她的声音中依然听得出她的傲气,大抵现在她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下颌轻扬,很是调皮可爱。 车子并不狭窄,坐四个人足足有余,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车内太过昏暗,却四处充斥着少女的体香,令谢显如坐针毡。 如果不是车外下着大雨,他自己都跳车走了。 “我问常侍个问题。”萧宝信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显:“我只是不愿,与大娘子无关,上次……给大娘子的声誉带来损失,我很抱歉。但,强扭的瓜不甜,大娘子实不必如此。” 萧宝信:“我是想问,你与杨劭杨将军是何时结识的,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谢显很尴尬,好吧,自作多情了。 “……我与杨将军是潘侍郎介绍相识,虽无深交,但感觉此人性格爽郎,潇洒不羁,为人十分仗义。年纪虽轻,却野心满满。”他有一说一。 潘朔介绍认识? “也就是说是在杨劭升为直阁将军之后,你才与他结识?” 她究竟想问的是什么? 谢显心里直画问号,明显杨劭不得谢夫人的欢心了,摆明不想再提结亲的事,怎么萧大娘子却一个劲儿的追问杨劭? 他哪里知道萧宝信心里现在满满都是萧敬爱剧透出来的前世,杨劭几次遭遇朝廷危机,可都有赖于谢显在朝中保驾护航—— 现在谢显说的是什么,他们是在杨劭升为直阁将军之后才结识的。 前世可没有什么杨劭升直阁将军。 他们在与袁家退亲之后,火速就成亲离开了建康城。而他们今生的节点,是在萧敬爱重生,她与他因为帮萧宝树打架——作为转折,与前世迥然。而在那之前,一切一如前世的发展,并没有被改变。 一个世家公子,朝中重臣,还有一个建康城中不入流的寒门子弟,他们又是怎么勾/搭到一处的? 自信如萧宝信都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儿太厚脸皮了,那只是是因为她啊! 谢显的一切可都没有因为萧敬爱的重生发生丁点改变,如果他喜欢她,那只能说前世他也喜欢她。 而他之所以屡次相帮杨劭,可不可能其实是为了她? 萧宝信捧住自己的脸,被自己羞的小脸热辣辣的。 这么想是不是太美了? 让这世界都无以承载她想的美了吧? 敏锐如谢显,自然立刻感觉到萧宝信的心不在焉。虽说天黑雨大,可是青溪巷居住的非富即贵——主要是贵,都是朝廷官员,天一黑家家都挂起了灯笼,从外渗进来的灯光令他清楚地看到萧宝信捧脸羞涩的动作,顿时他心里就是一阵烦躁。 “绕道回萧府后巷。”谢显敲敲车板。 可因雨声太大,外面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谢显刚要挑开帘子,便被萧宝信阻止了: “常侍稍等,我话还未说完。” 谢显深吸一口气:“大娘子,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为外人看到大娘子的清誉还要不要了?若有疑虑,不若等令尊回来由令尊定夺,令尊见多识广,品人自有一套,显与杨将军交往却也并不知其根底,给不了大娘子更多信息。” “请大娘子自重……” 第116章 不是不想 找还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呢,萧宝信哪能让他一句‘自重’给说退了,一把就抓住了谢显的手腕。 这男人惯会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她喜欢的紧,嘴是总是拒绝的一套一套的,让人无从反驳。 ‘难道是杨劭做了什么,谢夫人知道,可大娘子却还不知道?’ ‘问杨劭的事,难道不应该去找信得过的人去彻底的查?’ ‘没她,我哪里知道杨劭?’ ‘……不开心。成人之美这四个字,今日我才算知道竟是这般酸楚滋味。’ 一顿心声听完,萧宝信不厚道地想,他虽然觉得酸楚,可她却很开心。就知道他没有他说的那般无情,什么不愿——可能是真的不愿,却不是不想。 “大娘子!”谢显知道自己这体格,萧宝信不撒手他是抽不回来的,有青溪亭的前车之鉴,他也就不做徒劳之举,任她紧紧攥着:“请你放心。” “抱歉,一时情急。”萧宝信笑笑,松开了手。 她是想一探他的心意,可不是让他认为自己是个不自重的小娘,成天就想着勾/引他。 谢显挑开车帘,雨水瞬间打了进来,淋湿了他的衣袖:“清风,吩咐车夫调回车头,到萧府后巷。” 好吧,话题时间被严格控制。 清风明月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他们原本就是被萧府招待在里面等着,可车夫知道啊,他没来得及回禀他们家郎主,人家就径自进去了车里。 当时车夫就自动省略了一千字的心理活动。 上一次青溪桥就是他驾车,可以说他早就知道真相,这一次无非是验证了真相。 他们家郎主的确与萧家大娘子相好,不然不会孤男寡女独处一车,冒着大雨私会,玩儿的也是很高端了。 他自动带入了因为两家家世不般配而被反对,却冲破重重阻碍,勇于面对世俗的年少而炙热的爱情。 也正是因为支持这对‘苦命鸳鸯’,在当家主母袁夫人询问青溪桥绯闻时,车夫愣是顶住了重重压力,半个字也没往外露。 …… “令堂,似乎并不满意杨将军。”谢显道。 他忍不住提醒,生怕这对母女没有沟通明白,以致于萧宝信一腔情意错付,得不到家里人的认可。 “何止家母不满意,我也不甚满意。”萧宝信直言不讳。“我之所以向常侍打探,只是心底对某件事存疑,却非钟情于他。” 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你该知道我钟情的是你。” 谢显明显听到心若擂鼓,几乎击穿了耳膜。 “大娘子——” “自重嘛。”萧宝信翻白眼,她都会背了。“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不自重呢?是不是我对你表达心意,你就觉得我为人轻浮,不矜持?” “并不是。”谢显否认,又叹了口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口拙,遇到她,他就好像不会说话了。动辄怕说错了话,要么产生误会,要么伤到萧宝信。 “我只是,不想被人误解。亦不想大娘子为人误解。” 他想了想,又道:“大娘子,我并非良人,不可托付。” 萧宝信想笑,这人啊又不想应了她的告白,又不想言语伤害到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令她看了心动,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般恶趣味。 “那常侍觉得我的良人是谁?” 谢显摇头,连他看着不错的杨劭都有为萧家所不认可的一面,他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替她决定? “袁琛?杨劭?” “这要看大娘子的心意。” “我的心意……” 说到这里顿了顿,谢显的心突地一阵狂跳。 不过并没有想像中他的名字,他不由又是一阵失落。 车忽然就停了下来,车内一片安静,外面雷声轰隆隆作响,大雨滂沱。在一片静默之后,萧宝信笑了。 “常侍是否心里觉得我配不上你?” 谢显默,如果这样想,能令她死心,便这样想吧。 他哪里知道萧宝信有这种作弊利器金手指?独得老天恩宠的可不只是她那盛世美颜,那都只是附助,人家能听到他的心坎里,最隐密的思想都逃不过。 “如果只是因为你的身体,你觉得不能长久的陪在我左右,其实我觉得是你想多了。”萧宝信敛了笑,缓缓道来: “我爹就是武将出身,年幼时他每次出征打仗都会与我说,他可能会回不来,如果回不来便由我和弟弟照顾我阿娘。他和我说,我是他的女儿,骨子里有他的坚强,不要对任何事有畏惧。” “上战场打战,从来没人敢说常战常胜,老天永远站在自己的一边。我自小就学会了面对这些,所幸的是我爹每战必胜,我总是能迎回来活生生的爹。可是无数人,并不是,他们马革裹尸,有的可能尸身都找不到……那些上战场的人难道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就不成家立室,赤条条来无牵挂,也要无牵无挂地走,在天地里什么也不留下,没有任何羁绊?” “我不这样想。”她道。“你的问题在我这里从来都不是问题。” “现在是太平盛世,可是谁知乱世何时将至?有可能现在在你来看的美满姻缘,瞬间就破灭。那时谁又知道谁能活到什么时候?” “与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此相敬如宾过一生,我却只愿得一人真心相待。” “哪怕一天,也是一世。” “一眼,万年。” 谢显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全然乱了套,失了节奏。 如果可以不要这么理智,他现在就想紧紧抱住她。 萧宝信却在这时轻轻一笑,挑帘下了车:“我们下次再见喽。” 说着,也不顾外面的大雨,脚步一蹬车板就蹿上了萧府的后围墙,再一点就势就跳进了院子里。 这一系列动作把清风明月都给惊着了,什么时候车里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还是萧大娘子! 明月惊诧里回望车厢,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亏他还替他们郎主担心,人家居然不声不响暗渡陈仓了他都不知道! 他作为贴身小厮,他失职啊! 贴哪儿去了!? 第117章 兜头一棒子 萧宝信蹿上了围墙,脚再一用力就跳了下去,却不料天雨路滑脚下全是泥泞的土,一出溜就一个屁墩坐到了地上,疼的她呲牙咧嘴。 嗷呜,得意忘了形! 采薇猫在树下抱着把伞撑着把伞,那牙呲的比她家娘子还狰狞,一时间杵在当场,不知道是该上去扶,还是装没看见,等一会儿再过去。 看见她家娘子这么狼狈的时候,会不会被灭口? “采薇,你还不过来扶我起来!”萧宝信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跟个贼似的躲在一旁的采薇。 这大下雨天,还那么黑,她家娘子还能一眼看到她,采薇将这归究于—— 瞎蒙。 看到她是不可能的,可她家娘子早就吩咐她在后门这里等,那是错不了的。 “娘子,天太黑了,我一时没看到娘子什么时候从天而降的。”采薇狗腿地上前扶起萧宝信,把拿着的那把撑夹在撑伞的那条胳膊上,结果地上太滑,身上又加了萧宝信的重量,一时不察整个人都扑到了萧宝信身上。 萧宝信:…… 这就是采薇撒谎,老天爷给的惩罚! 她就不信她摔这么大声采薇离这么近听不到!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采薇在泥地上骨碌了一圈连忙爬起来。 这时萧宝信已经顶着大雨往树林外走了,采薇颠颠跟在后面举着把伞,只是这伞举跟不举也没两样,萧宝信浑身是泥,先是自己摔了一跤,紧接着又让采薇给扑了半身的泥,整个人都跟在泥里滚过了一般,也就不需要伞了,顶雨就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跑。 采薇一看自家娘子连伞也不打,她也不好撑着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撒开腿就往上追了。 幸亏天色黑了,又是大雨天,府中没什么人行走,不然真要被人逮个现形。 棠梨看到泥人一般的萧宝信,抱着准备出来换洗的衣裳一时间竟呆立当场,无言以对。 幸亏脸还能看,不然她一脚踢出去,哪里来的脏鬼! 屋子里一顿忙活,人仰马翻之后萧宝信总算顺利泡到了澡盆里。 “……娘子,谢常侍受娘子的勾/引吗?”有梅忍不住问出口,她家娘子长的倾国倾城,要什么男人没有,何必大雨天的把自己作践的跟个泥猴似的? “有梅,不会说话就闭嘴!”棠梨轻斥,要不是有梅生来力大无穷,就她这嘴,只怕连柴房烧火的活儿都不会给她,忒不会说话。 也就她们娘子不拘小节,跟有梅这儿装聋作哑。 萧宝信翻了个白眼,瞎说什么大实话。 采薇简单收拾收拾就来打下手: “奴婢听说,谢常侍多次在外解释青溪桥是个误会,为大娘子声誉也算是不遗余力。听闻郗家的八郎因为郗九郎说了谢常侍不少坏话,还被皇帝给免了官,说他不胜任本职工作,让他回家自省。” “谁都知道是因为得罪了谢常侍啦,一下子说谢常侍闲话的就少了许多。” “……不过,有传闻说谢家好像,”采薇吞吞吐吐地道:“公开放话要给谢常侍选当家主母。” 萧宝信一听,柳眉一挑:“从何处听来的?” “都那么传啊。” 采薇心说,我顶多也就包打听,从何处传来这么专业的问题她是真无能为力。都说嗨了,谁讲究那些个细枝末节呢。 “还真是招蜂引蝶啊。”萧宝信也苦恼了,美貌如她,单打独斗,她谁也不怕。 怕的是组团来战,带着爹娘全家上阵。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一谢家先下手为强,给谢显定下亲事,她还真就不好下手了。俗话说,有主儿的干粮不能碰。这就和萧敬爱是一个道理,别管她和杨劭这边定下来没有,杨劭既然上门提亲了,旁的人先不说,同为一家的萧敬爱就不能打主意。动了心起了意,直接扑人家里去,这事儿她掀出来就不怕二房就势把人给送作了一堆,让她阴差阳错做了这桩姻缘的推手,除非二房想和大房闹翻,否则这辈子萧敬爱都别想嫁给杨劭。 万一谢显定下亲事,那也是她绝了念想的时候。 “谢显说他这辈子都不想成亲——” 有梅嗤之以鼻:“娘子,男人那张嘴要是信得过,母猪都会上树了。”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被整个屋子的女郎鄙视了,包括澡盆里泡着的她们娘子。 萧宝信摆手,让采薇歇歇手,把葡萄盘子递给有梅:“你先歇歇嘴,让我静一静。” 本来她可以睡个好觉的,她觉得自己在车里撩的谢显简直不要太成功,就自己听了那话都醉醺醺的,明显谢显都意动了,整个车厢的气氛不要太暧昧。 她简直以为谢显都要生扑过来了。 结果,她被胜利冲昏了的头脑,居然在这里让有梅兜头给了一棒子。 她只预计了谢显,却忘记了万一谢家先下手为强,或者谢显那张嘴只是敷衍地贫那么一下,根本不对谢家做无谓的抵抗怎么办。 看来战略布局需要及时做一下调整! ### 身为当事人的谢显却是在当天晚上才知道自己即将‘被’娶亲。 而提亲的竟然是最近一向对他和颜悦色,如春风指面的谢家老三,新任的祭酒大人。 虽说里一层披风外一层蓑衣,头顶上还遮着把油纸伞,奈何雨势太大,一直到他回到谢府还在持续地下,他的衣裳淋湿了大半,脖子里也刮进去了些雨。 还未等将衣裳换下,谢三爷就堵到了门口。 谢显换上了干衣裳才出门迎客,谢三爷春风正得意,少不得应酬,又胖了两圈。 闲言少叙,开门见山就把亲事提了,女方是三夫人娘家侄女,琅琊王氏,其父是王氏嫡支六房,任给事中,在皇帝面前也算得脸的。 “我和你祖母打过招呼了,你祖母也同意了相看,与你说一声,待八月十五那日她来府中过节,你相看相看,同意了咱们就定了。” 什么就定了? 谢显皱眉,皇帝这官给的不好,是不是叔父真以为这里面有他的动作,近来明显与大房亲近了太多,居然伸手都管上他的亲事了。 第118章 未得安宁 “多谢叔父关心,但我与祖母、母亲都已经表明,不会成亲。”谢显道。“此事还是罢了吧。” 谢三爷一听就急了:“什么就罢了,你都二十了,再不成亲咱谢府都要成为别人家的笑柄了。不管你怎么想的,总要先成了亲再说。实在不行……以后从别的房头抱个儿子过继来也就是了。” 谢显直接忽略那句‘实在不行’,假装有听没有懂。 亲事提了个三夫人的侄女,以后‘实在不行’,想必就是从二房里抱来,左右好处都让他们兄弟俩算透了,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他该怎么说?多谢二叔、三叔的筹谋? “二叔家的无奕现在在吴郡任内史?也成亲好些年了吧?”他问。 谢三爷一愣,没想到谢显不声不响把什么都记心里,居然连无奕在哪里任职都一清二楚。他还以为这侄儿眼高于顶,什么人都不放在他眼里。 “比你还大三岁呢,早成家了,孩子都有四五个了。” “以后我若无子,便由二房里挑一个好的过来吧。”谢显这是把将来都给定下来了。 谢三爷:“那好啊——” “亲事就罢了——” “罢什么罢,你和我说,你是不是想娶了萧家那个破落户的女儿?这绝对不可以,我们谢家不会与寒门庶族通婚!你以前怎么胡闹,都无所谓,婚事上断断不能由你,我们谢家丢不起这脸!” 谢三爷绝口都不提萧宝信现如今在建康城的名声,就是她名声洁白无暇,世家也不会与寒门通婚,这是他们的底线! 更何况如今三岁孩童都知道萧大娘子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揍人。 那更加是不可能的。 “你祖母、母亲再疼你,婚姻大事她们也不会让你胡来!” 谢三爷一说起萧宝信,就跟打了鸡血一般。 对谢三爷而言,捍卫家族血统,比捍卫自己的名声还要更令他亢奋,这是整个家族的事。他们谢家世世代代与名门贵族通婚,这就令各家世族紧密的联系到了一处。哪怕这一代没出息人才,下一代总会出头,而不至于被挤出高门大族之外。 就像谢显作天作地,把世家得罪个遍,可是私下里谢三爷还有其他谢家人也并不是走到哪里都被排斥,他们依旧有他们的交友圈。谢家依旧坚挺。 但如果谢显娶了个寒门庶族的女子为妻,那就不一样了,那是会被世家大族排挤的。 而因为世庶不婚这一条,以前便有先例,世家群起而攻之,到底把那人给去职免官了。那还是二流世家,和他们谢家不一样。 若这一次任由谢显胡闹,谢家只会受到更猛烈的攻击,毕竟世家是以王谢为首,一旦谢家带头违背了这种共识,先不论落井下石之人,便是捍卫世家声名的也不会放过他们。 “玄晖,我知道你在皇上跟前甚有脸面,年纪轻轻便高官厚禄,向来说一不二,可是婚事上你可是不能太过随性,咱们家不同一般世家,要顾着些脸面。”谢三爷苦口婆心,要不能怎么办,拍桌子瞪眼睛自家孩子能给吓住,谢显却是在皇帝跟前指点江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皇上发火人家都未必害怕,更不要说他了。 说多了,都是泪,这叔父当的一点儿力度都没有。 若不是谢显的婚事引起了整个家族的震动,他才不在这儿显摆存在感! “听到没有!” 谢显不动如山,只是淡淡笑笑:“我已经再三澄清与萧大娘子之事,全是一场误会,叔父不必句句带着萧家,女人家的名节重要。至于婚事,我从没有成亲的打算,叔父不必忧心,以后我会为七娘寻一门妥贴婚事,长房之事有我,叔父不必忧心至此。” “你!”谢三爷起身,颤巍巍指着谢显半天说不出话。 这啥意思,让他别手伸太长,管了他们大房的闲事。 “谢显,你是这样做晚辈的?” 尽管谢显每次都没让他如了意,以往却也颇给他脸面,从来不公然撞顶,这一次倒是狠,直接上手打脸了。 这是踩了他的底线了。 “如果不是你太胡闹,逼到族长出面要我们表态,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自来就是目无尊长,看不上我这叔父的!” 谢三爷气冲冲拂袖而去,回去又冲夫人王氏发了好大一通火。什么娘家侄女,亲上加亲,跟他这边都不亲了,跟谁能亲? “……你不是说,你这祭酒是大郎给谋来的吗?” “我看根本就不是!就他那样,不拖我后腿就不错了,你没看听他说那话,简直——狗咬吕洞宾。这婚事我是不管了,我一个大男人管这个呢,让人笑话。你要是想亲上加亲,就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出面!” “老太太……以前可说过哪家闺女都行。”王夫人小声道。 谢三爷冷哼:“老太太说哪家闺女,指的自然是哪家世家的闺女都行。我娘我能不知道,看着随和,心气儿可是挺高的,萧家那丫头她是断断看不上的,女郎没个女郎的样子,破马张飞的,配不上他当眼珠子似的孙儿。” 夫妻俩又说了会儿话,王夫人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谢显这边却未得安宁,才将谢三爷给气走了,连屁股都还没挪窝,袁夫人又上门了。 每每袁夫人上门,不是叫丫环捧着燕窝就是鱼翅,全都是补身子的上品,只这一次带着两丫环,一人捧着高高一溜的画轴。 摊开来,一一给谢显看来。 “这是高家的九娘子,秀外慧中,弹的一手好琴,那是郗家十八娘,长的可伶可俐,跟菩萨坐下的玉女一般。还有,这个……” “这都是为娘见过,凭印象画出来的,你看看你看哪个顺眼,娘再相看相看?” “娘,”对自个儿娘亲谢显就不能用对付谢三爷那一套了,“我说过,不想拖累别人。这辈子,我不会成亲。” 袁夫人还不到四十岁,鬓角已然有了白发,尽管相貌秀丽端庄,可是总给人一种清冷之感。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你这是拿刀剜为娘的心……你哪怕……留娘留个念想,这亲也是一定要成了。” “哪怕是萧家大娘子……” 第119章 十分的钟意 119 袁夫人一直都知道,当年谢显向谢侍中表示要求娶谢家大娘子,当时他们夫妇是一致反对。可是,转眼人事全非,谢侍中死了,谢显守孝就守了三年,之后再怎样要他成亲,他都不愿。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是除了萧大娘子之外不想将就。 可是,现在她就只剩他这一个儿子,这世上也就这点念想,她不管什么世俗,什么婚宦失类,不能为了成全家族的脸面,成就别人而将自家儿子给成全出去。 “只要你想娶萧大娘子,娘就上门去求娶!”袁夫人豁出去了,为了儿子,都给她滚。 先是萧宝信在车里的一阵撩,亲娘再豪言壮语这么一放,谢显直生出夫复何求的感慨,眼睛都湿润了。 他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女子,和最好的娘亲。 “娘,”谢显微微平静下来,身体却有些渐渐冷了。 他再想逞强,可是身体素质在那里摆着。适才不过淋了些雨,身体就有些受了寒。这样的身体,让他如何给她撑起一个家,遮挡风雨? 即便活着能,只要他死了,萧宝信要面对的就是谢家一大家子诸如谢三爷那般嘴脸的家人、族人。现在,他还是谢家家主,他们就上蹿下跳,瞧不上萧家出身,待他一死,萧宝信又将会被怎样苛待,他简直不敢想。 他何其自私,将她扯入这样的境地? 既护不了她一世,不如放她自由,她那般美好,总会有人慧眼识珠真心以待。 “如果我心悦萧大娘子,任何人反对我也会迎娶她。以前,不过是年少无知,懵懂时做出的糊涂事,说来徒惹笑话。” “我不想成亲,娘,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至于外界谣传他行不行的,随意吧,如果这样想能绝了亲娘的念头,那便这样想吧。 果然,谢显成功把袁夫人的注意力给引到了其他地方。 “咳咳。”谢显实在忍不住咳了起来,“娘,我身子不适,便先去歇着了。” 袁夫人这时哪还顾得上要他娶亲,连忙招呼清风明月进来照顾:“夜里千万照顾好了,要是发热了就赶紧去请医生来。” 跟着忙活了一顿,袁夫人才带着两个捧着画像的丫环怎么来怎么走,临走给了明月一个眼神。 屋里谢显已然躺下了,明月见没他什么事,便转身跟了出去。 走出屋外,雨势丝毫不见小,秋风入骨,连袁夫人都觉得凉了。 “今日去哪里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还淋了雨?”袁夫人责问。 明月:“去了萧家。” “萧家?”袁夫人意外,莫不是去提亲让人家给撵了,所以才心如死灰,她亲去提亲儿子都拒了? 转眼一想不能,萧家主母不像那么瞎的,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家儿子的好。只要她儿子想,哪有旁人不应的道理。 “是去见萧大娘子?”她问。 这…… 让他如何回答是好? 明月年少的脸上满是踌躇:“明天萧家请郎主过去,说是他家二郎有学业上的问题要问郎主。然后……也和萧大娘子见面了。” 袁夫人皱眉,“他们萧家请人过去,和萧大娘子见面?” 这是什么家风?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明月头摇的跟波浪鼓一般,生怕自己口不择言把他们家郎主心上人的形象给搞砸了。 “郎主和萧大娘子是私下见的面。” “私下里见面?”袁夫人眉头皱的更深了,这大雨天的,孤男寡女见的哪门子面? 明月都快哭了,为啥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太多的话?而最严重的是他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好在袁夫人没继续问下支,他怀疑夫人继续问下去,他得把自家郎主给卖了个底儿掉。 “你在玄晖身边多照应着些,以后像这样的天,能不让他到处走就不要走,知点儿冷热。我让你到这儿,可不是让你看景儿的,有事儿没事儿勤回着些,再不行像今天这样淋雨病了。你家郎主的身体你心里有数,经不起这么折腾。” 明月心道,他也得能做得了郎主的主儿啊?这位是个主意正的,打定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且事关萧大娘子,他家郎主就没往后让过。 袁夫人身后的嬷嬷为她披上蓑衣,提醒她该走了。 “夜里冷,夫人该回了。” “……你看你们家郎主是不是钟意萧大娘子?”袁夫人最后问了一句。 明月:“那是十分的钟意啊。” 怎么的,夫人这是要成全郎主了? 小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忐忑。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又说错了点儿什么。 “夫人,” 这回袁夫人没再回他话,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谢显的屋子,然后带着一行丫环婆子走了。 明月还没等回头,就被清风狠狠抽了一脖颈。 “你这小子,不告诉你不该说的话别说?你给郎主惹麻烦了怎么办?你知道夫人是个什么意思?有咱郎主顶着,什么事儿过不去,用你在这儿多嘴?!” 明月委屈: “可是,我是夫人送到郎主身边,就为了时时刻刻照顾郎主,夫人问我,我怎么能不说?” 好吧,清风抽了自己一嘴巴,这是跟自己身边习惯了,还当他是郎主的小厮就只管效忠郎主。结果人家明月还记着这出身,分的门儿清,人家认旧主! “好哥哥,你别告诉郎主——我觉得我好像说错了,但我不知道说错了啥,我都实话实说了啊。” “……”清风狠狠瞪了他一眼,怎么说呢,也是郎主不忍伤了夫人、老夫人的心,不然能留下明月这么个吃里扒外,不傻不女干的货就怪了。 “行了,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清风回屋了。 独留下明月站屋檐外听雨声雷声风声各种声音交织,身边这叫一个冷。 他就不明白,明明郎主心仪人家萧大娘子,一天天抓心挠肝的,就萧大娘子的小像就不知道画了多少幅烧了多少卷了,何苦来的呢,赶紧娶回家是正道。 真等着人家萧大娘子嫁人了,只怕连偷偷摸摸见一面都不可能有,到时候看着人家夫唱妇随,夫妻和美,一年抱俩,他家郎主孤苦伶仃又在暗地里画人家画像,那可就叫不/伦了,肠子可不得悔青了? 第120章 穷追不舍 自从与萧宝信的绯闻传出去,谢显发现很多人开始聚焦在他的亲事上。 包括玉衡帝。 居然主动给他提了个亲事,问他妹子安吉公主怎么样。 这次谢显生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三四天病就好了,可他懒病犯了,愣是在家又休了两天,把自己养的气色红润了才去上的朝。 “……臣不愿。”谢显淡淡地道,似乎完全没看到皇帝脸上的揶揄,直接就把这事儿给挡了:“之前太后让潘侍郎与臣提过,臣已经回绝了……数次。” 意思是他皇妹脸皮厚吗? 玉衡帝想想,的确厚,要是让一个女子拒绝,还数次,他怎么也腆不起脸来再求人提亲。要么直接绑宫里来做妃子,荣华富贵往死里砸,要么灰溜溜地回宫抱着他名正言顺的妃子,从此装没有那事儿过。 皇妹这波操作,的确略显穷追不舍。 “朕也就是那么一问,不愿就不愿。”皇帝很不真诚地表示,他也是磨不过皇妹的请求,也只答应问问,让他下旨赐婚什么的,连想都不要想,这辈子他都不抢媒婆的工作。 爱谁谁,有能耐自己嫁娶,皇家不管这个。 “不过爱卿也二十了吧?”玉衡帝掰手指头算算,差不多。“不成亲外面风言风语吧……这样吧,朕知道道士练丹,能管房中术,要不要朕给你介绍个道士,他挺不错。” 玉衡帝信仰十分广泛,佛教尤其信,道教其实也信,尤其丹药方面。 “多谢陛下好意,臣有需要的话,会向陛下请教。” 谢显不卑不亢,倒把魏得胜给听的嘴角直抽搐,皇帝皮一下这么开心吗?拿房中术开涮大臣,得着个儿刚直不阿脸皮薄的当场和你翻脸有没有? 要不说人家谢常侍升官比生孩子还顺呢,二十就做了正三品高官,整个大梁,除了皇亲国戚沾着皇帝的光,就没这么年轻便叱诧朝堂的。人家那反应,淡漠以对,就跟皇帝说要请他吃栗子糕这么普通的事呢,轻飘飘的倒显得说话的人那么没深沉。 玉衡帝显然皮一下子,并没有很开心,神色郁郁。 最近后宫不太平,刘贵妃和王皇后对上了,两人掐的跟乌眼鸡一样,直接导致的就是他去刘贵妃那里休息的质量直线下降,一半时间都在听刘贵妃抱怨,换个地方吧,刘贵妃作的更甚。 玉衡帝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顺,一拍桌子决定了:“咱们出城转悠转悠,瓦官寺的住持解签挺不错,朕去找他开解开解。” 玉衡帝说风就是雨,吩咐魏得胜备马,带着谢显便要出宫,为保安全,调了两个直阁将军跟着,其中便有以一敌三的杨劭。 还没走出西殿,便遇到了新安王给玉衡帝请安,一听他们要出城便兴致勃勃的也要跟去。 玉衡帝最宠爱新安王,哪里会不准,便带着新安王一道走了,到了宫门口又碰见了淮阳王,老胖个身子在那儿一堵,马车都过不去。 “不行,这样出去怎么样!”淮阳王硬气,到底又派了一队二十人跟着。 “皇兄不知道,现在建康城稍微有点门庭的出行那是必带家丁护院,没个十几二十个都会被人笑。咱这还只是一般水准,真不显眼。” 玉衡帝一听,皇弟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便准了。 可轮到淮阳王也要跟去,玉衡帝不干了:“就你那身量,满建康城谁不认得你?你往朕旁边一杵,谁还不知道朕是天子?你还是自己玩儿去吧,别与我捣乱!” 说什么也不带淮阳王,自己拉着一队人走了。 带着他,就他那身量体重,皇帝不怕把车给压垮,还怕淮阳王坐进来就没别人的位置了呢。 一路上新安王想尽办法逗玉衡帝开心,说些宫外的逸闻。 他十岁便出宫开府,一直没有去封地。于市井尚有几分热衷,有事儿没事就爱四处里玩乐,常与谢家三房的四郎、郗家的十八郎还有诸葛家的七郎一起玩耍,还自己起了个浑号建康四‘咸’—— 不是贤良的贤,是咸淡的咸。 “因为我们口重,都爱吃咸的,所以叫四咸。”新安王道,纯粹博皇帝一笑。 可没把玉衡帝给笑喷了,“那你们要是口味有咸有淡可如何是好?” “我们就是因为口味一致才能玩到一处。”新安王炯炯有神。 后来又说起萧宝树的属性,四处去拜师,三百六十行少说也拜了有十分之一了,拜一个走一个,连新安王最爱吃的咸烧饼王老六都让他给拜走了,说得新安王咬牙切齿,却逗的玉衡帝笑的肠子都疼了。 “这可幸亏萧宝树没有一心向学,不然建康城这些大儒可不都让他给拜跑了?” 说到萧宝树,玉衡帝难免就想起了他爹:“萧云实乃朕之福星,大梁多年安定,全有赖于他,还有和他一样保家卫国的将士啊。” 这回怎么也得好好封赏,让天下知道他就是伯乐本乐,得天下英雄归心。 “是,萧大将军实为当世之大英雄,儿臣钦佩至极。若有机会,还希望能向萧大将军请教一二。” “哦?”玉衡帝挑眉。“你要请教他什么,一个粗人。” 新安王笑:“儿臣想请教萧大将军兵策,他虽非当世大儒,可他知道的都是实打实在战场上得来的经验。儿臣想,若是萧大将军不吝赐教,儿臣想请他编书成册,将他多年的战略战术编书成册,也好叫那些有志为国征战,报效朝廷的武将一读,有萧大将军亲身经验指导,不知少了多少弯路。” “古书上固然兵书战策不少,可萧大将军是我大梁的常胜将军,于地理地势,经验及时可贵,可供参考的价值更高。” 玉衡帝一边听一边点头,目露赞赏。 “这是你自己想的?” “……是我们四咸聊天的时候聊的,儿臣也的确是这么想的。”新安王道:“儿臣最看好萧大将军,郗十八则看好车骑大将军薛木。” 玉衡帝频频点头,这两位大将的确都是他之心爱大将。 薛木更年轻些,还不到三十五,不及萧大将军耿直稳重。 “你和你姨说过?”玉衡帝话题忽然一转,其实娶个萧家女郎为妻于小六未尝不是好事。 新安王心头陡地一跳,轻轻摇头:“并没有,后宫不得干政,儿臣并未与姨说过这些,姨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第121章 祸精 玉衡帝觉得自己也是想偏了,小六是多怕把萧大娘子配给他,当时小脸煞白的还历历在目。为了不让他姨糊里糊涂拍板把自个儿给卖了,还特地求了道旨意,他的婚事自己做主。要说这皇帝做久了,就是怀疑天怀疑地怀疑空气,就没个不怀疑的。 其实呢,如果萧大娘子名声好,人品佳,做个正妃倒也合适。 可就那名声,实在是叫人忍不了,被建康城群嘲,真配给小六,只怕小六挨揍不说,最后名声也给带累坏了。 “对,前朝那些烦心事还是少和你姨说,她不懂,听了烦。像你们建康四咸就完全可以和你姨说道说道,让她开心开心。” 玉衡帝把话往回拉,默默怀疑了儿子一下,自己先做贼心虚了。 “你姨最近心情不佳,你多去看看,和她说说话。一会儿你去寺里给你姨求支平安符,明日给你姨送去,她肯定开心。” 新安王连忙应下。 眼神瞟瞟谢显,其实建康城里还有许多关于他的各种传说,以及与建康一霸——这是他给萧宝信起的浑号,就他们四咸在一处没少给人取浑号—— 关于他俩还有不少绯闻。 只不过当面不论人是非,尤其在皇帝面前得脸的,更不能随便开玩笑。 所以挑些趣事来说,他就完全避开了谢显,但新安王心里却遗憾,要说建康城最热闹的也就是谢显和萧宝信,说了徒惹人恨,不说又甚是遗憾。 啧。 就着新安王这遗憾的一啧啧,瓦官寺到了。 大梁一朝佛教兴盛,城里城外加起来都有四五百座大大小小的寺庙了。瓦官寺却是早有百年的历史,原本为官府管理窑厂的机构,后来建的寺庙。要说也无甚出奇,寺庙建在山上,高二百四十尺,高耸入云,大江环前,是登高远眺的好去处。 要说他的辉煌史,其实是在太祖时期,当时太祖登基没半个月,瓦官寺上飞来了三只凤凰,几乎闪瞎围观群众的狗眼,一时间便轰动了整个建康,太祖视为祥瑞,在两年皇帝生涯中数次登顶瓦官寺,并且将后来狮子国所赠四尺二寸高的玉佛像也一并送到了瓦官寺,至此确立了瓦官寺大梁第一名寺的地位。 今天是八月初一,正是拜佛上香的日子,来瓦官寺的人尤其多,玉衡帝一行人尤其引人注目。 倒不是说玉衡帝霸气侧漏,一看他就知道是皇帝陛下,实在是新安王和谢显那相貌着实太出众,俊美绝伦,一路上收了不知多少少女,少女赞赏的目光,有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更开放,直接吧唧嘴,小声嘚吧大声说: “真俊,长的真俊,长这么大岁数就见过这么俊的,不知哪家闺女有福喽。” 直到山顶瓦官寺山门前,谢显身上光是平安符就不知道被砸了多少条。大胆的女郎见他俊就直接朝他抛,管你要不要收不收,这是我的心意你的脸面。 侍卫:…… 他们是来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不是挡谢常侍的桃花啊喂。这工作性质完全不同,来刺客他们拎刀上前直接砍了,可是怀春的小娘子他们能怎么样,拦都不敢拦,让人上手就是一爪子挠上来五道血淋子啊。这还是人家小娘子厚道,没骂他占人便宜。 杨劭算是见识了谢显的人气,心里酸溜溜的直冒醋。怪道萧大娘子看上谢显,也和这些小娘子一般看上他那小白脸了。 “我们谢常侍还挺受欢迎啊。”玉衡帝看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如就从了朕的皇妹——这话在嘴里咕噜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真配给安吉公主都白瞎谢显这人,算了,不闹他。免得人家世家公子脾气上来,直接给他甩脸子,倒因为句玩笑闹的君臣失和,那可丢大人了。 新安王顺着玉衡帝来一句: “是的,单论脸,是谁也比不过谢常侍的。” 此话信息量太大,玉衡帝消化了一阵没接话,怕自己往带颜色那边跑。 “哪里,六大王也不遑多让。”谢显笑,小小年纪倒也会打趣他,也不看看他那张脸精致的跟小瓷娃娃似的。 新安王吃了个软钉子,算了,父皇的宠臣,就当是夸他长的好吧。 …… “哎哟哎哟,今天这都是怎么了,金童玉女啊,今天都让老婆子瞧着了。”擦身而过的婆婆兴奋的手舞足蹈。 “啥金童玉女——” “你没去大殿,没瞧着,刚才有个可美可美的小娘子了。今日我算有见识了,世间竟有这般美人和美男子!” 可美可美的小娘子? 谢显不期然脑中应入萧宝信那张俏脸,建康城担得起这般夸奖的也就只有她了吧。 “唉,早知朕的常侍这般招蜂引蝶,就是多带二十个侍卫也不够。”他们上山也怕招摇,便只带了六人在身旁,其余人皆散在人群中,暗中护驾。 玉衡帝心情烦闷出来散心,结果又让群众的呼声给弄的更郁闷了,直接去找瓦官寺的住持慧能和尚解闷去了,谢显与新安王陪同,一干侍卫则守在禅院之外。 不多时,便听得不远处东面的禅房一阵骚乱,家丁护院打扮的人四处散开,东张西望,似在寻人。 “是哪家贵人孩子丢了?”和杨劭一道守在禅院外的也是直阁将军,名唤薛敬儿,是车骑大将军的亲侄儿,不过十六七岁,武艺却着实了得。 “咱们守好禅院,别让人有可乘之机。”杨劭眉头微皱,只希望随玉衡帝出来一次千万别出差错,波澜不惊的回宫是最好。 谁知老天爷打脸就是这么快,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个丫环打扮的小娘子过来冲他道: “兴平县主有请将军过去一叙。” 杨劭摔,哪里的什么丫环,根本就是萧敬爱自己。玩什么呢,这祸精都把他和萧大娘子的亲事给搅黄了,还来? “我这里有事,请你回你家县主,男女有别,还是避嫌的好。” 萧敬爱手心出汗,紧张的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发现了: “杨将军,我家县主真的有要事相告……”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事关将军一生的前程。” 第122章 焦头烂额 萧家这边人仰马翻,谢夫人和肖夫人焦头烂额,心火都烧到了脑瓜顶,谁也没成想二娘子胆子居然这么大,公然玩儿起了失踪。 “去槐花巷杨劭杨将军家里去寻一寻。”萧宝信轻声提醒。 肖夫人瞠目结舌,简直难以相信。 “还不快去!”谢夫人信自家闺女的,连忙吩咐人派两名护院去了槐花巷。 “不……不会的吧?”肖夫人觉得三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难道年龄差个十几年就出现了这么巨大的鸿沟吗? 以往她们再是少女怀春,顶多遇到心仪的少年时偷看两眼,再胆子大点儿的送送荷包啊,花啊之类的小玩意,就是那被人发现都会被人骂浪荡,怎么二娘子平时看着不蔫声不蔫语,顶顶温柔娴静的居然一次找上人家门投怀送抱还不够,今日抛开这么多人,甩开身边的耳目,又跑槐花巷亲自把自己送上门? “今天是谁跟在二娘子身边,人去哪儿了?!” 不等肖夫人发作,谢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匆匆走进屋子: “夫人,杨家那位柳夫人来了,还问起咱家二娘子呢。” 谢夫人六神无主,好好的拜佛外加相亲,就这么被萧敬爱给搞砸了。 要说这事儿怪肖夫人,本来妯娌两个早就定下了八月初一来拜佛烧香,给萧府解解灾。谁知大房门庭冷落,二房却有人去提亲了。 要说百十年前,杨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旺族,世家大族了,只可惜太祖立朝,先前跟着渡江来南边的世家大族受重用,后面投奔大梁而来的便不得皇家和几大世家的待见,渐渐沦为了三四等不入流的小世家。 这杨家便是这种情况,有世家深厚的底蕴,奈何只被称为荒伧,只能立志于军旅,建功立业。 杨家上门求娶,可以说再让肖夫人满意不过了。 最近萧敬爱实在作的有些过,连萧二爷都看不过眼,让肖夫人赶紧把萧敬爱给嫁了,省得再作出风浪,到时更连个婆家都不好找。 女郎名声不好或可挽救,名节出了问题,那是真不好嫁,没人愿意娶回家一匹野马,养一脑袋大草原的。 杨家要说家风还是有的,玉衡一朝一门三将军,算是很有些真才实学。 肖夫人觉得看杨家配萧二娘子简直是屈才了……可人家看上了萧敬爱兴平县主的名头,倒与他们家很是相配,再者肖夫人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萧敬爱喜欢的杨劭那就是功夫卓绝,杨家求亲的小将军十六岁,十二三岁就跟着家人上战场,将军名头是实打实自己闯出来的。 杨劭和杨小将军都是一挂的,总比那些世家纨绔强。 退过了一次婚,虽有皇家加持,到底世家是难进了,杨家可谓上上之选。 杨家的意思是两家孩子先见一见,彼此不那么排斥的话就直接定下来了,正好让瓦官寺住持给批个八字,看是否相合。 肖夫人一听,便都定到了八月初一,和她们原本定下来烧香拜佛的日子挤到了一起。 结果,萧敬爱居然趁着如厕的时间偷偷的跑了! 这要传出去那还得了? 名声还要不要了? “夫人,”刘嬷嬷提醒,人家还在外面等着呢,总不好连面也不见就把人打发了吧?“柳夫人那里?” 谢夫人直挠头,可能怎么办,即便不结亲也不能结仇啊,只好拉起肖夫人硬着头皮去迎客,只道萧敬爱本是要跟过来的,结果早上吃食不干净,闹了肚子,就没赶着过来。 肖夫人虽然约好下次再相看,但柳夫人的脸上已经不大好看,显然是不信萧家这边的说辞。 不过因萧云是他家将军的上峰,她才没有当场翻脸。 “女郎嘛,总要娇贵些,不像我家那小子从小武刀弄棒,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皮实得很。” 肖夫人尴尬地笑,她不擅说谎,谁能来救救她。 “是的呢,是的呢。二娘子……的确娇贵……不过就不是给孩子们相看,咱们也应当多走动。” “我听闻瓦官寺的素膳很是有名,上个月又新加了菜品翡翠豆腐,不知夫人尝过没有,我阿娘自前几天要来瓦官寺就心心念念请夫人一道品尝。”萧宝信打圆场,就肖夫人不擅言辞的劲儿,成不了亲还真不一定就变成结仇了。 萧敬爱跑已经跑了,总不能她一跑就当杨家人不存在,简简单单几句话就给打发了,好歹一道用膳再说道说道,若人家不想起码礼数也尽到了,本来也是萧家理亏。 不过说实话,她真觉得杨小将军配萧敬爱白瞎了—— 大多数人配萧敬爱其实都白瞎了。 就萧敬爱那么个人,心心念念杨劭,就想这辈子抢个正位,做做一国之母,这样的人和哪个在一处都不会消停。 因为在她眼里,除了杨劭,凡人皆为蝼蚁,不值她,不配她。 谢夫人一见闺女这话的确有理,找人也不在一时,况且是家丁护院出去找,再急也不用她们出面,便安心招待柳夫人了。 柳夫人见萧家主母热情洋溢,心里那点儿不快就散了,当即点头留下共用午膳,止不住地夸萧宝信,大气明媚。 谢夫人就爱听这话,与柳夫人一拍即合,聊的热火朝天。 肖夫人半点儿被喧宾夺主的不满都没有,顶好谁都别发现她,谁也别发现萧敬爱不是没来,而是来了却跑了。 这说出去太丢人,一个小娘子家家的公然抵抗嫡母,这是当面打她的脸啊。 她脸上热辣辣的,又是气恼又是羞臊,只等回家和萧老二好好说道说道,他这闺女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已经主意大过天,他若是还要这样放纵下去,只怕身败名裂不是梦,分分钟就在眼前。他萧老二丢得起这个人,她可丢不起。 肖夫人头疼,她家妙容苦啊,一个两个阿姐都不省心,只要妙容一天没嫁出去,她这心里就跟十五只兔子天天蹦…… 可转念一想,即便嫁出去了,萧家姐妹名声臭了,她家妙容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第123章 重生 “我现有公务在身,不便与兴平县主见面,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杨劭毫不留情地拒绝,在他这儿什么也没有保护玉衡帝重要,万一调虎离山,出了差错,责任就在他。 而且他可不信什么事关他一生的前程会被萧家二娘子知晓,他一生的前程都在禅院里面的玉衡帝身上呢。他只知道只要行差踏错半分,他这自己拼来的将军头衔都保不住,江夏王府又回不去,他就会被打回原形,继续过以前清贫的日子。 萧敬爱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弃的,这次是她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这次,萧家看守她就会更严,只怕给她喘息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杨将军,我求求你,真的很重要——只要一盏茶的时间……” 杨劭越发不耐烦起来:“烦请你去回兴平县主,孤男寡女不宜再见,还请她自重吧。” 萧敬爱委屈极了,眼圈一红眼泪马上就要落下来。 这话太重了。 她一直想在杨劭面前留下好印象,也一直是这么做,可事与愿违,先是在槐花巷当场被萧宝信落了脸面,现在落荒而逃不过就是为了心中的执念,当场却又被打脸。让她自重,无非是觉得她太轻浮。上一世她便吃了这样的亏,在杨劭心里,她就是主动勾/引她,将萧宝信的决绝全都推到她身上,这才是后来哪怕他登基为帝,左拥右护,她依旧不得宠爱的真相。 他认为她的轻浮,直接导致了他与萧宝信的决烈,一直拿她当祸端。 萧宝信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哪怕他再和别的女子燕好,也是别的女子的错。 如果可以,她倒是很想问问她一个巴掌是怎么拍响的,可是前世她需要依附于他,她不敢。这一世,她要先下手为强,把他据为己有,就必须保住她端庄娴静的形象,人设不能崩,所以,她还是不敢。 只得委委屈屈地抽抽鼻子,楚楚可怜地眨着杏眼: “杨将军,求你了,我真的——兴平县主真的有极重要的事,事关人命的,真的你就给我一盏茶——不,半盏茶的时间,这话今次不说只怕再没机会了。” 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生怕引来萧府的护院把她给抓回去,所以说话的时候极力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四下里观望。 薛木惊诧了,这可别是杨将军私下里的相好,找上门来了吧。 在这关头被堵住了? “……要不,你去和那位谈谈,这里还有我们呢。” 散在远处的侍卫都密切地关注着禅院,萧敬爱那么大一人横在那里,怎么可能被忽略,纷纷皱起了眉头。 不管因为什么揪着杨劭不放,都太没有眼力见儿。 都看到杨劭守着院门呢,长脑袋的还能不知道里面的那位是谁? 就敢当着众人的面拉拉扯扯这许久,也是个不要脸面的。 距离较近的已经往禅院靠拢,瞬间就多出了四五个人。 “要不,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儿解决吧,杨将军。”出言相劝的是平日颇与杨劭交好的,同为直阁将军。 “这里有我们,出不了事。” 杨劭的怒火已经到了顶点,这要不是看萧敬爱是个弱女子,敢这么给他上眼药,他非得一脚踢飞了她。 他隐约得知她对自己有些情意,可是这种分不清场合只顾自己痛快的女郎,他是神烦。 当他在皇帝面前当差是好当的吗?难得出来一次,正是他表现的好机会。他是后加入的直阁将军,远没有他们之间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可皇帝却依然把他带在近身的位置,分明是一直记着他以一敌三,功夫卓绝,是信任他。 可萧敬爱算是怎么回事,赖上他了? “不用——” “去吧,去吧。真闹起来里面咱们郎君听到了,只怕不美。”众人相劝,有好意,当然也有起哄早看他不顺眼的。 杨劭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就萧敬爱打死不走的黏乎劲儿,只怕一时半会儿劝不走,他又不能把人真给踢走,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向众人拱手: “劳烦几位兄弟,回城我请吃酒,今日……让各位见笑了。” 说完,迈大步子就往树林方向走,萧敬爱抹了抹眼泪,颠颠迈着小碎步紧紧张张地跟了上去。 小树林——紧挨着那边的禅院,走过路过实在很难不注意那边。 可她也顾不得了,她只怕再矫情挑地方,杨劭真能做出抬腿就走的事来。 …… “杨将军这艳福不浅啊。” “什么丫环,你看过丫环皮肤白嫩成那样,漂亮成那样?分明就是她自己啊。” 众人没听到萧敬爱自称是兴平县主的丫环,薛木只当是真的,听他们一说才恍然,那小娘子原来就是兴平县主? “哟哟哟,那小娘说了什么,把咱杨将军吓坐地上了?” 这说话纯粹是夸张了,杨劭只是倒退几步靠到了树上,不过脸上的震惊的确是骗不了人,的确吓到了。 “不会是说‘我有了’吧?”众人平日厮混惯了,调笑起来不管不顾。 有人就道:“那我们那顿酒是不就改成吃喜酒了?哈哈哈哈……” ### “你等等!”杨劭好喘了会儿气,脸都吓白了。“你、你、你开什么玩笑!这玩笑开不得,灭九族的大罪!” 什么重生,什么登基,狗屁! 他就是个寒门武将,封了三品的将军他已经很够光耀门楣的了,是他祖上从未有过的高官厚禄。当然,他也想有机会驰骋沙场,指挥千军万马,位极人臣。 可是废帝自立什么的,根本就从来没在他脑中出现过,他只想做个忠臣良将,出人头地! “你是脑子有病,疯了吧?”杨劭怒道,如果是疯了还有情可原,若是存心拿他开涮,这人便心都黑了,太坏。 “我没疯,我只是告诉你真相,不然你以为我堂堂兴平县主会无缘无故亲近你,主动上你门?你不过就是个寒门庶族的一个将军,整个建康城不知凡几,还不是因为……你我前世的情意?” 第124章 爱恨情仇 萧敬爱急了,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便将前世听来的杨家事迹一一道来,并且还指出了杨劭身上的印记: “你幼时顽劣,从树上掉下来,划穿了肚皮,几乎死了,是你爹娘倾尽所有治好了你,却也因此留下了伤疤。” 她隔着衣服指向杨劭伤疤所在,多长多宽,在哪个位置,她记得一清二楚。 杨劭默然无语,他身上的疤哪里是从树上掉下来划破的,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偷别人家吃的被人给打的。 兴平县主若是想寻人开心,哪怕去打听他的过往,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无论如何瞒不住的,她查到的也只会是事实真相,而非粉饰太平的说辞。 这一点他可以否认,可是萧敬爱说的一桩桩一件件,许多私密事他想不认都不行。 萧敬爱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是信了,那是野心勃勃,志在必得的眼神。 “……你要小心萧宝信,因为她,也重生了。”萧敬爱轻声提醒,她时刻注意着杨劭的表情,在提到萧宝信的名字时,明显他的眼神亮了。 萧敬爱咬唇,将前世之事真真假假混着来,快速而凌乱地讲起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自然,她是真爱,她是被迫害的小白莲。 可杨劭一见倾心这事儿真没法改,无论前世今生杨劭都一贯的审美,看一眼就盯上了萧宝信,萧敬爱再傻也知道胡说不得,再者还有萧宝信重生这码事,万一萧宝信见不得他们好,同杨劭说些有的没的,她便是把自己给卖了。 所以,在萧敬爱嘴里萧宝信依然是正妻,依然是真爱——不过是曾经的。 成了亲之后,萧宝信嚣张跋扈的作风没改,没多久夫妻两个便失和,打的不可开交,萧宝信自诩高门贵女时常言语嘲讽杨劭,杨劭便寄情于打仗,多年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身边也6续纳了几个妾室。 然后才到寡居的她出场,两人的爱情如天崩地裂,一触即发,受到了萧宝信强烈的反弹打压,杨劭冲冠一怒为红颜,经过半年的交锋,终于把她废了,准备迎娶她做皇后—— 这还不是结局,结局是萧宝信死不悔改,当面刚不过,就背地里动手脚,在她怀孕生产时动了手脚令她血崩而亡,留下了他们孤儿寡夫。 萧敬爱说的泪眼涟涟,编故事把她自己都给编哭了,信以为真。 他们的爱情正浓烈之时,她香消玉殒,谁知再一睁开眼就是十四岁,她云英未嫁,他尚未娶亲。 这让她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兴奋? “所以,你也知道了,我推掉了何家的亲事,只想这一辈子只与你一人双夙双栖,却不料你和前世一般无二,还是对阿姐一见倾心。” 萧敬爱摆出深情款款脸,“我本想成全你,等你认识到阿姐的真面目,自然就知道了。而我,大不了在旁边等着你,等你愿意回头看我……所以,我才去你家里,又想你真的认识了我,与我再续前缘,一边又想帮你在阿姐面前露脸。” “后来你也知道了,她来了,我们在回家途中大吵了一架,才得到原来阿姐也重生了,她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萧敬爱沉浸在自己的前世里无法自拔,情深不渝。 可杨劭却耳聪目明,尤其萧敬爱说的太过骇人,让人听了去免不了他也会受到牵连,他时刻警惕旁边,正说到萧宝信,他便见她一袭绛色长裙,迈着悠然的步子,款款而来,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可即便她的表情那般轻蔑,不讨喜,他却依然无法忽视她那惊人的美貌,每靠近他一步,都好像一团火一般,烧的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道她为何唯独对他不假辞色,在建康城里名声都坏了,只有他一人求娶,她都不嫁。 他以为,她是有门户之见,瞧不上他小小的直阁将军,一心攀高枝。 结果萧敬爱今天告诉她,他前世曾娶了她,只不过最终却散了。 他不确定萧敬爱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并不全然信她,为爱或许能蒙蔽双眼,可是他并不爱她,因此看得通透。 或许前世他的确登基为帝,但这其中又有几分萧宝信的相助? 毕竟她是骠骑大将军之女,萧大将军掌管千军万马,在朝中举足轻重。他若前世当真改朝换代,将江山给夺了,这其中必然是少不了萧家的支持。 而萧敬爱只说他们夫妻失和,与她真爱感动天地—— 他不知道看惯了萧宝信,怎么还能对除她之外的女子深情若斯。 让他相信自己是个薄情寡义,见异思迁,且审美有小小偏差的男人,比较难。当然不是说萧敬爱不好看,单看起来她也很美,只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放到一处自然就看出差异来了。 萧敬爱一看杨劭眼神亮了,直觉就是不好,回头果然见萧宝信眼神轻蔑地朝她笑: “原来,你们竟在此偷偷见面。” 萧宝信趁着萧杨两家相谈甚欢,便出来小解,谁知正瞧见这俩货在树林里聊的热火朝天。怎么的,打脸还不够,打到他们门口了,明知道他们就在禅院之中,他们还敢私下里约到他们眼皮底下,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脸? “二娘,你还真是死不悔改啊。你是不将萧府的名声糟践到地上,是不会罢休了是吗?” 萧敬爱一把抓住杨劭,孤注一掷道:“杨将军,我愿嫁你为妻,你……你娶了我吧,我不想再回萧府了,萧宝信不会放过我的。” 萧宝信都懵了,她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世家纨绔也没少见,自家阿弟就比大多数人还要出格,就没见过萧敬爱这一款的,简直…… 都不要脸了。 这还当着她的面呢,连不回萧府这话也说得出来,是要私奔吗? 杨劭他也得敢啊? 谁不知道萧大将军打了胜仗,回到朝中又是加官累爵,少不得玉衡帝又要给做些脸面。这等时刻让杨劭顶风而上,啪啪上去扇萧大将军的脸,将她嫡亲侄女,皇帝亲封的兴平县主就地拐跑—— 萧敬爱究竟是高看了杨劭,还是高看了自己? 长的一般,想的可够美的。 第125章 半路杀出 “哟喝,杨将军能耐啊,俩小娘子对上了!” “我看后面那个好看,怪不得刚才叫出去他,扭扭捏捏,是没这个可心啊!” “哟嗬哟嗬,动起手来了,小娘子脾气挺爆啊。” 禅院门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几双眼睛都盯着杨劭几人,要不是里面的人尊贵的顶了天,他们还真恨不得离近点儿同步收音。 精彩是精彩,男俊女美,可就是光看人听不着声,让人着急。 “……这是怎么了?” “杨将军让俩小娘子给围住了——”侍卫后知后觉这声音不对劲,果然一回头,就见玉衡帝伸个脖子往前挤,跟着他们这堆看热闹心往一块使,脸朝一面望。 那一脸的兴致盎然,哪里还有先前来时的半分郁郁? 就连谢显一贯淡漠的表情也出现了松动,上前一步往树林边望去,新安王则安静如鸡地跟在皇帝身侧,眉毛连动都没动。 最后站着位六十多岁的瘦小和尚,慈眉善目,脸上布满了皱纹,花白的胡子长至腰腹。 淡淡地望向远处,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时萧宝信已然懒得与这对女干夫银妇浪费口舌,直接吩咐护院将萧敬爱给押回去,总之不能让杨家瞧见,不然这误会可就大了。亲事成不成不要紧,这是当面打人脸。 谁知萧敬爱拉着杨劭就不放手了,往他身后各种躲,大有他不帮她出头回到萧府就只有浸猪笼的下场。 奈何护院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再怎样对上自家府上的小娘子也不是那么放得开手脚的,再说那是皇帝亲封的县主,他们还真不敢造次。 “杨将军,”萧宝信看不下眼,终于再度出声,俏脸上已经很是不耐烦:“杨将军缘合在瓦官寺,是与舍妹约好了,还是另有要务?若有要务,请自去忙吧,萧家家事便不劳烦将军了。” 杨劭这时终于想起自己是陪玉衡帝来的了,生生让萧敬爱将他给绕晕了。 下意识望过去,就看见以玉衡帝为首,谢显、新安王及一干侍卫呈扇形排开,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这边,杨劭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萧二娘子误我! 他转身就将萧敬爱给手腕给抓起来,厉声道:“萧二娘子,请你自重!杨某还有要务在身,便不奉陪了,以后……还请不要再来找某!” 萧敬爱被他攥的手腕极疼,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他的心何其冷酷。 “杨将军,我字字句句都没有骗你,你为何不信我?” 萧宝信一听,这里有戏啊,这货不是把重生之事给告诉杨劭了吧? 这个时机,这个地步,脑子有屎吗? 怕杨劭不拿她当疯子对待,显不出她的独特之处吗? “二娘近来精神恍惚,总是胡话连篇,还望杨将军莫要见怪。她犯起病来,可不止你,身边逮到哪个不是说恶鬼缠身,就是因果报应,好似生在萧家是对她的惩罚一般,前世今生什么的,杨将军可莫当了真。” 萧敬爱恨的咬牙切齿:“萧宝信,你就不能放过我吗?非要把我逼到绝境?到时我俩玉石俱焚,你也别想好!” “二娘,你累了,与我回府吧。没瞧见杨将军都不愿理你吗,做人,有点儿脸不好吗?”萧宝信似笑非笑,把萧敬爱气了个倒仰,心里也不禁暗骂杨劭。她就哪里都不如萧宝信吗?自己主动送上门都不要? 好歹她还是个县主! 杨劭并不确定萧敬爱话里有几分真假,可他并不想娶她。 一则是他是真对萧敬爱没那意思,二则与萧宝信顾虑相当,萧大将军得胜凯旋,恩宠正盛,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么个没甚好感的娘子而得罪朝中重臣。 抬腿便想走,只是现在再想置身事外似乎是晚了,玉衡帝明显是在远处看着热闹觉得不过瘾,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就过来了,包括那一身不染俗世、慈眉善目的慧能老和尚。 “郎、郎主!”杨劭单腿跪地,满面羞愧:“小的失职,请郎主责罚。” 玉衡帝一到,萧敬爱再作也不敢作了,与萧宝信连忙福身见礼,顺着杨劭的称呼皆呼为郎主。 “你们这是怎么了?”玉衡帝好奇地抱着膀子,心情莫名的愉悦,慧能住持大能,几句话就把他给开导了。 说的是,他富有天下,还不随心所欲,想咋地咋地?要不然当皇帝干嘛? 慧能:……他签解的不是这个意思吧,摔! 玉衡帝一问,全都哑炮了,没一个人说话。 萧宝信默,这出头鸟她才不当,她倒要看看萧敬爱要如何把这谎给扯圆了,毕竟她可是后来到的,一万种说辞。替萧敬爱圆谎不可能,指不定人家不领情之余还要故意拆台,末了把她装的里外不是人。 “杨将军,你说。”玉衡帝一看,这里面有鬼啊,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能对人说的都不是好事。 杨劭咬牙,还未等他开口,萧敬爱忽然道: “兴平对杨将军情有独钟,想求皇上指婚下嫁。” 哈? 萧敬爱不鸣则已,一说话就把一堆人全给镇住了,这是个小娘子说的话? 连谢显都抬眼看了杨劭一眼,他终于知道谢夫人对杨劭那般不满是为了何事,原来和萧家另外一位小娘子牵扯不清。 不只萧宝信,杨劭都有一种被打吐了血的窒息。 这什么操作,他怎么了就和她情有独钟了? 可是现在若是反驳,他又生怕落在旁人眼里是个没担当的。 如果萧敬爱不说话,玉衡帝还没认出来,她这一自称兴平县主,倒让他想起来了,在刘贵妃宫里还见过一面。 如今这一身丫环的装扮有种小清新,小可怜的楚楚动人。看着可就让人知道这是偷偷溜出来,不是正路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阵子杨将军曾经请潘家主母做媒,去萧家求娶的……是萧大娘子?” 还没等玉衡帝说话,谢显便先开了口。 “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萧敬爱紧紧咬唇,做梦也想不到半路杀出个谢显来,她就是赌萧宝信会不会将萧府的名声压上,也不要让她如愿。 谁知萧宝信没吱声,这谢显却突然冒了出来。 管他记对记错,杨劭跟谁求亲,跟他有个毛关系啊? 第126章 杀鸡用牛刀 萧宝信暗笑,谢显当真聪慧,把她不能说的话一句不露的给点出来了。 她不怕皇帝知道,就怕他不知道。 杨劭先求娶她,现在她隔房的堂妹主动下嫁,这里面是是非非,有点儿想法的都不想深沾,更何况他爹现在风头正劲,皇帝定不会不问事由就把她给晾一边。 若非谢显,少不得由她亲口说出口,断断不会由了萧敬爱的意。但怎样说是个问题,说了的效果是定然没有谢显来的好。 就这样还说不钟意她,嘴咋这么硬呢? 萧敬爱不急不徐地道: “此事,其实谢常侍应当知晓。阿姐心仪谢常侍,于乞巧节在青溪桥相会,满建康城都知道,难道不是已经……阿姐明确拒绝了杨将军,这萧府的人都知道。是我……后见杨将军英姿,心生敬慕。” 为了撇清她抢未来姐夫的嫌疑,萧敬爱已经无所不用其极,阿姐不是看上谢显了吗,她不介意把他们凑成堆,正好一个是早死的,一个正该早死的。 话说到这里,玉衡帝彻底震惊了,满建康城都知道了,怎么就没人告诉他? 他的常侍,居然和他心腹爱将的女儿…… 那么彪悍的小娘,他的常侍可如何承受得住啊! “居然还有这事?”皇帝兴致上来了,心里直不住啧啧有声,到底是年轻,少男少女痴缠怨恋好不精彩。 眼神止不住就往谢显身上飘了,却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连眼神都没慌。 无趣。 又看萧大娘子,嗯……一样不动如山。 这俩人居然搞上了? “萧大娘子,你心仪谢常侍?” 谢显这回可没讲究什么世家风度,抢在萧宝信之前开口,他毫不怀疑,如果让她回答她肯定是坦坦荡荡地承认。 然后呢? 然后他是承认,还是拒绝? 承认就等于点头,认了萧敬爱所说他与萧宝信早有勾/搭,而拒绝则无疑扫了萧宝信的脸面。 “我曾多次澄清,当时另有舍妹在场。舍妹约了萧大娘子一同过乞巧节,因府中准备不周而回去太晚,舍妹放心不下所以要我一同送萧大娘子回去。在青溪桥附近,舍妹脚麻了所以下车走了两步,我不知就里便去问,因此才落入有心人的口中,胡乱谣传。” “萧二娘子,某曾听闻你为了令姐惹怒何府主母,以致于被退婚,皇上念二娘子护姐心切,姐妹情深,所以特晋为兴平县主,可你们既然姐妹情深,怎么竟不相信令姐为人,却信城中谣传?” 有人替她出头,萧宝信乐得杵在一旁当鹌鹑。不得不说,谢显说话句句诛心,萧敬爱这脸打的啪啪的。 可是用一个正三品的散骑常侍对付萧敬爱,委实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了。 萧敬爱明显乱了方寸:“阿姐的确亲口拒绝了杨将军的婚事,我亲耳听到的。” 杨劭上去一脚踹死她的心都有了,这回说他俩没事儿谁信? 就这脑子,他是真不想娶回家,可是不娶又怕她长了个嘴胡乱嘚吧,什么前世,什么改朝换代,只怕他有一万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真糟心……前世他眼睛得让屎糊成什么样,看上这么个玩意?! “你这身装扮,是偷摸找来的?”玉衡帝直奔主题,这才是他关心的。 他本是临时起意,如果让个兴平县主都知道他的动向,那他这皇帝当的威严何在啊?安全意识也太薄弱了。 萧敬爱脸一僵,到眼角的泪瞬间就憋回去了,她知道这问题要是答不好,所有事都前功尽弃。 要说这事儿要怪萧宝信,没她掺和,她早就和杨劭成事了,何至于闹到皇帝跟前。