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走崩虐恋剧本》 第1章 [仙侠魔幻] 《万人嫌走崩虐恋剧本》作者:栖山君【完结】 简介: 【雄竞扯头花,修罗场,训狗,阴间玛丽苏】 被送去当药人前夜,我突然觉醒记忆,想起我本不是这世界的人。 我天生眼盲,这一生本该命途多舛,被送去当药人后会爱上不该爱的人,被众人厌弃、虐身虐心,最后落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可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历劫的一世。 我叫裴朝朝,本为九天之上的朝露仙子,身份尊贵却树敌无数。 众仙讨伐于我,我为了自保,跳下轮回道,下界历劫,被封住了记忆成了凡人。 神仙们无法插手人间事,于是他们给我安排最苦情的命本,此时正用昆仑镜看着我的惨状,幸灾乐祸。 还有几位神君,为了找我报仇,直接跳下轮回道,成了我的劫数,便是这剧本中与我有纠葛的几个男人。 可谁能想到, 拿了苦情剧本,天崩开局的我,突然恢复记忆了呢? * 裴朝朝下界历劫后,神仙们用上古神器昆仑镜,准备看她凄惨模样。 然而,凄惨没看到,却看到—— 本应去抢她宝物的神君,被她一刀刺进心口,却抓住她手迷恋道:朝朝,你捅我是心里有我,再捅一刀,嗯? 本要去取她神髓的妖尊在她大婚之日,偷偷穿着红衣挑衅新郎:不被爱的才是小三,她爱的只有我,所以你们才是小三。 要去报剜眼之仇的魔神,偷偷把她一缕灵力放入腹中,为她孕育出一个灵胎来:我腹中有她的骨肉,和她有血脉羁绊,你们算什么?也能为她生孩子吗? 甚至和裴朝朝有牵连的凡人们,也为她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师徒刀剑相向! 而天崩开局,本该着苦情剧本的裴朝朝则提早打破劫数,原地成神。 众神看着他们大打出手的癫狂模样,大为震撼—— 不是,说好的下凡找这女人报仇呢?说好的苦情呢? 你们还记得你们下去是干什么的吗? 苦情的到底是谁啊?! *女主道德感不强。 *女非男全c,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雄竞扯头花,感情流,阴间风味玛丽苏,修罗场,泼天狗血。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爽文 直播 东方玄幻 万人迷 主角视角:裴朝朝 一句话简介:情劫们怎么为我打起来了? 立意:认真生活 第1章 这剧本 怎么一开局就崩了 “砰——!” 响亮的踹门声在耳边炸开。 结实的木门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碎成齑粉。 裴朝朝被这声音惊醒。 她被关在柴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点月光从门口透进来,能瞧见门口站了个人。 因为背着月光,所以只能瞧见他身形的轮廓,宽肩窄腰,身姿笔挺。 与此同时。 裴朝朝脑海中响起好几道声音—— 【命簿上写了,裴朝朝在十六岁这年,魔修屠村,她爹为了保命,把她送给魔族少主当药人!】 【那她要完蛋了,接下来就要狠狠被折磨到死了吧?】 【啊,诸位,这是可以说的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又听不见。】 【再说了,她现在在凡间历劫呢,记忆和法力都被封住了,这命数都是为了针对她写的,她怎么可能渡劫成功!】 【渡劫失败就直接魂飞魄散了,她根本没法活着回仙界,还怕她找咱们算账不成?】 …… 议论声一句接着一句在脑子里响,有点聒噪。 裴朝朝听见这些话,倒也不恼,反倒笑了笑。 她是九重天上的朝露仙子,身份还算尊贵,不过结仇众多。前段时间因为被几位神君和魔君一起追杀,她走投无路,情急之下跳了轮回道。 这一跳,就被封住记忆和法力,投生成了个凡人。 于是她像一个真正的凡人一样活了整整十六年—— 天生眼盲,先天心疾,爹不疼娘不爱,生活困苦。 她以为自己所经历的都是真实。 直到昨晚,她被一缕灵息唤醒了记忆。 这灵息是她跳轮回道前偷偷留在天界的,和她神魂相连,会在危急时刻唤醒她神魂。 因此,她恢复记忆后,能借这缕灵息窥见天界的场景。 她听见仙人们的议论声,也感知到了自己命簿上的内容。 那时候,她才猛然发现,她人间这一世,本就是虚幻! 她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神仙们的恶作剧! 天上的神仙们想对付她,却无法插手人间事,于是就在她凡间这一世的命簿上做了手脚,加上了重重劫数,现在正看她笑话。 这些劫数,将从她十六岁这年,正式开始。 眼下,就是她命簿之中,劫数开始的时候。 按照命簿上写的,现在踹门的这人,是魔族少主江独。 他受了重伤,是来剜她血肉入药疗伤的,之后会把她手脚筋挑断、舌头割了,拴上锁链,像牵条狗一样带走。 裴朝朝:挺荒谬的。 她小幅度抬了抬头,往门口“看”去。 她这一世是天生眼盲,所以眼睛被白色绸布覆起来。 一抬头,月光就落在她脸上,虽暗淡,却也能清晰照出她面容来—— 第2章 皮肤因病有些苍白,月光下,有种透明感。鼻梁小巧,嘴唇丰润。 虽看不见绸布下的眼睛,却也能看出这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纯净明澈如朝露。 门口的江独见状,脚步微顿。 他突然“呀”了声,没头没尾笑了声:“可惜了。” 裴朝朝闻言,歪了歪头,回了句:“可惜什么?” 江独走到她面前。 因为夜里冷,所以裴朝朝这会儿正抱着膝盖,缩在柴房角落的草垛里。 江独顺势蹲下身,回答她:“可惜你这张脸。” 他抽出佩刀,用刀背轻轻拍了下她的脸:“一会儿我取血,会避开你脸下刀子的。” 即使蹲在她面前,和她齐平,他身上却仍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裴朝朝问:“你在夸我好看吗?” 江独坦然地“嗯”了声:“不过——好看也要当药人。” 裴朝朝恢复记忆后,试着用过法术,但法力却还被封印着,唯一能支配的只有留在仙界的那缕灵息。 不过也亏恢复了记忆,她还能念仙咒。 她念了仙咒,恢复了一点视力。 也不算恢复视力。 她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但是脑海中却能有画面。 这种情况下,眼睛看不看得见其实就没那么重要了。 此时她也能瞧见江独的模样,是偏野性肆意的少年人长相,很出挑。 他现在一身血,脸上也有点血迹,却不显狼狈,反而衬他气质,有种大开大合的锋锐感。 裴朝朝笑了下:“你需要药人?” 她问:“为什么呢。因为你要死了吗。” 裴朝朝身上有种人畜无害的纯净感,就算说着这样的话,也像是在关心人。 江独搓了搓指尖的血迹,没说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分辨她究竟是真关心他,还是在嘲讽他。 虽然不管是真关心还是嘲讽,他都要把她当药人用。 不过他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嘲讽他—— 他脾气不好,让他不高兴的人,就直接送去见阎王。 江独微微一笑。 心想, 如果她刚才那话是嘲讽,他会让她后悔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屋子里又恢复安静。 但裴朝朝脑子里热闹得很,她听见天界那些人又开始议论: 【笑死了,要死的是你吧裴朝朝!到底怎么敢这么说话的?】 【她一直有点小聪明,现在应该是在拖延时间吧。】 【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她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 【快割她肉取她血啊!我等不及看她被虐了!】 …… 裴朝朝听着天界众人的议论,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她这命劫,若是能渡过,就能回到天界继续做神仙。 若是渡不过,就神魂俱灭。 封印了记忆和法力,来经历这样的命本,确实很难不死。 但谁能想得到,她不仅恢复了记忆,还提前知道了命簿上的内容呢。 她弯了弯唇,饶有兴味地想—— 她可不会按照既定的命数走,所以仙界那些人,注定是看不见她渡劫失败、魂飞魄散的样子了。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那边江独看见她笑。 他隐隐直觉她这笑容不对劲,但她那张脸实在人畜无害,实在很难把这笑解读出“不怀好意”的意思。 江独有些拿不准。 他不喜欢这种飘忽感,如果面前换做是别人,他这时候就该一脚踹人脸上,让人好好说话了。 但裴朝朝…… 江独看着这张脸,竟诡异地生出个念头:不忍心让她那么狼狈。 他要她做药人,要取血剜肉,都准备绕开她的脸下刀子。 于是他一时间倒没想起要往她脸上踹, 只是把刀锋往她手臂上压了压:“你笑什么?” 裴朝朝没有说话,她手腕挪了挪,然后反手用指尖捏住刀背。 动作间,手指被刀刃划破了,一点血色从苍白的指尖溢出。 她却始终没有预料中的慌乱无措。 江独有点诧异,心说她怎么能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呢? 她看起来这么羸弱,甚至还眼瞎,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弄死她,她凭什么不害怕呢。 一点不忿感升起来,他持刀的手略微用力,青筋鼓出来,绕在手臂上:“问你话呢,说话。” 裴朝这时候,才似乎听出他语气里压着的不悦。 她没回答他,而是有点无奈地笑笑。 随即,她捏着刀背,把刀往自己这儿拉了一点:“过来些。” 江独就顺势朝她靠近了一点。 然而刚靠近了一点,他动作倏然停住。 裴朝朝轻声问:“怎么了?” 江独蹲在原地盯着她,表情变来变去,像调色盘一样。 半晌,他笑骂了句,戾气十足:“你算个什么东西,叫我靠近我就靠近?我凭什么听你的?” 裴朝朝听笑了。 她心说,这个江独,长得倒是很漂亮,但怎么像条暴躁疯.狗一样? 只是她心中虽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却纯粹干净,看不出什么嘲讽的意味,只像是听见了令她高兴的话。 江独心里更不高兴了。 他颐气指使:“闭嘴!你过来!” 第3章 凭什么他靠过去?她把他当狗使唤呢? 他使唤她一句,她能乖乖过来吗?过来干什么,被他下刀子取血? 他这边正思忖着。 那边裴朝朝听了他的话,似乎有点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江独嗤笑一声,心说,看吧。 她心里知道要当药人,离他远点还来不及呢,会乖乖过来就有鬼了! 然而这念头刚落下, 下一秒, 裴朝朝就微微倾过身,朝他这里靠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得极近,却又克制了分寸,保留了一点距离。 她身上的气味也在这瞬围拢过来,像是花木间朝露蒸发后的气味,干净柔和。 江独指尖一抖,本能展现出性格里的攻击性:“叫你过来你就过来?行,这么听话,那一会儿取你血你也别躲。” 他话这么说,持刀的手却暂时没动,似乎在等她反应。 不过裴朝朝刚才就被刀刃划破指尖了。 她手指这会儿还捏着刀尖,距离一拉近,手掌心也顺势被刀锋划破一刀血口。 伤口不太深,但已经开始往外汩汩涌血。 血珠子滴滴答答往下落,浸润衣衫一角。 她松了松手,不轻不重笑了声:“嗯?这不是已经在取血了吗。” 仿佛取点血,抑或当个药人,于她来说真的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这语气,甚至像是取不取血的不重要,能帮到他,她就很开心了。 江独:“……” 江独觉得这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他见过很多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或是哆哆嗦嗦求饶,或是佯装镇定拖延时间。但眼前这人,他竟是完全搞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这太荒谬了,她总不能真的这么乐于助人吧?她又不是菩萨! 心里那种异样感翻腾得更厉害了。 也就是这时候,裴朝朝抬起手来。 她一根指尖抵住他唇:“不过是一点血而已,你需要的话,我当然会给你。” 她说着,手指微微用力按了下他唇珠,于是血液就顺势落入他唇间。 一股清甜在唇齿间蔓延,不像腥涩的血,反倒像晨间朝露。 江独呼吸一顿,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搅得有点空白。 他身体下意识绷紧,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先注意唇间的触感,还是嘴里的甜味。 他垂下眼,再一次打量裴朝朝。 白色绸布搭在她鼻梁上,所以看不见她眼睛,却依旧能从她脸上读出人畜无害来。 他却忍不住想, 或许她是在伪装呢? 做出一幅出柔顺听话的样子,甚至主动取血,只为了降低他的戒心,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逃走? 总不能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于是直接乖乖就范了吧。 这时候, 天界众人瞧着这幕,也忍不住出声议论,声音落进裴朝朝脑海里: 【她干什么?这就乖乖就范了?这么怂。】 【是想着听话一点或许能少受点苦吧,乖乖喂血,喂完江独就会放走她了。】 【可惜她不知道命簿早都写好了,乖乖就范也没用,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带走当药人的。】 裴朝朝没会脑中这些声音。 她小幅度抬了抬头,凑到江独耳边,补全刚才那句话:“就是不知道,我的血你能不能受得住?” 声音很小。 神仙们看人历劫,需要借助上古神器昆仑镜。 然而昆仑镜能捕捉到的画面和声音有限,裴朝朝故意和江独说悄悄话,这样的音量,昆仑镜捕捉不到。 神仙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然而江独听得见。 江独:?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本能要推开她。 然而刚要抬手,就感觉到一股子麻意顺着血液淌过四肢百骸—— 他动不了了。 裴朝朝声线柔软,继续在他耳侧小声说:“你现在应该动不了了吧。” 她本体是朝露,只是因为吸收了神力,才生了灵魂,结成人形;但她浑身血液依旧是仙露,确有入药之用。 不过江独不管修仙还是修魔,都还算是凡人。 她血中灵力对于凡人来说,还是过于过于磅礴了,哪怕只喂了几滴给江独,但他身体为了运化这份灵力,也会自动化封住经脉,导致他暂时动不了。 江独:“……” 江独压着的那股烦躁感,这一下全都翻涌出来了。 他骤然意识到—— 她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他冷冷盯住裴朝朝,却看见她又冲他笑了。 江独这会儿也要被她气笑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冷笑出声:“怎么,是要逃跑?” 他心说我是暂时动不了,不是一辈子动不了了。 好好好,好得很! 等他能动了,他就抓住她活撕……嗯? 他还没想完,就感觉她捏住他手腕。 这时候,裴朝朝说:“我不跑。” 江独:? 江独垂眼看裴朝朝,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裴朝朝话音却顿了顿。 她把江独的刀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才微微一笑,继续说:“我直接杀了你就好了。” 下一秒,动作利落,直接一抬手,把刀深深贯穿江独心口! 第4章 与此同时,一大股鲜血迸溅出来! 昆仑镜前的众神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零碎的议论声陡然停住。 紧接着,一阵死寂后,是铺天盖地的惊叫声—— 【等会,怎么回事???裴朝朝刚做什么了?!】 【她……她把江独捅了个对穿??我看错了吗?】 【这不可能!那她还怎么去归元宗当药人?】 江独是魔族少主,同时也卧底在正派修仙宗门,归元宗。 按照命簿里写的,江独今夜之后把她带走,是带回正派宗门去继续卧底。他谎称她是他从魔修屠村时救出来的,之所以挑断她手脚筋,割去她舌头,就是预防她将他魔修的身份说出去。 而裴朝朝被带去归元宗后,体质的特殊之处会被宗中长老发现,于是她被秘密关进地牢,不见天日,每天被剜肉取血。 此时, 神仙们心说,这剧本他爹的怎么一开局就走崩了?! 裴朝朝心想,谁要去当药人啊?有病! 她觉得脑子里这些声音有点吵,想了想,决定暂时掐断和灵息的链接。 掐断链接,她就暂时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声了,神仙们依旧能借昆仑镜看她历劫。不过那缕灵息依旧留在天界,之后等她再想知道天界状况的时候,还能再和灵息链接上。 她心念一动,开始断链接。 与此同时, 她脑中又飘来一句话—— 【琼光君为了把天铁拿回来,也跟着她跳下去了,封了记忆和法力,投生成归元宗大师兄了。她不去归元宗,琼光君怎么办?】 裴朝朝:? 琼光君? 琼光君是天界神君。 她跳轮回道前,被几位神君魔君一起追杀,其中琼光君追杀她,就是因为她抢走了天界至宝,天铁。 她还想再听,但是这时候,链接已经被掐断了。 她试图重新链接上灵息,但是这身体有心疾,一时半会,倒是没余力再链接上了。 裴朝朝按了按覆在眼睛上的白绸,沉吟片刻。 她本体是朝露,即使通身神力,但因为天生六根不全,只能当个仙子。 神和仙,地位悬殊。 而恰恰因为她通身神力,所以她若要补全六根,就只能用神的六根来补。 她现在只缺情根,如果能弄来神的情根,她就能飞升成神了。 在天界的时候,她可没办法从神身上掠来情根。 但现在琼光君成了凡人,记忆也被封印住了……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容易拿到神君情根的时候吗? 裴朝朝弯唇笑了笑,又是一脸人畜无害。 她觉得可以试试。 想到这。 她丢下刀,倾身往江独那靠近了点。 江独心口被捅了个对穿,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看起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裴朝朝踩进血泊里,也不嫌脏,手在他身上探了探,摸出个归元宗的弟子腰牌来。 弟子腰牌可以感应同门位置,江独这一趟出来,本就是和同门一起出来的,只是中间抽空单独出来屠了个村。 他那些同门就在隔壁镇上,江独和他们约好,办完事就回镇子里找他们。 裴朝朝心说,到时候就拿着这弟子腰牌,说江独为了保护她被魔修杀了, 再编个借口和他们队伍一起走,去归元宗谋个身份,杂役也行,弟子也行。 归元宗,还是去一趟罢! * 另一边。 天界众人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纷呈了,一个个的大眼瞪小眼。 空气里的寂静蔓延好一会,才突然有人出声道—— “别急,我刚才查了命簿,江独没死!” “啊?” “江独修炼的功法独特,只是一刀穿心,死不了。” “裴朝朝拿了他的腰牌,好像要去找归元宗的人。到时候江独找到同门,看见裴朝朝也在,会不会当场活撕了她?” “开始期待了。” 第2章 谁家这么寻人啊 怎么像寻仇一样 裴朝朝拿着江独的腰牌,当即就感应到了他同门们的具体位置—— 就在隔壁镇上,乘牛车过去大约一个时辰。 然而裴朝朝却没立刻动身。 她现在虽说已经可以“看”见了,但仙界那些人还盯着她。 为了避免他们察觉到她恢复记忆,从而给她使绊子,所以她还要继续装瞎。 瞎子可认不得从村里去镇上那么远的路,更不会赶牛车。 她捏着腰牌,准备想个别的法子过去。 然而手指捏紧的一瞬,却感觉到那腰牌突然开始发烫! 她手心还有伤,被这样灼了下,一阵痛意窜上天灵盖,本能地要松手。 可就在这时,手中的腰牌却开始颤动起来。 她见状,忍着痛把手指按上去。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江独同门的位置。 这一回却感应到他们正在往这边来。 他们似乎用了缩地术,不过几息间,就已经到了村里,正在往柴房这来。 裴朝朝:? 归元宗的人为什么会过来? 虽说她本来就准备去找他们,但现在她连糊弄他们的瞎话都还没编完,他们就先过来了。 这就多少有点措不及防了。 裴朝朝觉得奇怪,但还没来得思索,就听见柴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5章 柴房门早就被江独踹坏了,所以只要微微抬头,就能毫无阻隔地看见外面的情况。 裴朝朝在柴房角落里,这是个视觉死角,外面的人看不见她,但她能看见外面。 就见月光下,几个修士正走过来。 他们身上穿着白色衣袍,腰间系着天青色丝绸束带,制式和江独身上的这件一样。 只要再走几步,他们就能进到柴房里了。 到时候他们就能看见角落里的裴朝朝和江独。 江独被一刀穿心,而她还醒着,不仅醒着,还捏着江独的腰牌。 这多说不过去。 裴朝朝心想。 她想到这,当机立断地把腰牌往旁边一抛,开始装晕。 于是外边的修士们一进来,就瞧见这场景—— 屋子里满地木屑,血淌了满地,而角落里倒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被一刀穿心,身下血泊都快淌到门口了,墙上也喷溅的都是血迹。 赫然是江独。 江独旁边还有个姑娘,身上也溅上不少血,侧身蜷在草垛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修士们见状,都愣了下。 半晌才有人说话:“这……怎么会这样?江独怎么——” 这人话说了一半,就没有说下去了。 他转眼看向后面的一个修士,结结巴巴说:“大师兄,这……这……” 大师兄? 那修士半晌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但裴朝朝听见这话,却突然想到刚才天界神仙们说: 琼光君为了拿回天铁,也跳下轮回道,投生成了归元宗的大师兄。 神仙们在命簿中给她写了好几道情劫,十分苦情,虐身又虐心。 其中有一道情劫,就是和那归元宗大师兄的。 按照命簿上写的,她被江独带回归元宗后,又被归元宗长老关进地牢,每日被剜肉取血,后来她会被那大师兄救出来,并且因此爱上大师兄。 只可惜对方都冷心冷情,不仅不会爱上她,而且按照命簿上写的,她最终会死在这位大师兄手上。 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剑穿心。 裴朝朝:“……” 裴朝朝之前还觉得这剧情挺离谱的。 但如果这位大师兄就是琼光君,现在再想想,裴朝朝又觉得有那么一点合。 因为她抢走了天铁。 天铁认主,已经融进她神魂里了,如果琼光君想要拿回天铁,必须亲手打散她的魂魄。 她起初还在想,琼光君下来这一趟,都被封住记忆了,该怎么把天铁拿回去。 但如果他就是这位大师兄,是她的情劫之一,那不管他有没有记忆,反正最后他会亲手把她杀死。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杀她,她都会魂飞魄散,他都能拿回天铁。 裴朝朝这边正思忖着。 那边,那位大师兄已经走到裴朝朝身前。 他走路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动静。 裴朝朝这时候有点庆幸自己眼瞎了。 她眼睛上覆了白绸,别人瞧不见她眼睛,而她念了仙咒,也不靠眼睛视物。 但如果她不瞎,那现在躺在这装晕就得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周围环境了。 她等那位大师兄走近了,也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 黑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剑眉星目,瞳孔深黑,皮肤又很白,和黑眸黑发碰撞出强烈的对比。 他气质很冷,整个人像一块冰,光是出现在这,就好像能把周围的空气全都冻住。 裴朝朝:“……” 还真是琼光君。 这就是琼光君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裴朝朝觉得有点意思。 她视线落在他心口。 所谓情根,就是心脏。 拿到情根有两种法子,一种简单粗暴,直接挖出琼光君的心脏就好, 另一种迂回一些,骗琼光君的感情,让他爱慕她。 裴朝朝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准备先接近他,然后找个机会把他心脏剖出来。 结果现在人家直接成了她的情劫,按照命簿里写的,还得把她一剑穿心呢。 我要剖你心,你要把我一剑穿心, 嗯,怎么不算双向奔赴呢。 这时候, 琼光君也在打量裴朝朝—— 她蜷缩在草垛上,头发有点乱了,只露出小半张脸,但也相当漂亮,看起来人畜无害。 即使她现在手上脸上都沾着血,却依旧能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像晶莹剔透的露水。 他看见她胸腔还有微弱起伏,道:“她没死。” 他声音和他的气质极为相符,像冬日浮冰一样,有种强烈的冷冽感。 后面几个修士闻言,有人去探江独的气息。 还有人低声说:“大师兄,今晚的事情太诡异了,我们一感应到魔气就赶来了,可村子里的人都死完了。” 那人分析道: “这说明我们感应到魔气的时候,魔修已经屠完村了! “他们屠村的时候一点魔气都没外泄出来,这怎么可能呢?而且江独也在这,还被一刀穿心了,要不要把这姑娘带回去?等她醒来问问来龙去脉。” 裴朝朝闻言,心说,屠村的时候魔气没外泄,是因为江独修为高,他用法术掩藏了魔气啊。 她想到这,突然明白过来归元宗的人为什么会在这—— 第6章 她捅死江独后,掩藏魔气的法术就无法运转了。 江独的腰牌是归元宗的东西,感应到魔气才会开始发烫,也是这个时候归元宗的人感应到魔气,然后缩地过来。 命簿中没有这一段,也算是她改变命数带来的连锁反应了。 裴朝朝心下稍定。 而那边琼光君闻言,并未回答。 他手隔着衣袖落在她手腕上,指尖凝出一点灵力,开始查探她气息。 这是在检查她气息,确认她是不是妖邪。 隔着一层衣袖,倒是很难感觉到皮肤的温度了,但脉搏却一下下微弱跳动,似乎和他指尖血管的搏动融在一处。 琼光君默数着她的脉搏,心里本能般地生出个念头来, 像是她神魂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让他有点想要剖开她的皮肤,将她的神魂一并拉扯出来,再打散。 ——这是一种伤害欲。 鬼使神差地,他指尖微微用力,压住她手腕上那根蓝色的血管。 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只要划破这里的皮肤,她就可能会死。 裴朝朝被压着手腕,虽然不疼,但还是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手腕微动,反手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她手心伤口还在淌血,一点血就顺着动作蹭在他掌心。 温热的,湿漉漉的,带点痒意。 琼光君回过神来。 他蜷了下手指,垂目看她:“不装了?” 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 他手指搭在她脉搏上,应该刚才从她心跳次数上就已经察觉到她在装晕。 裴朝朝这时候也搞清了状况,于是就不装晕了。 她脸上表情很是无辜,低声说:“别杀我。” 她一边说,一边又用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几下。 这动作很轻,轻到甚至有些轻佻了,调.情似的,触感像是羽毛拂过。 琼光君隔着袖子捏住她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他再垂下眼看她。 她眼睛被白绸覆住,瞧不见眼神,嘴唇却无措咬紧,留下一点齿痕。 这样一幅模样,看起来很可怜。 好像刚才的动作只是在讨好,在哀求,小心翼翼地,就像被逼入绝境的小动物一样。 琼光君脑中掠过这样一个想法。 然而与此同时, 他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个画面。 画面里也是她的脸,只不过她眼睛上没覆白绸。 画面里的她置身漫天云霞间,浑身带血,笑得很漂亮,琥珀色的眼里似盛有流光。 有种能蛊惑人心的危险感。 和眼前所见的这种可怜兮兮、人畜无害的感觉撞击出强烈的反差。 脑中这画面来得毫无由,却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他曾经认识她。 甚至于,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他,要他对她戒备些、警惕些。 真奇怪。 可他以前从未见过她。 琼光君掐着她的手腕,有那么一瞬,想把她搭在鼻梁上那根白绸拉下来,瞧一瞧她的眼睛是不是和脑中那画面里的一样,是琥珀色的。 他压住这念头,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装晕, 结果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不杀你。” 裴朝朝却好像听不明白他的话,手不停挣扎。 她挣脱开他的钳制,然后又开始胡乱摸索, 在触碰到他手背的时候,又讨好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他:“别杀我。” 血顺着手上伤口淌下来,滴滴答答渗入两人指缝间,竟也给人一种密不可分的错觉。 琼光君能分辨出她是不是装晕,但分辨不出她现在这幅神智不清的样子是不是装的。 他本能戒备她,但又很难从她这张可怜兮兮的脸上看出什么危险感来。 他一时间没动作,下意识放软声音问:“刚才为什么装晕?” 他话落,却感觉到她身体又颤抖起来,紧接着她手忙脚乱地摸索起来,抓住他袖子:“别杀我。” 她脸上染了血迹,更显苍白,覆在眼睛上的白绸落上一点湿润的液体,好像是哭了,一幅被吓坏了的样子。 嘴里也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三个字。 琼光君就算想问话也没法问。 她手捏着袖子乱揉,或许是因为眼瞎,迫切地想要探知外界,所以她揉了一会袖子后,又抬手往上摸索。 这一下,手直接落在他脸上。 她似乎在辨认摸到了什么,手在他侧脸抹蹭过,从他脸颊到唇角抹开一大片血色艳痕。 琼光君眼睫抖了一下,随即再一次捏住她的手。 他一时间没说话。 他素日里冷冰冰的,身上也是有些压迫感在的。 归元宗的人都知道这大师兄不好接近,且有些洁癖,现在看见他被裴朝朝抓着,手上脸上都被蹭了不少血。 大家都有点惶恐,心想大师兄定然是不高兴了。 这位姑娘必定是神智不清,可若是她再继续这样,那该如何是好呢。 这念头一出, 立刻有人走出来,试图拉住裴朝朝,他一边抬手,一边恭敬道:“大师兄,她现在好像神智不清,肯定不是故意的。不如由我来问话,这样——” 他话说到这,就看见琼光君另只手微微抬了下,示意他噤声。 而他另外那只手还抓着裴朝朝的手,已经沾了满手血,却始终没有动。 第7章 这一回,他指尖无意抵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按说他是该放开的,然而他指尖却用了点力,又压了下那道伤口。 他本能地想要把那道伤口再撕开些,想借着她的血,搜一搜她的魂。 这想法一出来,琼光君皱了下眉。 搜魂是极为暴戾的法子。 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难以克制的伤害欲。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盲女。 裴朝朝被他刚才那一下按得有点疼,于是顺势把手往回抽。 然而手被他捏着,没抽出来。 裴朝朝:? 裴朝朝心想,您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怎么还抓着不撒手呢! 她又装出神智不清的样子,可怜兮兮说了句:“别杀我……” 琼光君要弄清今夜之事的原委,少不得要盘问她这个幸存者, 但他在天界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即使现在记忆被封住了,骨子里的东西却也不会变。 他很不好糊弄,所以裴朝朝不打算多说,决定装作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样子。 反正他们为了问话,会暂且带走她的。 琼光君就在这里。 她或许都不用去归元宗,只要在他身边多留两三天,也许就能找到机会把他的心剖出来。 她话音落下,又试着把手往外抽,却没抽出来。 她试着观察琼光君的脸色,他脸上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侧脸那抹血迹给他清冷的气质里增添了几分危险和蛊惑。 她张了张嘴,指尖捏住他袖口,又想说话。 这时候,琼光君却松开手。 他说:“别动。” 裴朝朝闻言,思考了一瞬,装疯卖傻的时候该不该听话不动。 她抓着他袖子,还没思索出个结果来,琼光君就又动了。 他压下那股伤害欲,用风刃割去那一小片袖子。 手里一下就空了。 裴朝朝心想,他这是忍无可忍,嫌袖子被她抓脏了? 她心里想着,却还是晃了下手,很尽责地扮演一个瞎子,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手里突然只剩下一小片布料。 这时候, 琼光君却又抬起手,按住她的动作。 裴朝朝动作微顿,这次是真的看不懂他要干什么了。 她打量起琼光君来。 然而他确认她不动了后,就又松开手,然后手指扯起布料两边。 下一秒。 他将两边布料绕在一起,打了个紧紧的结—— 就把她掌心还淌血的伤口包住了。 裴朝朝:……? 周围众修士:?? 众人这时候心里想法各异,都有点震惊。 琼光君不仅什么都没再问,而且也没推开她,甚至还给人家包扎了一下? 这时候,琼光君回过头来。 几个修士立刻收起震惊的表情,出声道:“师兄……” 裴朝朝继续装疯,重复道:“别杀我……” 琼光君站起来,瞥了她一眼。 半晌,他淡声道:“先把她带回去。” * 因为裴朝朝在装疯,所以只能带回镇上,等她清醒了再做打算。 而江独的尸体也被他们一道带回去,准备再抢救一下。 裴朝朝被安置在客栈里,她心想救吧救吧。 她都把人心脏捅穿了,能救回来就有鬼了。 * 另一边。 江独被安置在另一间客房。 他身上都是血,俊朗的五官也被血染透,像把战损的刀。 有个修士坐在床边,试图将灵力输进他体内。 然而还没开始输灵力, 江独的眼睫就抖了抖,胸腔开始微弱起伏。 那颗被捅穿的心脏似乎开始慢慢愈合,连带着胸口的伤也逐渐愈合, 紧接着,他缓缓睁开眼。 胸口撕裂般地疼, 他艰难转过眼,就看见床边是归元宗的人。 归元宗那修士也大为惊愕:“江、江师弟,你你你,你没死?” 江独喉咙里一股血味。 他见状,猜到自己是被归元宗的人带回了镇上。 想来自己魔族少主的身份没暴露。 江独这时候又立刻想起裴朝朝来,然后脸色直接变了。 江独从未这样盛怒过,他秉性暴烈,从小到大连个敢给他看脸色的人都没有。 她算个什么玩意,竟然敢直接捅他刀子! 他神色不善, 旁边那修士看得毛骨悚然:“师弟?” 他话音刚落, 紧接着,就见江独“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间似乎扯到伤口,还闷声咳了口血。 那修士更是心惊胆战,上去拦人:“……师弟,你伤还没好,这么急着起来做什么?!” 江独揩了把唇间的血,看见桌上放着把刀,于是拎起刀就往门外走:“找人。” 那修士心说,这祖宗怎么一起来就要找人? 看这脸色,哪里是找人,是寻仇吧!像是找到那人就要当场活撕了! 他忐忑问:“……你先别急,你要找什么人?” 江独心说, 一个瞎子。 第3章 琼光君什么时候 这么热心了? 客栈里很安全,脑中也没了吵人的议论声, 床很软,裴朝朝睡了个好觉。 第8章 然而到了黎明时分,裴朝朝被外面一阵动静惊醒。 她的房间在客栈二楼,临着街市,打开窗就能俯瞰街上的行人。 动静就是从楼下街道上传来的。 这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颇有些气势汹汹。 伴着这脚步声,还有模糊的人声,听不大清楚在说什么。 裴朝朝往窗边看了眼,发现是窗户没关紧。 她揉了下额角,从床上起来,摸到窗边,准备把窗户关紧。 然而就在手落在窗沿的那刻,她顺势往下看了眼,就看见—— 下面正疾走着的那人,竟是江独! 现在天光还很暗,屋里屋外的东西都隐没在暗色里,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个模糊轮廓。 但江独身型挺拔,气质张扬乖戾,他拎着刀站在那,也只需要看见个轮廓就能认出来。 他身后还有个归元宗弟子追着, 现在离得近了,能隐约听清那人在劝江独:“师弟,你倒是说呀,你要找的那人长什么样?我帮你一起找!” 裴朝朝:“……?” 此时, 天界众人也从昆仑镜的画面里捕捉到江独的身影,顿时又来劲了: 【看见江独了,他真没死!他在找裴朝朝?】 【裴朝朝这回真完了。】 裴朝朝之前暂且掐断了和灵息的链接,倒是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声。 但她还记得要装瞎,于是这会儿也只是在心里骂了句爹,脸上表情如常。 她就像没看见江独一样,若无其事地把窗户关上了。 紧接着,她摸索着,慢慢出了门。 【她要去哪?逃跑吗?】 【不能吧,她不是眼瞎吗?刚才明显没看见江独啊。】 【就是逃跑吧!她可能听见江独的声音了。】 天界的人看着裴朝朝的举动,都有点疑惑,目光牢牢抓在她身上。 然而却见—— 裴朝朝穿过走廊,到了琼光君房间门口,然后摸索着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天界众人:?? 不是,您去琼光君房间又是要做什么?! 昆仑镜能转播画面和声音,但视角就像是旁人在看裴朝朝,隔着一定的距离。 若裴朝朝和人说悄悄话,神仙们是听不见的。包括她她捅江独刀子之前,和江独说的那几句耳语。 加上她后来又在琼光君面前装疯,到现在,神仙们都觉得她是被吓出失心疯来了。 他们甚至觉得裴朝朝捅江独的那一刀,也是因为当时已经被吓疯了,神智不清的举措。 那她现在进琼光君的房间……? 神仙们看着这幕,一口气卡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去,都有点心梗了,就怕她再跑去把琼光君也捅个对穿。 如果裴朝朝知道神仙们的想法,肯定会欢快地说:是的,我就是去捅人的。 就算恢复了记忆,但法力也还是被封印住了,她现在就是凡人病躯,打不过江独。 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江独找到她之前,离开归元宗的队伍。 但就这样放弃剖琼光君心脏的机会,裴朝朝又不甘心。 她把匕首藏在袖子,又往房间里走了两步。 琼光君还在休息,裴朝朝把床帐撩开了一点点。 不得不说,琼光君的睡相很好。 裴朝朝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室内暗光把他脸上线条氤氲得柔和了些,不如清醒时那样冷锐,却仍清冷矜贵,像用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 裴朝朝一只手藏着匕首,另一只手上伤口刚勉强愈合。 她将手抬起来,悬空落在琼光君心口。 琼光君似乎没有转醒的意思。 裴朝朝却没有把手落下去,仍是悬空着,往上挪了点,停在他脖颈上方。 琼光君仍旧呼吸均匀。 然而被衾中的手指却动了下。 他睡眠浅,在她进来的时候就醒了。 在这里装睡,只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她的手先是悬空落在他心口上方,然后又挪到他脖颈上方,依旧是悬空的,没有碰到他。 然后她就不动了。 琼光君五感灵敏,即使两人之间仍有些距离,他却依旧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 她回来后沐浴过,还换了干净衣裳,身上的气息干净温和。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很难判断她的手究竟在那停了多久。 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久。 她要干什么? 琼光君忍不住想, 她还疯着吗,还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又或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只是在摸索,所以手才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就在此时, 她的手猝然落下来。 天界众人见状,一口气提起来: 【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要掐死琼光君吗?】 然而裴朝朝却没有掐琼光君的脖子。 只见她指尖落在他脖颈间,只停了一瞬,然后顺着往上,掠过他喉结和下巴。 【?】 【命簿里写她会对琼光君一见钟情,她现在提早和琼光君有了交流,应该是提早一见钟情了?】 命簿上只写命数的大转折和大节点,诸如日常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话这样的小事是不可能一笔笔全都详细写出来的。 第9章 即使裴朝朝捅了江独,但她还是跟着归元宗的队伍走了,也算是殊途同归, 故而神仙们虽担心,却也不认为裴朝朝能偏离命数太多。 【对对对,她肯定提早爱上琼光君了。】 【那她现在是在勾引琼光君吗?怎么都失心疯了还记得这些,不知廉耻!】 【她在天界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感情骗子,琼光君不会被她勾引到吧——】 【不可能,她现在都成凡人了。】 这一边,裴朝朝不知道仙界已经炸开锅了, 她手往上点了点。 动作很轻,带起连绵痒意。 琼光君眼睫轻轻抖了下。 裴朝朝注意到,心想,这人果然是在装睡。 她弯了弯唇,又若无其事地将手向上移,动作间掐了把指尖,把上面刚愈合的伤口又撕开一点。 紧接着,指尖就落在他唇畔。 一点点血迹顺着动作,落在他下唇,带上些危险的美感。 血液只是温热,但被她的手点在唇上,却好似淌了火,有些灼人。 琼光君睁开眼。 而她却仿若浑然不知他醒了,又把指尖往他唇间探了探。 琼光君忍无可忍,往旁边偏了下头:“干什么?” 约莫是刚醒来,声音还有点哑。 裴朝朝心说您怎么不继续装睡呢。 再多装一小会儿,我就能把血喂进你嘴里了。 琼光君也被封了法力,现在就算修仙也仍是凡驱,受不住她的血。 血一喂进去,会被定身一会儿,她就能趁着这时间剖心了。 裴朝朝觉得有点遗憾。 她顿了下,然后弯弯唇,做出一幅惊喜的表情:“是你。” 毕竟她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只能靠着听声音认人。 这样简单一个表情一句话,直接就让人觉得,这是盲女误闯了别人房间,正伸手探索。 琼光君掀了下眼皮子,目光从她眼睛上的白绸掠过。 他想, 她甚至可能并不知道,床上还躺着个人。 顿了顿,他问:“清醒了?” 裴朝朝点头。 琼光君微微颔首:“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他带她回来,是要问昨夜魔修屠村之事。 裴朝朝神色黯然:“我……我太害怕了,只能记起一点。” 她说:“仙长,这地方好陌生,我有点害怕。你送我回家好吗,或许回家我就全记起来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准备让琼光君护送她回去,先远离江独再说。 或许回去路上也能找到机会剖琼光君的心,实在不行,就再想个别的法子把人缠住。 琼光君淡声道:“先说能记起来的。” 裴朝朝想了想,伸出手朝他腼腆笑,避重就轻:“只能记起昨夜是你给我包扎的。谢谢仙长。” 所以昨晚的一片混乱里,她只记得他? 琼光君看了她一眼。 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会给人一种全身全心依赖着他的感觉。 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却想起来昨天夜间,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她脸上沾着血的模样。 她手摊在他面前,伤口撕裂处,血珠子摇摇欲坠, 那股伤害欲伴着鲜血又浮出来,琼光君有那么一瞬,想要撕开她手上伤口,想要折断她纤细的手腕,想要—— 他皱了下眉,压下了这些念头,回她的话:“裂开了。” 裴朝朝:“嗯?” 他说的是她手上伤口。 她歪了歪头:“我看不见,仙长再帮我包起来好吗?” 【?】 【她做梦呢?以为琼光君昨晚给她包扎,今天还会给她包扎吗?】 【是了。昨晚那是特例,估计是太想知道魔修屠村的事了。琼光君生性冷淡,最讨厌别人碰他,现在不把她扔出就怪——】 天界众人嘲讽起来,然而话音未落,就见—— 琼光君嗯了声。 然而他却没有拿布料给她包扎。 他指尖在她伤口上压了压,揩掉那滴血珠,动作间忍不住多用了一些力气,碾过她手掌上那一整条伤口,将刚有些愈合,还红肿着的伤口彻底撕开。 裴朝朝“唔”了声。 她倒是没有把手缩回去:“仙长,有点疼。” 琼光君指尖也被她鲜血染透,他平淡道:“忍着。” 话落,手上又酝出一点灵力来,顺着她的伤口渡进去。 灵力催着伤口愈合,于是一瞬之间,手掌心的伤口就直接消失了。 而后琼光君收回手,指尖微微摩挲了下,把那点血迹蹭散,声音淡淡的:“你是药人体质。” 他站起来:“送你回去后,你该多小心些。” 天界众人:?? 神仙们这会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先惊诧于琼光君竟给她治伤,还是先惊诧于琼光君开口提醒—— 琼光君刚才那句话,分明是叫裴朝朝回去后别沾着血乱摸索,免得被人发现体质特殊,抓走当药人。 众神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心想琼光君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另一边。 裴朝朝也听明白琼光君的意思。 这是要送她回去了。 她满意地弯了弯唇,刚要应声—— “砰!” 第10章 就听见一声踹门声。 下一秒,门被踹开。 就见江独站在外边,他正转头问归元宗弟子:“你刚说是大师兄收留了那瞎——” 话音未落,江独目光往屋子里一扫,紧接着就瞧见了裴朝朝那张脸, 于是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 裴朝朝白着脸,往琼光君身后一缩,又是一幅吓到失心疯的样子:“我害怕。” 江独:? 你害怕什么? 你害怕再杀我一次? 第4章 退一万步来讲 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气氛在这一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可同时,空气里却像有根无形的弦绷紧起来。 屋子里几人的视线同时落在裴朝朝身上。 但裴朝朝对这些视线恍若未觉。 她尽职地扮演着一个瞎子,脸色苍白,表情茫然,手也攥紧了琼光君的衣袖。 琼光君问:“怕什么?” 他不习惯和旁人太亲近,被措不及防抓住衣袖,原本想抽出来。 然而话音刚落,垂眼就瞧见她那副无措模样。 琼光君顿了下。 他心道,也是。 一个刚被屠了全村的盲女,现在又在陌生的环境里,连神智都未必彻底清醒了。 她像惊弓之鸟,江独突然踹门,她害怕也是正常。 被吓坏了,却会往他身后藏。 会紧紧抓住他袖子。 他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下,按住了抽手的冲动。 任由她攥着袖子,他低声说:“别怕。” 琼光君淡薄冷锐,从没说过哄人的话,即使现在安抚她,也只是有些生硬地向她解释:“刚才是我师弟。” 声音也冷冷淡淡的。 裴朝朝听见这话,情绪好像缓和了一点。 她松了松手,怯怯道:“对不起仙长,我、我听那声音有点陌生,所以一时有点害怕……” 话音未落。 门口的江独直接听笑了:“陌生?” 他把自己手指捏得嘎吱作响,像是气得不轻,随后拔高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再听听,陌生吗?” 裴朝朝:“……” 裴朝朝微微抬头。 她看着江独,突然之间计上心头。 于是她弯了弯唇,露出一点笑意来。 白绸覆着她眼睛,瞧不见她全脸,却依然能看出这笑容柔软纯净。 她看起来毫无恶意,甚至有点友善。 琼光君将她护在身后,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 所以这笑就只有江独和门口另一个归元宗弟子看见了。 那归元宗弟子被她这笑容晃花了眼,晕乎乎地想—— 她可真好看, 哪怕只看她一眼,都能让人生出无限保护欲来。 怪不得就连大师兄那样冷淡的人,也会为她包扎,更是破天荒地出声安抚她。 而那厢江独看见这笑,满腔怒火直冲肺腑,烧得他肝胆俱裂,心说—— 摆出这个表情,她又想干什么?! 他脸色森然,忍无可忍,直接大步走上去,抬手就要拽裴朝朝。 与此同时, 琼光君微微抬手,拦住江独。 他微微侧身,将裴朝朝挡得严实了些,冷淡问江独:“做什么?” 江独勃然大怒:“不会吧季慎之,你不会信了她的鬼话吧?她害怕?她害怕个屁!” 季慎之是琼光君的名字。 在天界时,众神尊称他为琼光君。 就像裴朝朝一样,在天界的时候,大部分神仙即使心里再不喜欢她,当着她面却还要尊称她一声“朝露仙子。” 如今下凡, 倒是无人管季慎之叫琼光君了,但是也很少有人叫他名字, 外面的人要尊称他一声仙长,归元宗的人得尊称他一声大师兄。 不过江独性格暴烈,盛怒之下,别说是尊称了,他能直接和琼光君动手。 他这会儿倒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就是看着裴朝朝那张脸,觉得心烦,恨不得直接揭穿她的真面目,说出她一刀把他捅了个对穿的事,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丢脸。 他修为甚高,而她就是个瞎子,谁能信她捅他刀子啊? 更何况他和季慎之本来就不是一道的人,没什么说的必要。 顿了顿,他只神色森然道:“别挡我,我——” 话音未落。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袖口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话音猝然顿住。 他猛然抬眼,就看见裴朝朝从琼光君身后探出头来。 是她在扯她袖子。 哈。 江独瞪着她,难以置信,心想: 她还敢扯他袖子! 她怎么还敢扯他袖子?! 紧接着,就听见她说:“不陌生。” 她歪了歪头,声线柔软,语带惊喜:“我想起来了,你是昨晚那人。” 然而这对于江独来说,就是火上浇油了。 他反手抓住她手腕,直接把人从琼光君身后给拽出来,怒极反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行,你记得就好。” “你跟我出来!”他作势把她往外拉。 然而刚一动, 另一边,琼光君就拉住裴朝朝另一边衣袖,把人拽回来:“江独,松手!” 第11章 裴朝朝两只胳膊被分别拽着。 一边琼光君拉着她,不让她被拉走。 另一边江独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 他还扯着她,但却突然感觉到她手动了下。 江独以为她要挣扎,心说死到临头知道怕了? 他捏紧他手腕,刚要开口嘲讽她两句,好让她知道捅他刀子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她手腕用巧劲翻转过来。 紧接着,她反扣住他的手。 极具强.迫性的姿势在一瞬之间扭转,变成牵手似的姿势,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而她衣袖有点长,垂落下来,将他们手上动作掩住。 于是这略显亲昵的举动又变得很隐秘。 分明他们就在琼光君身侧,分明琼光君就拉着她另一只手腕。 挨得这样近,可是琼光君却看不见衣袖交迭下他们的姿势。 江独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满腔的怒火在这一瞬好像被按下了休止键。 不是不怒了,只是脑子突然空白,连生气都短暂地忘了。 他有点僵硬地扭动脖子,回头看裴朝朝,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然而裴朝朝却没在看他。 裴朝朝这时候正和另一边的琼光君说话,她怯怯地笑:“没事的仙长。” 她掩在袖子下的手也轻轻捏了捏琼光君的指尖:“他是仙长的师弟,那一定也和仙长你一样,都是好人,不会伤害我的。” 这动作很像是在安抚。 琼光君顿了顿。 她刚才被吓成那样,现在却还记得要叫他放心吗? 她的皮肤很光滑,体温也温温热热,指尖轻轻捏过,有点绵软的痒意。 对于琼光君来说,这感觉有些陌生。 他想把手收回来,于是松了松手,然而她却先一步把手抽走了。 他手里就骤然一空。 那边江独听见裴朝朝的话,一时间多看了她两眼,不知道她究竟又要玩哪一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又感觉到她手动了下。 这一次,借着衣袖遮掩,她手指轻飘飘在他手心写下一句话。 江独觉得手心有点痒。 他按下捏住她手指的冲动,将这句话默读出来:你也不想你的魔修身份被发现吧。 这句话,火上浇油。 江独气得一瞬间甩开手:“你——!” 裴朝朝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心,对他的怒火恍若未觉,轻轻笑:“江仙长不准备带我出去了吗?” 江独脸色变了又变,和调色盘一样精彩纷呈。 而裴朝朝不等他再出声,又快速接话,语气愉快:“正好。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她朝着琼光君那转了转身:“季仙长刚才不是问我昨夜之事吗?” 琼光君颔首:“想起来了?” 裴朝朝说:“都想起来了。昨夜江仙长……” 她说到这。 那边江独突然抓住她手腕。 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他们的动作,于是在琼光君的眼皮子底下,他掰开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她掌心写:“不许说。” 光是写了几个字,裴朝朝就已经感觉到他的怒火了。 她看了他一眼,少年人眉眼锋利,很是养眼,只是阴着脸,一看就压着怒火。 裴朝朝饶有兴味地想, 她喜欢这样。 她就喜欢看乖张暴戾的人敢怒不敢言。 她弯了弯唇,在他掌心写:“好啊。” 她慢吞吞写:“帮我留在你们队伍里,或者进归元宗,我就不说。” 江独默读出这句话,然后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咀嚼这句话,然后冷笑一声。 留在队伍里? 好!好!好! 他还愁找不到机会报仇,现在她要留在队伍里,那再好不过了。 他掐了把指尖,在她掌中写:“好。” 那边裴朝朝收到他的答复,把手收了回去。 刚才看见江独的那瞬间,她就想到这招了。 他怕魔修身份暴露,她怕走早了挖不到琼光君的心,不如互相帮助嘛。 她轻轻出声,接着刚才的话道:“昨夜江仙长救了我,魔修屠村的时候,他保护了我……后来我听见有魔修和他打斗,再然后——” 江独磨了磨牙,打断道:“别客气。” 裴朝朝闻言,也做出高兴的样子:“江仙长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江独瞥了眼她的表情,心想, 装,接着装。 你当初捅我的时候要是知道有现在,怕不是要多补几刀吧。 他阴着脸,看向琼光君:“她体质特殊,村子里的人也死完了,我看她可怜,承诺护着她。” 琼光君一如既往面无表情,闻言,淡声问:“是么。如何护?” 江独言简意赅:“带她回归元宗,看看宗中还缺不缺杂役。她体质特殊,或许还能进药宗。” 他话音刚落, 琼光君还没说话,倒是后面那归元宗弟子有点支支吾吾。 他看了眼裴朝朝,心想,如果她能进归元宗,他就有个小师妹了,这该多好。 可是大师兄向来是不留来路不明之人的,从不破例。 他心想,要不一起劝劝大师兄? 正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下一秒,就见琼光君沉吟一下,然后问裴朝朝: 第12章 “愿意跟我们回归元宗吗?” 那弟子骤然瞪大了眼—— 就,就这样吗?同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琼光君。 