在皇帝这儿变数就大了,是有可能指婚的,可是谢显这么一搅和,她就不确定了。 毕竟这位是皇帝面前的宠臣,他话里话外是向着萧宝信的,皇帝又向着他,真是……特么让人憋屈的现实。 凭啥萧宝信主动勾/搭男人,她就是敢爱敢恨,她也敢爱敢恨啊,为啥她主动投怀送抱就犯了众怒? 姐夫怎么了,和姐夫就不能有真爱吗? 萧宝信不要的,还不让她要吗?这是什么道理! 萧敬爱越想越委屈:“夫人给安排了今日相看,可是我……不想将就。若我心中没有人,嫁过去定然相夫教子,夫妻相敬如宾,可是现在不行,我不能骗人……大不了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不想嫁过去害人害己。” “所以,本来我是想偷偷回府的,想躲过这一场,谁知在回去的时候看见杨将军正在瓦官寺,我便找了过来……” “我想,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份吧,走到哪里都能碰到杨将军。还望陛下成全兴平的一片心意。” 呸! 萧宝信恶心了个够呛,说的纯洁无辜小白莲,还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她哪点儿像要消停的。就是送到青灯古佛那边,她都能在佛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不成事断断不会罢休。 说的好生高尚,不能害人害己,不过是放不下一国之母的通天之路,谁挡都要踢开就是了。 若杨劭前世混的落魄潦倒,最后不仅没有当皇帝,反而被当成乱臣贼子杀死了,她萧敬爱这辈子还会上蹿下跳,不嫁给他誓不罢休吗? 萧宝信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绪上来立马就从脸上能看出来。 玉衡帝眼睛多尖一个人啊,朝堂上哪个大臣什么表情,彼此间交换个眼神啥的就从来没瞒得住他的,这时一看萧宝信那憋屈又膈应的小表情,立马就在心里笑喷了。 他家大将军的爱女果然有乃父风范,耿直的不要不要的,嘴上说不要表情却很诚实。 想来这‘姐妹情深’也是不靠谱,似有内情。 在后宫呆久了,玉衡帝蛮有心得的,女子间的亲情也好、友情也好,那真是太脆弱,可能因为他今天赏这个钗,明天赏那个簪子,他多去哪宫里多坐一会儿就能掰了。 萧氏姐妹估摸着也逃不过这个魔咒,倒是看不出杨劭还能有如此祸水潜质。 回头瞅瞅谢显,要说祸水,论脸怎么也得是他的常侍这样的颜值吧? “兴平啊,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婚姻大事还是要听萧中丞的,朕就不掺和了。你啊,好自为之吧。” 第127章 破釜沉舟 玉衡帝傻吗? 他肯定不傻,你一个小娘子心心念念敲自己未来姐夫不说,还打扮成个丫环的样子,连嫡母给相看亲事都能偷偷溜了,跪地上口口声声让他给作主—— 他是谁? 他是一国的皇帝,可不是隔壁家随口说话断是非不用负任何责任的二大爷。 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就看这位兴平县主小嘴嘚吧嘚吧,处处示弱,可做出来的事却事事呈进攻态势,抢未来姐夫也好,主动求下嫁也好,招势可都猛着,看上去就不是个善茬。 连嫡母都敢明目张胆的忤逆,不会是受委屈压迫型的,他也就不必伸这个头。 萧家的家事还是待萧家自行解决吧,还是那句话,他才没兴趣抢媒婆的生意。指婚这事,落着好的不多,他才不要费力不讨好。 玉衡帝看了半天的热闹,却不想自己也成为热闹让别人看,拍拍屁股人家就走了。 挥一挥衣袖,带走了萧敬爱一腔的愤恨。 没有皇帝的支持,她不知道要怎么样萧家才会应下这门亲事。她知道,萧家一向是萧云当家作主,他没可能不向着自己闺女。而她没娘疼,爹也不是个腰杆硬的,希望太渺茫。 皇帝一走,萧敬爱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萧宝信松了口气,只要皇帝不掺和,萧敬爱就翻不出大浪。 得了谢显之助,萧宝信心里甜甜的,望向谢显随皇帝离开的身影,正巧他侧头一看,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显然谢显没料到萧宝信会看过来,竟愣了一下。 萧宝信呲起一口小白牙,谢显下意识地回以一笑,然后回过神来,懊恼地转身走了。 萧宝信:看你嘴硬到何时! 皇帝走了,杨劭不可能不跟着走,还和萧敬爱在这里讲什么前世今生。他起身跟上,将萧宝信和谢显的眉眼官司全都看在眼里,顿时陡地一沉。 哪怕萧宝信当场回绝了她的求亲,给他的打击也远远不如亲眼得见事实来的震撼。 之前,他总以为她是瞧不上他家寒门庶族,配不上她,可今日听了萧敬爱所言方知是假,他们明明应该在一起的。 “爱卿啊,”玉衡帝把谢显叫到身边:“你与那萧大娘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谢显:“那不过是有心人造谣,有些人以谣传谣,陛下何必当真?” 可能是他那张脸表现得太过云淡风轻,玉衡帝都信以为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也跟了股不好的风气。这是他耿直的散骑常侍,可不是什么信口雌黄之辈。 再者,想起谢家那门楣,还真不会和寒门庶族结亲,这才歇了这股子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兴平县主楚楚可怜,她与萧大娘子又没仇没怨,总不至于撒谎吧?”新安王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回头看了眼杨劭,怎么也没看出半点儿能把人迷的五迷三道的魅力在哪里。 新安王这话说完,惊的玉衡帝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回身定定地看过去: “你怎么知道没仇没怨?” “她们姐妹情深,兴平县主不是为了萧大娘子出头,都被退了亲吗?”新安王道:“就因为这,父皇才封的她县主啊。” 这才几个月事儿,父皇就不记得了? “人啊干出来的事,能有一万种解释的说法,不一定就是最美好的那一种。小六,你这……看人的眼光还是有问题啊,不能光看事情的表面。” 玉衡帝头疼,现身说法:“你以为我是因为她姐妹情深封的她县主?是因为宣城磨的我头疼,受不了她,才封的。你看,就这样省事一劳永逸,世上还都传是因为‘姐妹情深’,只有我知道不是,事实真相兴平……也知道。” 是不是姐妹情深,她们俩姐妹自己心里有数。 可只看中间夹了个杨劭,两人就掐了起来,感情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六,你太善良,太单纯,总以为人世间的感情都是美好的,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玉衡帝叹了口气,平日里看他说起来头头是道,今日于萧云之说便足见其水准,怎么一接上地气,落到小娘子身上他这脑袋就不灵光了?教育这事儿,任重道远啊。 想来,是他姨将他保护的太好了,不曾得见宫中龌龊,出了府身边也不曾有小娘服侍…… 看来真得抓紧给他开开眼,见见世面,不然以后遇到另一个‘楚楚可怜’,指不定他就要栽跟头,于女色上犯错。 选新安王正妃一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 “好了,都走远了,你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了。”萧宝信笑吟吟地上前,挺直了胸膛居高临下地望向萧敬爱: “二娘,你是真让我开眼长见识了,居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一面。怎么,破釜沉舟,委身下嫁又如何,杨将军娶的了你吗?” “想求皇上做主,你也不长点儿脑子……白活了那么多年岁,除了装可怜,投怀送抱就不能有些上得了台面的招数吗?” “……怎样,是你跟我走,还是我让护院将你这身小丫环打扮的小娘给捆了押回去?” 萧敬爱紧紧咬着下唇,都咬出了血,愣是憋住没回嘴,眼神却跟淬了毒一般,如果眼神能杀人,萧宝信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我不想嫁杨家,你们勉强我,也只是白费心机。”她总有办法令对方不如意。 讨不了别人的喜欢,她还不会讨人嫌吗? 只要萧家丢得起这张脸。 萧敬爱是认准了非杨劭不嫁了! 萧宝信笑了,明艳的耀眼:“你可别想的美了,你配给杨小将军我还觉得白瞎人家了呢。”和她爹一样都是虎口求生的人家,为国杀敌,活下来都不容易,不能这么坑人家。说完,便将人交给棠梨和有梅带着四五个护院押回府中,她自己则返身禅院之中。 一行人渐渐散去,这时才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着宝蓝色缎子的英俊少年,浓眉大眼,身高八尺开外,嘴上斜叼着根柳叶,颇有几分痞气。 眼神明亮深邃,望向萧敬爱离开的方向长吁了口气。得亏了在军中练的这门憋气功夫,不然叫人发觉了,还不得被灭口? 瞧瞧,他听到了什么? 那二人若不是疯子,岂不是说明这天……分分钟就变了?! 第128章 四面楚歌 萧宝信回到禅院时,三位夫人禅院已然用毕,正谈论起瓦官寺的慧能住持—— “要说慧能,还不如慧贤和尚经讲的好。可惜他才云游回来,讲经怎么也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到时我想过来听听,若是有时间,二位夫人也一道来?” 柳夫人看上去是个虔诚的信徒,不聊儿女亲事,反而拉人听起经来。 “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到时可能我家大人就回来了,不知会不会都凑到一起。到时候咱们临近了再约。” 杨家因为在北边过来的晚,于大梁一朝不甚受重视,所以弃文从武,如今一门三将军也算小有成就。这位柳夫人之前他们不是没有交往过,却只是点头之交,不成想今日聊下去竟然发觉这般和拍。都为儿女亲事愁够呛,都笃信佛教,都愿意听慧贤讲经。 如果是别人,谢夫人说临近了再约可能就当她是敷衍,岔过去就算了,但柳夫人却信,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见萧宝信进来,谢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两母女一交换眼神就知道事情有了眉目,谢夫人心头一松,就怕萧敬爱作大发了,闹的人尽皆知,到时萧府就该又热闹了。 肖夫人心底发虚,对柳夫人便十分殷勤,生怕被人瞧出首尾。 以致于柳夫人相当满意肖夫人这亲家,如果不是碍于颜面,怕被撅了,她当场都想把亲事定下来了。 他家三郎年少英雄,萧家二娘有这样嫡母与伯母,就连招待的萧宝信都不似传闻中嚣张跋扈,体贴照顾人的很,在这样家庭氛围中长大,萧二娘子定然错不了了。 早先对于萧敬爱没到的那点儿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了,许是小娘子一时失察吃坏了肚子,也是有的。 三位夫人相谈甚欢,萧家两位夫人往外送柳夫人时,正巧遇到宝蓝缎子的杨小将军走进禅院。 浓眉大眼,英武不凡,肖夫人不禁暗暗摇头可惜,萧敬爱作天作地,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样的少年,配她真是……可惜了。 “来来,快见过谢夫人和肖夫人,这是我家三郎,小字兴宗,成天就爱武刀弄枪,别看小小年纪,十来岁就跟他爹去战场,杀敌无数。” “娘。”杨兴宗无奈地摇头,这话有别人夸的有自己娘夸的眉飞色舞的吗? “那是,才十六就封将军了,咱是靠本事,可跟那些世家公子哥生下来注定就是官儿可不一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谢夫人由衷地喜爱杨兴宗,暗暗直吧唧嘴,这柳夫人是个没眼光的,怎么就定的不是萧宝信,她分分钟就给拍板了,还轮到萧敬爱嫌东嫌西,配她绰绰有余了! 只可惜不管萧敬爱这亲事成不成,都和这杨小郎无缘,怪可惜了的。 “是的呢,我就是没儿子,我要有儿子就希望要个兴宗这样的。” 几个中年妇女到一块儿,夸起人来都这么让人脸红心跳。 回府的路上,柳夫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今日没见着那萧二娘子,听闻她温柔娴静,秀丽端庄,是没有萧大娘子美,可是也没萧大娘子张扬——虽然今日看起来萧大娘子一点儿也不张扬。” “萧家战功赫赫,难得没有半分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姿态,我觉得这亲事该是差不多。” 杨兴宗却在脑中应出萧家二姝的身形样貌,又想起在树林时听到的那些话,人不可貌相是对的。 只道:“听凭阿娘做主。阿娘给大兄,二兄挑的嫂子都极好,到我这里肯定也错不了。” 柳夫人点头,露出满意的笑。 ### 总算把柳夫人给送走了,谢夫人一行人在瓦官寺没再继续逗留,直接坐上车回到萧府。 一路上萧宝信已经将萧敬爱向玉衡帝请求指婚之事给交待完毕,肖夫人气的眼都红了,回府见到丫环打扮的萧敬爱上去就是一巴掌呼到脸上。 谢夫人摆摆手,屋里的丫环婆子鱼贯而出。 “萧敬爱,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般下、贱?抢你阿姐的亲事还不够,居然抢到皇上面前,想让皇上给你撑腰。你是算准了咱们府里人要脸,不会拆穿你是吗?” “怎么样,皇上应了你吗?没那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儿,倒将家丑给外扬。你不要脸面,我们还要呢!” 萧敬爱捂着脸,半晌没回劲儿。 “你敢打我?” “再怎么样我是皇上封的县主,皇亲国戚,你不过是占着继母名头,也敢向我动手?你怕家丑外扬,你怎么不打长房那几个,他们哪个没给萧家丢脸抹黑了?怎么,你不敢,到我这里你倒是摆起嫡母的威风!” 肖夫人让她说的满脸通红,气的说不出话来。 萧宝信:“二娘,还提县主这事儿呢。你就不想想,皇上一句话没有就走了,心就没向着你,你还使出这么个昏招,想逼皇上就落,你还是想想你那县主的名头能横在脑袋上几天吧。” 萧敬爱嗤之以鼻,若不是行事方便,她当她爱当这个兴平县主,左右没几年好蹦跶的末代皇朝。 “你不必与我打口舌官司,我管不了你,阿嫂,这不肖女就将给你处置吧。”肖夫人气呼呼地甩袖子走了。 把谢夫人和萧宝信看得一愣,好吧这样更省心了。 “以后你无事便不要出院子了,每日抄经文三千字方可吃饭,若没有就当修身养性了吧。”谢夫人冷冷地道。 然后又将安置在萧敬爱身边,反被收买的杏儿给杖责二十,赶出了府外。 一时间萧敬爱四面楚歌,抄经被监视这都无所谓,只要让她知道未来她还有杨劭。可是现在没有杨劭,谁也没有。 她天天盼着杨劭来求亲,可是每天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杨劭一定会来求亲的……” 事实上,杨劭的确来求亲了,还直接求到了萧二爷头上。他不得不来求,他怕萧敬爱想当一国之母想疯了,万一不如她的意,那张嘴胡乱往外说,到时他项上头颅不保。 第129章 没福气 萧二爷想掐死杨劭的心都有了,他都不知道这人魅力在哪儿,就把二娘给迷的五迷三道,脸都不要了,主动投怀送抱不说,还求到了玉衡帝面前,他们萧家的脸算是给丢了个干净。 当时听肖夫人跟他说起,他好悬没气背过去。 以前只暗中抱怨阿兄几个子女不争气,给他们萧家丢脸,却不成想真个大坑在自家房头爬着,赶情以前是没轮到她出场,猫起来看着人模人样,真作起来才看出是一家子来,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坑更比一坑大。 人家顶多是嚣张跋扈,爱揍人,名声有问题,两个郎君就不必说,闹出什么来也不伤筋动骨,比不得女子。 可自家这闺女好么,一放就放个大招,投人家里去了,抢自家未来姐夫…… 特么,要是不搞这一出,萧二爷认准杨劭就是自家侄女婿了。毕竟,侄女美则美矣,性子火爆不说,名声都垮的不要不要的,真没几个人敢娶回家去的。 谁知让自家闺女给盯上了,还上赶着送上门,他真是服了,无论是他还是二娘的亲娘都没这么放浪! 可是,事情不怕最坏,只怕更坏,一次比一次坏。 最后坏到了皇帝跟前,他这御史中丞的脸算是彻底摊到地上了。也幸亏没传出去,不然沦为茶余饭后,往日他参的那些人还不十倍百倍的参回来? 上一任御史中丞便是因为参的人少了,有些事没抓到位被人逮到小辫子给参了下去。 所以萧二爷一得了皇帝的青睐,封了御史中丞就往死里参,朝中大臣让他没得罪全乎也有一半以上,自诩无愧皇恩。 其实萧家被群嘲,他心里明镜似的,到底有几分根底是在他这里。 只是想不到的,自家闺女坑爹能手,把他这辉煌战绩就架到了火堆上,稍有不慎就能把自己个给烤焦。但凡得着他的短处,那些人能放过他就出鬼了。 以至于亲耳听到杨劭求亲,他是恨的牙痒痒,之后又忍不住吁了口气。 自家闺女死心眼,丢了那么大的人求到皇帝跟前,是死心塌地要黏上人家了。回到府里还放话非杨劭不嫁,他能怎么样? 随便找个人稀里糊涂把她给嫁了,她就能把天都作出个窟窿。 杨劭求娶完萧家大娘子,再求娶二娘子,这话传出去不好听,可是……总比自家闺女把他脸面给扔地上任人踩要强得多。 所谓哑巴吃黄莲便是萧二爷了: “小子无理,你连个媒人都请不起吗,居然求亲求到我跟前,半点不讲礼数!”说完,拂袖而去。 这就是应了,未来翁婿两人却都松了口气。 杨劭适时递过来个台阶,萧二爷也不矫情,差不多也就下了。 不然又能怎样,他也想高高昂起头,鄙视杨劭一通,从头到脚把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小子损一顿,无奈的是自家闺女不争气! 回到萧府就跟肖夫人交了实底: “估摸着过两天杨劭就会请媒人来提亲,你准备准备吧。” 说是准备,其实还不是就是应下了,知会她一声。 肖夫人听了几乎没背过气去,“这事儿让大房知道,还不闹翻天?” 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那是好女;她们家怎么就一家小子,挨个儿的娘子求?咋的,就这么打人脸? 萧二爷也是不胜其烦,这几天胡子都快让他薅秃了,他摸着稀稀疏疏的胡子咬牙道:“不应又能怎样?人家能上门求亲我都喘了口长气,就那祸害留家里,咱府里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跟着夫人,他说了实话:“这几年我得罪了不少人,万一二娘主动求下嫁,让皇上给拂了的事传出去,你道他们不会落井下石,参我个教女不严?到时官职保不保得住都是一回事。” “咱们苦心经营这许多年,就这么坏到一个小娘手里?阿嫂便是看不透这一点,阿兄也应当知道……的吧。大不了他回来,我再给他解释解释,总不能看着自家兄弟倒霉,被累官都做不了吧?” 肖夫人心说,他那阿兄在萧家可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萧老二在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也就看准了萧家老大不在,他先下手为强,把名份定下来,来个先斩后奏。 “你就做做样子得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不痛快,说到底是你没尽到做母亲的心,以前看着好好的,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嫁妆不用给备太多,把她娘留给她那些给她带走也就罢了……丢人现眼!” 听前半句肖夫人差点儿没炸了,把桌子给掀了,后来一听嫁妆的事心里才算平衡些。 得着这么个继女,再让她亲手给她风光大嫁了,她都得憋屈死。 “杨家那边,也得透个口风……真是丢人,早知就不搭人家这茬,我看不论是柳夫人,还是杨小郎,都是顶好了。”肖夫人想想就心塞,“敬爱没福气。” “行了行了,你就别跟我抱怨了,我上哪儿说理去!”萧二爷气的胡子又薅掉两根,恨恨地往地上一扔:“可别再提她了,丢死我这张老脸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居然干出这等投怀送抱的事——岂止是没福气,眼光,脑子一样都没有!” …… 本来肖夫人是想跟萧二爷抱怨的,结果听了半宿萧二爷的抱怨,心里诡异的取得了平衡了。知道憋屈的不只她一个,她也就满足了。 只是难的是跟长房说,这话宜早不宜晚,晚了一旦从旁人嘴里听着,情份也就伤了。 所以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肖夫人便找到了谢夫人那里,把事情原委给交待了。 话才说到一半,才透露出萧老二有意应下,谢夫人那张脸就已经拉到脚面上了,看着她的眼光都淬着冰碴。 “二叔啥意思,敬爱是嫁不出去了,没人了是吗?” 先跟她家大娘求亲,转过脸勾/搭二娘,再转身去向二娘求亲,当初谢夫人有多满意杨劭这未来女婿,现在就有多膈应他。干的就不叫人事儿。 第130章 要脸不要 肖夫人脸上臊的通红,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萧老二已经定下来了,她这个做继母的又能说什么? “怎么,我们萧家的娘子还任由他杨劭挑选不成?弟妹,二叔是欺负你家阿兄不在,当面打我们长房的脸,给我们难堪吗?”谢夫人连手上的茶都不喝了,哐当扔桌面上了。 气的脑瓜仁疼,疼的脸直抽抽。 “亲戚还想不想做了?”谢夫人崛起了一把,背着萧老大就敢把这事儿提到明面上,想是气疯了眼。 肖夫人一听任由谢夫人再说下去,二房都快埋土里不够道歉的了。 “阿嫂,老二不是这意思,他也是怕二娘作起来,把咱萧府的脸面都让人给踩地上。” 肖夫人连忙把萧二爷与她说的那些私房话加重语气学了一遍: “要是能由得老二和我,怎么也不会应了二娘,就她这样小小年纪花招频出,为了嫁个人都不择手段了,豁出脸去了,我就看不惯。可是看不惯是看不惯,却也不能让她把萧家的名声扔地上让人踩啊。” “说句心里话,我看配给杨家都糟蹋人家满门将士了。” “……老二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他只怕二娘再作天作地的,落人话柄,把萧家都给带累了。这些年,他们哥俩,由其是阿兄,为了光耀萧家门楣,连命都能豁出去,征战沙场,那是多难得攒这一份家业,谁料到儿女不给力,摊上二娘这么个……” “阿嫂,不瞒你说,我愁都愁死了,提心吊胆,就怕她作妖,再把妙容那亲事给作黄了。” 说着肖夫人眼泪都下来了,继母难当,她与谢夫人都是做继室的。 谢夫人与她又是不一样,谢夫人进门的时候萧宝山就已经八九岁的男娃,根本没在身前养过。萧敬爱却不同了,身为女子肯定是在后宅的时间多,明明小时候她也亲力亲为照顾过,可是越大越疏离,自从知道她不是亲娘,就处处别扭着,她这一别扭肖夫人也觉得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照顾的心也就淡了,这些不远不近就这么样了。 谁知明明外表看着人模狗样的,却不知何时就养歪了,为了个男人抛家舍业,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什么脸面,什么名声,都大不过个男人,还把脸亲自给扔到了皇帝跟前。 你说皇帝要是接了吧,也就算了,旁人就是再想嚼舌根,有皇帝在前面挡着,也说不出太难听的。 可人家皇帝根本就没搭这茬,这就尴尬了,身为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居然主动求娶,往小了说孩子任性,往大了说就是从小就浪。 谢夫人冷笑:“你苦你知道,我们苦你们放心上吗?我可不是说气话,和杨劭结了亲,以后亲戚怎么走动?你不是没看过二娘那张脸,就差甩我宝信脸上了,那是姐妹之道?” “说的好听,姐妹情深,为了我们宝信得罪了何家未来婆母,我看当初未必,八成是早看上杨劭,自己拿宝信扎筏子,趁机将亲退了。她倒会踩人上位,把自己给成全了个县主。” 谢夫人难得的真相了。 说出来,肖夫人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说的是呢,小小年纪心计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我也寻思这不赶紧打发出去嫁了人,省得丢咱们萧府的脸面。”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谢夫人就气更不打一处来: “什么意思?嫁人,还要赶到我们宝信前面,连长幼尊卑你们都不想了是吗?” “行了,我算知道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等我家大人回来,咱们立马分家!” 肖夫人顿时就吓傻了,“阿嫂,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那么一想,真没想越过大娘。” 大梁讲究的是长幼有序,但凡成亲都是从大到小,除非有隐疾,或者实在嫁不出去,否则越过前面的姐妹出嫁,不光嫁了的那人,便是被越过去的姐妹都要被人说三道四。 肖夫人是太想把萧敬爱那祸害给嫁了,一时嘴快,就把萧宝信给略过去了……是她的锅。 “阿嫂,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真是让二娘给折腾的头昏脑胀,萧老二又一直拿我没教育好跟我吵,我也是一时失了方寸——” 谢夫人却懒得再听下去,她这憋气又窝火,萧敬爱年少轻狂,她也就膈应膈应,老二两口子办事却不地道,这分明是没把他们大房放眼里,拿萧府前程说事就是让她们吃个哑巴亏认了。 她什么亏都吃,就是儿女吃亏不行! 谢夫人直接叫人送肖夫人走了。 肖夫人嫁进萧府这些年,和萧老二夫妻感情一般,可是和长房的长嫂却一向妯娌和睦,连脸儿都没红过,哪里受过这个?直接就让人给起出去了。 憋憋屈屈,回二房就和萧二爷吵起来了,她怪萧二爷生那闺女没教养,萧二爷怪她话都说不明白把长嫂给惹急了不会办事,夫妻俩愣是吵了大半宿,最后又是一致骂起了萧敬爱,这都是她给作出来的! ### 谢夫人憋了一肚子气,把肖夫人赶出门就直接过来找萧宝信,萧宝信才练完了拳,正神清气爽,让谢夫人这么一顿吐槽,成功的将她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其实,这种状况早在萧宝信的预计之内。 不然能怎样,二叔总不会真将萧敬爱绞了头发送去庙里做姑子。 人他不会舍不得,可是理由却不好说出口,除非犯了极大的错处,否则哪家小娘子会凭白无故好日子不过被送去当尼姑的? “这倒是难为二婶了,里外受夹板气。”萧宝信叹道:“娘实不必如此生气,二叔如此反应也是在我预料之中了……” 谢夫人冷哼了一声:“我也不是故意找她晦气,可他们二房这事做的实在是太不给咱们长房脸了。咱们若是一口应下,倒是叫人瞧扁了。” “我看,这家还是分了的好。以后二房真和杨劭结了亲,亲戚间少不得要走动,你说那是多尴尬的事。再者,你当二娘做的事就天知地知,这事儿就传不出去吗?传出去,杨劭和二娘倒是如愿以偿,被笑的肯定是咱们长房,是你萧大娘子!” “你看开,我可看不开,凭什么他们做了不要脸的事,让人笑的却成了你?” “这事儿咱们绝对不能退让,你二叔要脸,咱们就不要脸了吗?” 第131章 掰了 谢夫人算是伤到了骨子里,就没打算把这事儿给圆过去。 “谁的脸都是脸,就咱们的不是不成?二娘成亲,别想我过去,让你二叔知道知道,咱们也不是好糊弄的,扣上个为萧家名声的帽子,咱就得把哑巴亏给咽下去。咱萧府,啥时候还有名声可言了!” 萧宝信:…… 前面说的好好的,最后一句是什么鬼? 没有名声可言,说的是长房几兄妹给作没的吧…… 不过谢夫人在气头上,萧宝信可没多大的心胸为萧敬爱说话,那是她亲娘,都是为了她好。 “娘也先别生气,反正阿爹快回来了,等阿爹回来,让阿爹做主看咱们该怎么办是好。”萧宝信安慰谢夫人,首先这分家的事,她娘叫的再欢都没用,一家之主是阿爹。 谢夫人是后宅女子,固然快意恩仇,你触我逆鳞大不了我不和你往来了,绝交。可先不说血脉在这里,打断骨头连着筋,阿爹身为男子在外征战沙城,叱咤朝堂,眼界宽广,看问题的角度很可能就和她们天然不同。 这也是萧宝信安抚谢夫人的原因,可别二房萧敬爱作妖,倒把自家爹娘感情给作起了风波。 谢夫人一听自家闺女的话,连连点头。 “闺女说的是,我就等你爹回来为咱们娘俩作主,我要不让你二叔他们见识见识,真当咱们娘俩好欺负,和杨劭结亲,打谁脸呢!” 萧宝信:“……”貌似她不是这个意思吧。 事实上,不只谢夫人看不惯眼,萧宝树因为这事儿都和杨劭掰了。 他是不知道萧宝信和萧敬爱姐妹两个势同水火,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杨兄这事儿做的不地道,怎地在他跟前千般许诺万般恳求就想把阿姐给娶到手,这还没两天就换成二姐了—— 他以为在菜场买大白菜呢,这棵不行那颗? 再说,她姐这颗大白菜哪儿不好啊? 就不行换颗别人家的白菜,熊上他们萧家了,就可他们家里挑挑拣拣了是吗? 什么师父,什么兄弟,这人心术不正,萧宝树找到杨劭当场梗着脖子大骂一顿,瞅那骂完还梗梗脖子等挨揍的架式,是真伤心了,都顾不得能不能打过了。 杨劭当然不能揍人,挨骂也是他活该,自己找的——上辈子。 摊上萧敬爱这么个货,扔不得踹不得,不收吧怕她乱嘚吧脑袋不保,收吧收的自己都憋屈,是让她生生给逼到火架子上烤。 让他如何打骂萧宝树,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这点作为。 再者当初是真心结交萧宝树,萧宝信的原因固然在,可萧宝树其人虽荒唐却也讲义气,很有几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大气劲儿—— 从骂他这点其实就能看出来,不管打不打得过,萧宝树认为他做事不地道,伤了他们兄弟情,他就要骂。 “宝树……你还小……” 再多的话他自己都说不出口,说自己有难言之瘾吗? 在旁人看来,他又能有什么原因娶个自己不想娶之人呢?无非功名利禄,无非背靠大树好乘凉。 萧宝树不为所动:“你不想揍我吗?不揍我,我就走啦,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得谁!”特么得亏当时没拜师,不然今天自请出师门不知道还是不是另有一套手续! 两人就这么掰了,可萧宝树没和家里任何人说,最近他们家气氛都不对了。若按平时阿爹凯旋而归,府里定然一片喜气洋洋,阿娘头半个月就会布置府里,务求一尘不染。 而这一次府里没有任何动静,婶娘几次到长房来,都让阿娘给挡了,索性称病连见都不见了。 他虽小,却知道是因为二娘与杨劭之事,两个妯娌有了不睦。 一看谢夫人称病,郁郁寡欢,连他都不作妖了,天天去书院上课,从来没有这么乖过,搞的他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却道杨劭这边,前次去萧府求亲请的是潘朔家大伯母,这回却不能再劳烦人家出面。这话哪怕他有脸说,人家都不会应的。 高门大户讲哪怕保媒都讲究个人选,请的人越讲究,就越说明对婚事的重视,这也是杨劭当初厚颜求潘朔的原因。 潘朔大咧咧的,却极讲义气,入了他的眼他自然就全力以赴。 可这回换了萧家二房的二娘子,杨劭再不认得能和潘朔差不离等级的了,便是新近相处的同僚也都没到那个交情,叫人家出人给他保媒他还没那么大的脸。 后来没办法,杨劭便还是出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这婚事本就不是他愿意的,能做到的他做,做不到的他也没办法。 萧家二夫人憋屈窝火,生硬地将亲应下,直接就将生辰八字给交换了,这亲算是正式定下了。 无论是新郎还是女方娘家没有一个人高兴的,至于萧敬爱倒是高兴,可是萧二爷之所以立马将消息告诉她,无非是不想她再作出事来令萧家丢人,对着萧敬爱是从未有过的冷脸,眼神都是冷的。 “等大娘嫁了人,你再嫁,别高兴的太早。我如了你的愿,你就老实的在家里猫着,别再给我惹祸,否则你别阿爹心狠!” 说完,拂袖便走。 萧敬爱却只觉扬眉吐气,眉眼带笑。这些天她被关起来总有些日子是吃不上晚膳,脸上瘦了不少,看上去眼睛更大更水灵,更加楚楚可人,那般一笑当真我见犹怜。 老天爷开眼,杨劭终于来求亲了,这是相信了她的话。 从此,再没有人挡在她的面前,她终有一日扬眉吐气,倒要叫萧家人都瞧瞧被他们苛待嘲笑的二娘,又是如何的风光于人前,显贵于人后。 只是她等萧宝信嫁了人再嫁…… 萧宝信现如今的名声,还找得到人娶吗? 她倒是看上谢显了,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说谢显那短命鬼究竟能帮到她什么,人家就根本没看上她。 论自作多情,她萧宝信也不遑多让! 真以为凭那张漂亮脸蛋就所向披靡,能嫁进大梁朝顶级世家?做梦都挑别人不敢做的梦。 第132章 她的名字 杨萧两家的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悄无声息,知道的都没几个人。 可是潘朔自然是知晓的,萧宝树指着鼻子骂杨劭那天他就在当场呢。 要他说,这事儿杨劭做的是不地道,便是萧大娘子没看上他,他自暴自弃也不该再从萧家的娘子里面扒拉,这叫什么事儿,以后见面都尴尬。 就潘朔这张嘴,转脸就进宫同太后说了,他的看法颇得太后的认同。 宫里的嘴巴传来传去,就传到了刘贵妃宫里,宣城公主一听说后悔的几乎没给自己一嘴巴。 兴平县主的名头就是她给求来的,可究其原因是看萧敬爱仗义,颇具侠气,为了自家姐妹连未来婆母都敢顶撞——当然,这里也有她本身也不待见何氏长房夫人的缘故,故意给人难堪。 谁知道她一片好心,居然成全的是这么个货,抢自家阿姐的男人,简直辜负她为求父皇几乎磨破的嘴皮子。 这些天宣城公主天天照着萧宝信交待下来一人一招的拳法练,也算小有所成,现在揍个把太监手拿把掐,体质也好了许多。 虽然每天折腾个把时辰劳民伤财,可刘贵妃看宣城公主兴致高昂,脸上红扑扑,神采奕奕的便也不拦着,随她折腾。 宣城公主跟刘贵妃磨叽还不够,越说越气,直接就找到玉衡帝要他把兴平县主的封号给收回来,对自己干的糊涂事后悔不已。 “你年纪尚小,心思单纯,识人不清也是有的,权当这回是个教训吧。皇帝金口玉言,你当是说假的?封号说赏就赏,说收回就收回?快别逗阿爹乐了,你下次记得带眼识人,别再意气用事,你这糊涂事儿就没白干。” 玉衡帝在自家闺女这里听到了免费的后续剧情,心满意足地吧唧吧唧嘴。 果然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 还是,想在朝中找个靠山—— 不像,这倒是要将靠山给靠倒。 玉衡帝看来,怎么都是萧云是一家之主,先找萧大娘子,不成再找二房二娘子,这不是结亲,这都快和结仇差不多了。 杨劭这人看着精明强干,居然能干出这等事来,看来还是缺历练,脑袋瓜子……不好使啊。 就萧敬爱那生扑的架式,还能应下,那只能是色令智昏能形容的了。 “……可是,我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宣城公主义愤填膺。 玉衡帝摸摸她的头,“你能意识到自己做的事蠢,恰恰说明你不蠢。真正蠢的,都是自以为聪明的傻子。” 宣城公主在皇帝这里没有得到任何慰藉,反而把她火给拱起来了。一口一个蠢字,听起来就是在叫她的名字啊。 一气之下就出宫找萧宝信去了。 刘贵妃得了玉衡帝的话儿,也知道不要一味拦着宣城公主,交好萧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便由着宣城去了。 萧宝信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好性了,她这当事人没感觉怎么样,不过一切就是成人世界的利益权衡而已,可一个一个的比她气性还大,就让她怀疑起人生来。 人生在世,快意恩仇,你捅我一刀,我怎么把你砍个半残才算赚回本,当然痛快。 做一件坏事,恨不得老天爷当时一个雷劈下来才叫因果报应。 但人,都不是脱离整体而活,固然她能和萧敬爱撕的天昏地暗,把萧敬爱那点子浪事往外一宣扬,萧敬爱名声是臭了,整个儿跟着倒霉的是萧府。 萧敬爱能为了一国之母的后位不择手段,搭上萧府满门她眼睛都不带眨的。 可是萧宝信不行,她还有爹娘,阿弟要顾,萧妙容不过十一二岁又何其无辜要受萧敬爱的带累? 为了那些人,萧宝信才没上手,不然能留萧敬爱好吃好喝在后宅里安心礼佛就怪了。况且有谢夫人留下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让萧敬爱得着好。 说穿了,萧敬爱是没甚份量的,就凭她重生一回还昏招频频,就不足挂齿。不过是上蹿下跳让人膈应而已。 蛇要打七寸,真要动手的时候一招制敌方为上策。 现在却不是回击的最好时机。 为了安慰萧宝信,宣城公主特地从宫里带了不少点心吃食,连心爱把玩的一把御赐小匕首都送了过来。 “这不行,这太贵重了。” 萧宝信是不懂古物不古物,可一看那匕首雕龙刻凤,手柄上镶着颗红宝石也知不是凡品。打开刀鞘,寒光闪闪,正是削铁如泥的宝刃。 “你知道的,当朝太祖南征北战,杀了十几个皇帝,自己才做了皇帝。这是他自前汉皇室私库里得来的,原本是送给孝文皇后的,孝文皇后赏了建安王,后来建安王造反才又回归了宫廷,阿爹见我这些日子一心向武,便找出来送了给我。” 宣城公主讲起匕首的来历头头是道: “你是我的好友,我便将她送给你。再遇到渣男,你就拿这个捅他,算是也有个来历。” “……”心意是好的,但说出来怎么这么渗人? 宣城公主诚意相赠,萧宝信又是真心喜爱,便也不推让,美滋滋的接了过来。可她心底里总觉得因为杨劭换了这么个匕首,实在是她赚大发了,杨劭根本就不值这些。有些惶恐,生怕占了人家便宜。 于是挖空了心思想件回礼,终于想起小时候阿爹给她请能工巧将做了张女儿家的弓箭,只不过那是她十岁时候的事,现在她的臂力远超过那时,早就搁库里当摆设用了。 这时想起来,一拍脑门吩咐棠梨去取来。 宣城公主:“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万万不要如此,我又不是和你交换。” 说的响当当,铁骨铮铮,可是一见棠梨将弓给取来,立马眼睛就移不开了,捧起来就不愿意撒手。 萧大将军唯恐自家闺女不爱拉弓射箭,特意吩咐匠人做的美仑美奂,务求让闺女拿起来就不愿放下。果然,他成功了,萧宝信拿到弓箭的前三个月都每天捧着入睡,也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功力。 “我这没什么来历,是我阿爹请人做给我的,公主若是喜欢,不妨练一练,不求多精准,强壮身体而已。” 宣城公主喜不自禁地收下,半句废话没有,转脸就让身边的大宫女收起来。 大宫女:……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旁人家的小娘子相互交换个礼物总要相互推辞一番,再说些感谢的话。唯独她们宣城公主和这位萧大娘子,干净利落,收礼收的天经地义一般。 也算是遇上对手了。 第133章 下马威 宣城公主负气出宫时已接近午时,在萧府又待了近两个时辰,眼瞅着天黑要落宫匙,宣城公主才不舍地起身。 “大长公主寿诞,你可一定要去,到时咱们就可以再聚。”宣城公主拉着萧宝信的手。 ‘为啥就不能嫁给阿兄?嫁给阿兄多好?’ ‘那样我们就能一块儿玩到什么时候都行了。’ ‘实在不行——算了,阿爹太老了,太委屈了大娘子。阿娘也会挠死我。” 萧宝信:…… 为了找个玩伴,你连亲爹都要卖了,你是怎样的公主啊? “自然是要去的,大长公主特意着长史亲送的请贴,指名要我也过去让大长公主瞧瞧,我便是不想去也是不行的。”萧宝信笑。 阿爹得胜凯旋,这阵子请贴就已经像雪片一样飘过来,若不是谢夫人心里膈应,不愿与肖夫人一道出席,称病在府里,只怕要忙的团团转。 大长公主是太祖建元帝的长女会稽公主,是玉衡帝的姑母。 至今历经五帝,已经七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是个爱热闹的,一年到头不是赏花赏菊,就是赛诗文会。再过两日便是大长公主寿诞,建康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萧宝信总觉得大长公主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蹊跷,她爹打胜仗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也没这样令大长公主劳师动众过。 可能沾上公主的名头,她就有些敏感了,直觉与安吉公主脱不了干系。 不过当着宣城公主的面,萧宝信不便多言。疏不间亲,宣城公主胸无城府,开朗明媚是不假,可是安吉公主毕竟是她嫡亲的姑母,谁也不知道她们姑侄感情到底如何。 宣城公主见萧宝信应了,便志得意满地回宫里向刘贵妃显摆新得来的弓箭了,满心欢喜根本就没瞧见刘贵妃眼里满满的嫌弃。 好好的公主愣是让萧大娘子给带偏了,成了舞刀弄枪的鲁女子。 心道,皇帝不让小六娶萧宝信,与萧家联姻,可也不能让萧宝信给白坑了。左右他们萧家不是还有个小郎未曾婚配吗,大不了把宣城嫁回到萧家! 一想到宣城很可能一听到和萧宝信做姑嫂,很可能自己收拾自己的小包裹就直接过去了,刘贵妃就忍不住抚额。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闺女! ### “要不,你就称病,不去了吧。”谢夫人满面怜惜,心疼自己闺女。 明明不是闺女的错,偏偏要她承担结果。可恶的是始作俑者得偿所愿居然就真让她作成了,到底与杨劭结了亲。 还有天理吗?! 这些天想想就气,没少在萧敬爱课业上找茬,三天两头就给她饿上一顿。 要说谢夫人真不是心坏的,搓摩人也就只会这样,后宅惯用的那些阴私不是没听过,可是她做不出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没的让人笑话,咱何苦来的?” 萧宝信却是自信满满,盛装出席。 上身是鹅黄的对襟,抱腰则是与叶绿色长裙同色系的丝带,领口和袖口皆绣同色系的忍冬,宽袖长裙,头梳垂鬟分肖髻,发髻两边各插着金雀钗。 要多娇俏有多娇俏,要多明媚有多明媚,整个人扑面而来一股青春的气息。 “娘这样说不对,”萧宝信眼神熠熠,神采飞扬:“咱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让人笑话?越是这样的时候,我就越要出去让她们的看看,我没被流言击垮。做错事的不是我,我无须承担任何责难。” “她们倒是想我一蹶不振,可我凭什么让她们如意?” 谢夫人:她就知道,闺女一向比她坚强果敢。 去就去,没道理闺女斗志昂扬,她拖了后腿。 说走就走,母女俩手拉手直奔大长公主府就去了,就隔着两条街,走路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愣是在车上坐了两刻钟才到,原因无它,历来大长公主设下宴席建康城的贵族们便会蜂拥而至,车水马龙,纯粹是堵在道上了。 萧宝信就听了一路谢夫人的心理建设,如果别人说风凉话她要怎么回,怎么又体面又高傲;闺女被欺负了,她到底该怎么找回场子,要不要亲自上去和小娘子们掐架,诸如此类等等。外加又在心里将萧敬爱骂了个翻天,又开始琢磨上萧云回到建康,她究竟要怎样在他面前告萧老二的黑状。 萧宝信心累,替她娘。 内心戏太多,奈何现实不给力,总是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两母女一到就吸引了全部的人的视线,眼神里又是震惊又是嘲讽,心里眼里全是戏。不过碍于大长公主在场,没人主动上前搭讪。 大长公主已经七十有三,鸡皮鹤发,垂垂老矣。不过精气神还在,眼睛炯炯有神,脸上依然上着妆,圆圆乎乎的一张脸,看着极慈祥的一个老人。 在大长公主旁边坐着的便是安吉公主,褚红的长裙,映衬着肤如白雪。 夫君死了才一年就已经大喇喇地穿红戴绿,出入宫廷宴会,不论引来多少争议,人家依然顾我。见萧宝信进来,她扯着嘴唇一笑,娇声道: “姑母瞧瞧,这就是咱们建康城的第一美人,萧大将军家的大娘子。现在在建康城若是没有听闻萧大娘子的名号,可要被人笑话的。” 这话含沙射影,说的模棱两可,知道的都听明白安吉公主话里的嘲讽,不知道的,看安吉公主那妖娆的姿态也知道来者不善,她的模样就不像是夸人的人,那不是夸人肯定就是骂人。 萧宝信浑然当作没听懂,忙向会稽大长公主行礼祝寿。 大长公主目光如炬,盯着萧宝信半天,才唤她起身,笑容满面地道:“果然是个美人。我呀,这辈子活的太久了,见的人也多,几朝的宠妃艳妃哪个我没见过?” “小时候我就见你长的俊,不成想大了就更好看了,好好!” 说完摆了摆手,身边的嬷嬷就贴心地将一块翡翠玉牌递给萧宝信。 “这是殿下赏给小娘子们戴着玩儿的。” 安吉公主这时嗔道:“怎地我就没有,我便不是小娘子,还是姑母的侄女,也是小辈啊。” 大长公主听了直笑:“你叫什么小辈,就年龄小而已,辈份可不低。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要是每个小辈都给,只怕我这库里都得搬空了。” “得得,什么好玩意似的,美玉啊,给咱这位小辈一块玉牌,让她也装装小。” 满屋子的夫人忍不住都笑了,小娘子抹着嘴也直乐。 “我就要这块吧,这块合我眼缘。”安吉公主起身就要将萧宝信手里的玉牌顺过来,谁知一拽没拽出来,再一拽还是不动。 这是玉牌吗? 这是谢显啊。 别人不知道安吉公主话里的意思,萧宝信心知肚明,在这儿跟她玩儿话里藏话,真以为她是软杮子随便捏? 第134章 教女有方 萧宝信打定主意是不会让的了,跟她玩含沙射影打机锋,她还嫩,辈份小年龄也小,不懂。 大长公主活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敢作的娘子,居然和皇家的公主都敢杠上,掐着玉佩便不撒手,就那架式,不知道的以为她手里攥的得是多名贵的稀世奇珍。 她有愧啊,不过是寻常得见的玉牌,也值当的。 “快别闹了,安吉。你要是真想要,我库里有得是,可别吓坏了小丫头。” 若在平日,大长公主发话了,安吉公主怎么也不会拧着来,顺坡下驴就完事了。可是和她对上的是萧宝信,她若退了,倒真叫笑话。 怎么着,萧大将军一场一场的胜仗把萧宝信给宠的这么嚣张跋扈,连公主之尊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就喜欢这一个。”安吉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宝信:“萧大娘子怎地没见过好东西,得着就不撒手了?” 萧宝信笑,一使劲就把玉牌从安吉公主手里抽回来,抬手掖到了怀里。 “是啊,世上的玉牌好找,可是大长公主殿下赏给臣女的,这份心意却是稀世奇珍亦比不起,臣女该当好好收着才不辜负大长公主的心意。” 说完,便是盈盈一拜:“谢大长公主赏。” 可把大长公主给乐的眼角叠出了一堆皱纹:“萧大娘子这小嘴这甜——谢夫人,你这是教女有方啊,太会说话了。” 众人:谢夫人教女有方? 大长公主这是没听闻过萧宝信几兄妹作天作地的名声,还是在这儿说反话讽刺人呢? “臣妇哪里有大长公主说的这般好,不过是尽心。主要是大娘自己个儿争气,可是个会哄人的呢。”当然,更会气人,这话谢夫人在嘴边紧紧嚼着没往外吐,也知道给自己闺女长脸。 众人是真心服了,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认,自信满满真以为是夸她家闺女。 她家闺女,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名声都成啥了,还在这儿装谦虚,场面话听不懂啊?真会顺杆往上爬。 安吉公主眼神泛着阴冷的光,她不信萧宝信是个浑然不知情的,看她那坚定对上自己的眼神……这绝对是个心里有数的。 本想给她个下马威,一解胸口的晦气,却不想萧宝信胆大包天,居然在大长公主面前也毫不退让,反手一顿马屁拍的大长公主喜笑颜开,安吉公主却不能打蛇随棍上。没的叫旁人看了笑话,说她欺负小丫头。 好,有胆量和她玩儿就好,她倒要瞧瞧萧大娘子能硬气到几时! “是的呢,我也顶喜欢萧大娘子这直爽的性子,没有那么些个弯弯绕绕,不是我说,敢和我抢东西的小娘子,活到现在我才见到这么一个。” 大长公主:“你活到现在也才二十多岁,显摆什么。以后啊,你见识的只怕还要更多。”话说的意味深长。 安吉公主粲然一笑,“唉呀,姑母我在你这里是小辈,在一群小娘子中还不是长辈吗,还不行我摆摆谱?” “我这是喜欢萧大娘子,逗逗她呢。”她上前摸摸萧宝信的脸,总有股子冲动把这脸给划花了,要是能把这面皮给掀下来贴自己个儿脸上就更好了。 “可别放心上啊。” 完美收到安吉公主心声的萧宝信止不住打了个激灵,这货好凶残。珍爱生命,远离凶货。 “臣女不敢,公主性情爽朗大气,必不会与臣女一般见识,所以臣女方敢任性一回。”萧宝信扬起极度谦虚和善的笑,说反话她也会的,含沙射影,颠倒黑白,也会。 就看什么场合用什么招式了。 安吉公主顺了一口气: “……听闻你与兴平县主一向姐妹情深,怎地今日没一处来?” 众人三三两两各自聊天,可自打安吉公主亲自下场,这些人纷纷就竖起了耳朵,时刻注意这边的动向。闻听安吉公主提起兴平县主,众人就集体高/潮了。 萧敬爱请皇帝下旨赐婚的消息,是没在市井中传开,毕竟当时在场的人头有数,谁也没敢乱传。 可架不住潘朔知道了往太后那边传,太后再和皇帝一说,皇帝再和刘贵妃一说,刘贵妃一知道,整个宫里就都知道了,然后自上而下在贵族圈就传开了,此时有资格在大长公主宴会上占一席的,少有不知情的,都成贵族圈标志性的笑话了,抢了未来姐夫,可真够长脸的。 一听安吉公主往兴平县主身上扯,就知道这货没安好心。 安吉公主几番托人向谢显求亲的事儿都成笑柄了,恨嫁不是这么恨法,夫君才死没一年就已经寂寞难耐到这种地步,也是人间少有。 安吉公主剑指萧宝信,肯定是和萧宝信与谢显的绯闻脱不开干系。 说到萧宝信与谢显的绯闻,谢显虽然几次出来澄清,也借由子处置了郗八、郗九两兄弟,使得前朝那边安静了不少,可是架不住后宅众妇人口耳相传。 解释就等于掩饰,有人信就怪了。 所以安吉公主和萧宝信一同出现在徐府大长公主的宴会上,众夫人娘子就已经默默地备好瓜子,坐等看好戏,围观群众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都是建康城风头浪尖上的人物,这瓜不会小了。 “兴平县主自然是与臣女的婶娘一道前来。”萧宝信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根本就不搭她那茬。 萧敬爱抢了杨劭的事都已经传遍了建康城贵族圈,哪怕是萧敬爱这时也不用演什么姐妹情深,都知道假的,看着就膈应人了。 说人人到,说鬼鬼来,正这时肖夫人带着萧妙容姗姗而来。 萧宝信顺势便回了座位。 来人首先要拜见大长公主,给大长公主祝寿,安吉公主这时便不好再拉着萧宝信‘闲话家常’,冷冷瞥了萧宝信一眼,施施然坐回到大长公主旁边。 暂时休战。 大长公主是个和善的老太太,同样赏给了萧妙容一个玉牌,肖夫人便领着萧妙容坐到了谢夫人旁边的位置。怕当众碰个软钉子,面上不好看,也没敢多与谢夫人说话。 正厅里被6续进来给大长公主拜寿的客人们挤满。 第135章 握草 肖夫人没带萧敬爱出来本就在众人心中。搁谁家里有这么个不知羞的货,也不好意思带出来展览,更何况还不是亲闺女。 安吉公主旨在令萧宝信难堪,却不耐烦应付旁人,肖夫人来了,人家连半句兴平县主都没提起来。 再才大长公主的寿诞,她也不敢太过造次。 要说这位会稽大长公主可是实打实的实权派,身为太祖皇帝的嫡长女,在太祖一朝那是最得帝宠的公主,哪怕后来上位的显德帝也十分尊重这位嫡长姐,宫中大小事务都要征求她的意见。 现在的玉衡帝是大长公主嫡亲的侄儿,自然更是高高供起来。 会稽大长公主十六岁嫁与振威将军徐广,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成了寡妇,徐广死在了讨伐并州刺史的战场,长子徐成祖是显德帝时的尚书仆射。 不过废帝弑父自立之时,当时在召徐成祖议事。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听到门外有响声,他开门出去就被杀了。 玉衡帝登基后追封徐成祖为司空,谥号为忠烈公。 会稽大长公主依旧满门荣华,次子徐耀祖现任户部尚书,子孙满堂。 而她老人家年岁越大,便越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开心,平日里也是东家长西家短,最爱听些八卦。宫里朝中那些争斗于她都是过眼云烟,懒得管也不想再管。 可她不想管是一码事,能不能管还是另外一码事,安吉公主知道会稽大长公主在太衡帝心里的地位,便是宗亲之中也属她为尊,安吉公主自小还在会稽大长公主府住过一阵子,姑侄俩感情十分的好。 就只谢显这事儿,在大长公主这里碰了壁,所以她才转头求助太后和皇帝,可惜都不是真心出力,全都无功而返。 大长公主倒不是觉得自家侄女配不上谢显,是大长公主嫌弃谢显身子骨弱,配不上安吉公主。 在她老人家眼里,长的好固然好,可是年老色衰,老成她这样也都没啥大差别了,问题是谢显有没有这机会老成这样都难说,安吉公主已经死了一任夫君,再找再死,那克夫的名声可不好洗刷了。 安吉公主哪管这个,她只要谢显那张脸,身子骨啥的……不有身子骨好的嘛。 谢显都快成她的心病了,当年就想嫁谢显,人家不干,这回夫君死了,寻思着怎么也得得偿所愿,总觉得当年是她失误,碍着那张面皮,没好意思逼迫太过。 嫁过人之后,她算看开了,什么脸不脸的,活着就要痛快,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管她们去死。 谁知道中间冒出个花容月貌的萧宝信—— 老娘都死了个夫君还没轮上,到这里你就想插队,安吉公主心态炸了。 主要是这些年谢显就没有个绯闻对象,物以稀为贵,安吉公主就盯上了萧宝信,不搞臭了她,让她再不敢见人,她安吉都跟她姓! …… “准备的怎么样了?” 安吉身边的嬷嬷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公主,要不……您再想想?在大长公主府上,若是被她老人家知道——” “知道又怎样?”安吉公主挑眼往萧宝信方向看,她不烦那张脸,她烦那个人。 “嬷嬷就别劝我了,敢和我抢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 没过多一会儿,大长公主要受前来贺寿的朝廷官员,自家子侄拜寿,男女授受不亲,大长公主的二儿媳郗夫人便将夫人们请到了隔壁的碧云阁。 碧云阁是将平日招待客人的地方,台子已然搭好,客人到齐,上面的百戏便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徐府为了大长公主的寿诞可谓尽心之极,丫环捧着各色点心果子鱼贯出入。 信誓旦旦要来大长公主寿诞的宣城公主没等来,倒将谢婉给等来了,当然来的还是谢府其他的娘子,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人家根本没着面就坐一边儿去了,也不给自己找不自在。 谢婉一见萧宝信便笑盈盈地坐到了旁边,俯在她耳边道: “方才太子和新安王在路上相遇,一言不和好悬没打起来,便将我们都堵在后头了。” 这话信息量大。 “见没见血?”萧宝信好奇地问。 “……” 谢婉半晌才回话:“我没下车,没见着,不过阿兄过去相劝,听闻是太子出言不逊被宣城公主听到,结果上去就给太子揍了,新安王为了保护宣城公主,和太子吵了起来。应该是没见血,不然也不能没事儿人似的还一道给大长公主去拜寿。” 宣城公主? 萧宝信默,看来是练拳有成,心里有底了,居然直接上手揍人了。 大长公主寿诞不比宫廷宴会逊色多少,达官贵人,皇室宗亲迎来送往不要太多。而因为大长公主在皇室的地位,不只世家贵族出席,便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也都会应邀而来,是大梁难得的世家与寒门庶族最多出现的场合。 前些日子萧宝信邀了谢婉、王蔷和褚令姿到萧府小聚,几个娘子难得一见倒是玩儿的尽兴。 可惜王蔷婚期在即,这次大长公主寿辰宴是不会再出来了,只等做十月的新嫁娘,开始闭关绣嫁妆了。 褚令姿还在谢府住着,可惜前两日染上了风寒,也未能再得一聚,今日只有谢婉来了。 两人聊了没两句,萧宝信便听谢婉在她身边小声道:“大娘子……觉得我阿兄如何?” 扑通。 萧宝信小心脏差点儿没蹦出来,谢婉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前些日子相见她依然是云淡风轻,仿佛没有青溪桥绯闻的存在,今日脱口竟说出这等话来,莫不是…… 有甚变故? “你阿兄,”萧宝信浅笑,“很好。” 谢婉抿唇一笑:“大娘子果然爽快,我就知道。” 你就知道我看上你阿兄了? 萧宝信挑眉,还没等再说话,突然旁边丫环脚下一滑,冲她就扑过来,手上还捧着七八盏茶水。 说时迟那时快,萧宝信抬腿就将托盘给踢了出去,可是因为力道快准狠,在空中转了两圈,愣是滴水没洒,顺得落到了萧宝信手上。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就台上的百戏仍在继续,只是喷火的汉子顿了顿,火苗顿时小了一半。 那丫环扑倒在地,张口结舌地望向萧宝信,脸上写满了握草。 第136章 婚配 萧宝信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丫环,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白白净净,模样清秀。 瞬间的表情出卖了她,脸上全然不见慌乱,只有震惊。 为什么震惊? 水没照预期的泼到她身上,影响到她们下一步的进程了? 这丫环走路虎虎生风,一步一个脚印,下盘简直不要太稳,不用看光是听就没有崴脚的过程,走到她跟前整个上身往前一抢,捧着满托盘的茶水要泼她,目的简直不要太明确。 “你没事吧?”萧宝信将托盘放到一边儿,笑容可掬地将丫环扶起。 不出意料之外,那丫环心里疯狂地在吐槽—— ‘就这么失手了,她是人吗?那脚踢我身上,是不是就我飞了?’ ‘怎么可以这么帅!?’ ‘……安吉公主那里可怎么交待?’ ‘算了,反正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应该怪不到我身上吧?没事儿在大长公主寿诞上搞事,吃饱了撑的,倒叫我们好生为难。大不了银子给退回去算了,坏人名节的事儿本来就是损阴德。’ ‘只怕在萧大娘子这里不只损阴德,一个不留神可能连命都没了,分分钟上飞脚可受不住。’ “没没没、没事,是奴婢一时大意,多谢娘子出手相救。”丫环就坡下驴,人家捧起托盘,撤了。 萧宝信悻悻地坐下,好吧,遇到个迷途知返——或者说识食务的,她也就不为难她了。 “大娘子好俊的身手!”谢婉不明内里,却被她的身姿吸引,眼睛都亮了。 直到这时周遭才又活了过来,纷纷回过神说起方才,不可否认萧宝信露那一脚实在是够炫目,立刻引发起了大范围的讨论。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所以说小娘子习什么武,功夫倒是好了,却养成她嚣张跋扈的性子。” “……幸亏这次没将茶水踢咱们身上,不然不够咱们丢人的了。” “小娘子就该温柔端庄,娴静优雅,你看她乍乍乎乎,哪有半点儿名门闺秀的样子,像贵府大娘子就不错啊,相貌是一般,可是多温柔多……那啥的一个小娘子啊……” “……”你家大娘子相貌才一般,你们全家相貌都一般。 萧宝信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差点儿引起两家夫人对掐。 众人都是在看热闹,唯有谢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夫人们都坐在前面几排,小娘子则坐在后排,也是为了避免小娘子被圈在夫人们身边拘束了。 谢夫人听到丫环嗷的一声尖叫的时候回头,正好就看见自家闺女那漂亮的身手…… 嗯,没烫着自己个儿。 嗯,也没烫着别人。 算是好样的。 可是接下来耳边的嗡嗡声就没停过,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可就是介于让你听见和让你听不清之间,你连上前现况都显得那么没底气。 “令嫒好俊的身手。” 坐在谢夫人旁边的袁夫人笑道,那样清冷的相貌,哪怕笑都是矜持疏离的。 按排序袁夫人应是坐到第一排的,可她主动挤走肖夫人坐到谢夫人身边,令谢夫人已经够惊讶的了,更难得的是这位居然主动先开口攀谈。 谢夫人以前不是没和陈郡谢家打过交道,这位袁夫人一向是身边有道屏障一般,高贵矜持,很有几分孤高自赏的姿态。 她能说么,上赶着去谢府都没得到这位袁夫人这般热情的招待,谢夫人心里有些许惶恐了,有种不详的预感。 “许久没见令嫒了,出落的越发漂亮。” “是的呢,我看也是。”谢夫人附和,完全不觉得这样说自己闺女有何不妥,她实话实说。不过还是例行夸赞了人家儿子: “可是若论争气,却谁也赶不上玄晖,二十岁的散骑常侍,除了皇至宗亲就没哪家公子做得到。性子好,又有才华,简直就是所有当娘的梦寐以求最想要的孩子。” 除了那脆弱的小身板,谢夫人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 谢夫人提高了警惕。 “令嫒已是及笄之年了吧?”袁夫人笑吟吟地,眼角浅浅叠起几根细纹。“可曾婚配?” 这已经是要开口提亲的准前奏了。 谢夫人做梦也没想到能等到袁夫人开口求亲。毕竟世世代代世家的地位无比尊崇,他们是不屑于和寒门庶族结亲的,甚至前朝曾有士庶不婚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不在一个等级就是不能成亲。 这是和同姓不婚,居丧不婚,处于同等重要的一个规矩,想来便知至少在当时等级是有多森严了。 时移世易,现今的世家是不能与以前同日而语,可依然还是昂起高高的头颅,不屑与庶族为伍。 能等来顶级世家相询,这无疑是历史性的时刻,谢夫人有些发懵。 心里忽然就纠结了。 其实她是不想闺女嫁给谢显的,固然谢显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顶级世家的家主,可就那身子骨她是怎么也不放心,太弱了。 但自己闺女摆明了看上人家谢显,她只怕这回难得袁夫人主动求亲让她给拒了,闺女万一死心眼就认准了谢显,她这是在给闺女人为设置障碍。 以前她还时时刻刻想将闺女给掰回正途,学学人家贵女秉性,温良恭俭让。只这几回事算是让她看明白了,闺女风风火火的性子,脾气又倔又臭,认准一条道一路走到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就不知道谢显这事儿,是不是也一根筋通到底了。 谢夫人左右为难,面上却并未露出声色,这一场戏几乎用尽了她二十多年的演技: “还未曾婚配呢,不瞒夫人,前阵子袁家小郎那事儿闹的满城风雨,我还未来得及与我家大人说,所以这边也便没急着相看。” 袁夫人微微点头,这是没咬死行,还是不行。 若是别人,袁夫人可能就认为对方是委婉的拒绝,可是谢夫人……虽没打过交道,可是耳边却没少听闻这位谢夫人家的事,齐尚书的夫人谢氏便是谢家旁支的嫡女,与他们家走的很近,许多事都是听谢氏传过来的。 包括萧宝信的亲事,其实是萧家与袁家两家主定下来,谢夫人不过是个傀儡,大事上在萧家根本做不得主。 第137章 找不自在 “大将军用兵如神,不负众望取得了胜利,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袁夫人道:“府里合该好好庆祝一番。以往大多是一同参加旁人的宴请,咱们却很少聚到一处的,若是谢夫人得空,待过阵子大将军回府后,我请夫人小聚。” 这若是不涉及儿女亲事,谢夫人只怕要高兴的七情上面。 不过,谢夫人转念一想,自家闺女那名声都要垮了,袁夫人居然还有胆量亲自过来提亲,也算勇气可嘉,诚意拳拳了。 “少不得要叨扰夫人了。” 左右她做不得主,还是让闺女和她亲爹去掐吧,到底听谁的,她是彻底不掺和了,两面不讨好。 谢夫人彻底放飞自我了,谁让她耳根子软,听谁说话都有理呢。只要不触她逆鳞,没损害到她一双儿女,其实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二位夫人相视而笑,点到为止。 …… “谢家和萧家两位夫人怎么坐到一处去了,莫不是……好事将近,外面谣传的是真的?” “——看看,人家俩聊的热火朝天,你什么时候看过袁夫人这样笑过,冷冰冰的跟个木头人一样。” “快看快看,只怕萧家这回是要上天呐。” 尽管外表看着波澜不惊,粉饰太平,其实一众夫人娘子都时刻关注着袁、谢两位夫人。 主要是想不注意都不行,两家之前还传出了绯闻,风头浪尖上的人物。哪怕谢显再澄清再辟谣,终究还是止不住悠悠众妇人之口—— 看看谢显,连这么个世家公子,洁身自好的很也逃不过红颜倾城,也是个看脸的货。 这两家的夫人坐到一处,本身就令人兴奋。 以前萧家跟袁家小郎订了亲事,虽然后来退了,但是谢家这位袁夫人却是袁家嫡支嫡长房嫡长女,正是袁琛父亲的亲妹子…… 说袁夫人是为了娘家出头,主动去给谢夫人找不痛快他们都信啊。 若真是绯闻传的那档子事,这关系简直乱套了。 “哟哟哟哟哟,热闹了——” 旁边人简直炸开锅了,袁家那位殷夫人气势汹汹就坐在袁夫人身边坐下,阴沉着一张脸,端的是气势汹汹。 各方英雄聚齐,就差鸣鼓开战了。 “小姑缘何与这位谢夫人坐到一处,难道是不知道萧府与咱们袁家的恩怨?他害得你侄子——声名几近扫地。” 这她都是搂着说了,哪是几近,是已经扫地了,而且闺女婚事现在还没着落。 