那边, 裴朝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许多修士骤然出现在门口,急声道:“大师兄,那妖物出现了!” * 归元宗的人来到这镇上,是因为接了个除妖任务。 那妖物很狡猾,总是抓不到,所以一行人才在这镇上逗留下来。 如今妖物出现,琼光君就要带着归元宗的人动身去抓妖。 裴朝朝自然被留在了客栈里。 江独因为刚受过伤,也还虚弱,所以也被留在客栈里。 于是一整间客栈骤然空了大半。 裴朝朝回房后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她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江独。 现在归元宗的人都走了, 他气坏了,当然是来找她报仇的。 她懒洋洋地坐在床边,手指顺着他的步调,轻轻在腿上点着拍子:“江仙长听起来很生气。” 她微微一笑,劝道:“别生气,还受着伤呢,气大伤身。” 江独听见她的话,顿时火上浇油,气笑了:“闭嘴!捅我刀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伤身?” 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森然道:“你也就是知道你的血——” 裴朝朝之前还懒散听他说话, 然而到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她神色微变。 天界的人还看着她呢,江独嘴上没遮拦,要真让他说出点什么,天界的人仔细想想就能推测出她恢复记忆的事了。 毕竟她作为一个被封住记忆的人,不该知道自己的血能让人短暂失去行动力。 而且她血的特殊之处,天界都鲜有人知。 裴朝朝当机立断,抬手捂住江独的嘴。 江独措不及防被堵了嘴。 温软触感落在唇间。 他动作顿了下,回过神来刚要避开,裴朝朝却先挪开了手。 她装着瞎,手也顺势往下,落在他心口,低声道:“还疼吗?” 江独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被她捅出来的伤。 话题被成功转移开来。 他冷笑一声,用刀拍了拍她肩膀:“疼不疼我捅你一刀你就知道了。” 裴朝朝松了口气。 但她满脸可怜兮兮的表情,似乎要哭了:“你听我解释。” 江独见状,烦躁地掐了把指尖。 哭哭啼啼,烦死了。 一会拎着刀捅她心窝子,岂不是哭得更惨? 要不给她选个体面点的死法算了。 他四处环顾,想找根绳子让她自己吊死,嘴上含糊“嗯”了声。 行。 找到上吊绳之前我听听, 听听你能解释出什么东西来。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后就听见那头的裴朝朝说—— “不能都怪我。虽然我捅你刀子,但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第5章 真这么想的? 假的。 裴朝朝说话的声音是很小的。 然而她这话却像往江独脑袋上当头敲了一棒。 江独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冷笑一声,拉近两人的距离,目光定在她脸上。 她表情无辜又暗含无奈,看不出半点在诡辩的样子。 然而江独现在一看见她这模样,就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觉得她就是在诡辩。 他恨不得把她的嘴给撕了,心想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心思怎么就七弯八绕,歹毒得很? 编起瞎话来连脸色都不变一下,惯会拿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唬人! 她已经拿这幅样子骗过他一回,现在顶着这表情鬼话连篇,是想再骗他放她一马? 她是以为他还会再上一次当吗? 江独想到这,觉得自己看破了她的心思。 他心头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一点,手虚虚搭在她脖子上,半晌,喉头溢出声轻笑来。 这笑声十分短促,却颇有些危险。 像戏耍猎物的猎人,有种势在必得的味道。 他比裴朝朝高出许多,这样的姿势之下,裴朝朝一只手不得不撑在他胸膛。 他闷笑时,自胸腔生出来的微弱震颤,就隔着衣物传达到她掌心,有些麻痒。 裴朝朝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于是出声问:“仙长?” 江独说:“其实我刚才想让你死得体面一些,比如说找根绳子让你自己吊死。” 裴朝朝问:“现在呢?” 江独略略俯首,直视她的脸。 她依旧是那样无害的表情,但江独心想,他不会再被她蒙骗了。 所以她的诡辩注定没有用。 不过,他不妨听一听她要怎么诡辩。 说的这种没道的屁话,她自己能圆回来吗? 他才是掌控着她生死的人,而现在她落到他手上,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笨拙求生了。 看着猎物挣扎一番,先给予希望,再亲手扼杀, 就这样拿捏她,好像更有趣一些。 他想到这,内心诡异地升起一点平和,还有一点兴味。 “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你说说我错哪了,要是让我觉得没道——”他眨眨眼:“那我就直接掐死你。” 第13章 与此同时,落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 手背上青筋却随着动作凸起得更加明显,力量感十足。 在外人的角度看来,修长有力的手掐着纤细的脖颈,几乎是再动一动就要拧断裴朝朝脖子! 【啊啊啊啊啊——!】 【江独脾气那么差,不会一个不小心,用点力就把裴朝朝的脖子拧断吧!】 天界不少神仙看见这一幕,甚至身临其境能感受到那种危险感。 即使不喜欢裴朝朝,但一颗心也跟随着画面提到嗓子眼! 【谁要裴朝朝非要这么说话?激怒江独有什么好处?她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再说不出像样的话,江独真的会掐死她吧……】 【她还能编出什么啊?看她前面那几句话,后面不管接什么都没法让江独满意的好吗?】 【我不敢继续看了。】 【倒也不是不想她死,但是她不按照命簿写的死法死,琼光君的天铁怎么拿回来?】 江独的手虽然收紧了,却没有掐到裴朝朝说不出话的程度。 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只是抬手点了点他的手指,轻轻喘气:“你吓到我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 可她心跳甚至都没有乱一点。 江独手掌贴着她的脖子,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能感觉到她规律的脉搏。 掌心血脉跳动与她的脉搏交融,好似有一瞬灵魂交融般的共感。 江独觉得掌心好像被烫了一下,但他没有松手:“是吗?我看你一点都不怕。” “我是说那天晚上你吓到我了,”裴朝朝语气温和,偷换概念:“魔修来屠村的时候我已经很害怕了,你又拿着刀过来,说什么取血剜肉,我当时被你吓得没智了,才拿刀子捅你……” 她循循善诱地总结:“如果不是你吓到我,我不会失去智,我不失去智,就不会拿刀捅你。” 江独:? 江独几乎要听笑了,心说她一刀把他捅穿,还成他的错了? 他神色危险,指尖按住她侧颈血管。 然而就在这时,裴朝朝微微仰头。 她叹息道:“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江独指尖微顿。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近到什么程度呢? 江独略略低着头,能看清她覆目的白绸上有一点水渍,像是哭了;只要再稍稍俯一俯身,他的鼻尖就几乎要贴上她鼻尖了。同样的,他的手紧贴着她的脖颈,只要收紧手掌就能掐断。 于是他目光不自觉掠过她脖颈, 很细,很直,皮肤苍白到有点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面细细的青色血管。 是啊。 他毫不费力就能折断她的脖颈,她或许都来不及出声挣扎。 这比折断一根木头还要容易。 他指尖有点泛痒,想要顺着心意直接将她掐死。 然而该死的是,他的手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和他对着干,不仅没掐死她,反倒松了松,鬼使神差落在她覆目的白缎子上。 指尖隔着缎子按住她眼角,触碰到缎子上那点温热泪渍。 他动作顿了下,随即重重按了下:“哭?不许哭!你先往我身上捅的刀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裴朝朝眼睛被他按得有点不舒服。 她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你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哭吗?” 江独一顿。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左看右看,想从她脸上瞧出一点端倪来—— 他总觉得她这样就是故意想勾起他的恻隐之心。 但她那话说得振振有词,要真按照她的话思考,也有因果可循。 心绪莫名其妙被她牵住,思绪都像被劈成两半。 江独有点恼怒,心说她就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他对此一清二楚,难道还要上当吗? 他有点烦躁地合掌,却又感受到指尖刚沾上的那点潮湿泪意…… 又过半晌, 他终于还是咬了钩,阴着脸问:“真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我吓到你,你不会捅我刀子?” 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江独想, 要是她真是这么想的,也不算全无道,就留她一命。 ……日后再换个别的法子报复回来。 【?】 【怎么回事?不杀了?】 【手都从她脖子上放下来了,江独心软了。】 【吓死我了,真的太刺.激了。】 【……不过江独怎么连这都信?】 【裴朝朝说得也挺有道的,江独要是不招她,她也不至于捅他。】 细碎的议论中,有个小散仙忍不住说。 她其实有些不解, 为什么神仙们对朝露仙子的恶意这样深,深到连事实也不顾了,就好像裴朝朝做什么都是错的。 然而这话刚落,又被更汹涌的恶意压下去: 【裴朝朝的鬼话听听就行。】 【就是。别被她骗了。】 那边厢,裴朝朝听不见神仙们议论,她听见江独问的话,垂头思索一下。 然后她摇头:“不是。” 江独:? 江独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 荒谬,太荒谬了。 他心底那点怒火蹦跶着,但这会儿他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 于是那点火气就压在了肺腑,他冷着脸问:“那是什么?耍我玩?” 第14章 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与此同时, 裴朝朝摊开手掌,掌心里是被撕碎的符纸。 这是琼光君走前留给她的传讯符,说是如果有意外,可以撕碎。 届时就会有归元宗弟子回来。 江独修为甚高,身份也尊贵,从小到大骄横暴戾,是唯我独尊的性格。 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所以他平时需要动脑的时候也不多。 但他只是脑子转得慢,不是没脑子。 裴朝朝怎么可能觉得几句拙劣的瞎话能糊弄过他。 她把细碎符纸扔掉,冲江独笑了下, 然后声音温和地回答他:“也不是,只是拖延点时间罢了。” 裴朝朝笑起来很好看。 现在朝阳初升,光落在她脸上,连带她发丝都镀上了层浅金,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又纯净。 然而就是这么一笑, 却宛若星火燎原,直接引爆了江独心里压着的那点火气! 他怒火中烧,心想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后悔过,但这一次是真的后悔了—— 他刚才就该直接把她弄死!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 外面的归元宗弟子进来,见到江独,有一瞬诧异:“江师弟?你怎么在裴姑娘房里?” 江独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他盯着裴朝朝,一时间没回话。 反倒是裴朝朝表情自然:“江仙长看我眼盲体弱,怕我一个人呆着出意外。” 她歪了歪头,温和笑道:“所以来保护我。对吗,江仙长?” 江独闻言,心说,鬼话连篇。 但眼前是归元宗的人,他掐了下指尖,冷笑着“嗯”了声。 那归元宗弟子困惑道:“那裴姑娘为何撕符纸?” 裴朝朝说:“是江仙长想要随你们一起去捉妖,但感应不到你们的具体位置。” 她能感应到命簿,也大概知道这一段的内容。 归元宗的人要捉的那只妖不仅狡猾,还非常强大,甚至能扭曲周围的空间,让人无法感应到它的位置。 所以裴朝朝这话是没说错的。 那归元宗弟子没有怀疑,却有些苦恼:“江师弟,你的身体……” 裴朝朝替他作答:“他身体已经好了。” 那弟子不疑有他:“好,那我去布缩地阵。” 江独侧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她心素质相当好。 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把人当狗一样耍着玩,三番两次牵着他的鼻子走! 可他能被她蒙骗放她一次两次,第三次呢? 她把他支去捉妖,或许是怕他留在这继续对她动手。 但难不成他就不回来了? 一股子怒火在心里翻腾许久,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冷笑道:“你最好拜拜神佛,祈祷我回来的时候你身边有人护着你。” 裴朝朝表情温和,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纯粹:“那没人的时候呢,你又要动手杀我吗?” 她微微偏头,动作间竟也带出几分不染尘埃的神圣感。 像束之高阁的神龛之中,用白玉雕就的脆弱神像。分明一捏就碎,却掌控着他的心绪和行为,让人很难想,究竟是谁把谁捏在掌中。 江独挪开视线:“不然呢?怎么我还要供着你吗?” 裴朝朝不轻不重地“啊”了声。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笑意渐深:“那你下次记得,别和今天一样对我动恻隐之心。” 声音柔软,语气却危险而蛊惑,让通身神明感无知无觉间变成绵里藏针的危险邪气, 哪里还有一点之前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江独脑海里快速划过这念头,差一点就又要发怒了:“你有本事等我回来——” 裴朝朝温声打断,恰到好处地收敛起来,没继续火上浇油:“等你回来就不必了,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 跟着去抓那个危险的妖? 于是这一下,刚升起的怒火里立马又掺杂了难以置信。 几个情绪兜头砸过来,江独再一次麻了。 他哈了声:“我没杀了你,结果你自己去找死?” 此时, 天界也炸了锅: 【我刚才把视角切到琼光君那去了,那大妖相当强悍,归元宗一整个队伍那么多修士一起打它,都只打了平手!】 【她真疯了?上赶着找死?】 而这时候的裴朝朝弯了弯唇。 按命簿上写的,江独把她当药人带走后,也随队伍去捉妖了,但是被那大妖重伤,当晚就剜了她的血肉入药。 那大妖太强了,甚至有半仙的修为,即使琼光君是神君投生,想来以现在的修为也很难抵抗。 等琼光君受重伤无法挣扎的时候,她就能直接顺手剖走他的心。 裴朝朝心想, 这怎么能叫找死呢? 这叫捡漏。 第6章 他早该 掐死她! 百十里的路程被缩地阵缩于足下, 从客栈楼下的熙攘街市,到荒无人烟的山林,也不过只走了一点距离。 周围光景变换,裴朝朝装作似无所觉,像瞎子一样抬手摸索。 直到手触碰到旁边的树干,她才明知故问:“我们现在是进山里了吗?” 江独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第15章 倒是旁边那归元宗弟子应道:“是的,裴姑娘。” 这里就是那妖物的老巢。 那妖物很狡猾,和归元宗的人打了个两败俱伤,然后施法扭曲空间逃走了。 琼光君也受了重伤,但在空间扭曲时,他用灵力锁住那妖物,然后和它一起消失了。 这妖物能隐匿气息,归元宗的人感应不到它和琼光君的位置,这林子又大,就只能分头找。 刚才裴朝朝撕传讯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分头找琼光君和那大妖了。 那弟子给裴朝朝简短说了下情况,然后往林子深处看了眼: “裴姑娘,这里还算安全,我布个结界,你在结界外等我们出来吧。” 裴朝朝闻言,心说那怎么行。 琼光君都受伤了,她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她摇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那弟子闻言,连连摇头:“裴姑娘,里面很危险。” 他劝道:“你这样柔弱,又没有修为,若是遇上危险,我或许没余力护你周全。” 裴朝朝朝江独的方向偏偏头:“还有江仙长呀。” 她语气亲昵:“江仙长修为这么高,又对我颇为照顾,定然可以护我周全吧?” 照顾? 江独胸腔中溢出声冷笑来,心说我现在还没拧断你的脖子,就已经是对你颇为照顾的表现了。 从刚才到现在,他火气一直压在心里。 压着压着,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麻木了。 麻木到什么程度呢? 他暂时没力气发火了,连话都懒得说。 于是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冷脸盯着她。 像是想她由此感觉到他的不满。 气氛在这一瞬变得有点剑拔弩张。 裴朝朝似乎察觉到他在看她。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绸,弯唇朝着他笑了下:“江仙长?” 这是一个相当友好的笑容。 直接把那点剑拔弩张的氛围戳得粉碎—— 她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他阴沉的脸色! 江独看着她眼睛上的白绸,猛然意识到这点。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他强行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语气暴躁:“闭嘴,往前走!” 进山! 让她死! 裴朝朝闻言,对那弟子含笑道:“你瞧,江仙长答应了。” 江独听见她这语气,加快脚步往山里走去。 大步流星,看起来有点无能狂怒的意思。 裴朝朝就亦步亦趋跟着,还不忘装瞎,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摸索。 走了一段后, 眼见着周围的妖气越来越重,那弟子忍不住劝:“裴姑娘,你进山是有什么事吗?这里真的很危险,你要是有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办了。” 裴朝朝摇头:“你没法帮我。” 那弟子问:“何意?” 裴朝朝腼腆一笑:“我是来找——” 她原本想说来找琼光君,然而突然想起人间没有琼光君,人间只有季慎之。 她顿了顿:“我是来找季仙长的。” 她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血能入药。季仙长如今受了伤,我当报恩呀。” 话音一落, 江独和那弟子脚步皆是一顿,然后同时朝她看过来。 两人神态各异,心里想法也不同。 那弟子心里想的是: 裴姑娘性格单纯,知恩图报,还这么舍己为人,谁能不怜爱她呢! 江独心里想的是: 装,接着装! 报恩? 哈。这是他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江独也真的忍不住嗤笑出声:“去给季慎之当药人?用自己的血给他疗伤?” 裴朝朝点头应道:“如果他受了重伤的话。” 江独真是恨不得撕烂她这张尽是瞎话的嘴。 他忍不住要说话,但余光瞥见那归元宗弟子在旁边。 他顿了顿,然后微微俯身,用只有他和裴朝朝能听见的音量反驳:“你说的鬼话你自己信不信?你当时也喂了我血,然后反手捅了我一刀。” 裴朝朝听见他这话,但无意解释。 她闭着嘴,淡笑着一言不发。 江独目光在她那幅纯善面孔上停留。 他心下飞快地划过个念头, 想知道她去找季慎之究竟要干什么。 总不至于真是报恩。 她这种人,应该只会恩将仇报。 他语气森森:“你把他支开,我带你去找季慎之。” 反正他也要去找那妖物。 而季慎之现在应该和那妖物在一起。 裴朝朝歪了歪头,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她把旁边那归元宗弟子支开。 她声音很小:“如果他走了,那就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笑意渐深:“你要趁机杀了我吗?” 话是这么问的。 但她语气不咸不淡,并没有什么戒备感或警惕感,甚至有种闲适感。 江独忍不住掐了把指尖。 从遇见裴朝朝开始,他的情绪就没平稳过,不是在暴怒就是在暴怒的路上。 然而裴朝朝呢? 她的语气从始至终是一样的柔软亲昵,现在也依旧是这样的语气。 就连他掐着她脖子的时候,她的心跳也依旧平稳。 第16章 她根本不怕。 这幅姿态,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正俯瞰他,蔑视他。 江独意识到这点,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些不忿来。 这感觉和之前那种暴怒又不太一样。 想一劳永逸撕碎她,又想拽着她一同沉入情绪失控的深渊。 他下颌线绷紧,张嘴要说话。 然而裴朝朝却先一步出声,编了个由,把那弟子支开了。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她和江独两人。 嘴上问着:你不会把人支开要杀我吧。 实际上又根本不是个惧怕的姿态,还先把人支开,这就多少有点挑衅的味道了。 江独那股趋近于麻木的怒气,终于再一次被点燃:“你什么意思?挑衅我?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是吧?!” 裴朝朝语气无奈:“别误会。” 她温和解释:“你说带我去找季仙长,一定是有法子找到他的位置。不过,想来是一些魔修的法子。” 她指了指自己:“这里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当然要快点支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温和,只是随意解释两句,看起来都像是对他拥有无限耐心。 甚至于,她的语气和面貌实在太过纯善,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江独甚至生出一点隐秘的……亲昵感。 她是这里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而他好像也是这里,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江独指尖有点麻,他压下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皮笑肉不笑:“那又不怕我趁机杀你了?” 裴朝朝笑容依旧纯善:“怎么会呢。” 她放软声音,语气几近蛊惑:“你不是那种喜欢胜之不武的人,对吗?” 她用这种语气夸人的时候,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哪怕知道她这幅姿态是砒霜外面裹了层糖衣,有毒, 但江独还是莫名其妙地“嗯”了声。 他挪开眼生硬道:“一会再杀你,先找季慎之。” 江独确实是用魔族的法子找那大妖,他在手上割了道口子,用血里魔气做引,直接引那妖物再一次扭转空间。 扭转空间的同时,他们就会被传送到那妖物所在之处。 江独的血落地的一瞬, 四周的景物也开始飞速扭曲,像融化了一样,甚至于地面都开始震颤。 不过须臾,再一次物换星移! 裴朝朝发现他们到了一处山间破庙里。 天色暗沉沉,风里都带着腥味,地上好似还垒起无数骷髅白骨。 她正准备再仔细观察下周围环境, 然而还不等挪步,就听见稍远些的地方传来声尖锐嚎叫! 她循声望去, 就见一只庞大妖物正张嘴咆哮。 那妖物身侧,琼光君正提剑与之缠斗。 他一身白衣染血,已有些落了下风。 而此时的琼光君也注意到周遭变故,飞快朝着裴朝朝那方向看了眼。 只一眼,就远远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她站在满地白骨之中,很羸弱,好像被妖风一吹就要散了,像转瞬即逝的朝露。 琼光君出招动作慢了一瞬—— 她为什么来这? 也就是这时,大妖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妖力! 它用妖力震开琼光君,然后飞速抽身,朝着裴朝朝和江独冲来! 准确说, 它是冲着江独去的。 它被江独血里的魔气引诱,想要活吞江独。 裴朝朝不想被波及,于是着往后退了点。 她找了棵大树,准备在树后躲一下。 绕到树后的时候, 江独已经和大妖打起来了。 那大妖修为强悍,但先前和琼光君缠斗许久,虽处于上风,但实力依旧被削弱不少。 现在和江独交手,就有点落下风了。 不过江独心口的伤没完全愈合,所以也没讨到多少好。 他招招朝着那妖物的丹田攻打。 裴朝朝在树后看着,觉得江独这趟应该是来拿这妖物的妖核的。 妖核是好东西。 尤其是这样修为的妖物的妖核,光是拿在手里,就能震慑到不少小妖怪,随意在百妖间穿行了。 裴朝朝往远处眺望了下。 刚才琼光君和大妖交手的位置在庙后, 现在她和江独所在的位置在庙前。 她和琼光君之间,还是隔着一座庙的距离的。 刚才能远远看见他和妖物交手,只不过因为两人缠斗间,都在半空中。 现在琼光君被妖力震落,以她的视角就看不见他了。 想来是受了重伤,甚至有可能摔晕了。 但看起来他灵脉尚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晕了也有灵力护身。 裴朝朝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一下,然后又把目光挪到江独那边。 就见江独已经和那妖物两败俱伤,一起摔落在地上。 妖物还试图挣扎,江独也正蓄力爬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从树后往外走。 她兢兢业业装瞎,摸索着走到江独身边,然后蹲下身:“要我帮忙吗?” 江独闷咳一声,把血咽回去,视线森然:“又打的什么主意,你有这么好心?” 裴朝朝莞尔:“别误会,我只是想帮帮你。等你缓过来,这妖物也缓过来了。” 江独盯住她。 第17章 他是真的伤重,说起话来声音很哑:“拿我的刀,把妖核剖出来。” 裴朝朝摸到他的刀。 上面都是血,她倒也不嫌脏,拎着刀又摸到大妖边上,把刀落在大妖心口:“我看不见。是这里?” 江独说:“往下。” 裴朝朝顺着他的话,把刀落在妖物丹田:“这里吗?” 江独道:“对。” 他话音刚落,那妖物就挣扎着要暴起。 与此同时,江独又是一道灵力打出来,逼得那大妖再次躺下。 江独耗尽灵力,再次摔回地上,闷哼一声:“快挖!” 裴朝朝手腕一动,一下就扎穿了大妖丹田。 血喷溅出来,落在她脸上。 见那大妖没了声息,她把手伸进它皮肉里,拿出妖核来。 指尖摩挲着妖核,她微微一笑:“这个就是妖核吧,你为了拿它伤成这样,现在是不是都爬不起来了?” 江独有点没力气。 他张了张嘴,想让她少说废话,把东西拿过来。 然而不等他出声,裴朝朝就丢了刀,拿着妖核站起身。 她非常礼貌地对他笑了下,把妖核揣好:“应当是个好东西,我就先拿走了。” 拿走去找琼光君,用妖核里最后一点妖力,给琼光君补一刀,让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这样能确保她剖走琼光君的心。 万无一失。 裴朝朝非常愉快,转身就走。 江独:? 江独浑身剧痛,脑中有半秒空白,紧接着,胸腔之中积蓄起的怒气终于来了个超级加倍! 他用力抬手攥她裙角:“你敢!” 你怎么敢?! 裴朝朝没说话,抽出裙摆,头也不回。 江独刚才帮她剖妖核那下用光了最后的力气,他下意识要追,却根本无法起身,只一口血吐出来。 他眉眼也染血,乖戾阴鸷,盯住她背影。 该死! 他早该掐死她! 等他恢复过来,他一定叫她不得好死! 他整个人都气疯了,这些天叠加的怒意终于彻底爆开,恨意在胸腔里猛烈翻腾,烧得他眼前都模糊起来。 意识渐渐昏沉,然而闭上眼,他脑海里也不停想着要怎么弄死裴朝朝!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好像只过去了一小会儿。 他却突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他旁边。 那人好像蹲了下来。 他用力掀起眼皮, 模糊视线中,却见那人是—— 裴朝朝。 太荒唐了。 他几乎要气笑了:“怎么?还想回来给我补一刀?” 话音刚落。 却感觉到裴朝朝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 紧接着,就听见她无奈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说罢, 拿出一株灵草来,掰碎了一点点喂到他嘴边:“割手喂血太疼,其实我很怕疼,所以刚才去给你找疗伤的灵草了。” 带着灵草香气的手指不轻不重按在唇畔。 江独有点意外。 思维有一瞬停止运转,之前那些激烈情绪像被猛地一下压住,甚至反弹出了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惊愕抬眼:“你……” 裴朝朝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无非就是在想,她这样坏的人,怎么会回来,甚至还给他采了灵草疗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无奈笑笑,无声胜有声,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她心里想的是—— 是的。 还没到你要死的时候。 她刚才拿着妖核往琼光君那走,还没走到地方,就发现若要激发妖核中的妖力,必须用灵力驱动。 而她,没有灵力。 第7章 谁要我对他 一见钟情呢 【裴朝朝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会回头救人了?】 【这地方危险,她要是不救江独,自己也没法顺利下山。】 【这地方确实危险,我还以为她跟上来纯粹是找死的。】 【我也是,本来想看看她的惨样,结果最后就她一个人毫发无损。】 有神仙感慨道。 裴朝朝投生成凡人的这些年,生活困苦,为了讨生活,即使眼盲也总跟着村里人上山采药,然后拿去集市上换钱。 所以她会走山路、认灵草也并不奇怪,神仙们没太在意这事。 比起她采了灵草回头救江独,显然,神仙们更在意她这一路安然无恙的事—— 她怎么就能安然无恙呢?! 神仙们气得牙痒痒, 然而这一路发生的事都很合,神仙们最终也只能遗憾感叹: 【太荒谬了,她运气怎么这么好?】 【你也说了是运气,这次侥幸,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该她倒霉了!】 如果裴朝朝听见这些话,肯定会说,这哪是运气呢。 这是她一早就算好了。 然而现在裴朝朝并不知道神仙们都说了什么, 她耐心蹲在江独身边,拿着灵草的手按在他唇畔。 江独一直没张嘴,她就一直没把手挪开。 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好像无声对峙一样。 江独正注视她。 他眉眼染血,视线也被血氤氲得有点模糊, 即使眼前裴朝朝笑得纯善,但这笑沾染上血色,莫名有种脆弱与邪气共存的矛盾感。 第18章 他目光有些阴翳,却又多了点复杂意味,这样看着她,像在审视。 裴朝朝觉得很有意思。 她有意逗他,装作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为什么不吃这些灵草?” “怕有毒吗?”她自问自答,撕了一小片灵草叶子,塞进自己嘴里:“没有毒。” 说完,她又朝着江独温和一笑,再次撕了片灵草叶子,喂到他唇边。 江独:“……” 江独挪开眼。 他想,她的伪装无懈可击,任谁看了都觉得温和善良。 即使看她再多眼,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一点表里不一的痕迹。 她拿灵草回来给他治伤,的确是他没料想到的。 但刚才那点微妙的受宠若惊感,最终还是被他对她的戒备感给压了下去。 他实在难以置信她是什么好人,嘶哑冷嘲:“又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想帮帮你,一定要有目的吗?”裴朝朝歪了歪头,声线蛊惑:“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需要你帮?我又不是要死了,没有你的灵草也能活。”江独几乎要听笑了,忍不住道:“而且不把你往坏了想,难道我还得把你往好了想?好人能反手捅我心窝子?好人能威胁……唔!” 他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然后瞪住裴朝朝—— 刚才裴朝朝趁他说话,直接把灵草往他嘴里一塞。 紧接着,纤白手指探进他口腔,直接压住他舌根和喉咙,逼迫他咽下那灵草。 他呼吸不畅,被压着喉咙忍不住咳嗽,咳嗽间被迫咽下灵草,难以抑制地干呕了几下。 锋利锐气的眉眼也被逼出泪光,眼尾晕红一片,水光混着血迹,竟生生给他乖戾的模样里添上几分脆弱感。 像把虚张声势的,战损的刃。 他这样瞪着裴朝朝,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裴朝朝手指又在他舌根按了下,确定他把那灵草咽下去,声线亲昵:“我不太喜欢别人拒绝我。” 她慢条斯把手收回来,无奈笑道:“而且我采药很辛苦。” 语气是很温和。 然而这份人畜无害的温和下,一点危险与恶劣悄然冒头。 江独盯着裴朝朝的脸,一开始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向来是不可一世的性子,从来没有这样受制于人过,几乎是怔住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他胸腔不停起伏,心口未愈的伤早裂开了,现在随着呼吸悄然冒血,扯着疼。 眼尾被怒火晕上猩红,他智直接崩盘! 感觉到裴朝朝正抽出手指,他动作先于思考,直接咬住她指尖! 牙齿狠狠碾在她手指骨肉上。 裴朝朝“嘶”了声。 她虎口掐住他下颌,指尖用力,反顶住他的牙尖:“要喝我的血吗?” 手指已经在被咬破的边缘了。 即使现在抽出来,一定也能看见深深的牙印。 但她声音还很平稳,在江独耳边悄悄道:“喝我的血会被暂时定身,不怕我趁机再捅你一刀?” 江独松了松嘴。 忽略了自己咬人的幼稚举动,他瞪着裴朝朝。 哪怕知道她是个瞎子看不见,但他还是死死瞪着她。 如果不是他现在重伤,灵力耗尽,他真的会直接杀了她! 他犬齿尖尖的。 松开嘴后,裴朝朝指尖在他犬齿尖上点了下。 她觉得江独当真像条漂亮的暴躁疯狗。 他现在这样看着她,好像想要随时扑上来,用尖锐的利齿咬断她脖子。 裴朝朝把手收回来。 江独得了空,开始狂吠:“我杀了你。” 裴朝朝说:“可我帮了你。” “如果没有我,你灵力耗尽倒在这,之后如果来了什么妖怪怎么办?随便一个小妖怪都能杀了你。我采灵草帮你恢复灵力,是我救了你,”她循循善诱:“你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吃了灵草,体内的灵力确实开始恢复了。 因为灵力加速恢复,身上的伤也开始缓慢愈合。 江独力气恢复,捡起刀打量她:“救命恩人?你差点杀了我怎么不提?” 裴朝朝说:“真的不能怪我。” 她叹气:“你要把我抓去当药人,如果我当时不反击,我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吗?我当时是真的很害怕。” 刀已经横到她脖子前。 江独没出声。 他想, 确实,如果当时他这样带走她,她就没法好好站在这了。 他会把她带回归元宗,为了避免她暴露他身份,或许还会割去她的舌头,卸去她的四肢。 他也不会有机会知道,她这样人畜无害的一张脸下面,是这样一张恶劣面目。 裴朝朝推开脖子前的刀:“就算我捅你一刀,又救你一命,一笔勾销,好吗?” 她说这话时笑意柔软。 像是在讲道,像是在求和,像是在服软。 但江独心里觉得,都不是。 她根本没有怕过。即使他现在把刀往前推,她还是有别的办法逃脱。 她只是在用这样柔软的、平静的一面哄着他玩,像戏弄他一样,仿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喜怒的神明。 先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再一次萌出新芽—— 她的情绪到底会不会失控? 第19章 她情绪失控时会是什么样的,会和他一样歇斯底里吗? 他注视着她,然后顺着她的力道收了刀,冷笑:“行。” 裴朝朝直接无视他的语气,欣慰夸赞:“好讲道。” 这姿态有点像主人在夸赞逐渐被驯服的疯犬。 江独没察觉出来。 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心说讲什么道? 他们魔修为非作歹,做事从来没有道可讲。 只是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没那么想杀掉她了。 或许比起让她就这样死了,他更想看一看她失控的样子? * 裴朝朝和江独在庙前耽搁了一会,琼光君至今都没找过来,只能说明他暂时没有行动能力。 或许是晕过去了。 裴朝朝没忘记此行目的, 等江独恢复了一点灵力,她问:“你刚才看见季仙长了吗?我眼睛看不见,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江独听见这话,突然想起,她来这好像就是为了找季慎之。 嘴里还泛着灵草余味,那股有点酸有点涩的气味从喉头反到舌根:“怎么,给我采药不会是为了让我带你去找季慎之吧?” 江独勉强和她达成共识,不再对她喊打喊杀,但和她说话时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裴朝朝哄他:“当然不是,给你采药只是想帮帮你。” 江独垂眼看着她。 她脸上笑意真诚,好似确实如她所说,她想帮他。 他对她本能戒备, 但这一回,他鬼使神差地没去剖析她这话究竟真不真, 只是脑中飞快划过个念头—— 她哄人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江独捏了下指尖,盯着她没说话。 就在裴朝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他说:“行,我带你去。” 裴朝朝温声道:“那多谢你。” 江独听见她这话,冷笑道:“谢我什么?你以为我想带你去?只是怕你趁机拿着妖核跑了。” 他现在伤重,若要疗伤,则需要运转灵力流经全身。 如果妖核拿在他手里,就会被动地被他疗伤的灵力激出妖力,打在他身上。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扛不住妖力的反噬。 所以疗完伤之前,妖核只能放在裴朝朝手里。 裴朝朝也知道妖核特性。 她闻言,没提归还妖核的事,准备在江独疗完伤前就把事情做完。 她只恍然大悟似的点头,然后纤白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想陪我去,其实可以用灵力锁住我。我没修为,你锁住我,我就跑不了了。” 这话说着, 两人已经走到庙后面了。 就见琼光君昏死过去了,白色衣袍都被血染透,身上却仍有灵力护体—— 这是因为重伤晕倒,他身体的保护机制被激发,所以灵力逆行,不仅会护住心脉,还会无差别攻击所有试图伤害他的人。 要剖心,就要先毁掉他的灵脉。 说来琼光君的修为也算强悍了。 归元宗那么多人一起与那大妖交手都受了重伤,这个情况下,琼光君居然还能带着伤追上来和大妖缠斗这么久,现在也只是昏死过去而已。 裴朝朝感慨了下,然后把手腕从江独手里抽出来。 江独手心倏然一空。 就见她摸索着走到琼光君身边,扶起琼光君的身体。 江独不想管她,自己找地方坐下,开始运灵力疗伤。 然而刚一闭眼,就又睁开,往裴朝朝那看了一眼。 她现在离他是有点距离的,他指尖一抬,在她手腕上锁了一道灵力。 灵力结成半透明的绳索,系在裴朝朝左手手腕。 裴朝朝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江独在她发问之前先出声了:“双重保险,怕你跑了。” 裴朝朝轻笑。 她正半蹲在琼光君身前,原本还想着怎么让江独输送灵力过来,没想到江独就先在她手腕上锁了道灵力。 解了燃眉之急,心情好,她就温声哄江独:“放心,我若要跑,之前也不会叫你帮我留在归元宗。” 江独冷笑:“是吗?忘了问,你留在归元宗要干什么?” 裴朝朝说了半截真话:“为了季仙长。” 琼光君的手收拢成拳,她正掰他手指,准备把妖核塞进去。 只要共同握住妖核,再念个仙咒把灵力引入妖核,那妖力就会反噬到琼光君身上,毁掉他的灵脉。 她这边动作着, 从江独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见她纤白的手指卡在琼光君指缝间。 这姿势看起来有种亲密感。 江独冷笑一声,随即再次闭上眼。 他眼不见为净,语气却很尖锐:“为了季慎之?干什么,你要迫害他?” 她现在面对着江独,江独又闭着眼。 于是两人都没看见,琼光君手指被掰开的一瞬,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从他手里掉到地上。 符纸是刚才和大妖缠斗时,琼光君就握在手里的。 江独没看见这符纸,也就没认出来,这符纸是归元宗最高级别的召唤符,专门用来召唤师尊。 若是弟子遇见危及生命的事,可以把这符拿出来,符纸落地成灰,师尊的分.身会立刻出现。 这时, 裴朝朝见江独闭眼,于是又把头扭回去。 第20章 见琼光君手松开,她顿了顿,把手塞进他掌中,共同握住那枚妖核,嘴里敷衍江独:“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对他——” 说到这,她话音短促顿了下。 她看见地上有一张残破符纸,不知道是哪来的,那符纸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琼光君侧后方。 这是一个很高的男人,雪肤白发, 他气质温和安静,得像山巅积雪,凛然又漂亮。 裴朝朝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抬了抬头,就见这人影也正垂眸注视她。 这是一道神魂吗? 还是分.身? 有意识吗? 她想探一探这道影子,但还在装瞎,于是像瞎子一样,伸手往前摸索。 这时, 江独出声了,他还闭着眼,声音森森:“只是对他什么?继续说。” 裴朝朝的手碰到那影子,却意外地像是碰到了什么实体。 她尽职装瞎,像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手往上摸索了下。 触碰到男人的下巴,然后嘴唇。 男人没反应,于是她恶劣地按了下男人唇瓣。 她左手被江独的灵力牵着,而江独闭着眼,看不见她那只手同时正隐秘地和琼光君交握着,共同握住一枚妖核。 而此刻,她右手又抬起来,触碰琼光君侧后方那男人的唇。 同时,她动了动唇,回答江独的话。 即使眼睛被白绸覆盖,但她仰着头,依旧像是看着那白发男人在说—— “一见钟情。” 话落。 白发男人缓慢眨了下眼。 江独顿了一秒:“什么?” 裴朝朝懒得回话,已经开始在心里准备念仙咒导灵力。 然而咒语刚默念了一半,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反扣住了。 她错愕垂首, 看见琼光君睁开的眼。 第8章 而我与她 是一丘之貉 裴朝朝这次是真的错愕了。 她甚至预料到琼光君身上有灵力护体,要用妖核补刀, 这回本该万无一失,但琼光君伤成这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了? 除非…… 裴朝朝脑子转得快, 她小幅度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和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恢复了链接。 下一秒, 神仙们的声音即时涌入脑海—— 【吓死我了,怎么感觉她在看我们?她明明是个瞎子!】 【做贼心虚吧,我刚才也吓一跳……但仔细想想她就算不是瞎子,也不可能在看我们。】 【是啊,她记忆都被封住了。】 【罢了。好在琼光君醒了,不枉我动转生阵。】 【我觉得您有点草木皆兵了,琼光君就算不醒来也不会怎么样,但动转生阵这事……您差点就触犯天规了。】 …… 声音十分嘈杂,能听出来天界这会儿也炸开锅了。 裴朝朝从零碎话语中拼凑出事情全貌—— 神仙们至今仍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也不知她刚才是要用妖核给琼光君补刀。 他们以为她如命簿中一样,对琼光君一见钟情。 但命簿之中的她爱上琼光君以后,每一次想帮琼光君都会帮倒忙,每一次想救琼光君都会添麻烦,像个克星。 现在琼光君状态不好,有神仙怕她像命簿上写的一样,靠近琼光君帮倒忙,直接把重伤的琼光君克死。 于是他们动了转生阵。 裴朝朝:“……” 裴朝朝都快听笑了。 转生阵中存放着每一位历劫神仙的封印,有神仙动了琼光君的封印,又很快将封印复位。 封印只是松动了一下就被复位,倒是不至于让琼光君恢复记忆和神力,但松动的那一下散逸出的星点神力,足够让琼光君的状态快速好转,苏醒过来了。 只差临门一脚。 裴朝朝觉得自己该生气,但她却忍不住玩味—— 天界这些人就这么害怕? 甚至都不知道她刚才是准备剖琼光君的心,就冒着触犯天规的风险动转生阵了。 裴朝朝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太有意思了。 礼尚往来,他们坏了她的事,裴朝朝觉得自己也该给他们回赠一份大礼。 比如弄坏昆仑镜,又或者给他们找点别的麻烦,好让他们再害怕一些,也省得在这碍她的事。 裴朝朝思绪运转,同时偏了偏头。 她发现之前那个白发男人无声无息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 她的手被琼光君反扣住,手被他包在掌中,妖核就变成了被她一个人握在手里。 于是她没再念仙咒,不过也没把手从琼光君掌中抽出来。 她一动不动,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是琼光君先收回手,出声道:“裴姑娘。” 他声音冷冽,与周身冷锐的气质很是相符,总容易让人想起万年不化的冷硬寒冰,令人心生敬畏。 仿佛只是和他站在一起,和他说几句话,就会被冻住。 裴朝朝却不像别人一样对他敬畏。 她语气很亲昵,惊喜道:“你醒了!” 琼光君:“……嗯。” 他问裴朝朝:“你怎么在这?” 第21章 裴朝朝腼腆笑笑:“我听说你受伤了,想来帮你,你之前也说了,我是药人体质。” 她这样柔弱,却说要帮他? 琼光君想起刚才看见的画面—— 大妖咆哮,大地震颤。 而漫天妖风中,满地白骨里,她就安静站在那,柔弱易碎。 危险与脆弱,组成这样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那股难以抑制的伤害欲又一次冒出头来。 心跳鼓噪,血液奔腾,带来奇异的战栗感,连指尖也开始泛痒,想彻底摧折这份柔弱,却又矛盾地想小心呵护,怕无意间磕碰撞碎。 而这样的念头, 不管是伤害还是保护,似乎都只对她一人。 手上还有伤,他指尖抵住掌心,用力按压。 伤口被撕开,血流得更加汹涌,琼光君却面无表情:“无需如此。” 裴朝朝固执道:“要的。” 琼光君声音疏淡:“为何?” 裴朝朝歪了歪头:“仙长问我为什么?” 她柔声问:“你刚才没听见吗?你刚才听见了吧。” 说的是他睁开眼前,她说的那句话:我对他一见钟情。 裴朝朝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我刚才说,我对仙长你一见钟情。” 她把话说得坦荡:“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想要帮你。” 毫无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 琼光君一时间没说话。 指尖再一次按上伤口,血滴滴答答顺着掌心淌落。 因为没人说话,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裴朝朝的脑袋里却很热闹。 神仙们七嘴八舌: 【还要不要脸了?不知羞!】 【她怎么这么能倒贴,琼光君一句话都不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 【肯定的,琼光君哪看得上她啊。】 【我记得命簿里也有这段,写她和琼光君表露心意,然后琼光君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裴朝朝听着,也想起命簿里的内容。 命簿里,她向琼光君表露心意后,琼光君非常冷漠地说:你我殊途,绝无可能。 拒绝得干脆冷硬,非常符合琼光君的性子。 裴朝朝并不在意琼光君怎么回复,她刚才那么说,只是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 不过现在这样很有意思。 琼光君会像命簿里一样回答吗? 她唇角微弯,笑意渐深,很期待。 琼光君垂下眼,就对上她满脸纯粹笑意。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很奇怪,他和大妖交手,明明受了很重的伤昏死过去。但刚才身体里却好像多出一股灵力,就是那股灵力促使他醒过来。 随着那股灵力充盈身体,他脑中也再次蹦出个画面。 画面里,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笑意蛊惑,冲他扬起手,手里拿着个泛着神光的法器,对他道:“我抢来的东西没有再还回去的道,你想要?那就从我这再抢回去。” 这画面很短促,就停在她说话的这一刻,危险狡黠。 琼光君被封了记忆,不知道这是曾经在天界时的记忆碎片,只知道画面里的她,与他所见的人畜无害相悖,却与初见她那夜,脑中蹦出那画面里的她重合。 【琼光君一直都不说话,在想怎么拒绝她吗?】 【要我说,这种心意就放在心里算了,说出来大家都很难堪。】 裴朝朝听着神仙们的话,也饶有兴味地拱火:“仙长在想如何拒绝我?” 琼光君注视着她。 归元宗也曾有不少女弟子倾心于他,但鲜少有人像她这样直白地表露心迹,即使是有,他拒绝得也简单干脆。 他知道拒绝的时候该说什么话。 然而他却抬起手。 随即,手指落在她覆目的白绸上,掌心血迹沾上去,把绸布染脏。 然后他指尖一动,直接将那白绸取下来:“不是。” 【?】 【我听错了吗?他说不是?不是在想如何拒绝她?】 【不应该啊!】 神仙们几乎是眼前一黑,再一次恍惚了—— 这可是琼光君,拒绝人时不留情面的琼光君,他怎么……怎么这样了! 裴朝朝也有点意外:“嗯?” 琼光君不轻不重地摩挲白绸,目光却落在她眼睛上:“睁开眼。” 裴朝朝依言睁开眼。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微微狭长的凤眼,露出眼睛,就给整张脸带上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 只可惜她眼瞎,所以眼睛没有神采,目光也很空洞。 琼光君看着她的眼睛:“看不见,何来一见钟情。” 裴朝朝说:“仙长,盲人有自己感知外物的方式。我可以感知到你的模样。” 琼光君垂目看她。 裴朝朝突然改了主意。 这回剖心失败,下一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不准备放弃剖心,但取情根本身就有两种方式, 她完全可以一边骗琼光君的感情,一边等待剖心的机会。 让人爱慕她,对于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裴朝朝抬起手,指尖落在琼光君眉眼。 她仔细用手指描画他眉眼轮廓,动作轻柔又缓慢,仿佛在认真感知:“仙长的眼睛很漂亮。而且,仙长救了我,收留了我,我对仙长倾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22章 琼光君身形一僵,好像全身血液凝固,蓦地捏紧她手腕。 他挪开眼。 随即,他拎起那根白绸,要再一次覆回她眼睛上:“魔修屠村那晚,江独也救了你。” 裴朝朝乖觉地停了手。 她转过头,方便他给白绸打结,嘴里道:“不一样。” 后面的江独疗完伤,听见这话,低低哼笑一声。 他心说当然不一样。 那天晚上的真相是他要抓她当药人,她反手捅他一刀。 结果被她杜撰成英雄救美的故事,糊弄了归元宗所有人。 一群蠢货。 江独嘲弄地想。 他心不在焉地撩起眼皮,裴朝朝那白绸还没完全覆上,正落在鼻端,还没盖住眼睛, 于是他就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分明是个瞎子,但却好像在看他一样。 也像是知道他在看她,她背着琼光君,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妖核。 这是在示意他,趁着琼光君没注意到,趁着琼光君没把它拿走,她把它还给江独。 她的眼睛没有神采,却漂亮得很,给她人畜无害的脸上添了星点惑人邪气,有点勾人心魄的味道。 江独有点心悸。 有那么一瞬,他错觉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那天夜里的事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妖核也是两人共同保守的秘密。 ……他们是一丘之貉,是共犯。 与此同时, 白绸被系好,再一次覆盖住她的眼睛。 琼光君在身后问:“手上是什么?” 江独抬手拿住妖核,手拢在她掌上,声音桀骜,懒散得很:“是我的东西。少管闲事,季、慎、之。” 裴朝朝把妖核还给江独。 然后她转过身,对琼光君笑,很善解人意:“我倾慕仙长,现在也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不求仙长回应。所以仙长不需要有负担,别急着拒绝我,也别急着回应我。” 她抬手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绸,语气蛊惑:“毕竟……我会一直喜欢仙长的。” 琼光君垂眼看她。 她用左手按着白绸,手腕上被锁了根灵力绳。 因为灵力消散,那灵力绳已经几乎透明。 然而在她这话落下的那一瞬, 他看见那灵力绳又被灌注进不少灵力,猛然大亮起来。 错开眼, 正对上后面江独乖戾的目光。 琼光君面无表情, 手指微动,切断了那根灵力绳。 第9章 为什么擦手? 因为被我这种下等人碰到…… 三人没在破庙这耽搁太久。 现在大妖已除,任务就算完成了。 裴朝朝等琼光君粗略疗过伤后,就跟着他和江独找到归元宗的队伍,然后一行人启程回了宗门。 归元宗地处整片大陆最北边, 裴朝朝一行人现在在大陆南部,离归元宗很远,即使用了缩地术,回程也要花上几天。 抵达宗门时,已是三日后。 因为是修仙大宗,归元宗弟子很多,所以占地非常大,建在巍峨群山之上。 山脚下接壤的则是几座繁华城镇,居民凡人居多,都受归元宗庇护。 江独到山脚下就离了队,借口要在镇上采买东西。 裴朝朝觉得他是和魔修接头去了。 上山后, 队伍里其余人也各自回居所休整了。 琼光君则带着裴朝朝去登名。 登名处与戒律堂、药房、藏书阁这些建筑同在一处,平时人来人往,很热闹。 琼光君是大师兄,气质容貌都十分出挑,走到哪都很是显眼。 故而两人刚到地方,就有不少人朝他们看过来。 不少弟子迎上来打招呼:“大师兄!” 琼光君微微颔首。 归元宗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极冷,平日说话也言简意赅,所以也并不攀谈,打完招呼就准备各做各的事去了。 然而刚一抬头,却瞧见—— 琼光君身侧还跟着个女子! 这女子身上未着归元宗的弟子袍服,能看出不是归元宗的人。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嫩生生的,眼睛虽被白色绸布覆住了,却依旧能瞧出她面部轮廓优越,嘴唇莹润,美得人畜无害,毫无攻击性。 