想高嫁是不可能了,只能选择那些家世条件不是那么出众的了。 可家世条件不那么出众的,殷夫人首先不甘心,再来也没少被对方挑剔,这才是让人膈应的。 “阿嫂这是在与我说话?”袁夫人连眼皮都没挑一下,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是依着兄嫂的为人处事,只怕许多人家我连门都登不得了。什么时候,我谢家与谁交往,还要经过你们的准许?” 殷夫人也是气极攻心,哪怕袁夫人私下里和萧家往来她都没那么大的气,这是当着各世家的面,当场打她的脸。 她忘了,这小姑子一向是冷心冷肺的,眼里除了她儿子没别人。 当场让袁夫人给撅回来,殷夫人的面上不好看,脸都青了:“话不能这么说——” “话怎么说不用阿嫂教我,我也四十多岁的人了,不会这点儿深沉都没有。”袁夫人相当看不上这位阿嫂,不知道殷家是怎么将一个嫡女给养的这么小家子气,斤斤计较,又没眼色。 连话都没让殷夫人说完,袁夫人也算是相当不给殷夫人脸面了。 也是谢侍中死这几年,袁夫人少与人往来,连自家娘家都极少走动,殷夫人忘了当年袁夫人的战斗力,那可是将自家大人都给怼的面红耳赤,回嘴的能力都没有的。 殷夫人心里那叫一个酸,她也是怒火攻心,忘了分寸自己上来找不自在。 原本袁夫人就是高嫁,在袁家说一不二,殷夫人让;谢侍中死了吧,转眼人家儿子上位,官居正三品,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殷夫人还是得让。 谁让自家儿子不争气,没给她挣个脸? 殷夫人习惯了,自己消化消化就完了,可谢夫人没见过这个啊。 她一直以为袁夫人清高冷淡,跟谁都一副请离我远些,离我再远些的姿态,超凡脱俗的很,似乎很不愿与她们这些凡夫俗妇往来。再想不到原来袁夫人发起飙来是这么恐怖。 说出口的话就跟变成了两米粗的冰碴似的,配上她那表情,简直杀伤力不要太巨大。 谢夫人忽然后悔了,刚才是不是松口太快,应该直接拒绝的。 清高冷淡的婆母还好,顶多不讨她喜欢罢了,可若是杀伤力这么强悍,她只怕自家闺女被欺负到尘埃里。 旁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撑不过就动手揍好了,可婆母是长辈,她家闺女可是极有礼数的,连殷夫人那般神憎鬼厌的都不曾动一个小手指头,更不可能对婆母动手的。 这亲事要是真成了,不说谢显那身子骨了,只怕闺女在袁夫人那里就得受不少磋摩。 其实宝信就是自家亲闺女,谢夫人扪心自问过,如果是萧宝树娶进来这么个媳妇——那她得死。脸是漂亮,可是手太欠了,得谁揍谁,脾气还倔…… 谢夫人为了萧宝信的亲事几乎要愁死了。 夫人堆里大家纷纷看热闹,娘子们都坐在后面一排,自然将前面的风起云涌看了个大概全。 谢珊听了小娘子们小声讲大声笑之后,急不可耐地去到前面寻她亲娘:“阿娘,大伯母什么意思,我听她们都在议论说阿兄与萧宝信好事近了?” 谢珊的声音压的极低,生怕被人瞧了去,隐秘性倒是有了,只是让外人瞧着便不好看。 王夫人紧紧皱眉:“你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家,怎么会和那样的人家结亲。别听人胡嚼舌根,回你的座位去,慌慌张张的,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第138章 红颜祸水 谢珊虽让王夫人斥责了一通,却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我和她们说了,娶谁也不可能娶萧大娘子。她什么家世,什么名声啊,阿兄随便找什么人不比她强?” “我看他们家是疯了,做梦都想往高里爬。眼瞅着袁家不行,就换上咱们家了。” 王夫人四十多岁,相貌平平,却是周身的书卷气,出自琅琊王家。 “管好你的嘴巴,不要四处乱说话。”王夫人低声道。 谢珊闷闷应了一声。 …… “啊……”又一个徐府丫环花容失色惊叫出声,茶盏的水洒了一地,瓷片四处迸裂。 “是奴婢的错,请娘子恕罪。”丫环扑通跪到地上,脸上变颜变色。 萧宝信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上前:“你们没事就好,可别伤着自己。” 也不看看她是谁,照准了就往她身上生扑,是不把她衣裳给泼上水不罢体了,毅力可嘉。可她没兴趣和她们玩下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为了安吉公主的小把戏练的。 “你们是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赖在地上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丢人现眼!” 说话的是个徐府二房的小娘子六娘,是徐尚书的老来女,向来是最得宠爱的,大长公主更将她当眼珠子一般。明眸善睐,一笑嘴角两个梨窝,娇俏玲珑。 其余徐家的娘子都已嫁人,已经坐在了前排,就徐六娘子在后排。 本来她是看不惯萧宝信的,不想出面,可是一次两次出现失误,倒显得他们徐府不够档次,仆人连服侍人都服侍不明白。 丫环知道在六娘子这里落不着好,连忙便退下。 “徐府招待不周,还望大娘子海涵。”徐六娘子再不待见萧宝信,事关徐府脸面,她也不得不出面道这一歉,话说回来这事儿本就是她家丫环的错。 萧宝信:“哪里,人有失手。”便不再追究。 徐六娘子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去招呼交好的小娘子。 谢婉等萧宝信在一旁坐下才道:“……这里,有古怪啊。” 可能旁人不觉得,她坐在萧宝信身边,一个两个的丫环往上凑,照着萧大娘子身上泼水的架式,一次是意外,两次……那肯定就是人为了。 徐府大长公主为尊,一向是以宫中规矩高标准严要求奴仆的服务,更何况大长公主三天两头宴请,就是再蠢笨的丫环,也该练出手了,看她们年龄绝不是刚入府不懂规矩的。 “大娘子是得罪了谁?” 萧宝信给了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谢婉恍然大悟,根子原在她阿兄那里? 红颜祸水啊。 “我代阿兄向你道歉。”谢婉叹息。 萧大娘子为她的闺中好友,性情相投,那个安吉公主却是寡妇再嫁,上赶着到推都推不出去,两人一比高下立现,她当然更喜欢自己好友做阿嫂。 “不过我阿兄是半点儿看不上这安吉公主,脸皮厚的可以,以前还往我阿娘身边凑近乎,被我阿娘几个软钉子给怼走了。” 这是怕吓走她啊,萧宝信笑。 她萧宝信是揍别人揍大的,可不是吓大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可能是接连两次失利,出师未捷,安吉公主那边直到大长公主回来,众人进到屋子里开始宴饮开始都没再出妖蛾子。 宣城公主直到这时才现身,一袭褚红色的长裙,衬的她肤白如雪,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些,神采飞扬,颇具英气。 可能是打了太子,踌躇志满的。 毕竟大长公主府里并非宫廷,没有宫殿能装进这许多宾客,便将男女分隔开来,夫人与娘子又分隔开来。 宣城公主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这群小娘子里却是身份最尊贵的。 她直眉愣眼连徐六娘子起身相迎都没看到,直接就坐到了萧宝信身旁,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挤到萧宝信这边的萧妙容都给挤到了一边。 徐六娘子:嚣张……她就不信这么大个人,宣城公主看不见,就是不想搭理她呗。 萧妙容:跋扈……她再不挪开,宣城公主一屁股能把她给坐地缝里。 众小娘子:好般配的密友,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性情相投,彼此为镜啊。一样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我刚才给太子揍了!”宣城公主一坐下就显摆上了,“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一脚把他踹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还是你教的好,我现在感觉力气大的很,浑身充满了元气!” 萧宝信:求别夸,怎么这还成她的锅了? “没伤在脸上吧,不然皇上那里只怕不好交待。” “没有,我晓得的。”宣城公主冷哼:“谁让他背地里骂我阿兄,跟人说我阿兄的坏话!我不只要打他,还要回宫找我阿爹去告他的黑状!” 谢婉微笑,好狂放的宣城公主,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黑人计划给嚷嚷出来,不说她直率爽朗都不好意思。 “公主,”徐六娘子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上前款待,那是宫里的娇客,容不得她耍脾气使性子。 “怎么坐这里了?还请随六娘上座。” 宣城公主左右看了看,离主位也不远。“我要和萧大娘子坐,你随意吧。” 两句话就想把徐六娘子给打发了。 徐六娘子却是个不服输的,挑眼看着萧大娘子,放在桌上的食物一口没动。 “怎么,徐府的饮食不合萧大娘子胃口?还是吃惯了珍肴美味,瞧不上我们徐家这清粥小菜?” 说是清粥小菜可真是自谦太过,大长公主的宴席一向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连府里的厨子都是在御厨房里挑出来的,俸银还是宫里的皇帝给出。 “不吃肯定是不合胃口,或者胃口不好,贵府宴请客人就只管挑好的招待,连客人吃不吃,吃多少都要管,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没等萧大娘子开口,宣城公主脾气就先爆了。 她顶烦这徐六娘子,捏着嗓子说话,惯会撒娇讨好长辈,为她辈所不耻! 这种讨厌在徐六娘子成为新安王王妃强有力的候选人之一而呈几何态势增长,无风还起三尺浪! 第139章 色/胆包天 徐六娘子当时脸就红了,气的。 从小在宣城口头上就没占过便宜,以前她还仗着祖母是大长公主,仗着家里的娇纵,和宣城公主叫过板,但那之后被亲娘逮到好顿训斥。 那之后她就知道了,她永远和宣城公主比不了,受了气也只能忍着。家里没有人向着她。 可宣城公主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她还是忍不住回道:“我徐府邀请的客人,自然要弄清楚客人的口味,才好招待周到,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任何失礼之处。” 萧宝信估摸着揍完太子,宣城公主气场爆棚,见人怼人,气焰冲天。 她是不知道这俩人有旧怨,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再引起争吵,毕竟有一个安吉公主就够她严防死守的了,再把主家给得罪了,一下子得罪两大地位尊祟的公主,他爹哪怕有天大的功力也不够给她兜的。 再者,她真没跋扈到走哪儿惹事到哪儿。 只要对方不找茬,她都是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的姿态。 她只是有祸找她的体质,本身她真不是怼天怼地怼空气嚣张跋扈的性子,她只是对于外界给她的反馈反应过于快速,和激烈。 本质上是好的。 “不是贵府饭食不合胃口,请六娘子见谅,我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心里还有阴影,去到外面一般都是不动筷的。”萧宝信解释,并向宣城公主使了个眼色。 宣城公主身上有皇帝的光环加持,得谁怼谁于她没有半点儿妨碍,可她不行,她的名声都是她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可不扯虎皮拉大旗把人给吓出来的。 是非不能给混淆了。 徐六娘子看了萧宝信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周四娘子下药要毒杀她,结果被袁九娘误饮之事。 “哦,那便……这样吧。” 这事儿广而告之,建康城就没有没听说过的,徐六娘子当然不晓得萧宝信纯粹是防着安吉公主狗急跳墙在吃食里动手脚,人家在其他人家可是照吃不误,什么心理阴影,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你跟她解释那么多干嘛,烦人的很。”见徐六娘子转身走了,宣城公主小声抱怨。“你说你嫁给我阿兄新安王多好,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偏偏便宜了她——说话拿腔拿势的,从小就两面三刀,告我黑状……” 萧宝信这才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人家宣城公主根本就不是替她出头,纯粹是与徐六娘子有私人恩怨。 “往事切勿再提。” 曾经已多风雨,她怕新安王听到再吓出个好歹的。 萧宝信头一次知道自己这名声还有保驾护航挡烂桃花的作用。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诚不欺我。 宣城公主还待再说什么,从外面进来一个嬷嬷,正是安吉公主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嬷嬷,二十七八岁,刀条脸,细眉长目,只堪堪清秀而已。 “宣城公主,我家公主有请,还望公主移驾,去那边坐上一坐。” 宣城公主嘟起了小嘴,“又什么事啊,我这吃食还未来得及用完。” “那边一样的饭菜,若公主有想吃的,只管点就是。刚才公主与大长公主聊天,也不知聊到什么,就派奴婢前来请您过去。” 言下之意,说不准是安吉公主有请,还是大长公主叫她去。 都是宣城公主的长辈,她也不敢太过放肆,满脸不情愿地跟着那嬷嬷走了,边走还边说:“大娘子你可走的晚些,咱们还没说上一会儿话呢。” 萧宝信扬起笑:“好。” 终于忍不住又要出招了。 萧宝信和谢婉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 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嬷嬷又过来,这回却道是宣城公主有请萧宝信过去。 玩儿的一手好钓鱼,连宣城公主都算计在里面,安吉公主可真是色胆包天了。 一想到那个色是谢显,萧宝信便忍不住摇头,为了这个色,遮天蔽日也值。 许久未见到他,甚是想念,谢婉与谢显有六七分相像,看到谢婉,她越发相信那个口是心非,心猿意马的谢常侍了。 “不知安吉公主请我过去是有何事吗?我的玉牌大长公主已经赏了给我,安吉公主总不会想再要走吧?”萧宝信笑问。 那嬷嬷:“是宣城公主请大娘子过去。” 萧宝信像是才听清她的话:“宣城公主吗?我分明记得嬷嬷是安吉公主身边的嬷嬷。” “因我在旁边伺侯,便不劳其他人再跑一趟……大娘子快些吧,以免宣城公主等的急了,小公主是性子比较急。” 她看是安吉公主急了吧,连身边的嬷嬷都派出来了。 可见在徐府安吉公主可用的人手其实并不多,虽然她是嫁到了徐家,却并非大长公主所在的嫡长房,想在这里为所欲为可能还不能够。 “好的,既然嬷嬷这么急。” 萧宝信施施然起身,然后走到被宣城公主挤到一旁的萧妙容身前站定:“三娘,安吉公主唤我前去,知会你一声,若有事寻我,只管去旁边风雅小筑。” 那嬷嬷嘴角疯狂抽搐,好歹她来调走萧宝信还轻声细语背着点儿人,这位萧大娘子倒好扯着脖子喊的人尽皆知,生怕别人听不到。 她现在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真把人弄出去出了什么事,现场所有人都只道是安吉公主出手。毕竟前有安吉公主当着大长公主的面抢人玉牌,现在又把人给找出去。 只怕萧大娘子出点儿事,安吉公主身上也扯不干净。 “不是安吉公主,是宣城公主。”嬷嬷也大声回斥,她搞不清楚萧大娘子是不是扮猪吃老虎,耳朵再背也不至于听错了两个公主的封号。 “是宣城公主请萧大娘子过去叙话。” 萧妙容眨眨眼睛,嗖地站起身:“那我也去,安吉公主是长辈,我不敢造次,可是宣城公主我们都是朋友,常在一起玩的,却不怕这个,走吧嬷嬷。” “是啊,我们该才还约好一道叙旧。”谢婉施施然起身走过来,笑若春风。“我也凑个热闹,烦请嬷嬷前头带路。” 嬷嬷都要疯了,怎么这界的小娘子这么难带,皇室公主的头衔都唬不住她们,按起锅盖起了瓢,都不是消停的主儿,安吉公主只怕这次希望要落空。 第140章 jian计 “众位娘子不得造次,宣城公主只唤了萧大娘子一人,奴婢便只得带萧大娘子一人过去。”嬷嬷板起脸,拿腔拿调。 “大长公主上座,宣城公主请萧大娘子过去自有道理,小娘子们还是谨守规矩的好,也免得大长公主怪罪下来。” 瞧瞧,这就拿大长公主作势来压人了。 萧宝信似笑非笑地瞅了那嬷嬷一眼,你说没鬼,那你是啥? “既然……不知安吉公主身边的这位嬷嬷怎样称呼?既然嬷嬷发话了,三娘,六娘,”她笑若春风地转向她二人,露出会意地笑:“你们便在这里玩吧,我去去就回。有安吉公主的嬷嬷在,你们难道怕我走丢了不成。” 嬷嬷:有必要句句都带‘安吉公主’四个字吗? 好吧,她已经放弃抵抗了,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她总感觉这位萧大娘子知道了什么,胸有成竹地只等着狠狠地反击。 ……是让萧大娘子那黄鼠狼见着小鸡仔一般的笑给镇住了么? 得了萧宝信的准话,萧妙容便不再说话。主要她深深地信赖阿姐的武力值。阿姐揍的人还少吗?就没见过她吃亏的时候。 谢婉却知道些根底,不愿就这样让萧宝信落了单,仍道:“正巧我今日不大舒坦,就和大娘子走一遭,找阿娘我们就先行回府了……安吉公主仍在风雅小筑吧?” 嬷嬷咬牙切齿,气的脸都变形了,可这位是谢家嫡长房的嫡长女,又是她们公主心尖尖上的谢显亲妹子,不知未来结局如何,如今却轻易得罪不得。 她知道自家公主的德性,见了谢显迈不开腿的主儿。 “六娘子,是宣城公主找萧大娘子,奴婢因在近前,所以才代跑这一趟。至于宣城公主却并非在风雅小筑正厅,六娘子与宣城公主是好友,该知道公主的性子,活泼跳脱的很。公主在暖阁等大娘子,说过后还要去后院逛逛。” “那正好,反正要去风雅小筑,咱们到了那里再分开不迟。”谢婉矜持地笑:“嬷嬷,请带路吧。” 嬷嬷:…… 萧妙容一看情形不对,虽然不明就里也起身跟着:“我,也找我娘去。”就是这么耿直的人,连借口都拿人现成的。 萧家两房的夫人闹的不甚愉快,可是萧宝信和萧妙容还是一样往来,感情还是一样好。 嬷嬷无语问苍天,总感觉安吉公主已经被看透,这次是成不了事了。 算了,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不成,没准还是好事。 那嬷嬷放弃了抵抗,明面上是宣城公主请萧宝信去风雅小筑,可宴请的夫人们也在那里,人家闺女要去找娘,顺路和她们一道去,这她却挡不住,总不能挡住不让人找娘吧? 一路上那嬷嬷愁眉紧锁,萧宝信一行三人却有说有笑,看上去毫无心机,花团锦簇的几个小娘子。 风雅小筑就在隔壁院子,几个人统共也没走上一盏茶的时间眼瞅着就到了,正厅里歌舞升平,齐乐融融,丫环们则鱼贯进出。 那嬷嬷伸手朝东向一递:“大娘子这边请。” 这就是要分开了。 谢婉眼神示意萧宝信,“我一会儿去向令堂告辞。” 萧宝信满面含笑,领了谢婉和萧妙容一片心意:“好,多谢六娘。三娘,你与六娘快去吧,不用担心我,别说宣城公主与我是好友,断不会拳脚相向,便是遇到哪个恶仆欺人,就我这身手还怕把人给打坏了,还是担心她们吧。” 嬷嬷下意识地一抖,脸上就有几分不自在。 说完,三个小娘子相视一笑,萧妙容看向嬷嬷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同情,想是走了这一路,也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在大长公主府里哪能有恶仆欺人?”谢婉失笑,“若真有那不开眼的,都不用大娘子出身,大长公主能容她?” “大娘子多虑了。”说完还看了嬷嬷一眼,“有安吉公主的嬷嬷在呢,错不了。” 得,这是道德绑架把她给绑定了。 前有武力相威胁,后有道德束缚,嬷嬷心如死灰,总觉得她要被安吉公主坑了。 这几个小娘子话里话外透着机锋,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若半途失手,只怕安吉公主那里落不着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反正,这之后其实跟她关系就不大了。 萧宝信与萧、谢两位娘子分别之后,便由嬷嬷带着往东向走,可直到走到东边尽头那间屋子,那嬷嬷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转过弯还要往前。绕过了正厅前院,丫环婆子们便越发地少。 “宣城公主嫌那边吵得慌,便挑了间清净的屋子。”一边走还一边解释。 萧宝信还没点头,忽然惊呼一声,双手就扶了游廊的柱子:“哎哟,我崴到脚了。劳烦嬷嬷扶我一把……要不,您去告知宣城公主一声,她性情爽朗,定不会怪我。” 那嬷嬷咬牙,这货怕是真发现什么了吧? 这么个粗鲁的武娘子,走路会崴到脚?她咋不说话说多了闪到脚了? “娘子小心,还是我来扶娘子吧。”嬷嬷认命,上前扶住萧宝信,心里已经急的冒了烟。 这和安吉公主的计划不符,已经耽搁了太久,不知那边的九郎是不是准备好了。 ‘为了个谢显,还真是豁出去了,连相好的九郎也舍出来……倒是便宜了九郎。’ “到底在何处呀,嬷嬷?”萧大娘子温言软语,“这徐府忒大,只怕一时晃了神,走岔路遇到旁人便不好了。” “就在前面了。”嬷嬷一直到看见清雪侯着的那扇房门,才总算喘了口粗气。 走到近前,两人才交换了个眼神,嬷嬷定下心来。 “公主方才吃了些酒,有些头晕。久等不到大娘子,便先歪在榻上眯了会儿。”清雪将人往屋里带,“公主就在里间屋,大娘子且在外厅这里侯着,待公主醒了,再与大娘子叙话。” 萧宝信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抬眼便见几案上熏着香,香烟袅袅上升。 第141章 乱成一团 萧宝信当时就笑了,还当她们能玩出什么新意,原来又是老一套。 类似这样的事情,她都听女夫子说了不少于十几个这样的故事。 女夫子是谢夫人从谢府淘汰下来年老人员中又请回萧家的,自小教她世家贵女的一些礼仪规矩,以改造谢夫人心中过于粗鲁狂放的闺女,只不过改造没有任何进展,萧宝信只做到了知,而未做到行。 女夫人当初就没少给她讲世家那些阴私手段,目的也不过是让她增长见闻,学会保护好自己。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世家好的人文风气要学,可是那些龌龊事也要做到心里有数。 萧宝信一看就明白了,烂梗,被人用了无数次了,居然还敢用在她身上。她是分辨不出这是迷烟还是催情烟,总之跑不过这两样,想搭上个男人坏她清白,安吉公主这毒妇果然够狠! 当即脚也不崴了,也不用那嬷嬷扶着了,把人往边上一推,迈步就往外走,却没有夺门而出,反而将门反锁在里面,把窗子都打开了。 那嬷嬷被萧宝信狠力一推,只觉得屁股根儿要折,钻心地疼,嗷地一声就叫起来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清雪却朝萧宝信扑过去:“公主在此,岂容你放肆!” 未到近前就见萧宝信一个高抬腿,脚就上来了,一脚踢清雪脸上,清雪只觉得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斜着身子就横在了地上,一张嘴一口血吐出两颗大牙。 嬷嬷叫到一半的声音蓦地收住,她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不敢声张把人都叫了来。 “萧大娘子,你这是何意?想走……就走嘛,宣城公主在里面,你这是扰了贵人的驾!”说的那叫一个心虚哟,眼神都要飘上天了。 萧宝信冷笑,眼神跟刀子一般,气场全开,立马嬷嬷就怂了,悔不当初听萧宝信肺腑之言,她这‘恶仆’真的要挨揍了。 “大娘子——” “你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清雪不干了,看着地上吐出的那两颗掺着血的牙,咬死萧宝信的心都有。 萧宝信:“我倒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你二人这等恶仆行恶事!” 话音还未落,她便冲着窸窸窣窣发出声响的里屋去了。说是里屋不过隔着一道布帘子,进去一道花鸟的檀木屏风,只见一身形颀长纤弱的男子身着象牙白的里衣,怀里抱着绛紫的外衣正推开窗子想往外跑,奈何这屋子窗台开得太高,他腿也不短,奈何体力跟不上他的心,爬了半天愣是没够着。 萧宝信上前一把揪住男子后背的里衣,往后一拽,再一个踢脚上去,那男子嗷地一声尖叫撞倒了屏风坐到了上面,碎裂的木头扎的他屁股生疼,脸色顿时变得青白青白的了。 这是袁琛那一挂的,脸上敷着粉,画着眉,纤纤弱弱的这么个小郎。 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浑身的脂粉气,想来便是嬷嬷说的‘九郎’。 “你你你你你、你是何人,怎地在此,还不快快滚出去!否则别怪我叫人将你押到大长公主面前!”九郎叫道,一边叫一边屁股在地上蹭着往后退,就这么一直蹭到布帘子前面。 然后起身忽然往外就跑,结果萧宝信大长腿两步上前又是一踹,一脚踹他屁股上,眼瞅着他一个狗吃屎抢到了地上。 再抬起头,嘴唇都肿了,牙齿渗出血,目露惊恐: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这是我要问你们的吧?” 萧宝信走到几案旁边,抬起手就将熏香盖子掀开,然后将香炉倒扣在几案上,拿起茶水便将香灰埋好烧透的木炭给浇息了。 这还用再说什么吗,人家直接将根源都给亮出来了。 嬷嬷吧唧吧唧嘴,没等说出求饶的话,萧宝信再度迈开她的大长腿已经动起来了,走到门边将门闩给打开,然后一脚踹开门,大声道: “来人!” “别别别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九郎这时也不敢叫了,他做的事儿自己明白,那是能见得了人的吗? 不知道这时求饶还管不管用。 “我可能是进错屋子了。”九郎捂脸,“喝多了,你别叫,一个小娘子家家的,看到和郎君共处一室你也不臊得慌。” 萧宝信肠子都要笑折了: “我可没什么害臊的,哪里是我与你共处一室,这不还是安吉公主身边的嬷嬷和……丫环嘛。”至于谁家丫环现在不知道,待会儿也知道了。 敢挖坑设套设计她,就别怂,一路刚到底。 半路求饶算个什么劲儿,她若是想息事宁人,到此打住,至于挨着个儿的把人揍了,屏风踢了? 能有点儿脑子吗? “你们还是想想要怎么和安吉公主交待吧。” 都没给对方回话的时间,萧宝信站在门边儿扬高声音,中气十足地道:“来人,救火!着火啦!快来救火!” “别啊……”九郎捂脸直哭,让人掀老底了,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跑还跑不了,萧大娘子站门边儿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式,被揍怕了,屁股和嘴现在还疼着。 嬷嬷一咬牙:“大娘子这是做什么,这不过是奴婢看不过大娘子嚣张,对安吉公主不敬,所以——” 话没说完,萧宝信已经两步到了跟前,白嫩纤长的手指掐住了那嬷嬷的喉咙,再想说一句话都难。 “闭嘴,我不想听假话,有任何话你去向大长公主交待,这是徐府!” 正这时,丫环婆子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几层。 此处虽然地处偏僻,却还未到人迹罕至的程度,尤其萧宝信扯脖子喊那两嗓子绝对悠远深长,把一干仆人都给吓着了。哪天着火今儿也不能着啊,这要是把大长公主的寿诞给搅了,他们靠在近前的一个两人都得不着好。 听到的一传十十再往外传,呼呼拉拉就来了十几人,还不算去端盆子打水要救火的。 如今围的里一圈外一圈,哪里是失火,分明这里是闹鬼啦。 “快、快,去叫管事!” “那是安吉公主的嬷嬷,事情不简单——” “还是去禀告主母吧。” 围观群众乱成一团。 第142章 崛起 谢婉进了风雅小筑的正厅,并没有去找自家阿娘,而是和萧妙容一道走向谢夫人。 在萧府里萧家两位夫人虽然面上不和,但在徐府还是坐到一处。 谢夫人认得谢婉,和自家闺女往来甚密,一见她过来,心里便存了疑。 谢婉知道的并不多,可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就够谢夫人忐忑不安的了。 安吉公主那是个什么人,没有人比深宅妇人知道的更多,那就是个浪货啊,夫君活着的时候就勾三搭四,死了就更肆无忌惮了,居然和自家小叔子传出不伦,虽然是隔房的小叔子,但也算是够银乱的。 让这么个货盯上,想都不用想啊,肯定是因为谢显。 都快传成笑柄了,不知找了多少人,通过多少渠道想嫁到谢家。 闺女让她盯上还有好? 谢夫人瞅着上首与大长公主谈笑风声的安吉公主,在这里众目睽睽这下做不在场证明呢? 呸! 谢夫人腾地一声站起身,高抬腿重落步,冲着安吉公主那边就走过去了。萧妙容向肖夫人使了个眼色,肖夫人虽然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赶紧起身跟着自家闺女一道跟了过去。 谢婉紧随其后。 等她们到时,谢夫人已经到了大长公主近前,轻施一礼:“真是扰了大长公主您的雅兴,我最近神思纷乱,心悸不安,坐到下面总觉得头昏气短,便不在此打扰大伙儿给大长公主庆贺了……” “行行行,你去赶紧回府歇着。”大长公主并没有不悦的神色,一脸的慈祥。“身子得慢慢养,急不来。若是用的医生不得用,便与我说,我给你介绍御医。” 谢夫人连忙道谢。 然后忽然转向安吉公主,笑道: “三娘与我说方才公主将宝信叫过来,也不知所为何事,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烦请公主将宝信给叫过来,若然有事,不妨改日可好?” 安吉公主挑眉,当时就不大乐意,手里的酒盏都放下了。 “我现在坐在这里谢夫人看不到吗?怎会分身再去叫令嫒?” 萧妙容这时连忙上前:“我亲眼看到是公主身边那位嬷嬷去叫的阿姐,没错的。” 安吉公主暗自咬牙,怪许嬷嬷行事不周全,说的不是往宣城身上推吗,怎么就把她给推出去了? “那可能是许嬷嬷多管闲事,听了宣城的支使。”然后转头装模作样的扫了四周两眼,问:“可有人看到宣城公主去哪里了?” 周围的夫人们一见萧家一连串的人往前凑,小耳朵早就竖起来了,这是听安吉公主,反而纷纷拿起酒盏往嘴里填。 “没看见呢。” “可能是下去歇了,刚才听宣城公主说有些头晕,想是喝了一盏酒喝的。” 大长公主那是个人精,谢夫人身后跟着一串人过来就感觉不对,再一听哪里是跟她告辞来了,分明是跟安吉公主要人来。 看谢夫人和肖夫人两个不对付,萧家两房夫人闹的面上失和,可是到了真章的时候到底还是一家人,枪口一致对外。 问个人来了一小帮,知道的这是尊重她,不知道的真以为是砸场子来的。 只是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和安吉公主也是嫡亲的姑侄,又嫁到徐家守的寡,少不得她要多担待着。 “这宣城也是,小小年纪学人喝什么酒……要不这样,谢夫人身体不适,便先回府歇着,叫你家的二夫人留这儿,或者一会儿宣城和萧大娘子玩完了,我叫人亲自给送回去。” 等他们送回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谁知道安吉公主那浪货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怕自家闺女把人给揍坏,还怕他们使阴损招呢。 “那可不行,”谢夫人一口拒绝,“我那闺女也是个爆脾气,万一真在府里闯了祸,我们萧家满门只怕都赔不起。” 这就上纲上线,满门都抬出来了。 “谢夫人这话……不善啊,”安吉公主冷哼一声,“敢情我们宣城堂堂一国的公主,和你们萧家的娘子玩儿都不配了,至于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倒像是我们皇家公主上赶着贴乎你们了。” 谢夫人寸步不让:“臣妇并非这个意思,安吉公主误会,我只是想将闺女带回府,这件事有这么难办吗?” 众夫人纷纷侧目,都没想过平日得谁冲谁笑,就跟没脾气似的谢夫人居然为了闺女这般硬气,小胸膛挺的都快撅后背上了。 都说为母则刚,这也太刚了…… 这要不往后退着点儿,都怕一会儿打出血来溅自己个儿身上。 这时,傻子也看明白了,谢夫人这就是跟安吉公主顶上,来要人来了,什么宣城公主反倒有些扑朔迷离,毕竟谢夫人剑指安吉公主。 安吉公主看上了谢显,谢显和萧大娘子传绯闻,还有刚才谢萧两家夫人坐一块儿看百戏,相谈甚欢还撅了因此而不满的与萧家之前有姻亲的袁家…… 这箭头这么一指,谁还看不出谢夫人心里怕的是干什么。 “谢夫人若这般宝贝萧大娘子,以后就别放出门来了,也省得无事惹得一身骚,至于宣城公主,以后我会请皇兄管一管,让她还是少惹萧大娘子,也免得让人当贼防着。”安吉公主脸子一板,冲大长公主身后的嬷嬷轻声道: “劳烦嬷嬷,还是派个人找找宣城,让她将萧大娘子给送回来,谢夫人这里要人呢。”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忽然就见管家匆匆进了来,便知情况不好。雅风小筑原是招待夫人们的地方,若无大事身为男子的管家断不会冒冒然上前。 “老夫人,”管家上前轻声将事情三言两语简单交待了一遍,只见大长公主脸上变颜变色,最后老脸都青了。 好个安吉,可真给她长脸,在她寿诞上送出这么个贺仪! 真是个好的! “你们别在这里聊了,老婆子正好乏了,咱们下去歇歇,等他们将大娘子带回来,安然交到夫人手上吧。” 谢夫人离大长公主并不近,听不到管家说的是什么,可是大长公主分明听完管家的话,态度立马柔软了不少,她还是能感觉到的。 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心道闺女可得崛起,宁可把大长公主府打翻了天,可别自己个儿吃亏。 天塌了,有她——和他爹顶着! 第143章 罪证 “安吉,你也跟着一块儿过来吧。”大长公主临走交待了一句。 大长公主的命令,安吉公主不敢不遵,扭动着水蛇腰就跟了上去。 谢夫人憋着一肚子气紧随其后,肖夫人虽然不明就地也带着闺女一道跟了过去,要不是谢婉师出无名,她都想跟过去瞧个究竟。 这么一大群人,尤其大长公主又是主位,很难不被众夫人瞧出端倪,顿时屋里就炸开了锅。 殷夫人悠悠然喝着酒,喝着风凉话:“萧大娘子就是个祸头,走到哪惹事到哪里,就不看看这是徐府,大长公主的地儿,越发无法无天了,幸亏没和这样的人家结成亲,不然真不够闹笑话的了。” 众夫人暗暗呸了一声,就你家还用萧大娘子锦上添花? 那一双儿女,一个要给人下药害人的,一个玩男玩女玩的不亦乐乎,光他家就承包了建康城丑闻的二分之一,还想怎么着? 有脸说别人,谁不知道谁啊。 “怎么回事?” 谢婉回到袁夫人身边,袁夫人问起。 “安吉公主派身边的嬷嬷将萧大娘子调走了。”话不多说,袁夫人便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毕竟自家白菜被猪盯上了,她不是不知道。 “贼妇!”袁夫人低声骂道。 她谢家一向与大长公主府关系融洽,她守寡之后一向少参加这类的宴会,这次也不得不卖大长公主的面子,可谁知安吉公主居然仗着大长公主府里行此恶事。 端看大长公主如何处置这事,若然偏私,任安吉公主为非作歹,以后便还是少些往来的好。 家风不正,其家长久不了。 只是这毕竟是在徐府,她便再看不过眼,手也不能伸的太长。 就是不知道萧大娘子又会怎么处理,若真被安吉公主得了手……就太可惜了。 ### 大长公主一行人到了偏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萧大娘子俏生生站在那里,面色含霜,而安吉公主身边的许嬷嬷一干人跪在地上,许嬷嬷倒是还好,虽然呲牙咧嘴跪在那里,好歹身上没伤,光看外表还真不知道她伤在屁股根。清雪和那九郎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一个两个嘴上都带着血,尤其清雪衣襟上还沾着干涸了的血渍,看着甚是吓人。另外一个根本就没穿外衣,瑟瑟地跪地上直发抖,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着了。 安吉公主一看,脑袋就嗡的一声,急道: “许嬷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听谢夫人说你是去给宣城公主找萧大娘子,怎么……闹成这样,谁打的人?” “谁敢在大长公主府打人?” 生怕许嬷嬷一时挨不过揍就给她招出来,当场就串起供来了。 倒是年纪大了,能沉住气,大长公主招呼众人坐下才道:“安吉,你别先咋咋乎乎的,先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跑出个外男?” 就这情况往上一摆,都不用人说话,她自己就能编个二十万字的戏本子。 这就是阅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咋咋呼呼,也不怕跳的这么欢,一会儿让人打脸啪啪啪。看萧大娘子这手段就是手下没留情,不打算善了的。要不然也闹不到她跟前来。 “闺女啊,咋回事,让——没被欺负吧?”谢夫人不淡定了,扑上前就上下打量萧宝信,生怕衣服角被人碰了一下—— “怎么,这还出来个外男?!”谢夫人眼睛都红了,这事儿好说不好听的,直接望向大长公主,这是你家,你家里随随便便在招待夫人小娘的地方出来个男子,是要怎样? 这话把大长公主给问的老脸通红。 萧宝信都顾不上听谢夫人心里噼里啪啦往外冒的粗话了,能把这屋子都给淹了。 “娘,我没事,让人挖了个坑,不过我没跳下去而已。” 然后转身向大长公主轻施一礼:“大长公主殿下,这人是我揍的。” 萧妙容忽然福至心灵了一把,也是这场景太过骇人:“阿姐,不是安吉公主叫嬷嬷请你过去叙话,怎地……出现了外男?” 萧家内里掐的鸡飞狗跳,但却是枪口一致对外,肖夫人坚定地支持着闺女: “是啊,安吉公主是不是该给我们萧家一个说法,这是做什么呢?毁人清誉呢?我家大人是御史中丞,这等腌臜事少不得要闹到皇上那里,要皇上给我们个说法!” 都没用萧宝信发力,就已经把安吉公主狠狠地拉下了水。 “许嬷嬷,你说,怎么回事!”安吉公主心里也慌了,没想到不只计谋没得逞,这萧大娘子也是真是悍的,宁可把事情闹大。 一般小娘子遇到这种事,为了闺誉,以后嫁个好人家,不都是生忍了吗? 怎么萧大娘子居然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萧家人居然也不嫌事儿大,居然还要往皇帝那里捅? 那她还能落得着好? “许嬷嬷——” “安吉公主,你也不用再骂许嬷嬷了,她已经认了是代宣城公主叫的我。” 安吉公主蓦地住口,一脸痛心疾首:“许嬷嬷,你怎做出这等——” “安吉,住口!”大长公主板起脸,还嫌丢脸丢的不够,萧大娘子是这么好相与的,把你人揍了,然后就没然后? 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也知道人家就没想善了。 “萧大娘子,这等恶仆做出这等恶事,我定会给你个交待。” “谢大长公主,我知道大长公主一向公正无私,不然也不敢闹到大长公主面前。”萧宝信笑,“只是这恶仆口口声声受宣城公主指使,那我倒要问问这位九郎又是谁?也是受宣城公主指使藏到屋里,意图是什么?” 紧接着手指向哆哆嗦嗦怀里还捧着香炉,人证物证俱在的徐九郎。 他也不想捧着罪证,可是不捧就得挨揍,他怀疑自己已经受了内伤,心直抽抽的疼。 “徐九郎——” 萧大娘子话音未落,便听那男子应道:“在在在在、在。” “你是受何人的指使啊?”萧宝信把他名字都叫出来了,没办法,家里有个酷爱收集情报的采薇,早就将安吉公主的消息打探到手,这徐九郎便是安吉公主有一腿的小叔子,采薇连相貌都打探出来了,她当时一看就认出来了。 徐九郎一个激灵,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向了安吉公主。 第144章 难堪 144 安吉公主听到萧宝信的指控心里也毛了,她以为能用宣城公主镇住萧宝信,谁知被反将了一军。把勾结外男的名头推到宣城公主头上,想也知道闹到皇上那里是谁吃亏。 人家那是亲闺女,而她不过就是异母妹妹。 还有那刘贵妃护犊子的很,要知道是她栽赃的宣城公主,那她那枕边风还不吹死她? “你往哪儿瞅呢,别乱瞅,满屋子夫人娘子在,你这般失礼也不怕连累你爹娘得个教子不善的罪名!” “许嬷嬷,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明晃晃就在台面上串供了。 “是是老奴是老奴瞧不过眼萧大娘子跋扈,多次冒犯公主,所以才伙同九郎想给萧大娘子点难堪,奴婢奴婢一时糊涂,还望大长公主、公主,萧大娘子恕罪!”许嬷嬷也算是忠心护主了,罪名一力承担。 没办法,她一家老小的命在公主手上攥着呢。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了,徐九郎也只得认,反正不管是许嬷嬷指使还是安吉公主指使,他的罪都是一样。 兴许保住了公主,还能私下再得照拂。 “是许嬷嬷之前找到我,请我帮个忙。我想平日多受安吉公主照拂,所以便听信了这老奴的建议” 萧大娘子拍手手叫好,脸上那叫笑的一个欣慰:“真是一代忠仆” 安吉公主:“萧大娘子这是什么意思?许嬷嬷是做错了事,她认了也就罢了,何必言语奚落?” 谢夫人不干了:“我倒要问问安吉公主什么意思,姑且不说许嬷嬷是不是受指使的,就凭她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乱棍打死都不为过,怎么说她两句都不行了吗?” 肖夫人:“我家大人现在就在前院给大长公主庆贺,我现在就去找他,给我们主持公道!” 大长公主:“”安吉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萧家大娘子那是个什么样的选手,为了弟弟把顶级世家王六郎的胳膊都给踢骨折了,不管不顾的那么一个主儿,退个亲都闹的满城风雨,自带惹祸不怕祸大的体质,安吉也是为了男色闪瞎狗眼,都不先打听好就出手。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把她也给连累到里面。 她就说,能养出萧宝信这样嚣张跋扈的主儿,家风就是硬。 一上都一家子一家子的上,心累。 “安吉,你的仆人犯了错,就该认,不要多口。”言下之意还是对安吉公主多有回护,毕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有感情在。 “许嬷嬷犯下这等大错,杖毙是免不了的徐家九郎便交由徐家祠堂,开除族谱。以后徐家再无九郎此人,死不入祖坟。” 徐九郎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这和要了他的命有何区别? “安吉公主救命,救我一命,我也是为了公主” “住口,你做了这等事,还敢大呼小叫,是不想活了是吗?”大长公主身后的嬷嬷大声训斥。“便是将你交由官府,也是流放的命!” 萧宝信俏生生站着:“嬷嬷这话我爱听,那就送交官府,让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审上一审。正好,我也想知道那熏香里是什么东西,是谁买来害人的,得多少银子,这老奴也好,徐九郎也好,是怎样买到手,带进大长公主府,又是怎样商量好借往宣城公主身上推脱宣城公主想必也想知道。” 这就有点儿咄咄逼人了,大长公主自认处置尚算公允。 办事的一个没落,全打算处理了,萧大娘子却还是不依不饶,未免得了便宜卖乖。 “我知道大娘子受了委屈,在我徐府发生这样的事,老婆子定然会给你个交待。”大长公主话锋一转,“只是你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这样的事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真闹大了于贵府的名声有碍。不过大娘子是想怎样处治,老婆子还是愿意听听。” “谢夫人也一道参详参详。” 萧宝信暗暗冷笑,这大长公主不愧是只老狐狸,生怕方才那些话吓不住她,不知者无畏,还把她娘给拉上来,让她娘哪怕为了维护萧府声誉,也要做出妥协。 谁知谢夫人不按常理出牌: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人嘴两张皮,谁知道出了这个门之后,谁会怎么说?万一往我闺女身上泼脏水,我们这边息事宁人,以后连反驳都没人信,我看还是要请皇上、皇上给个公断的好!” 呸,萧宝信身上脏水还少吗? 安吉公主有心插腰给萧家母女一顿骂的狗血淋头,可是她心里没把握,许嬷嬷忠心耿耿倒不可虑,她一家子都在自己手上握着,可徐九郎却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少年郎,万一经不住吓,说话漏了她,她怎么也洗不清。 可就是这样顾虑重重,脸色也是气的铁青: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萧宝信这时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吓着了:“大长公主您看,现在安吉公主便这般骇人,只怕这事儿不弄出个子午卯酉,以后安吉公主都不会饶了我。” “安吉,你若是再这般护着仆人,不辩是非,别怪我就撒手不管你们!” 安吉公主脸都青紫了,愣是没敢再行开口。 这时大长公主才正眼打量起众人口中嚣张跋扈的萧大娘子,明艳动人,站在那里便仿佛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难得的是,还有脑子。 这可不是个头脑简单,只知道怼天怼地怼空气的绣花枕头,瞧人家这一步一步的,很多年没人敢在她面前给她这么大的难堪了。 “老婆子今年七十三岁了,早就不管事多年了,不成想下面的人居然胆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来,便是大娘子不追究,老婆子也要清理门户。不论此事涉及多少人,都要追究到底。” “你看,今日是老婆子我七十三岁的生辰,本想大家伙凑到一处热闹热闹,开心开心,却闹出这等丑事。大娘子给老婆子个薄面,此事到此为止?” 萧宝信回望大长公主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一时间踌躇起来,继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长公主这心里顿时就凉了,眼神犀利起来,这是要跟她都杠上了? “大长公主吩咐,宝信哪敢不从。” 大长公主在等她的只是。 第145章 周全 145 “我与阿娘一向敬重大长公主,徐府的请帖也特别注明一定要小女前来,小女满心欢喜来为大长公主祝寿,欣喜,荣幸。” “今日这事,便是大长公主不说,小女也不敢闹到皇上跟前。” “大长公主是大梁的老寿星,福星,小女便是吃些亏,也不会在大长公主寿诞上闹开,让大长公主、让徐府难堪。大长公主的健康,脸面,小女哪会不顾周全?” “若是换到别处它时,小女宁可玉碎。” 安吉公主听着这明明是认了,不再闹的话头,可是怎么听怎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小丫头片子一边卖好一边还不忘挖坑给她,萧宝信顾着大长公主的脸面,顾着大公主的健康,谁不顾忌,她啊!做出这种事的她啊! 偷眼瞅了一眼,果然就见大长公主脸上微微动容,扫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安吉公主便知大长公主是真的动怒了。 “姑母” “我与萧大娘子谈话,此处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快住口!”大长公主沉声道。 继而转向萧宝信,深深叹了口气:“大娘子慧质兰心,是有些人眼睛糊了屎,看不出来。你这小娘子的情,老婆子承了。” 萧大娘子盈盈浅笑:“小女不敢令大长公主承情,只是,还是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就真的能到此为止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怕安吉公主找后账。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若然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也不必知会我老婆子,直接就告到皇上那里,老婆子给你做见证!” “安吉,给萧大娘子道歉。” 安吉公主愣了,脸胀的通红:“姑母,那是许嬷嬷做的事,凭什么要我堂堂公主” “安吉,”大长公主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安吉公主,安吉公主此时的喉咙像是忽然卡住,再说不出话来。原来大长公主慈祥的太久了,都令她忘了昔年大长公主的手段,那是能左右太祖与显德帝圣意的女子。 “就只纵容恶仆行凶,这一条道歉就不足为过。你是公主,也是女郎,难道不知道名节对于女子的利害吗?你若不服管教,便自行离去,我管不了你。” 安吉公主一听大长公主要撒手不管,一下就慌了。 她看出来了,萧宝信就是给大长公主面子,碍于人家的脸面才没闹大,不然这愣货指不定真闹到皇上那里。 她倒是不怕萧宝信,但她怕皇上和刘贵妃怪她让宣城公主背黑锅啊。 “我道歉,我道歉,姑母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她放软身段,娇滴滴地道:“姑母别不管我,父皇和我姨都没了,我也只有姑母可以依靠了。” 人家这能屈能伸的劲儿,萧宝信也是服,当时就起身冲她作个长揖: “我,安吉公主纵容恶仆行此恶事,险些令萧大娘子闺誉受损为此谢萧大娘子道歉。” 萧宝信起身便回一长揖:“不敢受公主大礼,只希望此事到此为止。” 不敢受也受了,安吉公主暗暗地啐了一口。 萧宝信本也不过就是客气一句,跟色令智昏的安吉公主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转脸便向大长公主告辞。 “你也是受了惊吓,老婆子也就不留你了,改日我再请你过府来玩儿。” 发生了这件事,再让个小娘子周全她的脸面在外间宴会上现身,大长公主还真没这么大脸,哪怕萧家一家子忽然间从席上走了,令一众夫人起疑,只要没真的闹开,就一切都是传闻,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嚼她老婆子的舌根。 萧宝信准备见好就收,可谢夫人却意难平,怎么着就这么欺负完人,轻飘飘完事了? 她都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打算先怼大长公主包庛安吉公主,再一状告到皇后那里,安吉公主为非作歹 怎么闺女突然就服软了,搞的她情绪都不连贯了好么? “阿嫂!”肖夫人扯了扯谢夫人后面的衣服,宝信都要告退了,怎么她还杵这里不动了? “谢夫人,老婆子倚老卖老一回,记着你们萧家人情。”大长公主如何看不出谢夫人满脸的不忿,搁她自己闺女受委屈她也不干,可惜闺女死的早,还没嫁人就没了。 大长公主这也算是够放低身段,谢夫人抽抽鼻子,眼泪就在眼眶里。 “大长公主别这样说,我就是就是替我们宝信难过,不是要在您这里讨什么好。以前我们家大人被别人瞧不起,也是大长公主替我们说话,大长公主的好我们这辈子也不忘。” “只是要我受什么委屈都行,就是宝信还只是个小娘子,我这做娘的没保护好她,心里难受。”说着嘤嘤哭起来,想起是大长公主生辰,又忍了回去,抹抹眼泪。 “我失态了,您老七十三的大寿,您说我您别怪我,我就先领宝信回家了。” 大长公主叹了口长气,哪怕是刚才让萧宝信硬怼的那点儿气都散干净了,说到底这是安吉做的不地道,手段着实卑鄙。 直到萧家人走了个干净,大长公主才眼神凌厉地瞪着安吉公主: “我这张老脸为你是丢尽了,为了个男人你也值得用这下流手段,生生毁了一个小娘子的一生你知道她爹是你皇兄的心腹重臣吗?知道她爹刚刚打完胜仗,不日便要回建康了吗?你长这么大,脑子里装的全是屎吗?” 没了外人,大长公主也不端着了,七十多岁了声如洪钟。 安吉公主被骂的愣眉愣眼,长这么大就没见大长公主这么声色俱厉地骂过人。 “姑母,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给她点儿教训” “闭嘴,不想听你说话,现在就回你府上,闭门思过。一个寡妇家家的,别到处晃悠,在家猫三个月,无事也不要过我这里,让我眼前静静。” 大长公主一摆手,开始撵人。 安吉公主犹犹豫豫:“姑母,您看您寿辰是不是还是别见血,那老奴也跟了我十几二十年了,就留了她一条贱命。” “你还知道我今天寿辰,搞这么大事?” “滚,快滚。我今天寿辰,难不成我明天后天都寿辰?” 大长公主气的把茶盏都砸了,气不打一处来:“能保住你那张脸就不错了,我都应下了萧家要把这两个恶贼处置了,转脸你就让我手下留人,出尔反尔我这老脸还想不想要?” “该杀的杀,该逐的逐,都给我滚下去,都是孽障!” 还别见血,那跪下面的一脸一嘴的血,当她眼瞎啊没瞅见! 第146章 解决法 大长公主怒气难消,闭着眼睛歇了好一会儿,才道: “郑嬷嬷,是哪个乱改了我的请贴,特意将萧大娘子请来的。”她可不记得特意注明一定要萧大娘子出席了。 她大长公主宴请宾客,何须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她的贴子向来趋之若鹜,上赶着来的都快招待不完了。 而萧大娘子分明是特意向她指出这一点。 这么个聪慧的娘子,进攻猛烈,退的优雅,倒叫她老婆子小看了。这时再说她是无心之语,大长公主是无论如何不信的。 郑嬷嬷一听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是安吉公主再三要奴婢加上的,说是要给萧大娘子点儿难堪,奴婢也不成想他们闹的这么大” 她已经六十多岁,大长公主还未出嫁就跟在身边的小宫女,大长公主是个什么样子,她不是不清楚,她只不过是想卖安吉公主个人情,毕竟那位在大长公主面前的确得脸。可她做梦也想不到安吉公主会出此昏招,把外男都给带进内宅,哪里是要萧大娘子难堪,这事儿不管成与不成,徐府、大长公主的脸面都要受损。 “老奴罪该万死,请大长公主责罚。”郑嬷嬷砰砰砰就冲地上磕头,没一会儿就见了血,青紫一片。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罢了,这次你长点记性,没有下次了。” 郑嬷嬷抹抹眼泪无声地哭了,大长公主到底老了,心慈手软了,要在以前下面的人犯了这样的错,断没有轻飘飘饶过的道理。 “你这几日便先歇了吧,什么时候头上的伤好了,再回来伺候。” “是奴婢谢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挥挥手,将她挥退下去,不过片刻便有管事的婆子上来服侍,郑嬷嬷出去立马就将身边事都安排了出去,井井有条。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不想再多深究,毕竟跟在她身边这么些年,怎么也有份香火情。 没多一会儿大长公主便由管事婆子扶着回了正厅,夫人们一如她所料,仿佛浑然不知事般依旧说着吉祥话。 好像不知道萧家一大家子都走了,安吉公主也再没出来,甚至身边的婆子换人了,也没人多看一眼。 这样,便好。 她老了,懒得再与她们打机锋,你来我往,她就想热闹热闹,在她有生之年。 不过没多久,管事婆子悄然上前,俯在大长公主耳畔轻声道:“宣城公主听说安吉公主借她的名头将萧大娘子诓走就闹了起来” “现在府里四处翻找萧大娘子呢。” 大长公主一阵头疼,刚才只顾气安吉,竟然忘了这货。 袁夫人没等多久,大长公主重新回到宴间便得个空与大长公主告辞,出了徐府。 谢六娘子知晓母亲有意将萧宝信娶回府做媳妇之后,便彻底放开了,一见护送她们母女回府的谢显,便将席间之事悉数告知。 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显脸色都变了。 “阿兄。”谢婉通透,一看兄长的表情便知兄长并非与萧宝信无意。连忙安抚:“大长公主已经回到宴席之上,安吉公主和萧家人都没出现,想是问题已然解决” 怎样个解决法? 谢显脑瓜仁突突的地疼,他知道萧宝信断断是不会受委屈的,可是安吉公主出此昏招,谁也不知内里就情,万一手段龌蹉卑鄙,又在大长公主府里,岂不防不胜防? “一会儿回府,你坐小轿去萧府上,探探口风。” 谢显补充道:“你们相交一场,这正是她难的时候,该当好生安慰。” 袁夫人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全当没有听到。 “好。”谢婉放下帘子,阿兄的安排正合她意。 谢显蓦地回想起在前面的宴席之上,御史中丞萧大人也是忽然间不告而别,他当时并未留意,可是听潘朔说,萧大人离开时脸色十分难看,连徐尚书亲自挽留都没给面子,转身拂袖便走。 当时他只道那位刚正不阿的萧大人是脾气上来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徐府后宅出了问题。 “你若此间事情未了,便自去忙吧。有车夫护院跟着,不碍的。”袁夫人的声音在车里传出,打断了谢显的思绪。 谢显微微沉吟:“此间事已了,我送阿娘回府。” 三人再无闲话,径自回了谢府,转眼又一小轿自谢府后院抬出来,直奔青溪巷而去。 “宝信,到底怎么回事?” 根本等不到回府,在车上谢夫人便忍不住埋怨:“你都说了,出了府谁知道安吉公主使什么黑手,万一抹黑,往你身上泼脏水,咱们有嘴说不清啊你别怕爹娘不给你撑腰,这事儿她们理亏,可不是咱们欺负人,你爹要不帮着咱,娘和他和离!” 萧宝信一边忍受着她娘内心深处对安吉公主省略一万两千字的粗话暴击,一边还要分析娘亲正在说的话,头有些疼。 默默地就抓住谢夫人的手,然后轻轻放开。 “阿娘,你看我是任人欺负的人吗?” “不。” 谢夫人补充,“只有我闺女欺负别人的,所以我习惯了,你今天突然吃个哑巴亏,娘一时接受无能啊。” 萧宝信: 亲娘,这是亲娘。 她心里默念。 “娘可知道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安吉公主不足为虑,难办的是大长公主,她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姑母,一向在皇室积威甚重。当年显德帝之时,连一度有反心的彭城王,她都一力保全,左右圣意,到了当今皇上这里,大长公主虽然不理世事,但在皇室威仪还有。” “安吉公主在她身边这许多年,同样嫁进了徐家,就是为了徐家为了大长公主自己的脸面,她也不会坐视安吉公主在她寿辰上闹出丑闻。” “如果咱们硬碰硬,先不说大长公主府中的奴仆是不是能等到皇上询问就死了,就是罪证确凿,受罚的也是安吉公主,可是捅到皇上跟前的咱们萧府,却要被架到火上烤了。” “只怕不只大长公主会怀恨在心,连在皇上那里都落不着好,怪咱们不识抬举。” 萧宝信说的头头是道,谢夫人怎么听怎么有理。 可心里难免膈应,闺女的确比她强,就那么短短的时间其中得失利害都已经权衡在心。 “安吉公主就是瞅准了咱们不敢和大长公主闹!闺女,这样也太憋屈了!” 第147章 有心 第一次见阿娘不遗余力地给她拱火,像是生怕她这棍子不够长,天捅不破。 萧宝信也是服了,但她明白这是谢夫人对她的一片赤诚之心,也就亲娘也就她这傻白甜的亲娘能做得出来。 “谁说咱们就这么算了?”她笑,“咱们是算了,可是有人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谢夫人吧唧吧唧嘴,咋感觉闺女这么腹黑呢。 “你是说宣城公主?” “当然,安吉公主不会想借完人家名头办了坏事,就算一了百了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好听好说的,毕竟有了外男在里面掺和,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倒不是萧宝信诚心算计宣城公主替她出头当枪,本来这就是安吉公主的失策,她若是当时隐忍便罢,万一不服反抗起来,宣城公主还能不知道? 毕竟初时在席间她可没少纠正是安吉公主将她叫了去,把宣城公主扯出来的可是安吉公主身边的嬷嬷。 宣城年纪小不经事,她就不信刘贵妃在这里品不出来不对劲。 安吉公主若是能讨得了好,她随安吉公主姓! “到时候闹到皇上那儿,也不是咱们存心找大长公主的楣头,关上门都是皇家自己的事,怎么处置不得而之,反正安吉公主定然讨不到好便是。” 她把萧家摘的干净。 事情漏了,也是安吉公主的锅,想让宣城公主背黑锅若是没漏,真让大长公主一手遮天,将宣城公主那一茬想起来了,反正大长公主也承了她们的情,怎么都不亏。 她相信大长公主言而有信,许嬷嬷并那丫环少不得连坐,徐九郎开除家谱,也算不小的惩罚了。 她不奢望一击能将安吉公主干到土里,毕竟人家是一国的公主,皇室光环在那儿罩着。她只需要安吉公主知道,她不是能轻易惹的人便是。 这是她全部的心路历程。 欺负她的,她能打回去的肯定毫不留情扇回去,万一能力不够,不是她这种小女子动得了的实权人物,那便借力打力也打回去,不能蔫巴地让人欺负了自己憋屈。 “这你就不怕得罪大长公主了?”谢夫人问。“大长公主那可是老女干巨滑的一个人,你是聪明,可人家也不笨。” 萧宝信嫣然一笑,“大长公主要脸面,咱们给了,能做的都做了,该让的也让了,她还要怎样?至于宣城公主,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 “没有当面撕破脸,总比咱们直接找皇上那里硬杠的好。大长公主……老谋深算,她当然能想明白。” 谢夫人越想头越疼,为什么她总觉得跟不上自家闺女的脑袋,是她太笨了吗? 这要是换了她……便是敢揍人,只怕后面这一连环套也套不明白,要么就生忍下去,要么肯定就是撕破脸一拍两散,偏她这闺女想的深想的远,倒比她这当娘的强多了。 ……总是好事吧,总好过被人打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了,瞅你这一肚子花花肠子。”谢夫人取笑道。 不过她那双早又抓上去的手彻底将她给出卖了,心里可美滋滋地赞自家闺女聪明、睿智 等等,萧宝信惊觉,怎么从她娘心里听到了袁夫人要上门提亲的意思? 萧宝信这时才惊了,这都是哪跟哪,剧情急转直下啊。 可是当下她又问不出口,总不好直眉愣眼问谢显是不是鼓捣他娘,向她娘求亲了吧? 莫不是在车上撩拨那几句真起作用了? 藏的够深的啊,萧宝信心里美了。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倒搅乱了她的一池春水,结果嘿嘿,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过! 说到袁夫人,便不能不提一提谢婉了。 “娘,当时可多亏了谢家六娘和咱们三娘子机警,没少帮我。” 谢夫人嗯了一声,“你被安吉公主叫去,也是她们二人告诉的我,她们也是有心了。三娘是咱们自家人,都应当的,可谢六娘子仗义却是难得。” 萧宝信见谢夫人只字不提袁夫人提亲之事,便也放下,她娘要是能憋住话就怪了,现在不说以后也会找机会找补回来。 母女俩谈了一道,回到萧府也没与肖夫人多说什么,各回各房。 回房里肖夫人便嘱咐萧妙容:“以后可多跟着大娘子后面学学,今日对上大长公主都面不改色气不踹,将来也定错不了。别学那萧敬爱,傻了吧唧,上蹿下跳,把个好前程都给作没了。还以为得了金山银山,自作聪明。” “旁人都道大娘子粗鄙,我却瞧着很好,敢做敢当,最重要有脑子,能屈能伸。” 萧妙容听了连连点头,还未说话,便见萧二爷气急败坏地进了来:“下人说的招三不招四,也没听个个数,怎么,咱家大娘子让安吉公主给欺负了?” “她那能耐呢,就没打回去?!” 肖夫人想想当时那场面,徐九郎和那丫环身上都沾着血:“……打回去了。” “哦。”萧二爷抚须沉吟:“没打死吧?” “没有。” “那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让安吉公主那风、流寡妇给盯上了,咱家要没占着便宜看我不参她” 左右萧家也没甚名声可言了,不能得谁再让谁给欺负了! 二房夫妻俩在大书特书萧宝信在大长公主府是如何大发雌威,这边萧宝信衣裳才换过衣裳准备歇着,便听下人来报谢婉已经等在了后门。 萧宝信连忙亲自迎了进来。 谢婉仍是去徐府那一身装扮,一看便知来的匆忙,萧宝信心下感动不已。 “你有心了。” 萧宝信知她来便是担心安吉公主后续之事,便将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 谢婉见萧宝信神色如常,也放下心来,存心开起了玩笑:“有心的可不只我,是阿兄让我回府换乘小轿即刻过来你这里瞧瞧。” 萧宝信可不是那些忸怩的世家贵女,听了这般调侃的话羞的不行,当时她眼睛都亮了,笑的跟朵花似的。 “真的?可有让你带什么话过来?” 第148章 推波助澜 谢婉失笑,这才是萧大娘子的答话,真真没半点儿藏着掖着。 “我阿兄那人,怎会让我给你传话,他呀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过,阿兄说现在正是你难的时候,要我来安慰安慰你,看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只这一句就顶上千言万语了,萧宝信满足了。 就那闷葫芦能开口让谢婉过来萧府,那都是不知急成什么样了吧? 虽然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但她总觉得好像很了解他,就仿佛认识了许久。 就这样奇妙的感觉,你说不拿下他,对得起自己吗? 谢婉察言观色,见萧宝信浑然不在意,就猜测大抵是没发生令其难堪的事,这才沉吟着开口:“大娘子,没吃什么亏吧?” 萧宝信知她想问的是后续,便也没藏着掖着,将二人分开后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和谢婉讲了一遍。自然,在她预计里宣城公主的后续,她提也没提。 一来她并不拿得准,宣城公主会反弹到何种程度二来也是不想给别人一种处处算计的自我保护。 谢婉听完连连点头,虽然她年纪小了萧宝信两三岁,可是在谢家那样世家高门里,难免耳濡目染也知道些成败利害。如今听萧宝信娓娓道来,她也知道这样的结局其实已经是最好的了。 怪道连阿娘都没了门当户对的束缚,一眼认定了萧大娘子,果真有勇有猛。 这单纯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她娘哪里是看透了认定了萧大娘子,分明是看透了她阿兄,知道她阿兄心仪人家萧大娘子,她娘完完全全纯粹拳拳爱子之心。 “想不到安吉公主竟会做出这般下三滥的招数,就这也叫皇家公主,连市井泼妇都不如。”谢婉呸了一声,“还看上我阿兄,真是让她看上都觉得倒霉催的。” “知道你没事就好,我得赶紧回府了,指不定现在阿兄多着急呢。” 没再说几句话,谢婉便起身告辞。 萧宝信可没谢显那么闷的性子,笑道:“替我谢谢你阿兄惦念,我无事。” 谢婉抿唇一笑,全不似来时紧凑的小碎步,施施然就走了。 萧宝信则原路将人给送出了后门,待谢婉上了车,她才转身回府。 谢婉没敢耽搁,她那沉闷性子的阿兄难得对个娘子上心,她可不敢怠慢了,回府便径自找上谢显的院子,将去萧家的见闻一一回禀。 直到说起萧宝信带给谢显的回话,谢婉眼瞅着她阿兄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我哪里惦念什么,不过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带累了别人。”谢显语气生硬。 当然,如果他的脸没那么红,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谢婉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笑笑。 “阿兄与我何必遮遮掩掩,虽是小娘子,但我看萧大娘子反而坦坦荡荡。” 哪里是坦坦荡荡,分明是活的肆意张扬,连不得已的妥协都留着后手,身上长着刺。 谢婉年纪毕竟小,见的世面有限,可谢显却在皇帝身边日久,于朝堂也好,各方面心细如尘。更不肖说他对萧宝信几次行事,已经有所见识,这就是个惹祸不怕祸大的主儿,想让她吃个哑巴亏,她能跳起来让那人变哑巴。 真真嚣张又跋扈的小娘子。 谢显想到萧宝信,脑中便不禁浮现出那日她与他在车里,外面下着滂沱大雨,她声音温润,对他说: 只要一眼,便是万年。 谢显眼里已经是化不开的温柔。 谢婉将兄长的变化皆看在眼里,“阿兄迟早得偿所愿。”说完,笑嘻嘻地走了。 留下谢显皱了半天的眉,半晌才反应过来谢婉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一变,莫不是阿娘透露出只言片语,让阿妹才有如此认知,胆敢打趣他这兄长了? 这并不是他乐见的,自身周遭就是个泥沼,他并不希望将她拉进来。 谢显站在原地良久,才叹了口气,抬腿去了袁夫人所居的佛堂。 原本袁夫人便笃信佛教,谢侍中一死,她每日除了去老夫人那里晨昏定省,最常在的便是这佛堂。说是佛堂,早就已经逐渐扩大,几乎半个院子都供着各类佛像,佛经更是不知凡几。 谢显过来时,袁夫人正在抄经,听了他的来意,袁夫人的并没有停。 只问他:“你当真不愿娶萧大娘子?” “是。”谢显道:“希望娘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行了,我知道了。”袁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去歇歇,眼底都青了。多大的事,也值当你跑这一趟。” 说的好似轻飘飘的,没有萧宝信没有半点重量。 谢显心里闷闷的发堵。 “你是我儿子,我岂能不让你随心?你且放心吧。”袁夫人索性放下笔,满目萧索。“你呀,扰的我都无心抄经了,果然是我的孽障。” “是儿子的错。”谢显笑。 “去歇着吧。”袁夫人将谢显给轰走了,直到听到关门声,才幽幽叹了口气。 他是她儿子,她哪里看不出来儿子心仪人家萧大娘子,一听萧大娘子出事声音都发紧了,连忙打发自家小妹去府上打听消息,坐立难安的劲儿。 偏他事事想着别人,口是心非的令人讨厌! “儿女皆是债啊。”袁夫人忿忿地道。 儿子生来体弱,可偏偏惊才绝艳,孤高清冷,少有人入得了他的眼。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女子令他心仪,处处想她周全,她这个做娘的又如何不随了他的本心? 谢显走了那一遭,只以为打消了袁夫人的念头,便没再放在心上。 他还有事要忙。 安吉公主得了大长公主的庛护,哪怕是这等毒辣之事也都给遮掩住了。萧宝信频频在小娘子间的宴席间提及安吉公主,固然是留了个证据,怕是真出了什么事无所对证。可是安吉公主身边的嬷嬷却又再三提点是宣城公主,现在萧宝信这边出了事,少不得屎盆子就扣宣城公主头上了。 如果说之前行事匆忙没有想的周全,可是谢婉去了之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萧宝信依然不动声色,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不信萧宝信那等聪慧之人会遗漏这一点,那她便是将最后的注押到了宣城公主头上。 这丫头不欲张扬,可也没打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算了,他便不妨推波助澜一番,好叫安吉公主长长教训,不是什么人都是她能觊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她欺负的! 第149章 好大一场戏 欢迎你br 天才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 谢显只待隔天到了玉衡帝跟前见机行事,谁知第二日居然皇帝罢朝,他连宫门都没进去。 直到又隔天,下了朝,都没等他脚踏出太极殿的门槛,潘朔就欺身上门,绘声绘色地跟他说起他的绯闻。 不说后宫人尽皆知,反正太后那里是收到了风声,不然潘朔再耳目灵通,也不至于风声传这么快到他耳朵里。 “你当真流年不利,居然让安吉那风骚俏寡妇给盯上了,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潘朔不怀好意地笑。 谢显:“什么大事,我怎不知?” 言下之意,若是这么大的事,该当他也知晓的。 潘朔拉他到一旁,一边走一边说起来,笑的跟偷了二斤香油的耗子。 事情果然出在宣城公主身上。 在徐府,宣城公主倒没作出妖来,让大长公主给安抚住了,可是回到宫里一跟刘贵妃说起来,刘贵妃却听出点儿门道。 刘贵妃不是多聪明的人,可是凭白无故让人当枪使了,她还是能看出来的,宫里这样的事儿多了,多吃几次亏,也就能品出个味儿来了。 转头就和玉衡帝说了。 玉衡帝那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一颗心能掰成八瓣,一听就不对劲,果然派人去问了问才知道安吉公主再没出现在宴席上,似乎宅里还闹出个外男。当天徐家就把徐九郎给除名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玉衡帝险些气炸了。 而刘贵妃在旁边听,当场就骂起来了,把安吉公主骂个狗血淋头,连带着玉衡帝都没落着好,两人吵了个天翻地覆。 所以才有了隔天罢朝的事。 而皇上罢朝,潘朔就没地方可去,一头扎进了太后宫里,结果太后一听皇上罢朝就派人去打听,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在宫里银浸多年的主儿,比刘贵妃可精明多了,一听就听出味儿来。 再想不到安吉能干出这等事来。 潘朔在旁边一给普及安吉公主在宫外的名声,太后好悬没气背过气去,为了个谢显,安吉公主也算是把皇室的脸丢尽了,还一门心思让个十来岁的小侄女替她背黑锅,其心可诛! 连带着大长公主都给埋怨上了。 怎么,你家那侄女倒是护着周全,我们家宣城公主好歹叫你一声姑奶奶,屎盆子说扣就扣了? 太后当年可不是什么皇后,不过是显德帝的美人,等级并不高。是后来自家儿子争气,当了皇帝,她这才水涨船高做了太后,一跃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以往在显德帝跟前,太后数不上数,大长公主却是多少来的实权人物,往日她只有艳羡的份。 可等她坐上至高之位,心态就又不一样,风水轮流转,现在是她儿子当家,居然大长公主还能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欺负自家孙女,这是没将谁看在眼里啊? 刘贵妃没作起大妖,倒叫太后给抓住了痛脚,将皇帝叫过去,一顿哭诉,而刘贵妃一听太后都义愤填膺了,那这事儿可想而知得多严重,她闺女是吃了多少闷亏啊,也跟着和皇帝闹起来。 结果皇帝一个头两个大,猫皇后宫里去了。 刘贵妃知道又是大怒,直接找上椒房殿,妻妾又是好大一场戏。 “你可小心着些,都是你作出来的妖,祸根就在你这里,只怕皇上那里迁怒于你。”潘朔给谢显出主意,他是没瞅着朝堂上皇帝一眼一眼可没少往他身上瞄。“反正你这身子骨,三天两头请假,不如今儿个也告假回府躲躲得了。” 谢显挑眉,没了潘朔,他得少多少消息来源啊。 简直堪称后宫百晓生,往太后宫里一坐,便知天下事。 “多谢潘兄好意,”谢显承情。“皇上英明,怎会因此迁怒于在下,分明在下亦是受害者。要知道不只女子,男子名声同样重要。儿郎行于天地间,凭的便是一身正气,肩负清名皇上不找我,我还要请皇上为我正名呢。” 潘朔哑口无言,说的是,世家子弟多在乎名声。 他以前只当谢显特立独行,不惧流言,今日一看却不尽然,原来谢显也是爱重声名之人。 “我还只当你不在乎这些身外俗事呢。” 谢显笑,他是不在乎,可是若是因为他而牵连到无辜之人,那便是他的不是了。 “连声名都不在乎的人,行事便会肆无忌惮,任意妄为,于国于民都非益事。而计较声名形象的,反而自我约束,多行善事,循规蹈距,不敢跃雷池一步。” 玉衡帝走到窗边,正好听到谢显这一段话,心里默默地拍起了小巴掌。 他的常侍果然深有见地,和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说的尽是他心底里的话。 心里对他的怨怼,顿时就少了许多。 本来他就是受害者,安吉公主自己看上人家,生扑人家不干,就转头对付与谢显不过稍有瓜葛之人,委实手段太过阴毒。 他都不知道,万一这事儿真让安吉公主干成了,萧大将军回建康后,知道这些又该如何想他们皇家。人家在外拼着命,咱们在后院欺负人家心肝宝贝,说出去都寒碜。 只是这该如何,轻了重了的,玉衡帝也烦。 其实大长公主的处理最得玉衡帝的心思,大事化小事化更大不了以后再找后账,给萧府些脸面。真要闹大了,不只萧府没脸,皇家更没脸。 萧家大娘子行事倒很有些章法,并没有无法无天直接捅到他眼前,这点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然就是将他这皇帝的军,你妹妹欺负我这小辈,你说你管不管吧。 打脸啪啪的。 可,如何处置安吉公主是个问题。轻了吧不疼不痒的,安吉公主也不会长记性,谢显这里就过不去可重了呢,岂不是把这事儿人为扩大,闹的人尽皆知,皇室脸面还要不要了? 后宫太后和刘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惩处安吉,前朝连平日温文尔雅的谢显都不干了,要找他主持公道。维护声名,玉衡帝堂堂一个皇帝生生夹在中间,下面还有萧家人默默地关注着一切 “你说怎么办吧,爱卿。”玉衡帝将难题抛给了谢显。 第150章 铁板 谢显不是个怕事的主儿,不然也不能把一干世家得罪个遍,人家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从重惩处。”谢显不卑不亢。 要按玉衡帝的看法,哪里是不卑不亢,大有你不理解这四个字是何含义,为臣来给你详解,不达目誓不罢休的范儿。 安吉这是碰上铁板了。 “皇上不必在乎这事儿传开了有损皇家颜面,便是没有摆在明面上,当时在场的夫人们也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言下之意,你那掩羞布也就自己看着好玩儿,其实谁不知道谁? 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装人? 不过是自欺欺人,就他自己当没事儿发生一样。 “本来上行下效,皇家做出表率,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才能警以世人。若然出了事不思弥补,都想粉饰太平,装点门面,如何对得起那些被弥补,被掩盖之人所受的罪,长久以往,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方为大误。” “爱卿言之有理。” 可我已经不想听了。 好吧,玉衡帝不敢听下去了,再让谢显说下去,不处理安吉公主不只天理难容,连大梁国都要亡了,根儿就在安吉公主这个大女干大恶之上了。 谢显:“再者,后宅的夫人们都知道的事,自然前朝大臣们也都有所风闻。萧家二爷正是御史中丞,弹劾百官如今安吉公主背后下黑手,欲置萧家大娘子名声于不顾,那便是将萧家一府的名声踩在脚下” 玉衡帝头痛,为什么手下一个两个都是刺头,安吉公主个猪队友,欺负人欺负到御史中丞家里,也是活腻歪了。 他可是知道萧中丞那人,唯恐被人参个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罪,一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几十个朝臣一个月让他轮流参了个遍,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得罪人无数,可人家不在乎,工作职务俨然成了他的个人爱好一样。 他家侄女吃这么大个闷亏,是玉衡帝本帝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玉衡帝心累,写个降罪的折子就折腾了小半天,最后安了个生性凉薄,未给夫君服丧期便出席宴会的罪名远远打发去了城外尼姑庵带发修行,着令即刻离开建康。 知道的人都知道,可罪名还真不能写的太写实,那不是惩罚安吉公主,是把萧大娘子给拉出来遛名声呢。 玉衡帝旨意一下,安吉公主哭都找不着调,去寻太后说情连宫门都没进去,去找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倒是见了,也不过是又骂了她一顿,让她好生修身养性。 不过是对付个萧大娘子,倒叫她把自己后半生给搭进去了。 人走茶凉,说是让她去理佛,谁知哪百年才能有人想起她来? 不过谁都不知道,安吉公主走的凄凄惨惨,皇家连个送的人都没有,只当自己这一去便一生都完了。可谁知到了那里真住下来,却让她混的风生水起,乐不思蜀起来,这是后话不提。 玉衡帝处理完安吉公主的事,才腾出耳朵来,终于听闻太子与新安王在徐府前大打出手一事,当即未熄下去的心火噌地一下子燎到了脑瓜顶。 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得宠的皇子,上赶着啪啪打他这当爹的脸。 安吉公主这个妹妹给皇家丢人就够呛,他亲生儿子居然也丢脸丢到宫外边去,是可忍孰不可忍,玉衡帝把俩儿子叫进宫里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太子忍无可忍才将宣城公主也给咬进来,是她手欠先动的手,殴打长兄! 事情传到后宫,连一向宽仁的王皇后也坐不住了,和刘贵妃摆明车马,宫里两座大山直接怼到玉衡帝宫门口,宫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这些都不是谢夫人关心的,她只听到安吉公主的下场时,忍不住扬眉吐气了一把。 闺女做事稳妥,有后招,这她就放心了。 把闺女扔到哪儿她都不怕挨欺负,不光动手揍人快,脑子也转的快,阴谋诡计她溜的很,不坑别人都是积德行善了。 萧二爷这一番倒是沉住了气,只等看皇帝的手段,如果能不和皇家对上,他还是不愿意直接对上的。他外表看着阿正,其实心里也有属于自己的小九九。 见皇上果然重惩了安吉公主,他便将早写好的折子给烧了。 私下里却对肖夫人道:“想是兄长得胜凯旋,皇上也不欲给阿兄面上难堪。只是咱家大娘子,委实太爱招祸,性子又爆,随了阿兄一般无二。” “人家可也是有脑子的,你没看当日大长公主让她气的不顺,后来愣是顺毛给摸过来了。我看安吉公主这事儿,未必里面没有她的意思在。宣城公主和大娘子多好的关系啊,看回宫给她闹腾的。” “都有脑子,就敬爱没有。”萧二爷摇头。 说到萧敬爱,肖夫人撇撇嘴没说话。何止没脑,礼义廉耻也没有。 萧云功勋越大,萧宝信光芒也便越盛,得罪了萧宝信那萧敬爱将来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真当直阁将军职多少钱吗,要想把个寒门庶族的小子给压下去,都不用萧云发话,不待见他,下面的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连皇上都不会给萧云找不自在,重用于他。 萧二爷:“不如找个机会给杨劭寻个职外放了吧,不然以后只怕她二人过的艰难。”他算看出来了,平日那个一团和气什么都没得说的谢夫人,真气起来也是不管不顾,一副与二房撕破脸势同水火的架式。 能让杨劭好了才怪。 “大伯可不日便回来了。”肖夫人提醒他,“还是看看大伯的意思吧,没的你们兄弟再生分了。” 萧二爷无奈叹了口气,也只得如此,毕竟时日太过匆忙,他再心急火燎地给杨劭谋个外差,只怕兄长当他是釜底抽薪,故意给他难堪。 就在萧二爷的忐忑,以及长房以谢夫人为首的期盼之中,萧大将军终于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到了建康。 三军将士雄纠纠气昂昂,玉衡帝亲自跑出城外相迎,当场就颁了圣旨加封萧云为司空,位列三公。虽是加衔,没有实权,却是一种崇高的虚衔。 这对于寒门庶族出身的萧云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光。 第151章 一帮子败家玩意 玉衡帝一向忌惮宗室,竟陵王活着的时候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只不过当初碍于竟陵王从龙有功,一直动弹不得。后来还是君臣猜忌越来越重,到底还是反了…… 如今他死了,玉衡帝长久压在心口上的石头没了,高兴的几乎手舞足蹈。 要不是到底拜一个祖宗的,喜形于色未免不妥,他都想当众高歌一曲。 萧云是他的心腹爱将,又是常胜将军,他不介意给他长长脸面,封赏圣旨颁下去,光是念其功勋德众便念了小半个时辰,萧云便是人再想光耀门楣,听着也觉得脸皮甚是热辣,皇上夸起人来忒不含蓄。 玉衡帝何止亲迎出城外,甚至携着萧云及一干将士一路沿着御街游街,受百姓欢呼爱戴。 扬扬洒酒就是小半天,建康城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 “同室操戈,有何可庆?”郗廷尉跟在皇帝身后频频摇头。 有何可庆? 玉衡帝显然觉得是有的可庆,不只亲自相迎,后来直接在太极殿摆宴,与朝臣一同庆贺凯旋。直到萧云回到萧府之时已然是夜半三更,怎么回去的他都没了印象,酩酊大醉了一场。 紧接着第二日还未来得及酒醒,各家宴请的贴子便已经如雪片般纷至沓来。为免自家大人从旁人口里听出些不对的话音,再闹出笑话,谢夫人一大早便将这几个月来家里的境况,逐一道来。 以至于听完了全程,萧司空头脑一片空白,仿佛一千只乌鸦在头顶上争相飞翔叫嚣。 一定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长子怎么会被罢官呢? 闺女怎么会大闹建康城,揍了世家公子,还把和袁家的亲给退了呢? ……小郎,还算正常,跟以往一样。 二房那个公主生下来的小娘子撬了咱家女婿—— 我去,编鬼故事也不敢这么编啊。 “停!”萧司空大喝一声,吓的谢夫人就是一抖,连院子里的丫环婆子都吓了个激灵,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儿,后来发现不是说的她们,才又忙自己的去了。 “萧宝信呢,把她给我叫来,反了天了!” 萧云今年四十有六,可是常年习武的关系看着很是健硕,五官硬朗,常年在军中的关系说出话来声如洪钟,谢夫人犹记得才嫁到萧府,得了他一两句亲密的话结果满屋子的丫环婆子听了个现场立体环绕。 如今成亲已然十六年,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其实也不赖宝信,那都是情有可原的,你别激动……”谢夫人连忙安抚,叫丫环打水来给萧司空洗漱,饭食还没等上桌,萧司空已经换好衣裳挑帘子出去了,怒气匆匆,分明是去找自家闺女算帐去了。 平日谢夫人倒是不怕,可如今萧司空这酒半醒不醒的,再让她叨叨叨听三不听四的,还真怕一时怒火攻心,手上没个轻重。 连忙追了出去,才出了屋门,就见萧司空已经和前来给他请安的萧宝信打到了一处,惊掉了院子里一地的下巴。 没人敢上去拦,也没人有那功夫。 急的谢夫人团团转,反倒是后面来请安的萧宝树看的眼睛都直了,直拍起了巴掌,叫起了好,这要是再往旁边放个碗,看样子他还想打赏三瓜两枣的。 萧宝信功夫再好也不过是女子中的翘楚,又没实际做战经验,全是靠打架打出来的,和萧司空这般战场上银浸出来,尸骨堆里爬出来的,自然没有可比性。 萧司空进攻猛烈,手下可没留情,走下十几招之后萧宝信便力不从心了,往后一退,俏生生地叫声爹,人家不战了。 “姐,别怂啊,上啊!”萧宝树没看过瘾,还在一边催战。 萧宝山拖家带口,左手牵媳妇,右手牵闺女,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的,一家子过来给萧司空请安,好悬没被萧司空的拳风从哪儿来给扇哪儿去。 “阿爹……” 没等萧宝山把话说完,萧司空冷冷哼了一声,眼睛从萧宝山一路扫过萧宝树、萧宝信,再把谢夫人,狠狠剜了一眼。 “一帮子败家玩意,老子在外拼命,你们也在家里拼命——拼命扯你们老子后腿,一个两个的不让人省心!” 还没等请安就已经挨着个儿地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萧司空丝毫不影响胃口,就着几个‘败家玩意’愣是吃了四碗饭,还没骂完。 食不言、寝不语在萧司空这里就不算数,他想说的时候什么也堵不住他的嘴。 想想肝儿都疼,积攒了一辈子的声望啊,让这几个货不到半年就给挥霍一空,他说怎么昨天酒宴之上有的人看他眼神都不对,他只当是自己喝多了看着人家像是在斜愣他,结果……还真就是吧!? “阿爹,您用完膳了吗?” 一屋子人,也就萧宝信敢在这时候说话。 惹得萧司空又是一横,“怎地,萧大娘子有指教?” 萧宝信笑吟吟地:“我这不是寻思有点儿事和爹说说,若是阿爹用完了膳,是否能与我单独说几句话?” 萧司空还没来得及应,余下一屋子人却纷纷抢着点头了。 赶紧的,你们爷俩有话关起门来聊,可放过他们吧,被人数落着吃饭,没噎死都是他们命大。 “都吃完了吧,吃完就叫下人撤了,晚上咱们再一家人热闹热闹。”谢夫人使了个眼色,一家子人一哄而散,萧宝山还嫌自家闺女走的慢,趔趔趄趄地抱走来就跑。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萧司空和萧宝信父女二人,谢夫人闪的人影都没了。 就让这二人针尖对麦芒,爷俩掐去吧。 “……爹,你握着我的手。”萧宝信主动上前把手递到萧司空跟前。 萧司空都看傻了,“怎么着,刚才阿爹手下没个轻重,把你手给伤着了?” 萧宝信无语:“……” 阿爹啊,你就不能多点儿心里活动,以供她参考吗? 两父女大眼瞪小眼。 ‘闺女这是啥意思,想我想的?’ ‘还是怕我怕的?’ ‘……闲的?’ “阿爹,我不是怕你,也不是闲的,让阿爹握着我的手,而是我有一个秘密。”萧宝信坦坦荡荡,双眸盈盈若秋水: “我能通过肌肤接触,听到人内心的声音。” 第152章 随心所欲 萧司空头脑再度空白,事实上除了在战争状态,他的大脑一般都在放空,没时间精力去想些乱七八糟的。 可这回他不是有意放空,纯粹是让萧宝信给骇住了。 什么接触肌肤就能听到心声—— 是不是闺女闯出了弥天大祸,怕自己怪责她,编出来这么一个玩笑,事实上一点也不好笑;还是,受刺激太大,一时承受不住疯了?亦或…… “阿爹,我没疯,我在和你说正事。”萧宝信打断萧司空犹豫不定的各种推测,那大眼珠子晃里晃当的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你先想个比较机密的事,我不知道的事。” 萧司空:…… ‘是不是得给宝信找个御医看看?’ “阿爹,”萧宝信咬牙,她爹是认准她不正常了。“我不需要找御医,你快想。你试试我不就知道是真是假,是疯还是傻了?” 萧司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闺女说的这么有道理,疯的还挺有逻辑。 “阿爹!” 好吧,萧司空冥思苦想半晌。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饥……’ 萧宝信是真的要疯了,这都什么?鸡鸡鸡,一推鸡,阿爹是要回家种田养鸡吗?! 干什么呢,能不能严肃点? “阿爹,你说的都是什么,什么鸡鸡鸡的,”萧宝信抓狂,脸都狰狞的变了形。“我认真和你说秘密,你能不能也认真对待!” “不是,”萧司空下意识解释,“那是我手下参军最常挂嘴边的绕口令——” 不对,他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而已啊! 啊! 萧司空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头皮发麻,脚指尖酥酥的像有什么在里面窜。 这么诡异的反应吗? 萧宝信知道阿爹反应过来了,便粲然一笑:“阿爹,你再想一个。” 萧司空咽咽口水,还是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或许这只是一场梦。 他这么些苦心经营,并没有都让这几个孽障给糟践了;大儿子的官职没有丢;大闺女的亲事没有退;小儿子……嗯,小儿子……算了,不奢望变多好,最好别像以前着三不着四,四处拜师傅往外撒钱了…… “阿爹,这真的不是一场梦。”萧宝信慢慢抽回了手,阿爹受太大打击了,从昨日极致的喜悦,位列三公,到今天一大早睁眼就被谢夫人灌输了一早上‘咱们萧家丢人丢大发了’的认知,心理落差太大…… 萧司空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可他并不迷信。人死后有灵,那也是死后的事。这辈子你不杀人,人杀你,你说你是以身喂鹰,还是跳起来给鹰一刀? 活了大半辈子,怪事也见了不少,刀头舔血的,不可能没见过些诡异事。 可是,肌肤接触就能知道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鬼技能? 若是个小郎,他还能派个用场,找起敌国细作来不要太简单,挨着个儿的想探听什么秘密就直接抓过来上手试了。 闺女一个小娘子,派上的用场那能有多大? 老天爷给的外挂,有点儿随心所欲啊。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技能的?”萧司空问,其实他更想问是怎么得来的,有没有可复制性,给他也弄一个。 当然,这只是异想天开,要是谁想有异能谁就有,现在估计神佛满天飞,也没人在地上打的你死我活争名夺利了。 萧宝信:“这可说来话长了,那还是很小的时候。” 她娓娓道来,平静的好像就是在说别人的人生一样,没多久就说到了正题:“萧敬爱,是重生之人。” “谁?” “哪个?” “——死而复生的吗?” 萧司空一时间接受这么多信息,感觉自己脑容量严重不足,超载了。 萧宝信一听就知道阿爹根本就没记得二房家的丫头哪个是哪个,“是二叔家的嫡长女,萧敬爱,二娘子啊。” “怎么的?”萧司空问。 “……”她要不要给阿爹一段时间先行消化消化她的技能问题? “啪啪啪!” 没等萧宝信想出对策,萧司空已经扬起手噼里啪啦朝自己个儿脸上一顿拍,不过一息的功夫,皮糙肉厚的脸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好了,清醒多了,你说吧。” 萧宝信嘴角抽搐,阿爹还是这么精神矍铄,爽朗不羁。 半晌才回过神来:“是女儿在与二娘子接触之中,听到了她的心声,才知道她重新活过一回。而在她的记忆里……” 萧宝信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声音压的极低:“大梁终将被取代,而她一心想要嫁给的杨劭,便是改朝换代之人。” 便是再粗鲁的武夫,听到改朝换代这样的话,也禁不住心头一凛。 萧司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改朝换代……这才太平几年,又要改天换地了? 他连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大梁建国,至今虽然时有战争,可总体来讲百姓还是趋于安逸的。生逢乱世,萧司空于家国的观念其实并不是很深,于前朝还是当朝,他不过是挖空心思拼了老命的想往上钻,想要过的更好…… 结果他好不容易位列三公了,位极人臣,算是草根出身的代表性人物了吧,结果还没高兴过一天,就被人兜头盖脸泼了一舀浸着冰碴的凉水,那感觉真是冰冰凉,心飞扬,不足以为外人道。 萧宝信本来也没想过她一说出来,阿爹就能完全接受,所以坐在一旁心平气和地等萧司空在心里怒骂了小半个时辰的粗话。 “那个杨劭,是个什么人?”萧司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人物。 谢夫人倒是提起过杨劭,不过重点都在萧敬爱将向自家闺女提亲的郎君给撬了过去,再加上萧司空当时酒半醒不醒,听三不听四,也没注意。 “是寒门庶族出身,原本我该与他成亲,远离建康城。后来生逢乱世,他屡建奇功,回建康主持朝局,最后逼新帝退位禅让于他,改朝换代。” 萧司空惊了,这是个枭雄啊! 第153章 未尽之言 大梁的太祖爷,就是推翻了前朝,一口气杀了周边十几个国家的小皇帝,才建立起了大梁。 萧司空是没机会与太祖肩并肩战斗过,可他过的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知道战争有多残酷,多惨烈。能熬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朝堂上的你争我夺才是不见硝烟的战场,那时逞匹夫之勇就没甚用处了,而那杨劭既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又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那却是能人所不能。 反正他萧云是不行,不管是脑子还是嘴都跟不上那些士大夫,国公卿。 他只有匹夫之勇,主战场还是放在战场上,真让他玩弄政治,他得死。 杨劭在萧司空眼里的形象一下子就光辉了。 “等一下,”萧司空忽然想到哪里不对:“可你现在没嫁给杨劭……是为什么?” 这才是重点啊。 萧宝信笑:“因为萧敬爱重生了,她想取我而代之,主动投怀送抱,又请皇上下旨赐婚,总之,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萧敬爱与杨劭已经定亲。” 萧司空那张老脸,萧宝信都不忍瞅了,抽抽的跟个风干的土豆似的,唯有那犀利如刀的眼神令她心头一凛。 “那丫头……倒是个狠的咧。” “那个重生……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他不甚了解,“就是借尸还魂?还是黄梁一梦?” “大抵是活过一辈子了,不知道怎么又从小重新还了一遍,所以咱们还没经历过,或者不知晓的未来,她是经历过的。” 很直白,他懂了。 “这个二娘子怎么回事?”萧司空隐约记得谢夫人在耳朵抱怨了一堆,总之是个不择手段的丫头,而且二房还是站在二娘子一边,让她和杨劭定亲,换了庚帖。 萧宝信冷笑。 “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装作楚楚可怜,其实内里阴狠。前世便是,趁机与杨劭勾搭到一处,与我……”说着,自己都觉得恶心。“共侍一夫,好似我还把她的孩子抱到自己跟前抚养。不过,她与杨劭倒也没好多长时间,就有后来者居上,所以她死的时候应该满怀愤恨,回来这一世她便想报复,将我踩在脚下,自己则为一国之母。” 说的很简单,听起来也不过几息的事,可是这事儿消化起来却费了萧司空很久的时间。 “没有咱们家,你觉得杨劭能成多少事?”半晌萧司空问。 这事儿萧宝信不是没想过。 “杨劭是个英雄人物,这肯定是没错的,时势造英雄,他若不是个好的,咱们家再帮扶只怕也是扶不起来。可是……究竟能成多少事我可说不准,没准他就是天选之子,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成事。” “你还信这个?”萧司空笑,爽朗的声音震的房梁直颤。 …… “阿爹是不是让阿姐气疯了,怎么笑的这么渗人?” 萧宝树和谢夫人娘俩远远趴在游廊往屋里望,竖起来的耳朵也就听到了恐怖的大笑。 “不能,”谢夫人小声说,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似的。“你爹一生气就大吵大闹,他就是生气了吵,高兴了笑这么个直肠子。气极反笑也好怒极反笑都不存在,真让他气那样早上手揍人了。” “……”萧宝树受教。 ### 萧宝信也笑了,她都有听到人心声的技能了,怎么还就不能迷信了? “我信的。” 萧司空点点头,同样唏嘘,“我也信。” “不过,也说了没准——也有可能不是他。成事在天,但谋事还是在人,总不能那丫头说未来什么样,我们就信了,然后一天天得过且过,混吃等死是吧?” 萧宝信点头,父女俩所思所想一致,皆在一个谱上。 “自然,至少现在我没与杨劭成亲,而杨劭也没有得了外差,远离建康。” “棋盘上,一步错,步步错,二娘重生之后,一切皆因她而发生了改变,而这种改变又会将她认识的未来做出怎样的改变……” 萧司空就那么定定地坐在几案的后面,半边的胳膊搭在案上,咬牙切齿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杀……还是不杀……” 萧宝信只听清了这两句。 “阿爹,我从二娘那里听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还来?萧司空有点儿想举手请事假,暴击来的太密集,一时间他还没想好如何自处,怎么闺女就跟让人掐住了脖子的蛤蟆,一口一口往外吐啊。 “闺女啊,咱能一次性说完,你给阿爹来个痛快的,这么抽着让人心里没底啊。” 萧宝信失笑,“我这不是激动的,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告诉阿爹吗,阿爹是我们萧家的主心骨,有你在我们就什么也不怕。” 萧司空憋了半天,才问: “你是不是知道要变天了,所以最近这阵子这么能作,把整个建康城都给折腾的天翻地覆……你打的是什么意思?” 总不好是杀出血性来,想自立当个女皇帝吧? 想到这里,萧司空激灵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也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来,那皇帝是谁都能当的? 萧宝信做梦都没想到他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阿爹以前教过我,受了委屈不能忍着,当时打回去就好了,我不记仇。” “……那是你五岁的时候被邻居柱子一脚给绊倒摔了个狗吃屎,阿爹告诉你的话。”萧司空:“你不会是记了十几年,到建康城天子脚下来扬眉吐气了吧?” 萧宝信不置可否: “阿爹,我不是仗势欺人的,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连句对不起都收不着,就那么算了。都是你教我的。” 萧司空再没二话,这是她闺女,亲闺女。 “算了,打都打了。你还是和爹说说你发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吧。” 此话一出,连萧司空都看出来自家闺女脸色一正,他的心当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就见萧宝信将声音压到了最低: “大概是在三四年后,皇上就会驾崩,太子登基,之后像是大杀功臣……阿爹也……” 未尽之言,不用明说萧司空也明白,赶情太子上台那一日便是他死之倒计时了。 第154章 滚蛋 不管将来他要何去何从,反正首先就得拼了老命不让太子登基! 萧司空首先设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对于一辈子玩惯了阳谋,明刀明枪浴血杀敌的萧司空来说,其实这是个难比登天的问题。总不好人家皇帝刚驾崩,他就冲进东宫把太子杀了。要是这样,不管谁登基他都得死,乱臣贼子啊。 可要是玩阴谋诡计,他又实在太有自知之明,根本就不是朝中那些个老狐狸的对手。 你想改立储君,你就改,你以为你是皇帝呢? ——还是乱臣贼子,又是死。 闺女,给他出了个难题。 你说,就他这智商,让他玩夺嫡的戏码,他也得演得下去啊。 “……唉。’萧司空长叹一口气,闺女都给他预知未来了,这要是都改变不了自己的死亡轨迹,是不是有点儿太说不过去。 萧宝信斟了盏茶递过去,萧司空一饮而尽。 又倒了一杯,再度一饮而尽。 就这么一个倒一个喝,一壶茶水顷刻间见了底。 “阿爹不用心急,大把的时间,咱们从长计议。”萧宝信柔声安慰,她知道自己爹,赤肝忠胆的一个人,满腔热血,常把忠义礼智信挂在嘴边,是断断不会乱了朝纲,倒行逆施谋个皇帝坐坐。 她其实也不想卷入这样波谲云诡的风暴之中,他爹擅长的是打仗,战场上的杀神,真论起心眼儿来建康城哪个世家里单拎一个出来都比他爹心眼多,那是积淀几百年的世家,一百本兵书里就得有九十九本出自他们手里,是玩阴谋的祖宗,他爹玩不过。 她只希望在即将到来的乱世,至少萧家有能力自保。至于积极进取,还是明哲保身,她将选择权还是交到萧司空手上。 毕竟萧家的掌舵人是萧司空,她不过是仗着天赋技能占了些先知的便宜,真人操纵整个萧家在乱世中的方向,她的能力还不够。 这也是为何她要将这个秘密,以这样的方式告知给了萧司空。 如果一直以来都是太平盛世,她很可能带着这个秘密一辈子,不予人知晓。 可现实是,萧敬爱让她知道了未来,更由此得知了阿爹的危机,萧府的败落,她不可能独善其身,死守着这个秘密过一辈子。 于她来讲,家人比一切都重要。 就如同萧敬爱所言,她想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未免高看了自己。 是的,如果是她自己,她自然不可能。可她和萧敬爱不一样,萧敬爱只想着自己,独善其身,独想荣光,后位加身。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阿爹,还有身后的一家子要在,他们会一道维护萧家。 她不敢说掌握了这项技能,就能大杀四方,护大梁百年周全,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她凭什么?就只凭一双拳头会打架,空有一颗赤胆忠肠左右天下大局? 但至少她可以为家人出一份力,若能惠及他人更好。 但,也只是唯心,尽力而已。 将心里的秘密一股脑说给了萧司空,萧宝信整个人都轻松了,不是将身上重担交给了别人,而是以后有人和她一同挑起这重担了。 知道萧司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消化这项事实,萧宝信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谁知走出房门就被谢夫人一把给拉了过去,同样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有眼神烔烔放光的萧宝树,以及不远处负手而立,一脸庄严相的萧宝山。 “怎么样,阿爹有没有揍你?阿姐你刚才说了什么阿爹笑成那样——咱家除了安都出生,还有什么值得阿爹高兴的事吗?”萧宝树问。 萧宝山:“是啊。”家里应该没甚高兴事,都是倒霉事。 谢夫人虽然没说话,但是一脸的认同。 萧宝信突然笑了,看这一家子在一起,自己掐的鸡飞狗跳,有事一致对外的感觉还真不赖。尤其,这家里除了阿爹没人打得过她,这感觉不要太肆意洒脱。 “阿爹问我,信不信命。” 谢夫人惊诧:“你阿爹——抽什么疯?他不是啥都不信吗?” “阿爹信的,以前见菩萨就磕头,见庙就上香。”萧宝山回道,“娶夫人进门时,还是我和爹一起去找庙里的老和尚给看的八字。” 谢夫人顿时风中凌乱,她一个冰洁玉清,云英未嫁的小娘子挑了这么个带着拖油瓶的鳏夫,他居然不是立马点头答应,八抬大轿抬她进门,竟然给她去批八字—— 八字不和,是不打算纳她进门呗? 呸,你个老色胚,捡了便宜卖乖。 谢夫人扭头就回屋里找萧司空算账去了。 留下姐弟三人面面相觑,萧宝山讪讪地,后知后觉好像说错了话。 “八字挺和的,夫人……旺夫。” 萧宝信呵呵:“看得出来。” 原来阿爹是个什么官职,现在位列三公了,还想怎么旺,都坐火山口喷发式旺了。 谢夫人怎样去找萧司空算账没人清楚,也没人想知道,兄妹三人就各自散了。到了傍晚晚膳的时候,萧司空夫妇已经一切回归正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唯一让萧宝信惊讶的是,萧司空把萧家二爷萧中丞给揍了。 一脚踹腿上,肿了,兴冲冲过来给兄长请安的,又让人给踹回去了。 肖夫人在旁连呼吸声都不敢有了,萧妙容更是吓的直往她娘身后面缩。 “我闺女是让你闺女这么欺负的吗?明明是向大娘提的亲,二娘怎么就找上门去投怀送抱,还请皇上赐婚,皇上没理这无法无天的事,你倒是应的快,转脸你就跟人家定亲了,你打谁脸呢?萧老二,你现在翅膀硬了,知道先斩后奏,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咱们就此分家,一个月之内找房子给我搬出萧府!” “大、大、大伯,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肖夫人劝解,头上都冒了汗了。 她知道大伯脾气不好大多是从谢夫人那里听来的,当面还真没见识过,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也就声音粗些,嗓门高些。像今日这般拳脚相向,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也是,以前萧家什么都是萧司空说一不二,也没有过有人敢悖逆他。 萧司空:“所以我没把萧老二打出府啊,给你们搬家的时间了,从今日起八月十四开始算!” 第155章 防卫过当 谁也没想到萧司空的反弹有这么大,对于一腔不满,满腹抱怨的谢夫人凭白无故地生出一股无力感,她都还没有使出浑身解数呢。 说分家什么的,也不过是气头上的话。 谁都知道萧家这兄弟俩年少时爹娘就都死了,哥俩相互扶持,为了让萧老二念些书,萧老大不惜求到了私塾先生家做苦力,结果……被私塾先生看中,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 私塾先生的女儿便是萧宝山的亲娘。 适逢一百下大乱,萧司空一身功夫,令他在当地的保卫战时大放光彩,后来随着当时竟陵太守提拔重用,才有萧司空的后来,位列三公。 萧老二出仕其实多是受萧司空的人脉关系提携,一路顺风顺水,直至现在御史中丞,他能保有阿正不阿的骨气,其实原因还是受萧司空庇护太多,没受过大的挫折。 “阿兄、阿兄,”萧二爷被打傻了,连疼都忘了。“你别啊——咱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分家……多丢人,不至于的……你看,要不婚事再议?” 软的一塌糊涂。 肖夫人都没脸看,早知道是这样下场,你装什么慈父为女儿打算,还筹划给未来女婿个退路,捞个外差。 萧司空不耐烦地直摆手:“你快点儿给我滚,看你眼睛就疼。” “你婚事答应的快,我一回来你就立马翻脸反悔,是想让人指着脊梁骨骂我苛刻你们家二娘,我这大伯不仁不义呗?” “事情就这么算了,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你顾好你那一家子,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拖累谁?我们家名声坏到根儿里也跟你没关系,你们家背信弃义抢自家阿姐的未来夫婿丢你们的人,各自安好便罢。” 萧司空啪啪两个手掌一拍,拍出一溜的护院,大有萧二爷再多说一句,乱棍打出的意思。 萧二爷在朝堂上刚正不阿,可是对上自家兄长却是怂的很,也是看那一院子威武雄壮的护院,怕另一条腿不保,还真再多一句都没有,灰溜溜带着媳妇女儿回二房了。 谢夫人察颜观色:“你是认真的?” “我像是在开玩笑?”萧司空问。 萧家三姐弟默默地摇头,旁人不知,萧宝信却知道,只怕阿爹如此与叔父绝裂,也是存了能保住一房是一房的后手。 他们大房在前面拼,拼出一片天地,好了自然好,若然结局依然惨淡,总希望二房能留下些根基。 这就看出阿爹对未来也是没多大把握了。 毕竟历史是已然形成的,但未来却有太多变数,只怕就是坐在九五至尊之位的皇帝也不敢保证他能保这大梁国太平安康多少年。 对未来如此有信心,坚定不移的,估计只有萧敬爱。 多么单纯,又执着的孩子。 她已经没有如前世嫁给杨劭,两个谁都没离开建康,而杨劭也一跃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直阁将军,人生轨迹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她居然还一直以为只要嫁给杨劭,他就是开国皇帝,她就天然会是一国之母。 她都想摸摸萧敬爱的头,给她浸到水里试试,会不会清醒一些。 当然,清醒不清醒,她并不十分在意了。 在意的人换成了萧司空。 让她亲自下手杀了自家侄女,他没那么黑的心,不过是个满心虚荣,想向上爬的小娘子——不,妇人? 算了,太诡异,理不清了。 他并不想杀了萧敬爱,一来犯不上,她根本左右不了整个局势,二来关于未来她可能不会事无巨细都清楚,但总好过他们瞎摸索,总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所以,他才会断然拒绝萧二爷悔婚的建议。 事实上,他连杨劭都不想杀。 那是个乱世枭雄,是个人才,他不忍,毕竟没有深仇大恨。 况且,若真有乱世,不是杨劭,也是另外一个人趁机起势,你能防一个杨劭,你能防住千百个要自立为帝的人吗? 防,不胜防。 想明白了这些,萧司空整个人就轻松多了。他没有知晓了未来便伺机起事,趁乱谋事的想法,他清楚自己没那本事。再者,玉衡帝是他的伯乐,他这一生荣华都是玉衡帝所给所赐,只要玉衡帝在位一日,他便不会负了他。 至于以后,也只是自保。 什么人过的就是什么样的日子,萧司空就是务实的人,不做假大空的梦。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个中元节吧—— 这只是梦想。 萧司空的气一直持续,连中元节都没允许萧二爷过来团圆,反而派人去催促萧二爷搬家。 连谢夫人都看不过眼去了,搬走也好,给她自家闺女长脸,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了宝信。可是大过节的,上门撵人是不是防卫过当? 萧司空不理那个,把上门负荆请罪的萧二爷又给踹了一脚,拽进房门,兄弟俩关起门来聊了整一个时辰,萧二爷才可怜巴巴地出来。二话没说,当天就放出风去,要找府另住。 萧司空自然是没跟他交了实底,自家闺女那秘密自己捂了这么久都没露,可不能露他这儿。 便是一家人,兄弟大了,难免有个自己的私心,就算他没有,万一哪天一个漏嘴,闺女这事儿一漏,谁知道会惹来怎样的有心人…… 他只要知道,兄长不是不管他,而是分府自立,其实还是一家人,风雨同舟也就罢了。 萧二爷回到二房哭的那叫一个惨,仅剩没几根儿的胡子都让他给媷没了,可把肖夫人哭的烦的透透的,恨不得上去一锅盖给他拍晕了。 “我有负兄长啊,居然为了自家闺女去剜兄长的心——大侄女就是兄长的心肝宝贝,我居然还同意自家闺女把侄女的未来女婿给撬到手了——她咋就这么不知羞呢,要脸吗?” 他完全误解了萧司空的意思,只以为这是萧司空在给萧宝信做脸,气他欺负了大侄女。 萧司空就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编不出来完美无缺的谎言,所以这弟弟怎么想,他就随了他。当然,他气肯定是气的。 哭了半宿,隔天一大早就跑萧敬爱的院子里指着她鼻子大骂,骂的萧敬爱狗血淋头,不知所谓,最后拂袖而去,吩咐下人生生饿了她三天。 萧敬爱什么佛经也不抄了,一把火全给烧了。 直到半个月后,被带离了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宝信这是要干什么? 破釜沉舟了吗? 第156章 最佳人选 萧司空得胜凯旋,又受皇帝嘉奖,可以说是整个建康城聚焦之所在。 中元节当天萧二爷萧中丞一放出要买房子搬出萧府的消息,不出半日便经由牙子的口传遍了整个建康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市井,再到隔天一早人,基本建康城有亲朋好友的都知道了。 能因为什么啊—— 以前哪怕不知道萧敬爱撬了萧宝信未婚夫婿的,让众人一普及,也都知道了。 萧中丞自来得罪了不少人,虽然已经是过去的老皇历了,但也不得不让人参了几本。这还是看在萧二爷嫡亲闺女是皇家国戚兴平县主的份上,不想大过节的带上皇帝找晦气。 没翻起多大的风浪,玉衡帝也没治罪。 大家伙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又正逢节庆,热一热闹一闹也就罢了。 唯独苦了杨劭,悬在脑袋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还不知几时落下,全拜萧敬爱那疯婆子所赐,找潘朔就喝起了闷酒。 潘朔总算没棒槌到再把谢显给叫出来。 两人占据了已经被谢显清理干净的雅舍小店,两人一酒一桌子菜吃到小半夜。杨劭心里有苦说不出,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喝大多了也只敢叹上一句: “萧二娘子误我,那臭小娘——” “唉……萧大娘子……何故……” “萧二娘子,坑我……” 嘴里来来回回被萧家两个小娘子给占据了。 潘朔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你要是真看不上萧二娘子,干嘛还去人家家里求亲?装糊涂,腾过去就得了。”没敢说厚着脸皮求娶萧大娘子,毕竟和萧大娘子传出绯闻的是谢显。 “腾不过去。”杨劭说的那叫一个可怜,眼泪汪汪的。 真要是能装糊涂过去,他以为他会娶萧敬爱那货? 她手里掐着他的脉门呢。 现在可好,鸡飞蛋打。不仅萧大娘子没娶着,砸手里那么个货不说,还把萧大将军——现在人家位列三公,是司空了,把人家给得罪了。 连亲兄弟都给掘出府去了,还能留着他过年下酒吗? 他只不知道悬在头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万一,他只是说万一,萧司空再知道他将来会谋朝篡位呢,谁知道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把他这个‘知情/人’兼未来主要受益人干掉? 毕竟按萧敬爱所言,萧司空没几年好活头了,太子一旦登基就是他的死期—— 正常操作难道不是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家里人,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闯难关,把死局给扭转过来吗? 这是……应该的吧? 如果是他,肯定会和家里人先拧成一股绳啊。乱世将至,选择独善其身,不只毒且蠢。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哪怕现在他没有经历过也知道时值乱世,人活着都是艰难了,更何况你还想活好些。那是拿人命去拼。 有几个人能像萧敬爱这样,捂着秘密只想自己谋福利,不管家人死活的? 做人何其凉薄? 如果不是被萧宝信逼到份上,而她又实在舍不得那皇后之位,她根本连他都不会告诉。她想做的只是——一国之母。 不管不顾,不只前世有‘仇’的萧宝信,甚至整个萧家她都没看在眼里,根本连想挽救的意思都没有。 当时杨劭是被她的话给吓住了,三魂七窍都快飞没了边儿了,根本来不及思考。 可等回到家,来得及思考的时候,再想就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了。 上辈子他眼睛得瞎成什么样,能舍萧宝信那英姿飒爽,明媚多情的小娘而与凉薄自私的萧敬爱真爱? 说句实话,她的话有一成的可信度都算他高看她了。 而那一成真话,大概就是他真的会改朝换代,登基为帝。 当然,现在这个他就不敢奢望了,保命重要。 杨劭化悲愤为酒量,又生灌了半坛子酒才总算是喝爬下到几案底下,潘朔也是酒酣耳热,可是见杨劭喝的五迷三道,口口声声直嚷着萧家俩娘子,也不敢放纵自己喝多了,万一拦不住杨劭,让他跑出去四下里嚷,那可就是大热闹了。 “我这朋友也算仗义了。”潘朔叫进俩小厮,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扔进车厢,一道运回了潘宅。 潘朔自此上了心,想着朋友一场总该为他谋个前程。建康城现在萧家如日中天,为了萧大娘子,萧府两位大人都掰了,只怕杨劭在中间难做,便寻思找个外差给杨劭支出去一阵子镀镀金,等避过了风头,再行调回建康,或者弄个肥差。 正赶上前阵子会稽太守碍于辖内从北边逃过大梁这边的侨人不好管理,实际人数与户籍根本就对不上,想要再次实行太祖曾经推行的土断之法,户籍按地编定,取消客籍户,直接将人划入大梁。 可当地的士族虞明不愿损伤自己的利益,结果与会稽太守对峙,双方死亡数人。 当时时值萧司空得胜的消息传来,正是普天同庆之时,会稽太守上的折子便没有受到重视,这两天事态越发严重,玉衡帝被胜利冲昏的头脑再次回归,这几天正在为派谁过去处理此事而头疼。 潘朔听完杨劭诉苦,便将这事上了心,隔天上朝就向皇帝推荐了杨劭。 连名字都没说全,玉衡帝那眉头就拧到一处去了,听完潘朔的举荐,玉衡帝早就在心里划了叉。 会稽郡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了,一个处理不周那都会酿成大祸。 就杨劭处理自己婚事那态度,把萧府处理的都一分为二了,脑袋瓜子明显是缺根筋的货,他怕把这么大的事交待给他,他胜任不了不说,再把他这个皇帝装里,扣个他识人不清的大帽子。这对于一个想名垂青史的皇帝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而且,因为萧大娘子和杨劭这事萧家两兄弟分家,正是舆论最高峰,这时候给杨劭安排这个个差事,那不是摆明打萧司空的脸吗? 用脚后跟想都没任何好处的事,玉衡帝是不会错的。 当即就把潘朔的提议给否了。 “朕看,要不就谢常侍上?”玉衡帝思前想后,还是他耿直有才华又一心为他分忧的谢显是最佳人选。 第157章 埋的太深 潘朔那清秀的脸蛋胀成了紫茄子色:“其实,我看……臣看杨将军真的不错,臣的提议皇上是不是再考虑看看,我都……和杨将军说了。” 玉衡帝一听气乐了: “怎么着,你当你谁,玩儿一言九鼎呢?你提议朕就得照办?你还私底下和杨劭说好了,你们这是私相授受,买官卖官呢?!” “不不不不,不是,臣不敢。”潘朔越说越急,抓耳挠腮地难受。 “臣也没别的想法,就是看杨将军是个人才——” “你还能看出他是个人才了,你也挺是个人才。” “……谢皇上夸奖。”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潘朔没往心里去,一门心思解释私相授受的事,倒把魏得胜给笑的肠子几乎抽了筋,短了几寸。 “那个,臣就是觉得杨将军武艺高强,赤胆忠肝。皇上当初不也是看杨将军是个人才,所以才留在身边封了个近身将军吗?” “最近,萧府的事儿闹挺大,他感觉也挺烦躁,不知所措,臣就想他既能为皇上分忧,又能躲出去建康城清净清净,未免不是件好事。” 为啥他越解释,皇帝的脸色越黑? 潘朔后知后觉地想。 “他还知道烦躁啊,一件好事让他处理成这样,萧家都快让他给作翻天了,还跟你诉苦,没担当!”玉衡帝想起潘朔说杨劭是个人才,心里就膈应,老虎就没有打盹的时候吗? 再说杨劭的功夫的确是没的说,一个打三个,可明显智力跟不上体力,好好的亲事让他处理的乱七八糟,结亲堪比结仇,这让他这个皇帝拿什么信任他,给他机会? “行了,朕可不管你给杨劭许的什么愿,杨劭又许给了你什么,还是你就纯粹是替朋友出头,反正这事儿不能交给他,你一边儿待着去。把谢爱卿给朕叫过来,朕有事儿吩咐他。” 玉衡帝不耐烦地直摆手,往身边杵这么个棒槌,太后是让他当磨刀石,磨砺他这个皇帝的心性涵养呢。 都让皇帝嫌弃的直抽抽脸了,潘朔脸皮再厚也没脸再继续磨了。皇上可不是他姑母,只要脸皮厚包管吃个厚,你不吃都往你嘴里塞。在皇上这儿,得知道进退—— 这是他跟皇帝做表兄弟二十多年快三十年,最近这一年才得出的结论。 他推荐杨劭,是因为杨劭是他朋友,可是皇帝选择的谢显,也是他朋友啊,而且是他那无所不能,呼风唤雨,高贵且正直的好朋友,潘朔想明白了就兴冲冲地跑去跟谢显报喜。 其实早在玉衡帝犹豫了小半天都没定下人选的时候,谢显已经想到了皇帝心中的最佳人选很可能是自己。皇帝忧心的不过是如何开口让他这个体弱多病,不知何时就请病假的臣子去跑这一趟。 虞氏乃是当地大族,在太祖还没建立大梁之时便已经扎根在会稽郡余姚县,可谓当地大族。 太祖建立大梁之初,所倚仗多为北方侨居过来的侨姓世族,侨姓世族举家南渡入主南方,肯定是要对原本雄据南方的前吴朝大家世族进行安抚。 如果是建国之初,侨姓还多有克制,后来真正扎下根来后,侨姓大族为巩固自家利益,纷纷外扩战地,手越伸越长,与吴姓世族矛盾纷争也越来越多。 大梁政治集团一向是以侨姓世族为主体,对吴姓世族一直明里暗里排斥压抑,大梁建立几十年间,吴姓大族已经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势力也越来越小。 可是,哪怕是势力越来越小,皇帝的属意依然是希望世家出手。理由简单粗暴,武力镇、压还是很容易,哪怕是寒门庶族的将军们大多都可以做到,毕竟中央台军实力强悍,早已经身经百战。 但打压下去之后的整治才是关键,只怕吴姓世族自视甚高,瞧不上寒门庶族,打不服,到时候处处使绊子,比打仗还要费时耗力。 此时正事,谢显也十分关注,皇帝既然终于下了决心,他便没有推辞之意,当即令了圣旨。 皇帝御笔亲封谢显都督徐、豫、兖、青、扬五州诸军事、假节,即日启程。 并由谢显亲点了几名将军共同襄助,其中便有杨劭,及同样身为直阁将军的薛敬儿,车骑大将军的侄儿。 玉衡帝一听杨劭的名字就皱眉头:“杨劭不行,还是换一个。” “杨将军功夫过人,实为一猛将。”谢显不带私心地推荐,且杨劭为人还十分疏阔,通达。双目写满了野心,又在建康城受到排挤,他出征必然得胜心切,事半功倍。 “不行,”玉衡帝咬定青山不放松。“爱卿,萧司空才得胜还朝,这杨劭……还是压一压,若真是个好的,以后再行重用不迟。” 潘朔心里默默地咬起了小手绢,为什么他推荐杨劭就落个私相授受,一副看他眼瘸识人不明的眼神,而谢显一推荐杨劭就成了压一压,以后再图重用? 要不要这么打人脸,区别对待啊。都是一样的为朝廷举荐人材,不好老用有色眼光看人吧? 都挑明了说问题在萧司空那里,谢显也不好再坚持,便又点了一位替补上位。 谢显领命走出太极殿,正面对着刚刚换上岗的杨劭,皇帝任命一事他已经听到,心里说没有波澜是假的。 偏偏是谢显,无论家世、才华,甚至是受皇帝受用,他都屈居于谢显之下。 这让他饱经萧敬爱摧残的脆弱的小心灵再次受到了暴击。 不过他不怨谢显,他的确不及人家优秀,他怨的是萧敬爱。 自从听了萧敬爱改朝换代的话,他总在想‘这’是他的机遇,他要抓住。所有的机遇,他恍惚地觉得应当是他的,他是未来的一国之君,需要机缘起事啊。 他说,要有机遇,于是就有了——只可惜,不是他的。 “恭喜……”杨劭强颜欢笑。 谢显微微点头,两人交错而过。 “下次吧,”潘朔拍了杨劭肩头一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发光那都是被掩的太深了!” 杨劭:……这是安慰他的话? 听起来这么怪? 是萧敬爱把他埋的太深吗,他连人话都听不懂啦! 第158章 歪打正着 158 自不用提袁夫人知道自家儿子要远离建康平乱后的手忙脚乱,光是日常吃穿日用就忙活了小半天装了两大牛车,便是萧宝信听到信儿后,都不禁傻了眼。 朝廷有这么缺人吗? 这事儿还用得着谢显? 皇帝当他是块大青石板,哪里需要就拍向哪里吗? 会稽郡的事这些天闹的挺大,她在内宅都听萧司空提过,世家大族都不想去,不想凭白得罪那人,利益都分瓜的差不多,再去没任何好处不说,指不定皇帝想借这一手又整治侨姓世家,都不愿做桥板;皇帝又不想用寒门庶族,怕平乱之后后续被下绊子。 听来听去,连萧司空都觉得谢显是最佳人选,皇帝用得顺手,还不怕得罪人。 再者,散倚常侍本来就是皇帝指使干各种散活,指哪儿打哪儿。 “谢侍中有此子,死也瞑目。”萧司空感叹,想想自家儿子一个被免职在家,一个成天不着家,作天作地,死他都不瞑目啊。 谢夫人这时才一拍脑袋,难怪这些天总感觉把什么事儿给忘了,居然袁夫人的提议就这么让她就饭给吃了。 当下犹犹豫豫地就把袁夫人向自家闺女提亲这茬给萧司空说了。 萧司空都惊诧了,这败家娘们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也能忘?那可是顶级世家!谢家! 公子世无双的谢显! 哪怕从闺女那里知道乱世将至,国将不国,可是萧司空骨子里对世家那种憧憬与崇敬还是没有丝毫消退。 提亲? 这还用问他吗,当然立马答应啊—— 咳咳咳。 “可以的。”萧司空悠然长叹,“塞翁失马,蔫知非福,古人诚不欺我。袁家那亲事退也就退了,谁也想不知表面上看起来好好个袁琛,背地里烂到了根子,浪到骨子里。” “谢显却不一样了,那是真有才华,真洁身自好,真真的一个有为公子,皇上提到他都赞不绝口。” 谢夫人撇了撇嘴,当爹的和当娘的就是不一样。 “我不是寻思,他身子骨儿不行……” “你找个武将,不还得怕人家英年早逝战死沙场?谢常侍那就是身子弱,又不是有进气没出气,没三两天可活了。人世无常,谁知道谁能活到什么时候?” 萧司空不以为然,对谢显的钟意那是溢于言表。 “谢显人家要相貌有相貌,有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你还不允许人家有点儿缺点?十全十美的人哪里存在?” “再说了,你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一定长命百风?我都没想到自己能活到今天。” 打仗那就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拿命换取荣华富贵。 萧司空后知后觉,自家闺女是知道未来事的啊—— “你先等等,咱再问问闺女的意思——” 说到闺女,谢夫人就呕。“你闺女那是相当满意。” 大言不惭地就看上人家谢显了,她都没好意思跟他说,她这当娘的都臊的慌。 萧司空一拍大腿,“那你还想什么,闺女都看上的人,那肯定是错不了啊,应了!” 闺女那是知晓未来事,听见人心的,既然能看上谢显,那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啊。指不定未来的关键就在谢显身上呢,什么身子不好,他手下那副将二十啷当岁,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结果还不是英年早逝让敌人一枪捅了个对穿死了? 他家以前那邻居病歪歪,一年到头就没个精神头,不是风寒就是气喘,从打他记事起就那样,一直到他升官发财,搬离那里人家六十多岁了还劲劲儿的,靠死不知多少年轻力壮的汉子。 