她听见这么多人声,似乎有点害怕,抬手拽住琼光君的袖子。 琼光君微微一顿,倒也没把袖子抽出来,任由她抓着。 众人看见这幕,都有点恍惚,第一反应是—— 这姑娘是怎么有胆子抓大师兄袖子的? 再抬眼看琼光君的脸色。 他向来表情不多,所以更显得气质冰冷,哪怕他并不像江独那样凶戾,待人态度也很正常,但依旧没什么人敢靠他太近。 毕竟他周身气压太低,站他旁边,有一种心上的压迫感。 众人吞了口唾沫,心说这姑娘抗压能力也是很强的。 即使琼光君没甩开她,即使她眼睛看不见,但站在琼光君身边,难道没有压抑感吗? 众人这边神色各异地腹诽着。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琼光君开口了:“这里都是归元宗的人,往后就是你师姐师兄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生硬的安抚:“……别怕。” 他语气很正常,和寻常说话时没什么区别。 第23章 然而周围人面面相觑,感觉受到了冲击—— 大师哥什么时候会宽慰人了?! 怪不得这姑娘不觉得压抑,因为大师兄会哄着她啊! 这边众人正恍惚着。 那边裴朝朝脑子里听见神仙们说—— 【哈哈哈归元宗这群人的表情和我一样!】 【虽然我也很震惊,但看见别人比我更震惊,我舒服了。】 【可是琼光君真的很不对劲,不会对裴朝朝有意思吧?裴朝朝在天界的时候就很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不至于,她只是看起来太可怜了,琼光君顶多是可怜她。】 【就是就是,这可是琼光君,动情?不可能的。】 …… 裴朝朝无视掉脑子里的声音。 她抓琼光君袖子的手松开了。 琼光君以为她会一直抓着他袖子,没料想到她自己先松手了。 他垂目看了她一眼。 谁料,此时裴朝朝正好仰起头。 她朝他露出个信赖的笑,声音小到几乎要靠口型辨认:“不怕啦。我相信你。” 琼光君一顿。 半晌,他挪开眼:“走吧,去登名。” 他往前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突然有个弟子小跑过来:“季师兄,几位长老叫你过去。” 琼光君闻言,脚步微顿。 他先看了裴朝朝一眼,然后才和那弟子道:“我要陪她去登名。” “长老们说有急事相商,”那弟子道:“不如由我陪这位姑娘登名?” 琼光君迟疑了一下。 “既然有急事,仙长就先过去吧,”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微微一笑,十分善解人意:“我已经不怕了。” 她话都这么说了。 琼光君就点点头:“那好。” 他把那弟子叫过来,淡声道:“一玉,带她去登名。” 裴朝朝这样的身份,进来归元宗,只能当个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每天要干很多活, 但她这样羸弱,眼睛也看不见…… 琼光君思绪极为难得地飘了下。 他对一玉补了句:“给她选个闲职。” 这话一落。 一玉也震撼了,心说大师哥什么时候还乐意管闲事了? 若换作平时,大师哥是绝对不会多嘱咐这一句的。 他侧目看了眼裴朝朝,觉得或许是这姑娘与大师哥关系不一般。 他压下心中惊讶道:“是,师兄。” 琼光君这才离开。 一玉偷偷问裴朝朝:“你和大师哥是什么关系呀?” 琼光君没走远。 他修为很高,五感敏锐,能听见很远之外的动静。 听见一玉这话,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下。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鬼使神差地, 他想起裴朝朝那天在庙后对他说的话。 她当时直白明确地说,她对他一见钟情。 另一边。 裴朝朝知道琼光君没走远。 她弯了弯唇,给出答案:“他是我的恩人。” 这是一个很客观的答案。 客观就意味着,看客无法从中捕捉到任何感情色彩。 一玉心里嘀咕,是恩人不假,但哪有恩人做到这个地步的? 也不见大师兄对别人这样啊。 裴朝朝没再说话。 她听见琼光君离开的脚步声,笑意渐深—— 是恩人。 多么精准又不带私情的形容。 毕竟她对他表明心意时,也没让他回应她,不是吗? 如果渴望听见些别的, 那就请再主动对我做出一些,超出恩人范围的回应吧。 * 裴朝朝跟着一玉来到登名处。 因为现在不是公开招弟子的时候,所以这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只有前面桌案后坐了个人。 这人穿着深蓝色衣袍,乌黑的头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来,皮肤几乎要与头上的白玉簪一样白了。 通过身量,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桌上铺了一桌子草药,正低头摆弄着,听见有人进登名处也没抬头。 再走近一些,就能闻见一股药香味。 目光往下,还能看见他坐在轮椅上。 这时候, 一玉出声了,对那人道:“白长老。” 他简单行了个礼:“您怎么在登名处?” 白长老这才抬了抬头。 他一张脸漂亮到有些阴柔,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他也没回答一玉的问题,笑意礼貌却疏离:“要登名么?自便。” 这人身上有种独属于世家子弟的高傲, 这种感觉,像是先和人拉开很远的距离,然后再往这距离感里加一点礼貌。 一玉一边帮裴朝朝登名,一边低声给裴朝朝介绍—— 这位白长老名叫白辞,是修真世家白家的大公子,身体不好,但医术造诣极高,被归元宗请来做客卿长老。 平日不太授课,也不太管事,只醉心于研究医术。 裴朝朝嗯了声。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听见神仙们说话: 【这不就是命簿里写的,那个总取裴朝朝血炼丹的白长老吗?】 【对。不过裴朝朝现在以这样的身份进归元宗,和命簿里不一样,可能不会再被他取血了。】 第24章 裴朝朝这时候也想起来了, 按原定的命运走向,她被江独当药人带回归元宗后,血肉的特殊之处被人发现,于是被关进宗中地牢,每天被取血剜肉。 这位白长老就是她被关进地牢后,取她血肉的人之一。 不过他太倨傲了,就连取血剜肉的事,也都是吩咐身边的杂役来取。 所以命簿里,裴朝朝和白辞没什么接触,倒是白辞的亲弟弟会和她有感情纠葛, 是除了琼光君以外,她的另一道情劫。 裴朝朝思绪飘了一下,倒不是很在意命簿上的其他人。 毕竟她当前的计划只是取琼光君情根而已。 这时候, 一玉已经帮她登完名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白辞:“白长老,我听说您身边要招一位晒草药的杂役弟子,您今天来登名处是看弟子名册选杂役的吗?” 白辞没出声,眼睛看着一玉,示意他继续说。 一玉把刚写好的卷宗递给他:“您看一下裴姑娘如何?” 晒草药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也很清闲, 一玉觉得很合适。 那边白辞接过卷宗。 卷宗上写着裴朝朝的个人信息,他潦草扫了一眼,然后闷咳几声。 他身体不好,咳嗽的这几声,眼尾都被晕上淡红水光。 随后,他带着泪意的目光一转,落在裴朝朝身上:“你想来我身边当杂役?” “我常听说,你们那种小村子里的人,连止血草与安神草都分不清楚。更何况,你眼睛也瞧不见,又没有修为,该如何分辨草药呢?” 他语气倨傲,带着世家式的软刺,高高在上。 话里的隐含意思就是:就你也配给我当杂役?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姿态,生出一点逗弄的意思。 她拿起桌案上几株草药:“晒草药需要认识草药吗?” 白辞皱眉,摊开手,语气居高临下:“谁准你拿了?还给我。” 裴朝朝很听话,把大部分草药放回了桌上。 她手上只留了两株安神草,把玩了一下,却没放回桌上,而是放进白辞掌中,真诚建议:“白长老。心情不好的话,用一点安神草,或许会比对着我冷嘲热讽效果好。” 动作间,指尖无意蹭过白辞掌心。 白辞眼睛眯了眯。 他闷咳几声,直接把草药扔到桌上。 随后,他拿出张手帕,仔仔细细擦拭刚才裴朝朝碰过的地方。 这时候。 裴朝朝低了低头。 白辞也撩起眼皮子,就看着她,擦手的动作没停。 世家子弟都有些虚伪礼仪在身上,不会当着人面做出这样傲慢的举动。 白辞是标准的世家子,现在做出这样的行为,倒是有点挑衅的意思。 挑衅裴朝朝眼瞎。 他在她眼前撕开那张矜贵虚伪的假面,明晃晃展现出厌恶与嫌弃, 可是她看不见。 他慢条斯擦完手, 把帕子往旁边的字纸篓扔。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弯了弯身,然后抬手接住飘飘然下落的手帕:“盲人听力很好,白长老掉了什么东西吗?” 白辞手上动作滞了一下。 他盯住裴朝朝,眼尾薄红潋滟,隐有不悦。 然而裴朝朝对他的目光似无所觉, 她摩挲着手帕:“啊,是一张手帕。白长老刚才在擦手吗?” 她温和笑着揭穿他:“不会是因为刚才被我这样的下等人不小心碰到,所以才擦手的吧?” 第10章 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 来了。…… 裴朝朝这话说得不能更直白了。 还从来没有人把话说得像这样直白过。 温和的声音像把软刃,直接把世家子浮于表面的礼貌击碎,露出后面明晃晃的高傲。 白辞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是没料想到会有人这么说话,有些措手不及。 人间以修士为尊,修士们又唯几个世家和修仙大宗马首是瞻。 白家是修真界的绝对权贵,白辞是白家大公子,身份贵重程度更甚于凡间宗室子弟。 他不需要看得起任何人,只需要高高在上俯视,在恰到好处时露出一点敷衍的礼貌。 甚至不用将话说得难听,只要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点倨傲,就足够羞辱人,却也没人敢点破,没人敢破坏微妙的平衡。 空气里有片刻的安静。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很有意思。 她像找到了新玩具,歪了歪头:“是吗?白长老?” 分明是在逼问, 但她的语气柔软又无辜,显得她像是单纯在好奇。 这时候。 一玉受不了这氛围,抢先道:“不是的裴姑娘——” 他顿了顿,打圆场:“不对,你都是归元宗的人了,我该叫你裴师妹了,哈哈!师妹你多虑了,白长老刚才只是在擦手上的药渣,然后……然后手帕不小心掉了。” 裴朝朝点点头,像是信了:“这样吗?” 一玉见状松了口气,忍不住想,这裴姑娘还真是…… 白长老这样说话,倒也看不出她不开心,甚至她给出的回应都像是在关心白长老。 又是给白长老安神草,又是帮白长老捞帕子,连最后问的那话,语气也柔软温和极了,像是生怕自己让白长老不高兴了。 第25章 不管怎么看,裴姑娘都纯净温和极了。 但怎么又偏偏每句话都像软刀子一样,精准扎在人痛点上呢? 一玉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正思忖着, 然而下一秒, 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一下提上来了—— 就听见裴朝朝问白辞:“白长老,是这样吗?” 一玉两眼一黑,觉得自己要撅过去了。 他正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下一秒, 白辞说话了,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嘲讽:“你说呢?” 裴朝朝微微一笑:“我觉得是的。” 她把手帕折好,微微欺身:“那请长老将手帕收好,别再掉了。” 她手落在白辞身前,故意要把帕子放在离他近的地方膈应人。 白辞抬了下下巴, 他指尖微动,凝出一点灵力,要隔空推开她的手。 嘴唇也动了动,想说:脏了,扔掉。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 甚至连那点灵力都还没挨到裴朝朝的手, 就见裴朝朝动作先停住了。 白辞动作随之一顿,掀起眼皮看她。 裴朝朝直起了身子。 她攥着帕子想了想:“擦了药渣的帕子应该脏了,我忘了问。白长老想拿回去,还是扔掉?” 这时候又有分寸得要命,倒把白辞搞得愣了下。 完全难以预料她的行为。 他淡淡道:“扔了吧。” 好像突然被顺毛了。 裴朝朝真的很喜欢看他情绪起起伏伏。 她闻言,拿着手帕说:“既然白长老不要了,那我就拿走了。” 白辞:? 他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咳嗽起来。 他眼尾晕开薄红,嗓子有点嘶哑:“拿走?” 裴朝朝看着他这反应,玩心被满足,非常满意。 她把手帕收进袖子里:“嗯,它很贵,我没有用过料子这么好的帕子。” 假的。 她只是突然觉得,比起把手帕还给白辞,她留下帕子会更让他如鲠在喉。 白辞果然很如鲠在喉。 他太阳穴跳了两下,气得又咳起来,血腥味冲到喉咙口。 抬起眼,却正对上她人畜无害的笑意, 有极短的一瞬,好像被她的笑晃了眼。 白辞突然有点恼羞成怒。 他指尖有点麻,胸腔上下起伏。 想说点什么宣泄情绪,口不择言也好,咒骂她也好, 说一些从未从他高傲的唇中吐出过的难听词汇,说她低劣、下等,怎么配拿他的东西? 说什么都行。 但这些话压得舌根都发涩了,却也无法对她说出来。 他下意识想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却又觉得移开眼自己就输了。 白辞并不是那种会无意义赌气的人,但此刻却迎难而上似的盯着她的脸,压下指尖麻意,拿起笔。 笔尖点在旁边的杂役职务表上。 表上列着招杂役的职务, 其中一条,就是帮白辞晾草药。 他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手却执笔, 随即,笔尖一划,墨痕覆盖住“晾药材”这一职位—— 清闲职位没了。 一玉看着职位被划掉,觉得有点遗憾, 他知道这位白长老性格高傲古怪,想说点什么帮裴朝朝挽回一下这职位。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见白辞滑动轮椅离开了。 一玉挠挠头。 他看向裴朝朝,语气里有点歉意:“师妹,白长老他……” 裴朝朝本来就没打算要白辞身边的那个位置。 她指了指耳朵,声线柔软:“我听见了,他走了。有采草药的职位么?” 一玉点头:“有的。” 裴朝朝说:“那帮我选个采药的活吧,我之前每天都和村里人上山采药,很熟练。” 她话音一落, 就听见脑子里神仙们说起话了—— 【这样的话,那她现在就完全不和白辞接触了啊!】 【琼光君把她药人的身份瞒住了,现在白辞都不知道她的血能入药。】 琼光君把裴朝朝带回来前吩咐过众人,不要把她药人的体质说出去,以免有心之人对她产生歪心思。 【是的,她要是和白辞有点接触,说不定还可能会被发现药人体质的事,现在嘛……】 【要不是她被封了记忆,又不可能知道命簿的内容,我都要怀疑她是因为想远离白辞所以故意膈应他的了!】 裴朝朝听着,弯了弯唇。 是啊, 是有那么一点故意的成分。 她心说, 但不是为了远离白辞。 只是为了推神仙们一把罢了。 现在越来越偏离命簿中原定的走向了。 很着急吧? 着急的话,就快点想办法把我的命运往回掰吧。 我还等着借机给你们回份大礼呢。 * 一玉帮裴朝朝选完职位,又带她领了弟子袍服和腰牌,最后把她送回寝舍。 他犹豫了一下,没回自己那,而是去了后山瀑布前。 季慎之常在后山的瀑布前练剑, 一玉一到后山,果然见季慎之在练剑。 不远处瀑布飞流直下,却有水滴聚于季慎之剑锋,随着他剑势游弋。 分明是柔软的水,在他剑下却宛如冷硬的冰锥。 第26章 一玉站在旁边,不敢上前打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总想着是季慎之交代他带裴朝朝登名,现在办完事了也该来说一声。 但季慎之不近人情,性格冷得像冰,很少管闲事。带裴朝朝登名,还多嘱咐两句选职位的事,已经是破天荒了,应该是他这样冷淡之人的极限了。 或许大师兄并不关心带裴朝朝登名后续的事呢? 一玉正思忖着。 那一边, 季慎之余光瞥见一玉,剑势微滞。 他像是想到什么,停下动作。 他很少像这样练剑到一半就停下来。 一玉有点意外,不过身体比脑子快,已经麻溜走到他身边去了:“大师兄,我陪裴姑娘登完名,已经把人送回寝舍了。” 季慎之“唔”了声。 把人带回来,也安排了合适的职位,作为恩人,他做的事情也算到位。 再以后,她的事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琼光君客观地想。 他突然觉得空气有点发闷。 练剑时有瀑布的水落到衣服上,衣领有点潮湿,以往这样也不觉得难受,但这会儿却莫名觉得捂得慌。 他用了点灵力烘干衣服,轻轻对一玉颔首:“好,我知道了。多谢。” 一玉点头,又补了句:“对了师兄,她选了采药的职位。” 采药? 琼光君顿了下:“她眼睛看不见。” “对,不过她说她以前在村里每天都要上山采药,所以很熟练。”一玉没想到他会接这么一句,有点意外:“我想着一会儿回去给她画几张护身符来着。” 护身符虽不能让裴朝朝眼睛复明,但里面有灵力,在她要摔跤或受伤的时候,可以托她一把。 一玉说:“明天就能画好拿给她,免得她采药的时候摔跤了。” 琼光君闻言,想了下:“我有。” 他手掌摊开,下一秒,掌中凭空出现几张护身符:“画好的。” 一玉挠挠头:“那拿给她?御剑去杂役峰也就一刻钟多点——” 琼光君收了剑。 他还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声音也淡:“我去送。” * 另一边。 裴朝朝在寝舍里。 她没什么私人物品,住处很空。 归元宗很大,杂役弟子全都住在杂役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小院。 山上很冷。 她没有修为,凡人之躯很难抵御这样的温度。 她是托琼光君的关系进归元宗的,但实际上,归元宗就连杂役弟子都是有修为的,至少也在炼气初期,没她这么怕冷。 所以这里也没什么厚被褥,只有薄薄的一张被单。 裴朝朝把自己缩进被单里,思忖片刻,拿出了弟子腰牌。 弟子腰牌可以用来联络所有归元宗弟子。 她拿到腰牌的时候,江独就连着给她传了几条语音。 [江独:真进归元宗当杂役了啊?] [江独:不会真是为了季慎之吧?] [江独:真对他一见钟情?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江独:回话!] 裴朝朝都没。 她这会儿摩挲了下腰牌,给江独发过去一条语音:[来找我。] 对面回复得很快,像是被气笑了—— [你算什么东西?命令我?你叫我来我就来?] 裴朝朝没回。 过了一会。 那边又弹出来几条语音: [叫我什么事?坦白你留在归元宗的原因?其实我也没那么关心。] [说啊,什么事!] [行,不说是吧。我过来了,一刻钟后到,你最好有事。] 第11章 被拆穿 那就不装了 没过一会。 江独顺着腰牌感应到的位置,找到裴朝朝的住处。 他踹开门,就看见裴朝朝坐在床边—— 这屋子装潢简陋,只有桌子和床,甚至没有椅子。 裴朝朝身上裹着被单,指尖一下下在腰牌上轻点,似乎在数时间, 手指被玉色腰牌衬得纤白漂亮,像珍贵的瓷器,与周围陈旧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有种异样的恬静美感。 听见动静,她莞尔道:“来得好快,还没到一刻钟。” 口吻似有夸赞,又像诱哄, 有点像在夸一条听话的狗。 江独隐约觉得这语气不对劲,但没细想。 看见裴朝朝全须全尾,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接着,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没好气道:“你这也没缺胳膊少腿啊,没事你叫我来干什么?逗我玩?” 话音一落, 就见裴朝朝微微偏头。 江独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了解裴朝朝,见她这样,就觉得她肯定在现编叫他来的由。 江独心说你最好编点好听的。 他脾气差,她如果下一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真的会生气—— 虽然现在已经在生气了。 他盯住裴朝朝,心里漫无目的地推测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她真诚道:“冷。” 江独愣了两秒:“啊?” 裴朝朝解释道:“叫你来是因为我很冷。” 没编那些乱七八糟的瞎话,反而是直接说了实话,一时间倒是让江独有点无措。 “……冷?”他顿了下,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叫我过来?” 第27章 裴朝朝叹气:“怎么能是小事呢。” 她语气可怜兮兮:“我一没有修为,二没有衣物御寒,在这种温度下呆太久会冻死的。” 江独都快听笑了:“冻死?谁要你非要留在归元宗?来之前你怎么不想想?这么高的山,没点修为能呆在这吗?” 意识到裴朝朝毫无修为,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嘲讽道:“为了季慎之命都不要了,笑死。” 裴朝朝敷衍他:“嗯嗯。” 江独见她这反应,却莫名有点不快,感觉自己并不想听见这答案。 真为了季慎之连命都不要了? 也不反驳他一句? 他心情不妙:“那你叫我过来干嘛,给你取暖?” 其实裴朝朝的困境很好解决, 她甚至不需要往身上加衣服,只要他给她输一点灵力,她身体就能快速回温,并且在接下来几天里都不会觉得寒冷。 裴朝朝不置可否,甚至没说话。 她只是往手里哈了口气。 江独却暴躁起来,十分不耐烦地抬起手,掌心直接攥住她手指。 就感觉到她手的温度很冷,像冰一样。 他的不爽几乎要写在脸上:“怎么,被我说中了,真是叫我来帮你取暖的?你为了季慎之来的,这时候怎么不叫他来,反而想起我了?” 他继续冷嘲:“我看你脑子是冻坏了,也不想想我们两个什么关系。你之前捅我一刀我还记得呢,我巴不得你冻死。” 这话就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了。 裴朝朝若有所思。 在弄到琼光君的情根之前,她还要在凡间呆上一阵子。 她不介意顺手把江独调.教成一条听话又有用的狗—— 此前她甚至都没想要驯服他,他却已经在变得听话了。 她太知道怎么操控别人的情感了。 于是此时,她也不恼,反而笑意温和,语气略显困惑:“是啊,为什么我不找季仙长,反而第一念头是先找你呢。” 这话像反问,话中却刻意留白很多, 给足了别人想象空间的同时,又仿佛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江独看着她,心跳在这刹那莫名有些失衡。 他别过眼去,喉结小幅度滚动一下,哼笑道:“我哪知道。” 裴朝朝说:“好冷。” 江独指尖按在她手背,语气略显暴躁:“冷就少说两句。” 他指尖聚起一点灵力,将灵力往她身体里送。 语气虽不好,但动作很和缓。 裴朝朝是毫无修行根基的凡人,如果灵力输得太急,会导致她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所以即使只用给她输送一点灵力,也需要慢慢地送。 随着灵力一点点汇入身体,流入经脉, 裴朝朝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慢慢能感受到温度了。 最先感受到热意的是手背,因为被手背被江独的指尖按着。 他体温偏高,肌肤互相挨着,很亲密,温度也顺势传递。 两人间有片刻的安静。 这时候, 裴朝朝低笑着点破:“你这样,我都不知道你是想我死,还是不想我死了。” 她话音一落,江独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输灵力的动作一顿,下一秒,他几乎是立刻要把手收回来:“我当然是想——” 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裴朝朝就反扣住他的手,两人手指相扣,姿势比刚才还要亲密。 她不等江独说完话,先出声道:“我很开心。” 江独的话和情绪都被打断,只能顺着她的话,干巴巴问:“开心什么?” 裴朝朝道:“很开心你来找我了,还不计前嫌,给我输灵力。” 她直接给他戴高帽:“这次是你救了我,就像那天晚上季仙长把我从村里带走一样。” 先是拆穿他,惹得他恼羞成怒,等负面情绪到极致时,又立马给他一颗甜枣。 江独这时候确实有点愣住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好像产生了某种质变。 他顿了下,有点说不出现在的感觉,别扭嗤笑:“这就把季慎之和我相提并论了?那我看你这一见钟情也不值几个钱。”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微微仰头,主动和他拉近距离,语气亲昵蛊惑:“嗯,你和他一样救了我,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两人手还相扣着,距离又突然拉近,好像只要再低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鼻尖。 江独无法抑制,心跳得有点厉害。 他顿了顿,想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近,有道人声也传进来:“裴姑娘?” 这是季慎之的声音。 屋门还没关,能看见他已经进了院子,马上要走到屋子门口了。 虽然裴朝朝和江独这会儿正好在季慎之的视觉死角,但现在再叫江独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屋子里装潢简陋,也没地方能藏人。 裴朝朝反应很快,抓着江独的那只手一用力,直接把人往后一推。 她本来就坐在床边,于是这下就直接把江独推到了床上。 她另只手把床幔一拉,掩住江独身影。 与此同时,季慎之也走到屋门口。 裴朝朝身子坐直,左手还抓着江独。 第28章 于是现在的姿势就是她左手背在身后,连带着左边一小半身体和肩膀都被床幔遮住。 她就着这姿势,将头扭向门口,装瞎:“是季仙长吗?仙长怎么来找我了?” 她语气是惯有的温和带笑, 但从她脸上无法窥见高兴或者惊喜的表情。 季慎之抿了下唇:“给你拿护身符。”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言简意赅:“采药时带着,可避免摔倒。” 裴朝朝闻言,莞尔笑道:“啊,那多谢仙长,放在桌上就好。” 她把他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却像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失落—— 感情么,不就是要用一些不安来激化吗。 她确实向他表明心意了,但可没想着要靠真诚换琼光君的感情。 表明心意之后的忽冷忽热才是重头。 会让琼光君在不安中不停揣摩她的心思,揣测她究竟还喜不喜欢他。 这才能将他逼疯,将他彻底操控。 她温和笑着:“仙长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就有点冷淡了。 床帐后的江独听见,无声嗤笑,心说他就知道。 她这种人,就算是真对季慎之一见钟情,那这一见钟情也根本不值几个钱。 对季慎之另眼相待,不过就是因为季慎之救了她。 现在他也帮了她一回, 她对季慎之可不就没那么热络了吗。 江独心情莫名有点好,他捏了下裴朝朝的手指。 而此时, 前面的季慎之听见这话, 那股心口捂得慌的感觉直接到达顶峰。 季慎之原本要把符放在桌上,但现在动作微微一顿。 他手指捏紧,淡声问:“不是看不见?” 裴朝朝:“嗯?” 季慎之淡声解释:“放桌上能找到吗?” 他音色冷冽,倒是听不出情绪来,低声说:“我拿给你。” 裴朝朝笑了下:“好啊。” 季慎之听她应声,于是走到她面前。 他把符递给她。 裴朝朝见状,准备双手接符,背在身后被江独捏着的手也在往外抽。 江独感觉到她的动作,又有点不悦—— 凭什么每次就让季慎之当好人? 不就是几张护身符?谁没有啊? 他直接攥紧了裴朝朝的手,不让她抽走, 然后他也掏出几张护身符,塞进裴朝朝手里。 裴朝朝措不及防抓了一手护身符。 她眉梢轻轻抬了下,倒是没有再把手往外抽了,只用右手去接琼光君给的符。 两人的手指有短暂地一刹接触,她指尖冰冷的温度也有一瞬掠过他。 是飞快飞快的一下,蝴蝶振翅一样,给人一种抓不住的错觉。 琼光君却有一瞬想抓住那只蝴蝶。 于是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他轻轻按住她的手指。 黑眸落在她脸上,半晌,他淡声问:“你很冷?” 裴朝朝真诚道:“有一点。” 琼光君捏着她指尖的手微微用力。 再一次破天荒地管起闲事,他问:“要输灵力给你吗?” 话是这样问。 但指尖已经凝起一簇灵力,缓慢输进她身体里。 与此同时, 床帐后的江独也抓住裴朝朝的手。 他再次给她输起灵力来,动作缓慢,不至于让灵力伤到她,却又带着点较劲的味道。 虽说只要灵力缓慢送进身体,就算多输送一点也不会伤到身体。 但裴朝朝暂时不需要这么多灵力。 她想了想,觉得也把琼光君冷得差不多了,于是准备给他一点回应。 她直接把手从江独那抽出来,对琼光君道:“那就多谢……唔!” 她话没说完, 后面的江独很不高兴地扯了她一下。 他在等她拒绝季慎之,结果等来她一句多谢,等来她要把手从他这抽走。 意思她要选季慎之? 他火冒三丈,直接要把裴朝朝扯离季慎之。 动作有点大,裴朝朝的身形一下没稳住,跟着往后仰了一下。 她很快稳住身体。 而此时, 琼光君似乎也感觉到裴朝朝身体里有另一股灵力。 两股灵力都不想伤到裴朝朝,却有点较劲似的,暗中相缠。 琼光君黑瞳骤然沉了下。 他盯住裴朝朝:“怎么了?” 裴朝朝敷衍道:“没坐稳。” 这话太敷衍了。 琼光君视线在床帐上扫了下:“从刚才开始你就坐在这,姿势也很奇怪。” 琼光君倒是没想过她身后会藏人。 他只是想,她藏在身后的手里是拿着灵石或者灵玉吗? 是别人送她的? 谁送的? 他无法自控地揣测。 琼光君周身气压本就低,现在像是坚硬又完整的冰面裂了道缝隙,寒气几乎要冒出来了。 黑眸注视着她,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你身后是有什么东西吗?” 裴朝朝其实有点懒怠,并不喜欢费尽心思编织谎言。 眼下敷衍被拆穿, 她呼吸难得急促了点,倒是没想再费心思编瞎话。 她甚至有点兴奋,觉得这场面有点意思。 于是下一秒, 她两只手同时用力,骤然从两人手中抽出, 第29章 然后拨开床帐—— 遮挡物消失。 紧接着, 措不及防,琼光君和江独直接对上目光。 第12章 你藏在她床帐里 不知廉耻! 一时间满室皆寂, 连神仙们都安静了片刻。 裴朝朝按了下覆在眼睛上的白绸,饶有兴致地观察两人的表情, 分明此刻江独和琼光君的表情都算不上好,气氛也很僵硬,她却觉得有趣,轻轻笑出声来。 这笑声轻柔又短促,放在平时,不仔细听都听不清,但现在确实打破了满屋的死寂。 这时候, 神仙们也回过神来: 【她疯了吗?她在笑什么啊?!】 【我死都想不到她会把床帐撩开,现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都火烧眉毛了她怎么还笑啊!】 【就是啊,这不是引火烧身吗,纯纯犯蠢。】 裴朝朝轻轻耸肩。 她无视神仙们的话,语气自然地火上浇油:“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说完,她朝着琼光君的方向偏了偏头,像是在问他。 琼光君目光挪到她脸上, 就看见她面无异色,语气也纯粹,似乎只是在认真询问。 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对外界的感知也迟钝一些吗? 看不到气氛的僵硬,也感知不到他的情绪。 他突然有一瞬想,如果她能看见就好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想让她感知到他的情绪。 这念头像藤蔓疯长。 于是琼光君微微抿唇,没有回应她。 裴朝朝见状,觉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凑近他,茫然道:“仙长?” 她叹了口气:“你问我身后是什么,我就给你看了,为什么不说话呢?……是不想我吗?” 这话一落, 琼光君呼吸微滞。 她刚才撩开床帐,只是因为他问她身后是什么? 他淡淡垂眸,看见她攥住他袖子的手—— 她问话也是问他,没有问江独。 几个念头掠过, 琼光君心里那些惊涛骇浪般涌动的暗流竟在这一刻,蓦地平息了。 他微微侧目看了眼江独,然后又把视线落回裴朝朝身上。 他喉结动了下,不会哄人,但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准备开口和她说话。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 那边的江独脸色已经黑透了,阴阳怪气抢白道:“他那是不想你的样子吗?” 江独很不喜欢裴朝朝刚才那么说话, 就好像季慎之想看她身后是什么她就给看,季慎之要是不想看,那就不会有撩床帐这事。 他堂堂魔族少主,在她这里怎么像个不值钱的物件?! 他火冒三丈,原本想质问裴朝朝把他当什么,凭什么这么说话? 结果还没来得及质问呢,就看见季慎之扫过来的那眼神—— 分明是在炫耀! 在炫耀裴朝朝的态度! 江独顿时勃然大怒,心想季慎之平时看着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结果对裴朝朝就是又带她回归元宗,又给她送护身符, 当初裴朝朝对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也没见他答应啊,怕不是在欲擒故纵吧? 这一边, 琼光君闻言,微微一顿,随即说:“他说得对。” 他看着裴朝朝,低声道:“没有不想你。” 这话一落, 江独直接给气笑了,心说要不要脸啊?! 他又看向裴朝朝,就发现她还扯着季慎之的袖子,顿时觉得万分刺眼。 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动了动唇,阴阳怪气地就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往他这边偏了偏头。 江独的话就卡在喉咙口。 说来也是奇怪,她是盲人,分明绝无可能看见他, 然而她转头的那一刻,江独就下意识挪开目光,不想让她发现他刚一直在看她。 裴朝朝不动声色笑了下:“那你呢?” 江独把视线挪回来,再次落在她脸上。 她神态松泛,语气也很温和。 江独知道这是她的假面。 以前每次看见她这样,他就觉得她虚伪,恨不得把她这嘴脸撕碎,然而这一次,她这模样确实如同甘甜朝露,直接把他心里那股子火气浇灭了大半。 心跳有点过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情绪起伏太大, 他咳了一声,依旧冷着脸:“我什么?” 裴朝朝雨露均沾:“你刚才为什么也不说话?不开心吗?” 还知道转头来问他是不是不开心,说明她还是在意他情绪的! 江独想着,唇角弯起个随意的弧度。 他抬了抬下巴,姿态骄傲,视线懒懒散散瞥着琼光君。 与此同时, 裴朝朝把攥着琼光君袖子的手收回来。 琼光君感觉手腕上压着的重量一空,手跟着动了下,似乎想把自己的袖子送到她手里, 然而此时,裴朝朝因为松了手,所以和他的距离已经拉开了,又因为正和江独说话,所以整个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下子无视了他,把注意力聚焦在了江独身上。 琼光君动作一顿,最终没有继续伸手。 一种强烈的空虚感顺着手腕爬上心口,他几乎无法自控地想, 第30章 为什么同样的话,她问过他了,还要再问江独? 她不是喜欢他吗? 不是说他和江独不一样吗? 这时候。 他察觉到江独的视线, 紧接着一抬眼,就对上江独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琼光君太阳穴猛跳了下,又想起在破庙里,江独用灵力绳牵裴朝朝手腕的事—— 表面上做出一幅不喜欢裴朝朝的乖戾样子,和她针锋相对,但事实上呢? 不仅过来找她,还藏在她床帐里,廉耻都不要了。 琼光君指尖猝然捏住刚被裴朝朝抓皱的袖口, 他无意识地用力,把那片衣料揉了个皱上加皱,整个人气压骤然降低。 见他情绪不高,江独的兴致就高了。 他朝着季慎之灿烂一笑:“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琼光君头一回有种气到要发笑的感觉。 他垂眼看裴朝朝,瞳孔黑得吓人:“裴姑娘,下回不要什么人都放进屋子里。” 他声音低低的,冷冷的,宛如寒冰:“即使是归元宗内,也有心怀不轨之徒。” 这话意有所指。 裴朝朝表面困惑无辜,实则拱火:“仙长是说江独吗?” 江独气得站起来,砰一声从床上跳下来,盯着琼光君:“你在这阴阳怪——” 他说到这,话音微顿。 看着琼光君黑沉的脸色,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然后嗤笑出声:“不会吧,你是不请自来的吗?你不会也以为我是不请自来的吧?” 季慎之能这么说,就代表他是不请自来的。 江独心说我可是被裴朝朝叫过来的,和你能一样吗? 他心情突然就美妙起来了。 像是完全忘了之前收到裴朝朝语音的时候,还因为她的语气有点像使唤仆人而感到不高兴。 他可不像有些人,连当仆人都没资格! 琼光君盯着江独,目光冷意弥漫,一言不发。 江独抬了抬下巴,笑意乖张,伸手点了点裴朝朝的腰牌:“我可是被她叫过来……”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轻轻咳了声:“别吵呀,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江独冷笑一声:“有些人自己不请自来,还觉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请自来。要说心怀不轨,也该是不请自来的人心怀不轨吧?谁知道来干什么的。” 他说到这,看见裴朝朝手里的护身符。 她左手攥着季慎之送的护身符,右手是江独送的护身符。 江独见状,微微俯身,手捏起季慎之送的护身符一角,然后用力把符纸从她手里往外扯。 他一边扯,一边说:“心怀不轨之人送的东西还是别用的好。” 他话说到这, 琼光君忍无可忍,手中蓄起一点灵力,隔空打开江独的手,冷声道:“你问过她要哪个了吗?” 另一边江独见状, 眼疾手快,在灵力击到他手臂前一刹,直接反手用灵力抵挡。 按说这样的招式,直接用灵力抵御住即可,然而江独本身就是个唯我独尊的乖戾性格,所以挡住那道灵力后也没收手,而是强势反击过去! 于是两人灵力在半空相撞,谁也不让谁,有种风雨欲来、势如破竹之势! 谁也没有收手,两道灵力此消彼长,互不相让地较劲, 但两人修为都不低,很难僵持着,不过一小会后,不知道谁先出的手,竟是直接打起来了!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从屋子里打到院子里,也都默契地避开了裴朝朝。 裴朝朝歪了歪头,心说你们这样打也打不死人,但胜在精彩。 她看得津津有味,却还尽职地装瞎,脸上十分迷茫,似乎不知道突然间叮铃哐啷的是什么动静。 神仙们也很迷茫。 【不是,刚才是谁说裴朝朝引火烧身来着?我怎么觉得这把火根本没烧到她啊??】 【我他爹的大为震撼,裴朝朝无事发生,反而是琼光君和江独打得要死要活……】 【活了几千年了,第一次见琼光君这样,不会真对裴朝朝动心了吧?】 神仙们议论起来。 有些对裴朝朝成见并不深的低声道: 【也不是不可能……】 【我感觉琼光君是吃醋了,不过其实换成我,我可能也会心动。】 但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下去—— 【怎么看出来琼光君吃醋的?换谁看见刚和自己表明过心意的人,床上还有别的男人,都会不高兴吧?】 【确实,而且江独真的很气人啊!这不是吃醋,应该就是被膈应到了。】 那一边神仙们激烈讨论。 这一边江独和琼光君激烈打架。 裴朝朝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 她还想着给神仙们挖坑的事,看外面天色还早,决定让琼光君和江独继续打,然后自己揣着双份护身符出门了—— 这两个人打完发现她不在,多半会跑来找她。 拿着归元宗的腰牌,能感应到去宗中各处的路线,路线图也是直接浮现在脑中,没有给装瞎增加难度。 裴朝朝去了药山。 归元宗的药山很大,单占了一座峰,四周灵力充盈,有利于各类灵药生长。 裴朝朝慢吞吞进山,然后摸索到一株红色草药旁边。 这药草叫洗髓草,长在悬崖峭壁上,很难采摘,能让毫无资质的凡人长出灵根,若修行人服用,则灵根变强。 第31章 不少人为了这草药抢破头,但不知为何这株洗髓草能好好长在这里,竟没被人采走。 裴朝朝弯下身,半个身体小心翼翼探出悬崖,手向下垂落。 她用手指描绘这草药的形状,半天才笑着自言自语:“找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采洗髓草?】 【她不会是想修仙吧?】 裴朝朝闻言,垂眼笑了下。 修仙倒不至于,毕竟本来就是神仙,想报复一下仙界倒是真的。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天界再不做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她这边正想着, 此时,远处的山谷中,有一束微光缓缓亮起, 那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是用来测灵根的,如今却有一道光从水晶球中亮起,缓慢形成一个光柱,从地面连接天际,直入云中。 与此同时, 天界似乎直接炸了锅,无数议论声传入裴朝朝脑中—— 【司命神君动了昆仑镜?】 昆仑镜是上古神器,上面有几片碎玉落在人间,其中一片落在归元宗,便是用来给弟子们测灵根的水晶球。 神仙们无法插手人间事,但位高权重的神可以用昆仑镜控制凡间的水晶球,比如司命神君。 归元宗有个规矩,只要水晶球亮起,就代表宗中有人得了仙缘, 为了找到这个人,宗中会让所有弟子都重新测一次灵根,杂役弟子也包含在列。 【妙啊!】 【司命神君这一手就是拨乱反正!裴朝朝不是想修仙吗?就让她修!命簿上就有这一段!】 裴朝朝原定的命数中,她被当药人,而后被琼光君救出来,对琼光君一见倾心,因为想要离琼光君近一点,于是拼了命地洗髓修行,最终得到了参加弟子考核的资格。 参加考核时,需要用水晶球测灵根,然而裴朝朝因为长期被江独和白辞他们取肉,气息早已经不纯粹,测灵根时,水晶球测出她身有妖邪气,已生心魔。 归元宗本就是正派大宗,宗中出了妖邪,自然要当场擒获诛杀,而琼光君也公事公办要诛杀她。 裴朝朝侥幸逃走,艰难逃到妖魔的辖域,却又迎头撞上另一道情劫,被继续虐身虐心。 如今命数虽然有些改变, 但只要裴朝朝再去测灵根,届时通过昆仑镜在水晶球上做些手脚,也是能把命数掰回去的。 而这一边, 裴朝朝听着神仙们说话,微微一笑,心说终于上套了。 知道神仙们精准跳下了她预设的圈套, 她就直接切断了和天界那缕灵息的链接,一是不想听他们聒噪说话, 二是她要给神仙们“回礼”,就不得不切断链接。 裴朝朝心满意足。 她本来就没有要修仙的打算,要什么洗髓草? 现在神仙们都上套了,她也没打算摘这草药,于是摸了两把洗髓草叶子,就又慢吞吞把手往回收。 然而手还没收回来, 就感觉一阵微风拂过,随即,就听见个男声。 这声音悦耳,如同冬雪,平和而温柔:“不要洗髓草了吗?” 裴朝朝一顿。 她循声转头,看见一个男人。 男人雪肤白发,眉眼漂亮得像艺术品,周身有一种安静平和的气质,像山巅纯白无暇的积雪。 他安静立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身形是半透明的, 应当是一道分.身,而非本体。 赫然是之前在破庙中遇见的那人。 第13章 我在 冒犯你 裴朝朝没想过还会碰见他。 她偏了偏头,语气茫然:“……你是谁?” 她表现得像从未见过他,毕竟她是个“瞎子”,不该认出眼前之人。 她还蹲在山崖边,脚尖再往前挪一点就会直接踩空, 现在她扭过头看这白发男人,一只手还垂落在崖下,指尖抵在洗髓草上。 这姿势,但凡身体有点不稳就很容易坠下万丈山崖。 裴朝朝身上揣了好几张护身符,对此倒是不太担心,她更好奇这男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 多少有点以不变应万变的意思了,她问完话,就维持着这姿势,等他回答。 然而没听见那男人答话,却先感觉到身后有阵微风拂过。 那人控制着风,风很轻柔,却又带点强势,不由分说推着她的后背,把她从崖边往里推了推。 紧接着,裴朝朝被推回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这个位置,即使身形不稳,也不至于坠下山崖。 两人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一点。 这时候,男人才温声说:“我叫薄夜。” 能有分.身的人,修为至少已经在合体期已上了。 人间修士会根据修为划分等级,合体期再往后就是大乘期,过了大乘期,就该渡劫飞升成仙了。合体期的修士已是绝对的强者,放眼人间也没几个。 修为越高的修士往往越高傲,除了名字外,都有称号在外,与人交谈时,会先报出自己的称号—— 在他们眼里,弱者都是蝼蚁,没资格知道他们的名讳。 然而这人却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十分平和, 她问他是谁,他没有报称号,而是报了自己的名字以示尊重。 裴朝朝无声默念了下他的名字。 第32章 这时候, 天界神仙们已经议论开了: 【原来他就是琼光君在凡间的师父?怪不得那天会出现在破庙里!】 人间众人皆知,归元宗有个长老,被尊称为太清道君。 太清道君修为深不可测,但深居简出,非常神秘,甚至无人知道他年岁几何,只知道他收了个弟子,叫季慎之。 季慎之在宗中地位非凡,也是因为他是太清道君唯一的弟子,不过就连归元宗里,也有大部分人没见过太清道君,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太清道君的名字。 在裴朝朝的劫数开始前,神仙们很少看昆仑镜,所以不知道琼光君师父的长相。就连知道太清道君叫薄夜,也是因为命簿上有记载。 【他已经到渡劫期了,随时可以飞升,为什么迟迟不应劫?】 修士到了渡劫期后,可以选择突破渡劫期,这行为就叫应劫。 届时会有天劫落下,捱过天劫,即可飞升成仙。 裴朝朝已经切断了和天界灵息间的链接,所以听不见神仙们说话。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听过薄夜这个名字,于是维持着迷茫的表情。 薄夜笑了笑:“我们之前见过。” 裴朝朝闻言,仰起脸,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见。” 她说:“对你的声音也没什么印象。” 薄夜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一侧脸颊上有很浅的梨涡。 他站在原地没动,她也蹲在原地没动,所以两人之间的距离定格住。 不过看她仰起头,他就轻轻蹲下身。 即使她好像看不见,他却依旧以平视的姿态和她对话:“嗯,之前见面我没有说话。” 他没提及之前是在哪见过,也避免她回忆起当时场景。 当时她按着他的唇瓣,对他说一见钟情。 或许当时是她小孩子玩心大发,又或许是想要对季慎之或江独剖白心意,却不知道对面站着人。 不管当时是哪一种情况,薄夜想得很周全,直接没有提及,避免了她现在面对他觉得尴尬的可能性。 裴朝朝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相反,她觉得很有趣,不过他没有提之前的事,她也就当不知道。 她顺着他的话,莞尔道:“之前不说话,那现在为什么又说话了?” 明明是带点挑刺意味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配上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纯善神态,就像单纯因为疑惑而发问。 薄夜一顿,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 片刻后,他温声解释:“那株洗髓草是我种的。” 裴朝朝闻言,倒是没回话,身体微微倾斜,又探到悬崖边。 她伸手摸了摸那株洗髓草的叶子。 薄夜语气带着淡淡笑意:“它今天刚成熟,你来得很巧。” 他说着,指尖悄无声息动了下,这次没再控制山风把她往回推,而是悄无声息用灵力在她身后撑起一道屏障,即使她摔下去也会被屏障接住。 裴朝朝轻轻掐了下洗髓草的根茎。 洗髓草的根茎上布满了细细的灵刺,像她这样毫无修为的人,若要采摘,双手必然会被扎得皮肉溃烂,鲜血淋漓。 她收回手:“所以你是来摘洗髓草的,刚才出声问话,是想着如果我不要,你就摘走?” 薄夜嗯了声:“是的。” 他看她收手,于是用灵力隔空将那洗髓草采下。 洗髓草根茎上密密麻麻的灵刺随之枯萎,变成干枯的小刺,虽没了攻击性,但依旧扎手。 薄夜隔着袖子,将它收入手中。 与此同时。 裴朝朝捏着耳尖,有点委屈道:“我还没说不要。” 她来找这株草,只是为了给天界下套,所以下完套后就准备收手走人。 确实没打算要采下它。 不过看见薄夜这样, 她又生了点心思逗弄,低下头委屈道:“不过本来就是你种的草,即使我想要,也不该是我的。” 薄夜手上动作微顿。 他垂目看裴朝朝,语气温和:“想要的话,就送给你。” 裴朝朝闻言,又抬起头来:“真的吗?洗髓草很珍贵,你种它应该花了很多心思。” 她的眼睛被绸布覆盖着,瞧不见眼神,却能感觉她在期待,局促地捏着手。 薄夜看见她指尖上有被洗髓草灵刺扎出来的痕迹。 没见血,但有点发红。 他用灵力把洗髓草根茎上已经枯萎的软刺剔除,然后微微前倾,把洗髓草放进她手中,笑了笑:“不会扎手了。” 裴朝朝手里被塞了株洗髓草,指尖用力压上去,只感觉到根茎平滑的触感。 她觉得薄夜像在哄小孩。 莫名地,她想到一位故人—— 天上的幽山帝君。 裴朝朝本体是朝露,吸收了幽山帝君的一缕神力,才生了灵魂。 幽山帝君给她塑人身,亲手养育她,对她分外纵容,也因此,裴朝朝在天界时身份十分尊贵。 幽山帝君极为温和,与薄夜很像,全天界的神仙都对他多有敬重, 但只有裴朝朝知道,打碎他性格里的温和后,会露出近乎疯魔的晦暗底色。 不过…… 幽山帝君已陨落有数百年之久。 裴朝朝思绪难得飘了一下。 这时候, 第33章 薄夜已经起身,见裴朝朝还揣着草药蹲在那里。 他朝她伸出手,身上淡淡的香气随着动作时隐时现,闻起来干净柔和,容易让人联想起厚厚的积雪:“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没有动。 因为薄夜俯身拉她,所以两人距离很近,他有一缕头发垂落下来,发色无暇,如山巅皑皑积雪。 裴朝朝突然就想, 薄夜与幽山帝君的性格这样相似,如果染上颜色,也会像幽山帝君那样,由洁白转向晦暗吗? 她弯弯唇,没有把手给薄夜,而是低着头,刻意揭开他回避的事:“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想起来了,你是破庙里——” 说到这,她又故意顿住。 知道他不提这事是怕她尴尬,于是她就装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面色变得有点尴尬。 薄夜听她主动提起这事,有点诧异。 他垂眼看她,见她耳朵尖有点微微发红,似乎在尴尬,于是心里又了然了。 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他避开那个话题,温和地说:“你鼻子很灵。” 原本要拉她起来,但她一直没有把手给他,所以薄夜那只手还停在她面前。 他下意识想要按一下她那个梨涡,动作像是哄小孩时会做的,不过指尖落在她颊边一指处时,却又很有分寸地顿住了。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道:“那……你没觉得被我冒犯了吗?” 薄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裴朝朝也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 她微微抬头,继续提那天的事:“那天我按了你嘴唇。” 这话出人意料,薄夜没想到她还会继续提这事, 他顿了下,还没想好如何作答,就又感觉到一点温热蹭过指尖——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因为她抬头的动作,她唇瓣正好擦过他指尖。 像是无意间蹭到的,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轻浅到完全可以忽略, 然而配上她说的话,却让人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天破庙里,她也是这样用指按在在他唇上。 她指尖和唇瓣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重合,一起抖落在他指尖。 明明只是温热,却错觉像被烫了一下。 薄夜手一滞,垂目看裴朝朝。 裴朝朝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 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有点微红,像是要哭了,却面对着他,似乎在等他回答这个问题。 这多少有点咄咄逼人了, 然而这咄咄逼人被她纯善的表情装点成无措,叫人只能隐约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但看着她人畜无害的脸,又无法说出异样在哪。 薄夜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心里那点异样几不可查。 见她表情忐忑,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态度平和温柔,手掌转了方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不会。” 他已经好几百岁了,连自己都忘了年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盲眼小姑娘,玩闹也好,冒犯也好,他有着无限的包容。 裴朝朝却继续咄咄逼人,语气很不安:“我还对你说一见钟情。” 薄夜微微怔松,想起那天她说话的情形, 她说那话时确实面对着他,只不过那话该是说给季慎之或者江独的。 心里生出一点难以形容的异样情绪,不过他很快压下去了, 语气像在哄一个胆小的孩子,温和地问:“那句话,是说给我的吗?” 裴朝朝喜欢操控别人的情绪,但喜欢徐徐图之,不喜欢一下子把人的情绪搅得大起大落。 她把薄夜一系列微妙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微微一笑,刚要答一句“不是”。 然而还没等张嘴,就突然感觉到腰牌发烫,紧接着听见一阵脚步声。 转过头, 就看见琼光君和江独的身影由远及近。 看来这两个人打完了。 那一边。 江独看见裴朝朝的影子,咬牙切齿大声道:“没点修为就敢乱跑,哪天死外面你活该!” 他说到这,脚步微顿:“你身边有人?” 药山里草木繁盛。 他这角度,影影绰绰能看见裴朝朝身边有道影子。 江独只是顿了一瞬,然后就加快脚步奔过去。 裴朝朝见状,倒是毫无心负担,也不怕江独他们过来看见薄夜。 她转头又要继续和薄夜说话,然而却发现薄夜不见了,就像根本不曾出现在这里过。 鼻端还若有若无能闻到薄夜身上淡淡的香味,像大雪弥漫, 然而她抬手探了下四周,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走了吗? 她心里想着,又想把手再伸远一点,然而这时,江独拨开草木跑到她身边。 看她一只手探出来摸索,抬了抬下巴问:“人呢?” 裴朝朝:“嗯?” 琼光君淡声解释:“刚才好像看见你身边有人。” 裴朝朝要往远伸的手顿了下。 而此时无人知道, 薄夜正站在裴朝朝手前一两寸处。 他向来思虑周全,见有人来找她,原本打算离开,但见到来的是江独和季慎之,就又想起她刚才还没给出的答案,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离开,而是用了隐身术, 眼下无人能看见他,但若裴朝朝再把手往前探一点,也依旧可以触碰到他。 第34章 然而裴朝朝却没再把手往远探。 她就此收回手,慢声回答道:“没有人啊。” 第14章 措不及防 无差别发疯 虽然猜到他们打完大概率会找过来, 但裴朝朝还是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摊开的指尖上红痕未消,是被植物刺出来的,看起来楚楚可怜又羸弱。 江独看着她,心说当然是怕你遇见危险死外面。 这念头是下意识蹦出来的, 不过江独很快反应过来,又觉得可笑极了,心想他难不成还怕她死了吗? 他答应不杀她,可她要真死了,他该喜闻乐见。 她不像表面那样纯善,他看不透她,但也知道她恶劣得很,捅了他一刀子,还三番两次愚弄他。 血痕落在雪白指尖,很显眼,让人下意识觉得烦躁。 