命,这事儿谁也保不准。 一听萧宝信看上的人,萧司空成功地歪到了未来,只当萧宝信坐观全局,尽在掌握—— 那谢显可能就是个制胜的关键呐。 萧司空当闺女没跟自己提,那是小娘子害臊,他们爷俩有他们爷俩的默契。 萧宝信的技能,无论是萧司空也好,萧宝信也好,都没和谢夫人及萧宝山兄弟二人说了。说了,他们也帮不上忙,没准承受不了打击,还会坏了事。 什么事儿他们爷俩冲在前面,其他人消停地过日子就行。 萧司空心底里其实不太愿意承认俩儿子都不是能担起重担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不愿意承认不代表不是事实,心累。 所以一听和谢家结亲,萧司空乐的鼻涕泡都快美出来了,姑且不说那么大世家的谢家,就是单一个谢显那也太值了。 当时就拍板儿给定了,大有你要不应,我自己个儿上门应了去。 谢夫人丢不起那人,又拧不过说一不二这爷俩:“那也得人家再提,我才好应。不然咱们太积极,倒显得上赶着求他们家。” 萧司空直点头,这话说的有理。 什么杨劭,什么袁琛,和谢显一比都给比没了。 他原本是个小士族之家,这在大家世族眼里可不就是寒门庶族,做梦都想光耀门楣,自己也能将萧家提升为大家世族,可那是通过几代的努力,远非他一人之力能为。 所以,他才与袁家结亲,试图以联姻的方式迅速提升。 谢家主动提亲,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早知道有今日,他还和袁家结什么亲,和那样的人家都掉价,一窝子没好货。 ### 萧宝信自不知让自个儿爹一顿脑补,歪打正着就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她在想谢显,那么个身子骨,带兵去平乱,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住。 当时换了男装就出了府,让小厮打扮的木槿跑了一趟谢府,自己则在雅舍包了间房,直到将近傍晚谢显才姗姗而来。 倒不是谢显忸怩作态,实在是临出发在即,宫里宫外一堆人事等着他,直忙到傍晚他才回府听到了口信。 什么言玉一人一屋给他送行—— 只要有名有姓的在他脑子里过一遍,就没有他记不住的。 所谓言玉,便是萧大娘子了。 谢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风尘仆仆而来,果然推开房门便见萧宝信,一袭男子华服,眉毛特意加粗,看上去英气十足。 那肆意明媚的笑,几乎闪瞎了他的狗眼。 第159章 口不对心 159 “劳大娘子久侯,不知有何要事?”谢显走过去坐下。 雅舍是上等酒肆,环境奢华清幽,几案是摆在东南两面,西面是房门的所在,而北面则空出一块纱缦遮住,摆着琴筝等乐器,或自娱自弹,或叫雅舍内的伶人演唱。后面的墙则多有名士所提诗画,风雅之极。 萧大娘子在南,而谢显则选择了东面的几案后面跪坐。 萧宝信一挑眉:“没有要事便不能见常侍?” 谢显保持微笑,疏离客气的紧。 “男女授受不亲,只怕这般见面被人瞧了去,于大娘子——” “名声有碍。” 他话还说完,就被萧宝信抢先说出了口,尾音轻轻拉长上扬,清朗的声音透着股子柔媚轻巧。她嘴角含笑,微微歪头看着谢显,看上去天真又娇媚。 “亏常侍有心,一直小心维护宝信的名声。不过,咱们二人清清白白,便不怕人说三道四,是吧?” 说着,将斟了六分满的热茶端起来,慢慢走到谢显身边放到几案之上。 谢显只觉一股女儿身上特有的幽香传来,心头不禁一跳。 “……虽则清者自清,但世间愚人颇多,难免落人眼中,产生误解。”顿了顿,又道:“大娘子寻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萧宝信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两步走回了位置坐下,神色间颇有几分挑衅。 “没事便不能请你出来相见?”她道:“我做人做事,只求无愧于心,管他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儿。既是愚人,我何需理他?我和谁见面,又喜欢谁,又关他们什么事?” 听到‘喜欢谁’,谢显心头又是一跳,慌忙躲开面前灼灼的眼神。 暗示太明显,已经是明示了。 “常侍觉得,对吗?”萧宝信轻笑,这口是心非的家伙。 莫名的,她觉得眼前口嫌体直,嘴里说着不要,心里却很诚实的谢显越看越可爱。 虽然比他大了五六岁,却像是个明明爱死了糖果,一直往外推说不要的孩子,殊不知那眼睛根本黏到水果上拔都拔不出来。也就骗骗自己,其实哪个都看得出孩子是喜欢糖果的。 谢小朋友。 “若大娘子无事,那显便先行告辞,府里杂事颇多,不容耽搁。” 谢显最后一次相询,为了不被人看到,以至坏了萧大娘子名声,他应该立马起身就走的。 不,其实也不是,萧宝信派人请他出来,他其实或多或少已经猜到……她可能并无事。毕竟萧司空已经回到建康,现在正沐皇恩,风头一时无两,萧宝信即便有事也寻不到他的头上。 其实不过是自己找个借口,想出来见一见她。 如她所说,一眼便是万年。 见一面,他便已经满足。 口中说着要走,可是他仍然坐着,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 不只口不对心,身体和心也相悖离。 “听闻常侍被皇上派去会稽平乱?”萧宝信问,好似根本没听到他刚才说要走的话。 谁说的? 怎么没人走呢? “不知何时动身……常侍有几分把握?” 话音刚落,萧宝信忽然扬高声音向外吩咐:“叫掌柜的上菜吧。” 谢显根本来不及阻止,木槿应声已经走了,脚步沉稳有力,一声一声传进房间。 “大娘子,不妥——”谢显仍在挣扎。 “常侍都要走了,这次便当我给常侍送行,祝常侍旗开得胜,凯旋而归。”萧宝信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你爱不爱听曲子,要不要叫人上来?” “不用。” 谢显说完,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罢了,便放纵一次吧。 他实在是太想坐在这般近的距离看他,听她,想她。 “我以前听闻常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琴弹的一绝。”萧宝信一脸神往,美眸灼灼放光。就盯着他,这么俊的颜,优雅的气度,怎么看也看不腻。 谢显眨眨眼,不能再看了,再看得瞎。 “大娘子谬赞。”他举起茶盏喝茶,眼睛不知往哪里放。 “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听常侍弹曲。” 不多时菜便6续上来,满满腾腾摆满了几案。 “我也不知常侍爱吃什么,听舍弟说常侍常来雅舍,我便选了这里,让掌柜的做主选了几样平日常侍最常吃的,也不知是不是合你的胃口。” 谢显:…… 好吧,临走时是要关照关照雅舍掌柜的切莫乱嚼舌根。也不知萧大娘子是否露了行迹,只这一身男装却是无论如何骗不了人,一看便知是个英气女娇娘。 又这般美,只怕掌柜的心思灵活,就看破了萧大娘子身份。 谢显无心饮食,已经想好后续的扫尾工作。 萧宝信却是大快朵颐,连连点头,吃起美食眼睛像猫一样眯起,那叫一个享受。 “你们男子真幸福,可以肆无忌惮地四处游走玩乐,光明正大地享受人间美食——这雅舍的食物果然好吃……”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谢显,他脾胃虚弱,大多挟面前一些素菜,和鱼,于肉类却极少动筷。便是吃了,也是浅尝辄止。 “常侍,你还未说于会稽之乱,常侍有几分胜算。”她关切地眨着大眼睛,美眸里映出的是谢显似有若无的浅笑。 “七、八分吧。” 谢显并没有说太满。 会稽郡本身有驻军,皇帝有特意拨了两万中军给他,他要是想输其实也要费一番周折。毕竟中军平日守护京城,有战争则出征上战场,都是沙场上真刀真枪练出来的,实力显著。 便是世家暗自组建的私军,在地方争地盘,相互争斗是足够了,但对上中军还是没有多大的胜算。 只是谢显凡事不喜说得太满,所以才语带保留。即便是这样,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也表明他的游刃有余了。 萧宝信放心了。 她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 可是眼前的郎君是她看上的,自己担心也是应当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她举起茶盏以茶当酒,目含情,唇含笑:“等常侍凯旋,我再为常侍接风洗尘。” 第160章 鸡血 这就预约了下次。 谢显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轻轻勾起,瞬间变脸,嘴角向下,恢复面表情状。 萧宝信眼睁睁看他这一系列操作,一口茶咽到嘴里好悬没喷出去,呛的她一顿咳,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谢显不明所以,犹犹豫豫地看着萧宝信,暗暗叹了口气,想上前轻轻帮她抚抚后背,可是男女有别,他只能漠然以对。 “大娘子……慢些……” 萧宝信好容易止住了咳,听他说这风凉话好笑又好气的剜了他一眼,赖谁啊,还好意思说她? “我怎么了?”谢显被瞪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里就惹了她生气。 萧宝信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张笑盈盈的脸。 “我怎么了吗?”她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为免再惹人生气,谢显乖觉地闭上了嘴,玩儿起了沉默是金。 萧宝信彻底看明白了,他这家伙闷骚的紧,心里指不定怎么澎湃,怎么喜欢她,可是表面上就是雷打不动,你离我远点儿,再远点儿—— 要让他说出点儿什么和她正常交流下,难比登天。 没看着,人家就专心致志埋头吃饭,你问三句回你两句,而且半点儿带任何歧义的人家都不说不回答,装听不见。 累心。 可又着实好玩的紧。 萧宝信痛并快乐着,原来外表看着风光霁月的谢显竟然面对她的时候,小心翼翼防备她的模样这般迷人又逗趣。 “……现已是秋日,天气越来越冷了,常侍远去会稽还是多带些衣物御寒。”萧宝信不管谢显,想说什么就说,笑眯眯地叮嘱。 “不知什么时候常侍才会得胜凯旋,想来重阳还不到半月,常侍大抵那时还远在会稽。” 说着说着,还未分开,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常侍,可会念我?” 谢显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跟脸前面烤了火一般,热辣辣。 “大娘子勿要玩笑……你的名节……” “此间只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乱传我名节?”萧宝信笑,逗他简直上了瘾。 谢显算是栽她手里了,深吸了口气,不能再待下去,越坐越久他就越不想离开。 他起身离席,“大娘子若无其他吩咐,那我府里有事,便先行离开。” “我有事。” “……何事?” 萧宝信走到他对面,抬头看他,眼若秋水,灵动明亮。“请常侍早日平安归来。” 谢显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却再不敢看她,像是生怕掉进她的眼里拔不出来,逃也似的走了。只留下萧宝信在原地,含笑俏立。 “我在建康等你。” …… 直到走出房门,谢显的耳根依然发红,萧宝信清朗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脑海,一遍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她等他。 是不是这声音忘不掉,她就会在一直在记忆中等他? 谢显不得而知,越想却是越心惊。 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萧大娘子进攻太猛烈,城防快要失守了。 救命啊,他要赶紧去会稽平乱,为皇帝分忧,为朝廷效力,他要远远地把自己澎湃的心小脏深深地埋起来! 明月在后面莫名的心惊,他家郎主感觉神神叨叨的,怎么突然间就气势万钧? 大娘子给他打了什么鸡血不成? ……谢显收回即将迈出门槛的脚,他还没找掌柜的解决一下后患,万不能传出去有碍萧大娘子名声:“掌柜的,” 他叫住往外送自己的胖掌柜:“我们到后面聊一聊。” 掌柜的好慌,听闻谢常侍要去会稽平乱了,要去好久啊,小店终于有扬眉吐气之日广邀宾朋了,可找他是有什么可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就是浑身铜臭的商人,恶灵退散啊。 掌柜的诚惶诚恐地同谢显往后面走,也不知道是谁的主场。 然而谢显一番美意,完全辜负了萧宝信一片诚心。 她已经推开窗户,倚窗望着外面苦等他良久,就想等他实在崩不住回过头往这上面看一眼,于是,啪!两双眼睛在空中交汇,电光火石间,天雷勾动地火,留给他一个美轮美奂的回忆,便是远在会稽郡,也让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再等他回到建康,她再突然出现给他来个暴击,就不信拿不下他! ——结果,这是什么? 吹了半天冷风,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萧宝信摔。 摆了半天的造型全给鬼看了,这谢显也是绝了,总不会怕被人瞧见从后门走了吧……雅舍,有后门吧? “娘子?”木槿推门而入,她听到哐当一声巨响,进房间一看竟是萧宝信摔窗户太大力给人家摔裂了半扇,要掉不掉地可怜巴巴挂在半空。 “……” 缘何见谢常侍一面,暴躁至斯啊? “走人。”萧宝信气呼呼地甩手就走:“把银子赔给掌柜的。” 木槿:这是没得手啊。 她摸摸下颌,有点儿替自家娘子心累,就大娘子这颜值上赶着一次两次的,谢常侍都不为所动,真当世之柳下惠。 可入手,收藏之。 以前,她是偏采薇那一挂,觉得谢显高门大户,却身子骨不佳,不是良配。 可是跟着娘子见了几回谢常侍,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觉得公子世无双这话绝对贴切,而他又是不个近女色之人——你瞧连大娘子的颜他都能视若无睹,以后的忠诚度那是不容置疑的! 萧宝信哪里知道木槿的心里活动,只顾咬牙心里暗骂谢显口是心非,匆匆下了楼来,却正巧与迎面进来的潘朔、杨劭走个面对面。 潘朔哈哈一笑:“萧大娘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谢显从后面被掌柜的送了出来,笑声好悬把自己给噎着: “谢……兄……” “你们?”他先看看谢显,又看看萧宝信,然后又看看谢显,最后居然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脸色微僵的杨劭。 默默地觉得自己那最后一眼看的有点儿多余,虽然杨兄那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 “你们,在此相会啊?”说完话,潘朔都想打自己一嘴巴,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第161章 心怀鬼胎 没给谢显反驳的机会,萧宝信连看都没看他,只向潘朔笑道:“谢常侍要去会稽平乱,我这是给谢常侍送行呢。” 这话说的有水平,他俩什么关系,你自己揣测吧。 果然就见潘朔一脸的果然如此,哈哈干笑。 “谢兄,你这藏的可够深的。” 谢显:…… 他还能说什么?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都被人给堵个正着,再辩解就显得苍白无力了。倒显得萧大娘子多主动一样,尽管事实……嗯,的确如此。 心怀鬼胎的他,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潘兄杨兄来此饮酒,怎地不叫我一道?”谢显笑,明确是在转移话题。 不然他能怎么回应?不是打自己的脸,就是打萧大娘子的脸。 杨劭再不说话,自己都觉得尴尬了,笑道:“是潘兄,本来他是想举荐我去会稽郡平乱,结果……皇上早有打算,潘兄是担心我失落,这才拉我来非说要开解开解我。” “其实并没有什么,咱们都有报效朝廷的心,谁去都是去。大梁人才济济,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明摆着是一回事,能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起码胸襟广阔,非小肚鸡肠之人。 谢显笑道:“杨兄胸怀坦荡,功夫高绝,总有报效朝廷的机会。” “是呢,谢兄也是向皇上举荐你,指名要你一同前去会稽,不过……过阵子吧。”潘朔有心点明就是萧家二娘子给作的,连皇上对杨劭都不大看好,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直阁将军啊说起来皇帝都怀疑当时的眼光,萧二娘子可谓毁人不倦。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不过潘朔再愣,当着萧大娘子的面也不好明言,毕竟人家同姓一个萧,闹再僵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让人家怼两句犯不上的。 当即便没说的太明,但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谁都听得出来。 杨劭却颇为触动,他没想到谢显居然也向皇帝举荐了他,心里越发敬佩于他。 以前他只当二人皆于萧大娘子有意,相互只会别着苗头,结果看来似乎只有他自己这么想,谢显行事磊落,绝没有半点儿藏私。 当下拱手抱拳:“多谢谢兄。” “哪里,是我当真认为杨兄可以胜任,非因你我之交情。”谢显道。“杨兄有才能,切勿因一时得失而误,待时机一到,定然能一展抱负。” 杨劭让他说的心潮澎湃,说实在的能让情敌这么夸,他心里骄傲。 虽然情敌这事,好似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么认为。 “行啦,你俩可别对着互夸了,我这么大人站在这里,能不能夸夸我!”潘朔不干了,他只当杨劭没落着好差,心里肯定不舒服,自己答应了人家却没办事,也是又羞又愧。能咋办,他在皇上面前没份量,自己又显摆的太早…… 何以解忧,唯有好酒啊,便拉着杨劭一块儿借酒消愁。 结果杨劭和谢显人家一聊天,倒都那么有深度有内涵,显得自己就有点儿太俗了。 得反省啊! 让潘朔这么一闹,气氛为之一松,谢显本来就心无旁骛,倒是杨劭知道了谢显曾在皇帝面前推荐他,心里最后那一点儿疙瘩也尽散了。 唯一遗憾都算不得没与萧大娘子成就姻缘了,这辈子、上辈子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居然特么和萧敬爱搅合到一处。 前世好歹他是功成名就了,才和萧敬爱‘真爱’。 娘哟,想到真爱这词现在他都要吐了。 这辈子更惨,出师未捷,他还没露头,萧敬爱给作天作地就将他给作的名声尽毁。 大梁的皇上玉衡帝,那是多听劝的一个有道名君啊,居然宠臣谢显,和皇亲国戚潘劭两人一起力茬都没能把荐入皇帝的眼—— 他在皇帝身边那是知道皇上有多看重谢显的,但凡谢显所荐少有不应。 这充分说明了萧敬爱瘟人的一种能力,还改朝换代成为开国皇帝,老天爷知道她想成为一国之母,连他的国都给亡啦! 他的委屈要上哪里诉!? 萧宝信就俏生生站在那里,一点儿没人搭话的尴尬都没有。 不着痕迹地看了谢显一眼,她可记得在萧敬爱的记忆里,杨劭之所以能够成事,多亏了谢显在朝中照应。 果然不只前世,这辈子他依然如此。 心是够大的。 潘朔:“……谢兄,你送完萧大娘子,便与我们一道喝一壶,明日我便不送你啦,今天就算给你送行。” 萧宝信:我谢谢你。 不过,还是婉言拒绝了:“不必,车在外面等着,我自回去便好。谢常侍明日便要启程平乱,今日我便不耽误你们好友相聚的时候了。” 说完冲谢显一笑,“一路平安,我等你回来。” 谢显一窒,不要这样向他笑啊,他想紧紧抱住她怎么破! 可能是这样类似的话她说多了,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萧大娘子名声有碍,潜移莫化地被萧宝信给带歪。 知道谢显就是内心如火山喷发,面上也波澜不惊的死人脸,萧宝信没等他的回应,冲三人拱手抱拳转身就走。 “潇洒!大气!”潘朔一双眼睛瞪的跟铜铃相似,频频摇头赞叹,不与众芳同啊。 这临别在即,哪个女郎不希望时刻黏到一起,偏萧大娘子与众不同,半点不黏人,主动让出来给他们时间相聚。 大写的服字。 只是他又哪里知道萧宝信也是顺势就破下驴,也想黏,也得人家乐意和她黏啊。 与其让他当场拂了脸面,还不如自己抢个主动权。 再者,她所图是这个人,这一世,又岂在朝朝暮暮? “谢兄好福气。”潘朔由衷地道,萧大娘子不只有颜,还有武,现在看来还很识趣啊。 谢显一时间竟无颜以对。 “走吧,去二楼——” 话没说完,木槿风风火火拿了一定银子进来,塞到掌柜的手上:“我家娘子不小心将楼上的窗户给……弄坏了,这算是赔你的——够吧?” 潘朔和杨劭默默地对视一眼,难不成不是私会,纯粹是他们两人在解决私人恩怨。而谢兄是让人解决的那个? 可萧大娘子那话音儿又不对。 ‘等他回来’——是要等他回来再解决他一次的意思? 胖掌柜的直擦汗,“……” 都别看他啊,这跟他没关系,他没见过萧大娘子! 他答应谢常侍的,相信他啊! 刚走出去的那人谁啊,他不认识,没见过! 第162章 铁打的萧家大娘子 谢显有心为萧宝信遮掩一番,以免传扬出去有损萧大娘子名声。本来他也没打算要与她更进一步,所以一切点到为止,风过水无痕是最好的。 谁也料不到就正好让人堵个正着,而且是朝廷公认的大嘴巴潘朔,想堵住他的嘴也要有那么大的东西。 他一知道,太后就知道了,太后一知道后宫就都知道了,后宫一都知道,那整个贵族圈就不会有人幸免,可想而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言万语飘满城啊。 谢显又只得费心请潘朔代为保密,潘朔本就为此次只请杨劭饮酒,而落下谢显而羞愧,谢显有这一请求,他便点头如捣蒜。 “你放心,现在萧大娘子名声不好,你们再私底下相会传出去,只怕有人当众敢指鼻子骂她。朋友妻,不可戏,也不能让别人戏了!” 潘朔说的那叫一个义气,听到谢显和杨劭耳朵里却分明一言难尽。 这是骂人呢,还是骂人呢…… 杨劭倒了盏酒往他嘴里灌,一边安慰谢显:“有我看着,定不叫他说了出去,你且放心。” 谢显如何能放心,可是事到如今最好也只能这样。 “说真的,你们……”潘朔脸色潮红,明显喝高了。“以后就是友婿了。” 谢显:……并不会。 杨劭:……并不想。 “喝你的酒吧。”杨劭又给他倒了一盏酒,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 谢显原本便不善饮酒,他们三人出去大多是杨劭和潘朔二人饮酒,他作陪,尤其这一次隔日便要离开建康,其实杂事颇多,只是他和萧大娘子被堵个正着,他持续地在做收尾工作。 于是坐下聊了会儿便起身告辞,潘朔虽然酒上了头,也知正事要紧,也不留他,和杨劭一路将谢显送出雅舍。 “预祝谢兄得胜凯旋,我……也等你。”潘朔大声壮行。 谢显怎么听怎么别拧,‘也’是几个意思,用你等吗?! 遂拱手告辞。 “回来再叙。”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城门一开,谢显便带着两辆装满个人物资的牛车,以及两名亲点的将军出城与早在城外侯着的两万中军会合,浩浩荡荡地前往会稽郡。 谢显被派走没两天,萧宝山的任命也下来了,玉衡帝任其做了一任竞陵太守,正五品的官职。 与之前在皇帝身边的黄门侍郎是一样的,只不过一郡的太守虽是外官,管的却是一郡最高的行政长官,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女干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可谓实权派。 且做出政绩也好升迁。 萧宝山沉寂了两三个月,借着萧司空的东风又再行起复,终于舒了口长气,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萧宝山两口子乐的天天呲牙,连牙让风呲的都黑了不少。 怎么也是一件喜事,上门道贺的人不少,当然大多都是瞧萧司空的面子。 袁夫人便在这时也送上了贺仪,一并约了谢夫人小聚,同去的还有齐尚书家的谢夫人,也就是袁夫人的小姑。 齐谢氏当初就是为袁家做的保山,后来又亲跑了一趟将袁萧两家的作证给退了。 不过袁夫人没那么多忌讳,她连建康城风评不佳的萧大娘子都不挑,为了儿子捂着耳朵掩着眼睛就把亲给提了,还在乎保山是不是以前给女方提过亲又退过亲吗? 之所以有这次的小聚,其实不过是确定一下萧司空的意思,萧家点头,基本这事儿就成了。 隔天,袁夫人便找了媒人亲自到萧府提亲,速度不可谓不快。 萧司空乐见其成,当即便答应了议婚。 按说应当谢家郎主来登门纳采,只是谢侍中死的早,袁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出面,偏谢显口是心非,不愿拖累人将萧宝信娶了,所以袁夫人这才想来个先斩后奏,将婚事先定下来,谢显回到建康便是想悔婚也不可能。 婚事便卡到了纳采,可是因为双方都通了气儿,又有齐谢氏做保山,基本上婚事算是八字有了一撇。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家三爷听闻长嫂要给侄子定下萧家大娘子,当时就炸了,直接闹到了老夫人跟前,竟连长嫂也要问个罪治一治。 “婚宦失类,更何况是萧家大娘子那样的女郎,名声极坏,风评也差,阿嫂想是受了不知何人唆使,竟糊涂至斯。阿娘定要好生管教,想咱们谢家是怎样的门楣,世代公卿,世家之首,怎能与寒门庶族结亲?” 谢祭酒头冒青筋,咬牙切齿。 “侄子胡闹倒也罢了,得罪了世家,总有缓和的机会。可是阿嫂怎么能私下定下萧家?可与阿娘知会了?可能知族里了?玄晖是谢家家主,他的亲事岂可儿戏?” “年已二十不婚便已够荒唐,怎么如今更加荒唐定了个并不匹配的婚事?” “王氏的侄女便是个好的,我与阿娘说过,结果生生让玄晖给拒了。我只当他要找个更好的,谁知无论家世人品都挑了个下下的萧家大娘子——” 要不是还有礼智在,他都想问问长嫂是不是脑子坐车时让牛给踢了。 “阿娘,此事断断不能坐视,事关我谢家的声名,不能让阿嫂就这样给糟践了!各世家该怎样看待我们谢家,让儿子如何在朝中抬得起头来?” 谢老夫人闻言,久久没有言语,满是皱纹的脸阴沉的可怕,显然此事她并不知晓,也是头次听说。 “去将大夫人请来。” 此时屋里没人敢多言多语,婆子领命便赶紧去了,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袁夫人便到了。一袭青衣曲裾,面容清冷。 “听三郎说,你给玄晖定了萧家大娘子?”谢老夫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袁夫人看了怒气冲冲的萧三爷一眼,垂眸恭声道:“是,请小姑做的保山。” “哪个小姑?给袁家做保山的十九妹?”谢三爷冷笑,脸皮直抽抽。“先是袁家家主,再有阿嫂,你们袁家当真是眼光一致,人尽其用,就看上萧家大娘子了。流水的新郎,铁打的萧家大娘子吗?” 第163章 破功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不只萧家大娘子没放在眼里,连袁家都给损上了。 袁夫人冷声道:“一家女百家求,是我那侄儿不争气,萧大娘子却是个好的。我儿也有二十岁了,我不觉得我这为娘的给他定下一门亲事,值得三叔这般大惊小怪。” “萧大娘子好?是阿嫂受了哪个的蛊惑,还是有什么短处捏到人家手里,才给玄晖定下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亲事?”谢祭酒怒目圆睁,“咱们谢家乃是名门旺族,怎能自降身价去就那寒门庶族?玄晖侄儿是二十岁了,是阿兄早亡,玄晖不便议亲。” “待出了孝期,叔伯们可没少给他相看,是阿嫂和侄儿悉数推了。” “我只当阿嫂与阿娘心中有成数,会给玄晖千挑万选,从中选个出类拔萃的世家贵女。谁知挑来挑去,阿嫂居然连阿娘都没知会,自己私下里就和萧家定下亲事。” “上没知会阿娘,玄晖侄儿又离了建康去会稽平乱,想也是不知,阿嫂你居然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们袁家怎么就盯上萧家大娘子了?” 谢祭酒跟连珠炮似的,啪啪啪一顿说,倒叫跟在他身后的夫人王氏毫无用武之地,只他说一句,她就点下头,全当助力了。 “是呢,阿嫂,那萧家大娘子男人们或许不知,后宅的夫人娘子们哪个不知道,可是个嚣张跋扈的……咱们谢家是什么样的门楣,怎能俯就结这样低的亲事,又不是找不到了。” “小叔和弟妹说完了?说完了就听我一言吧。” 袁夫人先看了一眼谢老夫人,别人她都不惧,她儿子跟他们有毛关系?她只是愧对老夫人,在谢家婆母一向待她如亲女,更将长孙当成眼珠子,凡事儿子开口就没有不应的。 只这亲事,她也知道谢家和萧家门第不配,可为了成全自家口是心非,自己糟践自己的儿子,她豁出去了! “不管因为什么,和萧家这亲是绝对不能结的。阿嫂丢得起这人,我们谢家可丢不起!”谢三爷是连听都不想听的。 管她有一言还是三言,不行就是不行。 谢老夫人阴沉着老脸,气也直往上拱。可她还有理智,袁氏富有才情,一向理智大于情感,她十分的倚重。 不能否认,这次袁夫人背着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关乎谢显的婚事,她愤怒,甚至感觉被背叛。 但她相信袁氏爱子之心,超越任何旁的人。 袁氏可以牺牲任何人,可是不会做任何有损谢显的事。于别人而言,袁氏可能冷清冷情,可是谢老夫人知道,她是个慈母。 “你先住口,听你阿嫂把话说完。你的教养就是这样,连别人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在你两岁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打断别人讲话,这样很没有礼貌。” 谢三爷老脸通红,又是羞又是气。 他知道他娘偏心眼,以前阿兄活着的时候偏心阿兄,阿兄死了就偏心阿兄的儿子。他就是根草,不招人待见。 可当着阿嫂的面就这么让他下不来台,让谢三爷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阿娘怎么骂我都是儿子该受的,儿子受。可是阿嫂做这事,阿娘你绝对不能姑息。玄晖可不止是阿嫂的儿子,他是我谢家的家主,代表的是整个谢家!咱谢家百年世家,绝不能毁到阿嫂手里!” 王夫人也跟着起哄架秧子:“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讲究名门当户对,可那萧家却是寒门庶族出身,只怕结了亲咱们谢家的头都抬不起来,还不被各世家给笑话死?” “对!坚决不行。”谢三爷态度坚决。 谢老夫人这气就卡脑袋上了,从袁氏那里被隐瞒被背叛的气,生生让老三两口子给转移了。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可以让别人说话吗?” 还世家,还风骨,在他们两口子身上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都说世风日下,当今大多世家子弟哪还有先祖们的风骨,大多坐享其成,混吃等死,也难怪自家孙儿看不上,她也活了六十来岁了,气量是一路给气大的,她都看不过眼! “连基本的教养都没有,也好意思夸夸其谈!” 这算是相当重的话了,王夫人立马造个大红脸,至于谢三爷表示他习惯了,从小被他娘骂大的,皮实! “反正我坚决反对,就是不行!阿娘,这事儿你可不能依了阿嫂,玄晖是我侄子,我还能坑他吗——” 袁夫人这话不爱听了,“玄晖还是我儿子呢,二叔的意思是我这个做阿娘的坑他?” 王夫人没好眼色瞪了谢三爷一眼,好好的立场让他一句话给捣鼓歪了,让人抓住把柄了吧! “阿嫂是为玄晖好,可是玄晖也是我们的子侄,我们也断不能坑他。阿嫂您是袁家嫡长女,也是世家贵女,您放眼看看咱们谢家也好,袁家也好,我们王家——就没有与寒门结亲的惯例,那是要被笑掉大牙的。” “我和大人的意思是,玄晖是谢家嫡长房嫡长子,咱们这一脉里的家主,身份高贵,亲事可不能随意了,怎么也得大家认可,不能阿嫂看着好了便好,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总要相处的,是吧。” 袁夫人顶看不上王夫人,外表端庄慈祥,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实则口蜜腹剑,分分钟在背后插你一刀。 三房这夫妻俩,看着是谢老三说一不二,实则却是这王氏玩儿的一手好谢老三,顺毛驴摸的顺,幕后拍板定事的都是王氏。 为了把自家侄女嫁进谢家,前阵子王氏上蹿下跳可没少使力。 “阿娘,我有话……想单独与阿娘说。”袁夫人道。 谢祭酒:“事无不可对人言,阿嫂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讲清楚。” 谢老夫人:“老三,你们夫妻俩先出去,这事儿我会斟酌着办——” “阿娘,这事儿你可不能听阿嫂的,你一向偏心眼儿的,可是这事关谢家脸面,可不是平常小事——” 谢老夫人忍无可忍,抓起茶盏就摔地上了,立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王氏张到一半的小嘴也闭上了。 “滚出去!逆子!” 他不出去,他也得给人家说话的空间啊,就他那破嘴嘚吧嘚吧没个消停,什么时候能进入正题?有时,谢老夫人总是怨这三儿子,一辈子的涵养功夫生生都破在他身上,若不是他,这个时候她得是个多么慈祥、宽厚,和和气气的老太太? 到他这里就破功! 第164章 决绝 谢祭酒还不想做个真正的逆子,把老太太给气出个好歹的,夹着尾巴和王夫人便回了自己房头。 两口子一路嘀嘀咕咕谁也想不出来袁夫人是哪顿饭把脑子给吃坏了,给自家儿子结这么个亲,世家之间缔结姻亲都已经成了一种规则。以前不是没有世家子弟娶寒门之女,可都没什么好下场,被参连官都了的都有,更有甚者和自家族里断了,远迁他乡。 就没有一个世家能接受与寒门结亲。 袁家当初和萧家结亲,可谓轰动了整个建康的世家,成了公众笑柄。 大多人会说萧家攀上了高枝,可是各世家却只笑袁家落了品。 当时谢祭酒可是没少取笑袁家,谁知现在报应就来了,他家阿嫂脑子抽了,居然又选了个寒门庶族攀亲,而且还是与袁家同一个的萧家! 他们谢家又岂是袁家可比? 这回好了,不止不用比,都和袁家肩并肩手拉手了,萧家两肩挑。 “是不是真的?阿嫂当真定了萧家?” 谢祭酒回到房间屁股还没坐热,谢家老二便上了门,儒雅沉稳,看上去比谢祭酒能沉得住气。但这事儿还是他听到风声再传到谢祭酒这边,然后谢祭酒就炸了。 谢二爷为太子中庶子,为太子属官,便好比皇帝身边的侍中,在太子身边纠正缺违,侍从规谏。 “可不是,振振有词还不让我听,非要说给阿娘一个人听。她以为她是谁,糟践我们谢家没人?!”谢祭酒直到这时说起来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原因也不能和萧家那样的寒门结亲啊,我看他们袁家人脑子都坏了——谢显占了他们袁家人的血统,也不正常,抬举什么寒门庶族,自己什么出身,为什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心里没点儿数吗?” “幸亏你与我说了,要不然我出了门去,被人笑还不自知。二兄,这是咱们谢家的大事,咱俩可得统一战线,不能让阿嫂个妇道人家把咱们谢家脸给丢了。” 谢二爷沉吟:“阿娘那里只怕……不好说,你也知道——” “我知道。”谢祭酒冷哼,“她一向偏心长房喽。可这回不是偏不偏心的事,这是咱们谢家天大的事,不能让她们关起门来就定了。” “可若阿娘一意孤行,咱们总不能和阿娘对着干。”谢二爷抚须长叹,“总不能咱们自家小辈的亲事还要劳动族长出面——” “为何不可?”谢祭酒一拍几案,这是个招儿啊。他是儿子,不敢忤逆阿娘,可与寒门结亲这事儿事关谢氏一族,请族长出面也是理所应当的。 总好过让俩女人折腾得谢家沦为别人笑柄要好。 “二兄,这回你一定要和我一道把和萧家的亲事给压下去,这亲绝不能结。要不然,咱谢家名声就算完了!” 谢二爷频频点头,“定然不会叫三弟孤军奋战,这是谢家的大事,我断断不会坐视不理。其实,我也不想谢家沦为与萧家那样的寒门结亲,不然,我也不会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和你商量。 谢祭酒眉头紧皱:“最好阿娘那里就给压下去,否则……还有的折腾。” ### “说吧,到底怎么就定下了萧家。” 将人都打完干净,谢老夫人高高坐在榻上,望向突然跪到地上的儿媳,被谢祭酒给挑起来的气早就又原路让他亲自给作散了,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袁氏这儿媳是她儿子自己挑的,原本她并看不上,做为婆婆来说,这儿媳太冷,对谁都没个热乎劲。 可是再看不上,也娶进家门来,她也没有为难。 几十年相处下来什么人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冷是冷,心却是热的,比二房热情洋溢,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半点儿不吃亏的柳氏强,也比三房王氏的面善心狠也强。 尤其是长子去后,袁氏的悲凄做不得假,夫妻鹣鲽情深,若非还有儿子女儿的牵挂,只怕一场病就跟着儿子去了。 长子死后,长媳整颗心扑到儿女身上,谢老夫人相信袁氏不是坑儿子的人,断不会草率做此决定。 “阿娘可知,阿郎和儿媳说过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拖累别家娘子吗。”袁夫人想到当时自家儿子说那话时轻描淡写的神态,就已经心痛到无以复加。 当下将谢侍中仍在时,谢显便已经三番两次求娶萧大娘子未果之事向谢老夫人缓缓道来。 之后出了孝期,萧大娘子几番作为,谢显都暗中相助,但凡得罪了萧大娘子,败坏萧大娘子名声的,他都明里暗里的借皇帝之手处置。 别人或许不觉得,可是她是谢显的阿娘,七拼八凑也能看出自家儿子的意图了。 开始时,她也想着他或许只是一时迷惑,久了自然而然就淡了。自家儿子还是要配个世家贵女更好。 可是,时间只是加深谢显的执意,无论她还是谢老夫人给他相看什么贵女,只要他知道这种意图便已经明确拒绝。 “……他根本是不想娶萧大娘子,之前说不愿连累别人,竟不是他推脱之词,他是当真这样想,也这样做的。” 说到这里,袁夫人已然泣不成声。 “阿郎他,怕和他阿爹一般寿短,护不了妻儿,所以宁愿不婚。终身守着心里那个人,只远远看着,护着,能护到几时算几时……” “阿娘,你知道我明白白他这样的心思后我的心有多痛吗?” “我连替他……别说什么娶个寒门庶族的小娘子,便是要了我这条命,只要我儿子有生之年能快乐,能得偿所愿,我都愿意!” “二叔骂我,没关系,我知道这事儿旁人接受不了,可是——我还是要做,您就当我不孝,哪怕将我撵出谢家,我也愿意!” 这一番话说完,屋里袁夫人哭声都止住了,只默默地流着泪,眉宇间坚毅决绝。 看得出,她并非以退为进,是真的这般打算了。 谢老夫人眼泪在眼圈转,最终也没有流下来。 从夫君,到儿子,她一辈子的泪都已经要流尽了,她不想再为孙儿流泪了。 夫君三十五岁就死了,那时长子比当年的孙儿还要小上两岁,她们孤儿寡母挺过来了。长子争气,在朝廷上大放异彩,将谢家嫡长房重新带回权力中心。 可惜,在同样的三十五岁长子英年早逝,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在她心上狠狠插上一刀。 如果能换回长子的命,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如果能令长子在有生之年快乐安康,她依然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若说这世上谁能理解袁夫人此时的心,那就是谢老夫人了。 她甚至比袁夫人更痛,她不仅丧夫,还丧子。 第165章 一石击起千层浪 婆媳二人默然相对,半晌无语。 谢老夫人心中清明,儿媳吃了秤砣铁了心,就要成全自己儿子的心意。什么乌七八糟,家族外面的,都不在她眼里的。 只怕她那心里和她儿子想的也是一样,都忌讳着过不去三十五岁那个坎。 今年十二月底就是长孙二十一岁的生辰,距离三十五也只有十四年了。 “你可想好了,这亲一旦定下了,反对的不止咱们谢氏族人,只怕阿郎面对责难甚至更多。四面八方来自亲友也好,朝廷也好,到时若是举步维艰又该当如何?” “阿郎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十四五岁的冲动,与二十岁时眼界的不同,所处位置的不同,都决定了他不同的选择。你给阿郎定下这亲,他知道吗?” 袁夫人摇头,就怕儿子不同意,本想偷摸摸的先定下。谁知道皇帝来个神助攻,把儿子给支开了,她这不赶紧就先下手为强么。 “不用他说,我知道他的心思。” 他儿子就不是为了前程,为了声名不择手段的人,他至情至性,要不然也不会宁肯自己单着也不将就了。 “好。” 谢老夫人悠然长叹,一息之间仿佛又老了几岁。“你回去吧,该怎么做怎么做。旁的事,有我担着。” 袁夫人陡地瞪大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却不自知。 她只当这一回婆母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不将她逐出谢家都算宽厚。毕竟谢老夫人目前是谢家实际掌权人,她疼爱孙儿不假,可背后还有整个谢氏一族,要考虑的成败利害也要更多更复杂。 像袁夫人自己,为了儿子不在乎任何旁的人。 她可以,谢老夫人却不可以。 可谢老夫人在深知这一点的情况下,居然还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这让她如何不震惊? 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阿娘……” 袁夫人以头叩地,泣不成声。 “好啦,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谢老夫人起身过去扶起她,拍拍她的手。“咱们两个寡妇,谁还不了解谁……娘活着,娘给你担,等娘死了,就只有你自己了……” “阿娘,你长命百岁。”袁夫人哭的哽咽,眼睛都快让泪糊住看不清了,这么好的婆母,让她如何不打心底里敬重。 抹抹眼泪,“您不只要护着我,护着阿郎,等以后生了小阿郎,还得指望您护着呢。” “是,你可安排的好,累死我得了。”谢老夫人失笑。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都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境。不过,一个为了儿子,一个为了孙儿,这场硬仗她们是打定了。 “洗把脸再走,别这样哭的跟花脸猫似的出去,知道的是你自己眼皮子浅,哭起来没完,不知道的还当我这婆母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趁你儿子不在,找你难堪呢。”谢老夫人开玩笑,这时才叫丫环打水进来服侍。 都是老夫人屋里的,哪怕十来岁的小丫环都已经训练有素,处变不惊,浑然当作没看见袁夫人那一双眼睛哭肿的跟个核桃一般。 袁夫人倒是想留下与谢老夫人一道用晚膳,可她知道谢三爷夫妻俩还等着回信,谢老夫人待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便也没在此添乱,洗脸上过妆之后便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令袁夫人想不到的是,谢三爷那边还没消息呢,倒把长嫂殷夫人给等来了。 那一脸的气势汹汹,不像来拜访,倒像是打上门来砸场子的。 “我和你阿兄听说你给玄晖定下了萧家大娘子,可是真的?” 殷夫人见了袁夫人连问好都没功夫,开门见山就把问题给抛出来了。天知道听到这消息,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把胳膊都要掐紫了。 袁夫人轻呷一口茶,刚才哭的嗓子有些干哑。 “阿嫂原是为此才来,”她痛快地承认。“是,我是给阿郎定下了萧大娘子——” “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咱家和萧家定过亲?你这是打谁的脸呢?你知道不知道外面的人现在怎么说谢家,怎么说你?” 殷夫人脸都狰狞了,被笑更狠的是他们袁家! 被自家小姑打脸啪啪的。 “这世上再没有别家了不成?萧家是什么好人家不成——那就是个寒门庶族,当初要不是你阿兄非要与萧家结亲,我都看不上!” “你现在倒好,让人家说咱们什么?你是没听过萧家大娘子在外的名声吗?” “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一句比一句狠,殷夫人恨不得上前劈开小姑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袁家和谢家结亲,那是袁家高攀,萧家和谢家,那简直是道德的沦丧了。 小姑到底知不知道谢家在世家里意味着什么? “表兄弟和同一个小娘子定了亲事,你让他们以后要如何相处?旁人怎么看待他们,怎么看待咱们?”殷夫人咬牙,“你阿兄和我说了,最好这事儿没有,是谣传。便是真的,也让你赶紧把亲事给退了!” 袁夫人都惊诧了,他们这是哪里来的底气? “这是我谢家之事,便不劳阿嫂操心了。阿嫂若无事——” 殷夫人冷声打断:“小姑可别忘了你,是也是姓袁的,怎么就和我们没有关系?小姑丢得起这人,我们丢不起!” “所以呢,阿嫂登门是想要做什么,坐下来没半句好话,口出恶言,就是殷氏的教养?”袁夫人说话相当不留情面,当下就撵人。 “我乏了,就不招呼阿嫂了。” 殷夫人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这般让人打脸。 她凭着一腔热血找上谢家的门,其实心里也明镜似的,小姑自来也从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她便是火力全开,把袁家的脸给扒下来砸小姑脸上,也未见得能说得动小姑。 什么让她好好骂醒小姑,萧家大娘子这亲不能结,自家夫君说话跟放屁一样,他如果想显摆力度,自己打上门来。 自家夫君也知道小姑冷心冷肺,连他这兄长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会给她脸面? 第166章 扣 殷夫人就不明白了,萧大娘子除了一张脸,哪里就有让人看得上眼儿的地方? 袁家需要拉萧家这助力,谢家可一直是顶级世家,又凑的哪门子热闹? 萧大娘子不说臭大街了也差不多,要不是谢家,萧家这辈子都休想再与世家结亲。 可她能说什么,说袁家人家不在乎;说将来表兄弟没办法相处,其实现在相处就不多,谢显那货眼睛长在脑瓜顶,向来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点随他这死娘一样一样的;再说萧大娘子的名声,人家摆明不在乎—— 在徐府大长公主寿诞之时,她见小姑与谢夫人热热乎乎地往一块儿凑就觉得不对劲,可也没想到自家小姑能糊涂到这地步,堂堂世家之子,深得皇上恩宠就能放下身架和萧家结亲。 谁能想到她这么想不开!? “你这样谢家也听之任之?谢家老夫人知道吗?谢祭酒也同意?”殷夫人不无恶毒地笑道:“小姑,我劝你一句,做人还是不能这么倔强。咱们身为女子,总要有个倚仗,无论什么时候总不能把娘家丢下,不然,你说万一得罪了婆家,婆家不容你,好歹有娘家做你背后的靠山不是。” “可别到时候,连哭都没地儿哭。” 袁夫人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以往我哭的时候也没地方,不也这么过来了吗?以后也不劳阿嫂担心!” “阿嫂,慢走。” 殷夫人自认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平日里亲戚多而杂,相处起来便是自不愉快也都持续面子上的那点儿礼貌。就她这小姑不与众芳同,自小对谁就都没个热络劲儿,捂不热的一块石头,现在都快四十老大一把年纪了越发六亲不认。 也就谢老夫人是个好性的容小姑这般,换了她当婆母,有这么个儿媳搓磨不死她! 袁夫人都这般赶人了,哪怕殷夫人有心再战几百回合的嘴仗也没脸赖在这里,气的铁色铁青拂袖而去。 在身边服侍的大丫环清霜叹了口气,劝道:“夫人何苦置这气,这节骨眼说不准要靠夫人娘家的助力……” 可能袁夫人修佛,身边的丫环也都面慈心善,很有几分与人为善的心。 袁夫人摆手,长叹了口气: “你们跟我的日子尚浅,不知道根底。娘家也要看什么娘家,就我那娘家啊……不指望了。” 当年谢侍中在显德帝在位时便已经展露头脚,年纪轻轻便为吏部侍郎,风光一时无两。 太子少傅颖川庾德功与谢侍中素来旧怨,彼此看不顺眼,从不同席饮宴。 后来太子弑君自立,庾德功从龙有功,封为侍中,中护军,太傅,权倾朝野。 庾德功的上位,意味着谢侍中的清算,一夕间谢氏族人被罢官免职的有十数人。谢侍中也同样难以幸免。 若非当时各路诸侯皇子纷纷起事讨逆,战火纷飞,废帝全副心思都放在打仗维系帝位,谢家指不定会被磋磨到何种地步,谢侍中是否还能留下活命都难说。 那时是谢家也是她最难的时候,如惊弓之鸟,不知何时命就没了。 各世家纷纷避险,不与谢家往来,这她都能理解,趋吉避凶本就是人的本能。更何况各世家家大业大,要负责整个家族的成败荣辱。 只是她不能原谅的是袁家,她的娘家,居然亲戚往来都断了。 当时她怀有身孕,只是时值家国多事之秋,思虑过重,怀相不好。 从她怀孕至生女,袁家连个面都不敢露,生怕被牵连。直到她要生产,唯恐难产,谢侍中便求到袁家希望由他们出面,请御医坐镇,也不过是安她个心,其实稳婆也好奶娘也好都已经准备妥帖。 袁家一口回绝,不止没有应下谢侍中的请求,连谢婉出生后洗三、满月人影皆无。 倒是后来玉衡帝一路杀到建康登基为帝,提拔重用谢侍中,谢家咸鱼翻身,才恢复了谢家以往的荣耀。 又是她的娘家袁家闻风而动,再度仗着姻亲的身份频繁走动起来。 谢侍中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与袁家恢复了往来。可她知道,那疙瘩在谢侍中心里憋的都要烂了,只不过不愿伤她的心,才从不提及。 谢显年纪尚幼便经历了这一切,所以一向孤傲冷情。 却也不知是随了她,还是年幼便在外家亲身感受了人情冷暖才导致他如今那副性子,和谁也不亲,和谁都隔着一层。 现在又是同一个袁家,腆着脸仗着血脉还要在她跟前指手划脚,是谁给了他们勇气,给了他们脸? 想想,和他们姓同一个姓氏,她都觉得臊得慌。 “以后,殷夫人再上门就说我在闭关礼佛,不见外客。” 袁夫人又坐了会儿,这才提起精神回到了小佛堂里心无杂念地抄起了佛经。 ……到儿子回来建康,该是一切尘埃落定了。 ### 萧家无从得知谢家已经乱成了一团,萧家自己这边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二房萧二爷忙着搬家,长房这边则忙着萧宝山赴竟陵上任。 若非从萧宝信口中得到乱世将至,萧司空或许不会为了萧宝山赴任竟陵这般关注,可既知道了,他便难免上起心来。 太守是地方大员,可以自行任免掾史,萧司空便将手下得下的谋事、兵将拨了三分之一给他带上任去,替儿子保驾护航是顺带手的,主要原因还是为将来筹谋,留下后手。 萧司空没有野心谋朝篡位,可也没心大到坐以待毙,该要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把家底三分之一分给了二房萧雨,再三分之一就给萧宝山都带过去了,虽说管账的还是谋事张廷,但萧宝山就没想见过这么多银子—— 是他爹给的! 萧宝山都要哭了,时隔多少年才体会到阿爹深沉的父爱,抱着萧司空的大腿就哭上了。 这些年除了萧宝信就是萧宝树,他都以为自己失宠了,阿爹倒是不骂他,可是也没感觉特别看重,反倒不如萧宝树不是这个揍就是那个骂,那是有希望才失望,爱重他才揍他。 心里一直犯着拧,直到今天那扣才算自己解开了。 第167章 没那么大的仇 萧宝山这一哭,都要把萧司空给哭懵了,孩子没见过世面啊,这些银子就受不住了。 “行了行了,家里还有呢,你到了那边也别胡花。银子要花在刀刃上,以后凡事和张廷商量来着,他在我身边很是得力,你也要尊重他。” 萧司空忍不住叮咛。 他看出来了,能因为个外室女把自个儿差事都给作没了,和岳家闹的不可开交,这儿子脑子也就那么大回事,就不是多拎得清的。好在还算孝顺,阿爹的话在他那里还是很有几分力度。 萧司空这一番叮咛,又被萧宝山完美的误解了。 儿行千里父担忧,阿爹这是方方面面为他考虑到了。一想自己办的事,连官职都丢了,还带累的萧府成了旁人眼里的笑柄,他不孝啊。 “阿爹,你放心,儿定不会辜负阿爹的期望。定会努力勤政,早日调回建康侍奉阿爹于身前,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萧司空:……真不急着往回调,就是让你扎根地方啊。 “你别想太远,”萧司空拍拍萧宝山的肩膀:“踏踏实实的先干几年,让朝廷看到你的政绩,你的能力,家里你真不用急,阿爹还年轻力壮,你只管在外面好好的——” 萧宝山抹抹眼泪,“阿爹放心,儿会说到做到。” “……好,记得凡事和张廷等谋事多参详。”萧司空放弃和儿子再沟通,他看出来了,他俩就不在同一个脑回路上,说不到一处去。他说什么,儿子都能完美地歪到另一个方向。 多说无益,等他再外多历练几年,若真是好样的,再与他交待实底不晚。 早跟他说了,怕他连正经日子都不会过了。 萧宝山知道萧司空这回交代给他的都是惯用得力的人物,所以很是理解萧司空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 他自认为的理解。 “阿爹放心,我定会以礼相待。他们皆是阿爹的心腹,儿以后各方举措少不得要多多倚仗。” 萧司空圆满了,不管自家儿子脑回路歪哪里去了,知道行事章法便好。 父子俩又聊了聊萧宝信的亲事,这是萧宝山第一次主动谈起异母妹妹。 “……谢家那边好像不是很满意,阿爹,咱们真要和谢家结亲吗?”萧宝山犹豫了,怕阿爹误会他见不得妹妹好。“谢祭酒放出话来,这亲事他们谢家并不认可……可别最后谢家翻脸不认人,丢人的却成了咱们萧家。” “大妹过了年就十七了,都退过一次亲,若再一次,只怕于大妹不好……” 萧宝山都有所听闻,萧司空能不知道吗,他只摆手:“只听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祭酒不过是叔父,他凭什么从中作梗?你且放心,他要再敢作妖,我就告御状,告他们骗婚!” 媒人上门,彼此信物都留了,谢家这时候要敢退亲,那就是玩儿他们萧家,他就敢不要脸闹到金殿之上。 既然萧司空都这样说了,萧宝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意见。 他这几年的婚姻生活让他明白了,婚姻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虽然现在他和蔡氏相处融洽,可前几年蔡氏那种时时刻刻高高在上的态度,还是让他偶尔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还是蔡氏嫁进萧家,可以想见大妹嫁进谢家比他又是不同,难度等级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确定阿爹是相信谢家世家的家风,还是相信大妹手上的功夫…… 可结亲,总不好打进人家家门啊。进了家门,还是谁不服揍谁—— 他们和谢家没那么大的仇啊。 父子二人谈话就此结束,萧宝山回到院子就把萧司空将家底三分之一都让他带上路的事情跟蔡氏说了。 两人自从打的头破血流之后,感情从谷底居然反弹回至高点,如胶似漆,无话不谈。 蔡氏听后也感动的一塌糊涂:“阿爹还是看重你的。”顿了顿又道:“夫人今日也私下贴补了咱们一千两银子,说是给安都,苦谁不能苦孩子……” “想是还不知道阿爹的决定。可是,这份心也是难得了。” 毕竟之前他们作天作地,和谢夫人相处并不如何融洽。倒是安都入了谢夫人的眼,当成亲孙子一样疼。 萧宝山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方叹了口气:“这事阿爹既然没和夫人说,你的嘴也严着些,别漏了去,倒让夫人心里怪责阿爹。” 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说,阿爹越是这样待他,他越是不能自私。 家里还有大妹和阿弟未成亲,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左右他在任上一方太守,用银子的地方不比京城,倒要省着些用,给弟弟妹妹守好了。 “我知道,小姑和小叔还未成亲,咱们这银子可也得仔细着用,别挥霍了。”蔡氏轻声道。“经此一事,咱们也算看清谁对咱们才是真好。家里人闹翻天,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都是一家人。” 见媳妇和自己想到一处,萧宝山一把将蔡氏揽进怀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以后你就瞧好吧。” 蔡氏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男人的话能信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好不好的,还真不是嘴上说的,还是得以后看。 ### 虽然是夫妻之间的闲话,蔡氏到底还是放在心上了,对谢夫人更加热络,为了临走留下些念想,压箱底的嫁妆都抬出来了,连二房的萧妙容都算上了,和萧宝信、萧宝树都精心选出了礼物。 萧敬爱和萧宝信闹的不可开交,蔡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长房长媳,断没有这时打小姑脸的,直接就把萧敬爱给略过去了,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萧宝信的礼物最为贵重,是一套二十几件首饰组成的一副完整头面,光是送过去就要三个丫环捧着四五个小箱子装过去。 就这大手笔,一下子就把萧宝信给镇住了,拳练到一半儿,一个收势好悬没闪到自己手腕。 “阿嫂,这是何意啊……” 这么几个箱子往她面前一放,知道的是阿嫂过来送礼,不知道的只当她来砸场子。尤其耳边响着几个丫环气喘吁吁的声音。 第168章 舍身取义 “这不是我和你阿兄要去竟陵了吗,也不知哪年才能回来,所以挑了几件东西想给你和宝树、妙容,留个念想。” 蔡氏抽出帕子擦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冲萧宝信尴尬地笑笑,好像这几个丫头的确放的不是地方,直接给人撂院子里,好东西都看不出个好样儿来。 “这是我成亲时压箱底的嫁妆,那头面我也只戴过一回……你也知道我是庶女,什么好的都可嫡女给的,可这头面却真真是个好东西,当时我可没少动心思才争来的。” 她生怕蔡宝信拿她这头面不当回事,把当年那点儿实底全交待了。 给,她不心疼,她就不想自己当心头好的东西落人手里,再以为她是将不好的东西随随便便送出来的,那可是剜她的心。 “你这不是也在议亲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赶回来,所以我寻思着就先把这头面给你送过来。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 萧宝信收了拳势,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笑的比天上的秋日还要灿烂。 “那多谢阿嫂了,阿嫂说是好东西,那肯定错不了。”说着就让有梅把几个箱子搬进了屋里。 就见刚才几个还累的几个丫环气喘吁吁的箱子到了有梅手里,一个个好像轻飘飘的纸盒,撂成一撂就让她轻轻松松给抱进去了。 蔡氏:……都说小姑走到哪里打到哪里,身边就没有善茬。这哪里是丫环,分明是行走的牛车,能装能扛吃苦耐劳啊。 “我给青娘和安都还挑选了小礼物,还未来得及送过去,阿嫂既然来了,咱们进屋坐坐,然后等我换件衣衫,一道给青娘和安都送过去。”萧宝信招呼蔡氏进了房间。 萧宝信给青娘准备的是让金楼给打的一匣子金钗、簪子及各款适合小娘子的首饰,价值自然是比不上蔡氏送的头面,可是也算得上大手笔,很贴心了。 青娘今年四岁,还用不到什么首饰,可是再过一两年也要开始打扮了,预先存着便是。 安都的除了长命金锁,萧宝认还从库里找出她人生的第一把剑,是他爹请能工巧匠给打造的,同样为了吸引年幼的她,极尽美轮美奂,刀鞘上的宝石就镶了有十几颗,剑身虽轻巧但基本算是没开刃,怕小时伤人伤己,比纯粹的摆设也差不多了,就是要靠卖相把她练剑的兴趣给勾起来。 其实萧宝信觉得,她阿爹若是不在朝廷为官了,可以教小孩子练武,忽悠不死他们! 就是平时最不喜舞刀弄枪的蔡氏看了,也不禁要赞一声漂亮。 看礼物是知道萧宝信用心了,蔡氏心里也高兴,对萧宝信更为亲热。 当即就把两口子私密话也和萧宝信说了:“你阿兄还担心你呢,谢家那个态度……你说你嫁过去,万一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萧宝信笑了,“我也得是让人欺负的人啊。” 蔡氏闻言一噎,好吧,其实她有点儿不想离开建康了,就冲萧宝信,她都想看看后续剧情,小姑以后嫁人是个什么成色,会不会还是小娘子的作风,真要‘打’出崭新的局面吗? “阿娘与我说了,是袁夫人主动提的亲,这事儿错不了。”萧宝信给蔡氏吃颗定心丸,为人处事都是搁一好。 自打她在萧敬爱那里听闻蔡氏会死,她便各方面严防死守,照顾周到,蔡氏因此越发与她亲近,后来又揭发了绿柳收买冯奶娘,算是又救了蔡氏一命,蔡氏简直都要跟她掏心窝子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萧宝信也不是快捂不热的石头,姑嫂二人处的很是亲密融洽,连萧司空都啧啧称奇。明明之前看蔡氏眼睛长在脑瓜顶,出征前还总是一张‘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脸,谁知打完仗回来萧家名声扫地,这一家人感情反倒还好了,连蔡氏见了谁都和和气气的,再没有当初那股子傲慢劲儿。 蔡氏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家父母给定下来的,他们小辈能有什么计较?拦着小姑不让嫁?先不说小姑在建康的名声,那真是……见仁见智,皇上倒是说她虎父无犬女——那就是虎女,可也太虎了,得谁揍揍谁。 官方名声好,可架不住下面的口碑众口一词。 再者小姑也马上十七了,再不嫁,是真不好找了。 她也有闺女,也能理解谢夫人那颗愁嫁的心。 “反正你心里可有点儿数,到婆家可不能动不动就犟,千万千万别先动手。”蔡氏苦口婆心,“咱还是以德服人……要是有不开眼的,咳咳,咱就动动嘴皮子,吓唬吓唬也就罢了,动手就是你的错。阿爹肯定不会坐视你让婆家欺负,可是毕竟嫁到人家去,也不好三天两头的打……你凡事留个心眼儿,可得注意点儿名声。” 劝了又劝,劝到最后蔡氏自己都听烦了,说了句实话: “谢家是咱们高攀了,要不然没这么多烦恼。” 谢家,那是顶级世家贵族,打不得骂不得伤不得,若是找个门当户对寒门出身的官宦,光是萧司空的名头也够压得婆家一辈子好生供着她了。 萧宝信自然知道蔡氏一片心全是向着她,“阿嫂,你放心,我不是不知深浅的人。” 蔡氏:那你就是明知道深浅,还硬是要趟过河的犟驴,更难整。 姑嫂又聊了些闲话,蔡宝信趁这功夫换了身衣裳,便同蔡氏一道去了前院,给侄子侄女送礼物去。两人边走边聊,一路上蔡氏亲亲热热地挽着萧宝信,萧宝信已经被她的话和心里时不时冒出来各种担忧她婚后给快弄崩溃了。 其实,一直以来萧宝信还是很有自信配得上谢显的,各方面,尤其相貌。 再不济也是郎才女貌吧? 可是自从谢萧两家的亲事传出去,她萧宝信再度成为风头浪尖上的小浪人儿,对于她的置疑就已经罄竹难书,扑山倒海了。 厚道点儿的说她走了狗屎运,男的贪色看上她的脸,不厚道的直接就指明道姓她定是使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使得谢家就范,她‘舍身取义’。 就是说的人太多了,还都是背地里议论纷纷,堵不住真人,否则萧宝信好教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第169章 分庭抗礼 谢家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令人咤舌,已经不止一次,不只一人在公开场合表示不看好这门亲事,谢祭酒甚至公然反对。 若非谢家老夫人亲自去萧府拜访,两家交换信物,庚帖,谢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把聘礼送到了萧府,旁人皆以为亲事是萧家想借舆论这力,强求高嫁到谢家呢。 一般亲事而言,双方父母定了也就算数。 能劳动到长一辈,尤其是谢母德高望重,一是可以想见对这门亲事的看重,二来也由此看出谢家内部矛盾激烈,已经不得不由谢家老夫人出面压场子。 闹到这种地步,是谢夫人根本没想到的,已经和萧司空大吵一架,两天不曾讲话。 可是见了谢母,当时就腿软了,再让谢母抓着手好一堆安慰,飘飘忽忽就什么都应了,直到聘礼送到了萧府,谢夫人回过神来,抽自己一嘴巴的心都有了。 聘礼都到了,那还能不收? 冲宝信就直道歉,满脸羞愧:“阿娘没把持住,萧老夫人风采翩然,亲和慈祥。以前我都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她那日和我坐那么近,我这心就……啥都忘了,你说可咋办,阿娘对不住你。” 谢家老夫人乃兰陵萧氏,前朝便是顶级世家门阀,那是站在天尖尖上的人。 是后来天下大乱,为了避乱才南迁到了大梁,侨置南兰陵县。 谢母嫡亲的姑母原是大梁太祖的继母,于乱世之中嫁入宋家,深得太祖一家人的敬重,太祖登基之后便封其为太后,萧家也算得上是皇舅之家了。 不过,谢母的兄长于九年前便仙逝,侄子时任益、宁二州刺史,性格严肃古怪,不得圣心,除了每年年节必送贺仪之外,与谢家也是少有往来。 谢母一生经历坎坷,中年丧夫,老年丧子,风风雨雨中挺过来的,气度卓然不凡。 谢夫人原本就迷信世家贵族,以往和谢家沾上边儿,她都能乐上半天,由衷地折服。如高山仰止,见了谢母都迈不动步。 “……不过老夫人说的好,以后什么都有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们家是诚心求娶。”谢夫人安慰完闺女又安慰自己。 “老夫人是大家闺秀,世家风骨,她既然这么应了,肯定就不会错。” 萧宝信:…… 她能说什么?她娘信她和阿爹都比不过信谢家老夫人。 不过,她本来也是一门心思想嫁给谢显,谢夫人得出此结论于她有益,她也就乖觉地把嘴给闭上了。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谢家反弹如此之大。 什么婚宦失类,寒庶不婚,也就是听人嘴巴上说说,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连带着朝堂之上,谢家都与萧家分庭抗礼,多有抵触。反击方方面面,都是她先前并没有预料到的。 说句实在话,她就是没吃过嚼过见识过,否则她肯定不会知难而上,挑了个难度系数最强的谢家家主谢显。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有困难要上,没困难——这不制造出困难了吗,她也得照上不误。 再说,亲都定了,她终于如愿以偿了。箭在弦上,你不发,有人替你发;你不发,对方还要发,那就是你死。 她萧宝信旁的优点也有一大堆,可她最引以为傲的除了这张脸,就是她不服输的劲儿。 你说我不行,我偏要活出个让你行的样子! 不止外人不看好,除了萧司空信心满满,自以为闺女是掌握了未来的关窍,选了个最有利于家族的选择之外,就连阿娘、亲兄嫂都不看好……好吧,这才是正常的。 果然,是她和萧司空无知者无畏了。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烦恼,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被人围观指点,萧宝信索性称病挽拒了大长公主重阳宴的邀约。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因为宣城公主在徐府被安吉公主算计,太后因此也和大长公主生分,起了分庭抗礼之心,今年皇家也要办重阳菊宴。 这就尴尬了。 大长公主府请贴发出去之后,太后那边才放出风声,一时间各世家贵族都傻眼了,这是要去谁家不去谁家呢? 皇家撕逼如此明目张胆,倒叫他们好生为难。 萧府更是直接接到了太后身边嬷嬷的亲至,人家点名要当日萧大娘子进宫作陪,太后久闻其名,要见一见。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想——见一见。 萧家能拒绝吗? 不能吗? 当然不能。 难得太后想和大长公主一别苗头,这时侯若是不给太后面子,那可不结上仇了。 萧宝信这点儿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别的不说,她阿爹深受皇恩,就是看阿爹面子,她也不可能不应太后之召。病什么的,就只能好了。 被人围观议论什么的,她也只能受着。吃得咸鱼抵得渴,谢显她都收入囊中了,让人围观收收非议啥的都不在话下,总要付出些代价。 重阳当日天刚蒙蒙亮,朝臣们家家便开始准备,萧家除了萧宝山一家子早早去了竟陵赴任,萧宝树无官无职在家混吃等死,萧司空、谢夫人和萧宝信起大早分别随皇帝及太后两拔去了瓦官寺。 瓦官寺所在地处极高,登高便能将整个建康一览无余,为登高绝佳之地。 而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便只在城外寻了一处菊花长势极好的庄子,举办宴会。 建康城的官宦这时便是最忙的了,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家家都分两拔而行,主母一般都去了太后那边,其余房头的则去了大长公主那里。 太后乐得见下面忙成一团,分分站队,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反正谁都知道一家里最尊贵的是当家主母,都来她这里,才说明她地位尊崇。 早晨出城时见这么多当年主母列队前来,她便喜的合不拢嘴,左手牵着王皇后,右手牵着刘贵妃,美的大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太后出身寒族,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王皇后虽然世家大户出身,却待太后极尊重,并不端着世家的身份,鞍前马后服侍周到,态度恭谨,深得太后的喜爱,至于刘贵妃……妖儿道儿的,太后却不大喜欢,不过是看在儿子着实喜欢的份儿上,抬举着她。 第170章 豁出去 刘贵妃也知道自己可能不讨太后喜欢,但她想讨皇帝喜欢啊,没办法到太后跟前也得小心翼翼讨好着。 皇帝孝顺,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负担。 不过,好在刘贵妃有一项技能是王皇后没有的。 王皇后世家贵女,一言一行甚为自律,可刘贵妃却是放飞自我,最爱听东家长西家短,也爱说,到了太后宫里,就爱传这些家长里短。 太后爱听,刘贵妃爱说,两人这方面倒很和谐。 一边腹诽,一边渴求,两人就是这样彼此嫌弃又和谐的关系。 只可惜原本还是安吉公主在外边的渠道,安吉公主这一去当尼姑,婆媳俩没了渠道来源,顿时感觉耳目闭塞了起来。 不过刘贵妃有一项渠道是太后没有的,那就是能从玉衡帝那边听闻各家的隐私,尤其关乎后宅的刘贵妃更感兴趣,转脸就和太后说。 谢家和萧家结亲,刘贵妃就是听玉衡帝跟她说的。 当时她这心就又活了。 本来是想和萧司空结个儿女亲家,把自家被萧宝信带歪的宣城给嫁到萧家,结果萧家居然又和谢家结了亲,那就相当于自己只看上了个美男子,结果一打听才知道美男子居然家世也极好,这么大的幸福。 不过,刘贵妃放在心里,想着这阵风儿过去了再和皇帝提。 还没等她提呢,就又听说谢家和萧家不和,谢家都要把族长给请到谢府主持公道了,结果硬是让谢家的萧老夫人给压下去了,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太后都要听入迷了。 萧大娘子又入了宣城公主的眼,太后说什么也要见识见识,一到瓦官寺就把萧宝信叫到了跟前。她不是第一次见萧家大娘子了,可是哪次也没这次看得仔细。 “长的就是俊。”潘太后啧啧感叹,便宜她了。 太后虽然出身寒门,可生在世家林立的大环境,她对世家天然有种抵触,和……敬畏。她虽贵为太后,以前也是活的谨小慎微,哪怕是做了太后,潘家都不少被指摘。 尤其潘朔愣头青,被世家大族轻视,回头就找潘太后告状,潘太后转脸就找玉衡帝告状。 玉衡帝,他能找谁告状?世家就是这么牛气,难道你还能因为人家对人不礼貌而治罪吗?家大业大的,这么些年他有时候都得受些气,就更不要说潘朔那愣头青了,只能转脸骂潘朔一顿,无事不要烦太后。 以致于潘太后虽然对世家不满,可是也领教了世家不可振动之力。 萧家和谢家,那明显是萧家占大便宜了啊。 至少人家谢家是顶级世家,而谢显又是皇帝身边最年轻得力的心腹,如果不是年纪差太多,她都想做主给宣城配给谢显。 安吉嫁过人,谢显嫌弃不想要,她也理解;宣城……哪都好,长的也漂亮,就是太太太太小了。 “是呢,我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刘贵妃一边扶着太后赏景,一边忍不住赞道。“听闻萧大娘子有个阿弟,也的也是这般俊吧?” 不只萧宝信暗自吃了一惊,惊讶于刘贵妃这般外露的心思,连王皇后都不禁抬眼看了刘贵妃一眼,明显也是上了心。 “贵妃妙赞,臣女的阿弟……才疏学浅,不学无术,就相貌还算尚可。” 远在萧府外不学无术,和新拜的泥匠师傅探讨学术心得的萧宝树:…… 怎么在阿姐心里,他居然相貌还算尚可?荣幸! 刘贵妃:“那我可得见见,以前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转头就和太后吧拉吧啦,说起萧宝树为了一任新拜的算卦师傅和人打架,被揍的抱头鼠窜一事。 潘太后感叹:“这孩子仁义啊。” 王皇后:…… 萧宝信:潘太后脑回路如此清奇不愧是潘朔嫡亲的姑母,和潘朔竟是神一般的审美扭曲。 谁在旁边也听出来萧宝信对刘贵妃提起她阿弟一事不甚热衷了。 若是旁人,或许只当萧宝信二货听不出来刘贵妃亲近的意思,可王皇后却是亲身处理过殷夫人诬告萧宝信投毒害袁九娘一事。 当时萧宝信当面硬刚,把殷夫人都给好悬没气背过气去,有理有节,有勇有猛,绝非传言只有嚣张跋扈而已,城府深着呢。她不搭那茬,就是当真不想当茬。 王皇后对萧宝信的态度还是满意的,就是刘贵妃在宫里越发张狂,挖门盗洞地给新安王找有力的亲事做靠山。先前看上萧宝信,人家没干,当她不知道吗? 现在眼看着萧宝信没戏,又看上萧家小郎,盯上萧家不撒嘴了,这是要干什么? 谁都知道萧司空手握兵权,一个闲散王爷,又非储君,却总想着结个有兵权的亲家,说他们没有旁的心思,谁信? 先前还想和大长公主攀上关系,与徐家六娘子结亲,结果安吉公主那一码子事一出,连刘贵妃带太后就恼上了大长公主,和徐家结亲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以说为了新安王,刘贵妃豁出去了。 “自从上次椒房殿一别,竟也有两个来月未见了。”王皇后笑容可掬,“当时我还说要给你相看个好的,从王家子侄里挑出来个出挑的,谁知这才多久,萧谢两家就已经结为两姓之好,倒是我王家没这福气了。” 说着,从手上卸下来一串红玛瑙的手串,上刻着十八罗汉,顺手就给萧宝信戴上了。 “皇上前阵子新得来送我的,我顶顶喜爱你这样恩怨分明的小娘子,望你以后相夫教子,一生过的美满幸福,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萧宝信受宠若惊,王皇后和刘贵妃掐架,倒便宜了她。 感谢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刘贵妃啧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那可是皇上赏的呢,娘娘也太不爱惜了。” 言下之意,要是给我,我肯定爱惜着,嫌弃皇后将皇上给的东西随便送人了。 王皇后笑了,“皇上隔三岔王就往椒房殿里送东西,我要是都收着,库里都搁不下了。可不就是看着哪家小娘子顺眼,喜爱,就送她们戴着,总好过在我手里过一遍又不知放哪里不见天日的好。” “那是我的不是了。”刘贵妃笑眯眯,“我听皇后刚才的话头只当是稀罕物,原来也不过就是皇上随便赏,皇后随便戴的。” 话音未落,萧宝信只觉得来自皇后那边冷嗖嗖的视线都快要结冰了。 第171章 一脉相承 萧宝信默,她就知道宴无好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除了被各家夫人小娘以热烈且非议的眼光行视jian之实,还要在王皇后和刘贵妃之间受这夹板之苦。 你们妻妾相争,人脑袋打出狗脑袋能不能分个场合? 就刘贵妃那选手,你说你就是个妾室,挑战正妻一国之母能不能有的放矢,掐着软肋一击中的,你不痛不痒地撩骚两句,你是能得着实际好处还是能把人给气到兵不血刃,除了快活快活嘴没任何实际作用,何苦来的呢? 就别说这手串是红玛瑙精雕细刻出来十八罗汉,工艺非凡,用料考究,就真是地摊货,从皇后手里一转,再送到别人手里都身份百倍,可不是刘贵妃嘴里那‘随便’二字随便就能说的。 “刘氏,你平日与我姐妹间玩笑也就罢了,萧大娘子是个小娘,恐怕不知根底,当你目无尊上便不好了。”王皇后淡淡地就把刘贵妃给撅了,在外敢给她这皇后下套子,皇帝是给她惯的无法无天了,不日常撅一撅她,她还真当自己这皇后是怂包。 虽说莫与傻叉论长短,可也架不住傻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刺出去让傻叉感受一下长短,傻叉是不会消停的。 “当着外臣之女,各家夫人小娘,刘氏你还是要以身作则,不要乱了纲常。” 刘贵妃臊的满脸通红,恼羞成怒:“本就是皇后自己说随便的玩意,怎地只许你自己说,我便说不得?” “太后娘娘,”她转脸去向太后告状:“皇后这分明是欺负人,还当着个小辈的面,让我这脸往哪搁?” 潘太后只挠头,皇后摆明就是让你没脸搁啊,这都看不出来吗? 谁让你嘴欠呐。 “……大过节的,你们玩笑归玩笑,可别吓着孩子。”潘太后开始和稀泥。 萧宝信这孩子表示,别总把她带上。 他们萧家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太子继位了,可也不想半点儿后手都没有,就被拉出来遛。 王皇后是见好就收,给潘太后脸面,白了刘贵妃一眼,放气放缓:“行了,多大的人还向太后撒娇,也不怕萧大娘子见了笑话,跟个小孩子一样的脾气。我就说了你两句,你看看你,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咱们出来玩就图个乐呵,大过节的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可别扫了太后的兴。” 好人都让她做了,刘贵妃干憋了一肚子气又不好撒,真吵起来太后只会怪她不识抬举,招了太后的兴。 手里的手绢都快给拧成一股绳了,硬是憋红了脸都没撒出来这火。 在玉衡帝面前,她敢撒泼打滚耍无赖,她知道玉衡帝吃这套,在潘太后和王皇后面前刘贵妃却不敢作大发了,都是女人,没人惯着她。 到了瓦官寺虽说是登高,可既到了就不能不拜拜佛,眼瞅着正殿到了,潘太后也算松了口气,不想断这嘴上官司,和接待他们的住持就谈起了佛法。 玉衡帝子嗣颇丰,不算夭折的就有十三个儿子和六个女儿,不过都不算很大,年纪最大的太子也才十七岁,最小的儿子和女儿一个不足一岁,一个才出生半年。 这次带出来皇子五人,都随玉衡帝跟前;四个公主则跟在王皇后身边,以宣城公主为长,王皇后嫡女才三岁,前阵子才染上风寒,所以这一次便没有带她出来。 拜过佛之后,一行人登高远望,走了一道的山路,景色虽美,平日那些不事生产的夫人小娘便有些受不住,唯有萧宝信和宣城公主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娇滴滴的刘贵妃早就落在了后面,全靠宫人搀着,不然她能顺着山势一路滑到山脚下。 谢夫人被齐尚书家的谢夫人给拉到一边,自从和谢家结亲,两家走动更频繁了。谢夫人不想拂了人家的好意,也正好顺便打听打听谢家内部的消息,便给萧宝信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去体会,放慢脚步配合着齐家谢夫人两人慢悠悠地走进来。 ‘雄纠纠,气昂昂,谁都没有我强!’ ‘……除了我的好友萧大娘子!’ 在与宣城公主肩并肩,手拉手时,萧宝信不小心读到了宣城公主的心声。 萧宝信:…… 果然是开朗单纯到了极致的宣城公主,心声与她那张满是骄傲的脸蛋相得益彰,完美地为她那张脸蛋做了注解。 渐渐与四下的夫人小娘子拉开距离,宣城公主才凑近萧宝信,在她耳边小声道: “你家的萧宝树长的到底怎么样?我阿娘是想让我嫁给你阿弟,你看怎么样?” 萧宝信:你就这么直白地把刘贵妃的目的透露出来,到底是刘贵妃的授意,还是你自己好奇在这里选驸马? 他们萧家是坚决反对太子登基,可是也没说要和新安王上一条船,娶个公主回家供着啊。 ‘大娘子为何不回答我?是太高兴了?还是觉得她阿弟太丑,配不上我?’ ‘不会啊,大娘子长这么美,萧宝树再丑也有限吧?’ 萧宝信嘴角抽搐,宣城公主这么可爱,她都不忍心装傻了。 “公主的意思呢?”她问。 “萧宝树如果长的像你这么俊,我当然愿意了。你嫁不成我阿兄,我嫁给你阿弟也是一样的,都是一家人嘛。话说,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长的还不错。”萧宝信据实以告,这瞒也没意义,谁也不是一辈子不见面。 “就是性子不靠谱,作天作地,招猫逗狗——” “他真这么好玩儿吗?真像传说一样,有那么多师傅,为了你还跟世家公子打架?” 想来宣城公主知晓刘贵妃的打算后,没少打听萧宝树的事迹。 萧宝信做梦也想不到,打听到萧宝树这些不靠谱的事,居然还能如此热忱,一双猫眼直冒绿光,莫名的就觉得他们好生相配…… 怎么破? 不过,不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好,还是像她一样自己看上了谢显主动出击,都不是她这个做阿姐能决定的。 她能做的,只能是如实以告。 “是的,就是这么不靠谱。” “真仁义。”宣城公主感叹,语气与潘太后如出一辙。 萧宝信算是彻底无语了,她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吗?皇室另类别致的审美取向这么一脉相承吗?老实说,她有点儿受宠若惊啊。 可人家这么真诚地夸自家阿弟,她也不好自己拆台,支支吾吾地只点头称是。 宣城公主:‘好想嫁给这么有趣又仁义的小郎!’ 第172章 其意昭昭 萧宝信已经不知该作何表示了,刘贵妃其意昭昭,至少与萧家在太子的立场上是一致的,都不想让太子登基。 可是,要不要与刘贵妃联姻,这事儿不好说,利弊都很明显。 利,自然是人多力量大;而弊却是将萧家完全暴露在太子对立面,而且是过早暴露。 再者,宣城公主单纯热情,是为数不多的好友不假,可是真要拿阿弟做为筹码,实联姻之实,反正她是做不出来。 她与阿爹一心搬倒太子是为了什么? 一家齐齐整整的,别丢了这个少了那个,阿弟是他们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她要他开开心心的。找个心仪的小娘,过幸福……或许作天作地的日子,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大娘子,你是不是不想我嫁到你家?”宣城公主后知后觉地问。 萧宝信挑眉,她看出来了? “你都没有热情地向我推荐你阿弟,也没有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我嫁到你家。”宣城公主挑剔地道:“当初我阿娘要你嫁给我阿兄,我多高兴啊。” “……” 萧宝信:“因为我想你嫁个真正喜欢的人。我喜欢谢显,所以我家与谢家结亲,我很开心,所以我也想我阿弟和你,我的所有好友都能称心如愿。” 宣城公主似懂非懂:大娘子是想让我见见萧宝树,然后……我们和萧大娘子和谢显一样——或者,我和萧大娘子一样高兴? 至少她知道萧大娘子是高兴的,谢显她哪里知道,也许人家并不高兴? 完美地收到了宣城公主心声的萧宝信表示,谢显明明也会很高兴,好不好!?他心里不知道多喜欢她! 不和宣城公主聊了,僧气! 秋高日爽,瓦官寺的后山树木葱郁,路却十分宽阔,从瓦官寺到后山并不远,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瓦官寺抱城环海,在寺庙前身登高远望是建康城,而在后山却高耸入云,大江环前,走过了那段山路,在眼前的赫然是这般美景,令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太后的这次宴会只邀请的夫人小娘便有七八十人,从宫里带出来服侍的宫女倒有一百六七十,放眼望去满满都是人头攒动。 过不一会儿,便三三两两相聚,都找各自聊的来的夫人好友相聚。 夫人们聚到一块儿,小娘也都各自去找交好的密友,谢琬和褚令姿相携而来的时候,萧宝信已经被宣城公主拉着看她练了第三遍拳法了。 可惜时机不对,没让宣城公主把弓箭带出来,看样子她很想一展身手,把全身的武艺掏出来让萧宝信看一看—— 可能也是因为有虎视眈眈的宣城公主在,根本没有人上前找不自在。 毕竟皇室公主有她的威严在,尤其宣城公主这种既得宠,又横冲直撞不给人留脸面的性子。 谢琬和褚令姿上来便先给宣城公主福身问好,转脸才向萧宝信道:“你可让我们好找。” 方才各自跟在自家阿娘身边,都没来得及凑在一块儿,现在才腾出时间给这些小娘子们撒欢地玩儿。 “我以前教过公主两套拳法,这不,公主想让我看看。”萧宝信笑,她也想去找她们,可是带着宣城公主,谁知道这货这嘴能不能管住,万一再没个把门儿,把好友给损一顿,倒是她的错了。 宣城公主正练的满头汗,抬眼看看谢婉。 “这是你家小姑啦,长的好俊。” 这话说的谢婉不知是笑好,还是笑好。“谢公主夸奖。” 宣城公主摆手,“你是萧大娘子的小姑,以后我也……”想想,还不一定萧宝树长什么样,万一看不上,现在把话说了,以后丢人的是自己,便瞬间改口: “我们也是好友啦。” 萧宝信抹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幸亏宣城公主收口收的及时,不然真要掀起轩然大波。 其实几个人分别在一处的时候,都有许多话讲,但宣城公主夹在里面,就有许多话不便开口,宣城公主倒是没那么多余心思,扯着几个人东拉西扯,看看江看看树,没多久就和个性同样开朗,但明显更进退有度的褚令姿聊到了一起,越聊越开心,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谢婉这时才低声与萧宝信说了句抱歉,“家里叔父……闹出了不少事,让大娘子受委屈了。” “你放心,家里老夫人说了算。我阿兄回来就更好了,他才不理叔父他们。” 想是建康城里声浪震天,已经超出了一般认知,谢婉感觉愧疚。 萧宝信只能拉回谢婉的手,把话题岔开:“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都好久没见了,上次你信里说在看一本什么民俗志,只有上册,还未找到下,你现在找到了吗?” 她能说什么,没关系那是长辈,以后我会好好做,让他看到我的努力——呸,她没那么卑微,也没那么虚伪,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说好啊让你阿兄帮我出头——然后咧,是能打他自己叔父还是骂啊,没的再让人反咬一口不孝不悌? 这话题不好继续,还是别往深了聊,越聊她火越大。 双方家长都同意的事,没爹没母以叔当父,人家娘还在呢,祖母也仍健在,你说你个叔父上蹿下跳是几个意思? “还未找到。”谢婉见萧宝信明显不愿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也便顺水推舟,说起了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书:“建康里所有的书局我都让人去寻了,也不见,当时也不知道阿爹是就买了这一册还是丢了,再寻不到了。” 褚令姿被宣城公主拉到一边教她拳法,累的褚令姿当即当起了逃兵,跑到谢婉身边气喘吁吁地道: “又说那本书呢,我让兄长们帮着寻了,你就只等着吧。” “什么书?拳法吗?”宣城公主追过来,明显着了魔。 几个小娘子笑成一团。 没多久便开宴了,她们又各自回到自家娘亲身边。因宴在宫外,一切从简,连几案也没备,包括太后皇后都是扑上毡毯席地而坐,从宫里带出来菊花饼,以及各色糕点冷盘,一样热菜都没有。 九九重阳,图的是登高避邪,图个彩头而已。 “……真不如去大长公主那里,肯定好酒好菜。”谢夫人小声叨咕,偏太后作妖办什么重阳宴,把她们这些人跟遛狗一样牵出城外爬山,连口热的都没有,九月的天了还要吃冷食。 大长公主那里吃着山珍海味,赏着菊花不好么? 谢夫人忽然羡慕起了去赴大长公主宴请的肖夫人,她们母女肯定吃的好喝的香,还不用爬山累成狗。 第173章 刘贵妃之死 与齐谢氏走了一路,倒是听她夸了一路谢母有多满意自家闺女,大吹特吹嫁过去后,她家闺女会多享福。 其实满不满意的,从谢家的聘礼谢夫人就看出来了,那绝对是皇室嫁闺女的规格,只多不少。 谢夫人也是看到谢母和袁夫人的诚意,才算真放下心来。不然她怕是左右不了大局,也不会少在萧司空面前闹。 “听说谢显再有顶多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萧宝信蓦地听到关于谢显的消息,心头一跳,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本来屏息宁神还打算听谢夫人继续说下去,谁知谢夫人明显是被其他事给吸引过去,绕过她视线径自往她身后看过去。 紧接着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倒抽口气的声音。 萧宝信猛地回头,只听见宣城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阿娘!” 紧接着潘太后高声急呼:“快宣太医——快去快去叫皇上过来!” 太医都是男子,一向随行在皇帝身边,后宫里多是医女,可眼瞅着刘贵妃眼耳口鼻都往外流血,分明是中毒,没了气息。 “皇、皇后……刘贵妃,可还活着?” 刘贵妃一倒在地上,就把潘太后给吓的一蹦三尺高,站起来躲的远远的,端的是身轻如燕。 后宫就只潘太后、王皇后和刘贵妃三人,除了她们再没有旁的妃嫔,再就是几个公主坐到一边用膳。 潘太后居中而坐,王皇后正好和刘贵妃一左一右,刘贵妃这么一倒,直挺挺倒在了王皇后身前,手指尖都搭到了她腿上。 王皇后执掌后宫多年,就没亲眼见过有人死到了自己跟前,而且还是刚才还和自己打嘴仗的这么一个小欠人儿…… 她腿直打哆嗦,要不是身边宫女有眼色把她给扶起来,她都自己站不起来,还跟死不瞑目的刘贵妃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太后吓着了,她也没见过死人,她也吓着了呀。 “我、我也不知道——来人,去看看刘贵妃——” 话都没说完,宣城公主就已经哭晕过去了,整个后面上乱成一团,王皇后脑瓜仁直抽抽地疼。 “哎哟,快把宣城从刘贵妃身上抬下来,像什么样子。”潘太后看不过眼,赶紧指使宫女。 宫女咬着牙,避开刘贵妃直往外冒血的眼睛,两三个宫女连拖带拽才算把宣城公主给抬到了一边儿。 不止潘太后这边乱成一团,下边的夫人小娘子一传十、十传百也都知道刘贵妃七窍流血死了,没人敢叫,可是心里都跟捅了个窟窿似的,冰冰凉心飞扬。 都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好的道理,可是这刘贵妃自从跟了玉衡帝十几年,一直圣宠不衰,大梁谁人不知刘贵妃,那是连皇后都敢叫板的主儿。 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就死了,死的这般突兀。 近一两年,谁都看得出来随着新安王逐渐长大,圣宠愈盛,频频与太子互别苗头,刘贵妃之心已然昭然若揭。 她这时候死,最得益的显然是太子母子。 谁受益谁就是最大嫌疑人,这是铁一般的定律,小娘子们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之时,各府夫人已经在心里编排了整出大戏。 ### 魏得胜得到消息的时候,咬几乎没咬掉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已经吓的面无血色:“太后说叫太医,可是……贵妃分明已经……没气了。” 没有人比魏得胜更清楚刘贵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能在玉衡帝面前作天作地,还活的比谁都更鲜活的,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别人。 玉衡帝觉得身后一道灼灼的视线,他暂时住与萧司空关于谢显的谈话,回头就见魏得胜一脸凝重地走过来。 魏得胜那是他身边的老人儿了,只要他高兴的事魏得胜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见牙不见眼,一旦有不太顺他意的心思,在魏得胜脸上就别想看到任何一丝喜气。 这么抽抽巴巴的一张脸,比死了亲娘还凝重…… 玉衡帝心头猛地一跳,脸也阴了下去,还没等问,就听魏得胜以沉痛地声音在说话了:“太后那边传过来话来,希望皇上能和太医过去后山,刘贵妃……不太好。” 当下没敢把‘死了’给生咽回了肚子,玉衡帝的脸不容许他说出这样找死的话。 即便是听到‘不太好’,玉衡帝就已经上前狠狠踹了魏得胜一脚:“那你还不立马回朕,在想什么呢!叫太医!” 话音未落就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魏得胜都傻了,赶紧叫抬轿辇的太监跟上去。 “皇上,皇上,有轿辇,您坐辇去吧!”魏得胜跟后面一阵嚎,撒丫子就随玉衡帝去了。 新安王就在萧司空旁边,一道和太子陪聊,魏得胜的话新安王一句不落都给听进去了,一见玉衡帝撒腿就往后山跑,他连想都没想,撒腿也跟上去了。 太子紧紧皱着眉头,面色颇为阴郁,犹豫了片刻冲萧司空道:“孤先少陪。” 萧司空拱手:“殿下请便。” 太子这才快走几步,跟着新安王之后去追玉衡帝过去。 “阿兄,发生了何事?”被魏得胜那一嗓子给惊着的萧中丞走上前来,低声寻问。 萧司空:“感觉……要变天啊。” 新安王和太子不过普通人,可萧司空一介武人,耳聪目明,那宫女颤颤巍巍跟魏得胜回禀的时候,他就听了个大概全。 刘贵妃,居然死了。 他怎么好像隐约记得闺女提起过这位刘贵妃——死早了吧? ### 玉衡帝坐着御辇到得山上之时,几个太监的腿都快跑折了,可再一看后山之上严肃整穆的百十来夫人小娘半点儿粗气都不敢喘了。 这架式不对。 玉衡帝还没敢上前,早已醒过来的宣城公主就哭嚎着冲上前往皇帝怀里扑:“阿爹,我阿娘——死了。” 死透透的了。 刘贵妃趴在地上,七窍流血,脸已经青紫了,可是脸却背对着玉衡帝,以至他第一时间没有发现,耳边只听宣城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说什么?”玉衡帝抓住宣城公主的肩膀,没等到她回答,就将她推到一边,扑到刘贵妃身上,一把将她身体翻了过来,眼前一晃好悬没一头栽地上。 直到木呆呆地望着刘贵妃半天,似乎确定怀里这人的确是死了,他才抱着刘贵妃,越抱越紧,声音也从小声的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整个后山,除了鸟叫,就只有玉衡帝的痛哭之声。 第174章 乱了 没人敢上前劝,主要是玉衡帝哭的太惨了,那么个大男人抱着刘贵妃痛哭失声,根本不管不顾下面有多少朝臣家眷在瞅着,他哭的忘乎所以了。 后来的新安王一到就看到这场面,顿时就崩不住了,和宣城公主跪到刘贵妃脚边跟着一道哭。 瓦官寺的后山顿时就这父女三人的哭声,好不凄惨。 夫人小娘子们都跪了一地,有眼皮子浅的,当时就抹起了眼泪。 萧宝信都给这悲壮凄凉的场面给弄懵了。 按萧敬爱的说法,刘贵妃不该是死在这时候。她努力回想,大概该是一两年之后,玉衡帝因刘贵妃之死伤心,又两年驾崩,之后便是太子继位…… 这么算来,整个时间线都乱了。 刘贵妃怎么会死在了这个时候—— “我阿娘到底是怎么死了?七窍流血,这不是正常死亡,定有人害了我阿娘!”新安王抹干眼泪,目光灼灼望着只顾抱着刘贵妃尸体的玉衡帝。 谁都想不到竟是这个十三岁的新安王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替刘贵妃发声。 “父皇,你一定要为阿娘讨回公道!” 宣城公主这时才回过味儿来,抽抽嗒嗒地看向自家兄长,在她视线里正好看见太子在新安王身后,气喘吁吁赶来,脸色阴郁的可怕,他叫了一声六弟,然后眼神往她身后一晃便噤了声。 她下意识回望,便见王皇后以目光在制止太子。 “是谁……杀了我阿娘?” 潘太后忍了忍,到底没纠正这对兄妹的称呼。 正有正妻才能称呼娘,刘贵妃显然是不够资格的,但人都死了,她也就不在这上面纠缠了,凭地倒叫自家儿子心里膈应。 只是要说谁杀了刘贵妃,连潘太后都忍不住多想,就刘贵妃那死法,就不是正常死的。 上上下下一干人都关注着玉衡帝,就只他一个人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阿爹!”新安王以头叩地,砰砰砰几下子,头上便见了血。“请为阿娘主持公道!” 宣城公主吓的顿时没了主意,可也知道心疼自家兄长,爬着就向玉衡帝过去,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阿爹,阿爹,你别哭了……你让阿兄不要再磕头了,他都流血了……阿爹,我阿娘没了,我不能再没兄长了。” 说的那叫一个可怜,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下去。 潘太后也心疼儿子,“儿啊,你别只顾抱着刘氏,这事儿你还得拿主意呢。” 玉衡帝置若罔闻,半晌哭声才小了些,抹了抹眼泪,看看一双最宠爱的儿女,怀里是最宠爱的妃子,这心就跟拿刀剜了似的,一刀一刀没个停。 可他不是傻的,这事儿不简单,他能不知道? “皇后,”他抬头,声音阴测测的令闻者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贵妃会……惨死?” 岂止是惨死,简直惨不忍睹。七窍流血,脸色青紫,这让活着时候爱美如命的刘贵妃这种死法,何止她惨,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他这个皇帝更上惨上加惨,疼上加疼。 只这一眼,王皇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知道这是皇帝疑心上她了。 要说玉衡帝向来疑心病重,而让他疑心的那些皇子皇弟皇叔的,差不多都让他杀干净了。 在后宫玉衡帝哪怕再宠爱刘贵妃,宠妃再多如狗,对她这个皇后还是一向尊重。 但刘贵妃之死,却像是打破了帝后之间的平衡,让玉衡帝疑心顿起,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回皇上,大家吃的都是宫里御膳房里做的菊花饼,但刘贵妃不喜欢,没有吃,吃的是她自己身边宫女带过来的,还吃了一半就……”王皇后意有所指。 当时没等玉衡帝发火,被王皇后指出的宫女跪伏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根本就没等宫女说话,新安王就已经受不住了,身体晃了两晃,脸色惨白:“不、不,不会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宣城公主便大叫:“不可能是那饼的原因,阿爹!不会的,定然是别的缘故。” “那饼,”新安王紧紧握拳,“是我带进宫给阿娘吃的……” 玉衡帝看向魏得胜:“叫淮阳王过来,好好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一应用具食物,都查一遍。所有与会之人,详加询问。”自家儿子什么德性他能不知道吗,刘贵妃爱吃,他就往宫里带,不是一次两次了,总说不听。这回…… 魏得胜只管听命行事,哪管合不合规矩,转身就吩咐人去请淮阳王了。 王皇后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这合该是她这皇后该管,后宫女官的职责,可皇帝偏偏越过了她,怀疑她的意思明晃晃地摆在台面。按说她不该再强出头,可她身为皇后却不得不做该做之事。 “皇上,在场的都是外臣家眷,让淮阳王带人来查,不合礼数。” 玉衡帝眼神如寒冰一般,恨不得瞪谁谁死:“礼数能把毒杀刘贵妃的凶手给找出来吗?皇后,退下。” “父皇,母后之言并无不妥。”这时,太子也顾不得王皇后示警的眼神,站出来说话:“便是不令宫中女官查实,也不该是皇叔带着一干外男来查,这让大臣们颜面何存?况且不止各府夫人长辈,另有许多小娘子。” 玉衡帝:“那太子的意思呢?人死就白死了?” 太子一噎,你难道作个天翻地覆人就不白死?死都死了。 “六弟不是说那饼是他带进宫的外食吗,不若先查一下那饼是否有毒,若没有,那自然要察实宫中饮食,若是那饼的缘故,便不必大肆搜查了。” 潘太后这时也上前道:“太子说的有理,如果真是那饼的事,你何苦把大臣的妻女都卷进来。你这么做了,日后那帮大臣还不得反天啊。” “快快,太医,你先查查那饼——刘贵妃只吃了一半还没吃完,你先给验验,是不是那饼有毒。” 众人忙成一团,没人注意到新安王的咬唇已经咬出了血,就只有宣城公主爬到他身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哭道: “阿兄,不是你的错,肯定不是你的。” 第175章 打探 在玉衡帝默许下,太医很快查验出了结果,那饼的确有毒,且是砒霜巨毒。 当时新安王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玉衡帝便接着叫太医来治。 宣城公主只拉着玉衡帝的衣裾不肯撒手:“阿爹,你别怪阿兄,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的……” “将宣城公主带到一边休息,”玉衡帝往下扫了一眼,便有太监上前将宣城公主半拉半拽带了下去。正这时淮阳王到了,他身子胖重,这时也顾不得仪态,晃动了浑身的肥肉,晃里晃当地一溜小跑到了跟前,还未等他说话,玉衡帝便吩咐: “去将卖饼的铺子给朕封了,全都下狱严查!” 一路上传旨的小太监已经将事交待的清清楚楚,淮阳王早已知晓事情来龙去脉,领命便走。 第一时间找到了毒源,总算是这些夫人小娘子们逃过一劫,没被宫中羽林卫挨着个的询查录口供。可便是这样,她们仍是在冷风中吹了小半天,眼瞅着玉衡帝发号施令过后,又一屁股坐到了刘贵妃身边抹起了眼泪,王皇后在旁边脸都快黑了。 这种混乱的场面一直持续到了未时(13时15时),玉衡帝才将刘贵妃的尸体让人抬上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建康城。 萧宝信去到萧二爷府上之时,肖夫人还未从大长公主的赏菊宴上回来。 一如她所料,肖夫人没带萧敬爱去参加宴会,留了她一人在府里。 萧二爷府邸距离萧府并不远,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隔也不过两条街。 不过,因为搬出来的急,也没来得及挑选,与原来的萧府没个比,小了不止一倍。但好在二房人口并不十分多,足够住了。 萧敬爱在后院的东边小院,虽然肖夫人顶看不上萧敬爱,可她到底居长,且是县主的名头,倒也没苛责了她,一应用具皆是上品,不比萧妙容差。 萧宝信到时,萧敬爱正在窗边逗猫,一袭鹅黄色长裙,纤腰不盈一握。 她脸蛋削瘦,下颌都尖了不少,未施粉黛,却愈显一双水眸深遂明亮,楚楚动人。 听闻前些天她病了,足足卧床有小半个月,萧二爷心疼闺女便解了她的禁,又送了一只小猫给她作伴,父女的关系有所缓和。 见是萧宝信来了,她连身子都没动一动,只是凉凉一笑: “怎么,阿姐这是春风正得意,来此看我笑话?” “二娘得偿所愿,有何笑话可让我看?”萧宝信当场就给撅回去了,姐妹二人都不来虚的。 杨劭是她费尽心力,抛弃一切自尊求来的,是她最想得到的,谈何是笑话?即便是笑话,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萧敬爱勾唇一笑:“如果不是来笑话我的,我当真不知阿姐所为何来了。你我……莫不是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共叙姐妹之情?” “落井下石,就太没意思了。” 萧宝信笑笑,“我觉得有意思便行了。”说罢,便吩咐丫环们,“你们都下去吧,我姐妹二人要……共叙姐妹之情,无事不要进来打扰,不用你们伺候。” 两边的丫环都没有任何异议的鱼贯而出。 萧敬爱不无自嘲地笑了笑,这主子当的还不如个外人。在她房里发号施令,居然令行禁止。 以后,这是无论如何不行的。 只在眼前,在她身边服侍的丫环里里外外换了几茬,上上下下都是肖夫人的人,没人真心拿她的话当回事。 形势比人弱,她也不强求。可终有一日她嫁出去,便是她做得了主,再没有人能左右她!。 终有一日…… 她要让今时今日所有瞧她不起,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她脚下。 “二娘,你又在做什么美梦啊。”萧宝信笑眯眯地走到她身前,将手轻轻放到萧敬爱头上,像她在摸猫一样地摸她。 “你做什么?!”萧敬爱恼羞成怒,“不要摸我的头!” 萧宝信:你以为我爱摸你? 不摸你,我上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 “二娘,今日我在想一件事。”萧宝信正色地道:“我们……会不会只是南柯一梦?并没有什么重生,也并没有什么……改朝换代,只是我们都做了一个梦?” “怎么,你这是后悔选了短命的谢显,而没选杨劭?”萧敬爱冷笑,晚了! 萧宝信叹了口气,一手搭萧敬爱的肩,一边凑近她的耳旁:“刘贵妃,死了。” 萧敬爱蓦地瞪大了眼睛,手下一个力道没控制好,把猫掐的嗷一声叫,从她身上跳到了地上。萧敬爱此时没心情理会那只猫: “刘贵妃?新安王母妃那个刘贵妃?” ‘她不是该在两年后才死吗?’ ‘怎么死这么早?’ ‘——那岂不是一切都提前了?皇帝会提前两年死,太子提前两年登基——不对啊,杨劭还在建康做直阁将军,没有离开建康在外打仗——他拿什么资本挟天子以令诸侯,改朝换代?!’ 以往那些小差异小不同都不在萧敬爱的眼里。 可是这一回刘贵妃的死,却分明起的连锁反应过大,山呼海啸一般的改变,令她不得不正视现在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现状。 怪道萧宝信都怀疑起是不是一场梦—— 她倒想,可夺子之痛十几年是她生生熬过来的,不可能是假的! 日日夜夜受煎熬,看萧宝信坐在皇后宝座上呼风唤雨,看杨劭在至高之位上号令天下,坐拥美人无数就是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这些都不可能是假的! 她受过的那些苦,那些煎熬,那些磨难,怎么可能是假的?! “是宣城公主和新安王母妃,”萧宝信给出正面回答,“就是你想的那个刘贵妃。” 萧敬爱明显慌了,这和她所知道的前世已经完全不同了。 “你忽然来见我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这没任何意义。”她忽然警觉,她和萧宝信不是可以互通有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的关系。 “你前世早早就离开了建康,不知道这几年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是想向我打探。是吗?” 第176章 变故 萧宝信都惊讶了,这货突然就聪明了一把。 ‘问题是,我哪里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萧敬爱咬牙,也恨当年自己个儿傻,嫁进何家之后循规蹈矩,开始时变着法儿的和何小郎的各种表姐表妹,小妾通房争风吃醋,哪里有闲心关注外边的消息? 尤其朝堂上的消息,何小郎三五天都不着面,当个破秘书郎也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等她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都已经是太子登基,大杀皇室子孙,朝中重臣的时候,人人自危,她才后知后觉这天是要变了。 再然后,淮阳王勾结宫廷侍卫把刚登基没几个月的太子就给杀了,自个儿登基做皇帝,然后又杀了一轮宋室子孙,各地就开始纷纷反了。 再过没半年,杨劭拥立玉衡帝第九子,远任江州刺史年仅十三岁的宋义城为帝杀回了建康。 这中间,建康城都要乱成一团了,哪还有人有心思办什么宴会,交际什么人情,多事之秋都恨不得猫家里避祸。尤其她这样的,娘家倒了,在婆家也没半点儿地位,便是难得有春风得意受隆宠的人家举办宴会也轮不到她去参与。 “你可知,是谁杀了刘贵妃吗?”萧宝信忽然问。 “我哪里知道,而且即便我知道为何要告诉你?”萧敬爱回过神,水眸一眨不眨地瞪着萧宝信。“刘贵妃是被杀的?居然是……被杀的?” ‘我知道就有鬼了……前世,莫不是也不是病死了,是让人杀的?’ 根本都不用再听萧敬爱的心声了,这货根本除了与自身有关的,无论朝中还是天下大事都一无所知。 萧宝信悻悻地收回了手,她是太依赖萧敬爱这半桶水的重生者了,果然不谙世事,只顾着自己个儿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政治敏感度为零的这么个小娘子。 就这样的,居然还想着重生回来捡个现成的便宜,瞧准了人家前世是皇帝,脑袋削尖了往上挤就想抢个头香,也不想想自己凭什么。 老天给你个机缘,你就当自己是人家亲生闺女,作威作福,呼风唤雨了? 有那命也得看有没有那脑子啊。 就看她这心声,除了知道些未来的轨迹,她还有什么依仗? 其实,一切从她没嫁给杨劭起,此生与前世便已然再不相同,可惜的是萧敬爱看不懂。 现在刘贵妃死了,她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觉悟,才看出来现世真的和前世不一样,萧宝信都不知道说她迟钝好,还是乐观好。 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萧宝信来此一回只确定了一件事,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必再来听萧敬爱的心声,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看萧宝信转身要走,萧敬爱不干了,“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底是要做什么?” 萧宝信回头,疑惑地道: “你不是说知道什么也不会和我说?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萧敬爱无语,“你要我告诉你可以,你总要给我些回报,你我各取所需。”说的理直气壮。 居然还会就地起价了,萧宝信暗暗点头,总算还没蠢到家。 “你想要什么回报?”萧宝信感兴趣了,抱着肩膀好整以暇。 萧敬爱抿了抿唇,这才起身走近萧宝信,在距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一双杏眼灼灼地望向她:“我要你将杨劭调到江州任太守。” 萧宝信笑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你当我是谁,指哪儿打哪儿?” “你不是谁,可是大伯父是司空,他会办到的,我相信。”相信前世就是萧司空在背后运作。 真不经夸啊。 一切都变了,就只有萧敬爱这傻货还固执地守着前世过日子。前世杨劭在江州起家,所以她就以为只要让杨劭再去江州任太守,杨劭就还是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当他的皇帝。 果真是,很傻很天真。 萧宝信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半晌才道:“好吧,我想想办法,让阿爹试一试。”说罢,转身便走。 萧敬爱这时是真傻了,一把拉住萧宝信的手,她还等着萧宝信低声下气地求她,寻求答案,怎么就走了?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我都还没有从阿爹那里给杨劭谋个一官半职,问你,你也不会说吧。”萧宝信笑,轻轻将手腕从她手里抽出来,施施然走出了房间。 萧敬爱眨眨眼,总感觉哪里不对。 可是,的确萧宝信说的是实话,没见着实际好处呢,只凭萧宝信一句话她不可能掏心掏肺把什么都和她说。 让她觉得不受用的,无非是萧宝信依然高高在上,没有求人的那种姿态,没有让她感受到凌驾于萧宝信之上的快/感而已。 她的消息太闭塞了,如果不是萧宝信来这一趟,刘贵妃的死她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消息。 萧敬爱恨恨地咬牙,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丫环,碧玉被萧宝信赶到了庄子上,断了她的臂膀! 可得好好想一想,将来萧宝信来求她时,她要给出些什么样的消息骗得萧宝信团团转! ### 谢显得知自己与萧宝信已定下婚约,是在重阳之前一日,谢母的书信才送到。谢母虽然是整颗心都偏到了长孙这边,可是和袁夫人的想法还不一样,她认为这事不该瞒着谢显,他该知道,哪怕是做好排除万难的心理准备也好,不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谢萧两家结亲他才知道。 所以,去萧家送上聘礼,此事板上钉钉了,谢母便差人往会稽来了。 其时,吴姓大族虞明率私兵与朝廷对峙一事已然解决。 虞明虽有心抵抗,哪怕谢显亲率中央军前来平乱,依然贼心不死,与中央军仍有交锋。 薛敬儿立下战功,大杀四方,不过三日便攻破了虞明的防护,所杀所抓虞氏不下数十人。谢显力排重议,将虞明并心腹斩首。 此举震动了吴姓大族,已然有人纷纷向朝中施压,弹劾谢显。 谢显自然不放在心上,傍晚饮上一盏清茶,拆开谢家特有的私印封好的书信,一目十行看完,嘴里的茶好悬没把他呛死过去,咳的惊天地地,旁边的清风明月如临大敌。 “郎主,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第177章 豁然开朗 谢显能说什么? 美的,还是吓着了,哪个原因说出去都够丢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阿娘已经完美的领会了他的意思。结果,居然悄无声息地就把定给他定下了。 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的这些挣扎,这些隐忍,这些爱而不得,似乎都成了笑话。 谢显心情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踱步,阿娘这一军算是将到了点子上,将到了他的软肋。 你说他不认这门亲吧,萧大娘子已经退过一回亲,好歹上次还是袁家的错,这回他再退,萧大娘子还不让建康城群嘲糊了? 若是认下了,就他这身体,就他那家族,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已经上蹿下跳,翻天覆地…… 阿娘真真算计到了他骨头渣子里,不出手则已,一出便下死手。 这一晚,谢显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走出房门,温煦的阳光刺的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突然间,豁然开朗。 既然都已经这般,水到渠成,他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能一偿他所愿,可不就是上天的恩赐。 如萧宝信所说,一眼便是万年,若得朝朝暮暮,那又是多少个万年? 怕护不了她,拼尽全力,用尽生命,护她一世无忧也就罢了。 萧宝信比他勇敢,既然她已经表明心迹,阿娘与祖母皆为他豁出去了一切,他没有权力不幸福,没有权力令他们失望! 下定决心,谢显突然间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插双翅膀飞回建康。 于是清风明月便见昨日还一副天崩地陷,不知何去何从的自家郎主,过了一晚上便生龙活虎,跟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精神焕发,大有揽夜空所有的星光都在他眼睛里的势态,亮闪闪,熠熠生辉。 虞明藏匿数千名侨人,收为部曲、佃客和奴婢,这事归根结底还在朝廷制度。 那些从北边逃过来的大量流民,大梁设立了许多侨州、侨郡和侨县给予安置,落的户籍为白籍,不是大梁的黄籍,不必负担国家的调役。这一项本来是给予侨民的优待,可是他们虽在侨县登记户籍,可大多并不在其地居住。 流民南下之初多数还想重返故里,而且初到大梁都还没有产业,为了安抚他们,凭借他们的武力为北伐的资本,朝廷就给予优复特权。但日子久了,北伐多次失败,也就渐渐淡了返乡的念头。这时侨人中便有了阶级划分,上层多占了田园别墅,下层沦为奴隶部曲。 侨民不必负担进行调设,却和原本的土著百姓生活都是一样的,但负担截然不同,这就容易引起矛盾,这种矛盾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大梁建立之初没两年便实行土断之策,便令居民不论侨旧都编入正式户籍,取消对侨人的优待—— 这便威胁到了世家大族的利益。 所谓侨姓大族,王谢袁萧,以及一干中流砥柱,皆为侨民,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可以想见这里面的利益争斗有多残酷。 大梁开国至今四十来年,也就在最初实行过一次,而那一次还不是全国推行。 毕竟太祖开国仗着的北府兵主力,当时便将徐、兖、青三州给排除在外。 这一次,谢显觉得是时候该再推行一次,所以才力排众议杀了虞明,打响了土断的第一炮。玉衡帝显然是知晓他的用意,在他的奏折中大加赞赏,并下令徐、兖、青三州即时实行土断。 谢显留在会稽郡,也是在进行收尾监督之实。 没几天,刘贵妃的死讯便已经传到了会稽郡,与这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玉衡帝的圣旨,命谢显即日返回建康。 同玉衡帝圣旨脚前脚后到的,还有谢家传过来的密信,里面原原本本地将刘贵妃之死前后建康城的动向一一列陈。 玉衡帝对刘贵妃之深情,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甚至将刘贵妃的尸体就放置在永禾宫,棺材里里外外都堆满防腐的香料,一直停灵至今已经十余天还未发丧。朝臣群情汹涌,可是玉衡帝置若罔闻,除了日常处理政务,得着空了就往刘贵妃宫里跑,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皇帝之所以还能够想起远在会稽的谢显,便是谢母在背后的手笔。 玉衡帝见天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总想学着前人写诗作赋寄以追思,奈何写了几首不尽如人意,谢母听到传闻后便请潘朔在玉衡帝面前进言由谢显执笔,不若一试。 谢显少年时惊才绝艳,后来少有诗作问世,但少时的诗赋玉衡帝还是读过的,于是下令命他即刻回建康,不到当面一叙,似乎就难以准确表达自己悲痛之心。 谢显当下收拾行装,留下薛敬儿与另一位郑将军共处理事,以实监察土断推行之策。 三天后,谢显回到了建康城,才算是亲眼见识了玉衡帝这顿妖作的有多大。 整个建康城再不复先前的热闹,民间已经下令禁止嫁娶,闹市区都不敢再闹,酒肆茶馆门庭冷落,自从玉衡帝罢免了与友人饮酒作乐的官员之后,再无人敢触皇帝的楣头,风头浪尖上发浪。 谢显身负皇命,便没有回谢家而是直接去了宫里复命。 结果玉衡帝又躲到了永禾宫里去了,宫人不敢擅自打扰皇帝,只传到魏得胜那里,魏得胜一看皇帝哭天抹泪正当时,也不好打扰,便只叫人嘱咐谢显再等一等。 直到了玉衡帝捧着棺木和仍栩栩如生的刘贵妃尸身聊了会子,诉说了这些年的真情,魏得胜牙酸倒之前,才寻到了空隙,将谢显等在宫外的消息回禀了玉衡帝。 “谢常侍回来了,想是急皇上之所急,也为全皇上的心思,写诗以表皇上之深情。”魏得胜以无比沉痛的嗓音道。 “……宣。” 魏得胜傻了,在这里? “谢常侍已经在太极殿侯着了,没回谢府便直接来了宫里,想也是怕皇上等急了。”他小心翼翼地提醒皇帝。 第178章 波谲云诡 谁都知道玉衡帝宠爱刘贵妃,多少年了一直宠爱不减。 可是谁也知道后宫宠妃多如狗,便是刘贵妃正当宠时,玉衡帝身边也没断了人,不过是刘贵妃得宠的时间更久些。 魏得胜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没看出来,估摸着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结果人一死,什么深情痴情多情都一起涌上来,说句不好听的比死了亲娘都难受。谁也看出来了,玉衡帝这是真伤心了,这才半个月就已经快瘦成人干了,本来皇帝爱笑眼角就一堆褶子,这一瘦下来,容颜憔悴,皱纹就更多了,竟像生生老了三四岁一样。 玉衡帝还没傻坏脑子,不过有时候眼前一堆事,他是真走不到脑子里去,魏得胜一提醒他也就明白过来,和刘贵妃说了句晚上还过来便摆驾去了太极殿。 这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把魏得胜浑身的汗毛都给竖起来了。 总感觉皇帝要疯魔了,把刘贵妃当活人在这儿倾诉呢。 可他明知道刘贵妃死了,和皇后明面上没闹僵,可是私底下宫里谁人不知帝后二人关系冻若寒冰? 饼店的掌柜的已经处死,一干伙计也都杀了,淮阳王查出来的就是误杀,掌柜的近来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皮肤渐渐溃烂,听偏方说要用砒霜来治,他便从小舅子的药房里买来了一些。谁知让伙计给混在了面粉里头,结果淮阳王把人才抓起来,就有毒死的消息不断传来。 那是一家近半年才开张的饼店,在建康城很火红,一炉饼出来不消一刻钟就能卖光。 那天早上买了那些饼的人,有的一家六七口一夕之间死绝,一直统计出来因为这毒饼便死了有二十多人。有命大的买回饼没来得及吃的,听闻此事就变卖了家产,往庙里一捐人家去做和尚了。 这事无论怎么看来都是一桩意外。 人人都这么看,可玉衡帝心里还是犯着拧,总阴谋论,疑心是皇后在背后使手段。 和王皇后闹掰了,训斥太子刘贵妃死时他不够悲戚,怪责新安王屡教不改,不听他的话才有此祸事—— 反正能怨不能怨的人,皇帝都给怨上了,就宣城公主现在还能到他跟前,父女二人见面就是抱头痛哭。 魏得胜冷眼瞧着,玉衡帝再作下去只怕都要众叛亲离。 不过神奇的却是,朝廷政务玉衡帝还能正常处理,可除了这些就不正常了,要么就是去永禾宫和刘贵妃聊天;要么就是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要么就是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和刘贵妃聊天…… 玉衡帝到了太极殿,看见谢显眼睛就是一热。 他想起前些日子还和刘贵妃说起谢显,和萧宝信虽然算不得英雄难关美人关,可也算是才子佳人了,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得多好看。 贵妃的意思,就是想和萧家结亲,从萧宝信到萧宝树,就盯上萧家了。 那点儿心思他明白,就想给自己儿子找个倚仗。 萧家再和谢家联了姻,贵妃心里美的比萧家也不差多少。 玉衡帝心酸,不如当时就应了她,也省得她死不瞑目。 “皇上,节哀。”谢显心头一紧,皇帝肩膀耸动,眼角湿润,嘴角抽搐,可别当着他的面再哭上一通,好歹是一国之君,还大着他一辈,他没见过这个啊。 当下不再废话,在路上写的诗誊写在一张纸上,此时双手从宽袍大袖中掏出奉上。 ……仰昊天之莫报,怨凯风之徒攀。茫昧与善,寂寥馀庆—— 读到此处玉衡帝再看不下去,真就跟拿笔从他心窝子里剜出来的这么个意思,居然当着谢显的面哭了起来,涕泪横流。 谢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当他是个君王这也长自己一辈呢,就没见长辈这般失态过。便是自己阿爹辞世,阿娘痛彻心扉,却也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当下向魏得胜使了个眼色,转身便退出门外。 佯装没看见魏得胜仿若被抛弃的女子一般幽怨的眼神,谢显反手把门关上,玉衡帝的哭声反而更大。 谢显叹了口气,他并不以置身事外的姿态看待玉衡帝,只是从未想到玉衡帝对刘贵妃用情如此之深。堂堂帝王,当着朝臣与近侍不顾体面放声痛哭,那得是心伤到什么程度?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那么天子心伤呢,威力也不比怒要小上多少。 与皇后夫妻离心,誓同决裂;与太子父子失和,嫌隙丛生;连同新安王玉衡帝怕是都怨上了,新安王几番求见永禾宫,都被皇帝挡在外面。 前阵子上蹿下跳的大臣们纷纷高挂免战牌,都消停了不少。 似乎因为刘贵妃的死,整个政治平衡都打乱了。 谢显分明看见,玉衡帝将整个朝局带入了波谲云诡的境况,动荡将至。 ### 谢显没有去见萧宝信,尽管他的心已经飞到她身上,整颗心里都是她,迫切地想要见她。 或许,该跟她说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抗拒她。 或许,该如实以告他早对她心之所属。 只是如今他回到建康,背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事之秋,他还是万事小心。他可以被指责被弹劾,不能累了萧宝信。 可是,真的很想她啊。 谢显在回谢府的车上连帘子都没挑,他发现,自从确定了心意后,他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早在谢显进宫复命,清风已经回到谢府向谢母报平安,等谢显从宫里回到谢府,府里早已经准备周到。谢母吩咐谢显回府不必先去见她,让他先沐浴更衣,再与她一同用晚膳。 谢显到时,谢祭酒脸色阴沉地正往外走,看就知道是被谢母给撵出来了。 “三叔。”谢显上前见礼。 谢祭酒挑了挑眼皮,欲言又止之后将声音压的极低: “你才从宫里回来,和皇上说过话了?你可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朝中人心惶惶,太子已经是十天之内第三次被皇上当众斥责。皇上莫不是……想换储君?” ___ 文中谢显所写诗句取自南北朝谢庄的《宋孝武宣贵妃诔》一文。 第179章 迁怒 正值刘贵妃治丧,谁会在这时候认为玉衡帝意欲换储君? 答案呼之欲出。 谢显:“侄儿才从宫里出来不假,可是才从会稽回来,整个朝局变幻都还没有摸清,叔父此问侄儿只怕回答不了。二叔是太子中庶子,宫里若有风吹草动,该是最先知晓。” 言下之意,你去问谢老二。 谢二爷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只怕是东宫疑心生暗鬼,他感到风向不对,这才鼓动谢三爷跳出来向他打探,生怕押错了宝吧。 毕竟谢三爷是杆好枪,一向是谢二爷背地里一捣鼓,谢三爷便上蹿下跳,被人玩儿的一手好过河卒。 “你二叔若是知道,我也不必问你了。”谢祭酒沉声道:“咱们是一家人,在储君这事儿上,你可得站对位置,心往一块儿想……力往一处使。” 谢二爷是太子属官,一朝太子称帝便是天子近臣,他是打定主意站太子队,占个先机。 谢显不置可否,“三叔,放心。” 答应吗,也不是。反驳吗,根本就没有。 他一向不欲与人在口舌上争个高低,谁也不是傻子,都有各自的立场。但真没必要什么都与人通气,尤其是谢二爷刚愎,谢三爷自以为是。 意见不一就是忤逆,立场不同就是胡闹,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谢三爷显然不满意谢显的回答,眉毛都要挤到一处去了,这是谢氏一族的大事,偏到了谢显这里轻飘飘的,显得那么没有诚意。 正待说上几句,便见谢母屋里的大丫环荷香缓步走上前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笑容可掬:“祭酒还未走呢?” 转脸又向谢显道:“老夫人在屋里就听到郎君来,等了半天还不见您过去,心里着急,催着我出来迎接您呢。外面冷,可别冻着了。” 荷香是谢母身边最得脸的,早就定给了管家的三儿子,不过是老夫人舍不得放手还留在身边。老夫人连嫁妆都备出来了,比普通人家嫁闺女给的还要多。 谢三爷哼哼两声,知道这是阿娘给他提醒呢,他若是再拉着人家亲亲孙儿聊天,万一冻着好歹,只怕阿娘就不是派丫环出来敲打他两句这么简单,自己都得上手了,偏心偏的没边。 以前偏着长兄也没这么个劲儿,把谢显当眼珠子似的,谁要让她眼珠子累着了伤着了,她就能把对方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你陪完老夫人,得空去趟三房里。”