江独皱了下眉,挪开眼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自己跑这来干什么呢。” 裴朝朝无辜道:“你们突然打起来,动静很大,我很害怕就出来了。” 江独不信她害怕。 看她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他冷笑道:“又没打你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裴朝朝还没接话, 琼光君就出声道:“……抱歉。” 琼光君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冽,表达歉意也言简意赅, 若不是知道他本就是个冷硬如冰的性格,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以为他毫无歉意。 裴朝朝向他的方向扭头。 如果换在以前,她肯定会软着声线说句没关系, 但这次她却没立刻回话,于是空气里有短暂的安静,气氛隐约有些怪异。 琼光君无端有点惴惴不安, 这感觉像踩在深渊边,是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但细微到难以察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他不动声色,用深黑的眼瞳注视裴朝朝,片刻后又出声问:“手受伤了?” 裴朝朝不言,心说琼光君这样的冷硬性子,现在倒学会没话找话了。 空气里堪称诡异的寂静对于琼光君来说是折磨,但裴朝朝很享受—— 享受像这样顿刀子割肉似的折磨人,操控别人的情绪。 于是她又沉默了一会。 等感觉把琼光君的心态玩得差不多了,她才把手收回来,慢吞吞摇头:“只是有点红了,没受伤。” “反倒是你,”她问琼光君:“你受伤了吗?” 她微微抬脸对着琼光君, 虽瞧不见眼睛,却也能从表情和声音里听出一点关切来。 江独见状, 心里那点无名火烧得旺盛,心想凭什么她只问季慎之不问他? 他胳膊被划了好大一道伤口,急着来找她,没来得及用灵力疗伤,只撕了片袖子草草包扎。 就因为季慎之问她受没受伤,语气比较关切? 江独看了眼季慎之,心里更不爽了,心说真是好深的城府! 平时端着大师兄架子,惜字如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又主动找话。 就会在裴朝朝面前装体贴,博好感! 江独没忍住,冷嘲道:“他先动的手,他能受什么伤?” 裴朝朝白着脸低声道:“可我闻到了血腥味。” 江独都听笑了。 他捏紧拳头,按着自己伤口,心说血腥味是从我身上传出来的。 那一边, 琼光君闻言,蓦地松了口气,心想她刚才不说话,应该是因为闻到血腥味,被吓到了。 他想起初见她那夜, 魔修屠村,他找到她时,她已经被吓得有点失心疯了。 她胆子小,现在被吓到了,还记得问他是否受伤。 琼光君手心被江独伤到,划出一条血口子,现在已经结痂。 他蹭了下那道血口,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朝她摊开掌心,声音不自觉放柔:“手心受了点小伤,已经结痂了,不碍事。” 裴朝朝知道琼光君只受了点小伤,因为琼光君衣服上没什么血迹, 反观江独,袖口被撕掉一块布料,衣袖上还有血迹,想来是胳膊受伤了,撕衣袖草草包扎了下。 怎么看都是江独受伤更重。 但谁要她是个“瞎子”呢? 裴朝朝微微弯唇,故意无视江独,对琼光君道:“别骗我,好重的血腥味。” 她抬了抬手:“盲人听力很好,我听出你把手伸在我面前了,结没结痂我摸一摸就能感觉到。能给我摸一摸吗?” 琼光君一顿。 目光掠过她指尖红痕,那股伤害欲又一次涌上来, 灵魂里似乎有个念头,叫嚣着要把她指尖泛红的皮肉撕开,要看她葱白的指尖涌出血珠,无焦距的眼里涌出泪珠, 然而又有另一股念头舍不得吓到她一点。 像是灵魂在撕扯,连他手心的伤口都泛起细细幻痛。 他压着这样古怪的念头,低声道:“好。” 裴朝朝得了首肯,于是把手往他掌心探去。 指尖碰到琼光君掌心伤口。 这时候。 江独见状,忍无可忍:“你鼻子有问题吗?我受的伤,血腥味从我身上发出来的,你给他看伤干什么?” 【啊?】 【江独这性格怎么会主动说自己受伤啊?!】 江独性格暴烈如火,最是骄傲要面子,平时受了伤也会硬撑,在人前装出一副我没事我很强的样子。 第35章 神仙们看着这幕,都有点震惊了。 而这时候, 江独说完话,看见裴朝朝指尖还落在季慎之掌心,觉得刺眼极了, 他直接抬手把裴朝朝往自己这拉。 裴朝朝被他拉得一踉跄。 那一边, 琼光君眼疾手快,掌心收拢,抓住她的手拉了一把,帮她稳住身子。 掌心刚结痂的伤因此撕裂,血沾到裴朝朝指尖, 这痛感不剧烈却很尖锐,让人产生一种奇怪的颤栗,头皮发麻,连血液都开始奔腾。 琼光君呼吸乱了一下,没松开她的手。 裴朝朝一只手被琼光君抓着,另一只手被江独攥着。 她做出一副无辜且茫然的表情,心想该先给谁一点甜头呢? 要不给琼光君吧。 毕竟她更需要琼光君的情根。 她想着,往琼光君那转了转头,身体也往他那凑了点。 却因为另一只手被江独拉着,没法完全到琼光君身边去。 琼光君抬眼看着江独:“松手。” 江独不松,反而抓得更紧,又把人往自己这扯了扯:“你怎么不先松开?” 琼光君声音冷冽:“她不想被你抓着。” 这话直击痛点。 裴朝朝的动作看起来,确实不想被江独抓着,并且一直在往琼光君那靠近。 江独有点破防,忍不住质问裴朝朝:“为什么非要撇开我去他那,不是说我和他一样吗?” 裴朝朝顿了下, 她是要用危机感去催化琼光君的感情,但每个阶段给出的危机也要适度。 江独连这都说出来了,倒是在她的计划外。 到底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漂亮归漂亮,但肚子里不是很能藏事。 裴朝朝心想。 不过她很快又舔舔唇,充满兴味地去看琼光君的表情。 琼光君这时候脸色更沉了,周身气压很冷, 一双黑眸看着她:“一样?” 一样一见钟情?还是一样喜欢江独? 她觉得冷,于是用腰牌叫江独去找她,而他是不请自来的那个。 不是说不一样吗? 被刻意压下去的念头翻涌出来, 舌根有点泛酸,他沉声问:“你觉得他和我哪里一样?” 他抓着裴朝朝的手有点松了。 裴朝朝心里快速思索对策,稍稍用力,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原本就没站稳,另一只手还被江独拉着,于是这样一抽手,她身形微微晃了下。 手下意识往前探,本能想找东西扶一下。 然而就在手伸出去那刻,她指尖触碰到一片……衣角? 裴朝朝手微顿, 下一秒,鼻息间若有若无掠过一阵淡淡香气,宛若冬日白雪。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 薄夜没走。 薄夜只是隐身了,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看了这一场闹剧。 看来他真的有点在意她没说出口的那个答案。 那像他这样温和的人,看见这场闹剧,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还是一如既往平和,像是看小孩子玩闹一样吗? 裴朝朝喜欢未知的东西, 越未知越复杂的局面就越让她感到兴奋。 她觉得更有趣了,这场面全然在计划外,于是她也不打算再按原计划给琼光君甜头了。 脑子转得飞快,她心说现在这场面,给他们一点突如其来的冲击,其实比给甜头的效果要来得更好。 于是她装出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把手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狠狠甩开江独的手,突然蹲下来,捂住两边耳朵,尖叫出声! 这尖叫其实有点压抑,所以声音不大, 但是她平日柔声细语,所以这叫声虽音量不大,冲击力却是极强。 琼光君和江独皆没料到这幕,愣了下。 连旁边隐身的薄夜都意外地眨了下眼。 裴朝朝尖叫完,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 她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开始流泪,声音压抑而痛苦:“为什么你们两个有矛盾要把我夹在中间?我做错了什么?” 她控诉江独:“我对你的态度是你和季仙长较劲的筏子吗?” 眼泪滚落,把盖在眼睛上的白绸打湿。 她摘了白绸,又用一双没焦距的眼睛看琼光君,无差别发疯:“我对你的喜欢是你可以随意拿来践踏,拿来和江仙长争高低的工具吗?!” 这话把两人都说愣了。 她突如其来发脾气,打得两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思考她话中漏洞。 她歇斯底里,捂着头把偷换概念进行到底:“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打起来,我已经很害怕地跑出来了,为什么你们还追上来?追上来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难道你们打起来是我的错吗?” 江独是说要看她失控的样子,但现在看见了,倒没有想象中的爽快。 这太突然了, 如果没这么突然,江独还会想她是不是故意装疯,但现在,他无视了心底那点异样,手足无措的焦急感占了上风,什么怒火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人还愣愣的,蹲下去拿袖子给她抹眼泪,干巴巴道:“你先别哭啊!” 琼光君性格也冷,从没人在他面前这样发疯。 心脏砰砰跳,像是被无形的手揪起来,他艰涩道:“裴姑娘。” 第36章 他顿了下,也弯下身:“我没有利用你的喜欢。” 他说:“我——” 他似乎要解释, 裴朝朝直接捂着耳朵,呜咽打断:“你走开,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琼光君瞳孔猛然一缩。 他心跳有短暂的不稳,也抬起手替她擦眼泪,低声重复:“不喜欢我这样的……” 他难得有些无措,又怕吓到她,只得试图把语气再放软,想哄一哄她。 然而张了嘴,却是不由自主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此时注意力全在裴朝朝身上,屏息等她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 在问出这句话的一刻,他和裴朝朝的关系,已经被裴朝朝反客为主。 显得他才像个求爱的人。 一点血迹从他掌心沾到她脸上,给她面容镀上点凄艳的破碎感。 裴朝朝哭得大喘气,哽咽着抬头,看向身前虚空,低声道:“我喜欢……” 很奇怪。 薄夜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看了小姑娘和自己徒弟的一场闹剧。 然而这一刻,他看见裴朝朝抬眼。 就好像他和她对视了。 随即,好像他也被拉入了这闹剧中。 可她是个盲女。 漂亮的眼睛里泪光涔涔,却没有神彩,没有焦距。 她不知道他在这,更不可能看得见他。 她只是眼睛对着这方向,不是和他对视。 薄夜却不由自主放轻呼吸。 然后, 他听见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喜欢温和、会替我考虑,会像长辈一样包容我的人。” 薄夜微微一怔。 第15章 发疯到底 全都创死 裴朝朝说完话,就把目光从薄夜所在的方向收回来了。 她看不见他,但她知道,在刚才的某一瞬里,薄夜肯定和她对上了视线。 真有趣。 裴朝朝充满恶意地想。 她不喜欢有人置身事外看她的戏,就把薄夜也扯进这场闹剧中, 只是看不见他的表情,有点遗憾。 裴朝朝又把注意力转回琼光君身上。 琼光君原本在给她擦眼泪,听见她那话,手微微顿了下。 裴朝朝就借机扭了下头,直接避开琼光君的手。 她一扭头,姿势就成了面对着江独。 江独刚被她的态度冲击得忘记生气,脑子还没转过来,这会儿正无措着。 看见她扭头来,下意识出声道:“看我干嘛?” 语气凶戾乖张,就是他平时和人说话的语气,只不过里面多了点僵硬。 裴朝朝神色很淡:“没看你,也看不见。” 她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就算和江独针锋相对,说话时也是虚伪柔软,但现在这样子,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和情绪,莫名给人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 她状态不对。 江独看着她,突然觉得心口有点闷。 明明平时张口闭口都在刺她,说的话比刚才尖锐几百倍,但这时候,江独就很后悔刚才那么凶地和她说话。 目光对上她眼睛。 她瞳孔颜色浅,像澄澈的琥珀珠子,很漂亮,但却空洞无神。 明知她看不见,但江独却生出点怯意,他挪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干巴巴道:“哦。” 江独性格唯我独尊,没有和人道歉的经验,于是蹲下身,凑近她低声解释:“我这人说话就这样,刚那个语气不是凶你。” 裴朝朝安静了很久,然后轻声问:“不是凶我?”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了无生机, 江独这条疯犬竟都不自觉地开始小心翼翼,身上那股凶戾一收再收。 他嗯了声:“真不是。” 裴朝朝看着他。 想驯服这条疯犬,光一来一回打棒子给甜枣是不够的, 她要成为他所有情绪的来源,不管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 她眨了下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她思索着现在该挑动他哪个情绪,然后朝着他靠近了些。 一瞬之间,她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去。 是很干净柔和的气味,却宛若藤蔓缠绕,江独呼吸下意识放轻,心脏狂跳。 他突然很想说点什么缓解下这种陌生的紧张感。 然而这时,裴朝朝突然笑了:“为什么不凶我?” 这笑意是她惯有的,柔软而纯净,但现在她眼睛上的绸缎被摘去,露出那双微微狭长的凤眼,于是她周身那种人畜无害的气质就好像有点变质,里面多了点邪恶的味道。 她离江独很近,这个角度,琼光君和薄夜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无法瞧见她的表情。 她声音也很小,近乎是在说唇语了,就算周围的修行人五感灵敏,也无法得知她说了什么。 只有江独能听见她又补了句:“是因为刚才我说喜欢温柔的,所以你想表现得温柔些吗?” 她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江独刚缓过来,就又听她这么说,他先愣了一瞬,下一秒,脑中就是轰的一声。 什么叫她喜欢温柔的,他就想表现得温柔点? 他有吗? 他只是看她哭成那样太可怜了—— 江独竟少见地生出点窘迫来,这是一种近似于恼羞成怒的感觉,其中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其他情绪,他垂目盯着裴朝朝,却瞥见她淡笑着的邪恶表情,一时间,又想质问她刚才是不是故意装疯,故意装出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第37章 是了,她刚才就是装的,只有现在露出的这一点恶劣底色,才是她身上唯一真实的地方! 江独骤然间反应过来,他突然间觉得荒谬无比,气得想要发笑, 她只是换了个新面具,却把他唬住了, 她用更可怜的面目操控着他,叫他心软,叫他想尽量表现得温柔。 至于他为什么要表现得温柔…… 江独现在火气蹿上来了,身体的防御本能警醒着他,叫他不许再继续往下想。 再往下想,很多东西或许就会失控,拉着他坠入她设好的圈套。 他人在发怒边缘,垂目看着她:“你——!” 他想说一些重话,然而话刚说到这,裴朝朝就抬起头来。 她脸上那点惯有的笑已然消失,又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当真是委屈极了。 江独话头又一下顿住了。 他头都大了,明白裴朝朝是在操控他情绪,但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重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江独这时候都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裴朝朝的气了, 他深呼吸,盯着她,胸腔上下起伏。 然后就看见裴朝朝又弯了弯嘴角,用丰润漂亮的唇,朝着他做了个口型—— 她无声说:“真贱。” 被捅了一刀子,还不忍心杀她,真贱。 明知道她是什么货色,还一次次上当,真贱。 简单两个字,像在他心头怒火中倒了一把油,那把火轰然烧起来,直把江独烧了个头晕目眩! 他怒极反笑,发现自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独目光几乎都在喷火,剜了裴朝朝一眼。 好好好! 贱是吧? 他以后再找她,才是真的犯贱!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裴朝朝刚才决定挑动的那个情绪,就是暴怒。 她太擅长操控人的情绪,江独现在这样本就在她的预料中。 不过她还是感到很兴奋—— 只是点破他在犯贱,就已经能让他暴怒成这样了吗? 那等他忍不住来找她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能更贱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她没有出声挽留, 既然眼下已经给了他们冲击,就冲击到底,让情绪落到最低谷。 届时哪怕只给一点微末甜头,这点甜都会被成倍放大。 现在还剩下琼光君。 裴朝朝掐了下指尖,压下那种兴奋到战栗的感觉,脸上表情又回到那副淡淡的样子。 她和江独交流的时间实际上很短,也就几个呼吸间。 琼光君五感灵敏,却没听见裴朝朝和江独说了什么,见只看见江独突然暴怒离开。 他皱了下眉,难得心里情绪有些混乱。 知道裴朝朝状态很差,眼下这情形,倒也也没心思再思索裴朝朝刚说不喜欢他了、喜欢温柔包容的,是气话还是真话。 他将怪异情绪压住,淡淡出声劝慰:“刚才——” 裴朝朝没打算和他解释和江独间发生的事。 她打断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我回去了。” 琼光君话音停住。 他性格冷,和裴朝朝之间,主动的人其实一直都是裴朝朝。 她先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柔软而温和,现在突如其来冷下来,才叫人恍然意识到,其实两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舒服,也没什么话可说。 琼光君有点不习惯。 裴朝朝已经往回走了。 琼光君一顿,抬脚跟上去,是要送她回去,但是没出声,一如既往地冷冽。 不过他不出声,裴朝朝就出声了。 她脚步停下来:“仙长为什么跟着我?” 裴朝朝一张脸生得极为漂亮,是没有攻击性的漂亮,给人一种人畜无害感,却唯有一双眼睛带几分邪气,露在外面,会让她看起来不像蒙着眼睛时那样绝对纯善。 琼光君和江独不一样, 她暂时不打算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她很恶劣。 于是她把潮湿的白绸覆回眼睛上,然后才回过头面对琼光君:“真的好生奇怪。我没有叫仙长来给我送符,仙长却自己来了,我也没有叫仙长送我回去,仙长却跟着我。”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尖锐,攻击性很强,但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表情实在无辜,就显得她像在真诚发问:“仙长很喜欢做这种不请自来的事情吗?” 这些话像无形的刺,扎得琼光君不太舒服。 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话,脸色冷下来,但对着她这样无辜的表情,也无法责怪,只有心里那股破坏欲似乎冲上顶峰。 想要撕碎她,想要看她哭,想要搅碎她的灵魂。 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捏紧手,指尖戳开伤处皮肉,血再一次淌落。 只有这样才能遏制住对她的破坏欲,他淡声道:“药山危险。” 这时候, 天界的神仙们看着这幕,纷纷震惊道: 【她怎么敢这么和琼光君说话啊?!】 【天呐,琼光君怎么被她说得像条卑微的狗啊?这算羞辱了吧!】 【琼光君脸色都不太好了,就这还回她的话,告诉她他为什么跟着她,也是很耐心了。】 【也就是琼光君话少,要是我,我多少得补一句,我那哪是不请自来,我是心善,怕你一个没修为的瞎子死了,我才给你送符,我才跟着你!】 第38章 琼光君性格冷硬,骨子里却也很傲。 他对裴朝朝虽特殊,但是按从前的相处模式,都算是裴朝朝捧着他,即使她忽冷忽热,也并没有和他性格里那份高傲产生什么冲突。 没有冲突,自然没有矛盾。 裴朝朝现在也不需要像惹怒江独一样激怒琼光君。 只需要稍稍说些贬低的话,唤起琼光君性子里的那份傲,就能让琼光君的情绪短暂降到冰点,把这段关系送进冷静期。 裴朝朝听他说药山危险,倒是没有回答。 她从袖子里掏出琼光君送的那些符:“可我不需要啊。” 在说符,也在说不需要他跟着。 言下之意就是—— 别总自作主张了。 她以前不会对他这样说话。 同样是真诚柔软的语气,很难去具体形容现在和以前的不同,但却又能让人明显感知到。 琼光君想到她刚才说的话。 她说不喜欢他了,喜欢温柔体贴的。 那情境下,这话明明是气话。 但她现在这表现,又像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因为喜欢,所以对他柔软温和,因为不喜欢,所以现在是另外的态度。 可是—— 她一早就该知道他性格冷,既如此,又为何要说喜欢他? 心里负面情绪滋生,难以抑制。 刚才惹她哭,又以为她说气话,他哄着她,下意识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他平日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但那情境下,问了也就问了。 可是现在这情境。 琼光君骨子里的骄傲在这,他无法再开口问她还喜不喜欢他。 深黑的眼看着她手里的符,他顿了顿,挪开眼,声音平淡:“扔了。” 裴朝朝嗯了声。 周围还若有若无弥漫着薄夜身上的气味,温和如冬日白雪。 她知道薄夜就在附近,于是朝着他那方向,抬手将那些符往空中一撒:“扔了多可惜。今日来药山采了株珍贵草药,就当回礼吧。” 也没说是给谁的回礼。 回给这座药山吗? 太荒谬了。 琼光君知道她说话好听,但听着她这话,终于对她升起一股火气—— 她不需要他给的东西,扔了就扔了,何须将话说得这样好听! 先说喜欢他的是她,先说他自作主张的也是她,将所有的话都用纯善的语气说得朦胧漂亮, 而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也连对她说句重话都不忍! 而另一边。 薄夜倒是听明白她的意思。 小姑娘一边将季慎之的心意当草芥,一边又拿着人家心意给他做回礼。 天真顽劣,倒是有些恶劣了。 薄夜看着满天飘落的符纸,侧过眼,目光又落在裴朝朝身上。 少女表情有些期待。 ……到底还是个孩子。 薄夜有些哭笑不得。 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抬手接住一张符纸。 黄符被风一吹,漫天飘起来,像雪一样纷纷扬扬。 场景有点凌乱,让人很难注意到,有张符在半空中缓缓隐形—— 这张符先是一角隐形,然后隐形的范围慢慢扩大, 就像是有个隐形人站在那,先是捏住了符纸一角,然后思忖了片刻,才将整张符收进手里。 然而就在这符正隐去最后一角、还未完全隐形的时候, 琼光君似有所感,又侧目看了过来。 第16章 她年纪小 虽顽劣,但可好好教导…… 裴朝朝和薄夜离得很近。 她看不见他,但从那张渐渐隐形的符就能判断出,她现在大概站在薄夜的侧前方。 此时,琼光君视线的落点在她和薄夜之间。 裴朝朝见状,突然来了兴致—— 琼光君看见那张没完全隐去的符了吗?发现薄夜了吗? 知道这场闹剧被别人看了全程吗? 那薄夜呢? 刚才那一瞬间,有和琼光君隔空对上视线吗? 裴朝朝不知道薄夜的具体身份,但他能随意出入药山,应该是归元宗内的人;以薄夜的修为,想来是归元宗的某位长老。 既然可能是长老一类的人物,那琼光君应该认识。 裴朝朝把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到他们或许认识,忍不住觉得兴奋。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琼光君发现不了旁边有个隐身的人,于是微微侧身,确保自己没挡住那张还没完全隐形的符。 然而她刚一动, 琼光君的目光就随着她动了下。 好像刚才就只是在看她。 是她想错了?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张符? 裴朝朝轻轻皱了下眉,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但现在不想错过拱火的机会。 她歪了歪头,还是多问了句:“看见了吗?” 琼光君脸色阴沉得可怕。 漫天符纸还打着旋往下落,想无视都难,纷纷扬扬像下雪一样,提醒着他,她根本不需要他给的东西。 因为不需要,所以可以当着他的面随意扔掉。 琼光君性格又冷又傲,现在被她贬得一文不值,明明已经很生气,打定主意就到此为止。 他和她的关系正如她和一玉说的那样,施恩者与受恩者,他不该再做什么多余的事,往后也不该再她—— 第39章 她做什么呢? 她不需要他搭她,他又何必像个不值钱的货色一样贴上去,然后被她弃如敝履? 就像这些被她随手扔掉的符纸一样。 琼光君已经想得很清楚,但听见她问话,还是扫视了下周围。 他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情绪上下起伏,纷乱得很,倒是耗得他没余力注意周围环境。 若换做以前,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有一张符不对劲,但这会儿倒是破天荒地没察觉到。 这时候,那张符已经彻底隐形了,所以放眼四周,只能看见其他零碎飘落的符。 琼光君没忍住,还是回答她的话,甚至说话时下意识压住火气,放柔声音:“看见什么?” 说完话,他又皱了下眉。 有那么一瞬,他联想到被驯服的狗, 分明已经怒气磅礴,但只要主人一说话,就能把所有情绪抛去脑后,下意识遵从指令。 琼光君诧异于自己会想到这样一个形容,目光又落在裴朝朝脸上,看见她表情依旧人畜无害。 ……算了。 琼光君突然有点泄气了,心说或许她是无意的呢。 或许她并不知道,她说的话做的事,是在践踏他的心意和傲骨。 她只是问了句话,琼光君就给自己找了个原谅她的由。 他看着她,这次没再挪开眼,心里竟隐约生出点不可名状的期待—— 她只要随意回一句话,把刚才的话题带过去,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以当作她没说那些折人傲骨的伤人话。 可以当作她没像扔垃圾一样扔他送的符。 另一边。 裴朝朝看着琼光君,心说果然是她想错了。 琼光君并没注意到那张符,也没察觉到薄夜在这。 她觉得有点遗憾,但也不准备继续拱火。 她把琼光君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发现他面色有些缓和,就猜到他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裴朝朝对人的情绪很敏感。 她太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了—— 只要说一点好听的话,就能立刻将关系缓和下来。 不过可惜了。 她现在准备把关系降到冰点。 毕竟她的目的就是得到琼光君的情根,掏心不成,就只能换个法子,玩一玩爱情游戏。 但她不喜欢伏低做小、用真心感化别人,她还是喜欢高高在上,操控对方的所有情绪,让猎物一步步跳进圈套。 先把关系打入低谷,攀升起来才更快。 她轻轻耸肩,朝琼光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琼光君一顿。 他莫名有些紧张,甚至无意识地将呼吸放慢放轻,等她说话。 然而下一秒,就见她指了指洋洋洒洒飘落的符:“还能看见什么呀?这些。” 她表情仍旧人畜无害,说这话时语气带笑,就好像是和熟稔之人调笑,听起来亲昵而柔软。 单听这话倒不会有什么感觉,然而放在现在这语境里—— 琼光君几乎要气笑了。 他小心翼翼等了半天,等来她这么一句话,觉得荒谬极了,心说这是要我看清楚你是怎么糟贱我心意的? 他盯住裴朝朝,头一回被气得口不择言:“裴姑娘,知道你不需要我送的东西,但也不必当着我的面扔。” 手掌收拢在身侧,掌心伤口被握拳的力道挤压得再次裂开,不停淌血,但琼光君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将指骨捏得咔嚓作响,平时性格冷硬、说话言简意赅的人,现在却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补了句:“很没礼貌。” 天界神仙们见状,震惊道: 【琼光君好生气啊。我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不喜欢裴朝朝吧!要是喜欢,怎么会骂她没礼貌啊?】 【就算之前有好感,现在也不会喜欢了啊!裴朝朝有点不知好歹了。】 【我刚看归元宗下通告,说后天就开始测灵根。看这情况,测灵根的时候在水晶球上动一动手脚,让归元宗以为她是妖邪,琼光君肯定就会要追杀她了吧!这命数不就掰回来了吗?】 【我已经迫不及待看琼光君追杀她了。不过她求饶的话,琼光君不会心软吧?】 【不可能,琼光君一身傲骨,这么一来肯定都有点烦她了,她再怎么卑微求饶也没用。】 如果裴朝朝听见神仙们的话,一定会想—— 所谓傲骨,不就是用来打碎的吗? 她现在就已经在摧折琼光君的傲骨了,把关系弄僵,如果想要缓和,就必须有人先低头。 她不会低头,所以会让琼光君先低头, 会让他主动匍匐在她面前,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傲骨一寸寸折断。 她极为擅长操控感情,丝毫不担心会玩脱。 现在看着琼光君阴沉的脸色,她毫无负担地装瞎,假作看不见,甚至像是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怒气,朝着琼光君温和道:“让仙长觉得我没礼貌了,抱歉。” 琼光君听着她如常的语气,恍惚间觉得自己喉咙口都有血腥味了。 其实裴朝朝从来都不是没礼貌的人。 相反,她非常有礼貌,客客气气的,她一直都是如此。 刚才怒极了,口不择言说她没礼貌,只是想她为扔了他送的东西这行为道歉。 但听见她道歉,琼光君心里烦闷不减反增。 第40章 他哪里是想听她道歉? 道歉一百句也没有用,他只是想她不要像这样扔他送的东西,而她从心底里不珍视。 琼光君深呼吸,艰难地按着怒火,没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看着琼光君这反应,觉得他比她预期中的要淡定一点。 她这次虽做得不算过分,但是碰了他的逆鳞,琼光君这样的天之骄子,平生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捧着他,捧出他一副冷硬傲骨来,头一回被践踏自尊,他该勃然大怒的。现在他虽应激了,却还能勉强压住怒气。 她心说,下次可以做得再过分点。 然而她面上依旧像是感知不到他的情绪,道完歉又行了个礼:“我先走了。” 她以前也不会和他行礼,现在这样做,姿态略显生涩笨拙,明显是遵从他口中的“礼貌”。 琼光君见状,怄得眼睛都有点微红—— 现在又做出礼数周全的样子,那刚才又为什么当着他的面扔符? 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天真?! 他平生头一次情绪像这样大起大落,和坐了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被压下的火气变本加厉地蹿上来,隐隐有点暴怒的趋势,烧得他心口都有点灼痛。 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喉咙口的血腥味,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没出声挽留。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能看见空中飘散的黄符。 因为一直有微风,符纸落在地上,就又被风卷到空中,让人一抬眼就能看见。 火气终于压不住,琼光君咬着牙,须臾,猛地甩出一道灵力—— 灵力横冲直撞,含着强烈的破坏欲,直接将他面前飘着的符纸碎成烟尘! 而那股灵力毁去周围符箓后,又如同狂风烈刃一般直直朝着面前的古树劈去,像是一定要摧毁些什么! “轰!” 周围发出一声巨响。 然而这灵力最终没劈到树上,而是被另一道灵力拦了一下。 两道灵力相撞,琼光君这道直接被撞碎,而另一道灵力挡在树前,完好无损,散发出柔白的光。 琼光君掀起眼皮,就看见面前白光微闪, 下一秒,一个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那。 那人雪肤白发,只是站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安静平和的感觉。 他将刚才护着大树的灵力撤回来,然后朝着琼光君温和笑道:“这树有灵,且让它多活些年头罢。” 琼光君一顿:“师尊?” 薄夜平时深居简出,一直在居所闭关,很少会出来。 琼光君压下意外,行了个礼问:“师尊为何突然来此?” 薄夜修为高深,只要他想,分.身可以随时出现在任意地方。 琼光君这样问话,应是根本没想过,其实薄夜刚才一直都在这里,隐身看完了一场闹剧。 薄夜闻言,倒是没对此多做解释。 他指尖微动,给自己徒弟捻了个静心诀,温声道:“勿要走火入魔。” 琼光君闻言,刚想说自己不会走火入魔, 然而一抬眼,从薄夜眸中瞧见自己倒影,才惊觉自己脸色冷得吓人, 心中杂念被静心诀压住,烦躁之意却仍不得平息,体内的破坏欲强得惊人,确实有些要走火入魔的势头。 他掐了下手心伤口,觉得荒谬极了—— 裴朝朝都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良心得很,他却还在这杂念滔天。 琼光君性格冷硬,万事万物难入眼,更不曾被什么人影响过情绪,这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他的情绪能被另一个人影响得这样深,连静心诀都没什么用。 他愈发静不下来,对着薄夜一点头,想要先行告辞。 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见薄夜手里松松拢着个东西,有些像符纸,露出黄色的一角。 琼光君一顿,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心中念头太杂,倒是一时间无法抓住关键点。 他平时惜字如金,不喜多话,但这时候却忍不住问:“师尊手上拿着的是?”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来。 出于某种微妙难言的心态,薄夜没有把那张符拿出来。 他指尖蹭了下符纸,然后把符纸收进袖子里,垂下眼解释:“宗中一个孩子送的礼物。” 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温柔。 琼光君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愈发躁动。 他相对寡言,刚才能问出那句,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然而现在听见薄夜这样说,又再一次问:“什么样的孩子?” 他语气冷冽,甚至隐隐有点咄咄逼人。 薄夜非常温和,知道琼光君本身就是这样冷锐的性子,也不会与徒弟计较说话语气的问题。 他听见琼光君问话,想起来裴朝朝,有点无奈地笑了下,语气包容:“有些顽劣。” 顽劣? 琼光君想到裴朝朝,他想,裴朝朝性格柔软,即使刚才有过激烈的冲突,但无论如何,她都和顽劣这个词不沾边。 所以师尊说的那孩子,应该不是裴朝朝。 他莫名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觉得怄得慌。 刚和她起过冲突,她把他气成这样,他思绪怎么还在往她身上飘。 琼光君不爱说话,但现在却迫切地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他想起薄夜刚才将手中那“礼物”放入袖中的模样,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小心,能看出薄夜对送礼的人有几分看重。 第41章 他顿了顿,道:“既是宗中之人,师尊可以收入门下。” 薄夜怔了一瞬,像是被琼光君提醒了:“也对。后天宗中所有弟子都要测灵根——“ 他说到这,笑道:“等到那天,我去看一看她。” 测灵根也算变相考核, 长老们若看见资质合心意的弟子,可以破格收入门下。 薄夜对琼光君微微颔首,温声补了句:“虽有些顽劣,但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的确可以教养一番。” 第17章 她会觉得 我贱骨头吗 到了测灵根这天,裴朝朝慢吞吞来到测灵根的地方。 这是宗中一处山谷,水晶球就坐落在这山谷里,因为今天全宗弟子都要测灵根,所以这里人格外多。 现在还没开始测灵根,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裴朝朝觉得有点吵,她四处看了看,想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 然而一转眼,就瞧见江独站在不远处。 江独气质独特,很乖戾,即使身上穿着归元宗的弟子袍,却仍能让人从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他的身影。 弟子袍分明是素净的白袍,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一种锋锐气,像开过锋的沾血利刃。 他这时候正被一群弟子簇拥着。 周围人在奉承他:“江师弟,你的资质在咱们宗中可是数一数二,这得仙缘者必定是你!” 江独懒散抬了下眉:“是么?” 他是魔族少主,身份已经足够高贵,根本不在意得不得仙缘,所以有点漫不经心,像是根本没仔细听周围人说了什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甚至没有落在周围人身上,反倒是状似随意地往远处扫了下。 紧接着,江独就从远处人群中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他目光条件反射似的顿住, 然而下一秒,就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要收回来。 与此同时。 裴朝朝微微偏了下头。 江独这角度,原本只能看见她小半边侧脸,她这样一偏头,就能看见她大半张脸。 好像隔着人海,她要朝着他这里望过来似的。 江独原本要收回来的视线再一次停住。 心跳过载,他有一瞬连呼吸都变得局促,竟诡异地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她发现他在看她了吗? 前天刚不欢而散,明明很生气,现在却又要和她对上视线。 她会觉得他贱吗?她不会以为他看了她很久吧? 他喉结上下动了下,思忖着该装作没看见她收回视线,还是等她彻底转过脸时,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这边江独思绪杂乱,连手指都下意识掐紧了。 那边裴朝朝却姿态松泛。 她故意朝着他的方向侧头,但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虚晃一枪,逗逗他。 刚刚把关系推到底谷,她并不打算这么快让关系回温。 于是她又装一无所觉,把头转了回去,顺便抬手扯了扯眼睛上的白绸。 这动作把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她覆目的白绸上。 所有人注意到她这装束,都能看出她是个盲女。 这一边, 江独注意到她这动作,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捏紧的手指。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股子火气蹿上来,几乎是被自己气笑了—— 对啊,她一个盲女,根本看不见,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江独这么想着,心里那股火气又莫名变得有点酸溜溜的,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他情绪忽上忽下,但她可能连他在这都不知道,凭什么啊? 这时候。 旁边溜须拍马的弟子们发现他脸色阴晴变换个不停,也都反应过来他没在听他们讲话, 于是众人又都朝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裴朝朝所在的人群中。 有人开口问:“江师弟,你在看什么啊?” 江独咬牙切齿:“人。” 他脸色阴沉到极点,语气不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仇家。 旁边人闻言,赶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人群中的裴朝朝。 有人迟疑开口:“师弟,你在看那个瞎子吗?就是季师兄带回来的那个。” 瞎子不是个太尊重的称呼。 换做寻常,这些人会换个好听点的词,比如盲女什么的,但现在众人揣摩江独的反应,都觉得他不太喜欢裴朝朝。 但现在这节骨眼上,众人都觉得江独就是得仙缘者,想着奉承一二,到时候从他手里捞点好处,这会儿认为江独讨厌裴朝朝,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本以为江独脸色会好一些, 然而这话刚落,就见江独的脸色更差了。 不知道是瞎子这词不太好听,还是季慎之的名字刺耳,江独火气腾一下又蹿上来。 他看着刚才说话那人,不耐道:“我不看她,难不成是在看你吗?” 那人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点头:“是是,师弟在看她!” 他余光偷偷瞥江独,心里发怵,想着做点什么找补,于是灵光一闪,直接抬手施了道灵力。 下一秒,那灵力如绳索般蹿出去,径直绑住裴朝朝的手腕。 裴朝朝刚才逗完江独,把头转回去后就没再注意他那方向,现在突然就措不及防感觉到手腕一紧。 紧接着,一股拉力把她连拖带拽扯到江独身边! 第42章 她踉跄了一下,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你就是季师兄带回来的瞎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测灵根的,你一个毫无根骨的村姑也敢来?” 很尖锐的嘲讽。 天界也有不少神仙或多或少用这样的语气议论过她,但她还在天界时,身份尊贵,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挖苦她。 下凡历劫后,虽也靠着链接天界的灵息听见神仙们嘲讽她,但也都不是当面的。 像现在这样被指着鼻子讽刺,还是头一回。 裴朝朝不生气,只觉得新奇,她站稳身子,无辜笑道:“我为何不能来?” 这话一出。 众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波澜不惊地回应。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用灵力把裴朝朝拽过来的那人原本想靠挖苦她讨好江独,让江独开心开心,结果这会也很无措。 他下意识想看看江独的脸色。 然而还不等他扭头, 裴朝朝就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不是所有弟子都要来测灵根吗?我也是归元宗的弟子。” 周围人挖苦裴朝朝,原本是为了讨好江独,也算不得真心想挖苦。 然而听见这话,倒真的有些不悦了,心说季慎之看你可怜把你带回来当个杂役弟子,你还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和正儿八经的归元宗弟子相提并论了? 一个毫无根骨的瞎子的罢了!凭什么? 有人出声道:“可你毫无根骨,还眼瞎,测了有什么用?难不成还妄想靠这逆天改命?” 这些人原本是想看她憋屈难堪, 不过两三句话,反倒是他们自己先憋屈上了。 裴朝朝捏了下指尖,低垂眉眼忍住笑意:“就因为是瞎子,所以才更想改变命运啊。” 她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有时候觉得命运是既定的,或许只能在村子里被人欺压过一辈子。可是突然来了归元宗,有了机会修行,才更想抓住改命的机会。” 这话一半是逗周围人,一半是说给天界神仙们听的。 果然, 神仙们闻言,都议论起来—— 【改变命运?哈,她肯定想不到吧,本来她是改变了一点命运,但现在又要回到命簿上写好的轨迹咯!】 【等她把命簿上的劫数都经历一遍,最后死在琼光君剑下,魂飞魄散前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神仙,会不会后悔自己妄想修仙,采那一株洗髓草啊?】 有不少神仙幸灾乐祸, 但也有于心不忍的,不太解为什么众神对裴朝朝有这样深重的恶意: 【换做在场诸位,成了凡人,谁能有这样的魄力改命?就凭这点,我也佩服朝露仙子!】 【看着她从泥潭里爬出来一点,好不容易挣扎着改写了一点命数,但现在又……】 【要我说,朝露并没有犯过什么滔天过错,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恶意,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不喜欢朝露。但诸位手段也未免太不高明,若真要她死,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玩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欺负她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不如等她回天界痛快打一场!】 原本一直沉默着的神仙,听见有人站出来说话,于是也都接二连三站出来。 为裴朝朝说话的人就这样突然冒出不少。 司命神君站在昆仑镜前,一边观察归元宗水晶球动向,随时准备操控水晶球,一边出声: 【你问为什么对朝露有这么大恶意?你们别忘了,幽山帝君是怎么死的。】 天界神仙们不喜欢裴朝朝,其实并非因为裴朝朝对所有仙人都做过过分的事, 更多是因为,幽山帝君是为裴朝朝而死—— 幽山帝君镇守幽山,数万年来保魔界不侵天界,保天界神仙平安,是天界所有神仙心中最为尊敬的存在。 幽山帝君的死,大部分人并不知细节,只知是为了裴朝朝,于是便也憎恶裴朝朝,认为是她害死了幽山帝君。 提到幽山帝君,有神仙道: 【就是。你们别被她现在这幅可怜样蛊惑了,别忘了幽山帝君是为谁而死的。】 【我不可能原谅裴朝朝,如果没有她,幽山帝君不会陨落!她凭什么安安稳稳当神仙?让她给幽山帝君殉葬才好!】 幽山帝君的名号太沉重,一提起,就压得不少为裴朝朝说话的神仙不敢再大声言语。 只有少数人别过眼,不再看昆仑镜上的画面,低声道: 【幽山帝君为她而死,也不愿看她被你们这样搓磨吧?】 【幽山帝君都没说过不原谅朝露,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借着幽山帝君的幌子审判她?】 这头仙界众人分了两派, 下面归元宗里,围着裴朝朝的几个弟子听她说这话,也沉默一瞬。 裴朝朝这话说得可怜,加上她那副无害模样, 饶是周围人刚才还心有不满,这时候也都忍不住心软,哪里还说得出挖苦的话。 几人犹豫着如何道歉,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有另一群弟子惊呼—— “太清道君!太清道君来看测灵根了!” “谁是太清道君?” “就是咱们大师兄季慎之的师父!” 第18章 阴暗爬行罢了 畅快! 另一边,薄夜来议事殿看测灵根。 测灵根时,归元宗弟子和长老们并不身处同一空间, 第43章 弟子们在山谷里的水晶球前,长老们则是在议事殿里,用灵力观看测灵根的全过程。 只不过,长老们进议事殿都要签到,弟子们能从腰牌上看见签到簿, 薄夜的名号 “太清道君”出现在签到簿上时,弟子们虽看不见他,但也知道他来看测灵根了。 议事殿里人很多, 观看测灵根的不光有归元宗本宗的长老,还有些外宗的长老。 薄夜一向安静,进殿签到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然而他身上威压强烈,即使有意压制,也还是让殿内所有人偏头看过来。 薄夜向来深居简出,就连归元宗大部分弟子都没见过他,外宗之人,见过他的就更少了, 殿中的外宗长老们虽看他眼生,但都感受到他周身威压,心里不由得一凛,随即从签到簿上看见薄夜的名号。 知道薄夜名字的人少之又少,但“太清道君”这名号却如雷贯耳。 众人看见他名号,一时间倒是没人敢先出声了。 归元宗的长老们倒是都见过薄夜,只不过没想过他会来看测灵根,皆是一愣。 于是一瞬之间,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殿中只有琼光君表情如常,他朝着薄夜行了个礼:“师尊。” 他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说话言简意赅,脸上表情也不多, 和薄夜说话时,语气里难得有些师徒间的熟稔,但仍旧给人强烈的冷感,一开口,压迫感扑面而来,把原本就安静的大殿都冻得更是死寂。 薄夜一如既往包容,也不觉得季慎之失礼:“没去山谷里?” 季慎之也是得仙缘者,他拜入归元宗那日,宗中的大水晶球为他亮起过一次, 所以眼下,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去测灵根的归元宗弟子。 季慎之嗯了声。 薄夜也没多问,他笑了下,气质温和得像冬日白雪:“不去也好,那就一起在这看测灵根。” 大殿中央有个用灵力结成的水幕,这水幕悬浮在半空中,实时播放着山谷里的画面和声音。 现在还没开始测灵根,山谷里有点乱,还有点吵。 不过或许是因为裴朝朝眼睛上覆了根白绸,即使画面中人山人海,薄夜仍旧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这时候。 琼光君的目光也落在裴朝朝身上。 隔着水幕,能看见她正和一群人说话,江独也站在人群中。 江独出挑,是在人群中能让人一眼看见的,裴朝朝也出挑,同样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这两人站在一起,总给人一种般配的错觉。 琼光君视线停在她身上,看见她丰润漂亮的唇瓣一张一合。 水幕转播过来的声音太嘈杂了,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股烦躁感涌上来。 她在和江独说话吗? 不是前天才和江独也闹翻了吗?把江独气得拂袖而去。 为什么现在她又和江独站在一起?和好了? 琼光君并不是个念头很多的人,甚至大部分时间里,他思维都十分清净。 但现在,一个又一个疑问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感到焦躁万分,却又无法抑制。 是她先找江独说话的吗? 就像给她送护身符那天,他是不请自来,江独却是被她叫来的。 琼光君想到这里,心说,可她这两天根本没找过我。 他觉得有点牙酸,反复深呼吸起来,却又忍不住想用灵力聚焦到裴朝朝身上,听听她在说什么。 然而刚要用灵力, 目光一转,却看见薄夜视线也在裴朝朝周身停了一下。 裴朝朝和江独站在一起,就是双倍出挑,其实现在议事殿里一大半的人都在看裴朝朝和江独。 薄夜视线落在裴朝朝身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周围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琼光君下意识觉得有点怪异。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平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当下就能立刻察觉出来。 但这一丁点怪异感实在太过微妙,微妙到甚至找不到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他掐了下指尖,压下思绪,用灵力将自己意念聚焦在了裴朝朝身上。 紧接着, 就听见裴朝朝说:“太清道君是谁?” 那一边, 裴朝朝放眼四周,也没瞧见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她旁边有个人闻言,惊讶道:“太清道君你都不知道?太清道君是我们归元宗最厉害的长老!” 还有人说:“他平时深居简出,今天居然来议事殿看测灵根,莫非是为了收徒?” 裴朝朝听见这话,就知晓今日长老们和弟子并非同处一个空间。 她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候就又顺嘴敷衍道:“是吗?那也不知道今天谁会那么幸运,被他收为弟子。” 这时候。 议事殿里,薄夜隔着水幕,听见她这话,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莫名地,琼光君心里怪异感更甚,他转眼看薄夜:“师尊笑什么?” 他语气仍旧冷硬,和平时听不出什么差别,只是细听之下,能察觉他语速比平时快一点。 薄夜侧目看他,笑意未收,很是温和:“没什么。” 琼光君思绪一直以来很清楚,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薄夜这话。 得到回答后,思维却非但没变得清晰起来,反而越发模糊了。 第44章 他难得地觉得荒谬,就好像每次看见裴朝朝这个人,他念头就变得杂乱起来。 就在这时, 又听见水幕那端,裴朝朝身边那群人说话了。 有人回答裴朝朝:“太清道君多半会收得仙缘者为弟子吧。他到现在就收了季师兄这一个弟子,季师兄也是得仙缘者。” 还有人看了眼裴朝朝:“总之,你就别想了。以你的条件,恐怕没有长老会看上你。” 这些人刚听见裴朝朝那番话,有点心软,倒是没再嘲讽她,但是语气里含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居高临下。 裴朝朝倒是一点也没生气。 这水晶球就是她诱导神仙们弄亮的,目的就是报复天界,等她把手放在水晶球上的时候,水晶球自然也会有反应—— 只不过,反应可能会有点大,有点出人意料。 她原本只是期待把手放上水晶球那刻,报复达成,神仙们的反应。 现在看着归元宗这些弟子们,她发觉自己也很期待这些人的反应。 会错愕吗?意外?还是恐惧? 裴朝朝找到乐趣,佯装失落:“哎,我也知道没有长老会看上我。像我这样没根骨的人,修仙改命终归是幻想吧。”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周围人又心软了,出声道:“哎呀,也没那么严重,不是大师兄带你回来的吗?你找找大师兄,说不定他有办法帮你修行,以大师兄的能耐,随便给你点法宝和秘籍,帮你成为内门弟子都有可能。” 这话一落,裴朝朝猛然抬头。 她眼睛蒙着,瞧不见她眼神,却能感觉到她很期待。 水幕那端, 琼光君看见她这模样,心脏重重一跳,好像莫名也生出点期待来, 可这期待却也不全是期待,反而乱七八糟,里面甚至掺杂了一点细微的扭曲。 他盯着裴朝朝漂亮的唇瓣,又想起那样她是怎样用无辜的表情和语气,说着践踏他傲骨的话。 她这样想修仙,会转过头求他么。 只要她哄一哄他—— 琼光君想到这里,念头倏然一顿,又觉得有点怄得慌, 明明都被她弄得这样生气了,结果现在又期待她来找他,哪怕只是说一句好听的话,甚至哪怕只是她主动来找他说句话,他都会觉得一切都好说。 不应该这样的。 她都说了那样的话了,他们不应该再有交集,他甚至都不该再关注她。 可是眼神就是无法抑制地,隔着水幕,追着她的身影,心底对裴朝朝那股天然的伤害欲也隐隐约约又萌生出来。 琼光君觉得自己要疯了。 以前不曾发现,但只要见到裴朝朝,那种病态又极端的渴望就难以压制, 渴望和她再无交集,又能多和她说上两句话,渴望伤害她,又渴望保护她, 明明每个念头都极为矛盾、相悖,它们拉扯着在他脑中,此消彼长,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他手指下意识攥紧。 掌心还有伤口,是那天和她闹翻时就有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用灵力疗伤,任由它留在掌心。 这伤口被指尖一压,又裂开来,有点刺痛,却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兴奋,指尖碰到发烫的血,好似心跳也跟着沸腾。 与此同时。 裴朝朝那边,江独在人群中,听见琼光君的名字,又看见裴朝朝这副期待的样子。 一股子酸意就蹿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恶狠狠脱口而出:“干什么,真想找他?我死了是吗?你不会找我?!” 他话音一落。 琼光君手指一用力,捏得指骨咔嚓响了声。 与此同时, 裴朝朝那边,周围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大为震惊—— 江独刚那副恶狠狠的表情,难道不是讨厌裴朝朝吗? 现在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怎么又有点……像条虚张声势摇尾乞怜的野狗? 而这时, 裴朝朝像是才发现江独的存在一样。 她朝着江独的方向偏头,整个人距离都和他拉近了一点:“江独?” 她语气如常,和刚才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那副令人厌恶的、伪装出来的人畜无害! 她像是直接掠过了前天和他闹翻的事情,毫无芥蒂,就像从来没说过那些恶劣的话! 江独刚被那股酸意冲昏了头,现在又被她的语气拉回了一点智, 身体的本能让他想和她好好说话,智拉锯着,让他别再搭她。 他咬着牙不说话,脸色铁青,伸出手掐住她下颌,把她的脸别开。 他觉得自己如果再看她这张脸,就真他爹的要崩溃了! 他下手不算重,但裴朝朝的皮肤被揩出一个红印。 裴朝朝嘶了声。 下一秒,江独触电似的撒手:“你嘶什么嘶,我没用力!” 裴朝朝抬手压在红印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恶劣地操控他的情绪,声线柔软地问:“你就站在这里,我找他做什么?你想给我什么,法宝吗?” 这话说得好听。 江独那点拉锯、不甘、愤怒,种种情绪,一瞬之间就几乎全部消散下去,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不松口:“我还没说要给你,你就自己说上了?未免太——”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拉近了一点距离,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终于小小声地袒露出恶劣的真面目:“不给的话,我就去找季慎之了。” 第45章 江独感觉像被一棒子敲在头上,有点发晕。 下一秒,他听见自己说:“神仙玉。” 裴朝朝:“嗯?” 江独手掌微动,掌心凭空出现个珍贵法器:“给你这个,神仙玉。” 他冷着脸道:“你放在身上,里面的灵力会渡进你经脉里。” 裴朝朝歪了歪头,莞尔一笑。 她作势要抬手拿神仙玉。 然而就在手指触碰到神仙玉的那一刻, 两股灵力凭空出现,落在神仙玉和她指尖,竟是一时间僵持住了! 她指尖微顿。 一瞬之间,她感觉到其中一股灵力是琼光君的。 琼光君给她疗过伤,她的身体对琼光君的灵力有微弱感知。 而另一道灵力,她感知不出是来自于谁。 她倒也不太在意。 与此同时。 议事殿里。 琼光君看见裴朝朝伸手那一刻,好似有一根弦从脑中崩断,是嫉妒或者愤怒,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纷杂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接把他和寒冰一样冷硬的智一起燃烧殆尽! 凭什么? 她又和江独做出这么亲密的姿态,又拿江独给她的东西! 她先说的喜欢他,说的他和江独不一样,最后一句不喜欢了,不需要,就把之前说过的话全都一笔带过! 她把他当什么? 怎么能这样! 琼光君血液翻腾,心里泛酸,那酸痛感尖锐连绵,连带着他眼睛、指尖,好像每一个能感知到的部位都在发酸。 几乎是本能驱使的,他手指一动,等大脑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一道灵力隔空落下去,打在那块神仙玉上。 太失控了。 琼光君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要收回手,然而隔着水幕,看见那玉上有了一点隐裂,心里却有种阴暗的畅快。 有个歹毒的声音从心底蛊惑他,只要毁了神仙玉,或者江独给什么,他就毁掉什么, 她从江独那得不到东西,就总该来找他了。 然而就在他那灵力要继续摧毁神仙玉的时候, 另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也随之落下。 紧接着,两道灵力触碰在一起,都有片刻僵持。 琼光君微微一顿。 转过头。 就看见薄夜虽仍是那副不紧不慢,平和温润的姿态,手里却也凝出一点灵力,隔空落在了神仙玉上。 而此时, 裴朝朝似有所觉,往议事殿的方向轻轻偏头。 即使她蒙着眼,却仍犹如隔着水幕与人海,看向他们。 第19章 乱成一锅粥了 趁热喝吧 裴朝朝侧头的这瞬,余光瞥见江独也转头朝议事殿看过去。 江独应该也感知到神仙玉上其中一股灵力来自于琼光君, 他神色愈发阴沉,按了下指骨,随即掌心合拢了点。 下一秒, 一股灵力从他掌心蓄起,似是要朝着议事殿那方向打回去。 这招用了七八分实力,灵力光是蓄在掌中,还未打出去,就已经带起一阵强烈的威压,将周围人都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裴朝朝也被这威压压得有点胸闷。 但不同于周围众人的无措,她姿态依旧松泛,甚至唇角还轻轻弯了下—— 她这人一向是这样,喜欢一切意料之外,厌烦一切一眼就能猜到发展的事物。 现在江独要和琼光君打起来,她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她蜷了蜷手指,将那种兴奋的战栗感压下去。 动作间,她指尖再一次蹭过神仙玉。 然而紧接着,她就感觉到神仙玉上,琼光君的灵力收了回去。 随之扑面而来的是另一股强烈的威压。 这股威压来自于琼光君,和江独的威压有所不同。 江独身上这股威压是由极强的杀意催生出来的,像山雨欲来的前奏,阴沉沉的。 琼光君这股威压,则带着一股抵挡的力量,似乎不准备攻击江独,但仍威势十足、蓄势待发。 这又像是打不起来了。 也是。 琼光君性格冰冷寡淡,行事作风也像冰块一样,棱角分明又被动刻板,会遵守规则。 今日这种场合,他刚才那招即使落在神仙玉上,也没有惊动太多人,现在更不可能和江独打起来了。 裴朝朝心里想着,指尖不动声色感受着这两股力量。 却又从琼光君那股威压中,感受到了些暗藏的扭曲与病态。 看来琼光君心情不太好,甚至有点焦躁,卡在一个半疯不疯的临界点。 如果再刺激刺激他呢? 会疯吗? 虽说就算发疯,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也很难和江独打起来, 可裴朝朝这时候反倒不觉得无趣了,她饶有兴味地捏了捏指尖。 * 另一边,议事殿里。 琼光君在感受到江独威压的那一刻,也迅速收掉落在神仙玉上的招式,蓄灵力准备格挡。 他灵力从神仙玉上收回的那一刻, 旁边的薄夜也收回手,把灵力收了回来。 琼光君察觉到,于是侧目看薄夜。 他已经知道刚才薄夜是有意制止他,但还是忍不住问:“师尊为何制止?” 那一边, 薄夜闻言,温和笑道:“无需多想。不管对面是谁,我都会制止你。” 第46章 他语气坦然,像在包容解一个极端的孩子:“更何况,这孩子毫无灵根,胆子也小,你灵力这样强劲,毁神仙玉会吓到她。” 薄夜口中的“这孩子”自然是裴朝朝。 但琼光君闻言,却呼吸微微滞了下。 那种隐约的不对劲感盘踞不散。 他并不多疑,更不屑揣测旁人心思,可是这一刻,他又难以抑制地揣测, 薄夜提起裴朝朝时,为何语气有些亲昵? 平心而论,薄夜提起她时,语气像长辈对待喜爱的小辈,带点纵容与怜惜。 薄夜与裴朝朝的身份是师长与小辈,这样的语气也很是合。 但琼光君并未安心,反倒更焦躁,杂念也变本加厉涌上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对劲,却无法克制。手中所蓄的灵力也跟随情绪波动,分明是用来抵挡江独攻击的招式,却含了点极端而病态的攻击性。 * 另一边。 裴朝朝感知着琼光君威压中暗藏的那些情绪, 正思忖着怎么刺激一下琼光君,就感觉到江独这边要动手了。 那股充满杀意的威压加强再加强, 一瞬之间,连山谷中的鸦雀都飞散了,空气里像有根无形的弦,被人扯着,绷紧再绷紧! 冲突一触即发! 然而电光火石间, 裴朝朝手故意动了下。 她手还落在江独掌心,指尖轻轻贴在神仙玉上,现在指尖微微用力,作势要把神仙玉往外拿。 这厢江独正要动手,身体紧绷着,连带着手掌也下意识合紧, 所以那枚神仙玉被半握在他掌心。 裴朝朝这一下力气不大,没把神仙玉从他掌中抽出来,反倒是指尖不小心挤到他掌中。 掌根被蹭了下,江独要攻击的动作下意停住。 然而他周身戾气并未收敛,也没说话,只是目光微转,看向裴朝朝。 裴朝朝脸上还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唇畔笑意腼腆纯净,像是一点也没感知到现在紧绷的氛围。 她心思动得快, 刚才想明白了琼光君的性格,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江独打起来,就不盼着他们打架了—— 因为就算打不起来,江独出了招,场面也会被弄得鸡飞狗跳,今天的测灵根会不会取消也说不准。 为了促成今天的测灵根,她也算花了心思,不希望出太大的岔子。 于是她动了动指尖,打断江独的攻击,没让他继续动手。 随即,见江独看过来,她又将手指抽出来,指了指神仙玉,问:“不是说要给我吗?怎么握这么紧?” 她声音并不大, 然而现在不管是议事殿里还是山谷里都安静极了,所以哪怕裴朝朝声音很小,也依旧引人关注。 众人见状,心说她到底是凡人,怕不是太迟钝,根本感知不到现在的气氛有多紧张! 否则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打断江独,还直气壮问这种话?! 江独身上的威压分明骇人极了! 那厢,江独感觉到她把手指抽走,眼睫微微动了下。 明明神仙玉还在手里,但她的指尖抽离,却让他错觉掌中空荡荡的。 随即,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周身气压倏地更低了。 现在还没拿到东西呢,就做出这幅模样,直气壮的,好像他合该把什么好东西都捧给她。 她把他当什么? 任她予取予求的狗? 他一瞬之间改了主意,冷声嗤笑:“我是说了要给你,但——” 说到这,他话音顿了顿,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脸上略带期待的神情。 于是未尽的、恶毒的话,一下又在喉咙口卡住了—— 但我说了就代表我要给吗? 我又不是真贱,凭什么要给你? 是你。 是你口口声声说我贱,贬低我,激怒我,现在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将这样珍贵的法宝给你? 他话卡在嘴边,视线顿了下,紧接着又看见裴朝朝笑着摊开手掌。 她白皙的掌心落在他面前,示意他把那块神仙玉放进她掌心。 这姿态有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像神龛之上脆弱又尊贵的神明,所当然地接受信徒的供奉与献礼。 江独心里愈发怨毒地想, 可她是个瞎子,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她怎么配在他面前露出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心里这样想着,他却又矛盾地、无法抑制地,生出想要臣服的念头。 想卑躬屈膝地向眼前的“神明”献礼,想让高高在上的脆弱神明只能看见他,只收他一个人的礼物。 这是很荒谬的念头。 江独察觉到这想法,又狠狠用尖牙咬了下舌根,强迫自己清醒点。 他心中念头拉扯,戾气反复暴涨,连带着周身威压不减反增,已经到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程度! 周围人感受到他威压的变化,全都小心翼翼屏息,表情各异地盯住江独。 江独性格暴戾,生气起来直接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上到天王老子,下到柔弱女子, 现在江独应该很生气,这位裴姑娘还伸手朝他要东西,怕不是…… 众人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摇摇头,心想裴朝朝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一群人还没来得及给裴朝朝想出个足够凄惨的下场, 第47章 下一秒,就看见江独松了松手掌。 与此同时。 江独身上那股威压感好像也滞涩了一瞬,紧接着,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像在一场迅速且无声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空气里紧绷的弦好像也在这一刻倏然松开了。 众人:?? 一时间,众人脸上表情更丰富了,都带点难以置信。 人群中,就只有裴朝朝还面色如常。 她像个真正的瞎子,像是没看见周围人的面色,也不知道短短几个眨眼间,气氛松松紧紧反复了好几次。 她只是摊开手掌,做出个有点困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为什么江独还没把神仙玉递给她:“反悔了吗?” 江独已经没心思去回击琼光君了。 他看着她纯善如常的面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好笑,和她这些交锋里,歇斯底里的永远是他自己。 明明也知道她是个多恶劣的人,但知道了也没用。 他想再挣扎一番,再对她说一些恶毒的话,或者转头就走,抑或是对她发泄一下不满, 但是身体比脑子更快,听见她问话,他的手直接往前伸,将那块神仙玉放在她掌心。 只有脸色还臭得要命,想让自己看起来输得没那么狼狈,他梗着脖子嘴硬:“笑话,我会反悔?我看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会不会反悔吧,别拿了我的东西,还要跑去别人那要这要那。” 他几乎已经明说了:不许去找季慎之要东西。 裴朝朝听在耳朵里,觉得挺有意思。 虽然看不见琼光君,但她知道,琼光君在看她。 她秉性恶劣,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再刺激刺激琼光君,而眼下正是刺激琼光君的好时候。 于是她歪了歪头,捏紧了神仙玉,又冲着江独笑了下。 这笑意纯净又漂亮,毫无攻击性,像清晨澄澈朝露。 分明是人畜无害的笑意,但江独却从中看出了点邪恶的味道。 他呼吸骤然一顿—— 之前她装出歇斯底里的样子,然后迅速变脸,笑着骂他真贱。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的。 现在呢? 又是这样的表情,又要骂他贱了吗?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心脏竟跳个不停,耳膜都鼓噪起来,浑身肌肉应激似的绷紧。 他还从来没这样失态过,心底又生出点懊恼来。 为什么要犯贱把东西送给她呢? 他情绪都跟着混乱起来,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应对措施,只遵从本能地抬起手,要去捂她嘴巴,生怕捂得晚了,她再用轻轻柔柔的语调骂他贱。 然而手刚贴近她的脸, 下一秒, 她扣住他的手腕,温和笑说:“好乖。” 江独动作一滞。 大脑在这一瞬彻底宕机了一秒,声音又低又涩:“乖?” ……她没有说他贱? 裴朝朝用只有他们两能听见的声音蛊惑道:“我叫你给我法器,你就给我了。这么乖,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 江独睫毛颤动了下,之前脸上的凶戾被愕然取代,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被压到谷底的情绪被她一句话又拔高到山顶,正向的情绪被成倍放大,他突然觉得甜蜜。 他和她离得有些近,她说话间温热的鼻息落在他手腕,却好像烧得他血管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裴朝朝说完这话,又和他拉开距离,这一次声音稍微大了点,确保能落进琼光君耳朵里。 她声线柔软,对江独说:“再说了,哪里有什么别人呢?宗中我只认识你和季慎之,你和他不一样,我哪一次有事情不是找你?……我不会去找他的。” 这声音也确实落进了琼光君耳朵里。 声音有点模糊,琼光君却觉得清晰刺耳极了,差点把他智都彻底撕碎。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样强烈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连指尖都发着热,发着颤。 另一边。 江独听见裴朝朝的话,心里那些对裴朝朝的怨气一瞬之间散了大半, 他莫名有种打了胜仗的喜悦感,转头朝着议事殿的方向望过去。 江独从来不掩饰情绪,他知道琼光君还看着,这会神情几乎能称得上是挑衅。 隔着空间,隔着水幕,琼光君对上他的视线。 岌岌可危,宛如将断的弦似的智又崩断一点,他眉眼更加沉郁。 这时候。 江独收回目光,抬了抬下巴:“这倒是。” 他话不知道是说给裴朝朝听,还是说给琼光君听:“他和我哪能一样,他知道你——” 他话说到这,突然顿了顿。 随即,他声音放低,低到像在和裴朝朝说悄悄话。 声音几乎是气音,但语气依旧强硬,带点少年平时独有的凶戾语调:“知道你喜欢像我这样……乖的吗。” 这是很别扭的语气, 像是一头恶犬头一次作出摇尾乞怜的姿态,既想讨好自己的主人,得到些甜头,又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这样卑微的姿态。 这话一出, 琼光君只听见前面半句,后面江独的耳语听不见, 但能感觉到他话中带着耀武扬威的炫耀味道,甚至后面低声和裴朝朝说话时,那种暧昧的亲昵感。 琼光君智终于轰然倒塌。 他几乎是盛怒的,直接拎起剑,周围长老们被他的举动吓到,不少人出声叫他。 第48章 然而他头一回没有顾及场合,直接拎着剑出了议事殿。 * 另一边。 裴朝朝说完那话,觉得应该也把琼光君刺激得差不多了。 总归以琼光君性格,那种冷硬和规则感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刺激他也就是磨一磨他心态,这样的场合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江独打起来。 裴朝朝心里有数,知道这里没什么热闹可看,恶趣味也得到了满足,于是有些懒怠。 她不想呆在人群里,于是回身想挤出去。 江独见她要走,于是抬脚要跟上去。 裴朝朝偏了偏头:“我想安静一下,一会就回来,你能不能先别跟着我?” 江独脚步一顿,又感到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就要拒绝,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又想到她刚才笑着说他特别,说他乖的模样。 他被那一幕蛊惑到, 哪怕乖这个字很像是在夸一条狗,细细品味甚至有些轻蔑与冒犯,但他此刻却希望她再用那样柔软的语气和他说话,给他更多的愉悦情绪。 心里的情绪几乎被劈开来,一边是不悦,一边又是期待, 这太荒谬了,几乎是自降身份,甘愿把自己比作一条狗—— ……可是如果她能给他更多呢? 江独漂亮的眼睛闪了闪,最终没再跟上去,语气依旧有点盛气凌人:“行吧,你快点回来。” 裴朝朝撇开江独,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这里离人群不远,是山谷尽头,后面是狭窄山道。 这里很安静,她把洗髓草拿出来。 洗髓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草药,像她这样毫无灵根的人服下,也能脱胎换骨。 再加上神仙玉,她或许短短眨眼间就能拥有筑基期修为…… 修行对她来说没什么用,毕竟她本就是神仙,迟早也要回到天界去, 但如果现在能有筑基期修为,将这修为在测灵根时用出来,或许能将天界的神仙们报复得再惨一点。 如果运气好点,说不定能缩短她回天界的进程。 但现在服下洗髓草,洗髓换骨的时间很随机,万一导致她错过测灵根呢。 裴朝朝指尖掐着洗髓草的根.茎,正思忖着, 这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轮椅滚动声。 裴朝朝指尖一顿,偏过头去, 紧接着,就见白辞推动轮椅,从狭窄山道中出来。 白辞还是那副病恹恹的病美人模样,脸色苍白,唇却很红,一双漂亮的凤眼带点高傲。 他坐在轮椅上,却依旧有种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感觉。 裴朝朝按了按蒙在眼睛上的白绸,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温和又礼貌地打招呼:“白长老?” 整个归元宗里,坐轮椅的也就白辞一人,即使不该看见,靠着耳朵也能听出他身份。 白辞没出声。 他视线落在裴朝朝手上,看见洗髓草,才屈尊降贵和她说话:“哪来的洗髓草?” 裴朝朝笑了笑,语气纯粹:“是别人送给我的。” 或许是因为已经和裴朝朝有过一次不欢而散的交锋,白辞连世家子身上那种虚伪淡漠的礼仪也懒得维持了。 他根本不在意这草是谁送给裴朝朝的,语气疏淡:“把它给我。作为交换,你可以提一些条件。” 他甚至都不过问裴朝朝愿不愿意给,开口就有点像是命令的语气, 直白又居高临下。 裴朝朝捏着洗髓草:“什么条件都行吗?” 她不像是要把洗髓草给他,抬着头:“如果要让长老借一点灵力给我呢?” 她语气像是单纯好奇,但唇角微微弯着,心里想的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她拿洗髓草和白辞换一点灵力,不仅能在测灵根时用出这灵力,也不用担心服下洗髓草错过测灵根了。 那厢白辞几乎要听笑了,眼中滑过一点不耐:“借灵力?”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淡淡的讥讽:“你或许不知道,我想从你这样的凡人身上取走什么东西是很简单的事情。愿意满足你一些条件,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灵力确实可以互相借,但这是很亲密、很私人的行为。 她也配吗? 白辞高傲而轻蔑地想。 这一边,裴朝朝闻言,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威胁一样。 她做出一脸歉意,遗憾道:“我就只是问一问。这洗髓草是别人送我的,很珍贵,若他知道我将这样珍贵的东西转手给别人,想必会伤心的。” 白辞不想和她多说话, 他微微抬手,直接用灵力去拿那株洗髓草。 白辞心中想得很所当然, 他不会白拿这株洗髓草,会给她很多灵石和法器,对于一个毫无灵根的盲眼村姑已经是这辈子都无法触碰到的财富了。 灵力强硬地落在她掌心,如无意外,马上就要拿到那株洗髓草。 然而紧接着, 裴朝朝弯了弯唇,下一秒,直接把神仙玉攥在了手里! 紧接着,神仙玉上的裂缝发出一点亮光,措不及防地开始攥取白辞的灵力! 神仙玉虽是珍贵法器,但并不是攻击型的法器,里面的灵力只能等裴朝朝服下洗髓草后,渡进她身体, 她今天就算服下洗髓草,用了神仙玉,也最多筑基。 第49章 但神仙玉吸收来的灵力则不同,只要捏碎它,这灵力就相当于她自己使出来的,攻击她想攻击的一切,而白辞修为很高,哪怕只是他的一点灵力,也远比筑基期的强太多。 裴朝朝捏着神仙玉,分明是知道神仙玉不仅能渡灵力,也能吸收灵力,这才故意激怒白辞,让他用灵力来抢洗髓草,借此用神仙玉吸收白辞的灵力。 然而这时候,她却又佯装疑惑,满脸无辜:“白长老,您怎么突然把灵力往这玉里输?” 白辞瞳孔缩了下,猛然收回灵力。 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多的灵力,但是自己的灵力被一个下等的村姑捏在手里,依旧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他被气得咳嗽两声,眼角浮出一点水光潋滟的薄红。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那一边,裴朝朝拿着神仙玉,仰脸对着他,笑意纯净:“正好我想要长老借一点灵力给我,作为交换,我会把洗髓草给您的。” 她这话像是真心感谢他。 甚至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洗髓草,递到他面前。 这行为也几乎是反客为主了,就像是故意恶心人一样。 然而她脸上还是那副纯粹无害的笑意,看不出半点报复的痕迹。 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怒气翻腾! 恶心,怎么能这么恶心?! 一个低贱的村姑,捡走了他的手帕,用着他的灵力,她也配吗?! 她也配主动和他提条件,说作为交换,把洗髓草给他吗? 好像是世家高高在上的尊严被溅上了泥点,而那泥点还转头用施舍的语气和他说话。 白辞眼尾薄红盯着她,半晌都没伸手接那洗髓草,嗤笑道:“现在又不怕送你洗髓草的人生气了?” 裴朝朝也没有收回手,依旧把洗髓草递在白辞面前:“长老这样尊贵的人,一定是很需要洗髓草才会开口向我要的。” 她说的话带了点嘲讽,但偏偏语气纯善,听不出嘲讽的味道:“送我洗髓草的人若知道我将它给了有需要的人,一定也会很高兴的。更何况……我与那人萍水相逢,以后不会再见了,他不会知道的。” 白辞眼神里都带上薄怒。 他气得胸腔起伏,刚要说话, 然而还没出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裴朝朝也听见这声响, 她微微偏头,就瞧见—— 琼光君?! 琼光君从议事殿过来,和江独打起来了! 两人打得激烈万分,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已经快要打到她面前来了,灵力碰撞着,几乎要横劈过整个山谷! 整个场面也瞬时间乱成一团。 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裴朝朝短暂怔了下,她手里还拿着那株洗髓草没收回来, 然而还不等她做反应,紧接着,分明身边除了白辞再无旁人,她却闻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大雪弥漫的气息。 就好像有个人隐身靠近,身上的气味飘散过来。 并且,这气味很熟悉—— 是薄夜身上的。 第20章 那个送你礼物的孩子 是她吗? 那股大雪弥漫的气味似乎越来越近, 裴朝朝身体快过大脑,下意识把手往回缩,脚尖也微微挪动了下。 那一边, 白辞注意到她这动作。 她这动作看起来有点像被吓到了,条件反射要躲起来。 她本身长相就人畜无害, 漂亮得毫无攻击性, 又眼盲, 作出这动作时,就显得格外可怜。 可怜? 这个词滑过脑海, 白辞突然觉得觉得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顺了点。 每次见到裴朝朝,都是他吃瘪,分明她只是个弱小如蝼蚁的凡人, 而他身份高贵, 甚至可以轻轻松松捏死她,千不该万不该是他被她挑起情绪,而她还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模样。 这样可怜无措的姿态, 才是她该露出的样子。 白辞甚至生出一点隐隐约约的, 报复的快.感。 他指尖一动,用灵力隔空拽住她手腕, 不让她继续把手往回收。 另一边, 裴朝朝被他这样一拽, 立刻又回过神来。 她脚尖挪动的动作也跟着顿住,垂头看见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好笑—— 她刚才是下意识把薄夜当作幽山帝君了。 即使薄夜和幽山帝君长相不同,身上的气息也不同,但是他们身上那种温和的感觉太相似了,给她带来的感觉也太相似。 往日在天界时, 有一次,她把幽山帝君亲手为她栽种的灵草送给了别人,然后被幽山帝君发现了。 那时,幽山帝君叹了口气,语气包容无奈:“朝朝,那灵草是送你定情的。” 彼时她敷衍道:“你很在意的话,我就找他要回来好啦。” 幽山帝君温和笑道:“好。” 而后好几个夜里,他把她禁锢着,弄得她声音都嘶哑不成调了,却还一边强势地诱哄她和那人传音,一边咬着她耳垂低声说,朝朝什么时候把东西要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停下来。 那时裴朝朝才知道,幽山帝君表面虽温和,但实际占有欲很强,是有一股子疯劲刻在骨血里的。 再后来次数多了, 裴朝朝就学会这类事情都背着幽山帝君做了。 第50章 幽山帝君弄得她并不难受,但他有时候实在太疯,即使不难受,也总给她一种下一秒要被弄死的错觉。 她捏了捏掌心的洗髓草,觉得这种本能反应很有趣,下次再出现时,她该记得对抗这份本能,那会更有趣。 更何况,薄夜并不是幽山帝君,她更没必要藏。 而且—— 她很喜欢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 那一边, 白辞还用灵力隔空拽着她手腕。 裴朝朝能感受到薄夜的气息又靠近了点,但却装出什么也没感觉到的样子,她顺着白辞的动作,放松手腕,然后又朝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的洗髓草。 她另只手轻轻碰了下手腕,像是触碰了下白辞禁锢着她的那股灵力,语气疑惑:“白长老?” 她又露出另只手里的神仙玉,笑道:“白长老,您刚才借我的灵力已经够了,不用再给我传灵力啦,您自己留着就好。” 她语气很无辜,好像真的以为白辞隔空用灵力拽她手腕,是为了给她送灵力。 短短一句话,似乎又把两人之间的地位调了个个。 白辞几乎要听笑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眼色? 他都怀疑她是故意膈应他,但是她满脸天真无辜的样子又太真实,应该只是因为她出身于偏远村落,不知礼数到令人生厌罢了。 他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拽她手腕,冷嘲道:“你拿神仙玉吸收的那点灵力,我还没放在眼里。” 他说着,扬了扬下巴,斜斜睨了下她掌心的洗髓草:“不是非要说借了我的灵力,要把这草药拿给我当报酬吗?你手缩回去干什么,怎么,难不成这时候又担心送你草药的人要不高兴了?” 白辞很高傲,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有种世家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感。 他并不寡言,尤其是撕下那张世家独有的虚礼面具后,讽刺起人来,尖酸的话层出不穷。 裴朝朝看着他,发现他眼睛是很清贵的丹凤眼,眼皮很薄,又因病,眼尾有点薄红潋滟。 光是这双眼睛,就显得他人很漂亮,很倨傲,像名贵带刺的高岭之花,但周身那股病气,又总让人想催折他。 裴朝朝骨子里的作恶欲让她有点跃跃欲试。 她捏了捏指尖,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白长老,我仔细想了想……” 话说到这时, 她察觉到薄夜的气息更近了。 她恢复记忆前,确实也实打实当了十几年盲人,现在又恢复了记忆,五感敏锐程度已经不比修行之人差,几乎可以凭借气息判断距离远近。 她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确认了薄夜现在肯定能听见她讲话。 于是她舔舔唇,故意道:“这株洗髓草很珍贵,送我这株草的人也很珍贵,我如果为了自己的利益,拿它和您交换,那我是不是有些太辜负——” 她话音未落,白辞直接气笑了。 他又生气,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掌控感,好像一直以来被她主导着交谈节奏,但这次终于被他抓住了一点步调,她这样的人很少接触到洗髓草这样珍贵的药草,果然会舍不得。 洗髓草虽然珍贵罕见,但于他来说,要找到另外一株,只不过就是多费些心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换做以往,他也断然不会和一个下等人抢东西,自降身份。 但看着裴朝朝这模样,他心底压了一口气,就是要和她对着干。 他手指微微动,用灵力隔空一根根扒开她手指,居高临下道:“裴姑娘,已经承诺好的事情哪有那么好反悔?” 裴朝朝手指微蜷,似乎想要对抗他那股灵力, 但是她只是凡人,根本无力对抗,整个人都显得可怜极了。 连鼻尖都有点微微泛红,即使蒙着眼睛,也能看出她现在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白辞盯着她,倨傲锋利的眼尾终于有点难以察觉的笑意, 有种出了口气的爽快感。 他动作放得很慢,看着她这模样,终于又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出尔反尔的下等人抢。 正要收回手, 然而下一秒, 一股极为强烈的灵力措不及防落下来,直接把他那股灵力挡了回去。 下一秒。 一股威压压下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凭空出现,挡在裴朝朝身前。 这人白发雪肤,长相漂亮而安静,气质温和又有点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像是凛冽冬日里的絮絮白雪。 他身上的威压感和江独琼光君打架时所带的那种威压感也不相同, 江独和琼光君的威压感,是在打架时带出来的,更类似于危机预警,预示他们要出手打斗了, 而薄夜的威压是身上强大的修为所带来的,不会让人感到危险,但让人下意识想要臣服。 薄夜挡了下白辞那股灵力,随即微微回身,又用了点灵力,远远地,把稍远处打得激烈的江独和琼光君压制住。 下一秒。 又有几位长老也从议事殿赶过来,几位阻止江独和琼光君继续打,其余长老开始疏散弟子们,宣布改日再测灵根。 第51章 裴朝朝远远听见这些动静,心说那怎么行。 灵根可以不测,但她今天一定要碰到水晶球。 她心里这么想着,但依旧兢兢业业装瞎,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毕竟毫无灵根的瞎子,对现在的场面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现在天界的神仙们还看着她呢, 就算马上要报复天界了,但要做就做得措不及防,在真正碰到水晶球之前,不能让仙界人察觉到异状,再有机会动手脚。 她旁边, 白辞招式被挡回去,捂嘴咳嗽了一阵,然后才掀起眼皮打量薄夜。 薄夜深居简出,宗中也并非所有长老都见过他,白辞本为客卿长老,也是醉心医术不其他宗中事务的,所以并未见过薄夜。 他感知到薄夜修为很高,但并没什么别的反应,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面上是世家式的虚伪礼仪:“阁下是?”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像是才后知后觉感知到有人过来,她抬手往前探了探,指尖轻轻碰到薄夜袖口,然后语带试探:“薄夜?” 薄夜其实并不习惯和人有什么近距离接触。 感觉裴朝朝碰到他袖口,他动作微滞,然后瞧见她微红的鼻尖,又觉得心软。 他主动揉了揉裴朝朝头发,动作很轻,像个温柔的长辈在安慰小辈:“嗯,是我。” 裴朝朝闻言,没有出声,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 薄夜又隔着袖子把她掌心合拢,让她把那株洗髓草包进掌心,温和哄道:“送给你就是你的,别人拿不走。” 这时候。 白辞轻轻哼笑了声:“原来是阁下送给她的。” 薄夜闻言,也不生气。 他微微弯身,继续和裴朝朝说:“今天出了一点意外,测灵根推迟了,有长老在疏散弟子,你向着北边去,可以跟着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裴朝朝很乖觉地点头。 薄夜又在她掌心放了一缕灵力,帮她指引方向,然后才轻声说:“去吧。” 裴朝朝这时候就表现得很听话,见薄夜这么说,于是就跟着那灵力指的方向挪动步子。 她一走, 薄夜才侧目看白辞,很平和地回白辞刚才的话:“白长老若很需要,我可以再种一株送给你,无需和一个孩子抢。” 白辞闻言,觉得荒谬极了,什么叫他和裴朝朝抢? 那股荒谬要转化成怒气,但转化完成之前,他鬼使神差瞥了眼裴朝朝。 与此同时。 就见裴朝朝顿住脚步。 她似有所感,也在这时候回头,紧接着朝他灿烂一笑,哪里有刚才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就是故意挑衅他! 白辞那股怒气一下就转化完成,胸口起伏,喉咙口都有股腥甜血味。 他眼神泛冷,刚要出口刺薄夜两句, 然而这时候, 就见远处的裴朝朝对他比口型:我决定和您交换一样您更需要的东西。 白辞火气都快蹿出来了, 他盯着裴朝朝,指尖无意识敲击轮椅,没有回应。 那边裴朝朝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 她又朝着他比口型:作为交换,一会儿如果我受伤了,给我治伤。 白辞看她这副自顾自往下讲的姿态,怒火彻底绷不住。 他阴着脸,怒极反笑,想说你用什么东西和我交换?也配我给你治伤? 他张了张嘴,同样也要和她比口型。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指了指蒙眼的白绸,又轻轻耸肩,没有比口型,但这动作的意思分明是—— 我看不见。 她做完这动作,又迅速转身离开,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按照本该撤离的方向跑,而是向着相反方向的水晶球跑过去! 她走动的动作快,加上周围人多,一时间倒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在反方向走动。 不过此时琼光君和江独正在水晶球附近, 裴朝朝往水晶球那处走,也正是在往琼光君和江独的方向走, 这时候,琼光君和江独已经停止打架,几个长老见他们冷静下来,于是往他们身上放了定身咒,转头去疏散其他弟子了。 看见裴朝朝往这边走,于是他们一下就注意到她。 江独现在有点狼狈,唇角有血迹。 他看见裴朝朝冲过来,赶紧冲破定身咒,明明知道裴朝朝眼睛看不见,但还是抹了下唇角,然后在裴朝朝路过时,攥住她胳膊质问:“你刚去哪了?” 裴朝朝被他拽着,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把手往外抽了抽:“江独?” 江独抓紧她,不让她抽离:“你跑什么?季慎之跑过来和我打架,我都受伤了,你摸到我手上的伤口了吧,你怎么不问我?” 他说话时语气有点凶巴巴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拽着裴朝朝的手,让她的指尖仔仔细细摸过他掌心的伤。 掌心伤口还在流血,被他抓着她的手这么一弄,伤口更是一塌糊涂。 但江独不怕疼似的,眼睛也很亮,像只狼狗崽子,咬住了喜欢的人就不松口、不撒手。 第52章 裴朝朝有点急,想随口搪塞两句撇开江独。 她刚要张口。 这时候,就见那边琼光君吞了下喉中血气。 随即,也冲破了定身咒,然后用灵力把江独的手从裴朝朝胳膊上推开,声音有点嘶哑,语气一如既往冷锐:“你活该,别碰她。” 江独一道灵力打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跑过来和我打架就算了,还推我?她都没拒绝,轮得到你来这推我?” 琼光君抬手用抵御,听见他这话,周身气压霎时间变低好几度,声音冷得像是冰,反问江独:“你又算什么?” 裴朝朝:“……” 她站在旁边,觉得真是太有趣了, 江独这人虽然跋扈凶戾,但只要服过一次软,好像现在在她面前,服软也越来越顺了。 琼光君冷硬寡淡,她倒是预想过他绷不住发疯的样子,但现在这样和江独在这打架,也绝对在意料之外。 她脚步微顿,兴致盎然,想看这两人还会怎么吵。 这时候, 就见江独对琼光君嗤笑道:“我算什么?她刚才亲口说我和你不一样,你在议事殿隔着水幕听得还不够清楚?非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说着,转眼看裴朝朝,语气里有点炫耀的味道:“你刚不是说我和他不一样吗,他没听见,你再说一遍让他听清楚!” 这话一落。 琼光君微微侧目:“裴姑娘,你之前说喜欢我时,也说过我和江独不一样。” 他眸色深黑,显得整个人气质冷淡如冰,这时候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但仔细看他眼睛,却觉得这像一汪结冰的深潭,潭底似乎蛰伏着极为骇人的巨兽,然而在冰面上看不清潭底,只能感觉他藏着些扭曲可怖的情绪。 他像借毒物麻痹痛觉的人,语气很冷,却隐约有种病态的愉悦,很割裂:“裴姑娘,你喜欢我,不喜欢我都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但没说过喜欢江独,应该是真的不喜欢他吧?” 琼光君一直寡言,像坚硬寒冷的冰, 很难得说这么多话,此时像是坚冰融化成阴冷的水,汇聚成潮湿模糊的暗涌,从骨缝里溢出来,用病态而扭曲的姿态攻击对手。 那一边。 江独闻言,怒到极点,又是一招打上去,拂开琼光君的手臂:“滚!” 琼光君一招回击,两人再一次打起来! 裴朝朝后退一点, 她侧目间,看见众人又被琼光君和江独打斗的动静吸引过来。 就连远处的白辞和薄夜也再度看过来。 薄夜皱了下眉头,似乎要走过来,其他几位长老也都要过来拉架。 不知道薄夜具体是什么身份,但肯定也是归元宗的长老没错, 如果和其他长老一起过来,她就真要被拉走,碰不到水晶球了。 裴朝朝心一横,看着江独和琼光君,低声道:“够了——” 她话音一出, 江独和琼光君短暂停止打斗,看向她。 裴朝朝低声说:“不要打了。” 她叹了口气,佯装自言自语:“他说得对,和你们划清界限,安心跟着他修行才是我该做的。不然你们就只会把我的喜欢当成争胜负的筏子。” 江独听见划清界限几个字,生气道:“划清界限?!” 琼光君也开口问道:“谁说的?” 语气疏冷,但仔细听能听出压着怒气。 裴朝朝一脸惊讶,像是没想到他们会听见这话,又作出心虚的姿态,小幅度朝着薄夜那方向看了眼,确保江独和琼光君都注意到这姿势—— 没办法。 她可不能让薄夜过来,那就只能瞎编几句话,祸水东引,把江独和琼光君的战火引到薄夜身上去, 他们几个人打起来,场面越乱越好,这样她才能趁乱去碰水晶球。 这时候, 琼光君和江独也朝她侧头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人不多,弟子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稍远的地方有两人,被树影遮住身影看不清脸,只隐约看得出有个人坐在轮椅上。 江独想起刚才裴朝朝就是从这方向过来的, 一瞬间就联想到她刚才或许是去找那人去了。 哪里来的贱人?怎么敢让她和他划清界限! 江独怒火刹那迸发出来,他直接一转身,一边朝那方向去,一边出招朝那边攻击! 这一招招式狠戾, 直接拂开树荫, 下一秒, 薄夜的身影直直映入众人眼帘! 与此同时, 薄夜轻轻抬手,用灵力压制住江独。 他衣角被灵力带过的劲风拂动,露出张护身符的一角。 琼光君望过去,视线几不可查地震颤一瞬, 先前那种怪异感似乎一瞬找到归属,桩桩件件都清晰起来—— “是宗中孩子送我的礼物。” “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孩子毫无灵根,胆子小,你这样会吓到她。” 琼光君的神经似乎都在此刻,轰然炸开! 第53章 前面江独的招式扫过他,他不受控地抬手挡下。 然而也就是在此时,变故陡生—— 江独被薄夜压制住, 他修为高,从未被这样压制过,体内的魔气应激似的突然开始横冲直撞,一瞬之间,属于魔族的杀戮本能控制着他再一次打出杀招! 他下手一招比一招很辣, 周围有人抵抗,有人反击,一时间满场招式乱飞,混乱极了! 薄夜原本压制住江独,但现在场面乱成一团,已经无法一个个压制, 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混乱,他当机立断施法,直接带着江独琼光君和在场几个动手的人一起瞬移离开! 与此同时,混乱之中, 白辞划动轮椅,微微往后一退,离薄夜远了些,免于被他瞬移带走 他刚被裴朝朝气得够呛,压下胸腔中血腥气,但眼睛又控制不住,隔着一片混乱又看她,咬牙切齿的,想知道她到底拿什么东西和他交换。 隔着一片混乱。 裴朝朝似乎再一次看向他。 她又往水晶球那挪了几步,走到水晶球下,然后对着白辞动了动唇, 随即, 又是不等白辞的回应,直接转身。 紧接着,她一抬手,掌心抵着神仙玉,直接碰到了水晶球。 整个动作进程奇快无比, 几乎所有人,包括天界的神仙们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瞬后, 有反应快的神仙出声道: 【等等,裴朝朝在干什么?!】 【她怎么去碰水晶球了,司命,司——】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下一秒,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炸起! 不知道是画面先行,还是声音先行, 这巨响震动天界和归元宗, 所有人朝着这方向看过来,就见一阵巨大的光束从水晶球里爆发出来,穿天透地,而画面似乎也开始放慢,一帧一帧地,就看见水晶球上开始密密麻麻蛛网般碎开裂口,然后分裂,炸开—— 隔着混乱。 白辞头一次大脑混乱了一瞬, 紧接着下一秒,就看见水晶球中汹涌的灵力冲向裴朝朝,几乎是把她碾压在地面上, 爆裂开来的水晶球碎皮也被裹挟着扎进她身体! 入目是血色。 白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裴朝朝刚才就在说要他给她治伤的事。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受伤了,但也没说要拿什么和他交换。 甚至——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刚才对他比口型,说的那句话也是:记得给我治伤。 第21章 自己的命数 总要亲手改写(二更…… 场面很混乱, 刚才薄夜为了平乱,用了集体瞬移的法术。 这法术极耗灵力,要修为极高的人才做得到, 然而一旦用出就无法撤回,就连薄夜自己也会一起瞬移走。 然而就在法术生效的一瞬, 众人正好看见裴朝朝的举动, 皆是彻底安静下来, 但然而还不等反应,法术就生效, 将他们一行人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场面一瞬就空了些。 白辞没在瞬移范围内, 他留在原地,看着裴朝朝, 思维慢慢恢复转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一点微妙的震撼。 一个毫无灵根的瞎子,怎么能撼动归元宗的水晶球呢? 从那样偏僻的村落里出来的人, 该是眼皮子浅, 毫无见识的,可她算计到水晶球, 算计到自己受伤, 算计得分毫不差。 这种感觉超出预期, 白辞有点排斥。 他看着裴朝朝,然后看见她微微侧过头来。 她应该是被伤到腿了,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覆盖着眼睛的白绸上也溅了血,但即使蒙着眼睛,白辞也能感知到, 她在“看”他,在催促他快点过去给她治伤。 白辞下意识要滑动轮椅,下一秒,又骤然停住动作—— 她好像从始至终都笃信他会去给她治伤。 就没想过他会拒绝么? 即使不像寻常村姑那样蠢笨无知,但到底也是个毫无灵根的下等人不是吗? 这类人毫无价值,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换他给她治伤? 他根本没必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想到这,动作停住。 那一边,裴朝朝又和他比口型:“快一点。” 白辞见状,几乎要气笑了。 他在原地没动,眯起眼睛看她,似乎隔着一层白绸和她对上目光,姿态居高临下,微笑道:“为什么觉得我会来帮你呢?” 又恢复了那副贵族惯有的虚伪口吻,虚伪又轻蔑。 这话是传音给她的,所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裴朝朝也能听见。 裴朝朝闻言,抬抬手,用手背抹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血滴。 她身上血越淌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然而被白辞这么一问,只是思索了一会,然后朝着他笑了下。 白辞被她这笑晃了下眼。 他眉头皱起来。 在他的预期里,她听见他拒绝应该感到很惊慌很意外,因为根本没想过他会拒绝,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做出卑微的姿态哀求他。毕竟薄夜和琼光君,她所能求助的人都瞬移走了,即使她看不见,但听力敏锐,也该知道这里除了他暂时没有别人能帮她。 第54章 但她在笑什么? 白辞觉得心口烦得慌。 他挪开眼睛,不去看她,想要把轮椅调转方向离开这。 然而还不等他做这动作, 下一秒, 就看见裴朝朝摊开掌心,露出满是裂纹但仍完好的神仙玉,紧接着,就看见她轻轻念了句什么—— 随即, 白辞突然感觉到心口一阵痉挛, 他捂住嘴,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而后感觉到血脉中升起一阵近乎于刀割的剧痛! 修行之人的众多灵脉中,隐藏着一根灵脉,叫做命线,命线断则命数改, 许多人可以借修行改运,但很难改命,因为命数皆由天定。 白辞生来高贵,但命中有疾有灾,命中疾无法治愈,命中灾无可避免, 他天之骄子,无法接受这样的命数,研究医术是为了将命数踩在脚底下,找洗髓草也是想把命数踩在脚底下,可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果,命数从来没有过变化,以至于反抗天命这些年已成了执念。 然而这一刻, 他在剧烈的疼痛中,他惊愕地察觉到自己的命线颤动着,几近断裂! 他蓦地抬眼看向裴朝朝的方向。 那一头, 裴朝朝似有所感,朝他比了个“过来”的手势。 这姿态像在召狗,按说是很刺眼的,但白辞破天荒地没去注意这些。 他眼里只看见她脸上的血迹。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 因为下巴上血渍被抹开,所以她整个人身上都带了点惊心动魄的危险感,让她看起来并不如平时那样人畜无害,反而有点邪气。 她对白辞比口型:“用这个交换,白长老还不愿意过来帮我吗?”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白辞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意识到她只是用神仙玉借了他一点灵力,然后弄碎了上古神器残片化成的水晶球,甚至只是念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就能撼动他的命线。 她的意思是,她想要切断他的命线也很简单。 只要他过去,只要她想,她就能改变他的命数。 白辞看着她,这一瞬头皮几乎都要炸开来。 * 另一边,天界。 随着水晶球碎裂,其中灵力直冲轮回镜,宛如从人间反向劈上来的闷雷,巨声轰鸣不止,把昆仑镜上震出蛛网般的裂纹,甚至将天际云层都撼动! 脚下云层震颤,颠得不少神仙踉跄起来,狼狈极了。 司命神君用灵力护住镜子,拔高声调:“结阵,护昆仑镜!” 神仙们被惊吓得思绪卡顿,几乎都失声了,听见司命的声音,才缓过来,忙不迭照做,用法力护住镜子。 众多神仙的灵力加持上去,才勉强抵住了从人间往上冲的那股灵力。 然而昆仑镜已经碎了,裂纹依旧在扩大。 隔着镜子上的裂纹,依旧能隐约拼凑出裴朝朝唇角笑意。 司命神君脸色很难看。 不对。 这不对。 她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他亲手写下,他合该比她更清楚,她在人间这一世是个什么性格。 这样的场景,她不该笑的。 司命眼皮一跳,心生疑窦,动念查看转生阵,却发现裴朝朝的封印并没有松。 转生阵中存放着每一位历劫神仙的封印,封的是神仙的记忆和法力,封印不松,法力和记忆绝不会恢复。 昆仑镜上裂纹越来越细密, 司命凝神,手掌翻覆,一边用灵力延缓昆仑镜的碎裂速度,一边分出点灵力往裴朝朝身上碾压,往她根骨里横冲直撞着,试探她。 神仙修为很高,哪怕只是用一点灵力,都能轻轻松松碾死一位普通修士,更何况裴朝朝现在是凡人之躯。 这样的剧痛已经是凡人无法忍受的了, 如果她恢复了法力或者记忆,一定会下意识反制。 那一边。 裴朝朝被这阵剧痛刺得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的本能让她想念句仙咒缓解一下。 她身体都在发抖,但并没有去干预这疼痛,而是忍不住想笑。 司命神君在天界的时候就对她敌意深厚,她和他几百年不对盘,太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了, 他行事手段百无禁忌,但很少这样明目张胆试探,现在这样就是急了。 裴朝朝很少见司命这样失态的行事风格, 她觉得好笑,但这时候又不好放声大笑—— 司命现在这样试探她,就是怀疑她已经恢复记忆了,但她还不想这么快给他答案,就让他再猜一猜好了。 裴朝朝捏紧指尖忍笑,忍到指尖都发颤,和因痛而发抖的身体很是融洽。 余光间看见白辞在往这边来,她又抬了抬头,比了个唇型催促白辞:“快点,很疼。” 白辞滑动轮椅的动作微顿, 他不喜欢裴朝朝这样的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她是什么高贵的神明,在任意俯瞰他命令他。 她实在太知道怎么踩他底线,触动他的怒气,但就是这样,他的底线好像被越踩越低,容忍度好像也越来越高。 第55章 他想跳出去不和她纠缠时,她却又动他命线,拿出对他而言最有诱惑力的东西,让他甚至做不到转身就走。 白辞毫无对策。 他手搭在轮椅的轮子上,捏紧了,青筋迸发,但只顿了很短一瞬,然后终于屈服了似的,又滑动轮子,往她那方向过去。鬼使神差的,他甚至没有高高在上地嘲讽她两句。 他到她身边,垂下眼看着她,语气隐含不耐:“哪里疼?” 裴朝朝没说话。 但也没等她沉默太久,白辞的不耐就按捺不住了。 他手里凭空出现个小锦囊,随即,轻轻一抛,将锦囊抛到她手边的地面上:“里面有丹药,治伤的。自己吃吧。” 裴朝朝这时候也没忘记装瞎。 她忍着疼,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下,指尖碰到那药囊, 然而下一秒,她动作却滞住一瞬,然后又挪开手,不着痕迹往旁边探了探,像是触摸空气。 与此同时, 天界,司命猛然睁开眼,身上肌肉绷紧。 旁边有神仙注意到,问:“神君?怎么了?” 司命神君闻言,薄唇微抿,脸色冷得快结霜了,但耳廓有点泛红。 他刚才放了一缕灵息在裴朝朝旁边,监视她的举动,因为轮回镜上裂纹在不停扩张,不仅看不清裴朝朝的表情,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话了。 他的大部分灵力都用来护镜子,灵息则不同,是神仙独有的,更像是自己的一缕意识,放到她旁边,能更清楚地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然而裴朝朝刚才伸手的那一下,就像是发现他了一样,直接碰到他的那缕灵息,像是在他识海里轻轻挠了下。 寻常来说,神仙只有对极其亲近的人才会袒露灵息,更遑论触碰是多么亲密的举动。 但她很快又收回手,继续摸索地上的药囊,刚才那一下像无意的。 司命缓和了下,灵息离她远了些。 紧接着, 就看见她把药囊捡起来,抬手放回了白辞腿上。 白辞看着那药囊,扯了扯唇轻嘲道:“怎么,还要我亲手给你治伤不成?” 裴朝朝没回答,反问:“你不好奇吗?我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她在说撼动白辞命线的事。 这事只有白辞和裴朝朝两人知道, 司命听她这话,没听明白,但下意识感到不妙。 