谢三爷压低声音,“关于萧家的亲事,咱们可得好好聊聊,不能由着老夫人和你阿娘的性子胡来……” 谢显:“明日,我去见三叔。” 他只不明白谢三爷是怎样的脑回路,会认为他会与他们一路。 用膝盖想也知道,如果不是经过他的允许,老夫人和阿娘是绝对不会私自给他定下亲事的——与萧大娘子虽然未经他的允许,可阿娘知道他心仪萧大娘子,抄了他的老底。 他知道谢母与袁夫人维护自己之心,但他回来后,外界也好,家族内部也好,一切反对声浪理应由他去抗。 与谢三爷告辞后,谢显进屋去,一股暖气袭来。 谢母住的屋子以花椒捣碎和泥涂在墙壁,墙壁上挂着锦绣地毯,地上铺着来自西域的毛毯,整个屋里暖洋洋的,直到这时谢显他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受。 祖孙二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是真的见到面了,又都无语凝噎。 “……让祖母为孙儿操心劳神,是孙儿不孝。”谢显扑通跪在地上,只有他知道自己是怎样心潮激荡。 身在世家大族,或许小时他还未必十分清楚,可是自从谢侍中仙逝,他入仕为官,真真正正处于权力漩涡之中,与萧大娘子结亲要承受怎样的压力,他才终于知道。 从与萧家结亲,到上门提亲,送上聘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实谢萧联姻之实,谢母与袁夫人做了她们所能做的一切。只为一偿他所愿。 “今后,祖母只管安享晚年,一切都交予孙儿吧。”他道。“一切有我。” ### 萧宝信知道谢显回到建康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她意外地收到了来自谢显的生辰贺仪,一块流云百福的玉佩,通体乳白色的羊脂玉。云纹形若如意,蝙蝠则取义‘遍福’,意为如意或幸福延绵无边。 其实取意倒无所谓,谢显送给她贺仪这本身就是可载入史册的举动好么。 玉佩这东西可不是随便送的,被人瞧见便是定情信物,一个不好就是私相授受。 当然,他们已经定亲了。 萧宝信手上握着那块流云百福的玉佩,唇角就没耷拉下来过,这是跟她表明心迹,认可了这门亲事? 其实萧宝信的生辰早就过了,因为正赶上刘贵妃的死亡,府里并没有大办,连宴请都没有,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膳。 谢显这虽是迟到的礼物,却送到了萧宝信的心坎上。 自打谢萧两家结亲传出去,谢家那边就没停止过折腾,上蹿下跳,三五不时往外放出风声拒不认萧家这门亲事,要不是萧司空看在谢母的面子上,都要动手打人了。 直到刘贵妃死,谢家那边总算消停了,不消停不行,玉衡帝正处于愤怒阶段,刘贵妃死太子表现的不够悲戚,都被皇帝找茬训了一次又一次,说太子不孝—— 太子也能孝得着啊,说是贵妃,那就一个妾,太子敢孝顺,她敢受着吗? 萧司空知晓未来形势,天然就不会站在太子那边,可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这纯属就是迁怒。 不过人死为大,又是皇帝心尖尖上的,萧司空也只会有自己心里嘚吧两句。他虽是个武人,可也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 没有了谢家唱对台戏,萧家眼前总算清净了。 可是出乎萧宝信意料之外的,玉衡帝居然和萧司空聊起了萧宝树的亲事,说是聊,其实就是把萧宝树给宣城公主定下了。 萧宝树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他有异议也没用,就是敢和萧司空叫板,也不敢和皇帝叫板。 况且,他对于凭空掉下来个驸马都尉乐得接着。 当然现在还没个一官半职,得等到把宣城公主娶进门来,那职位才是他的,可这已经够了。用他的话来说,于他是正合适,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混吃等死。 第180章 烂账 混吃等死,这在萧宝树看来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并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在萧宝信看来就难得多了。 毕竟,乱世将至。 而且好似时间线还提前了。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悲痛之中玉衡帝的要求,萧家只有应着。 如果萧宝树不反对,其实萧宝信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宣城公主热情开朗、单纯可爱,刘贵妃死了,她就是没娘的孩子了,在宫中哪怕还有皇帝亲爹罩,比以前刘贵妃还在只怕艰辛的不是一点半点。 想起刘贵妃死的当天,宣城公主还是单纯的可爱,一心打探自家阿弟的小模样,可转眼,整个世界就变了。 根据萧敬爱的说法,玉衡帝是在刘贵妃死后两年也死了—— 但刘贵妃死都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道,现在谁也不敢确定未来还会偏成什么样儿。 萧宝信暗戳戳地觉得,刘贵妃之死不简单,似乎并不如表面那样死于意外。 毒死刘贵妃的那家饼店,上上下下连东家带掌柜的都给抓了起来,没几天就让暴怒之中的玉衡帝全部处死,她想暗中调查都无从下手。 毕竟刘贵妃前世好端端地又活了两年才死的,而死因却并非这一世被毒杀。 哪怕萧敬爱再不关注外界,政治觉悟过低,如果刘贵妃被毒杀,以玉衡帝的作派自然不会悄无声息地把事给埋了。 可萧敬爱并未听说有关刘贵妃死的任何蹊跷之处,她只知道玉衡帝仍像现在这般伤心,甚至令宫中妃嫔哭,心里极为羡慕这样至死不渝的爱…… 呸。 要说这是至死不渝的爱,萧宝信是宁可不要的。 活着不孝,死了乱叫,这和那些自诩孝子贤孙的不孝子是一样的格局。活着的时候左拥右抱,世人皆知玉衡帝的后宫宠妃多如狗,宠你就宠上天,说不宠了转脸就你是谁啊快滚。 人死了,才知道珍惜,天天哭夜夜嚎又有什么用,活着不珍惜,死了再上蹿下跳也只是活人看着。 萧敬爱羡慕嫉妒的,无非是刘贵妃位高权重,得到了更加位高权重之人的宠爱—— 她那纯粹就是眼热,做梦都想做刘贵妃升级进阶版。 又长命百岁,又是嫡妻正室。 说穿了就是她要的其实是,王皇后的位置,刘贵妃的宠爱,以及潘太后甚至比潘太后更长寿的人生。 世上的便宜都合该是她的。 萧敬爱的重生改变了很多,她与杨劭,还有谢显,都与前世截然不同。 那么刘贵妃的死,会不会也有萧敬爱的功劳,也经由始作俑者的萧敬爱而导致了今日她的死亡? 至少,前世她没有在徐府与安吉公主因为谢显而闹的不要开交,太后与大长公主没有闹掰,那么——这次的瓦官寺登高便不存在。 她早早离开建康,便不存在与宣城公主交好,进而入了刘贵妃的眼,想与萧家结亲,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从她挑到了萧宝树。她相信就刘贵妃那胸无成府,胸比脑大的性子,她那点儿盘算不可能瞒得住皇帝—— 和任何人。 若是刘贵妃与萧家联姻呢,最不愿意见到这场面的自然是太子和王皇后。 而新安王那尿性,指不定三五不时给刘贵妃带吃食早入了旁人的眼,不过是借此时机行事。 说她阴谋论也好,她逆推回去,就是这种可能性最大。 毕竟砒霜误当面粉放进去,这人为可操作性太大,那个伙计得是脑子抽成什么样,能到掌柜的屋里把砒霜辛辛苦苦找出来,再辛辛苦苦做成饼啊? 如果前世也有这样的事发生,一死就死了二十几个,萧敬爱便是在深宅大院里也不可能一丝耳闻也无。 萧宝信将自己的推测如初告诉了萧司空,萧司空只是摇头。 他什么也做不了,所有嫌疑人都死了,他查无可查且不说,他能跑到玉衡帝面前没凭无证地说刘贵妃极有可能是王皇后和太子为保储君之位而下的毒手? 在萧司空看来,玉衡帝偏爱新安王不是一年两年了,从他出生就一直是如此,甚至比太子更得宠,早在五岁时就封了新安王,加封北、南徐州刺史,领南琅琊太守,皇帝待他如珠如宝。反观太子,可能是皇帝用储君的要求高标准严要求,三天两头就训斥,这也导致太子与新安王从小就不对付。 皇后琅琊王氏出身,向来深具大家风范,宽厚仁德,若说因为刘贵妃和新安王日渐受宠就杀人……事情真的严峻到这地步了吗? 答案自然无从得知。 萧司空打仗一向神勇,可若说朝局、政治心术,还真不是个儿,父女俩研究了小半天也没研究出解决之道。 “反正,不能让太子登基就是了。”萧司空直揪头发。“皇上也不见新安王,现在大臣们都看不懂这局势了。” “若说谁能和太子一较高下,也就新安王了。” “偏偏刘贵妃死了。”萧司空叹道:“现在就看谢显的了,他和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得让他和咱们一条心才行。可谢老二明显是太子那一拔的。” “现在看来,谢家也是一本烂账啊。” 萧宝信深以为然。 她是不知谢家前世是站在哪一边,可是太子登基倒霉的可不只是他们萧家,谢显没多久也被下了狱,若是谢家没站在太子一边还好,如果谢家已经选边站,但还是被太子卸磨杀驴,那就是比他们家更惨的存在。 打定主意再见谢显之时,定要与他深谈一番。他们合该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 谁知还没与谢显见面,隔天便又收到了谢显的贺仪,之后每天都收到一份,或簪子或跳脱(即镯子),金子玉石一应俱有,一共持续了十七天,总共十七份。 像是补齐了她从出生到现在每年的生辰份。 萧宝信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纯粹是美的,心里还感动。这口是心非的家伙,一旦下定了决心竟是这般会撩拨小娘子的心。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 第181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每次萧宝信有点儿什么势必闹的满城风雨,就连上次偷偷摸摸去给谢显送行都让潘朔、杨劭二人给堵个正着。而谢显又是玉衡帝面前得脸的,不知得罪多少世家,也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 现在整个建康的气氛阴沉而紧张,谢显和萧宝信二人都不欲在此时招惹是非,哪怕是彼此想的抓心挠肝,也都忍着,他们可不想在这时候让人给爆出来。 他们私下相会倒无所谓,反正都有婚约了,可问题是玉衡帝才死了刘贵妃,正伤心着,萧宝信再嚣张也不想在皇帝头上动土。 秃子面前不说灯亮,矮子面前不提腿短,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你说皇帝死个妾而已,又不是什么国丧,人家官员作寿喝个酒怎么了,官儿就给撂了,上哪里说理去? 问题,大梁都是人家的,拳头硬的说了算。 谢显自然有他的顾忌才没登门,可送礼送的再隐秘也瞒不过谢府一大家子人,萧司空满意的成天呲牙乐,心情好,精神状态都带出来了,上朝被玉衡帝剜了好几眼。他不开心,他也不想看着别人开心。 谢夫人就含蓄的多,只是忍不住和萧宝信感叹这谢显也是会做人,还未过门就知道讨好未来媳妇,以后准错不了。家世好,人品好,能力好,待闺女还好,总算没找错人。至于身体,慢慢养着呗,总能好的。 萧宝树:你有我也有,以后我也会对未来媳妇这样好。 据谢夫人说,他已经开始有计划地攒钱,就为了将来大手笔抛出去,倍儿有面子。毕竟这样一口气送十几年的礼物,样样儿还都不重样,随便一件拿出去都是精品,还是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撑的。 萧宝树因此还去跑去问萧司空以后他会分到多少银子,结果—— 以后,是说等他死后吗?萧司空当时就怒了,一连耍了两套拳,把萧宝树揍的鼻青脸肿,再也不是他阿爹心里最疼爱的那个宝宝。 萧宝树:“我是说我成亲以后啊,成亲你不给我钱的吗?阿兄这回带走那么些银子,还有没有我成亲的银子啊——” 沟通的结果,是又揍了顿揍,然后他就愤然离家出走了两天,把身上的银子花光后才回来。 萧司空把府里三分之一的银两都让萧宝山带走这事儿再想瞒也瞒不住,顶多是不知道实际数字,但肯定没少带就对了,谢夫人管家,她能心里没数吗? 这事儿就瞒不住。 谢夫人天天愁,都快把头发给愁白了,谢家给了那么多的聘礼,远远超过了最初她给萧宝信备下的嫁妆。这就看出来世家和他们白手起家的差距来了,人家几辈子攒下来的家底,真不是他们能想像的。就聘礼里面那些个稀罕物,谢夫人都只听过没见过的,给足了萧宝信的面子,以示对这门亲事的满意。 你说人家给拿这么多,你嫁妆不跟上,那不是情等着让婆家看笑话吗? 更不要说那婆家除了人美心善的袁夫人,善良慈祥的谢母,还有上蹿下跳,跳着脚反对这门亲事的二房和三房吗? 让谁看扁也不能让他们看扁啊。 主要作妖的还都是长辈,打不得骂不得! 最后萧司空实在让谢夫人给闹的没辙了,总算和她交了底:“带走的是银子,家里不还有实产吗?什么庄子、铺子,皇帝赏下来的各种好东西,你愿意陪嫁过去就都给带过去嘛!又不是不让你陪。陪嘛!” “他们谢家有金山银山,架不住人口多,他谢显再是家主,那也不能可他一个人来。咱们家却只有宝贝闺女,就是把宝树那份都给她陪过去,也无所谓。我就不信,咱家还能让他们谢家笑话!” 躲在不知名角落里被无所谓的萧宝树摊手:我不是姓萧的还是怎样?娶公主不要银子吗?做驸马而已,也不是倒插门做上门女婿,只管交待出他这个人。 可惜,他不知道亲爹说出这样的话,不然估摸着……又会挨顿揍。 还是谢夫人有正事,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苦谁不能苦孩子——早知道萧司空把家底三分之一都给萧宝山带走了,何苦她再私底下贴补那一千两银子给蔡氏,现在就她和萧宝树娘俩最穷。 “那倒不至于的,有你这话我就心里有底了,银子还是就这样吧,多陪些实产。鸡生蛋蛋生鸡的事,不叫人笑话也就是了。宝树过几年也得成亲,难不成不需要嫁妆的吗?” “人家还是公主……”谢夫人眼睛都要笑没了。 闺女嫁到了顶级世家,儿子娶了个公主,全了她多年的美梦,不需要再过两代,至多再过一代他们萧家也是世家了。 现在说出去也有面儿啊。 谁还能想到前阵子他们萧家名声扫地,被整个建康城甭管世家还是平头百姓群嘲,臊的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啊! ### 只是并非人人都是谢夫人,都是萧家,志得意满。 玉衡帝心里悲伤,谁也别快活,像萧宝信和谢显还好,刚只是定亲阶段,还没定日子,最早也得是隔年的事。 虽然没有明文下旨不许婚嫁,可是已经备嫁的庐江公主婚宴请帖发出去一半都叫停了,有皇室在那里打样儿,下边不知道怎么做吗? 上行下效,虽然上面没有直接禁了婚嫁,但和禁也差不多了,毕竟皇帝还是老宋家的,谁也不想因为儿女亲事这点儿事让皇帝给记恨上。 有几家的婚事便不得已只能往后推迟,这其中就包括了王蔷与褚四郎的亲事。 原本定下的是十月初六,可眼瞅着就到了,两家大人一商量,也都知道忌讳便默契地将婚期推到了来年的三月。 本来这不算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就是那么寸,在这亲事推迟没两天,褚家四郎走在路上被一头被狗咬而惊了的牛给顶死了…… 王蔷还未过门就成了望门寡,褚家一方面和那牛、狗的主人打着三角官司,另一边还要求王蔷好歹为褚四郎守上三年节再行婚娶。 第182章 是福不是祸 褚家想的美,他家儿子死了还想拉个垫背,王家当然不干。 王蔷都已经十六岁了,再过三年十九岁,还嫁得出去吗? 便是嫁得出去,能找到相应的好人家吗? 都是望门寡了,本来再嫁市场就不是很大,条件和头次定亲根本没得比。王家自认已经够吃亏了,两家儿女都没见过两回面,闺女半生就给搭进去了,搁谁谁能给好脸? 褚王两家彻底闹掰了,褚四郎还没出殡,两家就打起了口水仗,十几年的交情就这么没了。 刘贵妃的死令建康城犹如一潭死水,可这种僵局生生被褚王两家打破了,现在关于这两家的事几乎成了人们茶料饭后唯一的消遣娱乐,每日时时更新。 萧宝信知道这种被群嘲的滋味。 在谢婉的牵线下,她与褚令姿、王蔷相交甚好,平日也有书信往来,算是少有的闺中密友。萧宝信有心去安慰王蔷,可此事正在风头浪尖也不好冒然去人府上。 本来她是好意,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反而误解了她是去看人笑话。 在与谢婉往来书信商议后,又联系了褚令姿,三人给王家送了拜帖。 果然被拒了,王蔷谁也不见。 三人见面时褚令姿还自责,褚家内部其实也并非都认同褚家嫡长房这样的作派,毕竟与王家是通家之好,这样做是伤了两家的情份。 但褚四郎母亲便是王氏嫡长房一脉,素来在褚家说一不二,自褚家家主死后,一直是王氏主持中馈,几个儿子唯母命是从。此时王氏痛失爱子,哪里还理族人的阻拦,认准了一条道就走到底。 王蔷是她亲自相看认准的,往日就有情份,要不然褚家嫡四子又怎会娶个王家旁支的女郎? 哪怕是全了她这份情,也得先为她儿守节三年,不能嫁人的时候想着攀高枝,人死了就往后退恨不得不相识,那是不行的。 褚令姿虽是褚家人,可自幼却与王蔷交好,如今兄长死了,她固然难过,但毕竟隔着房,见了面都只是面熟的关系,一年也见不了几面,哪怕是物伤其类心里也偏着王蔷。 褚、王两家闹翻,夹在中间最难做人的其实就是她。 本想着没几个月就做姑嫂,谁成想现在亲戚做不成也就罢了,都快成仇人了。 她比任何人都想见王蔷一面,哪怕当她面骂她一通,她都心甘情愿受着。可王蔷不见人,她便越发自责自怨。 本来聚到一处就是都担忧王蔷,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结果褚令姿这般自责,可爱的小苹果脸都瘦成了刀条,萧宝信和谢婉又忙着劝慰褚令姿。 “人长大了,烦恼却越来越多。”褚令姿感叹:“以后十五娘可怎么办……” 那么好的一个阿姐,容貌秀丽端庄,为人通情达理,人生才正是最好的年华,便成了望门寡,再与婆家闹翻,只怕以后亲事更不好说了。 “这世道于女子而言,本就过于苛刻。”谢婉道。 她年龄虽小,却极为早慧,自幼便感受过人情冷暖,阿爹英年早逝,袁夫人独守空房都在她的眼里,这其中的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 萧宝信:“可能王家最近事多,十五娘不便待客,待改日不妨七娘先去看看,若有咱们能帮上忙的,咱们再商议解决。。” 萧宝信未尽之意,褚令姿听出来了,她这褚家身份着实不便前往。 若在以往两家交好,她哪里还用得着拜贴,上门从来都是登门入室,王家哪有不欢迎的。现在却再不同往日了。 “是啊,七娘,你去过之后可得告诉我一声,我也担心十五娘。” 谢婉点头。 她们三人,她性子冷,自诩看透人情冷暖,褚令姿是性情中人,感情永远大于理性,遇事也是悲观居多,萧宝信却又不一样,她从来都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简单直率。 两人从褚家出来,亲密地坐到了一辆车里。 “十五娘这事,最后也不知是怎么个解决法。只怕褚王两家再回到原本是不可能了。”谢婉幽幽地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萧宝信看得开。“所谓不睦也只是长辈间,都是为了自家儿女,各有各的道理。于咱们小辈相交却是无碍的,若因此十五娘和六娘生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都左右不了长辈们的意识。” “只是以后十五娘怕是更难了。” 谢婉闻言不禁想到自家阿兄,她以前不经意间听到阿娘与祖母说话,就是说阿兄身子不好,不愿拖累旁人…… 当时她只是为阿兄心酸,心疼阿兄。 可是现在正当面面对好友萧大娘子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压的透不过气来。 她自是希望阿兄长命百岁的,可是前日阿兄才受了风寒,整个屋子又飘满了药香。今日坐到一处再说十五娘,她心里总是拧着股劲儿。 “大娘子……” 被谢婉紧紧握着手,萧宝信自然听得到她心里的话,她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能说什么呢? “你呀,别胡思乱想,十五娘之所以不见我们,定然有她的原因。以后见了,自然就能说开了。” 谢婉欲言又止,把心里那些错杂交织都咽回了肚里。 “我阿兄很善良,以后不管是阿兄,还是我,阿娘,祖母都会待大娘子好的。你和阿兄也要快快乐乐的,白头偕老。” 萧宝信失笑,这小娘怕是要憋出病来了。 “我俩肯定会啊,你看我这身子骨多棒,是我从小练出来的。等我以后嫁过去,好好让你阿兄跟着我练拳——他呀,就是文弱,没经过风吹雨打,练个三两年保准比一般人还要身强体壮,你情等着吧。” 一番话说得谢婉瞠目结舌,是这样吗? 这、这情景和她想像的有些不一样…… 可是,万一有效呢。 谢婉的脑中已经在幻想阿兄颀长瘦弱的身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然后练成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模样。 激灵打了个寒颤,总感觉有点儿吓人。 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兄心悦萧大娘子,萧大娘子看上去似乎于阿兄也有心,那——还是由得他俩折腾去吧。 祝福他们! 第184章 失心疯 一时间王十五娘为褚四郎守节传为美谈,大多赞她节义。褚家提起王十五郎,各个儿赞不绝口。与王家嫌隙消弥殆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家心里虽不满,但闺女以死相逼,他们也只能受着。 倒是王十五娘的兄嫂颇有异议,王家是世家大族不假,可是他们只不过是旁支,家大业大,族里不可能方方面面照顾。王十五娘的阿爹是太子舍人,没甚油水,多年来家产有限,算不得大富大贵。 一旦牵扯到利益,人就难免想的多。 这方面褚家就做的堪称漂亮,王十五娘为褚四郎守节,立誓终身不嫁,连之后过继儿郎的事都想好了,那就是他们褚家的媳妇。除了当初的聘礼仍是王十五娘收着,褚家主母王夫人又私下里将自己嫁庄里一处上好的庄子外加三千两白银贴补给了王十五娘。 而且事先与几个儿子言明,嫡长房这一脉日后她死了分家,是要算上褚四郎这一房的。 褚四郎死了,还有王十五娘,她就是四房的。 褚家主母向来说一不二,儿子也都孝顺,没有不应的,怎么也得给老四留个香火,日后也算后继有人。再者,王十五娘人家明事理,他们就不能胡搅搅,过继的儿子就从他们几房里选,到最后还不什么都是他们褚家的? 也算得为王十五娘想的周到妥帖。 按理望门寡是要留在娘家,方便日后再嫁也不必牵扯男方家族。可王十五娘的状况不同,她是要为褚四郎守一辈子的,所以两家子商议过后决定,王十五娘想在娘家住,便在娘家住,何时想要过继孩子了,或者家里不便了,随时搬来褚家,四房永远是她的。 安排到这里,连王家都挑不出理来了。 分不到王家的财产,几个兄嫂也都消停了,王家夫人袁氏想要多留闺女几年,在自家总自由过在婆家,而且还是没了夫婿的婆家。 王十五娘的事落下帷幕,褚家与那牛、狗的主人的官司也正式宣告结束,褚家拒绝赔偿,那牛的主人判了斩监侯,狗的主人则判了流放。 从褚四郎死,到王十五娘立志为其守寡,褚家官司告一段落,一整个月就过去了,这一出大戏落下帷幕,可玉衡帝那边依旧处于正上演阶段。刘贵妃的尸身还停在永禾宫,玉衡帝雷打不动天天要跑过去哭上一遍。 要说这事儿也是怪了,按玉衡帝的说法就是天可怜见,真情感动天地,居然刘贵妃尸身半点儿不见腐烂,死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只是本来刘贵妃是中毒死的,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虽说后来让人把眼睛给合上了,可是青紫的脸真算不上好看,魏得胜靠近都觉得慎得慌,可玉衡帝就跟瞎了一样,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好像看的还是刘贵妃生前的美人模样,每天要不把自己聊哭,那一天都算白聊。 玉衡帝痴情了,可大臣们不干了,眼瞅着都快七七四十九天了,再不出是要等九九八十一天? 一个贵妃而已,你停这么长时间,万一以后皇后死了你说停多久? 时间短了吧,配不上人家那名头,时间长了,那宫里还能待吗,直接改停尸间得了。 朝臣群情汹涌,奏折像雪花一样砸进太极殿。皇帝可以悲伤,但悲伤过度影响了朝政与礼法便不行。 不只朝臣不干了,后宫里连皇后带太后也都忍无可忍,纷纷要求刘贵妃宜早出殡。 事实上,大梁有个传统,人死后要‘招魂’,所谓的招魂就是拿着幡站在屋顶大叫死者的名字。而他们这位皇帝倒好,上面的太监在叫,他就在下面哭,太监不知所以,就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一时吓的没站稳,把自己从房顶上给摔了下来,摔断了半条腿。 潘太后听了好悬没气死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儿子有没有这么孝顺! 先前总以为自家儿子失了心爱的妃子,伤心总是难免,过去就好了,由着他作,谁知道没完没了,已经天怒人怨了。 就着朝臣们群情澎湃,后宫怨声载道,潘太后第一次崛起了一把,把玉衡帝叫到跟前大骂了一通。她真怕这货失心疯,再一个月就新年,总不好过年宫里还停着个死人吧? 这是膈应谁呢? 玉衡帝当面倒是好好的,认错态度良好,可转身就不办人事儿,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直到最后眼瞅着腊月都过了一半,潘朔回到建康,他主力给贵妃建的坟历时近三个月,终于建好了。 玉衡帝百般不舍,万般不愿地将刘贵妃发丧。 出殡那天着令后宫妃嫔和朝臣们装素衣哭灵送葬。 宛若一场闹剧,可是能送走刘贵妃啊,失心疯皇帝下的命令啊——历史的无数经验教训告诉人们,可以和明君讲道理闹意见,对于已经失心疯了的皇帝最好还是什么都依他,因为你不知道他那疯什么时候就发到你身上,朝臣屈服了,陪皇帝一路送到了龙山,皇帝原本给自己选的风水宝地。 谁知他还没死,刘贵妃就死了,于是这地儿让给了心爱的妃子。 玉衡帝哭的不能自已,最后还是淮阳王仗着一身的肉架着皇帝给送回了宫去。 临了,还去了趟椒房殿。 王皇后并没有像妃嫔一样换上素衣,但也不似往日颜色娇艳,避着皇帝的忌讳,心里屈辱着。 淮阳王简单地交待下送殡的行程,最后才举起茶盏轻呷一口,请皇后将闲杂人等退下。 直到殿内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淮阳王才挑起眼皮:“阿嫂,咱们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便藏着掖着了。将刘贵妃吃死的那间饼店……有些说道,人是死干净了,交待的那些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能抹的都给抹了。” “可是,但凡做了些事,总会留下痕迹。” “还请阿嫂告诉侄儿,太子,这事不同寻常,若叫阿兄知道,只怕咱们谁也兜不住。他身边办事的人,该清就清了吧,也免得日后露了马脚。” 第185章 吃相难看 从淮阳王示意她将闲杂人等禀退,王皇后心里便擂起了鼓,直觉就不好,谁知听下去才知居然是这档子事。 她不愿承认太子污了双手,亲自动手将刘贵妃给毒杀了。 太子才十七岁,哪怕身为一国的储君,她时刻提醒他身负重任,他已经长大成人。可在她心里,他还始终只是个孩子,只是他的身上肩负着的是这个国家的未来,所以他不得不是成人。他要负责的事情太多。 但,哪怕王皇后心里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太子不是一次跟她抱怨玉衡帝偏心,甚至有改立储君之意。 他烦透了刘贵妃,他认为一切都是她唆使的。 他甚至隐隐责怪她身为皇后拢不住皇帝的心,压不住嚣张的妃嫔。 ……远不止这些,太子的变化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只不过她人为的美化了,宁可相信刘贵妃的死是一场意外,天上掉个馅饼落在她们母子头上。 淮阳王的这一番话彻底将王皇后敲醒,再装睡不得了。 她太清楚了,淮阳王完全没有必要撒这样一戳就要破的谎。至少不会是在一切尘埃落定的今日。 “谢谢小叔能与我说这些。”王皇后起身郑重地向淮阳王福身一礼,依玉衡帝失心疯的性子,若是淮阳王将这事说了,他们娘俩只怕落不到好下场,别说这一礼,为了儿子让她下跪她都甘愿。 “是阿嫂教子无方……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 “阿嫂严重了。”淮阳王连忙起身侧身躲过那一礼。“我与阿嫂说这些,可不是为了买好。太子是阿嫂的儿子,不也是我侄子吗,刘贵妃不过是个妾,嚣张跋扈的,死了也就死了,太子却犯不着为了这事儿牵累到自己。” 话已至此,淮阳王躬身长揖,径自退下。 “不管怎样,小叔今日之举,我与你那侄儿都当铭记于心。”王皇后殷殷慈母之心表露无遗。“若非小叔,便没有太子的以后。以后……无论何时都劳烦小叔多多提点指教太子。我在后宫,也管不到前朝,不知根底,全都有劳小叔了。” “阿嫂吩咐,我哪里敢不答应。”淮阳王再度躬身施礼,那肥硕的身材在行礼问好方面却灵活的很,没有丝毫滞涩。 王皇后叫心腹嬷嬷亲自送出宫外。 “把那孽子给我叫到椒房殿!”王皇后手指甲都要将掌心给抠出血了,也没有她心疼。 她不明白,自己费尽心血,请遍名师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眼界窄的货。就刘贵妃她也配? 刘贵妃再作,她也不过就是个贵妃,皇帝想废太子改立储君,他也得能废得了啊? 玉衡帝自认是个明君,他受到的约束就会更大,不可能不顾忌到朝臣及世家们的反应。太子既嫡又长,且没有过错,凭什么宠爱个妃子就要废太子?根本都不用他们出手,大臣们首先就不会答应。 皇帝没有想像中那么有自主权,尤其在事关储君,国之根本。 她费机心血养育、教导出来的孩子就是这么一个没脑子,却血腥的人吗?一言不和就想尽办法杀人? “……娘娘,淮阳王才走,您就宣太子进宫,万一皇上问起来要怎么回话呢。” 这就是做贼心虚。 不知道犯事的时候,怎么回怎么有理,我什么时候想见自己个儿的孩子还要挑时辰吗? 可是淮阳王把太子派人毒杀刘贵妃的事挑明了,王皇后自己就心虚了,那火都燎到脑瓜顶了,生生又让她咽了回去。 哭死的心都有了。 她苦心经营,平衡后宫,得尽贤名都是为了什么?这些年她之所以理直气壮,胆敢跟玉衡帝叫板,都是因为她行得正做得正,从未用过任何阴私手段,手上没沾过半点儿血腥…… 这一切都让太子给打破了。 从前牙牙学语,稚声稚气对着她背孝经,笑的那么纯粹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王皇后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究竟哪里出了错? ### 淮阳王就没有王皇后那七弯八拐的心思了,得了王皇后的准话,他也算把心放到肚子里。 这案子好处理就在玉衡帝放权让他全权处理,既没经过大理寺,也没经过刑部,不然还要费一番周折。 太子这事儿办的也算得挺漂亮,没留下什么实质的证据,不过是一些旁证,例如太子近侍就曾经多次光顾过那家饼店,并与掌柜的相处极好,那用砒霜的偏方也是他传给掌柜的。 而那掌柜甚至不知道那人是太子近侍,还是淮阳王手下与那人是相识,审案时便留了心思,私下里报了给了淮阳王。若非如此,淮阳王也想不到是太子下手。 他还以为是王皇后。 结果,居然是自己十七岁的侄儿。唔,比他小六岁,可他比心狠手辣多了。比他爹玉衡帝也强,玉衡帝还是二十来岁起兵讨逆杀上皇位,杀宗室跟砍瓜切菜一样。不愧是他们老宋家的种,骨子里就带着呢。 所以人家父子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比他都强。 不过淮阳王哪怕一息都没有把太子供出来的意思,首先证据不足,闹到皇帝跟前皇帝若信了他还好,若是他那疑心病犯了,再把他自己给卷里边去,日后再将他清算了却是划不来。毕竟王家家大业大,太子背靠大树好乘凉,搬不搬得倒太子两说,于他却没半点儿好处。 其次,哪怕真把太子搬倒了,谁能上位? 新安王吗?外族没根没基的,便是被玉衡帝强行推上储君之位,王家在侧虎视眈眈,那位子能不能顺利让他坐上都不一定,他这一力搬倒太子的淮阳王却是彻底将王家给得罪惨了—— 而且自家王妃还是琅琊王氏,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万一那货背地里和他玩阴的,也和太子似的,那可是把命都给交待里头。 心里那小算盘打来打去,伸张正义都没有任何好处。 还不如趁这时候卖皇后和太子个好,以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刘贵妃,谁管她死不死。 死也是自己作的,没根没基,朝中连个大臣都没人支持也敢觊觎储君之位,上蹿下跳,吃相那叫一个难看。 第186章 利弊 淮阳王毫无心理负担,他的存在也不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青如水明如镜。能在疑心病皇兄身边活下来,他就已经够累,可不想没事儿掺和到储君之争里。 他能舒舒服服活着是他的本事。 太子和新安王人脑袋打出狗脑袋跟他有一毛钱关系,别把他卷里,谁管他们? 就玉衡帝现在不止疑心病,刘贵妃一死都快得失心疯了,淮阳王有事儿没事儿真不爱往他跟前凑。 你看从刘贵妃死后,他干的那些事,居然哭丧的时候挑了个哭的最狠的,好悬没背过气的就封了个豫州刺史。 嫌去刘贵妃的墓那段山路不好走,就又让潘朔去召集民力把山路修了…… 越活越回去了,已经隐隐有了昏君的范儿。他还想一天按三顿饭往龙山墓里跑,和在宫里一样与刘贵妃谈心啊? 问题是他敢谈,她也得能谈回来啊。 就这选手,淮阳王是不敢惹了,现在他是服了谢显,这货聪明一看情形不好就先告病在家,一养就又是小一个月了。这是养病还是养胎啊,不过是风寒,真当别人不知道他呢。苗头一不对肯定就有病,那病都是揣怀里了倒方便他随时掏出来顶一顶。 淮阳王暗啐了一口,他倒也想装一装病,躲一躲皇帝。可他这身子骨比猪——呸呸,比牛强健壮,他敢装也得有人信啊。 要么说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呢。 他还真想看看皇兄叼嘴上那耿直忠心的谢常侍出殡是个什么仪态,会不会给个贵妃哭灵呢,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出席,完美地躲过了一劫。 想想自己那应景的马尿都有点儿亏的慌,不过就是个妾,也值得?! 可他也不能怎么着,他们老宋家骨子里就带着自相残杀的血脉,能在玉衡帝手下混的风生水起,还不是多年来隐忍来的,不能在此处破了功。 淮阳王去了太后宫里又坐坐,他十来岁的时候死了亲姨,就被先帝给扔到了潘太后宫里,潘太后这人没什么城府,但待人却真诚,也多亏了和潘太后处的好,不然玉衡帝上位指不定他也顺道就被剁了。 刘贵妃死了,宣城公主就是个无处安放的公主了,潘太后虽看不上刘贵妃,但对宣城公主却是真心疼爱,就接到了她宫里住着。 淮阳王去时,宣城公主才下去歇着。 潘太后一改宣城公主在时那和颜悦色的慈祥老奶奶样儿,当着淮阳王就开始骂起了刘贵妃,就是个祸水。活着上蹿下跳搅的后宫不得安宁,死了还把皇帝祸害的半死不活,没个人样儿。 听着潘太后骂了小半个时辰,淮阳王才拖着笨重的身子出宫回府,刚从车上下来,宫里的小太监追过来了,玉衡帝召他进宫。 见面之后没别的事儿,就是和皇帝饮酒,从傍晚饮到半夜,皇帝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比他喝的酒都多。 他不敢多喝,怕喝多了嘴上没把门儿的,再把絮絮叨叨的皇帝给揍了,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说,我把皇位传给小六如何?” 可能是最近饮酒饮的多,酒量见长,喝了小半宿也没见皇帝断片,那思维清晰着呢,眼睛锃明瓦亮。 “皇兄啊,你是我皇兄,既是君上,又是兄长,你说什么是什么,你指哪儿我肯定打点儿。皇位是皇兄的,自然是你给谁是谁的。”淮阳王一脸正色。 将心里那点儿鄙夷掩盖的十分好。 皇位是他的不假,可要想传给谁那可真不好说是不是皇帝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当王家吃素的,当那些世家都是纸老虎,任由你作吗?皇位上又有多少利益牵扯? 新安王以前还有个刘贵妃在后宫里撑腰,给皇帝吹枕头风,都没能把储君位置动摇了。现在刘贵妃都死了,新安王无依无靠那么个小人儿,皇帝倒是想把位置传下去,便是传给他,他也得给坐稳了啊。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是皇帝这脑子似乎是让刘贵妃给带到土里一道儿给埋了。 玉衡帝抹抹眼泪,一听淮阳王这话就不尽不实的。都跟着不交心,都有自己的盘算,还是他的常侍耿直又聪明,还不藏着掖着,向来跟他有一说一—— 咦? 他耿直的谢常侍似乎有日子没见着了,皇帝这脑子似乎才清醒过来。 怎么着,又病了? “谢常侍这回请了多久的假?” 这就从刘贵妃转到谢显了? 刚说到储君之位,转脸就想到谢显,由此可见谢显在皇帝这里的份量了,不可小觑。 “有快一个月了吧,听闻是风寒,后来大发了,皇兄不还派御医去给瞧了?” “我这心啊,都要跟着刘贵妃去了,一天天浑浑噩噩的。”玉衡帝频频感叹。“知远呐,你若有喜欢的,可得趁着活着的时候好好的待人家,不然以后痛苦的是自己。” 淮阳王看出来了,皇帝吃饱了撑的,江山稳了就开始寻求精神慰籍,玩儿起了真心。 可他不一样,宋氏子孙都被他这皇帝杀死一茬又一茬了,他天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不小心着不行。 “皇兄教诲的是,我一定听皇兄的。” 玉衡帝频频点头,思绪却飞远了,想要传位给新安王的心越发长草。 刘贵妃都死了,他若再护不住他们的一双儿女,以后死了又有何面目再与她相见? 兄弟二人举杯饮酒,都心不在焉。 ### 事隔半个月,玉衡帝又派了御医前去谢家,谁知根本就没见到谢显,人家一大家子回宗族祭祖还不曾回来。 谢家陈君阳夏那一支是跟着大梁太祖一道打到了南边,现在大多侨居在下邳郡,距离建康并不远,不过是一两天的车程。 谢家嫡长房在建康任职,族人则多在下邳郡。 时值腊月,每年的初八都要举行猎祭,拜神敬祖,以祈福求寿,避灾迎祥。 每年建康城的谢家都要回下邳祭祖,谢显也不例外,一家人齐齐整整去了下邳。初时还好,祭祖拜神一切正常,待吃罢了酒用过了膳,把老弱妇孺都排除在外,谢显就被族长请到了祠堂。 第187章 硬刚 谢氏的族长是谢家最长那一辈的了。 是谢侍中嫡亲的叔父,一道随太祖打下大梁江山的主儿。性格很有几分暴躁,官运自比不得其兄,其兄一死他没人护着,没过多久就被免了官,然后就回到下邳郡。 年长一代死的死没的没,就他一个自然就任了族长,这些年悠哉悠哉过的倒也快活。 儿孙承欢膝下,贵为一族之长在此又是说一不二,难怪后来有机会被举荐起复人家都不坚辞不出。 现如今也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须发花白,一脸的褶子。身材不高,唯有那一双三角眼灼灼放光,看得出来精气神足着呢。 谢显看这架式,比他得活得更长远,浑身一股子别愣劲儿。 以谢族长为首,屋里两排绣墩上坐的满坑满谷的人,除了谢显的长辈,就是长辈。同辈的也就零星一两个,都是谢族长嫡亲的孙子。 谢祭酒和谢二爷坐在下首前两位,光看这二位的脸谢显便知道今天这排场所为何事了。 果不其然,开场谢族长便开宗明义,代表谢氏族人反对与萧家的这门亲事,干脆、利落,果断,省却了不少唾沫。 谢显:“亲事已然定下,再无反悔的可能。谢家一向诚信处世立身,相信叔祖也不愿我谢家自打脸面。” 你干脆我也不废话,不行。 谢族长不是没见过谢显,谦谦君子风,温润如玉的一个孩子,从来跟他说话就没有不字。今天跟他说话居然一句就给他顶回来了,这打击有点儿大,色迷心窍了? 他可听说了,那萧大娘子名声虽差,门第虽低,却是难得的美人。 “玄晖,怎么和你叔祖说话呢,没大没小!”谢族长还没回过神,谢祭酒就先斥责上了。要说谁最反对与萧家这门亲事,就是他了。好不容易熬到个祭酒,清贵又显贵的官儿,他可不想把这点儿脸面给丢了。 “三叔所言差矣,我不是顶撞叔祖,而是与叔祖陈述事实。”谢显不紧不慢地拢拢披风,祠堂风有些大,门窗并不严。 “萧司空位极人臣,萧中丞监察百官,萧家一门两卿,”他道:“我不明白萧家哪里配不上谢家。” 谢族长冷哼:“他们再风光也不过是十几年的事,咱们可是百年世族,怎可与寒门结亲?玄晖,你若爱颜色,找个世家贵女成亲后,再挑几个美艳侍妾也就是了,可不能自落身价。” “你丢得起人,谢氏一族可丢不起。” 谢显笑了:“谢家祖辈百年前不过是长安典农中郎将,官职也不高,后来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慢慢将谢家门第做高。而在中郎将之前谢家以何为生,从哪里来,谁又知道?叔祖,谢氏传承百年,教会我们的不会只是以门第论高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平日他低调谦和的已经够了,至少在与萧家的亲事上,他不能忍,只能刚。 硬刚。 “你这是为了个女子,连祖宗都给贬了!”谢族长气的直拍几案,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头儿居然那么大的力气,谢显十分怀疑若非隔着太远,他都要跳起来揍他了。 “你也说谢氏几经磨难,才保有百家世家!你若是还姓谢,就不能自降身价去和寒门庶族联姻!”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玄晖你说这话也太过份了。” “谁都知道婚宦失类,靠婚姻维系世家地位不只我们谢家。” “我们知道你现在正得宠,正三品的常侍,可族长毕竟是你的叔祖,你不能这样和族长、族人这般跋扈啊!” ……一时间声讨的声浪震天,吵的谢显脑瓜仁一阵阵疼。 “行了,既然族里的意思一致,就这么定了,等回建康我同你们一道回去,我亲自去萧家退亲!”谢祖长拍板决定,仍是气鼓鼓的。“阿嫂年事已高,糊涂了。这事儿是咱们谢家的大事,可不能依了她!” 从根儿上就把谢母给否了。 说到底她是个外姓人,真正的谢家人是他! 谢显缓缓站起身,不等热浪降下去,他便开口说话,也不知道是他是众人的焦点,都想听他是怎么个态度,还是没见过这种情况还敢跟谢族长顶着来的,屋子里一片死寂,唯有谢显的声音。 “……不知哪一条族规规定不许与寒门庶族联姻。”他道:“若有,我自愿被逐出谢氏一族。或者,叔祖与众叔伯们想临时加上这一条,我亦无怨。” “与萧家的亲,我是不会退的。就这样吧。” 说完,向谢族长及两旁的长辈长揖一拜,然后一撩披风,迈着四方步四平八稳地走出了祠堂。 良久,祠堂里才一片哗然,谢族长连几案都给掀了,好悬没气背过气去。 “他阿爹活着也没敢这么与我说话!” 谢三爷和谢二爷对视一眼,谁都没料到谢显会来这么一出,给所有人个出其不意。谢侍中活着的时候就说一不二,可对上这位谢族长仗着辈份,也不得不圆融。 谢显比他阿爹还要强硬,他们似乎看走眼了。 ### 谢显那话扔那儿了,震惊了一群族人,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追上去啐上一口。 可那是粗鄙的行为,不可取。 众人还真是没辄,翻遍族规也没那一条,不许与寒门庶族结亲。这就是世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巩固家族地位,垄断文化和财富的政治手段,谁能吃饱了撑了把这写族规里? 就因为这,把谢显逐出谢氏一族吧——这谢显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散骑常侍,未来可期,前途不要限量。 就是一狠心逐他出族,也得有个来由,不能任由他们性子胡来。传了出去,反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谢族长压了半晌的气,带着亲儿子就去找了谢母。 谢母夫人根本就没听他把话说完,“小叔在族人面前说我是外姓人,此时又何必来找我说这些话。你既认为我没资格管你家的事,现在又是为何?” 谢母面沉似水: “我嫁到谢家四十多年,你兄长都不曾那般说话。谢老四,你行啊,临老临老,欺负我一个寡嫂,拿族长的身份压我!” 第188章 孝子贤孙 一席话说的谢族长老脸通红。 “那都是让玄晖那孩子气的,阿嫂,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咱们这不都是为了谢家——” “别,你们谢家的事我管不着,以后少拽着我,我受不起。” 谢母不听谢族长说话,直让人送客,谢族长无奈,毕竟是长嫂。只想等着隔天消消气,自己再去劝说,怎么也不能让谢显个小辈拿捏了。 这丢的可不止是他这叔祖的脸,还有整个谢氏一族。 谁知谢母气性大,人家反正祭完祖,一年一度的规矩行完了,让车夫备上牛车,带上百十来个随扈与袁夫人,谢显兄妹一大早就回了建康,连谢二爷和谢三爷都没知会。 谢族长一气之下就病倒了,索性在族中托病不出。 谢二爷暗骂一声老狐狸,人家这是往外撤脱,不想管谢显这事儿了。真闹大了,谢显不怕鱼死网破,他老人家还怕玉石俱焚。 和谢三爷哥俩一商量,探望完谢族长便也跟着告辞,默默地收拾东西也回了建康。 可两人这心里算是把谢显给恨上了,太不给人脸面,刚愎自用,为了个女郎还未嫁过来就与族人闹翻了,以后家中还有宁日吗? 谢家这脸是丢定了。 ### 朝廷年年元日都要举行朝会,这一年也不例外。不过因为刘贵妃的死,玉衡帝没甚心情,却也不好将难得的节庆宴会给取消了,便强颜欢笑地坚持完了整场。 朝臣们只装作没瞧见,该吃吃该喝喝半点儿事不耽误。 皇帝动不动悲伤春秋他们都惯了,不能因为听蛤蟆叫就不过河了。皇帝没心思过新年,他们家家户户可还要过年呢。 刘贵妃出殡都已经是腊月,宫里朝会就准备的不如往年,这正和了皇帝的意,与大臣们相互敬了酒,吃了两口菜,便放箸,连歌舞也没有看。 往年通宵达旦的庆祝,今日才过了午里就已经各自散了。 萧司空走出宫门没两步,便听后面谢显披着厚重的披风跟上,笑若春风:“贺司空新年。”好悬没把萧司空的眼睛给晃瞎了。 以往同朝为官他倒没留意,谢显这小子笑起来这般好看。 “同贺同贺。” “……何时常侍有时间,咱们饮一杯如何?”萧司空问道,听得出来是真心有事商议,不是客套地你来我往没话找话。 谢显那是七窍玲珑的心思,哪里看不出来。 “今日便要去府上拜贺,未知是否打扰司空。” 萧司空一听乐了,这是当真是在走亲戚了,居然初一便拜上门去,这日子向来都是亲近之人,通家之好才走动。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 “贺司空新年,谢兄新年。”潘朔从后面抄近上前来,先同萧司空打声招呼,转脸冲谢显挤眉弄眼。“尊翁婿二人有说有笑,和乐融融真是让人羡慕。不知婚期定下来没有,我等着喝谢兄的喜酒啊。” 潘朔黑了不少,也精神了。 让玉衡帝支出去龙山修路,好容易算一切走上正轨,新年才放飞下自我回来建康,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横冲直撞。 龙山距离建康虽不远,可就是个山包,要什么没有什么,哪是繁华热闹的建康能比的? 萧司空呵呵笑,怎么看谢显怎么满意,女婿模样俊,家世好,风度翩然,怪道连不愿与之结亲的谢夫人说起他来都对他赞不绝口。自己媳妇自己知道,那纯粹谢显颜值高,换个其貌不扬的,哪怕是世家子弟,给闺女定下来,打死她都不带同意的。 “定下了,今年三月初七,潘侍郎可一定要到啊。” “一定一定。”潘朔连声应下,跟谢显旁边就往上凑:“咱们去雅舍喝一杯?好久未见——” 他有好多苦水要吐,可是话没说完,就见宫里有个小太监追了出来,当时潘朔头就大了。果然是追他出来的,玉衡帝召见。 “少陪少陪。”潘朔冲萧司空拱手,对谢显道:“晚点儿我去找你,我有好多事要和你说。” 谢显含笑点头。 “今日我去萧司空家里拜贺,你改日再来吧。” 这话和他那一脸yIn荡的笑配套吗? 潘朔想要吐槽,可念在是在萧司空,谢显老岳丈面前到底把话忍住了。他感觉自从交了谢显这个朋友,自己变得有深沉多了,处处为朋友着想,更有情有义了。 没时间闲聊,潘朔硬着头皮去见了玉衡帝。 和他预想的一般,又把他给打发了——好在没又远远给支开,让他给刘贵妃在建康盖做庙,享受香火。 “陛下,皇上,表兄,我这才刚回建康……”就不能让他歇歇吗? 刘贵妃的墓是他找人修的,去龙山的那条路是他修的,再给刘贵妃建庙,知道的是他能者多劳,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刘贵妃家孝子贤孙呢。 “过完年你再着手干。”玉衡帝叹口气,“这事儿朕也只能找你了,你就多为朕分忧解愁吧。” 潘朔:…… 皇帝也只能找他,换个世家有风骨的,不说别人,谢显就不可能给他干这事儿。为了个女子,皇帝也昏庸了。 潘朔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好好地和皇帝说道说道,文死谏武死战嘛,可话还没等说出口,就被皇帝一道圣旨给砸晕了头: 他加封了邵武县子,兼任工部侍郎。 还得了皇帝赏的五百金。 所谓工部侍郎——就是为了给刘贵妃盖庙方便行事吧? 不过这不重要,黄门郎纯粹是太后姑母软磨硬泡给他求来的,可工部侍郎却是皇帝对他能力的认可,而且,他也是有爵位的人了! 虽说是个小小的县子,那也是一种荣誉啊。 什么谏不谏的,潘朔美的鼻涕泡都要出来了,什么话也都咽回到肚子里了。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儿被皇帝叫回来的不甘不愿,乐颠颠捧着圣旨就出宫了。 本想去找谢显聊聊,也由原本的诉苦变成了显摆,可一想谢显去老岳丈家里,还有萧大娘子在,肯定没那么早回谢府,便只好笑呲了牙回自家府里和家人一道庆贺。 第189章 一环扣一环 元正,萧府热闹了,二房也都回来一道庆贺。 毕竟只是分家各过各的,还没结仇老死不相往来。萧老二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只有越发与萧司空亲近了,才算放回肚子里。 兄弟俩去参加朝会,一大早就把肖夫人给撵到了长房里。 大过年的,也不好苛责了萧敬爱,让人说三道四,肖夫人便带着她和萧妙容,另有年方五岁的庶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的庶女也都带过来了。 除了萧敬爱被所有人当臭狗屎臭着,倒也算得和乐融融。 萧宝树一大早就将下人们准备好的竹子扔到了火里,叭叭的爆裂声可把他给乐坏了,直将满院子里烟熏火燎的不像样子,萧妙容和萧宝信倒好,多少年这么过来的,可是两个年纪小的庶女却被吓的嗷嗷哭。 谢夫人横了几眼自家儿子,一想新年还是忍忍,开始就骂他,指不定这一年他又作天作地没个正形。 儿子也是有主儿的干粮了,得好好护着。 原本皇帝和萧司空也只是一提,提前定下了,没对外宣布,可是宫里隐隐知道的,往外渐渐就传开了。 肖夫人除了给谢夫人道喜,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 “皇上倒是个用情深的,就可怜了刘贵妃没福气,你说山珍海味不吃,非要吃宫外的吃食,把自己给吃死了吧……可怜了一双儿女,没个亲娘护着,以后不定多艰难。” “好在皇上念旧情,太后把宣城公主接到身边去养,还没怎样就先把亲事给定了,看样子是用了心的,以后也少不得对宣城公主多顾念照顾。” “阿嫂是个有福的,一双儿女有了着落,一则是谢家,一则是皇家,咱们萧家算是熬出了头,以后也错不了。” 谢夫人笑的都要合不拢嘴了:“那都靠祖宗保佑。咱们萧家这祖坟埋的好,你看妙容不也是定了郗家四郎?” “若非他守母丧耽误了,就比玄晖小不了两岁年纪,也早成亲了。要说,这都是缘份,天注定的。你再操心就是几个庶子庶女了,他们还小,那时又是不一样的光景了。” 可不是另外的光景,庶子庶女怎么着操心也比不过嫡子女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亲厚就不一样。 肖夫人这回笑不出来了,别人家都是小妾通房作,他们家这些个倒还安生,就是自家闺女作。 “说到操心,谁也没有二娘让人操心。说句心里话,我也就是继母,要是她亲阿娘,还不得活活让她气死。” 好好的一手牌,让她打稀烂。 也算是县主了,有名有号的,偏偏不顾脸面死求活磨嫁给了个声名不显的小子,沦为建康城的笑柄了都。 “这丫头心眼子太多,知道服软,这一病又把中丞给哄的心软了。气还是气,可也自责没教好她……这不兴冲冲地又和杨将军去定了日子,就在大娘子成亲半个月之后,往里贴补了不少嫁妆。” “……你是没看到杨家送过来的聘礼,没个看,中丞都快哭了。”心疼闺女心疼的。 谢夫人拿帕子擦擦嘴角,萧敬爱亲力亲为把人家抢过去的,有聘礼不错了。 当初她看上杨劭也知道他家事不显,寒门庶族出身,爹死的早,就有个寡母,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不过是看他这人。 现在一看还是谢显好,家世好,人品贵重。要么说还得看家里教养,若是有门第的人家断断做不出先求亲一个娘子,转头再与另一个结亲的,没规没矩。 只是到哪个山头唱哪个歌,现在杨劭定的是二房的嫡女,肖夫人不过是继母,真当家做主还是要靠萧老二,不然她家司空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把二房一家子都给撵出去了。 和人家肖夫人说不上,谢夫人也就别把气往人家身上撒,只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那人是二娘自己选定的,好坏她都自己受着。她好,于咱们萧家也没甚坏处;她不好,谁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说是咱们,肖夫人知道其实就是说怪不到她这做继母的头上。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憋屈得慌,一家子让个小娘子作的七零八落,他们夫妻离心。 ### 谢夫人和肖夫人这边聊着儿女,萧宝树带着小弟弟妹妹们在院子里疯跑,萧宝信等三个小娘子却坐在屋里不愿动弹。 “几次派人来求见阿姐,阿姐都不理,今日总算得一一见。不知阿姐应下的事,办的怎么样?” 新年,萧敬爱穿的粉粉嫩嫩,十分娇俏。 反正她在萧府里被集体排斥,哪怕是当着萧妙容的面她也不再故作姿态,有一说一,倒是爽快的很。 “你也知道近日刘贵妃一死,皇上无心政务,阿爹此时也插不上手,杨将军的差事只待时机吧。”萧宝信淡淡地,果然与萧妙容预想的一般,根本不紧不慢,没将与她的约定放在心上。 萧敬爱:“阿姐,可莫要因噎废食。” 意思是她宁愿搭上萧府,也不愿给杨劭谋一外任,成全他一世荣华。 说的萧宝信想笑,这单纯的孩子——不,该是老妇了。 可是这单纯一挨上‘老妇’一词,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怪慎得慌。四五十岁还这么天真无邪,她是怎么做到的? “阿姐我不饿。”萧宝信起身要走,萧敬爱快走几步拦了上去,杏眼圆睁。 “阿姐,时不我待,你真要做这么绝?你真当挑了个谢显,他能护你一世,保萧家周全,你未免太这高看了他。” 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这时,也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充满了惶恐,每每午夜梦回,她只要一想到刘贵妃死了,她就想哭。 怎么就死了? 把她的计划生生都给打乱了。 她倒是将主意打到萧中丞身上,可他说的也和萧宝信一样,皇帝无心政务,此时不好插手。 问题是现在不插,还能什么时候插? 现在是刘贵妃提早死了两年,万一皇帝也提早死了,太子分分钟登基,萧家倒就是眨眼间的事,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在建康,杨劭怎么起兵打回来?怎么扶幼帝登基,怎么改朝换代? 一环扣一环的! 第190章 乌鸦落猪身上 萧敬爱已经没了主心骨,不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杨劭在建康,那就是龙困浅水,虎落平阳,毫无作为啊。 偏这货自打将亲事定下来就再没出现过在她眼前,身边又无人可用,写封信想约出来见他一面难比登天。 她的外表依然光鲜,可内心满目疮痍,急的。 “阿姐,你哪怕不为了我,为了咱们萧家,你也得帮我。” 萧妙容:俩姐说的话每个字她都懂,可拼到一起去,为什么就理解不了完整的意思? “恕我无能为力。” 那交易本来就是个笑话,她肚子里有多少货自己不知道吗? 白活一回,发生什么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重活了一回居然半点儿还是不长进。 活了四五十岁,比小孩子还要天真,她真的不需要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吗? 时值新年,萧宝信并不想影响自己的好心情,打算转身走人,躲开这瘟神。谁知萧敬爱锲而不舍地追上来,一把拉住萧宝信,并低声道: “你该知道杨劭当皇帝于我萧家是最有力的,你别因为个人的怨恨,而阻止他——” 萧宝信狠狠甩开萧敬爱,她并不想仗着武力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但萧敬爱真的恶心到她了。 “离我远些——” 话还没说完,就见萧宝树跑进屋,前两天被萧司空揍的脸还青着一块儿,比前几天已经好很多,嘴都快咧到下巴去了: “阿姐,姐夫来啦!”话到一半觉得有点儿碍眼,仔细一看才注意到萧敬爱挡在萧宝信身前,错开半个身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可别打仗啊。” 别人家阿姐是吵架,动嘴;他们家是打架,动手。规格档次就是不一样。 萧宝信哪儿有功夫理会萧敬爱,笑的都跟朵花儿似的了:“谢显来啦?”她问。 “是啊,阿姐这是美坏了,耳朵都不好使了。”萧宝树挑眉坏笑,眼角那块青更显眼了。“去看看?反正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 萧宝信呵呵,没理他那茬,绕过他人家大大方方就往前院去了。 萧敬爱还想再追上前,让萧宝树颀长的身子就给挡住了。 “二姐,你还是别往上凑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阿姐?她可不是让人的主儿,真把她惹急了,她要揍人,可没人拦得住。” 萧敬爱气的直咬牙,她可不觉得萧宝树是为了自己好,分明是在这儿吓唬她。 可……说的都是真话,她也是忘了萧宝信那欠手,毕竟前世里敢甩杨劭巴掌的也就她一个,就这么无法无天的那么一个人,偏偏在家里被萧司空宠上天,嫁了人又被杨劭给捧在手掌心上。什么好事都被她遇上了,连重生都有她的份! 萧敬爱已经不敢想了,或许萧宝信重生是真,她只是捎带脚儿顺道的! 萧司空和阿爹不给杨劭安排外任,是不是萧宝信从中作梗,说了什么? 毕竟之前阿爹可是跟她提过,要给杨劭找个外任,避免与长房的矛盾升级。可是萧司空回到建康,就把他们给赶出了萧府,阿爹也再没提过那茬。前些天她主动提起,阿爹脸上也不大好看。 她不得不这样想,前世都已经安排好的事,怎么这辈子忽然就变卦了? 她甚至怀疑刘贵妃的死,会不会是萧宝信动的手脚。 萧宝信就是这么荒唐的人啊,否则前世也不会决绝的要与杨劭和离。最后还是杨劭各种伏低做小,把他们的儿子当作筹码,逼萧宝信妥协了。 那时萧家已经落魄了,全靠杨劭撑场面,左右朝局。 万一萧宝认这辈子就是不想让杨劭当皇帝,干出这样的事,也不出奇吧? …… 萧敬爱的脸一会青一会儿白,把萧宝树看得莫名其妙,和萧妙容对视一眼,两人耸耸肩,谁也不知道她这是发什么疯,忽然就好像进入自己的世界,什么也不管了。 “不知道一会儿郗家未来姐夫会不会也来。”萧宝树笑,萧妙容已经十四岁,比萧宝树大了半年,所以也是姐夫,萧家这一堆嫡女都比他大。 “应当也会来的吧,这是礼数。”萧妙容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说的是来不来吗? 重点难道不是姐夫二字? 萧宝树见萧妙容这般实诚,呆板,顿觉无趣,溜溜就跑了出去。 “谁比谁高贵呢?谢显到底还是让阿姐给弄到手了,当初还说我不知廉耻,勾搭外男,长了张嘴只会说别人。” 萧敬爱想起之前被萧宝信堵嘴打脸的那些话就恨的牙痒痒,只恨当初没有耳目,听不到外面那些谣言,否则当场就给她撅回去。 乌鸦落猪身上了,只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 ……莫名的总感觉哪里不对。 萧敬爱一腔愤恨,浑然不觉把自己也给骂里了。 “那可不一样。”萧妙容冷眼旁观。“本来杨将军最开始就是向阿姐求的亲,你明知道还勾/搭,性质就不一样。还姐妹情深,你自己听着不膈应?为了个男人就奋不顾身,最后闹的众叛亲离,还连累整个二房跟你受人白眼,你也好意思,现在还说风凉话。” “脸呢?” 说完也不想在这屋里待,膈应。 可别又看上郗家三郎。 萧敬爱鼻子没气歪了,最后那眼神什么意思?得亏有眼眶子拦着,不然她那眼珠子翻的能飞出来砸她身上! 萧妙容走了,屋里她也待不下去。 不知道杨劭会不会来萧府—— 现在这情景她有些堂皇失措,不知将来该何去何从。杨劭来了,好歹有个商量的人,有个主心骨。 “来人。”她将侯在外面的丫环唤进来,低声吩咐:“你多注意着些,若是杨将军来府上贺新年,你就赶紧回来支会我一声。” 她也不管是不是肖夫人的人了,左右她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平日里小恩小惠往下赏一些,跑腿服侍什么的倒也都勤快。 丫环福身下去。 肖夫人给选来的都不是什么伶俐人,但有一点好处,指哪儿打点儿,认钱不认人,跟他们说等将来嫁人选了她们做陪嫁,总有人心动。 第191章 丢不起那人 萧宝信直奔前院就来了。 到时正瞧见阿爹阿娘坐在上首,与坐在下首的谢显聊的不亦乐乎,其乐融融。谢夫人那笑的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哪里还有当初反对与谢家结亲的半点儿影子。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那双笑眼都要冒出小星星了好么。 萧宝信无力吐槽,不过看到谢显,就已经治愈了在萧敬爱那里受到的一万点膈应。 “贺谢常侍新年。”萧宝信上前福身问好。 谢显连忙起身回礼:“大娘子——贺大娘子新年。”明显慌了,没想到萧宝信来的这样快,这样堂而皇之。 “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谢夫人肚肠好悬没笑折了,难得一见谢显这么慌乱的模样,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从来见谢显这位都是风度翩然,大家风范,一言一行优雅至极,偏偏见了自家闺女方寸大乱,显然是放到心里了。 谢萧两家已经定了婚期,只等来年开春便成亲了,所以两家也没那么多顾忌,彼此往来倒是平常事。 萧司空没那么多想法,谢显年纪轻轻就侪身朝堂,深得圣宠,他本就佩服至极。 转眼这样的人成了自家女婿,他能说么,就算是太子登基他就会被处死,那么深的忧患都挡不住他心里的美。 尤其闺女和他站一块这么一看,俊男靓女,珠联璧合,就再没有这么配的了。 ”——姐夫来啦!姐夫!”萧宝树迈着大步子就进了屋,一嗓子喊出来立马屋里就尴尬了,谢显俊脸腾地就红了。 还没等接过话茬,就听萧宝树继续道:“三姐夫也来了。” 众人往他身后望去,果然郗家三郎长身玉立,一张脸也臊的通红,都让萧宝树这一称呼给弄凌乱了,没见识过这款的小舅子,欢腾的没边儿了。 郗家三郎名绍字乐安,十八岁,虽不及谢显相貌出众,却也是谦谦君子,疏眉朗目。 “问大伯父,大伯母安。”然后拱手向谢显道:“谢常侍。” 谢夫人没好眼色地瞪了萧宝树一眼,不靠谱的玩意,谢显和萧宝信不日即将完婚,见也就见了,大过年的,冒冒失失地把郗四郎给带进来是做什么? 之后都成了亲,姐妹友堵之间再见就没这许多顾忌,可现在毕竟都还未婚,说出去倒显得他萧家没规没矩。 “今日元正,家父自朝会散了便嘱咐小侄前来问安,叨扰大伯父、大伯母。” 郗绍拱手长揖,起来时却也带着萧宝信、萧宝树的方向,礼貌十分周到,目不斜视,多一眼都没瞧。 谢夫人:“三郎快坐。中丞想是被同僚绊住了脚,现在还不曾回府,二夫人倒是在,我现在便叫人去请,你且稍等。” 不待专门吩咐,下边有眼力价儿的已经去叫人。 谢显这时方才得空,“显便不叨扰姑父姑母,祖母和家母还在家等着显,显便先行告辞。”说完,向郗三郎微微点下头。 谢显与郗九郎闹的不甚愉快。 但这其实并不妨碍谢家与郗家其他人的交往,世家之间的社交就是如此。建康城谁和谁攀不上点儿亲戚,如果因为某个人之间就断了和其家族之间的交往,估计就没个友好和谐的大梁了。 郗九是郗家旁支,郗三却是嫡支,父任刑部尚书。 只是郗尚书却非长房,而是四房,头三个兄长都不在了,现在除了郗廷尉,郗家便是郗尚书当家作主。管理内宅的却是长房长嫂顾氏。 