他迅速吩咐旁边众神:“我用灵息盯着她,你们查她识海,务必弄清她刚才和白辞两人之间做了什么。” 若换做平常,神仙们身上有天道禁锢,可以写凡人的命簿,但却无法直接干涉凡人, 像现在司命这样放灵息下去监视、刚才他用灵力碾压裴朝朝试探她是否恢复记忆、抑或是直接查凡人识海,这些都是无法做的,最多只能和以前一样借着水晶球传播一些信息。 就连这也是因为水晶球是上古神器昆仑镜散落在人间的残片,两样东西之间有链接。 但现在水晶球和昆仑镜都碎了,天地灵气暂时倒流,神仙们身上的天道禁锢也暂时松了,才可以像这样插手人间事。 有些神仙明白过来司命的意思, 知道他担心裴朝朝恢复记忆,但不敢违背天道禁制,犹豫道:“神君,不至于吧,转生阵里她的封印是正常的,她一个凡人,没那么大本事。” 另外的神仙也劝—— “就是啊神君,您太多虑了。” “她就算在天界,法力尚在的时候,也不可能有法力撼动昆仑镜啊!这可是上古神器,神君您现在和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结阵,也才能护这镜子不碎得那么快……大约刚才就是巧合吧。” “神君,当务之急是先护住镜子,现在不该分太多灵力去她那里。” “对,您看她的命簿还好端端的,应该只是个意外……” 然而这话一落, 司命刚瞥了眼命簿, 随即,就用灵息观察到裴朝朝朝着白辞摊开手掌。 她掌心是那枚神仙玉,即使表面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却仍没碎裂,倒也是很坚固的。 她道:“碰它试试。” 白辞看她半晌,终于屈尊降贵垂手,似乎要从她掌心拿神仙玉。 然而指尖刚落到玉上, 裴朝朝突然合掌,把他的手指连同神仙玉一起夹在掌心。 白辞脸色猛然阴沉。 裴朝朝掌心都是血,温热又潮湿,被拢在她掌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难受,但白辞心里很排斥。 排斥这种不难受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该感到恶心的。 他后知后觉,把手往外抽,一字一顿:“你手很脏。” 裴朝朝撑起身,他半弯着身,距离很近,但就是这样近的距离,她眼睛上覆着白绸,两人无法对视,他脸上表情阴沉,但她佯装未见,弯唇笑了,低声道:“一起捏碎它吧,自己的命运总要亲手改不是?” 语气蛊惑。 白辞喉结滚动了下,这一瞬也确实像被蛊住了。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想要抽离是很简单的事,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反制她,反手把她的手腕攥在手里捏碎,但他的手却没有动了,任由她拢住他的手背。 第56章 那一边。 司命用灵息观察他们,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即就看见—— 裴朝朝微微侧头,往他灵息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弯唇若有若无笑了下。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手上一个用力! 司命眼皮猛跳,不好的预感顿时像开了闸崩泄出来。 而这厢,白辞手背被她拢着,感觉到不知从哪里来的强大灵力从她掌心涌出,透过他的手背,引导着他,往那神仙玉上狠狠挤压—— “咔嚓。” 一声脆响,神仙玉直接碎裂在掌中。 与此同时, 一股灵力从命簿之中炸开,无根之火似的突然开始燃烧! 全场哗然。 神仙们本以为水晶球碎裂,灵力倒流,轰碎了昆仑镜就已经是千万年难见的意外了, 谁想得到不过是短短一会,命簿竟也被烧了! 众神手忙脚乱,赶紧用灵力去扑命簿上的火, 然而只是在短短眨眼间,命簿就已经烧得残破不堪! 有人上去翻裴朝朝的命簿,却发现里面大部分写好的内容已经被烧毁,而与裴朝朝命运相连的一些人,包括几位跟着她跳下轮回道的神君,他们写好的命运也一同被烧毁大半! 而与此同时, 昆仑镜失去了众神护法,发出“啪”的一声,彻底碎了, 上面画面骤然消失,而天地间倒流的那股灵力,随着昆仑镜的碎裂,也倏然散去了。 有神仙愣愣道:“难道她真的……” 难道真的恢复记忆了?从一开始她就是故意算计,引着所有人走到这一步的? 现在昆仑镜碎了,而倒流的灵力也恢复了,天道禁制又稳固回来了,神仙们甚至无法用灵息去人间监视她,更遑论干预人间事! 但怎么可能呢?转生阵里她的封印是正常的! 神仙们面面相觑,没人看见那边司命神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 另一边。 神仙玉的碎片在掌心炸开,带来尖锐剧痛,把白辞掌中皮肉刺穿! 与此同时。 血脉中那股剧痛再次涌来,变本加厉,宛若剜骨割肉! 白辞瞳孔收缩,他下意识攥住裴朝朝的手,似乎抓了什么救命稻草在手中。 他手中不停淌血,和裴朝朝手里的血迹相融。 现在他们的手一样脏了。 疼痛让他大脑空白,他只感觉自己的命线在这一刻轰然崩断,而眼前再无别人,只能看见裴朝朝的脸。 眼下命线崩断,令人痛不欲生, 但全身其余灵脉却似乎也在这一刻一同战栗起来,血液无声沸腾,似乎有电流从后背蹿过,带来强烈的悸动感。 第22章 她身上 出现别人的痕迹 白辞是再标准不过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大多矜贵倨傲, 生来就在云端,高高在上地俯瞰世间一切,万事万物难入眼, 通常也无法容忍自己身边出现任何低等的人事物。 就像无法容忍昂贵干净的衣袖上沾到地里脏污的泥点,一旦沾上了, 就想尽办法想要抹除。 他对裴朝朝的刻薄也并非全然是因为厌恶, 更多的则是无法容忍, 无法容忍像她这样从偏僻村落里走出来的、毫无根骨的凡人对他蹬鼻子上脸。 一如他对于自己的命数, 除了命数中的疾病和灾祸, 他最无法容忍的是—— 他有个弟弟,两人血脉相连,命线相通。 世人皆知白家白辞, 但极少有人知道白辞有个亲生弟弟, 叫白策。 白策很邪性。 当年白夫人怀白策时屡屡被妖邪附体,而那时的白策不过是个未出世的胚胎,连手脚都没长出来, 却将那些妖邪当作养料, 吸食它们的修为和灵力。 白夫人怀他不过三月,肚子就已有临盆妇人那样大了, 怀胎未满半年时的某天晚上, 白策自己撕开白夫人的肚子, 爬了出来。 那夜白家人只听见白夫人凄厉的尖叫, 等赶到白夫人房中时,就只看见白夫人干瘪得像人干一般、被开膛皮肚的尸体, 而婴孩模样的白策则乖乖坐在白夫人尸体旁,身上沾着白夫人的血,不哭不闹, 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笑,令人毛骨悚然。 白家人对这邪性的孩子讳莫如深,甚至曾多次试着杀掉白策,但每次都没能成功, 白策长大后,甚至生出了一副妖骨。 白辞和他血脉相连,两人时常有共感,甚至有时能感知到对方的念头和情绪。 比如白策开心时,白辞也会感觉到愉悦,甚至难以分清这究竟是谁的情绪。 命线相通,则是他的命数被白策的妖力侵蚀,导致双腿残废,病痛不断。 这样的邪物却要侵占他的心绪和命运, 白辞无法容忍。 体内命线崩断带来的剧痛很清晰,和掌心的尖锐刺痛混杂在一起, 白辞攥着裴朝朝的指尖,但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或许是和白策的命线不再相通,他竟从疼痛中感知出一点愉悦来。 裴朝朝指尖被他攥得有点发麻,看了眼白辞,见他没松手的意思。 第57章 她觉得有趣,一时间倒没将手指抽出来,微笑出声:“白长老。” 听见她的声音,白辞眼睫颤动了下,随即才掀起眼皮看她。 他眼尾薄薄的,泛着些红,目光被泪意氤氲得有点迷蒙,应该是还没从身体的感官中缓过来,不像平时那样高高在上,反倒有种奇异的色.气感。 他静声没说话,似乎在等裴朝朝继续说。 于是裴朝朝低了低头,引导他看向两人的手。 她道:“您现在抓着不放,是不嫌我手脏了么?” 入目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的手骨骼分明些,捏着她细白指尖,指缝间被血液填满,有种亲密无间感。 ……他怎么会无意识时主动攥住像她这样的下等人的手! 好多血。 好脏。 白辞手掌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地要把手收回去,然而刚有点细微的动作,神仙玉碎片就往掌中刺得更深,他眉头因此皱了下。 然而不等他继续动作, 那一边,裴朝朝就先有了动作。 她微微一用力,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语气和煦柔软:“但您捏得我手指有点麻。” 白辞掌心倏然一空,然而却开始无法控制地烦躁起来,像是有两个念头开始撕打, 一个念头是:算她识相,知道自己把手收回去。 另一个念头是:平时不是很蹬鼻子上脸吗?这时候又有自知之明了?他还没叫她抽走。 他甚至感到掌心很空,应该握着些什么,像疯魔了一样,他竟生出几分命令她把手送回他掌中的心思。 真的疯了吧。 白辞说服自己, 他现在仍想抓住她的手,只是因为刚才剧痛之际,他攥着她的手指,这让他产生了安稳感和愉悦感。 可是不一定要是她的手,当时换做握住任何东西,都会产生一样的感觉,像安慰剂一样。 他贪恋的是那种安稳感和愉悦感,并不是她。 可是她的手很柔软,不像她这个人一样讨人厌。 白辞指尖按压掌心伤口,想要用痛感强迫自己压下这些疯魔的念头。 但下一秒, 不等他按下这些想法,他就看见裴朝朝弯下腰,伸手往地上摸索,似乎在找之前掉到地上的药囊。 白辞思绪一顿:“找药囊?” 裴朝朝闻言,莞尔道:“当然。这是我帮您断命线换来的报酬。” 无人监视,现在她提起命线的事也毫不遮掩避讳了,全然不像个毫无见识的村姑。 疑点太多了,疑问也太多, 白辞很想问她是怎么知道他想改命线、是从哪里知道命线这些东西的,但最终却鬼使神差道:“把手给我。”。 没有问关于命线的事。 掌心的空虚见缝插针,身体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说出本不该从他高傲的唇中吐出的话。 裴朝朝一顿:“嗯?” 这位世家子向来高高在上,和她这样的下等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弃得不行,觉得脏了耳朵,被她碰一下都会拿着手帕擦拭,怎么这会儿还主动要她递手过去了? 裴朝朝感到很有趣,把注意力转回他脸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这位世家子身上沾血,却不显得狼狈,依旧矜贵。 他正微垂着眼,也在看她,但那副向来高贵的表情好像有些扭曲,似乎在克制什么。 哦。 裴朝朝思绪一转,就大约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 人若是在做紧张的、刺激的,任何导致心跳加速的事情时碰见另一个人,总会把身体的本能反应,诸如心跳等等,归因在另一个身上,而非事情本身。 刚才断命线时,疼痛足够真切,而他因达成夙愿所产生的愉悦、满足,都会被下意识归在她身上。 即使他脑子里知道,让他愉悦满足的是断命线这件事,但他的身体还是会认为,这份愉悦是她带给他的。 那样的满足感和愉悦感会令人上瘾,而他的身体会不受控地渴望她。 有意思。 裴朝朝坏心地问:“把手给您做什么?” 白辞有点不耐烦:“不是交换吗?说了帮你治伤,我不食言。” 裴朝朝逗狗似的,抬起手要递给他。 然而手落到他手前时,又立刻收回去了点:“不是已经给我药了吗?” 白辞眼皮一跳,几乎气笑了,语气也尖锐起来,带点轻蔑:“不识好赖的东西,我的医术——” 话音未落。 下一秒。 手掌一满。 白辞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口,好像怒气也猝然终止。 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把手放在了他掌中,好像刚才那副收手的姿态是虚晃一枪。 还不等反应, 就见裴朝朝甜甜笑了下,然后听见她说:“是像您说的这样吗?” 白辞手指痉挛了下。 裴朝朝是个很恶劣的人,一直以来以玩弄人心为乐,有时候会在不该摊牌的时候打直球。 她没给这位骄矜的世家子反应时间,直接将他的心思剖白:“我还以为长老只是想寻个由头攥我的手,像刚才那样。” 第58章 * 另一边。 群体瞬移的法术生效后,法术范围内的人不过眨眼间就已不在原来的地方, 琼光君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周围场景陌生,不再混乱,因为江独受自己招式反噬晕了过去,所以没再发生打斗。 但琼光君的思维仍有一瞬的滞涩,眼前似乎还残存着刚才水晶球炸开时那瞬的场景。 身体像进入某种自动运行的模式。 他脸色还是冷的,动作却很果断,又运灵力要再施个瞬移术回去。 然而还不等法术生效, 就听见身后传来薄夜温和的声音:“等等。” 琼光君手指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施法。 他和薄夜师徒这些年,对薄夜一直是极为尊敬的,即使性格寡淡话也很少,但从平日行为也能看出几分敬重。 这还是头一回他对薄夜的话置若罔闻。 但紧接着, 就感觉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威压压下来。 随即,瞬移的法术就被薄夜强行终止。 琼光君终于转头看向薄夜,他运转灵力,直接开始反抗薄夜的禁锢。 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点剑拔弩张感, 好像有尖锐的怒气沉默着刺向薄夜,无声却无法忽视。 薄夜很平和,但这不代表他不强势, 只不过他就连强硬起来也是不疾不徐的,宛若白雪微风,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就像此刻,他感知到琼光君的怒气和不满,但依旧以温和的姿态压制琼光君,语气平静:“现在去找她也没有用。” 他徐徐解释:“你是得仙缘者,也碰过水晶球。还记得当时的场面吗?” 季慎之当年触碰水晶球后,水晶球虽没碎,但那些灵力也逆行冲击着他。 他那时有一种濒死感,好像灵魂都要被抽离,甚至连身体都无法动弹。 是后来薄夜在他身上结了师徒印,他才恢复正常。 师徒印是师徒之间结了灵契的证明,在徒弟承受致命危机时,师父会替代徒弟承受一部分。 当日薄夜和季慎之结师徒印之前,归元宗其他长老也尝试过这招,但都无果。 至今也无人知道为什么只有薄夜的师徒印对他有效。 现在水晶球碎裂,但无论如何,那道灵力也确实冲击着裴朝朝, 她或许也和他当年一样,正体验着那种濒死感。 琼光君想起当时的场景,眼眸低垂着:“你和她——” 你和她要结师徒契? ……是的。 琼光君后知后觉想起来薄夜口中“可爱的孩子”。 薄夜今天来看测灵根,本身就是为她来的,师徒灵契本来就是要结的。 他捏了下指尖,嘴唇动了动,想问薄夜和裴朝朝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但看见薄夜身侧那道护身符,心里又有了答案。 闹翻那天, 隔着树丛看见她身边的人影,还有她对着空气说的那句回礼。 琼光君最终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他突然感到荒谬。 她泰然自若地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当垃圾扔出去,实则却是把他的心意转手赠给一个隐身的人。 这样追溯回去,那天她突然尖叫发疯,也是故意的,不过是因为他和江独当时都在逼问她,她一碗水端不平,所以借此来打断那个话题罢了。 他向来敏锐,这时候,她行为之中种种被略过的异样都再次浮现出来,把她人畜无害的、天真柔软的面具撕开一角裂痕,终于露出她性格里的一点底色。 他哪里还能看不出她是一直在装,一直戴着面具。 她嘴里怕是都没几句真话。 好! 真是好得很,裴朝朝! 那护身符被薄夜的衣角遮盖住,琼光君目光就落在薄夜的衣角处。 戾气在心里成倍增长,他几乎要发笑,也不知道具体该笑什么。 大概是他的目光实在怨毒, 薄夜手指轻动,把那护身符摘下来,无奈笑道:“这护身符——” 他顿了顿,语气包容:“她还是个孩子,虽顽劣些,但心思不坏。不要同她置气。” 琼光君眼睫颤了颤,良久笑了声,意味不明道:“顽劣?看来师尊很了解她。” 他向来冷淡,很少有这样尖锐刻薄的姿态。 薄夜道:“无妨,带回来好好教养就是了。总归她碰了水晶球,被里面的灵力压着,我就算为救人也要与她结师徒印,没有见死不救的道。” 薄夜确实不会看着旁人在自己面前受苦。 某种意义上,今天这个情况,当事人换做是别人,薄夜也会结师徒印。 但对裴朝朝就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吗? 琼光君眼梢微抬,没说话。 他以前不会这样阴暗极端,想法几近于病态,可是近来这样尖酸的念头时时缠绕他,他竟意外地发现,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扭曲又病态的。 只是表面上那层冷硬的冰不曾被凿开,甚至连他自己都没窥见过其下阴冷的暗流。 那一边, 第59章 薄夜又询问他的意见,语气温和:“你若是生她气,不想看见她,我就单独教养她,不让你与她碰面就是了。” 琼光君眼皮一跳。 他心里的毒汁要拼命压制住才不会溢出来,酸溜溜地想,凭什么? 薄夜提起她的时候凭什么用这样亲昵的语气? 怎么都是他认识她更早,是他把她带回的归元宗。 他才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现在见不见面,哪里轮得到薄夜说呢? 这想法如同藤蔓,在心底疯长出阴暗的枝条。 琼光君掀了掀眼皮子,表情克制得很好,恢复了平时冰冷寡淡的模样:“师尊多虑了,我不会和她置气。” 他道:“她体质孱弱,恐怕等不了太久。” 她体质孱弱,被这样强烈的灵力摧折太久,是真的会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破她的虚假面具后还会担心她的死活,但心口像是被人攥着,酸涩酸涩地疼,混合着那些阴暗情绪,让人难以辨别出具体感受。 于是他只能忽略这情绪,心里告诉自己,只是怕她死了,他没法报复回去。 要救她,要她活着,日后才能和她清清楚楚算一算她蒙骗他这笔帐。 他垂眼掩去眼底暗色,不动声色催促薄夜:“结印吧。” * 那厢薄夜和琼光君准备给裴朝朝结师徒印, 这厢裴朝朝却根本没被所谓的灵力压到濒死。 她对此早有准备,把水晶球中灵力带来的部分伤害转嫁到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上,又和那缕灵息切断了链接,所以到现在依旧行动自如,除了受了些伤之外,没再受到别的影响。 这一边, 她和白辞打直球,直接把他心里那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说出来,白辞向来高傲,这时候整个人就像应激了一样。 他瞬间变了脸色,要把手收回来。 结果裴朝朝脸上微笑的表情没变,姿势也没变,又道:“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长老是为了不食言才要亲手帮我治伤。刚才的玩笑长老不会当真吧?” 她收放自如,好像真的只是开了个小玩笑,说了些无心的玩笑话。 这个时候如果白辞再收手,反应过激,则会显得他像是真有那个意思。 白辞额角青筋猛跳,最终怄气似的没收回手,捏着她的指尖给她输灵力疗伤,低声骂:“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察觉到她体内依旧没有灵根,之前一闪而过的疑点这时候才又回到脑中。 他声音因病有些飘渺,居高临下地提问:“你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如何改了我的命线的?” 能切断白辞的命线,是因为神仙玉里有一缕白辞的灵力,被逆行的天地灵气送到天界。 命簿只掌管凡人命局,但这缕灵力到了天界,被命簿感知到,则把他的身份混淆成神仙,所以他的命簿自动销毁,他属于凡人的命线就断了。 这些东西没必要和白辞解释, 裴朝朝装傻,把手往外扯,虚弱道:“长老您医术真的好吗,为什么说帮我治伤,我现在还是很疼。” 白辞眼睛眯了眯:“不愿意说?” 他扯扯唇,倒没有逼问,但又盘问道:“那是怎么知道我想断命线的?” 裴朝朝知道白辞想断命线,是因为她能从自己的命簿中感应到她情劫的大致信息。 她这一世命数中有三道情劫, 三个都是当时随着她跳轮回道的神君,除了琼光君外,白策也是她的情劫之一。 当时追杀她的人太多,所以她不知道白策是天上哪位神君,但感应到他在人间身份是白辞的亲弟弟,和白辞命线相通,却经常被白辞凌虐。 通过这些信息,足以推断出白辞厌恶白策, 以白辞这性格,怎么可能不想切断命线? 她和几位情劫的命数都有交集,现在断了白辞的命线,白策的命数也随之改变,这则导致了连锁反应,让她和另外几位情劫的命数全部乱套,最后互相影响、恶性循环。 没猜错的话,她的命簿估计都整本烧掉了,其他和她相关的人,命簿应该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裴朝朝想到这,心情还不错,手指抵着唇笑了下。 她依旧没回答白辞,反客为主地又开始偷换概念:“仔细想想,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帮长老您得偿所愿。” 裴朝朝最初只是打算碰一碰水晶球,引灵气逆流,让昆仑镜出一点小故障;后来拿了神仙玉和白辞的灵力,才能让昆仑镜坏得更彻底,像现在这样直接炸开,还搅乱了所有人既定的命数。 虽然出发点不是为了帮白辞,但最终确实也帮到他了,那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 那一边白辞闻言,冷笑反问:“是吗?” 裴朝朝无辜道:“嗯,不然我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碰这个水晶球,图什么呢?” 白辞眼皮跳了下,等她继续说,这女人的脸皮和城墙一样厚,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安静地盯着她,没发现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以前碰见这种情况早就转身走了。 裴朝朝继续说:“这样想的话,其实长老给我治伤是应该的。您现在只是在做本就该做的事,又如何能算是和我交换呢?” 第60章 现在事情闹得有点大,天界那边也不能善了。 之前天界人无法察觉转生阵里她封印的异常,也是因为她提早切断了和自己灵息的链接,把灵息覆回了封印上,伪造出封印没动的假象。 但现在司命肯定已经猜出她恢复记忆了,正想办法补救。 她得先下手为强,把司命能制裁她的路都堵死,但这样的话,还需要从白辞那拿点东西。 她微笑道:“或许您该给我些别的东西。” 白辞没被她这番偷换概念的说辞带进去,他讥笑:“贪得无厌。” 裴朝朝莞尔:“我们下等人是这样的。” 她根本不在意白辞会不会被这番说辞带进去,她本身就没想着要把他绕进去,于是也没再补什么话,静静等他接话。 她知道他会答应,剧痛来临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时,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边, 白辞审视她半晌,觉得她这副模样真是面目可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说着贪婪的话。 他心里唾弃着,又觉得下等人应这样,即使一张脸再无辜,骨子里的劣根性也无法遮掩,骨缝里透露出来的低贱气味就足够令人作呕。 白辞指尖轻轻在膝盖上叩了叩, 他想,这样的下等人,言而无信是常态,之前要他给她治伤,现在又出尔反尔,向他要别的。 那以后呢?应该也还会得寸进尺,找他要更多更多。 这次答应她,或许就会被她缠上。 这样的人杀了是最干净的。 可是—— 脑子条分明地分析着利弊,选好了最简单的道路,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最终他出声问:“要什么?” 她还能要什么? 法器?钱财?灵丹妙药? 罢了。无非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这边想着, 那边,裴朝朝道:“您虽是客卿,但也能收徒弟吧?那就收我为徒吧。” 这话一落, 白辞怔了一瞬。 他没料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以为听错了:“什么?” 裴朝朝没重复,笑了笑,继续道:“不需要您教我什么,只是结一道师徒印。” 白辞和白策血脉相连, 她和白辞结师徒契,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他和白策有了关联,天道有神仙无法插手凡间事的禁制,司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锁定她的气息,单独给她设障碍。 但她若和白策的气息在凡间产生一点点混淆,司命就暂时无法分清她和白策,也无法做出任何只针对她的措施。 裴朝朝把手腕伸到白辞面前,低声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她抓准了他的性格,故意用激将法:“没有别的东西给我,就算长老欠我个人情。长老不答应,是想要一直欠着我吗?” 白辞脸色有点阴沉。 他没有被她这逻辑绕进去,从她的话里跳出去看,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不去管什么欠不欠的。 但他这时候却下意识地把杀人灭口这选项抛在脑后,只讥笑道:“是吗?和你结印就算两清?” 裴朝朝点头。 她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是不会和他两清的。 她会缠着他,以后提更多更过分的要求。 白辞这样告诉自己,但还是抬了抬手指,指腹按在她手腕上。 这样低贱的人他平日是连碰都不会碰的,更不可能收徒, 白辞说服自己,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验证一下她确实不会只满足于此,以后还会得寸进尺。 等她真的得寸进尺的时候,他再杀了她也不迟。 白辞顿了顿,然后开始念结印咒。 然而结契的灵力刚要输进她身体, 突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阻力。 两股灵力僵持住, 另一股灵力似乎也要灌注进她的筋脉, 在她手腕上,隐隐约约即将要结出一个图案,还没结成,但能看出—— 是属于别人和她的师徒印。 第23章 勉为其难 冷脸,但当备胎 此时的天界, 氛围压抑得可怕。 天道有禁制,神仙原不能插手凡间事,就连命簿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编写。 然而为了把裴朝朝人间这一世做成命劫, 让她无法活着回到天界,司命悖逆天道, 用了禁术编写她和几位神君的命簿。现在和她相关的命簿全都损毁, 禁术反噬, 侵蚀司命的修为。 剧痛凌迟神经,司命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太多异样, 于是竭力攥紧了手指,脸上表情变化不大,只是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长相偏锋利些, 眉眼轮廓深邃, 俊逸却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生怕多看他一眼就被他灭口,他现在脸色不好, 周围神仙也只当他是心情不好, 没人看出他在忍受剧痛。 唯有脸上一点细微的汗珠,给他眉眼间增添了潮湿气, 氤氲出一点模糊的脆弱感。 他不出声, 周围也没人敢出声。 第61章 他们现在在昆仑镜旁, 这里其实人数不多,都是权力不小的神仙神女—— 天界神仙无数,但低品阶的仙人没有权力靠近昆仑镜,若要看昆仑镜上的画面,只能靠灵息转播,自己在自己的居所看。 不是所有人都会时时关注裴朝朝的情况, 但昆仑镜碎裂的动静实在太大,轰动了整个仙界。 司命深呼吸,又用灵息覆盖整个天界,看其他仙人们都说了什么。 就听见四面八方仙人们零零碎碎的议论声—— “她这是恢复记忆了吗?” “说实话,如果这些真是她引导的,我其实有点对她改观了。” “我也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那朝露真的好聪明,感觉她有点迷人了……” “没人说她脸上沾血的时候很漂亮吗?我心跳都停了一下。” “感觉她也不是那么该死,在人间当了这么久瞎子已经够可怜了……” “我说你们别太爱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人上赶着给她玩弄?” 司命听见这些话,眼皮猛跳了下。 他指尖都痉挛了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一挥袖子,召回灵息。 周围神仙见状,试图宽慰:“神君,其实就算她想起来也不会怎么样,她在人间勾搭的那些人都不好惹,等发现她真面目,肯定会疯狂报复她!她现在就是个凡人,无力反抗,下场和命簿上写的差不到哪去,说不定比神君您原本写的还惨呢。” 司命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刺耳,忍无可忍:“滚!” 他闭了闭眼,抬手按了下太阳穴,语气森冷:“都下去修昆仑镜,修不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褫夺神位,我亲自剔你们神骨。” 众神一哆嗦,赶忙闭嘴下去了。 等人都离开了,司命才掩着唇咳出一口血来。 周围云彩翻腾几息,雾气似乎变浓了点,下一瞬,似乎有声音从天外传来,是个苍老威严的男人声音:“息烛,可确定她恢复记忆了?” 息烛是司命的名。 司命是老天帝的幼子,随老天帝姓赵,在众神之间也是身份极高者,寻常鲜有人敢唤他姓名。 他听见这声音,神情一凛,朝着不远处垂首:“父君。” 他被反噬得厉害,伤有些重,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莫名的,他总想起刚才放灵息下界时,裴朝朝侧目,正对着他灵息露出的那抹笑。 他笃定她是想起来了,往日在天界他与她就不对盘,她憋坏时就是这样笑,纯粹又危险,揉杂成一种十分复杂的气质。 司命难得在回答老天帝时走神一瞬,心中冷笑,想怪不得她能欠那一屁股情债。 有时候确实像蛊惑人的邪神。 他顿了下,出声:“……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恢复记忆了。” 老天帝语气含笑,但令人不寒而栗,好像笑意里藏了什么带毒的东西:“不谈证据,那依你对她的了解呢?” 赵息烛眼睫微动,声音沙哑:“父君说笑了,我不了解她。” 老天帝似乎只是试探一句,闻言道:“是吗?罢了,人间事难以插手,你修命簿也好,亲自下凡盯着她也好,总之不管什么手段,从她身上把天铁那些东西取回来,也别让她活着回来。” ……亲自下凡盯着她? 赵息烛思绪微顿,但很快回过神:“父君放心,若修不好命簿,我自当亲自下凡。” 老天帝赞许:“息烛,别让我失望。” * 裴朝朝已经准备好和白辞结师徒印,然而还不等白辞的灵力注入经脉,就感觉白辞动作滞了下。 随即, 就听见白辞冷笑了声:“有意思吗?” 白辞语气变得更疏离淡漠,听起来像有点生气了,但这人常年端着世家子的架子,生起气来最多是掉头就走,或者说些尖锐的话讥讽人,不会像江独那样,一生气就暴跳如雷,有种要杀了所有人泄愤的气势。 裴朝朝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顺着他目光,才看见自己手腕上另一道若隐若现的、不属于她和白辞的师徒印—— 是谁还要和她结师徒灵契?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她懵了一下,但很快就猜出是薄夜。 归元宗只有长老级别的人物有资格和弟子结师徒灵契。 她来归元宗没几天,也没接触过什么人,很简单就能猜出是薄夜。 因为先前就推测过薄夜是归元宗的长老,现在笃定了,她倒也不觉得很惊讶。 与此同时,她明白过来白辞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 他觉得她在故意戏耍他,一边和别人说好了结师徒契,一边又要求和他结师徒契。 裴朝朝明白他意思,但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瞎子人设,佯装对一切毫无觉察,疑惑道:“怎么突然停下来?” 毕竟瞎子是不会看见那印记的。 第62章 白辞闻言顿了下,讥讽道:“你说呢?” 裴朝朝迟疑:“因为你后悔了?” 白辞听笑了。 因为原本要和她结印,所以他指尖按在她手腕上输灵力。 现在心里郁气翻滚,倒是破天荒没和往常一样转头就走,他手指甚至还压在她腕间,指尖用了点力气,在那若隐若现的师徒印处重重碾了下。 动作碾过脉搏,他指尖的神经似乎跟着她脉搏跳了两下,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辞把她那一小片皮肤按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见她皱了皱眉。 应该是被按疼了。 但她还是把手伸在那里,由着他重重按压。 不知怎么的,这模样有些乖觉,不像平时那样蹬鼻子上脸的讨人厌。 白辞心里那些郁气莫名其妙散了点,但语气还是一样高高在上:“我做决定,从来不反悔。” 他声音因久病而有些飘渺,语气慢条斯,但能听出些讽刺的味道,像敲打她:“所以我停下来是你的原因,究竟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体温低,指尖是微微发凉的。 裴朝朝感受他体温,感觉很有意思,这人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掉头就走。 甚至手还按在她手腕,虽停了传送灵力,却没撤回之前输给她结印的灵力。 也因此,薄夜那道师徒印迟迟结不起来。 裴朝朝也觉得白辞没有反悔的意思,要是反悔,早就撤回灵力,任由她和薄夜结师徒印了。 她视线上移,看见白辞的表情。 他下巴微微抬着,还是那副矜贵姿态,只不过眼睛盯着她,眼神深黯复杂。 裴朝朝蜷了下手指:“我——” 她说到这,顿了下,看见白辞目光闪烁了下。 她猜白辞现在都快矛盾死了。 一边生气她和别人的师徒印,一边又觉得她或许真不知情;一边想扭头就走,一边又尚存希望,等她再否认一遍,再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样,和他解释,然后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原谅她,再继续和她结印。 不管怎么样,他没有不想结印的意思。 这位世家子平时高傲骄矜,绝不做任何自降身份的事,是个宁可不要也不当备选的性格。 这时候又不觉得折辱身份了? 裴朝朝有点想笑。 她忍了忍,把手抽出来,另一只手搭上去,抚摸那印记,偏不和他解释:“好像能感觉到有另一股灵力在这里。所以你停下来,是因为另一股灵力吗?” 白辞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句,哽了下。 裴朝朝佯装迷茫,火上浇油:“好像是另一个人想和我结师徒……” 白辞忍无可忍,寒声打断她:“所以你想怎么样?” 他问她想怎么样,可是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 看她这反应,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那师徒印的事——这本来是他想看到的,但真的看到了,好像又觉得更烦躁了。 如果这时候裴朝朝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慢吞吞笑着说:因为你想让我选你。 那边厢, 白辞扯唇继续道:“想和他结师徒印?” 真是疯了。 刚才就不该答应她,自降身段,浪费时间,和一个下等人在这做无意义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下,闭了闭眼,抬手按压眉骨。 这时候,裴朝朝出声道:“不是。” 白辞动作一顿,又掀起眼皮看她,眼尾薄红流转:“那想怎么?” 他这一眼带了点不耐,但很矛盾地,又有点期待或者威胁的意思。 他似乎在等她选择他,等她亲口说要和他结师徒印。 裴朝朝对旁人的情绪很敏感,猜人想法也很准,八九不离十。 她能注意到白辞神色中的这点微妙,或许白辞自己都注意不到,她自然也能猜到他期待她怎么回答。 她点头,丰润的唇轻轻动了下,就要说话。 白辞呼吸跟着下意识放轻了点。 然而下一秒, 却见裴朝朝按了下那师徒印,念了句归元宗弟子召唤师尊的通用咒语。 现在两股结师徒灵契的灵力胶在她身上,这句咒语自然是同时召唤白辞和薄夜。 白辞本就在她身边,无需召唤,但血脉中感应到这她的召唤,心脏无法抑制地悸动,血脉牵扯,羁绊相连,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他抬眼看她,然而与此同时,就见眼前明光大盛,一阵大雪弥漫的温和气味先至。 隔着明光, 就见那一边的裴朝朝舔舔唇,微笑出声:“想看看另一位要收我为徒的人。” 第24章 现在只能 竞争上岗了! 裴朝朝确实想看看那另一位结师徒印的人, 但话只说了前半句,引导性很强,容易让人觉得她很好奇那人是谁。 然而实际上, 她早已经猜到那人是薄夜,余下后半句没说出口的是—— 我想看看你们两个, 究竟谁的师徒印对我更有用。 第63章 既然现在有得选, 当然要挑个助益最大的。 这时候。 明光散尽, 薄夜的身形也显现出来。 此时裴朝朝和白辞已经拉开了点距离,薄夜朝着裴朝朝, 于是第一眼就看见她。 她手臂微抬着,手腕上的皮肤发红,很显眼, 像被人用力摩挲过, 上面的师徒印若隐若现,说明还没结印成功。 没成功,但已经会念召唤师尊的通用咒语了。 ……很聪明。 她身上脸上还沾着半干涸的血迹,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有点狼狈,看得让人心软。 薄夜目光不自觉变得更柔和, 她根骨不好, 但的确是个很聪明讨喜的孩子, 他收她为徒,之后会好好教养,她便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了。 他动了动唇,要和她说话。 然而这时, 白辞慢条斯出声:“阁下还真是——” 他说到这,顿了下, 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词形容薄夜。 他在薄夜身后,虽没看见薄夜的脸,但看见薄夜的白发就认出他来了。 那一边,薄夜听见他出声,回过身来,姿态温和平静。 白辞和他对上目光,扯了扯唇角,补完下半句:“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并不是什么好词。 白辞平时端着虚伪的贵族架子,与人交谈时,至少表面挑不出差池,就算嘲讽人,话也说得十分隐晦含蓄,拐弯抹角的。很少有这种讥讽感明晃晃外露的时候。 “是吗?”薄夜语气实在平和,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温声问:“白长老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白辞说完这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控,但这词用来形容薄夜不是正合适吗? 裴朝朝要把洗髓草给他,薄夜过来横插一脚; 裴朝朝要和他结师徒契,结果薄夜又来横插一脚。 更何况, 从裴朝朝刚才无辜的表现来看,她也根本不知道薄夜会和她结师徒印。 他才是被她选择的那个。 名正言顺的师父。 这念头飞快划过心间,带起浅浅一点涟漪,白辞情绪复杂,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但又有种隐秘的窃喜感。 他好整以暇和薄夜对视,又恢复那副虚伪的贵族姿态,微笑回话:“不然怎么和我抢弟子呢?” 他控制灵力与先前灌注进裴朝朝体内的法力共振起来, 紧接着,她手腕上也出现和白辞之间的师徒印,隐隐约约的,还没结成。 白辞看那印记,漂亮的眉眼舒展了些,似笑非笑:“我帮她治了伤,她亲口要求我再收她为徒。” 这话说完, 薄夜侧目看裴朝朝。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发现她身上的伤口确实都已经愈合了,皮肉细腻平整,就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只是身上血迹颇多,还没干涸,看起来显得骇人而已。 他依旧温和,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又隐隐约约多了种莫名的压迫感,问裴朝朝:“白长老说得对吗?你亲口要求他收你为徒?” 话题被措不及防引回来,裴朝朝指尖一抖。 随即,她微微歪头,很是迷茫:“啊?” 没有正面回应。 现在还没看见这两人谁能带给她更多,她也根本没打算正面回应。 她情绪调整得很快,掐着自己的手,指尖在上面小幅度摩挲,像是刚回过神来:“说什么?” 薄夜对事物观察细致入微,注意到她心不在焉。 见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他没再追问之前那问题,操控一缕微风拖起她的手。 两人没有直接接触,但胜似直接接触。 那风轻轻拽住她手腕,隐隐有种不可抗拒的强势感,却又很温和,引着她的手伸到他面前。 她的手骨肉匀称,像细腻莹润的玉石,沾了血也不影响美感,薄夜垂眼看着,关切问:“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裴朝朝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她继续搓手上血迹:“感觉手粘粘的,不太舒服。” 意思是手不疼,只是沾了血不舒服,所以在擦手。 但她两只手都是血迹,反倒越擦越脏。 薄夜忍不住弯唇,这次亲手攥住她手腕,制止她的动作:“这样擦不干净。” 裴朝朝动了顿了下。 薄夜微微弯身,雪白的衣袖垂坠下来,他拉住衣袖擦拭她手腕,动作很小心,一点也不介意干净昂贵的衣料沾上她的血迹。 他垂着眼,姿态平和温柔,像是个体贴的长辈,正帮关系亲昵的小孩子擦手。 他活了几百年,太久了,连自己都忘记自己今夕是何年岁,更忽略了裴朝朝虽是小辈,却也已经十六岁有余,已经及笄,该有些许男女之防。 十六年对他来说太短了,弹指一挥,他照拂裴朝朝,亲手帮她擦手,与平日亲手侍弄花草时是一样的。 那一边, 白辞看这幕格外不顺眼, 他咳了声,抬了下下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的徒弟是眼盲,不是手脚残废,擦个手还是会的,不劳阁下费心了。” 这话是对薄夜说的。 语气依旧是那种带着高高在上味道的虚伪礼貌,挑不出错处,又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第64章 薄夜闻言,还没回应,裴朝朝就动了动。 她把手往回抽,低声道:“对,我会自己擦的。” 她话音刚落, 薄夜却加强了手上的力道,不至于弄疼她,也让她无法抽离。 像是一层温柔的禁锢,他依旧仔细帮她擦拭着,话题拐回原点:“你要认白长老当师父吗?” 裴朝朝发现薄夜其实是有点控制欲和强势在身上的, 但他做事情实在是周到体贴,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于是也很难发觉他骨子里的强势。 但实际上,他不会让任何人悖逆自己的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 他想收她为徒,控制欲在骨子里,他无法接受计划好的事情脱离掌控。 白辞现在也想收她为徒。 白辞倒未必是真的完全不嫌弃裴朝朝,若换做平时无人和他争抢,他可能就保持着高傲,大不了不要她这个徒弟。 但世家子的高傲融在骨血里,他此时一定要和薄夜争上一争,他可以主动不要裴朝朝这个徒弟,但裴朝朝不能不选他当师父。 裴朝朝快速分析, 心想现在正好是个好机会,让他们两个为了争抢她,把能摆出来的筹码都摆上牌桌上任她选择。 她没继续抽手,任由薄夜替她仔细擦拭,嗫嚅道:“可是——” 她顿了顿,引导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如何能结师徒契呢?” 这话也不像拒绝,似乎还留了余地。 白辞不满这回应,也不满她不抽开手的举动,胸口气不顺,心口有些闷疼。 他捂着心口咳嗽两声,冷笑:“说起来,我也从未见过阁下。难不成是什么次级客卿,实在收不到弟子,才把主意打到别人徒弟身上来?” 归元宗里,长老也分三六九等,有许多毫无实权的客卿长老,在归元宗是很少露面的。 即使在收徒时,也很少有弟子们选他们为师。 白辞医术冠绝天下,身份高贵,虽是客卿,但在归元宗也是等级极高的长老。 薄夜手微顿。 他温和笑道:“太清山,薄夜。” 归元宗中有一峰,灵气充裕,叫太清山。 太清山的名字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如雷贯耳,这山上只有两人,这两人乃是师徒,修为强横。 敢用太清山做前缀的人,除了季慎之,也就只有—— 太清道君! 天下第一,修为难测的太清道君! 白辞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语言有一瞬空白。 他捏紧轮椅把手,下意识看向裴朝朝,又剧烈咳嗽起来。 那一边, 裴朝朝暗暗回忆了下,发觉薄夜是琼光君的师父。 她脑子转得快,下一秒又把利害关系出来: 如果要修行,肯定要跟着薄夜, 但她目的不在修行,而在要早日突破劫数,回到天界。 与她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剖了琼光君的心,或是得到琼光君的情根。第二件则是和白辞结师徒印,混淆她和白策的气息,让司命无法先手制裁她。 她掂量了下,又问:“跟着你们——所学有什么不同吗?” 她偏头,朝向白辞的方向:“你会什么?” 白辞头一回被问这些,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 他能答应她结师徒印,已经是破天荒了,现在竟然还盘问起来了。 他喉咙口都有点腥甜血气,手上青筋盘绕,半晌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医术,白氏禁术。” 白氏能成为修真界大世家,也是因为所修之术神秘强悍,包括白辞和白策能够血脉相同,互相感受情绪和想法,也是白氏禁术带来的附加效果。 如果不和白辞结师徒印,学会了白氏禁术,她也能混淆和别人的气息,让司命无法制衡她。 如果薄夜会白氏禁术,她就选薄夜,不仅能混淆气息,还能接近琼光君,一举两得。 她舔舔唇,问薄夜:“你呢?也能教我白氏禁术吗?” 薄夜忍俊不禁:“白氏禁术?” 裴朝朝点头。 那一边,白辞听见她这话,差点被气笑。 原本以为她只是好奇,所以才出声回答,结果现在她还挑起来了? 他和薄夜谁教的更多更广,更符合她心意,她就选谁是吗? 她怎么敢!还反过头来挑选他了! 她什么身份,也配把他当商品挑吗?! 他冷冷看着裴朝朝,额角青筋跳动,眼尾薄红更甚,脸色气得苍白。 骨子里的高傲这一刻无法再压制,他动了动唇,想让她乐意跟着薄夜就跟着,他本身也没多稀罕收她这徒弟,是她求着她那人情要挟他,他才勉为其难答应。 然后还没措辞完, 就见那一边, 薄夜温和回答她:“白氏禁术我自然不会,但我所会的,都会教给你。” 哦。不会啊。 那没事了。 裴朝朝暗暗想道。 即使跟着薄夜,能有更多机会接触琼光君,但剖心很难, 得到完全的情根更不是一朝一夕多相处几次就能达成的。 第65章 更要紧的, 是她不能在这期间,被司命进一步制裁。 所以她现在更应该做的是选择白辞,因为就算选了白辞,琼光君也会主动来找她。 她垂下头,下一秒, 微微用力,趁着薄夜没桎梏她手腕,一下就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了。 她遗憾道:“我还是想跟白长老,即使他教得不如你多,但我总觉得我与他缘分更深。” 这话声音轻,却宛如石头砸进湖面,骤然碎开一池碧波! 白辞一顿,蓦地盯住她,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与薄夜,常人都会选薄夜。 但她—— 白辞荒唐得想笑,心想这村姑果然有眼无珠,是个没眼界的,放着天下第一不要,反倒来选他。 但这念头划过,带起涟漪,他无知无觉中,却没有那种鄙夷的感觉了。 复杂的情绪瞬时间翻涌而来,竟有种荒唐的受宠若惊感,白辞觉得自己不该因为她选自己而雀跃, 但心跳的频率却慢不下来,他扯扯唇,端着好整以暇的姿态提问:“是吗?想好了?” 裴朝朝点头。 白辞又慢条斯问:“哪怕他能比我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 高傲的世家子什么时候问过这样谦卑的问题。 裴朝朝觉得好笑,抬眼看,发现白辞姿态依旧矜贵傲慢,但眼睛看着她,眼睛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星点期待,和小心翼翼。 这个人, 血液里淌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自负,但骨子里装的却是自卑。 极端自负,也极端自卑。 她觉得有趣,倒没有直接回答这话。 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张手帕,对着薄夜莞尔:“谢谢你帮我擦手,但我师父说得对,其实我可以自己擦干净。” 手帕是初见白辞时为了膈应他故意拿的,那时候白辞气了个半死,心里想的是她这样的下等人哪里配碰他用过的东西。 然而这时候。 白辞认出这手帕,只是轻轻抬了抬眼梢。 他看着她,见她只是拿出这手帕,却迟迟没有用它擦手:“不是会自己擦吗?擦干净,我和你结印。” 裴朝朝踌躇:“……手帕很贵。” 白辞有些不耐:“脏了就扔。” 他顿了顿,见裴朝朝不动,于是抬起手,把那手帕扯过来,在她手上用力擦了几下:“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弄脏了再给你就是了,往后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语气带点高傲和讥讽,却没有攻击性,把她手擦干净后,指尖搭在她手腕上,继续结印。 然而随着他的灵力往身体里灌,裴朝朝的脸色快速变得更加苍白。 白辞闭着眼,没有注意到,但她没出声,似乎不想打断。 那一边, 薄夜却动了动,挡开了白辞的手。 结契不得不再一次中止。 白辞指尖用来结印的灵力未收,他掀起眼皮,颇为不悦地看向薄夜。 薄夜侧目看了下裴朝朝,语气平和地陈述:“她不舒服。” 白辞闻言,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得不像样。 但她不舒服,她自己会说,什么时候又轮到薄夜来说了? 他以为自己算裴朝朝什么人? 白辞心里有微妙不悦:“下次不舒服就自己和我说,我和你才是师徒。” 他语气不太好,又问:“哪不舒服?” 裴朝朝确实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痛,有种异物进入血脉,快要爆体而亡的感觉。 但她需要这师徒印,所以可以忍着这痛:“没不舒服,咱们继续……” 她话音未落。 薄夜指尖搭上她另只手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他像是没听见她刚才的话,继续道:“现在你身上应该很疼,不要再继续和他结印,不然——” 他语气依旧温和,但身上那种压迫性的强势感又笼罩上来,好像走进藤蔓丛生的陷阱里,被藤蔓温柔地越缠越紧。这样柔和的强势,让人在还没察觉到桎梏感之前,就已经被温柔地绞杀。 裴朝朝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打断道:“我说了,我没事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语气强硬了些,也再一次用力把手从薄夜掌中抽出,又转头摊开手掌,接住白辞的灵力继续结印,想速战速决。 然而下一秒, 她感到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出声,整个人身体就顿时失去力气, 双腿像烂泥一样软下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白辞伸手要拽住她,然而坐在轮椅上,到底不良于行,那边薄先一步抬手,拖在她腰间,把人给接住了。 薄夜用灵力把白辞挡在一步远之外,然后对裴朝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倒是个急性子,不等我说完就继续结印。” 他按住她的手腕,垂眼道:“白氏禁术会反噬身体,你和他结印那一刻,就会被他身上的禁咒反噬。你身体羸弱,现在与他结印,会爆体而亡。” 裴朝朝深吸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会被反噬,但她又不是真的凡人,她有办法! 她强撑着力气要站起来,挣脱薄夜的桎梏,然而薄夜却按住她,让她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第66章 他动作很温柔,很细致,像对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株初生的嫩苗。 但裴朝朝那种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了。 她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薄夜的强势,那种温柔绞杀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她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急切出声:“我不会爆体而亡的,我是怕——” 薄夜手指抵在她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害怕。” 裴朝朝被按住唇,头一次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而此时, 薄夜在她手腕间又点了点。 下一秒,体内的剧痛骤然消散,属于白辞结师徒印的灵力也骤然消失了! 紧接着,就感觉到薄夜的灵力缓缓注入经脉,直接结出了属于她和薄夜的师徒印! 措不及防,裴朝朝猛然睁大眼睛,她盯着薄夜,感到荒谬—— 薄夜和她结师徒印了! 她竭力想要扭头看白辞,然而她实在没力气了。 那一边,白辞怒火攻心,直接动灵力要把裴朝朝抢回自己这边。 然而薄夜轻描淡写抬手挡了下。 随即,他垂眼看裴朝朝,轻声道:“这里不适合休息养伤,我先带你回太清山。” 裴朝朝计划直接被破坏,难得地失态, 她身体没力气,被薄夜按着也动不了,只有胸口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薄夜注意到这点,温声解释:“别生气。如果听我说完话,没再继续和他结印,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了。” 他身上气息平和安静,像冬日白雪, 语气包容,温柔得像初春雪水,循循善诱,像在教导心爱的小孩:“只有和我结印能救你。我在帮你,朝朝。” 裴朝朝的头皮几乎要炸开来了。 她有一瞬想到幽山帝君,那种难言的被支配感铺天盖地袭上来。 她有种感觉, 薄夜与幽山帝君一样偏执,病态,甚至做起事来也压着一股隐晦疯劲。 他说的话,他自己或许都信了,但她一个字也不信—— 比起结印是救她的唯一方式,他或许更想要教养她,支配她,操控她。 她活了这样久,很少有这样被动的时候。 计划被扰乱,惊怒是真的,但她不会被情绪困住太久,大脑又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思索备选方案。 而事情脱离掌控,她无法抑制地感到趣味。 身体因此开始轻轻发抖战栗。 那一边。 薄夜垂眼,注视她手腕上的师徒印,心里隐约升起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随即,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她现在的表情。 她的眼睛被绸布蒙住,看不见全脸,无法精准地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身体轻轻发抖,和刚才没什么不同,但他却总隐隐觉得,她刚才在生气,现在未必。 他把手放到她覆目白绸上。 但并没有将那绸布拿下来,指尖顿了下,他无奈地笑了下,掌心展开,隔着绸布,温和地覆盖在她眼睛上。 下一秒。 裴朝朝听见他轻声念了句安神咒。 然后他在她耳边道—— “好好休息。” 第25章 是谁 在被控制 安神咒的效果太好, 裴朝朝意识迅速模糊,随即做起梦来。 或许因为近日总想起幽山帝君,她罕见地梦见刚化人形时, 在幽山的某天—— “朝朝,”有人温声和她说话, 语气关切却带点隐秘笑意:“吓到了?” 刚化形的少女掀起眼皮, 看见身边俊美温雅的男人。 是幽山帝君。 幽山隶属天界, 但地处天界和魔界之间,是隔绝两界的界山。 这里天色昏黑, 灵植枯败,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黄昏和夜色, 透着一股压抑感。 幽山帝君刚杀了个魔, 身上被溅了大量血迹,他穿着黑衣,所以衣服上血痕不明显, 但手上、脸上的血迹很鲜明, 却不显得他阴沉肃杀。 血迹和身上大面积的暗色,反而让他那种沉稳平和的气质更为突出。 裴朝朝那时刚化形不久, 对情绪的敏.感度不强, 也猜不到幽山帝君的意思, 所以实话实说:“没有。” “以前我还是一滴露水的时候,每天都会看见你这样,”她指了指不远处,又用手势比划:“有些魔族踏足幽山,您像这样一挥剑,他们就全都皮开肉绽, 溅得满地都是血。” “原来你还记得,”幽山帝君垂眼看她,下巴点了点旁边那个魔的尸体,温和问她:“既然知道我会诛杀踏足幽山的魔,朝朝为何还要把这魔请来幽山?” “您又不是所有魔都杀,他对我很好,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叫他过来和我玩,没想到您会杀他,”裴朝朝睁大眼睛,抬头问:“您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他?” 幽山帝君对上她的眼睛,忍不住抬抬手,用手指蹭了下她脸:“怎么会这样想?” 指尖血液蹭到她脸畔,他声音轻柔,像哄小孩:“你没有害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会死是因为他该死。” 因为亲近了不该亲近的人,所以该死—— 那滴露水得了幽山帝君的神力才化作人形,是幽山帝君亲手教导,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教养出的、最得意最珍爱的宝贝。 第67章 所有觊觎她的,试图亲近她的,都该死。 而这位该死的魔, 因为身上流着魔的血液,所以死得名正言顺。 裴朝朝那时候心思更简单,猜不明白他心思:“那您刚才为什么那样问?” 幽山帝君说:“你明明知道他是魔,只要来幽山就有可能丧命。朝朝,我很好奇,你和他这样亲近,他——” 裴朝朝打断他:“我和他亲近,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 “比您给我炼的眼睛还好看,”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又看向地上那魔的尸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您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给我吗?” 幽山帝君一顿,随即无奈笑了,点头应允,似乎丝毫没察觉出这孩子有多残忍。 裴朝朝得到他应允,又问:“我刚才是不是打断您了?您想说什么来着?” 幽山帝君说:“没什么,想问他死了你不伤心吗。后来发现,你好像确实不伤心。” 裴朝朝莞尔道:“我只是一滴露水,身上六根都是您给我炼制出来的,现在还差一颗心。没有心,我怎么伤心?” 她偏头反问:“您什么时候为我炼一颗心?” 裴朝朝本体是露水,没有六根,化作人形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嘴巴也无法言语。 她身上能视物的眼、能听声的耳、能说话的嘴,都是后来幽山帝君花费无数精力,寻找天地间无数至宝为她炼制出来的。 只缺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 她胸腔里现在那颗心,是死的,不会跳,和石头一样。 她按了按心口,然后觉得这石头心有点发沉,头一回压得她呼吸有点困难,意识和视线都有点模糊。 于是她用力睁大眼睛, 下一瞬, 她视线再一次变清晰,入眼的不是昏黑枯败的幽山,而是—— 天青色幔帐,白色衣摆。 视线再往远,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白衣白发,平静漂亮,像寂寂苍山白雪。 是薄夜。 裴朝朝覆在眼睛的白绸已经被拿掉了。 她睁开眼,虽说眼睛没有神采,却能看出她醒来了。 薄夜见她捂着心口,关切道:“心口不舒服?” 裴朝朝思绪渐渐回笼,乍一清醒,还有种不真实感。 幽山帝君是黑发,瞳色也很黑,喜欢穿深色衣服,因为素日杀伐太重,只有穿深色衣服,血迹沾上去才不明显,不至于吓着旁人。薄夜则一直是干干净净,白衣裳,白头发,连瞳孔和唇色都很浅,看起来和雪一样干净。 但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形象,给人带来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像? 裴朝朝思绪飘了下,盯着薄夜没出声。 见她不说话, 薄夜手又搭上她手腕,似乎想用灵力探一下她身体状态。 然而手指刚刚搭上去,下一秒,裴朝朝反扣住他的手。 动作有点措不及防。 薄夜顿了下,但没挣脱,他有点意外:“怎么了?” 裴朝朝依旧没出声。 她盯着薄夜,心里突然滑过个念头—— 薄夜是不是幽山帝君? 这说起来很荒唐,幽山帝君是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真神,而薄夜虽身份神秘、实力强悍,但到底也还是个凡人,甚至都没有渡劫成仙。 凡人要修行成仙已是难事,而仙和神之间更是如隔天堑。 幽山帝君陨落了,怎么可能变成个凡人呢? 但裴朝朝一向很敢想。 哪怕是毫无可能的事情,她只要能想到,都不介意找机会试探一番。 这一边,裴朝朝正思忖着。 那一边,薄夜看她长久不说话,无奈叹了口气。 他一只手落在膝盖上,任由她反扣着,没有动; 然而另一只手却动了。 他微微倾身向前,那只是手落在她头顶,哄小孩似的:“别生气。” 裴朝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偏了偏头:“嗯?” 薄夜帮她顺了顺头发。 她发丝柔软,穿过指缝,像触碰一匹微凉的绸缎,他没忍住捏住她发丝摩挲了下:“我不是有意阻挠你和白长老结师徒印,只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他,等我帮你把灵根调养好,你再和他结师徒印,好吗?” 哦。 原来还在说师徒印的事。 裴朝朝早已经不生气了,但没和薄夜解释。 她不露声色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屋中的床、桌等家具都用料讲究,是用孕养灵力的木材和石料打造的,然而屋中整体陈设却很简洁,空间宽敞,桌椅的棱角都被磨成圆形,像是专门为眼盲之人而布置的,不至于磕碰到或是被绊倒。 屋里装潢颜色也很浅,一眼看过来,就给人一种女子寝居的感觉。 是用了心思,也花了时间,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 就这还说不想阻挠她和白辞结师徒印? 他肯定早就想要收她为徒弟了。 他控制欲很强,有如实质,她可以清晰感觉到。 他不会让事情的发展背离预期,一早就想收她为弟子教养,那不管怎么样,结局一定也是他收她为徒。 第68章 如果到时候她真要再去找白辞结印,薄夜又要拿什么手段绊住她? 裴朝朝觉得有趣,指了指自己手腕,顺着他的话出声:“那我和你的师徒印如何去掉?” 这话一落, 薄夜捏着她发丝的手指滞了下。 他弯了弯唇,但眼里没什么笑意,没有回答如何去掉他与她的师徒印,语气依旧温柔:“不急,等我帮你把根骨重塑好。 裴朝朝追问:“那要多久?一定要等完全重塑好才行吗?” 这话是有些咄咄逼人的,但语气又很柔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盼着快点重塑灵根后好和白辞结师徒印,还是纯粹对这些问题感到好奇。 薄夜意味不明:“看来你很喜欢白长老。” 他语气放轻,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替她发丝:“可是不把根骨重塑完,和他结师徒契你会疼,白氏禁术依旧会反噬你。朝朝,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吗?” 他说到这。 拨弄她头发的手又停住了。 原本他一直在给她输灵力,方才几次言语交锋间都不曾停过,这一刻也短暂停下。 与此同时。 没了他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 骨子里的疼痛瞬间又漫上来,顺着背脊蹿遍四肢百骸,连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似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产生咚咚狂跳的错觉,让人难以喘息! 裴朝朝感到头皮都在发紧,连眼睛里都生性地溢出泪珠。 可是除了这剧痛外, 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汹涌袭来。 她有一瞬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连带着身体在发抖,指尖在发麻。 她掀起眼皮,“看”向薄夜。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靠着仙咒视物,画面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并不靠眼睛去看。 眼睛依旧是看不见的,无神的,但这时候,黑白分明的凤眼蓄满水光,让人有想要驯化的念头,又忍不住心软。 薄夜不像真的伤害她,又想让她长一点点记性,跟着白辞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到底是个孩子,年纪尚小,才十六岁,还懵懵懂懂,不算太懂事。 即使是教导,也该该慢慢来,惩罚的教导方式该点到为止。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更温和,再一次开始给她输灵力。 同时,他抬起手,落在她眼睛上,似乎要帮她把眼泪擦掉:“刚才……” 他想要解释刚才停止输入灵力的缘由, 然而不等话说完, 下一秒,就见裴朝朝突然抬头!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蹭过她唇畔,随即措不及防一阵尖锐痛感袭上来—— 她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 用了十足的力道,齿尖陷进皮肉里。 薄夜话在喉咙口卡住:“朝朝?” 裴朝朝仍旧咬着他的手,身体颤抖着,趁他说话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 这一回。 薄夜的腰身绷紧了,僵硬极了。 他没有抽开手,这时候,两人姿势就变得很亲昵,她环着他,咬着他。 薄夜温柔的声线变低了点,再一次唤她:“朝朝?” 他另一只手顿了半晌,随即慢慢伸到她后背,姿势僵硬,动作却很轻柔地一下下拍她背脊:“是不是疼?下一次不会——” 这话还没说完。 裴朝朝咬着他手的力道突然松了点,含糊道:“好疼。” 她可怜兮兮说:“和白长老结师徒印会一直这么疼吗?那我喜欢你一些,我……不和他结印了。” 有些突然。 但很纯粹,很孩子气,说变就变, 因为疼,所以可以快速放弃和白辞结师徒契。 也或许是不够喜欢白辞,不够坚定地认定白辞。 薄夜视线更温和,呼吸都放轻,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好。” 他声音也放得很低,温和诱哄:“我会好好教导你。” 裴朝朝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但她咬人的力道更轻了,头往旁边侧,慢慢松了嘴。 薄夜正要把手抽回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裴朝朝就又垂下头,轻轻舔了舔他手上的咬痕。 她咬得用力,他漂亮的手上出现了很深的咬痕,渗着血。 她这一下舔掉渗出的血丝。 奇异地,刺痛,带着微妙痒意,顺着伤口,那痒意淌进血脉里。 薄夜错愕地望着她:“朝朝,你……” 他难得词穷了,半晌没有说完这句话。 裴朝朝仰起头,唇角有血:“对不起,刚才太疼了,没忍住咬到你。弄疼你了吗?” 薄夜沉默许久,微笑道:“有一点。” 裴朝朝舔掉唇角的血。 血腥味带点甜,吞进喉咙口,她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却没感觉身体有任何感觉—— 她的修为,肉身,六根都由幽山帝君亲手塑造,吞下他的血,她的身体会有感觉。 如若幽山帝君有转世,不管是成了人还是妖魔,她对他的血都该有感应。 但没有。 薄夜不是幽山帝君。 结果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裴朝朝借着这机会试探,得到结果,却也没见好就收。 第69章 她又弯下脖子,亲了亲薄夜手上的伤口。 随即,又感觉到薄夜身体僵住,呼吸变急促了点。 下一秒。 薄夜手指微动,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制止她的动作:“朝朝?” 裴朝朝仰起脸,语气困惑:“怎么了?” 她还环着他的腰,手收紧了些,将距离拉得更加亲密无间:“听说这样会让你不那么痛。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薄夜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裴朝朝年纪小,对他来说,还是个孩子,是个顽劣可爱的小女孩。 他可以替她顺头发,在她疼痛时轻轻抚摸她的背脊,都是长辈对小辈做的,合的事情。 薄夜对于年龄的概念太模糊了。 但是亲吻这样的事情,他也感到太亲昵。 长辈确实可以亲吻喜爱的小辈,可是放在此时,又有种超出长辈小辈之间的微妙亲昵。 他垂下眼,开始仔仔细细看着她, 从她光洁的额头,看到她的睫毛,鼻尖,丰润的唇。 像这样年纪的孩子…… 应该是还需要人教导的,但又对世间万物有了一点浅显的解和认知,有一点点懂事了。 他这边正想着, 又听见裴朝朝闷在他脖颈间,低声说:“我年纪小,有许多事情不懂。” 她好像开始啜泣,小心翼翼:“师尊,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让你不高兴了?如果这是不该做的事,那我……” 她说到这,顿了下。 那一边。 薄夜听见她这些话,脑中刚建立起的,这样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点懂事了的概念,再一次被全盘推翻崩塌—— 可是她不一样。 她出身荒村,从小就没有父母管教,因为眼盲,也不曾读书习字。 她不懂。 她不懂是很正常的。 薄夜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愈发柔和下来, 他垂下眼,正对上她仰起的脸。 她正要说话,一颗虎牙尖尖上还有血丝,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轻轻掐住她下巴,力度温和,却又强势地不让她合上嘴。 “没有。”他指尖探入她齿间,一点点蹭去她虎牙尖尖上的血迹:“没有冒犯我,朝朝。” 裴朝朝不喜欢被人控制,也不会让自己被摆在被操控的位置。 她更喜欢操控别人。 可她对人的操控从来都是悄无声息,从情绪,到行为,一点点渗透式地操控。 她问薄夜:“那我以后还能这样吗?你刚才掐着我下巴,看起来不想让我继续。我很害怕,以为我做错事了。” 薄夜任由她抱着。 不知道从某一刻开始,早已经由她牵着思维走了。 他任由她抱着,声音也轻了,叹了口气:“你没有做错事。以后……也当然可以这样。你年纪小,任何事都做得的。” 第26章 她利用我说明她需要我 你又算什么?…… 两人位置悄无声息调换, 主导权回到裴朝朝手上。 但她见好就收,没再有什么别的动作。 薄夜还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像安抚,轻声说话哄她。 裴朝朝则安静蜷在他怀里, 听见他说话, 也没回话。 过了会, 她垂了垂眼,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薄夜轻拍她背脊的动作顿了下, 低声问:“困了吗?” 裴朝朝不置可否:“疼。” 薄夜有些意外:“疼?” 她身体还在被白氏禁咒反噬,刚才断了给她疗伤的灵力,确实会让她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就又继续给她输灵力了, 按不该疼。 他想起她顽劣那面, 垂眼看她。 她眼皮拉拢着,眼睫颤动,眉头微微皱起来, 脸色苍白到有点透明。 不像说着好玩, 像是真疼。 看起来很脆弱。 他手落在她背上,用灵力查探她体内筋脉, 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不该疼的。 薄夜语气关切:“哪里疼?” 哪里都不疼。 裴朝朝心说。 她这么说只是想支开他。 所以她嘴上虚弱道:“是我旧疾犯了, 药……咳, 我吃了药,或者安静睡一觉就会好。” 身体上的疾病并不能靠输灵力医治,需要对症用药。 薄夜不会给人看病,要问她什么旧疾,然而还不等问出声,就见裴朝朝眼睛闭上了—— 不像睡过去, 反倒更像是晕过去。 薄夜顿了下。 他难得地有些无措,怕她是晕过去了,想唤醒她,但看见她闭上眼后逐渐舒展开的眉头,想到她说安静睡一觉就好,又怕唤醒她,让她继续承受旧疾的折磨—— 她刚才那话说得熟练笃定,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 是经常在被旧疾折磨,疼痛难忍时,靠着昏睡一觉捱过去吗? 薄夜呼吸放慢, 动作停滞半晌,最终把手挪到她肩头,把她身体平放在床上。 他不会给人看病,但还是用灵力再次检查她身体大概状态,确认她会醒过来:“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想和白长老结师徒印的吗?他医术很好,或许能医治你的旧疾。” 第70章 床上的人安静躺着,没有回应。 好在薄夜也不需要她回应。 他帮她盖好被子,又低声对她说:“没关系。”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符纸,里面灌注满他的灵力,在他不在时,会代替他往她身体里输灵力,让她不至于被白氏禁术的反噬折磨。 他语气仍像哄孩子,轻声承诺:“师尊也会想办法治好你。” ——这样的话, 她或许就不再想和白辞结师徒印了。 薄夜再一次看向她手腕上的师徒印。 是属于他的印记。 一种更为隐秘的满足感从心底满溢出来 ,带来一种身体上的愉悦感,连指尖都感到有些发麻。 薄夜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目光却更为柔和。 他会好好教养她,而她也只会有他一个师父。 * 薄夜出去了。 裴朝朝猜他是想办法打听她的旧疾,帮她找药去了。 她闭着眼,等薄夜离开了一阵子,才偷偷睁开眼。 四周安静下来,心也才跟着静下来,可以准确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现在的处境很差。 昆仑镜碎裂,命簿损毁,天界没法子再直接给她使绊子,但她的一缕灵息还留在天界,即使她切断了和灵息之间的链接,但司命依旧能通过转生阵追溯到这缕灵息。 灵息是神仙独有的,相当于灵魂的一部分,或是意识的一部分。 司命只要把那缕灵息拘回转生阵里,再次封印,她或许就会再次失去记忆。 如果再失去一次记忆,就不一定还能有翻盘的机会了。 原本想和白辞结印,是打着主意,想沾点他弟弟白策的气息。 白策是跟着她跳轮回道的神仙, 裴朝朝不知道他在天界时是哪位神君,但若是血脉中沾染他的气息,司命拘她灵息时,就会从灵息的链接中同时感应到她和白策的气息。 她了解司命。 这人手段阴损,百无禁忌,但也很有分寸,如果分不清她和白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但现在这条路走不通了。 就好像逃生到一半,发现前路被堵死,而暗藏在四周的刀锋已经露出冷光,冷冰冰贴上人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切断命脉,断绝所有生机。 危险到令人战栗。 裴朝朝能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流速都在变快, 那种强烈的战栗感像过电一样滑过背脊,她头皮都跟着发麻。 她不觉得害怕,从来都不会觉得害怕,反倒感到兴奋。 手心符纸微微发热,源源不断的灵力从符纸传导进手心,压制住白氏禁咒反噬带来的痛意。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慢吞吞走了两圈,然后垂眼看着掌心的符纸,突然福至心灵—— 她得出门一趟。 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再博一博。 她攥紧符纸往外走。 然而刚靠近房门,下一秒,就被一阵灵力弹回来。 面前就像是有一堵透明的墙挡在那,不让她出去,而旁边的窗户也是一样—— 薄夜把这房间所有的出路都封死了! 裴朝朝无声骂了句脏话。 * 薄夜从裴朝朝的房间出来,但并没有走太远。 房间外是一座庭院, 薄夜看见季慎之在不远处。 他顿了顿,随即就见季慎之转头看过来。 季慎之微微颔首:“师尊。” 算是行礼,礼数是周全的,但语气冷淡,一如既往。 薄夜习惯他这样,也轻轻点头。 “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你。”他说:“是你把朝朝带回来的,路上可有见她犯过什么旧疾?” 琼光君一顿:“旧疾?” 琼光君没见过她犯什么旧疾,但想起从那荒村到归元宗的路上,她和他提起过她有心疾。 那时候她还说喜欢他。 喜欢。 这词在脑中绕了一圈,琼光君竟感到荒谬可笑—— 她嘴巴里有几句真话? 喜欢是假的,谁能知道心疾是不是假的? 他有些不满。 也说不出这不满是因何而起,携了点恼怒和空虚,于是他视线越过薄夜,往前面的寝居瞥了下。 但也就是这一瞥,那种不满足的感觉愈发强烈,似乎迫切想要看见什么,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那一边。 薄夜说:“嗯。她身体不太舒服,说是旧疾犯了。” 他叹口气,有点无奈:“或者你听她提起过有什么旧疾吗?身体疾病还是要对症下药才行。” 身体不舒服? 琼光君听见这话,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冷淡出声:“可能是心疾。” 薄夜想起她醒来时捂着心脏的样子。 他嗯了声,想了几味治疗心疾的灵草。 那些药在药山上还没成熟,或许可以用灵力催一催熟。 薄夜这样想着,才后知后觉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往日这个时候,季慎之会在太清山下练剑,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于是他微笑问季慎之:“今天怎么在这?” 季慎之没回答。 他表情还是冷淡,没什么变化,但破天荒反问:“师尊又怎么在这?” 第71章 薄夜察觉到他的变化,但却没提及。 他只是温和回答:“刚把朝朝接回来,她身体不舒服,就陪了她一会。” 这时候,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也不近。 琼光君第二次听见薄夜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那种不满又加倍递增。 他终于意味不明出声重复:“朝朝?” 琼光君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 分明不管对大事小事都不管不问,分明是寡言的人,但这时候话却好像多了起来。 他窥见自己骨子里阴冷粘稠的恶意,而自从窥见那份恶意,就好像再也刹不住车,任由那片暗色漫过他的人格,将他整个人逐渐也染成阴暗的样子。 心里的毒汁几乎都要淌出来了,想说刻薄又恶毒的话,但眼前人是师尊,他压不住恶毒的念头,却又想将那些恶毒粉饰得更太平一点,于是语气变得阴冷而古怪:“师尊这样叫,显得好像和她很亲昵。” 我都没这样叫过她。 她好歹骗过我,说过喜欢我,证明她需要我,需要利用我,而你又算什么? 她不在意你,也不需要你,所以连这份师徒缘分都是你强求来的。 薄夜脸上笑意变淡了点:“毕竟我和她是师徒。” 他眼睛颜色很淡,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很平静,说的话像纵容:“你与她不同,你是很独立,很坚强懂事的孩子,只需要我教你修行。朝朝不一样,她从小无人教导,不太懂事……” 薄夜说到这,语气变得更温和:“所以需要我教导的地方更多。” 他看着琼光君陈述:“我与她亲昵些,是所当然的。” 琼光君扯了扯唇。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在……笑? 有点皮笑肉不笑。 但确实是在做出笑这个表情,这个动作。 琼光君更深切地意识到,他真的变得很奇怪。 心里那种烦躁分明是在听见薄夜这话后疯狂增长,有怨毒的念头,但想法越怨毒,越是扯唇装笑,想要掩盖。 但他不排斥这样的变化。 他没有绷起脸来,而是任由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留在唇角,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说些什么。 反驳什么呢? 反驳她会和薄夜变得亲昵。 说些什么呢? 说她这人没有心,永远也不会和谁变得亲昵。她只是装得很好,把人耍得团团转,让人误以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但下一秒。 还不等他出声,就看见薄夜微微抬了下手。 衣袖随动作往上滑,露出薄夜的手—— 他手白晰漂亮,像玉石雕出的艺术品,然而虎口处有齿痕,渗出血丝来,能看出被很用力地咬过。 而那咬痕上面,还有一点点淡红的印子,像是被人轻轻吮.吻出来的。 琼光君呼吸一滞。 薄夜用手指蹭了下那齿痕,温和笑:“你看,她心里是把我当师尊的。疼的时候知道要咬我,咬完后又怕我疼。她不懂事,所以——” 这话没说完就顿住。 琼光君却觉得不需要听完了。 他只感觉到脑海中轰的一声。 而耳边,模模糊糊听见薄夜道:“已经足够亲昵了。” 她不是不懂事。 她懂,她就是故意的,和谁都可以说喜欢,和谁都可以亲昵。 但唯独不是他,她现在连骗都不愿意骗他! 重新对她建立起的认知没有被推翻,而对于她恶劣的认知则更为鲜明,像是被用火烤过的钢印烙进血液里,烧得心底那股火气奔腾上来,烧得他头都有点发晕。 可是血液却冷下来,冻得他思绪又无比清醒冷静,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 但是下一秒。 他听见远处有点轻微的声响。 他循声望去,就看见薄夜身后,隔着回廊的寝房里,裴朝朝正“看”着他。 她没覆目,因为眼盲,眼神很空洞, 但就是给人感觉,她在看他。 琼光君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觉到他朝她看过去的。 但确确实实, 在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那刻, 她又抬起手,轻轻扣了扣窗棂,比口型道:“帮帮我,带我出去——” 她说:“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27章 直到本能顺从她 直到成为她最忠诚的仆…… 琼光君眼皮猛地跳了下。 她脸上表情太自然, 和他说这话时还有点依赖的味道,像是只能依靠他。 他盯住她,有一会没做反应, 心里那种烦躁感没有因为她表露出来的依赖而消减,反而像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那股火气越烧越烈。 他目光沉了沉, 给她传音:“只有我能帮你?” 语气听不出情绪, 和他这人带给旁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 他平时和人说话时大多是这样的语气, 话也不多,以前唯独对裴朝朝还算例外。 然而现在情况倒又反过来了。 刚才和薄夜说话时,破天荒地多说了许多话, 对裴朝朝又破天荒地冷淡下来。 裴朝朝刚才在窗边, 隐隐约约听见他和薄夜说话, 第72章 她擅长感知人情绪,当即察觉到琼光君的变化。 不知道琼光君为什么对她态度突然翻转, 但裴朝朝能猜个大概, 要么是被她拒绝得太狠生出恨意来了,要么就是发现她并不喜欢他, 之前都是在骗他。 她喜欢出乎意料的事, 对上琼光君的眼睛, 感到有些兴奋,但脸上表情没变,还是惯有的那副无辜模样,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边。 琼光君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于是空气也很安静,冷冰冰的压迫感好似以他为圆心弥散开来。 裴朝朝感觉到这阵压力, 又加了把火,委委屈屈说:“屋子里的门窗都设了结界,他关着我,我出不去。” 琼光君开了和她互相传音的通道,他们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交谈,薄夜也听不见。 她站在窗后,隔着薄夜,和琼光君对视。她明明眼盲,但向她看去时,依旧给人一种鲜活漂亮的感觉。 然后她再一次向他求助:“只有你能帮我了。” 声线柔软,语气真诚。 琼光君闻言,太阳穴也跳了下—— 她怎么还能摆出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向他求助? 是因为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现她的真面目了吗? 她欺骗他,玩弄他,现在还能摆出没事人的样子,这怎么能被允许? 那股独独在面对她时才有的伤害欲被勾出来了些,想要用刻薄的态度撕碎她这假面,要叫她和他一样难堪,才能平复一点心里的火气。 他看着她说:“可是裴姑娘——” 他说到这,顿了下。 裴朝朝偏了偏头:“嗯?” 琼光君慢条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这话一落, 就看见裴朝朝像是愣住了,表情都凝固住了,有种惊愕无措的感觉,好像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回应。 委屈巴巴的,很可怜,鼻尖都微微泛红。 琼光君本能地心软了下,但破坏欲被满足,又令他矛盾地感到愉悦, 骨子里阴暗的那角被开了口子,被看见,于是就收不回来了,他扯了扯唇:“裴姑娘,你先是骗我说喜欢我,到后来连骗都不骗了,是因为靠着我进了归元宗,我没利用价值了吗?” 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语气半嘲讽半控诉,尖锐得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她什么样的回答:“现在又钓着江独和他亲近,怎么,他身上对你有什么价值是我没有的?” 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把藏着的东西,把她的伪装全都赤裸裸撕开,说得明明白白。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她的表情, 就看见她用力咬着唇,身体都轻轻发起抖来—— 是要哭了? 感到很难堪吗? 那骗他的时候,把他当傻子耍得团团转,用完他就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难堪? 琼光君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但没有再出声宽慰她。 那一边, 裴朝朝把指尖掐得泛白,兴奋得头皮发麻。 她需要琼光君的情根,条件有限,没法直接把他的心挖出来,只能玩一玩攻略游戏。 但她早就觉得他那样重规矩,冷冰冰又寡言的样子太无趣,她对他提不起太多兴趣。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开始有趣起来。 她用力克制住那种兴奋感,身体轻轻发抖,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直到齿尖把嘴唇咬出血,她才松口,声音低低的:“季仙长,你……” 她说到这,就又顿住了,没接着往下说,似乎在组织语言。 琼光君注意着她的表情,看她这样,忍不住去猜她要说什么。 他看见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那点血迹很显眼,鲜红色像烈火一样,灼烧他视线。 他突然有点眼晕,像真的被烫到了一样,指尖都开始发烫,呼吸也变得更沉更急—— 是对她的破坏欲在作祟吗? 逼得她咬破了唇舌,流出的血,让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灼烧沸腾,他感到满足而愉悦,甚至想要凑上前去,舔舐掉那点血迹。 但到底没这样做。 他挪开视线:“有话就直接说。” 要对他道歉吗?还是全盘否认,装傻再骗骗他? 琼光君没察觉到自己这会儿在紧张,像等一个最终答案。 而她没有立刻接话。 很安静,安静到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有些难熬。 琼光君掐了下掌心,又忍不住把目光挪回她身上。 然而这一抬眼,就见—— 她弯着唇角,眼睛也弯起来,正无声笑着! 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但没蒙眼,那双略略狭长的凤眼就让她整张脸变得生动瑰丽起来,不像蒙着眼时那种人畜无害的气质,但放在这张脸上也是意外地和谐,这样笑着,漂亮到有几分侵略性。 琼光君脑海里有根弦好像骤然崩断了,思绪跟着空白了一瞬。 她突然笑什么? 下一秒。 就听见她说:“你没想过吗?” 琼光君感觉有些错乱,甚至有点晕眩,像是又回到被动地位:“什么……?” 与此同时。 第73章 薄夜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怎么了?” 他语气关切温和:“怎么一直看着朝朝房间?” 琼光君听见薄夜问话,回过神。 思绪再一次清晰起来—— 她太会说话,太会操控人心,现在这样说话不过是想反客为主,而他之前还在期待她的道歉,期待她的解释,全是笑话。 琼光君心里那股怨憎又叫嚣着冒出来,恨她这样会伪装,恨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像条狗一样。 他把视线收回来,压住这股气恼,要回答薄夜的话。 然而就在此时, 又听见裴朝朝笑着传音给他:“你没想过吗?为什么我骗别人却不骗你了?” 她声调拉得很慢很长:“独独不骗你,难道不是你更特殊吗?” 不是认错,不是道歉,也不是死不承认继续装无辜。 是从未设想过的反应……就这样所当然地反问他—— 还是以这样模糊暧昧的语气。 又是这样模糊暧昧的语气! 琼光君恨透她这语气,太有引导性, 但如果剖开她的心口看一看,兴许会发现她没有真心,说的话也全是假的,四两拨千斤,让她在所有状况中永远永远游刃有余。 他不会再被她蛊惑,也不会相信她了。 琼光君这样想着,但还是不受控地又看向她:“是吗?” 他一字一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裴姑娘,撒谎前不如打一打腹稿,说些更令人信服的东西。” 这话话音一如既往冷硬,但好像在这层冷硬坚冰之下,有些别的情绪被压制着。 快要憋疯了吧? 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听见她进一步向他解释,他为什么特殊。 裴朝朝弯了弯唇,却没有再往下说。 也就是这时候, 那一边,薄夜见琼光君不答话,于是回过头来。 他前面有树枝遮挡,算是个视觉死角,需要往旁边挪一挪步才能看见裴朝朝。 她还站在窗后,脚步都没挪半点,就像是还不知道薄夜已经回头,快要看见她了。 而薄夜也没停顿, 他抬手,指尖搭上花枝,手腕稍稍用力,要将那花枝移开。 与此同时, 琼光君眼皮一跳,快速出声叫住薄夜:“师尊。” 薄夜一顿,手上力道一松,于是花枝又回到原位,挡住视线。 他看向琼光君:“怎么了?” 琼光君很少说假话,他垂下眼睫:“没有。刚才在想她心疾的事,出神了。” 薄夜一哂:“是吗?” 他语气温和:“你很关心朝朝,我还以为你会生她的气。” 琼光君下意识不喜欢薄夜这语气。 这样熟稔亲昵,好像薄夜和她才是最亲密的,而他季慎之他是外人。 分明……分明—— 她刚才才说过,他或许是特殊的那个。 琼光君心烦意乱,压下诸多念头,平静道:“既然她心疾犯了,不如去找些医治心疾的灵草。” 他从前不说谎,但现在说起来却无比顺口自然:“她身体羸弱,等不了太多,师尊先去药山看看治心疾的灵草,我也去别处找一找。” 裴朝朝的身体确实算不上好,薄夜也觉得要早些医治才好。 他也没继续耽搁,和琼光君告别就往药山去了。 等薄夜走远, 琼光君再抬眼,就看见裴朝朝依旧站在窗后。 她这时候就没再和他传音了,出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帮我了。” 琼光君目光有些阴沉,语气还是冷硬:“你要我帮你出去,但这结界还好好在这,我帮你什么了?” 他想说他没有帮她,可这种话不过是自我说服,自我催眠。 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可能他自己都快要崩溃,智告诉他不要帮她,再也不要相信她,但还是不由自主顺她意思。 裴朝朝撑着脑袋,饶有兴味欣赏琼光君这幅濒临被逼疯的样子,不介意说些漂亮话:“你帮我支开他了。” 她在笑:“这不算在帮我吗?” 她姿态很放松。 其实刚才薄夜将将要回头时她就是这幅姿态了,好像根本没担心过薄夜会回头看见她。 也不知道是料定他会帮她,还是觉得即使薄夜回头了,她也有办法让薄夜放她出去。 琼光君不想继续剖析她, 他按下思绪,扯了扯唇:“是吗?” 他语气难得带上点讽刺:“说你骗都懒得骗我,你就说独独不骗我,我特殊。说没有帮你,你说我支开他也算帮了你。裴姑娘,真是和你说什么话你都能圆,你倒是说说你支开他有什么用?别总撒些经不起推敲的谎,我不会信。” 琼光君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裴朝朝感觉到他这话里怨气深重—— 平时不声不响的人爆发起来,说话倒是比谁都刁钻,比白辞还要刻薄。 她说:“我支开他,是因为想向你解释。” 琼光君不冷不热:“解释什么?” 裴朝朝抬起手,指尖往前探, 琼光君现在站在窗前,但她触碰不到,伸手只摸到窗前无形的结界:“我的确在骗江独,对薄夜和白辞也不真诚,但独独没有再骗你,是因为你特殊。仙长,这话不是说谎敷衍,所以经得起推敲。” 第74章 因为一直在触碰结界, 她的手心被结界的灵力弄得通红。 像她这样没灵力的人,一直把皮肤贴在结界上,也是会受伤的。 她打感情牌:“被欺骗才是痛苦的,活在虚幻的假象里,认识虚假的我——可为什么我独独放过你呢?” 这几乎是直白示爱了。 琼光君一句话都没说, 目光落到她通红的手心时,沉默着过了很久,抬了下手,把她面前那结界给打碎了。 他沉声道:“到此为止。” 不知道是在说帮她这件事,还是说他们的关系。 他说完后,又恢复平时冷冰冰的样子,微微一颔首,要和她告辞。 然而下一秒,就被她扯住袖子。 他垂下眼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的手就移到她衣襟, 随即,手指攥住他衣襟,狠狠用力往下一扯,带着他整个人不得不屈下身来。 他比她高出很多,现在被这样一扯,两人就距离很近, 隔着窗户,他屈身低头,而她仰着头。 下一秒。 她微微抬头,在他唇畔落下很轻的一吻:“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几乎是碾着他的唇在说话, 声音含含糊糊:“现在明白了吗?” 这话落在耳边,琼光君心跳得剧烈,一时间所有情绪都远了, 他想说,不,他其实之前就听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讨好,在示爱,在表露心迹,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可是她太会骗人了,他不信。 直到这时候, 温热触感落在唇间,像将她刚才那话的尾音无限拉长,在脑中炸开烟火,带起电流,顺着尾椎蹿过全身,令人战栗。 思维已经混乱,无法去精准分析该不该相信,他惊愕看着她。 与此同时。 裴朝朝手贴在他心口,像感受他心跳:“那再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帮了她一次,就会帮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本能顺从她,成为她忠诚的仆人。 琼光君声音都低哑好几度,他本能地垂下头,在她唇间又落下几个细碎的吻,瞳孔因为愉悦而微微扩大:“要出去?” 裴朝朝摇头:“现在不想出去了。” 她原本想出去,是因为和白辞结师徒印的路走不通,想到了别的法子—— 她正被白氏禁术反噬,而白氏祖上和一神兽结过契约,白氏禁术就是神兽传授给白氏的; 作为交换,白氏需要供奉那神兽。 然而能和人有交易的神兽,身上都带邪性,不仅需要供奉,同时也需要镇压。 裴朝朝看过命簿,知道白氏和归元宗关系不浅,那神兽就被镇压在归元宗里。 她想出去,是因为被反噬时,她能感应到神兽的位置。 只要拿到神兽的金丹,就可以彻底将自己的气息掩盖住。 那时候,司命就算拘住她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也做不了什么了。 但她现在改主意了。 她找到了一个,更直接,更简单的办法。 她对琼光君真诚道:“我想让你进屋里来。” 她的声音是很轻柔的,但是落在琼光君耳朵里却嘈杂极了,混合着心跳的鼓噪,敲打在耳膜,好像让每一根血管都跟着震颤起来,震耳欲聋。 他觉得有点吵,突如其来的冲击撕扯着他,甚至没功夫再去想她令人厌烦的那些男人,因为现在她在亲吻他。 更甚至于,脑海里警报响了又响,警告他她是个撒谎精,是个骗子,是不是亲吻他只是为了让他帮忙。 他都没功夫去想了。 而只有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愉悦冲击灵魂, 近乎是本能地,他走进她房间里,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他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刚要和她说话,问一问她想要他怎么帮她, 下一秒—— 一阵剧痛就刺进心口。 尖锐的痛意迅速再次唤醒他, 他垂眼看下去, 就看见裴朝朝拿着匕首,深深刺穿他心口。 血液喷溅到她脸上, 她抬起脸,笑得漂亮:“我想要仙长的心脏,仙长……不如帮人帮到底。” 第28章 你捅我 你心里有我 此时, 天界。 神仙们正修补轮回镜,几位品阶高的神仙一言不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然而没过一会, 就听见转生阵处传来“咔嚓”一声—— 只有转生阵中的封印意外松动时,才会传出这种声音。 神仙们错愕地朝转生阵看去, 就见转生阵里, 琼光君的封印再一次松动了。 空气中有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 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怎么回事?琼光君的封印怎么松了?” “要么是历劫要失败了,要么是历劫要成功了。” 转生阵的封印只会在历劫的神仙要元神归位时自然松动。 神仙历劫失败或成功都会回到天界, 历劫成功则修为大增,历劫失败最多也只是重伤。 唯有裴朝朝例外,神仙们对她的恶意太过深重, 结成了煞, 压在她的元神上,不停削弱她的元神,直到脆弱到她连下凡历劫失败都承受不住。 第75章 “意思是他杀了裴朝朝?取回了天铁?” “不会吧?琼光君对她不像有杀心啊。” “说不定发现她真面目, 恨上她了, 就要杀掉她……司命神君,您说是吧?” 有神仙讨好似的和司命搭话, 心说司命和裴朝朝不对盘, 不想让裴朝朝活着回来, 现在肯定心情不错。 然而这话说完,却看见司命皱了下眉。 司命语气喜怒难辨:“刚才还摆了我一道,哪这么容易死?” 那神仙琢磨了下又宽慰:“她到底还是凡身,就算真恢复记忆了,法力也没恢复啊,琼光君捏死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这话说得在, 但司命听在耳朵里,思绪却没忍住飘了下—— 她历劫失败就魂飞魄散,就像破晓时分朝露会被日光蒸发,再也不会出现。 他没出声。 旁边又有神仙小声道:“那现在昆仑镜是不是都不用着急修了?因为不用再监视她,只等琼光君元神归位就行。” 司命听见这话,抬了抬眉,随即抬起手,用灵力链接到琼光君的封印—— 神仙们不能动转生阵里的封印,但当封印松动时,用灵力链接上去,则可以看见历劫的神仙那的画面。 旁边神仙们疑惑道:“神君?” 司命掐了下指尖,皮笑肉不笑:“看看。” 周围神仙闻言,心说司命神君这是想看一看裴朝朝的惨样,享受下胜利的愉悦感? 但他现在这表情看着也没多愉悦啊。 灵力很快链接上去,一段画面凭空浮现, 神仙们抬眼看过去,然而下一秒,就看见—— 本该历劫成功,亲手搅碎裴朝朝魂魄的琼光君,现在却被裴朝朝一把匕首捅穿心口! 司命掐着的指尖不自觉松了下,但眉头皱起来,眸色晦暗盯着画面,一言不发。 而神仙们表情也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这不可能! 另一边。 琼光君措不及防被一刀捅进心口,一瞬之间甚至有点站不稳。 他常年锻炼,身材精壮,胸口肌肉绷紧时很硬, 裴朝朝用了很大力气把匕首往他心口怼,而他身体脱力,措不及防间,竟直接被她掼倒在地上。 因为惯性,裴朝朝也跟着往前跌去。 她摔在他身上,又撑住身体爬起来—— 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撑在他肩头。 她跨.坐在他腰.腹间,以一种高高在上、迫人臣服的姿态。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姿势也十分亲昵,但血淌了一地板,实在不怎么旖旎。 琼光君垂眼看着胸前匕首,血液顺着刀锋流,红得刺眼, 而那只握着刀的手骨肉匀称,白晰漂亮,本该干干净净,但现在,黏哒哒湿漉漉的血也在地往她指缝间淌。 胸口剧痛,但看见她的手被自己的血迹染脏,琼光君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顺着尾椎往上爬,甚至很轻地喘息了一声。 他思维仍运转着,知道她在往自己心口捅刀,但情绪又空白一片,以至于他怔怔然做不出任何反应,被她跨.坐着压在身.下,也没有挣扎,只微微掀起眼皮看着她。 他目光有点失焦,不似平时那样冰冷,反而有种水雾迷蒙感。 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手,抓住她手腕,但也没用力:“……为什么?” 被她捅一刀子,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勃然大怒,而是像这样茫然。 天界的神仙们见状,几乎被震撼冲昏了头—— “这这这……琼光君怎么回事啊?!” “可能太震惊了没反应过来,他只要不躺在这任她捅就不会死,稍微运转点灵力就能反杀她。” “肯定的。等他反应过来,裴朝朝估计就完蛋了” 那一边。 裴朝朝看见他的反应,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问她为什么,也感到很新奇,大发慈悲回答:“因为你贱啊,仙长。” 她轻轻拍了拍琼光君的脸,垂首在他耳边呢喃:“都已经知道我说喜欢你全是骗你的,但还是舔着脸贴上来,脸上做出恨我的样子,嘴上说着不再相信我,但心里巴不得我多看你两眼,多和你解释两句吧?” 她语气温柔极了,弯着唇角笑,却说着侮辱人的话,摧毁他的人格:“最可笑的是,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这次你居然还是信了,亲一下,解释一句就轻而易举上钩,上赶着来被我捅刀子,你不是贱是什么?” 她几乎是不留情面地直白剖析他, 琼光君握着她手腕的手骤然用力,钳制住她。 可是他的手在细微发抖,语气艰涩:“我不是。” 裴朝朝说:“不是吗?” 她动作却没停,被他钳制住,就更用力地把刀子往他皮肉深处捅,甚至手腕旋转,让刀刃也在他皮肉里转动,搅弄出黏腻声响:“那是什么?你喜欢我,所以即使知道我本性恶劣,知道我在骗你,还是心甘情愿上套?” 这话一落, 琼光君瞳孔骤缩,好似被雷电劈过耳畔,心里那些困惑一下像是被驱散—— 原来他对她的诸般情绪,名为喜欢。 胸口痛感似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大脑清醒又混沌,盯着她问:“那你刚才那些话,也是在骗我?” 第76章 刚才花窗之下,近乎是直白示爱的那些话,还有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她主动的。 其实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坚持要问出来,坚持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 裴朝朝却没有回答,只是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看”着他。 她是盲人,眼睛该是看不见的,只是眼珠子对着他, 但琼光君却觉得耳根要烧起来了,他又问:“朝朝,你哪句话是真的?” 裴朝朝道:“我需要你的心脏。” 琼光君嘴里血气腥甜:“把心脏给你的话,我会死。” 裴朝朝歪了歪头,语气疑惑,人畜无害:“你喜欢我,却不愿意为我去死吗?” 琼光君目光散了散,似乎又茫然起来, 随即,他又盯着她,声音有点飘忽:“可是朝朝,我的确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我为你死了,你还是会勾三搭四,没有江独,也有师尊,也有白辞,不是吗?” 他摩挲着她的手腕,问她:“我死后你勾三搭四怎么办?” 他说到这,突然笑起来,紧接着骤然翻身,他这一下力道很大,于是反客为主,直接把裴朝朝半压.到.身.下,然后抓着她的手,一边带着她更用力地捅自己心口,一边垂下头去:“要用这样的力道多捅几次,或许才能杀得了我。朝朝,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我真的很喜欢你,愿意为你死,但我死了,也想带你和我一起。” 说到这,他轻轻在裴朝朝额头上亲了下, 紧接着,把自己的一缕元神放入她的灵府中,强行和她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咒术! 下一秒, 裴朝朝感同身受,胸口亦有被刀戳刺之感, 她承受不住,竟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瞪大双眼,没人能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一时间竟都沉默了—— 不是? 这怎么回事?! 这昆仑镜才碎了多久,他们才多久没看下界的事,琼光君怎么成这样了?! 半晌才有人惊愕道:“琼光君疯了?!” 还有人道:“该说不说,虽然我本人很尊重琼光君,但他这样好像疯狗啊……我居然有点怜爱朝露了……” 还有些声音道:“如果朝露的凡身死了,她的灵魂就寂灭了,但是琼光君的凡身死了,他元神会回归天界,但琼光君现在下的这同生共死的咒术是结在神魂上的,意思是朝露如果现在死,琼光君的神魂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回不到天界的!疯子!” 那一边, 裴朝朝被心口的剧痛弄懵了一瞬,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回过神来。 琼光君骨子里是阴暗且疯狂的,她多多少少剖析出来一些,但从来没想过他能这么疯! 她轻轻喘气,却丝毫不惧,反而变得更兴奋。 嘴里血腥气浓重,她试图把血咽回去,可因为实在太多,吞咽不及,甚至堵住喉咙,所以仍有不少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琼光君原本只是轻轻亲吻她额头, 看见她血液顺着唇角淌落到脖颈,他轻轻抬手扳住她下颚,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将从她唇角溢出的那些血迹抹开,然后又将手指送到自己唇间—— 他亲吻指尖的血迹,垂着眼,似乎把那些血迹舔舐干净,然后弯唇笑起来:“我很早就想这样了,但怕吓到你。” 他很少笑,乍然轻笑起来,就有种冰原初融的柔和, 但手上身上都沾着血,目光几近沉沦虔诚,看起来就有种令人背后发寒的病态。 他喜欢她沾血的样子,想要让她破碎,再拆吃入腹。 隐藏在骨子里的破坏欲被满足,他眼睛都微微眯起来,浑身烫得惊人,可又得寸进尺地感到不满足,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更多。 于是他又垂下头去,亲.吻.她.脖颈和下巴上的血迹,声音模糊:“朝朝,只有和我一起死,你才不会再勾三搭四。” 脖子上的血迹被吻去,却并未变得和之前一样白净无暇,而是被碾出了浅红的、被舔\吻过的痕迹。 有点痒。裴朝朝没忍住笑出来, 那种痛意和痒意混杂在一起,是很奇妙的干净,她抬手按住他后脑,指尖抓住他头发,却没有把他拽起来,好似无声默许他的行为。 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连神魂都结了同生共死, 所以仙界人和琼光君的转生阵产生链接时,裴朝朝也间接和他们产生了链接。 她听见仙界人说话,笑意扩大,轻声回应琼光君:“和你一起死?” 她顿了顿,推开他,紧接着又动了手—— 她把刀从心口拔了出来。 是因为不愿意和琼光君一起死吗? 仙界人见状,松了口气。 这事情的发展太疯癫,神仙们都顾不上针对裴朝朝,一个个木着脸,心想朝露还算是个正常人,就猜到她会是这反应。 而琼光君眉眼阴翳了些, 黏稠的,阴暗的情绪漫上眉眼。 他正要有动作,然而下一秒,就见裴朝朝再一次用力把匕首捅进他心口! 痛意反复加剧的瞬间, 他听见裴朝朝说:“一起死听起来也不错。” 第77章 她想成神,想突破这劫数回天界,从来不是因为怕死。 甚至于她其实对死亡和活着都不太在意,她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 即使要死,也得是她自己想去死,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突破劫数这事,她觉得有趣。 看见神仙们惊讶的表情有趣,让事情脱离他们预想的发展有趣。 但现在, 她觉得带着琼光君一起神魂俱灭也是件有趣的事。 原本叫琼光君进来,其实也并没想着真能剖出他的心,因为他们武力差距太大,她捅他一刀,能顺利剖出他心的概率不大,但她不介意试试。 就算剖不出,她这样擅长操控情绪,也能将琼光君的人格摧毁一些,让他变得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跪着将他的爱再奉上一点,她就离得到他情根近一些。 不管怎样都不亏。 但她骨子里其实比任何人都疯,找见更有趣的事,也不介意玩一玩,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裴朝朝来了兴趣,又更用力,学着琼光君刚才带着她时那样,又要把刀子往他心口送得更深, 然而这时候, 琼光君突然压住她手腕, 他几乎是强硬地反过身把她推到墙边,宽阔染血的胸膛像一堵墙一样将她困于方寸,然后垂下头亲吻她,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你愿意和我一起死。” 像要把她一点一点吞吃进腹一样极具侵略性,但却跪在地上,像想要独占神明的信徒,抱着几分虔诚,一边跪着吻她一边痴迷笑:“朝朝,你心里有我,不然怎么会愿意和我一起死?” 