这郗三郎本非嫡子,是四房庶出,十八岁还未曾婚配,便是前几年嫡母死了,之前并未给他定下亲事,后来郗尚书又纳继室进门,却是个望门寡妇,比郗三郎都大不了几岁,二十郎当岁也当不起家,主不起事。 顾夫人一贯的长袖善舞,与各府夫人交好,便看上了萧家二房的三娘子妙容,与郗三郎的小继母一拍即合。 郗尚书算不上满意也算不上不满意,他子嗣颇丰,四子六女,除了郗三郎都是嫡子,虽则郗三自幼勤奋好学,却也算不得出类拔萃。 虽是庶子却也不是萧家这样的寒门配得起的,但他知道的时候顾夫人就已经应下了,再者当时萧家与袁家也结了儿女亲家,郗尚书心里不悦但也就算了。 要说郗三郎是否满意这亲事,那自然是满意的。 郗家名头虽大,可他不过是个庶子,爹不亲,娘不爱,姨还死的早,如今萧家声名鹊起,一门两卿,又与陈郡谢氏结了亲,桩桩件件都合他的意。 以前不是没在别的场合见过谢显,只是这位谢显虽然外表看上去温润如玉,但一向独善其身,与人保持距离。 今后都是萧家女婿,倒不在急在这一时结交,郗三郎坐到一半连忙起身相送。 “我送你。”萧宝信冲谢显笑。 没把谢显惊着,主要是几次接触下来了解她了,随心所欲的很,可不管旁人的眼光。却把郗绍给吓到了,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娘子。 难道不是父母长辈先开口,让你送了,才含羞带怯,最后半推半就地应下? 郗绍这是进屋以后第一次将眼神往萧宝信那边一瞥,完全是下意识地,然后又是一惊—— 不是让萧宝信的美貌给惊着了,以前在外远远也见曾见过,不至于美到一眼吓的人浑身发抖的地步,虽然的的确确是个美人。但女子不只有相貌,他更注重内在,才学,而萧大娘子显然……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过剩。 他是让谢显那冰凉凉的眼神给吓着了,明显独占欲太强,对他看那一眼不满。 如果不是谢显那凉凉的一眼,他都没意识到眼神望向萧宝信了。 他就不是故意的,搞的好像自己寻寻摸摸想偷看她一样,至于的吗?你紧张自己媳妇,也不至于一眼不让人瞅,醋缸托生的啊,要不要拿个帷幔给罩起来? 知道谢显醋性大,郗绍连忙把眼神给挪回来,眼观鼻鼻观心,他装瞎成不? 谢夫人把下面俩年轻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好悬没乐死,就不知道谢显是这么个醋桶子性子,紧张自家闺女跟什么似的。 “快去吧,你俩。”可跟他们丢不起那人。 第192章 闷骚 这是事隔间四个月之后的初见。 哪怕他们已经暗中借着十七年的生辰礼你来我往了十七遍,真真切切看到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睽违许久了。 未等刚出屋,清风明月便已将厚重的披风给谢显披上。 出了屋子,更是在院中便打起了纸伞。 直到这时萧宝信才发现天空下起了雪,极小的小雪花,若不是那把纸伞,她都没注意。 谢显显然看到了萧宝信的反应,心里一紧,将伞推到一旁:“不必,雪并不大。” “你别逞强,他们是日常照顾你的,最是知道如何服侍你。”萧宝信笑笑,完全不以为意。本来就知道他身子不好,小心周到是对的,她还不至于因为这个有任何不愉快。 她这时才发现,谢显似乎过份注意这些细节。 “原本和你说好的,你回来建康,我要给你接风洗尘的。可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倒叫我食言而肥……谁能想到,你去的时候还躲我躲的跟后面有疯狗追似的,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呢?” 说到这里,萧宝信忍不住笑,抬眼就看见谢显嘴角浅浅勾起,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黑亮的眸子里只映着她一人。温柔的都快把她给瞅化了。 这人呀,当初有多避讳她,现在就有多腻歪,看人看的心里跟有头瞎鹿乱撞似的。 “你看什么,现在才发现我好看?”她逗他。 谢显俊脸一红,眼神就不自觉地往别的地方飘。 “大娘子一向……很好看。” “那以前也不见你这般看我,见了我跟老鼠见猫一样。” 说到这里,萧宝信忽然变声,把嗓子弄的低沉了些:“萧大娘子请自重……于萧大娘子名声在碍……萧大娘子不可……” “谢郎为了我这名声可忧心了不少时日,也不知我该如何感谢才好。” “噗!” 明月忍不住都要笑喷了,什么‘谢郎’且不说,自来熟的吓人,就萧大娘子学他们郎主那几句话他都听了不下三四回了,简直不要太像了。 噗哈哈哈哈——嗝—— 让自家郎主那凉凉的一眼扫过,明月什么笑的心思都没有了。冰冰冷,心飞扬。 再笑,就轮到他让别人笑了。 本来羞羞的,让明月这么一笑,愣是把心底那点儿羞赧给生生笑没了,谢显自我就疗愈了,效果十分明显,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之前我只是为大娘子声名着想,并无他意。” 然后低声道:“大娘子勿怪。” “我怪你什么?”萧宝信看着谢显就忍不住想要与多说话,可是两人相识日短,哪里有那么多话聊,于闺中私密话又有些于礼于情不合,所以也只是多逗弄他。尤其看他语塞,被逼到无奈脸红,就更有意趣。 这几乎成了她的一种怪趣味。 如果不知他心意,满心满腹的全是她,或许还会收敛,明知他心悦她,她便放肆起来。她晓得这种放肆于他,并不会认为她轻浮。 “怪你心里都是我呀?”她小声说。 那小声音轻飘飘,柔媚媚,像是在人心里用羽毛悄悄扫了两下。果然就见谢显脸腾地红了,眼神灼灼,倒将她自己看的脸红心跳,瞬间移开了视线。 !! 挖个坑,把自己给掉进去了。 前院于府门并不远,一路上两人尽量放慢了脚步,与其说是送谢显走出去,不如说这两人在地上往外蹭着走。 走过路过的下人们见了都禁不住发笑,人不痴狂往少年,这也太痴了,还不如站原地两人聊,原地往外蹭是几个意思?贵族,鞋厚且多,不怕磨破是么? 可即便是这样,眼瞅着也快出府了。 “送大娘子的贺仪,大娘子可还喜欢?”谢显轻声问。 “谢郎有心。”萧宝信笑的见牙不见眼,笑容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更耀眼。“都十分喜欢。”说着还左右晃了晃身体,显摆她身上那块玉佩,十足的俏皮可人。 其实谢显早就瞧见她挂在腰间他送的玉佩,头上戴着的是他的簪子,手上是他的跳脱,耳环也是他送的。那心里就跟灌了两勺蜂蜜似的,甜的发齁,齁的鼻子直发酸。 原来光明正大拥有她是这么幸福的感觉。 可以明目张胆地看她,毫无顾忌地与她说话,随时送她想送他的东西。 与以往偷偷摸摸放在心里对她好,那滋味更好上不知千百倍。 若不是在萧府,萧宝信又是身上有功夫,脾气火爆,他真想一把抱住她,紧紧的,再也不撒手,直接扛回谢家。 最好有一种仙术,把她放变了,就放在她的怀里,日日夜夜将她带在身上。 “……还有三个月又七日。”谢显不自觉地叹出了声。 萧宝信一愣,顿时就笑喷了,让你闷骚,让你各种憋着,现在婚事定下来他倒急上了,有打脸自己这么爽快的吗? 谢显就没想到自己七弯十八拐的肚肠,平时说一句话,肚子里得存着百八十倍的量,今天居然就把自己心里最隐蔽的话给顺口说出来了。 而且,是当着萧宝信的面! 谢显脸热辣辣的,感觉都要把自己的脸皮给烤熟了。 丢人啊! “知道谢郎没有那么排斥这桩亲事,我也就放心了。”萧宝信‘善良’地替谢显找回面子。 是她未来的夫婿,谁丢人也不能让他丢。 谢显:…… “我并没有排斥与大娘子的亲事。其实……” 来了来了来了,明月激动啊,他觉得自己比两个当事人都激动。他家郎主终于得偿所愿,跟心上人表白了。 结果耳朵才竖起来,就见萧府管家带着杨劭往里走,正碰个脸对脸。 杨劭脸上那叫一个尴尬,从磨磨蹭蹭出了家门到萧府他就浑身不得劲。他是不想来萧府找不自在的,可是已经结了亲,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元正不过来拜年实在是太失礼。 他便是再不稀罕萧敬爱,可还有萧中丞、萧司空在,礼数不周那是打他二位的脸。 他是结亲,还不想结仇。 于是他在杨母的几番催促下才来,结果他听到了什么!? 第193章 阴魂不散 都是耳聪目明的锅,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谢郎不排斥这桩婚事就好了—— 竟然真相是谢显被迫就范吗? 隐隐有种萧大娘子上赶着的感觉,杨劭心里那叫一个酸楚,这是他前世的皇后,重生一回就干净利落的把他给踹了,还上赶着结了高门世家的亲事,公子如玉的谢显,处处压他好几头。 ……为何是谢显? 重生过一回的萧宝信,这辈子为何哪个都不选,偏偏选了谢显? 他有何过人之处,亦或萧宝信的目的是什么? 让谢显代替他,改朝换代,做皇帝? “杨兄。”谢显先打招呼,一张俊脸早就恢复如常,不复之前红灿灿若朝霸。 杨劭连忙回礼,“谢兄身体好些了?之前便想去谢府拜访,可又恐打扰了谢兄休息……这就要走了吗?我还想今日若是遇到谢兄,怎么也要一起去雅舍饮一杯。不若多留片刻?” 管家:这是有多想马上走,点卯应付事儿吗? 杨劭说完,才想起未与萧宝信打招呼,拱手一礼:“贺大娘子新年。” 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想狠狠自戳双目。 这么美的人儿,盛世美颜,他怎么就作到人家重生之后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躲到天边?前世定然是脑子进了屎,让胜利冲昏头脑了,不知道怎么得瑟好,就让萧敬爱那货给勾/搭上了。 现在若要问他江山与美人,他宁可要美人啊。 且只要她这一个。 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几许情深,几许眷恋,还有遗憾……可这一切都被醋桶属性的谢显看在眼里,当下心里就不大舒服。 当初他可是有心成全的,是杨劭自己不争气,瞅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亲事还没个准谱就和萧家二娘子搅到一处…… 现在来给他摆个什么眼神? 以前倒没看出他来,竟是个多情种子。 “不了,元正还是要回家里陪家人过。”脸上不见了笑,对萧宝信道:“大娘子也请回吧,外面凉。” 萧宝信也不愿多和杨劭在一处站着,一想萧敬爱就觉得别扭的慌。 杨劭都和萧敬爱定下婚期,成亲是必然的了。就萧敬爱那脑子,能把杨劭往啥好沟里带? 他明明都听萧敬爱说的那些话了,还是亲自上门提亲,可想而知是个什么货色了。 “那谢……常侍慢走。” 直接就从郎变成常侍,谢显不大自在。 杨劭看出谢显不乐意了,却不知该说什么解释,没等组织好语言呢,谢显大步往前就走了,生生将他给晾这儿了。 再看萧宝信,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眼,一福身算是回礼,转身也往回走了。雪渐渐大了,可他心里头冷,比建康城的冬天可冷多了。 “杨将军,请?”管家贾勇看不得他傻站在原处,让下人们瞧见,呆呆地望着他们家大娘子是几个意思? 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下人,把人都给扫走了。 杨劭尴尬地点点头,硬着头皮去给萧司空问安。 萧宝信根本就没回主屋,径自回了后院。萧中丞许久不见回来,郗三郎和杨劭都没有多留的意思,给肖夫人问了安,便起身告辞。 萧宝树与郗三郎没交情,可是和杨劭却曾几乎成了师徒,虽然一度因为萧敬爱两人闹翻,但萧宝信都找到了谢显,明显亲事比之前要更可心,萧宝树也就从心底里原谅了杨劭,今日见杨劭来了倒十分的热情,非要留他用过膳再走。 “家母一人在家,咱们还是改日再聚。”杨劭推辞,他真没脸一直待在这里,对着萧司空和两位夫人他有什么可说的? 都是萧敬爱作的啊。 萧司空就看了杨劭两眼,若不是萧老二不在,家里就两个妇人,他才不坐在这里受杨劭的礼。什么玩意也敢耍他家宝信,都求过亲了,转过头又和老二家的丫头搅到一起。 他不甘心哪,前世今生闺女差哪儿了,就让老二家那死丫头把人给撬走了? 长眼睛了吗?! 就这货,前世还成了气候,当了皇帝…… 上哪里去说理? “听闻杨将军武功高绝,望你日后……”想说出两句好话,可怎么就挑不出来?“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前途……嗯,还是有的。” 谢夫人听完都要笑哭了,大概也就她能听出来她家司空是在客套。不知道的还当他在敲打人呢。 ‘不知道的’杨劭冷汗都快下来了,当朝谁不知道萧司空功勋赫赫,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玉衡帝眼前的红人—— 有他相助是如鱼得水,让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那还有活路吗? 可他能说什么,你家二娘子各种投怀送抱、各种威逼利诱吗? 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寒碜得慌,说是萧二娘子的锅,归根结底是他输不起,怕那货脑壳坏掉,万一说漏了嘴把他给卖了,自己性命不保。 而对萧宝信,错误的确全在他。 也怪不得人家阿爹不干,没直接把他赶出府去,都算人大肚了。是他自己做事拖泥带水,又有萧敬爱不遗余力地拖后腿。 可当面道歉也不是那么回事,萧家两房人看着呢,左右落不着好。 好悬没憋死他—— “小子谨遵司空教诲。” 至于教诲啥了,萧司空都不知道。 肖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萧敬爱,再者杨劭办那事不地道,不然也不能把萧司空气炸了肺,把他们给连累的被赶出了萧府,怪死这张老脸了。 所以也只是看着,根本就没圆场的打算。 早干什么去了,做出这种事被人说两句不是正常的吗? 就萧司空那脾气没打出他去,她还挺意外。 ……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郗三郎个局外人都尴尬的汗都要下来了,他这未来姐夫不得人心,以后还是少往来吧。 萧家也没人留,本来元正就是在自家过年,交好的便去拜贺,热闹一会子就回家了,没有把人留下的道理。 直到走出院外,杨劭才终于喘了口长气。 不敢出屋就放肆,萧司空是有功夫在身的,怕听到再给人气大发了。只是这口气还没喘匀,就见萧敬爱突然从不知哪个角落走出迎了上来,一身粉嫩嫩的衣裙,水眸盈盈若秋水…… 杨劭这口气好悬没呛死他,止不住就咳了起来。 什么叫阴魂不散,这就是啊! 第194章 画风不同 杨劭现在对萧敬爱有种生理性的恐惧,她有些着魔了,仗着重生知晓未来,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横冲直撞。 有时晚上睡不着,他想想都觉得她的重生不是老天给她的恩赐,竟是给他的惩罚。 或许是惩罚前世的移情别恋,或许是他登基为帝之后没干好事,暴/政苛法的报应。 “杨将军,终于等到你了……我送将军出府。” 郗绍都无语了,才走了个萧大娘子,又来了个萧二娘子——他虽然未见过这位,但听那话音儿就不善,奔着堵杨劭来的—— 萧家的小娘子都这么积极主动不拘小节吗? 心里忍不住叹气,到底寒门庶族出身,家风不严。 他可不觉得萧三娘子不出现他有什么失落的,这才是对的,闺秀风范。 没打招呼,郗三郎径自走了。 乱入的萧妙容倚在萧宝信的屋子里捧着小篮子已经嗑了半篮子的瓜子,闷头吃的浑然忘我,入定了。什么未来夫婿根本没在她眼里心里胃里。 …… 郗绍这一走直接就摧毁了杨劭那本来就强绷着的应付,他躲还来不及,他都已经应下这门亲事,他都在元正上门拜贺,他都已经委屈求全至此,她何至于这般咄咄逼人? 如果没有她,哪怕娶不到萧宝信,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不地道,被人嘲笑丢了西瓜捡芝麻,连谢显和潘朔两个交好的朋友举荐都被玉衡帝拒绝。当初分明是玉衡帝慧眼识珠,并且鼓励他用心,以后大有作为。 可是自从与萧敬爱结了亲,一切就都变了,皇帝连正眼都不瞧他了。 都是因为她! “萧二娘子还是回吧,我自己认得路。”杨劭看她一眼都觉得眼睛疼,迈大步子往外就走。 “等等,我有话和你说!”萧敬爱错愕,紧接着追了上去。 杨劭个子本来就高,又有一双大长腿,一步顶别人两步。萧敬爱却娇小的很,紧着捯饬那小腿往上抢—— “杨劭,你给我站住!”她怒道。 再顾不得被人瞧见,索性跑了起来,上去一把拉住杨劭的胳膊:“我在叫你,你没听到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杨劭脸都臊红了,这还在萧府呢,下着雪,来往的下人们虽少但也不是没有,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她也叫一府的姑娘,皇帝封的县主,怎么就这么没深沉? “你别吵行吗?这么多人看着,你像什么样子?”他沉着张脸,显然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萧敬爱和他一起生活过那么久,仔仔细细研究过他的各种表情,这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在前世,她估计早扑他怀里伏低做小求饶了。 送杨劭和郗绍出府的管事都懵了,这对明显画风不同,怎么话没说两句就先掐起来了? 心里止不住地直摇头,这还没成亲就敢和萧二娘子大呼小叫,成了亲哪里还有萧二娘子的地位啊? 想想人家大娘子,收那贺仪用牛车拉都够一车的了,府里那些个婆子丫环们知道后哪个不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红了,把谢女婿都要捧上天了;而二娘子投怀送抱求来这么个玩意儿,在萧府里就敢大呼小叫,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你看什么,还不下去?”萧敬爱拿腔拿调,也是刚发现自己让下人当笑话给看了。“这里不用你了,我会送杨将军出府。” 管事吧唧吧唧嘴,面上有几分为难:“司空和夫人让我送杨将军出府——” “我不是说了,我送杨将军出府吗?怎么,阿姐可以送人,我不可以?”萧敬爱眼神都冷了,狗眼看人低的。 “不是,是夫人让大娘子送谢公子出府。” 这话太打脸了,是说萧宝信有她娘做保住伞,有大人罩着,而她却是私相授受? “我的事几时轮到你个下人置喙?”萧敬爱脸色阴沉,“还不退下。” 杨劭叹口气,他算明白了,便是闹到府里人尽皆知,她也不在乎了,他今天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她。便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塞到管事手上: “您拿着饮茶,小小意思——” “可不敢,可不敢。”跟烫手似的,管事连忙给推回去。二娘子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了瞒不住府里人,万一萧二娘子受罚再把他给牵扯出来,为了这点碎银子可犯不上。 “那,小人就先行退下了。”说完人家就回头了,反正不管怎样他得先回去和司空报备一下。 生生将杨劭又给晾到当场,讪讪地将银子给掖回怀里。 “……刘贵妃死了,你知道吗?”萧敬爱懒理身外事,一把就抓着杨劭的胳膊,声音却压的极低。。 “刘贵妃一死,皇上也没两年好活,紧接着太子登基,就会大杀四方!”萧敬爱急道:“没过半年,淮阳王弑君自立为帝!” “可是——” “行了!”杨劭脑袋都要炸了,就知道她要说的还是这些东西。他宁愿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没她这么个重生过回来搅局的。 “你有完没完,你不要总是在说这些,我不想知道!” 萧敬爱错愕,像被雷了劈一般,连他脸上那么明显的厌恶都来不及计较了,手指甲狠狠抠着他的胳膊,他穿着厚厚的衣衫都被抠疼了。 “你和我说你不想知道?你就想这么做一辈子站殿的将军?” “你是要做皇帝的人——” “够了!”杨劭气急,上手就掰开她的手腕,紧紧攥住,眼神发狠可声音却压的极低:“你不想活,我还想活。你能不能别发疯,胡说这些?这是要掉脑袋的!”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直接看着皇帝就先把他砍了,自己登基为帝吗?” “如果你觉得我一辈子做个站殿的将军,跟我觉得委屈了,我随时欢迎你解除婚约!” 萧敬爱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便你是什么意思,你只要记得把嘴闭严了,别乱嚼舌根,什么前世今生,你就当是一场梦好了。”杨劭警告,他可不想跟着吃挂落。 什么好没落着,就被她把名声给搞毁了,之后又被她搞掉了脑袋。 “疼!手疼!”萧敬爱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劭,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着。 本来十四五的小娘子,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就娇滴滴的,萧敬爱本就长的柳眉杏目,楚楚可人,按说也是楚楚惹人怜了,可是一想到她都四十多岁的实际年纪,杨劭身上就忍不住一层层的往外冒白毛汗。 那么大年纪了,咱能别装可爱吗? 一点儿也不可爱好么! 第195章 自作孽 居然要和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还要时刻防着她那张破嘴,想想就憋屈得慌。 “我只是不想让你一辈子屈居人下。”她放缓语气,是她的错,再急也不该忘了杨劭这货就是个顺毛驴,得顺着他才行。态度要柔,身段要软。 “我已经跟阿爹说了,看给你寻个机会,咱们出外任差。在建康,将军很难有发展,一旦政治有变化,恐怕将军龙困浅水,就是有十八般武艺也难以施展。” ……外任,这个可以有。 杨劭总算心气平和了些,脸色有所缓和。 “只是近来皇上……死了贵妃,无心朝政,恐怕要等等。将军其是有其他门路,或者瞅准了时间,不防也试试。最好是江州。” “行了,我知道了。”杨劭知道她的意思,无非前世是在江州发迹,她还想照前世的老路走。 可现在和前世的这时候形势又哪里一样呢? 萧敬爱看出他不耐烦,却只作不知:“因为之前与你说的并不完全,所以自从知道刘贵妃死了,我就一直想见将军一面,万幸今日得见。” “前世刘贵妃分明是在两年后才死,可这辈子却早早死了。只怕皇帝也挺不了多久,这天就要变了。” 杨劭:“前世,刘贵妃也是吃了毒饼死的吗?” 萧敬爱摇头,“并没有闹这么大。你知道皇家许多事都是秘辛,外人很难知道真相。我只知道大约两年后刘贵妃死,再两年……” 她又将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 “将军看,会不会是阿姐下的手?” 脑子是个好东西,杨劭很遗憾这货似乎没有。 “不会是她。”他几乎可以笃定。 “为何不会是她,她也是重生过的人,她虽然于建康城中大小事并不知晓,但朝廷动荡这等大事她还是知道的——” 杨劭可不想跟她站在雪中,像个傻子一样让人围观,万一被有心人听去一句半句都不是好事。 “送我出府,咱们边走边聊吧。” 萧敬爱依旧不依不饶,她见不得杨劭自认这般了解相信萧宝信,这也不是前世,他们没有共同相处过。他凭什么这般以为,只凭那张漂亮脸蛋? 她边走边问:“为什么不可能是她?我觉得最可能的就是她。只有她才知道刘贵妃是关键的那把钥匙,她一死直接导致的就是玉衡帝两年后的死,继而天下大乱。” 杨劭深吸一口气:“你也说了,太子登基就会对萧家动手,现在杀了刘贵妃于她有什么好处?” “就因为她是知情人,知晓刘贵妃的死必将导致天下大乱,她才不会冒然动手。怎么,她嫌萧司空死的慢吗?” 这一问,终于说到了关键处,萧敬爱听懂了。 是啊,如果说除了玉衡帝和刘贵妃的儿女,还有人希望刘贵妃的死不要提前,那必定就是萧宝信。 信誓旦旦要挽萧家之大厦将倾的人,的确没道理动手杀刘贵妃。 “那,是谁?”萧敬爱迷茫:“太子……” 杨劭挑眉,“你怎会认为是太子?” “刘贵妃死了,对他是最有好处的,他会提前登基。” 虽然没有任何推理论证,但她就是简单粗暴地得到了答案——误打误撞就真相了。 当然,杨劭也不能肯定就是太子下的手,但……哪就有那么寸,刘贵妃如日中天,上蹿下跳地给她儿子找媳妇寻靠山,摆明了是想了太子一别苗头,然后啪,忽然就死了,还死于中毒。 她喝水呛死,他都信是天收她,可是中毒这么高难度的,会这么简单吗? 他持怀疑态度。 终于走到了府门,雪越下越大,建康城虽然冬天下雪,但少有雪能站住的,一般地上很难有积雪。但今天地上分明已经薄薄的一层雪。 “行了,回吧,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杨劭望着乌突突的天空,心里也迷茫的紧,他甚至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走下台阶,忽然转回头看向萧敬爱,她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心里有些厌烦,“回吧,记得以后别什么都说,难免被人听了去,要知道……保护自己。别说那些话让皇家听了,就是府上自己人听见,只怕你也很难全身而退。” 萧敬爱听出来了,他就是不想自己动不动提改朝换代,主要还是怕连累了他。 他一向这么自私的,哪怕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也难以掩盖他真正的目的。不过她还是装作毫无所知,一脸温婉乖巧。 “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咬咬嘴唇,将声音压的更低道: “我等着你来娶我的那日。”含羞带怯的。 杨劭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算是完了,怎么一看她总想到这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娘…… 自作孽,不可活。 他点点头,一甩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卷走了半袖雪花。头也不回,昂首阔步走出青溪巷。 大梁马匹贵重,士大夫又极爱牛车稳重安全,上至皇帝下至小民,但凡有银子能养得起车的都安置了牛车,甚至朝廷因此还颁布了政令,严格规定了阶段等级。士大夫们将牛车装扮的无比奢华舒适,甚至以此为荣。 杨劭如此的身价是足够坐牛车,且养牛车的,可是他并不喜欢乘坐,甚至家里也并没有养。 老牛踱步,比他走的还慢,他宁愿用脚走。 尤其面对萧敬爱之后,寒冷的空气将压在他心头的那口气似乎吹散了些许。 他一路走,直到过了青溪桥,往小长干新买的宅子回去。 自从升官之后,他一直想换间大宅子,阿娘跟他吃这么多年的苦受这么多年的罪,有条件了还是想给她最好的。况且当初他想迎娶萧大娘子,总不好娶过来后让她住那样破旧的屋子,所以一直拖了牙子留意有便宜又大的宅子换。 虽然后来换成了萧敬爱,可是宅子还是买了,紧接着又是给聘礼,手头那些钱就不够了。 若非从潘朔那里借了一百两银子,他现在日子只怕都要过不下去—— 三月末娶萧敬爱过门,又是一笔大的开销,想想都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每每他便想起前世,萧宝信堂堂司空的女儿嫁给了他这样一文不名的寒族小子,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对于她无异于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可他却在功成名就之时,和萧敬爱——她的堂妹勾/搭到一处,究竟是长没长心,做出这样丧良心的事? “杨将军?” 忽然旁边有辆折角小牛车停下来,车帘挑起来,露出的是一张刀条脸,长眉细目,二十多岁不到三十,下颌留着一把山头胡。 那人笑:“竟然在这里遇到将军,还真是缘份,若将军不嫌弃,与某去饮杯薄酒?” 杨劭认得他,是太子舍人,东宫属官殷青。 196 鸡飞蛋打 肖夫人已经无力吐槽她家那位二娘子。 管事那活灵活现的就给萧敬爱怎么纠缠上杨劭,两个人怎么在府里吵起来的前前后后给学了一遍,她已经没脸看萧司空那张脸了,整个气氛僵透了。 直到萧中丞带着酒气回来,带明显保持理智并没有喝多,整个就看着萧司空一张黑脸,什么也没说。 萧中丞求生欲强烈,也没问,两兄弟安安静静地用完了膳。 直到一家人团团圆圆用完膳回府,萧中丞问了肖夫人,才知道是闺女给她惹出来的。 “……这事说到底要怪杨劭,到咱们家还摆什么脸?在这里就敢闹脾气,活人给惯出来的么?就这样二娘还要我给他谋个外任调走,在建康城萧家眼皮子底下都敢这么作,真让他天高皇帝远的,指不定怎么欺负人呢。” 肖夫人无语,顶好是给杨劭谋个差事,可远远打发了他们吧,真在建康就他闺女那能作的体质,往后还不定得有多少像今天……和以前那丢人的事。 今天管事是看见了,其他下人看不见吗? 一旦在下人间传开了,她还有什么名声。他们二房还有什么脸面? 他这人总抓不住重点。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了,这孩子以前可不这样,总归是我的失误。”萧中丞喝了点儿酒,酒入愁肠悲天悯人起来。 直到晚上要睡了,萧中丞还是念念不忘地唠叨: “你就像今天这事,大娘子送谢显就没事,咱家二娘也是一样,送送未婚夫婿,咋就连个下人也敢置喙。大兄也是,偏心自己闺女太过!” 你也知道那是人家自己闺女,你闺女抢了人家闺女的未婚夫婿,还想人对你闺女有甚好脸? 肖夫人闭眼睛装睡觉,根本就不搭理他。 “……不管咋的二娘都是咱俩闺女,好歹她叫你一声阿娘,这种时候你得给她撑场面,任由个下人胡言乱语,你也没脸面不是——” “哎,听没听见?”萧中丞推了推肖夫人,见她连声儿也不吭,显是睡熟了。 “跟你说话就睡觉,不跟你说话你又说我冷漠。矫情!”一转身翻过去也睡了,嘴里直嘟哝。“……一天天就没个让人省心的。” 呸。 肖夫人暗暗啐了一口。 她跟着丢人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萧敬爱上赶着把人从大娘子那里抢过来,闹的满城风雨,人家不得不娶,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两人才在长房里就闹起来? 要是萧大娘子,人家上赶着求都求不去,你敢他敢在萧府闹?孙子都没他乖。 这不就是自找的吗? 她倒是想给撑场面,也得能撑得起来啊,难不成还让她和下人争个子午卯酉?到时候让萧司空和谢夫人连她都给撵出来,那人才叫丢大发了,她才不干这等天怨人怨没道理的事。 不省心—— 还不就是二娘不让他省心,她闺女可省心着呢。想和他大兄闹,他自己咋不去? 让她出头,作梦去吧! …… 翌日一大清早,萧中丞就让过来请安的萧敬爱给堵个正着,说了一堆吉祥话,才喘口气要说到重点了,萧中丞忽然道: “我瞧着那杨劭有些桀骜,还是留在建康在磨砺磨砺。你在建康,为父看着也放心。” 萧敬爱脸色顿时就变了。 “阿爹,我在外面也一样。在建康……阿姐本来就看不上我,她再嫁到谢家,以后哪里还有我的好……” “有我护着,有你大伯看着,还能怎么样你?自己过自己日子,你就别想太多了。” “阿爹,不是我想的多。”萧敬爱垂眸,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脸上那个委屈啊。“三娘也和阿姐一样,对我冷嘲热讽,根本不拿我当嫡姐。她们一个嫁到谢家,一个嫁到郗家,又都看我不顺眼,不说我,便是谢显和郗三听信了她们,在前程上给他使绊子,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如何还有出头之日?” 郗三没那力度,不过是郗家的庶子,可是谢显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你当我和你大伯父是死的?有我们在呢,他敢!?” 萧敬爱:“可大伯父是阿姐的亲爹,当然是向着阿姐。大伯父一向对我不假辞色,这几回根本连好脸都不给我。”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想到这里萧中丞就有气,“你还有脸说呢?还不是你看上那杨劭,连女儿家的廉耻都不顾,亲自求到了皇上那里。人家能给你好脸才怪!” “你说你抢过来那玩意是个好的也行,在咱萧家都敢跟你大呼小叫,去了外任还能拿你当回事?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受委屈都没处去说!你当我是为了谁?” “就他这样你还帮着他谋前程,他也不怕他有了前程更不好管教!” “还外任,就在建康里趴着吧!三品的直阁将军,他还想怎么样?有多少寒门庶族的小子一辈子都爬不到这样的高度,于他尽够了。” 萧中丞气的脑瓜仁都疼,挥手:“你下去吧,别再说了。” “阿爹!”萧敬爱直到这时候才知道错在哪里,居然是昨天两人吵架的事给闹的。 心里就暗恨上了那管事,定然是那厮背地里告了她黑状!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是我先无礼在先,所以杨将军才——” “咳咳咳咳咳……” 萧敬爱还没等说完,看好戏磕瓜子的肖夫人一下让自己口水给呛了,咳的惊天动地,眼泪都快出来了。 特么女生外向也太外了,萧二娘子这胳膊肘都快从青溪巷拐到龙山刘贵妃墓了。 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各种给杨劭谋前程,耍心眼儿都耍到自己个儿阿爹头上了。 还她先无礼?不是上去就让人给撅了,人家不用她送吗? 赶情送他出府是对他无礼,那得对他怎么着才是有礼? 萧中丞能看不出来萧敬爱那点儿小心思,让肖夫人这么一咳嗽,把他老脸咳的通红,让他闺女把脸给他丢的。 “行了,别说了,你若是再提给杨劭谋前程,就别到我跟前了。你长嘴说别人的时候,也想想自己,别人为什么这么对你!” 就这么让萧中丞给撵了出去。 萧敬爱一口小白牙都快咬碎了,怎么就这么不顺,谁谁都和她作对,都给她下绊子? 萧宝信,萧妙容,肖夫人,现在连阿爹也不帮她。 好嘛,原本是想给杨劭求个外任,谋个前程,结果闹了个鸡飞蛋打,只怕以后有调职的机会,谢显不难为杨劭,她阿爹都得给想方设法给按下去。 第197章 护犊子 正月初七为人日,萧家一大早就做了七菜羹,热闹非凡,谢夫人着些手巧的妇人用彩色的绢纸剪成人形屏风之上,并且大散赏钱。 萧宝树上蹿下跳,这几天被萧司空圈在家里憋屈的不行,这一天非要出去登高。 在人日,登高也算一项娱乐活动,赏心悦目。 萧司空也无奈,儿子滚刀肉打都打皮实了,也不能一个劲儿地打,偶尔也得哄哄,便应了他所求,一家子备上牛车便要出门。 就这时宫里来了人,玉衡帝宣萧宝信进宫陪伴宣城公主。 谢夫人这个不乐意,好好的年节不让过,还要她闺女去陪皇帝的闺女。转念一想,那可不止是皇帝的闺女,将来也是自己的儿媳啊,再看看上蹿下跳跟个猴崽子似的萧宝树……有闺女能嫁过来就不错,更何况是公主。 “你且去你的,你们交情好,公主刚丧母,你好好安慰,若要你多留几日你也不必忧心家里,一切有我呢。”谢夫人嘱咐道: “你心大,可别乱说话伤了人心。幼年丧母最可怜了,尤其那宫里……以后她就是你弟妹,你可照顾好公主。” 萧宝信:“……” 信不信她不动,她阿娘能打包让人给扛进宫里去? 有了儿媳忘了女儿,说的是谁?! “我晓得了……” “去宫里不比外面,你可别给公主惹祸,有事儿避开,千万别逞强。”谢夫人叮嘱,亲自给她送上了小牛车,又塞给她一袋子散碎银子去宫里撒钱,然后一家三口人去城外登高玩乐去也。 如今正是年节,宫里虽然因为玉衡帝陷入悲伤,但到底太后还在,喜庆虽然收敛了些,但还是张灯结彩,做足了样子。 宣城公主现住在太后身边,萧宝信进宫便被人直接带到了显阳殿。 还没进去就见宣城公主阴着个小脸往外走,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连带颜色的簪子都没有,只插了只翡翠凤头钗。抬头见是她才咧开嘴笑了,紧跟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可把身后带路的小太监给吓了个正着。 谁不知道这祖宗在显阳殿里地位杠杠的,连太后都哄着捧着,怎么着大过年看着个外人眼泪倒下来的快? 这让太后知道还好,万一让皇帝知道了,只怕又会闹个没完。 现在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闻玉衡帝色变,但凡牵扯到新安王和宣城公主,皇帝就护犊子的要命,有个妃嫔背地里说刘贵妃坏话让宣城公主听到后,就让宣城公主指着鼻子一顿大骂不算,皇帝听说了连嫔位都给褫夺了。 过年,太后往下赏的东西皇帝看了觉得没有往年给宣城公主的隆重,觉得刘贵妃死后,太后这是也看人下菜碟不心疼没娘的孩子,还跟太后有些不乐意,拿他们下人扎筏子罚打了二十板子。 暴躁易怒的很。 这要是知道他的心肝宝贝在显阳殿哭开了,不得把房顶作出个洞来啊? 萧宝信连忙上前,装模作样的福了下身子,起身抽出帕子就给宣阳公主擦眼泪。 “公主这是太想我啦,都想哭啦?”她开玩笑道。“早就想进宫给公主请安,可是……不敢扰了公主清静。” 如果是以前宣城公主可能还不知道萧宝信这话是在替她遮掩,可是自从刘贵妃死后,她看的太多人前人后,感受了太多人情冷暖。 “所以我不是求了父皇让你进宫陪我吗?”宣城公主顺着台阶就下了,“倒不是想你想的,在屋里还好,就是出了屋子冷风一吹,眼睛有些难受。” 说罢,冲萧宝信一笑:“先去给太后请安吧,我可有好些话和你说,站这儿和你说完估计天都黑了。”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就露出了笑脸。 萧宝信不禁感叹,短短时日宣城公主已经成长的这般快。 与宣城公主进去给潘太后请安,萧宝信才看到殿里还有其他人,正是潘朔的大伯母儿媳孙儿,还有潘朔的媳妇韩氏及孩儿。 其乐融融。 人群里有个和宣城公主年纪相仿的女郎,在其母身边乖巧地坐着。杏眼瑶鼻,笑呵呵地在她阿娘慈爱的目光下一口口塞小点心。 萧宝信心下了然,宣城公主不是受了委屈,纯粹是看人家母女俩又想起了刘贵妃。 潘太后其实是不大喜欢萧宝信的,太咋呼,还欠欠的爱动手,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爹,是自家儿子最得力的爱将,那必须就得高看一眼。 再加上最近与谢家攀上了亲戚,转眼就成了谢家妇,潘太后再看萧宝信就自带了两分滤镜,好像满脸满身泛着福气。 寒门庶族出身,居然嫁进了百年世家的谢家,这是一百多年都没哪个成功的实例,现成儿的就摆在眼前了。 “婚期定了?定的几月啊?” 萧宝信:“定的三月初七。” 半点儿没有别家小娘子问到这样问题的含羞带怯,这要是在以前潘太后得说在心里啐句不害臊,可是现在怎么看怎么就是落落大方,帼国不让须眉。 “呀,三月初七啊,这可不就在眼前了?”潘家大伯母忍不住道声恭喜。 她是给杨劭跟萧宝信提过亲的,不成想杨劭那么不争气闹那么一出姐妹之间纠缠不清。 结果看吧,人家萧大娘子她看着就非池中物,果然现在和谢显结了亲,可不比杨家那门庭强百倍? 这边就忍不住道上喜了。 “萧司空家的喜酒我可得去沾沾喜气,到时候别忘了你请谢夫人发请帖给我。” 萧宝信终于有点儿新嫁娘的羞赧,抿嘴一笑:“宝信记得了。前几日还听我阿娘说起夫人,想夫人是躲不过的。” “萧家和谢家结亲,那可是寒门庶族与世家大族的结合,看来建康城就没人躲得过去。”潘太后也笑了。 可有个热闹让她瞧瞧吧,最近因为刘贵妃的死整个宫廷跟滩死水一般。 偏他儿子心性大变,近来索性后宫都不去了,怎么看怎么像为刘贵妃在那儿守身如玉呢。 与王皇后的关系形同决裂,明明没证据,偏偏认准了刘贵妃一死,王皇后就是元凶,既得利益者,半拉眼珠子都要掐红了。 潘太后不懂朝局,可也看得出来就皇帝这么作下去,太子储君之位只怕要给他作下去。现在皇帝的眼里就新安王是他儿子,旁的都不入他的眼了。 第198章 作妖 什么时候一想到那不靠谱的儿子,潘太后脑瓜仁都抽抽地疼。 当下就没了兴趣,萧宝信一见太后意兴阑珊,连忙起身告辞。 潘家主母拖家带口也待有大半天了,在萧宝信走后没多久便也告辞退下,果然见潘太后没有留,神色稍显疲倦。年节进宫里请安的人多,太后也是真乏了。 等人都走了,被太后派去接萧宝信进宫的小太监才将宣城公主出了殿门就哭的事报告上去。 果然,一见潘太后那张阴沉似水的脸,小太监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嘴他是多对了。 只回到里屋休息,只有心腹嬷嬷赵氏的时候潘太后才骂道:“宣城自小娇惯,无法无天,你说我好意给接过来,三天两头不是她作就是皇帝作,倒是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这大过年的,若是闲话传到皇帝那里,指不定还当我怎么虐待他闺女,跟我作呢。” 赵嬷嬷四十多岁不到五十,与潘太后年纪相仿,但没潘太后年轻时的美貌,自然也没有潘太后的保养功夫。现在五十出头了,每天还花个把时辰换着花样的保养,搜集的小秘方就有二十多个。 赵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是四方脸,老了那脸就更见方,五官平平,就是皮肤白,老了也比一般白好几个色度。 “可能是见太后娘家一家人和乐融融,想娘了。”赵嬷嬷安抚。 “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你说皇上——”潘太后一说头就更疼了,牙都开始疼了。“就是个妾,让子女守什么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世家本来就瞧不起咱们,好吧,他这一出让人家骂个臭够,都上奏折了反对。” “说出去我都臊得慌。宣城也不让人省心,可是你看她天天穿着素衣,也不打扮,我说什么了?孝不孝的心里有比什么都强。” “唉,不说了,越说越气,我就没见过这么孝顺的皇帝。” 对自己妃子倒孝顺的很! “宣城也确实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姨,还有个不靠谱的爹,你说……他到底是要干什么?以前挺明理挺有脑子的一个皇帝,刘氏这一死,把他脑子给带走了?” 赵嬷嬷默,口口声声‘你说’,她一个下人能说什么? 妄议皇帝,那是大不敬。 “这宣城啊……唉,十七醒没醒呢,让奶娘抱来我看看,这个更可怜。”潘太后嘴上不饶人,可是心里都有。 十七是腊月的生日,年前才刚一岁,现在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 可怜小小年纪死了姨,还得动不动就让皇帝睹物思人,抱着痛哭。 要不是让她骂了两回,怕吓着小十七,玉衡帝指不定还作什么妖。 “我死了都未见他这么孝顺!”潘太后忿忿地啐了一口。 ### 宣城公主被潘太后安置在显阳殿之东,无论宫女亦或太监都是原本永禾宫她用惯了的旧人,一律原封未动就给她带了过来。 萧宝信进过永禾宫宣城公主的房间,显阳殿这里虽然不比永禾宫更奢华,可也算是精致清雅。 原因并非潘太后有意怠慢,而是显阳殿本来就不比永禾宫,皇帝得着什么好东西都往下赏,刘贵妃又是个爱露富的,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外摆,把宣城公主房间也摆着金璧辉煌。 关上房门,宣城公主脸上的笑就收了,没说话泪就先流下来了。 她知道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有人在跟前哭,加上又是新年,她一直憋着强颜欢笑。可是阿娘才死了三个月不到,让她就这么忘记,欢天喜地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她真的做不到。 以前刘贵妃还在,她半点儿感受不到阴霾,整个儿人生都是阳光灿烂,所谓的烦心事就是‘阿娘又不让出宫’‘今天的菜不好吃’‘阿兄说我胖了’之类无关痛痒的。 偶尔与别家公主吵架,阿娘也总能帮她找回场子,都不用阿爹出手就把人都收拾了。 可是,自打阿娘一死,她才知道活着的各种烦恼。 阿爹比之前更疼她,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很沉重,两人在一起最多的话题就是阿娘。好像他们一遍遍回忆起阿娘,她便还真实存在,可结果只是心更痛;在显阳殿,太后待她依然很好,和以前一样,可是她已经不会再向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说话撒娇,她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看眼色,因为太后有时候会忽然间变脸,虽然不骂她,可是摆明了当下不想与她说话。 宫里有阿爹罩着,没人敢欺负她,可是也不会与她多往来,人人都躲着她,迫不得已聚到一处也是能不与她说话就不说,能不打交道就不打,默默地被隔在众人之外。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除了在永禾宫带出来的那些人,其他宫女太监都不再有原本那么热情—— 当然,也可能原本也不热情,她一向自我为中心根本就没留意。 现在她却注意了。 她感觉很累,所有人都变了。 “……真的抱歉,我并不想打扰你过新年,本来该喜庆的日子,可是……”宣城公主哭着哭着,忽然停了下来,只有眼泪还在默默地流。“可是我真的憋的太难过。再憋着,我会死的。” 萧宝信掏出帕子给宣城擦眼泪,眼圈止不住也跟着红了。 “没关系,本来我也想进宫看看你。但你知道宫里的规矩,不是我能随便进来看你的。你能和皇上说让我进宫,是对的。” 她不会说不要哭,生活还要继续。 这就是句废话,谁不知道生活不管怎样都会继续呢?这个世界缺了谁少了谁都一样存在。 如果是她失去亲人,谁要和她说不哭,那这人不是冷血就是个只会打嘴炮的。 失去了亲人,心那么痛,不哭怎么排解?难道生生憋回身体里让悲伤情绪在身体里泛滥? “没关系,你想哭就哭,把悲伤、不舍,难过所有的思念都哭出来,不用憋着。”萧宝信握住宣城公主的手,其实她也很难过。 宣城公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少女,原本明朗的过份,嚣张跋扈的可爱,可是刘贵妃死了短短几个月就已经生生变了一个人似的,飞速的成熟起来,都会看人眼色了。 这可以说是一个进步,可这进步的代价却太大了。 第199章 无凭无证 之前,宣城公主不是没有见过表姐们,包括嫡亲的姨母郗家二房当家夫人,她们每一个人都教她不要哭,忍着。 要想办法得到阿爹的怜惜,他们兄妹才有好日子过。 她们每一个都在帮她出主意,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她娘死了,仿佛她要不借着人走茶还未凉,趁机在阿爹那里得到好处,以后她的处境就会更加难堪。 她们为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可就是没有人考虑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她刚刚失去阿娘,她失去了整个世界。 只有萧大娘子不一样,她只让她哭。 宣城公主像是被拧开了某个机关,抱着萧宝信就开始哭上了,开始时还只是呜咽,后来无声地哭。 萧宝信轻轻抱着宣城公主,只觉得她身上有股浓重的哀伤与悲凉。 宫女太监早被宣城公主赶出了房间,在房门都听到了宣城公主的哭声,几个眼窝子浅的也跟着抹眼泪,只有大宫女素娥冷着张脸,让她们把眼睛都收了,然后赶出门外,令她们几个在外面拦着,别什么人都让进来。到时候大过年的宣城公主在显阳殿大哭的事传出去,一则太后忌讳,二一来也怕被人讲闲话,于太后脸面不好看。 直到听着屋里没了声音,素娥才算松了口气。 与其看她们公主每天憋着难受,日渐消受,还不如痛痛快快,想哭就哭出来,总好过憋坏了,一天天阴郁下去。 素娥十七岁,原本进宫就分到了永禾宫做扫地丫头,后来入了宣城公主的眼,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抓着她的裙子让她陪玩,刘贵妃见宣城公主喜欢,便将她提拔到了宣城公主身边做宫女,一夜之间就从扫地丫头便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素娥自此怀了知遇之恩,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回报。 尤其刘贵妃死后,素娥根本没用任何人指示就自动肩负起照顾宣城公主的职责,上上下下一把罩,里里外外替宣城公主谋划。宣城公主本就信赖她,根本不觉得她是越权,一主一仆倒也相得益彰。 ### 直到哭了将近一个时辰,宣城公主眼睛都哭肿了,再哭不出眼泪来,涩的要命,萧宝信才叫人打水进来。 素娥亲自端水进来,也是不想宣城公主的窘态被人看到,哪怕她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好在素娥初进宫时没少背着人哭,自有一套令眼睛消肿的办法。 先让宣城公主冷热水交替敷了敷眼睛,又上手给宣城公主按摩眼周。 这时,萧宝信也暗骂了声自己大意。她倒是快意恩仇,让宣城哭了个痛快,这时若是太后召见,或者被人瞧了去,只怕会惹人说三道四。 好在素娥的手法老道,忙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初见成效,肿消下去了不少。 “待晚上奴婢再给公主敷敷眼,就无事了。” 宣城公主点点头,鼻子有些发堵,哭的久了她头也疼。 “不若奴婢给公主按按头,公主困了就睡会儿。”素娥道。 萧宝信:“是啊,公主先歇歇,带我进宫来的公公已经交待我了,要在宫里多住几日陪陪公主,咱们有话以后聊的时间多着呢。” 听到萧宝信也这样说,宣城公主才歪到了榻上,让素娥给按摩头,可是头疼的实在厉害,怎么着就是睡不着。 索性也不睡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头上的帷幔发呆。 直到快一个时辰,才算睡着了。 素娥起身没多说话,只是对着萧宝信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了一个头。 萧宝信连忙扶她起身,接踵而来的就是素娥扑天盖地冲进她脑中的声音—— ‘公主太难了。’ ‘希望萧大娘子真的像看起来这般,可别变了模样,那公主该有多伤心?’ ‘人心叵测,还是不得不防——’ ‘说起来,萧大娘子还是公主的姑姐……虽然听闻萧家小公子招猫逗狗不大靠谱,但有了萧家做靠山,起码以后有了归宿。’ …… 一听就是个操心的命,为宣城公主是操碎了心,忠心不二的。 不过萧宝信算是也在她心里听出了话音,想是刘贵妃死后,人前人后变了模样,换了副嘴脸的人还是不在少数,所以素娥才会有些担忧。 只是话说多无益,萧宝信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地留了下来。 趁着公主睡觉,素娥带她去了隔壁的房间,分配给她一个宫女专门照顾服侍。 宣城公主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等到两人用完膳,宣城公主已经彻底醒过神来,拉着萧宝信就在她房间留宿。 两人絮絮叨叨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了屋里才没了声音。 这一晚上,其实萧宝信说的不多,大多是宣城公主,拉着萧宝信就说这些日子在宫里遇到的人和事,人情冷暖。憋到心里她越想越委屈,可是说出来之后,反倒又想开了,人之常情。 就阿爹那护犊子的,现在她和阿兄就是他逆鳞,沾上死碰上亡,换了她是别人,也不会往上贴。 拿他们父子(女)三人当瘟神躲着。 直到萧宝信再也挺不住,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宣城公主一句话就给她吓精神了: “……你说,会不会是皇后杀了我阿娘?” 萧宝信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捂住了宣城公主的嘴。刚说了她成长了不少,就往外冒傻话。 这话就算是真的,还能找个人随便就往外说? 不知道说宣城公主直肠直肚的好,还是好傻好天真,就这么容易相信她?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毕竟是一国之母,你无凭无证,让人传出去还有好?” 她就不想想万一真是皇后动手,她往外随便叨叨,会被人杀人灭口? ‘可是已经有人传出去了啊……’ 萧宝信吓出一身白毛汗,轻轻放开手:“公主听谁说的?” 让她这么一吓,宣城公主也懵了,半晌才道: “宫里私底下都这么传。上半个月太后逮到几个太监在说这话,然后拖下去就给杖毙了。太后瞒着不让人和我说,但我都知道。” 第200章 算计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 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可也够宫人们茶余饭后嚼上阵子舌根了。 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尤其之前就已经几乎闹翻了天,针尖对麦芒,这时候其中一个死了,那天然的另一个就是终极嫌疑人。 就是看热闹,说闲话,谁会管有没有证据,看官觉得是自然就是了。 没人较真,也就图个快活快活嘴。 只是闹到潘太后跟前,连宣城公主都知道了,只怕这事儿传的还不止一个两个。 “公主,别人可以乱说,你不能。”萧宝信压低了声音,因为两人睡在一个榻上,离的太近,不可避免就有肌肤接触,她就听宣城公主心里那叫一个活跃: ‘可是都说是皇后杀的。’ ‘我觉得就是啊,阿爹那么宠爱阿娘,皇后定然是嫉妒的。’ ‘还有太子,他一直嫉妒我阿兄。’ “我和你说,你又不是别人。”宣城公主固执地道,她和别人自然没说,可是和萧大娘子——这是她未来的姑姐,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即便她再不愿意,让姨母和表姐那一顿狂轰乱炸的疯狂输入,她不可避免的还是懂了些事。 她和阿兄天生与太子不对付,她不想未来夫家在朝堂上支持太子。 要是站队,也得是和阿兄站啊。 她现在把王皇后是杀刘贵妃凶手的事跟萧大娘子说了,萧家肯定就知道了,要娶她,再怎样也不能支持太子了? 萧大娘子身后有整个萧家,还有谢显。 至少萧家站在阿兄这边,谢显也就不会支持太子,而会选择阿兄了吧。 谢显除了是阿爹的心腹红人,还是顶级世家谢家家主。而谢家是足以与王家抗衡的世家,于他阿兄是难得的助力。 萧宝信除了感叹宫里会改变人之外,别无他想。 不过,这才该是宫里人该有的思量吧。以前宣城公主就是个异类,无忧无虑的令人总感觉格格中不入,或许是被刘贵妃保护的太好,被玉衡帝宠的没有任何顾忌。 萧宝信一点不觉得宣城公主这样有何不好。 如果宣城公主还像以前一样横冲直撞,不管不顾才是她要担心的。明面上敢挑战皇帝逆鳞的是没有,可保不住没人背地里使绊子。 就宣城公主那点智商,不是她低估宣城,真玩不过已经在宫里yin浸多少年的老狐狸。 只是宣城公主那点儿谋算正好与萧家的政治方向是一致的,都立志于阻止太子登基。只是宣城公主的目标更明确些,她只要新安王当皇帝。 萧家可考虑的范围就更广些,不过既然和宣城公主结了亲,第一顺位自然也是新安王。 想到新安王,萧宝信不免就想到当初险些被刘贵妃牵了红线,当时新安王吓白了小脸,可没给她留脸面,跟身后有恶狗撵似的。 再看刘贵妃死后,萧宝信就不免唏嘘没娘的孩子难。 尤其新安王,先是从宫外带饼给刘贵妃,阴差阳错害死了亲娘,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为玉衡帝所待见,连见都不见他。 在此双重打击下一下子就病倒了,浑身高热,嘴里尽说胡说,一会儿阿娘来接他了,一会儿痛哭流涕跟刘贵妃认错,好悬没死过去。 一下子就把玉衡帝给吓着了,带御医亲自去新安王府守了两天一夜。 之后父子之间的感情才算修复,玉衡帝更拔了身边精锐宿卫到新安王府,于新安王饮食也更小心,每次吃食必有人先试菜,防备之心昭然若揭。 至于防的是谁……不言自明。 萧宝信其实倒不觉得一定是王皇后下的手。之前殷夫人因为袁九娘和袁琛的事,一个黑状告到王皇后那里,萧宝信因此与王皇后产生交集,在她看来王皇后胸怀宽广,很有智慧的一个女人,颇有林下之风。 让她相信王皇后是个背地里用毒毒杀妃子的人,说实话她不大相信。 别说刘贵妃上蹿下跳想为新安王谋前程,就是玉衡帝现在不也是上蹿下跳想改易储君? 可是,改了吗?易了吗? 连皇帝想改立储君都那么难,要考虑方方面面,世家、朝局,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皇后乃琅琊王氏,各个世家相互联因,盘根错节,天然的政治同盟。刘贵妃一个三流世家怎么和王家比?拖也拖死他们,真用不着使这肮脏手段。 万一毒没撒对,或是其间出了差错,王皇后人设就此崩塌,就是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投入与收益不成正比。王皇后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较这劲。 不过这话萧宝信没与宣城公主说,说了也未必信,说不定还认为这是萧家倒向王皇后的信号。 现在宣城公主不仅想的多,还脆弱。 只道:“公主与我说当然无所谓,只是难免隔墙有耳,万一传扬出去,此事不能善了。” “再者,皇上对贵妃之情甚笃,若然真是王皇后所为,证据确凿,皇上又怎会不为贵妃讨回公道?” “哪怕为了新安王,为了皇上,公主也不可卷入后宫口舌之争,若为他人有心利用,只会自伤己身。令亲者痛,仇者快。”萧宝信劝慰。 ‘啥意思,听不懂……’ ‘他人,是谁啊?’ 萧宝信头疼,凡事都说得这么明吗? 然后就看宣城公主乖巧地点点头,不懂装懂。 萧宝信:……头更疼了。 “总之你记得,谁都能说是有心人杀了刘贵妃,可是皇上既然派淮阳王已经定案了,是饼店的错,那就是饼店,公主不能打皇上的脸,翻皇上的案。” “皇后为一国之母,为天下尊,名声是不容诋毁的。” 宣城公主终于听明白了,阿爹说不是皇后,就肯定不是,她也不能说是。 “我知道了,以后我只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她顿了顿到底没再说什么。 姨母也与她说,是王皇后所为,还告诉她一定要离王皇后远些,抱紧太后的大腿。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宣城公主有些凌乱了,她只有摸着石头过河。跟她最亲的,只有阿爹和阿兄。以后可能还会有萧宝树。 “……我都听大娘子的,以后咱们才是一家人。”宣城公主小声说。 第201章 交底 宣城公主这话相当于把自己的份量全压萧宝信身上了,固然有算计,可是也有信任,这她还能看得出来。 萧宝信并不觉得宣城公主还和以往一样胸无城府有多好,只要没有伤害到旁人,有些算计,有些利用都是允许的。 不论是对亲情还是友情,过份苛刻都非长久之道。 若事事较真,就她这天赋异禀的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不把自己憋屈死,估计愤世嫉俗,离群所居是免不了的。 人和人之间贵在交心,只要心是好的,偶尔些无伤大雅的小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便是萧敬爱以前,她也一直知道是有些小心思的,可是不过是小娘的无病呻吟,嫉妒她这个嫉妒她那个的,她们一样相处的很好。 只是后来萧敬爱变了——现在想来就是那时候重生了,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顾整个萧家死活,只为成全自己的虚荣,成为一国之母。 这是大恶,她不能忍。 至于宣城公主身处宫中,人心叵测,她为自己谋算也没有伤及到她,亦或萧家,这都无所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宣城公主懂得了这话,是她,于新安王都是好事。 萧宝信就这样在宫里留了下来,陪着宣城公主每天除了抄抄佛经,就是和太后聊聊天,整日间就是说刘贵妃之间那些事,所有宣城公主能记得的,大抵都要说上一遍,说说眼泪就要掉下来。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萧宝信也看不过眼了,宣城公主年纪还小,就这样不说把人磨的老气横秋,孤僻了,万一以后扭曲了可不好拧回来了。 于是开始每天拉着宣城公主练套拳,你来我往打那上小半个时辰,果然没几天气色就见好。也不总沉溺在眼泪里了,连太后都夸说宣阳公主开朗了些,原来阴郁的太过。 再见到新安王是在萧宝信进宫的第六天,新安王去向潘太后请安,原本脸颊还有些肉,一阵子不见削瘦的吓人,整个人瘦了不止两圈,衣裳穿在身上都晃荡了。 新安王比宣城公主更肖似刘贵妃,以前脸上有肉便有六七分相似,这一瘦下来,眼睛立马又大了一圈,除了脸色微微苍白,却是与刘贵妃更像了。 “……劳烦萧大娘子,舍妹一向被姨宠着,不识人间烟火,直肠直肚,也难有几个知心好友。此时有萧大娘子陪伴左右,小王就安心了。” 见过太后,新安王就和宣城公主到了她的房间,萧宝信还想着避嫌躲出去让兄妹俩说会儿话,却被新安王给留了下来。 如果说宣城公主成长成熟不少,那新安王简直就是一夜之间长大。 如果是以前,萧宝信很难相信他会这么有耐心地和她在这里客套,大抵早撒丫子跑了,躲她都来不及。 “六大王客气,公主与臣女一向交好,在公主难过的时候能陪在公主身边,臣女义不容辞。” 新安王点头,“以往是小王为传闻所误,一直对大娘子有偏见,望大娘子勿怪。父皇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王也是最近才深有感触。” “……虽然宣城与令弟婚事现在还未提到礼部,但萧司空认可,父皇金口玉言,便是定下来了。宣城幼时被惯的无法无天,好在她本性善良开朗,有时好心办坏事是有的,但对人却真没有坏心。” “以后嫁到萧家,有萧家做她的靠山,小王也就放心了,萧司空的为人一向为父皇称赞,大娘子洒脱爽朗,有大娘子一家护着,小王再放心也没有了。” 那客套话一套一堆跟不要钱似的砸过来,萧宝信受宠若惊。 这哪里是在拉拢她,是拉着整个萧家往他这边倒呢。 新安王说宣城公主横冲直撞,其实以前的他,何尝不是随心所欲的很,不知天高地厚。 刘贵妃一死,新安王几乎一夜之间就变了,整个人沉稳下来,心计城府都成几何趋势见涨,想是遗传了玉衡帝那一肚子的心眼子,没了刘贵妃的影响,他自力更生地把玉衡帝言传身教就都学起来了。 兄妹俩都卯着劲儿的想拉萧家站边,这里面未尝没有玉衡帝的授意。 不然也不会这时候给宣城公主定下萧宝树这门亲事。 有些不能和宣城公主说的话,萧宝信就不惧和新安王交底了:“六大王都说了以后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新安王笑了,眉眼弯弯。 萧宝信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怪道玉衡帝不顾体统作天作地为新安王铺路,这新安王未免太似刘贵妃,尤其这一笑啊,简直是像了十成十。 就玉衡帝这着了魔的主儿,都说他先前不见新安王,可能是心里也有气,怪责他大意导致了刘贵妃的死,可是这里面多少有些原因也是怕看见他吧,太像了。 话说到这里萧宝信能透过的话也透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将时间都留给宣城公主兄妹。 半晌,宣城公主咬了咬唇才道:“我听宫人们私底下说,是皇后——” “不是。” 没等说完,新安王就打断她:“别听旁人胡说八道,是我……害死了阿娘。” “不!阿兄,不是你,你别这么说。”宣城公主闻言,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兄妹二人对着默默哭了起来。 “你也不想的。”宣城公主叫道:“阿娘不是你杀的,阿兄!” 这和他杀的有什么区别? 可是新安王伸手把眼泪擦干,道: “好,我以后不说了。可是宣城,你记得不管阿娘是不是皇后杀的,咱们和太子都是不共戴天。如果搬不倒他,到他登基之时,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从阿爹想要改立储君那一刻,太子与我们就是不死不休。” “我们只能和太子、皇后硬刚到底。萧家必定要为我们所用。” “原本父皇想要我们为阿娘守孝三年,可是朝臣强烈反对,父皇心里已有所动摇——” “阿爹那么爱阿娘,怎么会动摇,我去和阿爹说,就让我们守孝!我守!”宣城公主说着就往外走,却被新安王一把给拉住,无奈道: “阿娘是妃子,不合祖制。” “可是阿娘是我们的娘亲——” “宣城,”新安王看着天真无邪,虽然努力摸索,大多数还是懵懂无知的自家阿妹,忍了忍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你可知为何父皇最后会动摇?” 宣城公主哭道:“大臣逼迫太过吗?” 新安王:“父皇固然想要我们为母守孝,可是守孝三年,要停止一切社交,婚嫁……等到三年后,太子羽翼更丰,一切都成定局。” “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