裴朝朝唇角的血迹被他吞吃干净,又感觉到唇角被他轻轻吮咬, 并不难受, 但她还是抬了抬手—— “啪!” 下一秒, 她一巴掌扇过去,将琼光君扇得侧过头去, 在琼光君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手指收拢,拽住他头发,直起身来居高临下逼视他,语气依旧轻柔:“我是愿意和你一起死,但似乎没有允许你亲我。”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看着这幕,这一刻,脑海里的弦,也啪的一声崩断了。 有神仙转眼看司命:“神君,这……” 司命脸色阴沉,双目都隐约有点微微泛红了,他盯着裴朝朝半晌,突然转头对着手下神仙们道:“都看着干什么?还不去追溯朝露的灵息,找到她灵息然后拘起来?难不成要看着琼光君和她同生共死吗?” 司命和裴朝朝几百年不对盘,对她还算了解,现在已然确定她已经恢复记忆,她跳轮回道时一定留了一缕灵息在天界。 拘了裴朝朝的灵息,则能链接到她的神魂, 即使她和琼光君有同生共死咒,也能强硬控制住她的神魂,不让这咒术生效。 他这声音还算是心平气和,但神仙们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措辞有些微妙,分明该说不能看着琼光君和裴朝朝同归于尽,但司命却用了同生共死这词,总给人一种要棒打鸳鸯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 司命一振袖,紧接着,一道金光从掌心劈过转生阵,把面前一根天柱劈得稀碎。 神仙们吓得四散离开,心说琼光君疯了,怎么司命也隐隐约约像是要疯了的样子?! * 另一边, 琼光君被裴朝朝扇了一巴掌,拽住头发, 他人生头一回被压制至此,连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傲气都被踩在脚底践踏,但他却生不出生气的心思。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现在和疯子无异, 可偏偏滴血的胸口无比甜蜜,连那剧痛都变成快感。 他并不惧怕死亡,但此刻却头一回开始贪生。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认为她勾三搭四的时候愿意为她去死,要带着她一起去死, 但发觉她愿意和他一起死,他又贪恋起那种狂喜的甜蜜感。 此刻他拔掉刀,令那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没有出声,攥住她的手腕,垂眼看着—— 这样纤细的手腕, 他一只手就可以将她两只手腕一起攥住,攥过她头顶,让她再也做不出扇打他的动作。 他体型比她高大太多,到时候她会哭吗? 他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睫微微抖动,只是轻轻亲吻她因为扇他巴掌而变红的掌心,顺着指节一根根啄吻下来,动作有点凶狠,然后将自己的半颗心交给她:“你刚才说想要我的心。” 修士交出半颗心,只要出于自愿,就只需在灵魂中承受一遍剖心的痛苦,却是无需真正将刀插入心口剖出血淋淋的半颗心来。 这半颗心像半颗金丹的形状,甚至看起来也不血腥,就是情根的模样。 半条情根。 落入裴朝朝掌中,她柔声问:“另一半呢?” 琼光君很想亲吻她,但只是用力咬了下她指尖:“我会给你的。” 他享受她对他有所需,有所求的样子, 他对她依旧有价值,有价值则代表着,他也能用这价值吊着她,换得她的青眼,等他真正得到想要的,哪怕剖了整颗心去死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而是在她指尖留下齿痕。 第78章 他的臣服甚至都带着侵略性,像没被完全驯服的狼犬,垂涎主人的骨头,却不敢直接扑上去撕咬,要等待着主人最脆弱的时候,再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 裴朝朝捏着那半条情根,倒没继续追问, 没能同归于尽,现在就无非是要继续执行之前得到琼光君情根的计划,这样驯服疯犬的过程也很有趣, 指尖湿痒叫她感觉更加兴奋,如有火焰燎过背脊,令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她呼吸变重了点,一只脚踩在他肩上,染了血,裙摆因动作向上滑了些, 她扯住他头发,正要说话, 下一秒, 却听见一阵推门声。 薄夜站在门外,一身雪白,连同头发也雪白无暇,像高山之巅最安静的积雪,和屋子里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他眉眼微皱,声音平和得有点吓人:“你们在干什么?” 第29章 她这样单纯 一定是外面的男狐狸精勾引…… 裴朝朝手还攥着琼光君的头发, 一只腿曲起来,脚尖踩在琼光君肩头, 她顿了下, 脚尖微微用力,想把琼光君蹬开。 然而下一秒, 琼光君却抓住她脚踝:“朝朝。” 朝朝这两个字很亲昵, 在舌尖滚过一圈, 余味都带着隐秘的甜味, 琼光君有些解为什么薄夜要这样称呼她了, 因为这样叫她,真的会给人一种他们很亲昵的幻觉, 现在姿势也亲昵, 他有点咄咄逼人, 就把这亲密姿态展示在薄夜眼皮下面:“别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裴朝朝闻言,眨了下眼。 她眼睛是看不见的,眼中并无神彩, 目光虚泛, 但通过仙咒,依旧可以观察周围状况。 就见薄夜这时候也侧目看向琼光君。 薄夜脸上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 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显露出一些困惑来:“撇清关系?” 很奇怪。 他平时总给人一种积雪般温厚平和的感觉, 但现在在这里,他眉眼依旧是那副漂亮端庄的模样,虽仍让人联想到皑皑白雪,但带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积雪般柔和包容,反倒更像是往手里抓了捧雪似的,很寒凉。 他声音不轻不重:“什么关系?” 琼光君张了张嘴。 他原本想直接反问薄夜, 让薄夜看一看他与裴朝朝这样亲昵的姿势,她唇角还有他留下的一点咬痕,能是什么关系? 然而还不等出声,就感觉裴朝朝的脚没再继续用力了,好像没有要继续蹬开他的意思。 琼光君箍着她脚踝的手指抖了抖,方才被她扇过巴掌的侧脸还有些发烫。 她不允许他未经允许擅自亲吻她,但却愿意被她抓着脚踝,将这样亲密的姿势置于薄夜眼皮子底下,就像是明晃晃向薄夜承认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琼光君呼吸变沉了些,刚才那些怨念一下就变成受宠若惊。 手上血迹把她脚踝抹花,他又得寸进尺,想听她说得再明白些:“朝朝,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问完话,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 裴朝朝却没再回答了,她垂着眼睫,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太安静了。 琼光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多思,性格里的观察入微用来观察她每一个细微表情,然后又开始疑心她生气了。 他盯着她,眼底阴暗粘稠的占有欲几乎要压制不住,最后索性垂下眼,轻轻亲吻了下她的脚尖:“我没有逼问你,是师尊这样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别有压力,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一落, 这一边裴朝朝还没说话, 那一边,薄夜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一振袖,随即一道灵力迫使琼光君松了手。 紧接着, 薄夜脱下罩袍,盖在裴朝朝腿上,遮住她露出来的脚踝和小腿。 他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唇角咬痕上:“朝朝,师尊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害怕。” 他眼珠子琉璃似的,澄净温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用指尖轻轻按压她嘴角的咬痕,力道不轻不重,像在安抚小孩子:“告诉师尊怎么回事。” 裴朝朝听这语气就能猜出薄夜是以为她是受害者。 站在薄夜的视角看她, 她现在这幅姿态,一定是琼光君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 就算他眼里的她有点顽劣,但到底只是个毫无修为的盲女,还正犯着心疾,现在低着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裴朝朝突然上来点恶趣味。 她做事一直没什么章法,兴趣为大,很难推测她的行为逻辑, 她露出个微笑。然后对薄夜道:“就是师尊看见的那样,我刚在在和季师兄……” 她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接.吻。” 其实不算接吻,琼光君要亲吻她却被扇了一巴掌,但她偏偏挑了暧昧的话说。 充满欲念和暧昧气息的两个字由她这样坦荡直白说出来,冲击力堪比天雷滚落, 分明声音柔软,但在所有人耳边带来一阵轰鸣! 琼光君看着她,向来冷漠深黑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粘稠的爱意有如实质:“朝朝?” 第79章 与此同时, 薄夜压在她唇角的指尖骤然用力,几乎要把她唇角再按出个红痕来:“什么?” 那一边。 天界人链接琼光君的神魂,看见这一幕,也是都怔了一会。 随即,才有神仙道—— “这……” “看不懂了,怎么突然来这一句啊!薄夜明明就是把她当孩子才对她宽容,现在这么弄,以后薄夜估计不会多照顾她了。” “已经不想看琼光君发疯了,只有我一个人期待薄夜的反应吗??” “应该很震惊吧,意识到她不是孩子了,然后收回对她所有的怜悯和优待?” 裴朝朝和琼光君体内还连接着同生共死的咒术, 她因此听见神仙们的议论,于是也颇有兴致地观察薄夜,想知道他的反应。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间,像被冻住了。 然而薄夜手劲实在是有点大,按得裴朝朝嘴巴有点疼。 于是她率先偏了偏头,打破了结冰的气氛。 下一秒, 薄夜像是反应过来,他手指放轻力道,但没收回去,声音温和得吓人:“朝朝,别开玩笑。” 这就是明摆着表示不信她刚才说的那话了。 天界众神几乎都要听笑了,看着裴朝朝嘴角咬痕,心说这可太荒谬了—— 薄夜只是活得岁月太长,对年龄的概念不太清晰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之别啊! 然而现在她嘴角痕迹清晰到无可辩驳,这您怎么能不信呢?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叹了口气,道:“没开玩笑。” 她指了指自己唇角的痕迹:“您都看见了,不是吗?” 她又把这痕迹拎出来,明晃晃摆在薄夜眼前,逼着他停止自欺欺人。 薄夜垂着眼,像是在思索, 然后过了半晌,他手指动起来,在她唇畔擦拭,力道由轻到重,语气依旧平和包容:“朝朝,你年纪小,并不懂这动作的含义,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再——” 他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虎口上,她留下的齿痕还鲜明,他没有用治愈术,而是莫名由这痕迹留在这。 她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会咬他的手,像懵懂漂亮的幼兽一样舔舐他伤口。 他会像长辈一样,慢慢引导她,包容她,所以她可以继续对他做这样亲昵的举动, 但别人不一样。 薄夜思忖了一下,原本要叫她莫要再和旁人做亲昵之举, 但这时候,又改了措辞,温柔说:“不要再对除师尊以外的人这样。” 他几乎是诱哄道:“……听话,师尊不会害你。” 这话一落, 天界众人几乎是瞠目结舌了! 有神仙望着薄夜,觉得他平静的面目下藏着点疯癫感,几乎都有点诡异了! 有多诡异呢? 有点像话本子里发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选择自我欺骗,不仅如此,还反过来帮妻子找由:她红杏出墙一定是外面不要脸的男狐狸精勾引她,她这样单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辜啊! 那神仙瞬间感到有点一言难尽,转眼看向司命:“神君,您觉不觉得这位太清道君不对劲?怎么比起师徒,给我的感觉更像……” 这话没说完。 司命的脸色都快滴出墨汁了,打断道:“都闭嘴!”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觉得荒唐极了—— 她到底有多会玩弄人心,在天界的时候是,下凡了还是这样,永远被簇拥,永远把周围的人勾走魂魄当条狗一样玩弄! 简直……浪.荡! 司命在心里恶狠狠道,却仍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火气究竟从何而起,眼睛死死盯着她,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时候,人间。 琼光君听见薄夜那些话,出声道:“师尊说笑了,难道我就会害她不成?” 虽不像以前那样惜字如金,但他声音还是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还带了点微妙的火药味。 “更何况,她懂不懂这些动作的含义,师尊您说了也不算吧?”和薄夜这样说完,他才又看向裴朝朝,语气放缓:“是吗,朝朝。” 问题一出, 薄夜也看向裴朝朝。 她抬着头,脸上表情真诚纯粹,动了动唇似乎就要回答。 薄夜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即将要从她嘴里听见个令人不满的答案,有些心神不宁,血液都泛冷。 薄夜很少有这样的感觉,甚至没等细想,就已经先低声呵斥:“够了!” 他语气不再温和,转眼看着季慎之:“朝朝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我会好好教导她。但在此之前,你作为师兄,不该再误导她。” 小小的寝居里,火药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裴朝朝兴致盎然,捏了捏手里的一半情根,随即主动打破了这平衡—— 她一闪身,躲到薄夜身后,拽住薄夜的袖子,很听话的样子:“我都听师尊的。” 这话一出, 琼光君蓦地转头。 他盯住她,心口的伤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向来黑沉如冰的眼睛里写满不敢置信:“朝朝?” 第80章 她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左右他的情绪, 他有种被背叛的怒火中烧感,又感到受伤,分明上一秒她还愿意和他一起死,愿意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与他做出亲密姿态! 平时寡言冷漠的模样变成偏执疯魔,他质问道:“你听他的做什么,我给了你半颗心,我以为——” 裴朝朝躲在薄夜身后,把那半颗心放在手心把玩。 她舔舔唇,笑起来时有浅浅的梨涡,低声道:“半颗心换我一半的爱,把整颗心都给我,我才能把所有的目光和爱意都交换给你啊。” 这话是逼着他交出另外半颗心,几乎称得上是恶毒了。 然而季慎之却感觉一股电流,随着尾椎爬上头皮,浑身上下连骨头里都在蒸腾着热意。 他听明白了裴朝朝的意思,知道她想要他的心,也知道失去另外半颗心会死去,但他现在几乎被裴朝朝驯化成一条听话的,毫无人格的疯狗,只会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 如果说刚才,她提出要他一整颗心,他会疑心,怕为她而死后她会勾三搭四,所以想带着她一起死。 再后来,他听说她愿意和他一起死,感到极端的甜蜜,又贪恋起来,开始贪生。 可或许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狗的心意就是能变得这么快—— 因为她又给了他一些甜头,在薄夜面前承认和他接吻。 他不得不晕乎乎地想: 只要为了她去死,她就能只看着他,只选择他了吗? 被她选择过就再难接受她不选择他,转而去选择别人了。 就像现在这样,她选择薄夜,躲在薄夜身后。就算这样做是逼迫他交出另外半颗心,他也接受不了。 琼光君被蛊惑似的,想要解开同生共死的咒术,然后把另外半颗心献给她。 他抬了抬手,要去拉她手腕。 与此同时,天界。 司命看见这幕,瞳孔骤缩, 他意识到琼光君要做什么,再顾不得什么天规,一抬手,将所有灵力输入转生阵,试图摧毁琼光君的封印! 周围神仙大骇:“神君!您这是做什么?” 转生阵的封印很强,司命要毁封印,自己也元气大伤:“还能做什么?破开封印,让琼光君恢复记忆!” 有神仙劝阻:“这犯了天条,您也会遭到天道反噬,更何况就算毁去封印,琼光君也不会立刻恢复记忆,只会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啊!” 司命咳了口血,没停下动作:“不然要任由他疯下去把整颗心都剖给裴朝朝吗?” 他的灵力化作天火,焚烧着他的指尖,也一并焚烧那道封印, 一点点淡蓝色的灵力从封印里飘散出来,遁入空气,落入凡间,回到琼光君的神魂里。 此刻, 琼光君的手指刚触碰上裴朝朝的手腕, 紧接着, 脑海中骤然混沌起来,有无数模糊的画面飞速掠过,他抓不住这些画面,只知道那些画面翻来覆去,是个脸上沾血的少女站在云端,一双凤眼笑得漂亮,说:“要拿回天铁?它已认我为主,神君若想拿回天铁,只能碎了我神魂,将它从我魂魄里剖出来!” 一阵熟悉的破坏欲涌上心头, 琼光君头痛欲裂,运灵力压制,同时猛然睁开眼, 下一秒,就对上裴朝朝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凤眼,和脑中那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已经没功夫再去辨认眼前人, 灵魂震颤着,脑中的幻象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他分不清! 只有身体里本能的杀意喷薄欲出,他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似的,手反扣住裴朝朝的手腕,就本能要运灵力剖开她的神魂! 薄夜见状, 急忙抬手,也运灵力将他推开, 然而琼光君就像失去智一样,又是一招打过来! 薄夜怕伤到裴朝朝,出招把琼光君推到屋外,两人打得激烈,但薄夜作为师尊,倒没有主动用过攻击的招式,一直在被动防御。 屋子里瞬间空下来。 屋外打斗声繁杂,裴朝朝听着声,也知道司命狗急跳墙,开始破坏琼光君的封印了。 琼光君会慢慢恢复记忆,过不了几天就会全部想起来,她时间不多。 她试图把情根融进身体,却发现这情根根本无法融入,反倒是灵魂之中,天铁感受到琼光君情根的气息,蠢蠢欲动,似乎要撞破她的灵魂和血肉飞出来 天铁本来就是琼光君的东西,即使她滴血让天铁认主,但天铁感受到琼光君的气息,还是会想要和琼光君的气息相融。 以前在天界,她还有神力,能压制住天铁, 但现在凡人之躯是无法压制住的,就算融了情根,情根也会在她身体里和天铁融合,直接吞噬掉她的魂魄。 这感觉像刀绞一样,实在不太好受。 裴朝朝感觉喉咙口都泛起阵血腥味来,她捏着手指深呼吸,要把情根装进袖袋。 然而一摸袖口,就摸到薄夜给的那张用来压制白氏禁术反噬的符箓—— 对了。 白氏在归元宗半压制半供奉了一只神兽。 第81章 只要拿到神兽的内丹,不仅能掩藏自己的气息,还能让神力压制住天铁,安全将情根融入身体。 裴朝朝心念一动,趁着外面两人打斗,从后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结界已经破开,依靠禁咒的反噬,裴朝朝可以感觉到那神兽的大概位置。 于是她朝着那方向过去。 没多久。 她来到一处山谷,这就是之前水晶球所在的山谷,只不过现在水晶球已经碎了,整个山谷看起来就有点狼藉。再往前走,就是一处狭窄逼仄的山道—— 这就是触碰水晶球前,她遇见白辞的地方。 所以那时候白辞从这里出来,是去看那神兽了? 裴朝朝心里思忖着,侧身挤进山道里。 越往里走,连天色都黑压压的一片,有种下一秒就要压在人头顶的感觉,压抑极了。 四周没有灵力滋养,寸草不生,只有坚硬的、连绵不断的岩石。 她循着禁咒反噬的感应往里走, 在这里,时间好像都变得虚无起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一处古怪的地宫前。 说是地宫也不贴切, 这地方半隐在低下,很简陋,却又配有石门,石门上也刻满经文,都是镇压妖邪的。 裴朝朝感觉到反噬变重了。 这意味着,里面应该就是那白氏一族供奉的神兽。 她捏紧薄夜给的符纸,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石门。 “吱呀”一声。 石门打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透过缝,渗入不见天日的地宫, 借着光。 裴朝朝看见地宫尽头,无数的锁链蜿蜒而下,锁住了一个—— 满身血污的漂亮少年。 第30章 我捡到一条狗 想要养起来 裴朝朝在门口驻足, 观察这地宫。 这地宫并不大,与其说是地宫,不如说是个囚笼, 地方不够开阔,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里除了那少年就再无其他活物, 更遑论神兽了。 那少年浑身浴血, 周围的地上也淌着半干涸的血迹。 他奄奄一息, 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一般来说,神兽可以化作人形, 但是在重伤的状态下无法维持人形。 这少年重伤之下还是人形,说明他或许本就是人,而非神兽。 但若他是人, 那么那神兽去哪了? 裴朝朝确信自己没来错地方, 自从她踏足这里,身体里白氏禁术的反噬就前所未有地强烈。 她捏了捏指尖, 思绪快速运转,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觉得有趣,于是迈步上前。 她走到那少年身边。 行走间有轻微脚步声, 但那少年像昏过去了, 并未对这脚步声做出什么反应。 他侧身倒地, 从这角度看去,就只能看出他五官轮廓漂亮立体。 但裴朝朝猜这少年是白策,想要将他的脸看得清楚些—— 白策是她跳轮回道那天,追杀她的其中一位神君。 她不知道白策在天上对应的是哪一位神君,但神仙历劫长相和在天界时一样,她只要看见脸就能认出来。 换言之, 只要这张脸她认识, 她就能确认他的身份,确认他是白策,验证她的猜想。 她不想用手去碰他满身血迹,于是抬起脚,准备将他身体踹正。 然而还没等踹上去,就感觉脚腕被一只手给攥住。 力道不大,但体温很高, 掌心温度透过罗袜传到皮肤,给人一种连血液都被煮沸升温的错觉。 有点措不及防。 裴朝朝却没被吓到,她脚依旧悬空踩着,没收回来。 紧接着,又听那少年低声道:“……别踢我。” 他说这话时尾音略有上扬,听起来少年气十足。 但因为太虚弱,所以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的,甚至还有点娇娇的。 裴朝朝依旧没有动。 她也没出声,只是微微低头看向那少年。 因为被锁链禁锢,他只能小幅度动弹,即使撑起一点身体,但依旧要仰视她。 但即使他现在抬着头,脸上依旧血污错落,只显露出优越轮廓,让人难以看清具体长相。 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裴朝朝心想。 这时候。 那少年又问:“你是谁?” 裴朝朝穿着归元宗的弟子袍服,只能知道她是归元宗弟子,却很难判断出她的具体身份。 甚至也很难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灵力波动,不知是修为高到了能隐藏气息的程度,还是修为太低,根本没有灵力。 少年拿不准她身份,于是安静地仰头看她,等着她回答。 裴朝朝弯了弯唇:“你又是谁?” 她这话一落,也不等他回答,脚上骤然一用力,直接挣开他的手踩了下去——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她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下一秒, 脚尖直接踩落在他侧脸。 她出来得急,连鞋都没有穿,袜子很厚,是好几层软缎子,走在路上也不觉得难受。 所以即使踩下来的力道又急又重,但有了罗袜的缓冲,真正落在脸上时也没那么重了,更像按压的力道, 第82章 疼倒不疼,就是压迫意味十足,有种强烈的被羞辱感。 少年愣了下,想要挣扎,不料她却踩得更用力,禁锢着他不让动弹。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折辱他! 少年眼睛睁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他捏紧手指,连牙尖都开始泛痒,有种想要咬穿她脚腕上动脉,让她当场血溅而亡的冲动。 然而身上的禁锢实在太多, 他动弹不得,只能垂下眼,深吸一口气道:“你、我……” 然而这话没说完,裴朝朝脚就又动了。 她动作有点像拿脚踩着一块软布擦地板,抹过他下巴,滑过鼻尖,有点粗暴,让他无法再开口说话,只得把余下的话憋在嘴里。 须臾,干净柔软的袜底抹去他脸上血污。 裴朝朝这才俯身观察他。 他头发有些自然卷,眉骨偏高,鼻梁也高,但因为一双桃花眼,还有微微翘起的唇,所以整体长相并不显得过于硬朗,反倒有种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间的气质,天真里揉杂了点微妙的成熟。 这是一张相当好看的脸,也确实相当熟悉—— 天界的白少君。 跳轮回道那日追杀她的神君之一。 白少君在天界时,虽为神君,却是九尾狐一族。 狐狸虽算妖的一种,但九尾是上古神脉,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的妖兽、神兽。 白策是族中幼子,却修为了得,掌族中大权,是名副其实的妖尊,又因是真神之身,天界人都尊称他一声少君,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裴朝朝看清这张脸,已然确认眼前人的身份:在天上时是白少君,随她跳下轮回道后,在人间的身份是白辞的弟弟白策。 她收回脚,缓慢蹲下身,真诚道:“抱歉,我眼盲看不见,刚才以为遇见了什么会说人话的妖兽,这才踩下来。没踩疼你吧?” “没关系,”白策闻言,扯出个笑意来,语气也很真诚:“不过……你看不见?” 他似乎有些好奇:“那你又是如何发觉我不是妖兽的?” 裴朝朝道:“踩下去的时候,感觉到了人的五官。” 白策摸了摸自己鼻尖,他一动,身上的锁链就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等着裴朝朝回答。 然而裴朝朝却没说话,伸手抓住那锁链用力一拽,把白策拽来自己身前。 还不等他反应, 她抬手抓住他的下巴,然后微微凑上前去,在他唇间落下很轻很轻一吻。 这亲吻猝不及防, 白策怔了下,耳朵发烫,下意识想要推开她, 然而裴朝朝那吻很轻,一触即分,还不等他推开,她就先和他拉开了距离。 白策大脑都乱了:“你……你——” 裴朝朝没他,按了按唇角。 从确认他是白策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多半无法在这找到那神兽了—— 按命簿里原定的走向,她被抓到归元宗当药人后,得琼光君搭救,对他一见钟情,却因为长期被江独取血,染上魔气,测灵根时众目睽睽下被测出身有妖邪气。 琼光君公事公办追杀她,她逃去妖魔的辖域,遇见了白策。 白策救下她,将她带回白家后,说对她日久生情,向她求亲。 她则被白策的真诚感动,哪怕心里仍有琼光君,却依旧和白策成了亲。 然而成亲后才知道白策这人表面真诚,实则心狠手辣,和她成亲只是看中她的身体,想当炉鼎用—— 他孩童时斩杀了一只妖兽,吞下其内丹,可那内丹无法与身体相容,化作一缕煞气在他体内流窜,时常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裴朝朝体质特殊,血肉入药能活死人肉白骨,白策与她亲吻欢愉,只为将那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血肉将那煞气蕴养炼化成灵药。 最后白策剖开她的丹田,生生挖出灵药, 而她被屡次背叛,心魔难以压制,成了魔,前往魔族,却在魔族撞上了第三道情劫。 确认了眼前少年就是白策,加上现在身上的白氏禁术反噬强烈,能直接推测出他孩童时斩杀的那只妖兽就是白氏供奉的神兽。 他本为妖尊,对神兽有血脉压制,杀起来不费劲,但现在是凡身,神兽的内丹确实无法和他相融。 裴朝朝安静回忆着命簿中的内容。 这时候。 白策又开口了:“你亲我做什么?” 他像命簿里写的那样善于伪装,即使刚才懵了一瞬,但平静得很快,语气听起来像在问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亲吻白策,就是想看看那煞气能不能像命簿中写的那样,靠亲吻这类的亲密行为渡过来。 即使命簿已毁,但已发生过的事不会再变。 她的体质特殊,煞气并不会像折磨白策那样折磨她,而眼下,丹田中果然吸收到一点极为微弱的神力。 裴朝朝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打算和白策解释这些,于是只是抬手抚他眉眼,似乎在感知他的长相,莞尔道:“因为你很漂亮。被锁在这很可惜,你想让我带你出去吗?” 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白策,很合适。 第83章 可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并不像夸赞,反倒隐约给人一种她在赏玩宠物的错觉。 她没有蒙眼,所以那双没聚焦的眼睛对着他,分明看不见,却给人一种已经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的感觉,那种凝视的感觉化作实质,像藤蔓一样温柔地缠绕上来,让人浑身战栗发麻。 白策呼吸急了些,刚才唇角那很轻的触感像挥之不去, 他很低声地喘了口气,盯着她看了半天:“带我出去?” 他原本一直试探她的身和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带他出去。 白辞趁着他被煞气侵体时将他锁在此处,他挣脱不开,一直被这里的符咒镇压着,身体也无法恢复。 等他出去了,他定然要白辞生不如死。 白策想到这里,目光危险些,又看向裴朝朝。 没想到还不等他开口,她就主动提出这事。 她甚至没问起他的身份,也没想过他为什么被困在这满是符咒的地宫里—— 只是因为他长得漂亮就要带他出去? 又瞎又蠢,色迷心窍。 白策在心里给她下了定论,但很快就掩去眼底的讥讽和危险,主动拉住裴朝朝的手,让她抚摸自己的脸:“真的可以带我出去吗?” 他做出委屈的表情:“只要帮我解开锁链就好了。” 困住他的锁链只是普通锁链,但上面篆刻了符咒,他挣脱不开,她却可以帮他解开。 白策擅长示弱,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带了点不经意的引诱:“你愿意带我出去,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等他出去, 第一个就杀了这又瞎又蠢的女人。 白策想着,却面色期待地看着她,等她帮自己。 然而裴朝朝却迟迟没有去解那链子。 白策等了一会,有些沉不住气,压着满肚子坏水撒娇:“阿姐?” 他话音刚落, 裴朝朝的腰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开始发烫。 她顿了顿,没有回白策的话,而是先拿起腰牌。 就见是薄夜在给她传音:【朝朝?】 想来是和琼光君打完,发现她不见了。 按照薄夜的掌控欲,或许下一秒就该找过来了。 裴朝朝却不慌张,给薄夜发过去一条消息:【师尊过来接我之前,可否帮我收拾一间暗室出来?】 那一边。 薄夜看见师尊这两个字,唇角浮上很轻的笑意:【怎么想到要暗室?】 裴朝朝看了眼白策。 那一边,白策还期期艾艾看着她。 裴朝朝弯了弯唇,给薄夜回消息,字字句句诉求清晰:【我捡到一条狗,想要养起来。】 她补充道:【它不太乖,还是关起来、锁起来为妙。】 把白策带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圈禁起来,直到渡完那些煞气为止。 这怎么不算带他走呢? 第31章 你摸一摸我 我心跳都弱了 昏昏沉沉中, 琼光君又梦见她。 这一次梦里不再是模糊剪影,似乎有什么记忆在复苏,于是她的脸变得清晰, 鼻梁小巧,嘴唇丰润, 若只看下半张脸, 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她的眼形偏长些, 眼尾微微上扬,有些邪气, 将她周身人畜无害的气质打碎,漂亮得很有侵略性。 他知道她是裴朝朝。 幽山的朝露仙子。 她手里拿着的嫁衣是他为她准备的,知道她不想别人知道她要与他成亲, 他甚至没有请织女, 一针一线地去学习如何绣一件嫁衣,将自己的手扎得鲜血淋漓,衣服上缀的明珠也是他亲手挑选。 然而她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笑盈盈把它抛回来:“神君客气了, 这衣服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来这儿是为了天铁。” 衣服被她弃如敝履, 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从未放在心上。 他沉默地将衣服捡起来, 没有说这嫁衣是他亲手准备的,只是看着她淡声说:“朝露,你我先前商议好的。天铁作为聘礼,会在成后——” 话音未落,她直接出招攻击:“是商议过。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 再与你成婚。” 她虽为仙,但修为比许多神都要高,与他不相上下,缠斗一番后趁他不查抢走天铁。 然后她笑得漂亮,拿着天铁:“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她要走。 他怕她拿走天铁就再也不会找他了,想强留她,布下一道结界:“你要食言?” 然而她又毫不留情击碎结界,踏云而去,只留下一声笑:“是你不够强,打不过我。” 结界破碎,神力反噬,心脉带起一阵剧痛。 那痛意逐渐加剧,再加剧,好像真成了噬骨之痛。 他想要追她,但他动不了,伸出手永远触碰不到她,最终只能低声下气求她:“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他几乎是哀求:“你不能。” 声音模模糊糊从喉咙口溢出。 薄夜侧目看他,见他闭着眼,眼睫不停颤动,就算昏过去也很不安稳—— 刚才季慎之走火入魔,修为突然猛增,薄夜和他缠斗许久才将他制服,但他本身就已经伤得很重,加上又打斗许久,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使薄一直顾念着没伤他,他仍是昏迷了过去。 第84章 薄夜把人安置好,又发现裴朝朝不在太清山了,他给她传讯,确认她安全,才放心下来,又分出心神给季慎之传灵力疗伤,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一些,才叹了口气, 到底是亲手带大的徒弟,即使最近有些走极端,甚至走火入魔到几乎要生出心魔的地步,薄夜依旧感到怜悯。 见他像在做什么噩梦,薄夜轻轻抬手,虚点在他额间,想要给他下一道安神术。 然而还不等施术, 下一秒, 就听见季慎之模模糊糊,声带哀求:“不能不要我,朝朝。” 薄夜手猝然一顿。 他指尖不自主地蜷了下,平静且低声问:“她为何不能不要你?” 琼光君眼睫动了动。 ——因为吃干抹净了,就不能不认。 ——因为…… ——对了。她不想让人知道我与她亲密至此,即使私下如何亲昵,做尽了混账事,可人前永远要装作不熟。甚至连商议婚约,她也不想叫人知道。 ——如果我比她强,是不是她就无法再抛下我? 琼光君思绪混乱,梦境现实错落,回忆与现世亦分不清楚,在梦里,所有的东西都糊成一团,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薄夜这问题,他眼睫颤动着,没再继续梦呓了,却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情态,像是那噩梦还在继续。 薄夜坐在床前,半晌等不到他说话, 他面色平静,但心里有种难言的焦躁,半晌,终于动了下手指。 这法术名叫窥梦, 薄夜好奇心淡泊,为人温和有礼,知晓分寸,也从不会窥探人隐私,所以几乎不用这样的法术。 他念诀时有些生涩,指尖凝出一道灵光,落进琼光君额间。 随即, 一个画面出现在他脑海中—— 衣衫散落一地,重重帷幔中被褥凌乱,季慎之将裴朝朝圈在怀里,只露出她的一截细白手腕,搭在他肩上随着动作一起起伏,连指尖都是淡淡红痕,像被人一点点含/着/吻过。 那只手手指微弯,也将男人结实的肩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薄夜猛地睁开眼。 他收了窥梦,罕见地有些动怒—— 季慎之怎么敢? 引诱朝朝和他亲吻不说,梦里竟还敢肖想这些! 朝朝还那样懵懂,他怎么敢?! 薄夜只当这些画面是梦境。 他胸口上下起伏,指尖都有些发颤,他闭了闭眼,手指再一次点在琼光君额间, 这一回不是窥梦,而是带了点惩戒意味的安神术,强压下琼光君的意念,让他忘记梦里这些不该肖想的画面。 等用完安神术, 他才重新拿起腰牌,就看见裴朝朝回复过来的消息: 【我捡到一条狗,想要养起来。】 【它不太乖,还是关起来,锁起来为妙。】 薄夜落在腰牌上的手指一顿。 将她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大约是被季慎之这孽徒气得太狠了。 薄夜按了下额头,将情绪平复下来。 随后才轻轻点了点腰牌,传音问她:“是什么样的狗?” 他顿了顿,又往腰牌里注入一股灵力,向她发去一个视讯。 腰牌作为宗中弟子长老们互相联系的媒介, 除了互相传文字、语音讯息之外,还有一种可视讯息,即使身处不同空间,也可以互相看见彼此那里的实时画面。 另一边。 裴朝朝收到视讯,捏着腰牌的手顿了下。 白策一直等她帮他解开铁链,但她答应得好好的,之后就一直用腰牌和人传消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虽然她看不见。 和人腰牌传讯,哪怕传的是文字讯息,也不需要用眼睛看,别人发给她的东西会直接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若要给别人传文字讯息,也只需要心里专注默念想发的消息,文字就会自己出现在腰牌上。 可她连头都没再往他这里偏一下。 白策起初笃定得很,觉得这又蠢又瞎的女人会立刻帮他解开锁链,放他出去。 然而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久,他的笃定就愈发减少,开始拿不准她的意思。 是改主意了吗? 为什么他提出解锁链以后,她就和别人传讯息去了? 难道腰牌另一端那人和她说了什么? 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往他这边偏了偏头,似乎“看”了他一眼, 然而还不等白策提起的心落回去,她就又垂头看向腰牌。 白策咬了咬牙。 裴朝朝手指触碰腰牌,心想: 白策还在这,这么大一个人,薄夜控制欲强到可怕,看见白策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她还要从白策身上渡煞气过来,把白策带回去后有的是办法瞒着薄夜,现在不打算让薄夜在这里再给她节外生枝。 她心里计划着,正要拒绝这则视讯。 然而就在此时, 白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终于忍不住贴近她, 他揣摩着她的喜好,做出少年的天真模样,手假作不经意,轻轻勾了下她的手背:“阿姐,谁在给你传视讯啊?” 平心而论,白策的演技是很好的, 第85章 他要装出少年的爽朗天真,的确装得很像,加上他这张脸的确有强烈的少年气,所以让人很难分出真假, 像一只开朗又会撒娇的小狗。 但裴朝朝可以。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并且她的伪装比他还要炉火纯青些,在她面前,他那些伪装就显得有些拙劣了。 她却没有拆穿他,看他继续装,她也佯装疑惑道:“问这个干什么?” 白策手指往旁边挪了下,指尖捏住腰牌:“没有,就是看你一直在和那个人传讯,都把我忘到一边去了。” 他声调有点委屈,像可怜小狗:“这个铁链真的很冷,硌得我伤口也很疼。” 他一边说, 一边拉住裴朝朝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我被绑在这里,心跳都弱了。” 少年虽狼狈虚弱,但身上肌肉线条却很饱满,胸肩都宽阔极了,腰又很窄,光看着就很硬朗有力,就连做出这样刻意的姿态勾.引人,也不显得油腻。 他叹口气:“和你传视讯的是很重要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再忍忍,我还能再忍一下下,不会死掉的……” 裴朝朝觉得有趣。 她微微一笑,道:“不重要,先帮你比较重要。” 但即使话这样说,她依旧没做任何动作,想看看白策接下来还能干出什么来。 那一边, 白策听她说了不重要,就等着她把玉牌扔到一边,或是拒绝那则视讯,给他解开锁链。 他面色期期艾艾,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手捏成拳头,青筋都迸发出来。 等这女人把他的链子一解开,他恢复半成功力就能解决她,现在这样服软只是一时的,都是给她的买命钱! 白策这样想着, 然而却迟迟不见她动作。 他胸口起伏了下,按住思绪,又挤出个笑意来:“对了,阿姐,我想起你看不见。” 他低声说:“因为你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我看着你的眼睛,总忽略你是盲人这件事。” 说到这。 他手上一个用力,将腰牌从她手中拿过来,笑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怕点错,所以这么久一直没有拒绝他的视讯?” 他兴高采烈道:“我看得见,我帮你拒绝。余生我就是阿姐的眼睛。” 嗯,余生。 因为她的余生也就剩那么一盏茶时间了。 白策漫不经心地想着,嘴角真心实意地弯了弯,垂眼看着腰牌,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要帮她拒绝视讯邀请。 与此同时。 薄夜看裴朝朝长久没有回应,他轻轻皱了下眉。 为什么一直不回应? ……她想要带回来一条什么样的狗?是那条狗太凶,伤害她了吗? 薄夜垂下眼,不再等她接受邀请,催动灵力强行接通了视讯。 第32章 此时此刻 他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地宫的门早已关上, 只剩下一道小小缝隙,从外面透进来的天光实在寥寥, 所以即使腰牌上浮现出的小小水幕将裴朝朝身影框定在其中, 却也很难看得太清楚。 眼下她那边画面晃动,好像这才将腰牌拿到手里。 须臾, 画面里才出现她的正脸和上半身。 周围实在太黑, 暗色朦胧了她脸上所有线条和细节, 这样看着她,看不出具体表情, 而她的肤色是目之所及最大的色块—— 温润莹白,像昂贵的玉器与瓷,挤占视线。 让人脑海中无端浮现起琼光君梦境中那些错乱画面。 薄夜顿了下, 然后微微挪开眼, 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朝朝。” 裴朝朝应声:“嗯?” 她适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姿态无辜而茫然,似乎不知道他强制接视讯是找她有什么事。 然而视讯画面之外, 她一只手用力按住白策的脖颈, 把他整个人按在地上,不让他出现在画面中。 薄夜平时是一副平静温和的模样, 但露出偏执那面时, 行为是最难以预料的, 像个定时炸弹。 裴朝朝喜欢意料之外的事,也喜欢挑战,但不代表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眼下这情况,没必要自找麻烦。 她此时此刻不打算让薄夜看见白策,于是按住白策的手更加用力。 掌心柔软, 正贴在喉结处,但这力道让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张开嘴轻轻地、急促地喘息。 白策被铁链锁住,修为被压制,人也虚弱,这时候也根本挣脱不开她,只能被她这样钳制。 太狼狈了,他想。 他有点恼羞成怒,耳朵都开始发烫,他咬着牙狠狠盯着裴朝朝,几乎要装不下去了。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像是全然没感觉到他的恼怒,她问薄夜:“师尊怎么突然传视讯过来?” 薄夜像在哄孩子,语气很温柔:“很担心你。” 他微笑道:“你刚才说捡到一条很凶的狗,之后就不回复了。我以为那条狗——” 话音未落。 裴朝朝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锁链碰撞声响,哗啦啦的,清脆到有点儿尖锐了。 薄夜话音被这声响打断,他略带困惑地看向裴朝朝。 然而腰牌水幕的画面有限,看不见她身旁的光景,只能看见裴朝朝向着发出声音那处微微侧头。 第86章 她这时候的姿势就是正脸面对着旁边的白策了。 无神的眼睛对着他,像是看见他了,白策胸口起伏着问她:“什么狗?” 喉咙被她压着,只能发出气音,语气声音委屈兮兮的。 裴朝朝觉得好笑,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装可怜,知道她眼盲,不知道她能借仙咒视物,所以表情收敛得不太够,眼底有些危险感没藏住,像蛰伏着却随时要伺机而动咬断她脖子的狼狗。 她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神色变了又变,却没回答他。 那一边, 薄夜看她将脸转向一边,突然有些后悔没直接去找她,而是在这里和她传视讯。 他看不清她,也不知道她所处什么环境,周围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看见。 他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才出声:“出什么事了,朝朝?” 裴朝朝这才出声,语带笑意:“没事的师尊。刚才那条狗动了一下,锁在它身上的链子响了。” 这话是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的, 她声音清脆,每一个字如同珠玉溅落,语气轻柔,却重重地砸在白策耳膜—— 捡到一条狗。 捡到一条很凶的狗…… 居然是在说他吗?! 他愣了下,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快被气哭了,这回不是装可怜,而是真可怜:“我、不、是、狗!” 裴朝朝手还覆在他脖颈处, 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颤,知道是气得发抖,她弯了弯唇,用无辜的姿态比口型问:“你不是吗?” 那是什么?狐狸? 白策在天界时是妖尊九尾,是为真神, 然而下凡历劫后,血脉里的狐族气息不会消失,凡身则会生出一副妖骨,半人半狐。 可是狐狸和狗又有什么区别呢?都要被她关起来,锁起来,驯化到听话为止。 裴朝朝漫不经心地想着,按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些。 白策看见她这口型,气得胸腔起伏,又察觉到她手松开了,就落在他在唇边,于是装也装不下去了,张口就要咬上她的指尖! 然而还不等咬上去,裴朝朝就先将手抽开, 白策咬了个空,随即就感觉到她轻轻挠了一下他下巴和脖颈的交界处,带来一阵过电般的战栗感。 那感觉又痒又麻,顺着尾椎向上爬升,连头皮都发麻,脑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他没忍住发出一声喘.息,然而不等出声,就被裴朝朝捂住了嘴—— 她太知道怎样让他舒服了。 曾经在天界时,她只要这样摸一摸他,他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狐狸都是这样,在最欢愉的时候会藏不住耳朵和尾巴,甚至变成兽类的形态,哪怕白策凡身是半妖也不例外。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嘴,茫然了一瞬,呼吸急促了许多,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尖尖已经冒出来,是狐狸耳朵,而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也冒出来,正无意识地摇晃,更甚至于,兽化了一半的身体无比诚实,本能地扬起脖颈,想要她再摸一摸。 直到裴朝朝松开手, 他抬起眼,看见她唇角扬起的那一点戏谑的弧度,才骤然反应过来—— 她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就像在狎弄一个玩物, 而他正是那个玩物,甚至刚才还摆出邀请她继续来玩弄的姿态! 他怎么能像这样自甘下.贱,倒真像一条发/情的野狗了! 白策觉得自己好狼狈,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知道自己的尾巴和耳朵都出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庆幸她是个盲人,看不见自己的耳朵和不由自主晃来晃去的尾巴。 这女人眼瞎,或许也不聪明,他不担心她发现自己半妖的身份, 但…… 自己现在这摇尾巴的样子简直太下.贱了! 白策甚至有点生气了,搞不清是自我怨憎还是对她怨憎,他用力拽住自己尾巴,想要把晃动的幅度按下去。 此时。 腰牌另一端,薄夜听裴朝朝说声响是锁链发出来的, 他看着她,温煦问:“是么?朝朝可否让我看一看那一条狗?” 这话一出, 白策又猛地看向裴朝朝。 他是半妖这件事,是白氏的秘密,除白家外,没有人知道此事。他是半妖这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恐怕对白氏也不利。 他不怕她知道他是半妖,是因为她眼瞎,也不聪明的样子,甚至修为也不太强,他有把握挣脱开这铁链就弄死她。 但腰牌那端的人明显是归元宗长老辈的人物,如果让他们看见他这样…… 平心而论,白辞对他刻薄,几乎是变着法子暗地里凌虐搓磨他,但除了白辞外,白家其余人对他不算差,白策不想因自己的身份影响到白氏。 白策恨裴朝朝恨得牙痒,但这时候又不得不服软了, 他的优点就是能装,能演,识时务,这时候就深吸一口气,掩去脸上的怒气,闭口不提她说他是狗的事,用气音同她小声说:“阿姐,不要给他看……唔!” 话还没说完, 那一边,裴朝朝就直接抓住他的尾巴! 她另一只拿腰牌的手跟着挪动了点,于是薄夜能从画面里看见一条雪白蓬松的狐狸尾巴。 第87章 她对薄夜莞尔道:“看见了吗?” 薄夜一顿。 她的手也很漂亮,骨肉匀称,这时候又弯起来,轻轻揉弄那狐狸尾巴,指尖泛粉,就好像那狐狸的尾巴在逐渐变热,将她皮肉灼红。 薄夜又想起琼光君梦里那画面。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闭了闭眼,破天荒地给自己念了句清心咒。 然而却仍旧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让他感到干渴,他顺手拿起旁边茶盏,却没喝水:“朝朝。” 裴朝朝应声:“嗯?” 薄夜指尖摩挲杯缘,看了她一会,才平和又温柔地说道:“这应当是狐狸,不是狗。” 裴朝朝歪了歪头,随即才抿唇笑:“狐狸?” 她随口解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弄那条狐狸尾巴:“我眼睛看不见,还以为是条狗。” 起初是她的手在动, 后来,就变成狐狸尾巴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 薄夜看着她的手,过了一会才又道:“朝朝。” 裴朝朝:“嗯?” 薄夜顿了顿:“不要摸狐狸的尾巴。” 他像长辈给孩子传授知识一样,口吻温柔,白色的头发和剔透平静的眼睛显得他像冬日温厚无暇的积雪,干净凛然,不带一星半点的色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 “它会发.情。” 那一边, 白策被攥着尾巴,浑身是汗,结实的小臂上青筋搏动。 在薄夜话落的一瞬, 他感到自己的尾巴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于是所有思绪像在这一刻被脑中炸开的烟花驱散,为了抑制住声音,他本能地咬住嘴唇,却弄脏了裤子,而身体虚弱又经不起接二连三的刺激,直接昏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白策发现自己在一间暗室里。 这里没有窗户,却挂满灯烛,所以很亮堂。 视线再往下,他发现自己被铁链锁起来,四肢变成白色毛茸茸的爪子。 他现在是狐狸的形态。 他先变回人形,身上的铁链原本锁在四肢上,是按照狐狸四肢的大小来捆绑的,现在变回人形,那锁链一下就变得很紧,箍在结实的小臂和大腿上,几乎要被他撑变形, 挤压的痛感让头脑也变得清醒。 白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牙齿几乎要咬碎掉。 这里空无一人,他不再掩饰,抬手去试图拽断那锁链,发出叮铃桄榔的响声。 这声音一响起来, 紧接着, 暗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白策抬起眼,就看见裴朝朝站在外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归元宗的弟子袍服,那抹白色穿在她身上不显清冷,反而干净柔和,而她那双略微细长上挑的眼睛也覆上了白色绸布,攻击性被完完全全遮掩起来,只露出下半张脸,人畜无害。 谁知道这人畜无害的皮囊之下,是淌着毒汁的骨血与肉! 白策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那一边, 裴朝朝关上门,走到他身边。 她声音柔软:“醒了?” 白策掐了下指尖。 他很会审时度势,不会在状况不明朗的时候主动出击,尤其是现在还被锁着手脚,压制着法力。 虽然觉得裴朝朝不足为惧,但她的师尊就未必了,至少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再制定计划。 他压下心里震怒,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语气却还算平静,开始套话:“你是把我变成狐狸的样子,然后带回来的?” 裴朝朝弯了弯唇,夸赞:“你很聪明。” 她知道他身体虚弱,经不起太多刺激,才故意将他刺激到晕厥,化作狐狸的形态,然后才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带回太清山。 薄夜想要仔细看一看这只狐狸,却被她找由搪塞过去了。 裴朝朝也不介意和他说实话:“我和我师尊说要带一条狗回来,关起来,锁在暗室里。” 这暗室很隐蔽,虽在她院子里,但如果薄夜不告诉她位置,她是万万不会注意到的。 她想到这,又慢条斯笑:“这暗室是师尊帮我准备的,如果他知道你是个人,恐怕都不会允许我把你带回来了,更不会乖乖帮我准备暗室。” 声音一如既往柔和,结合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天真感。 分明是囚禁,却说得这样自然,就有了一种天真恶毒的感觉。 白策快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用疑惑的口吻道:“那你打算瞒着你师父,就这样把我关在这?” 他引诱道:“如果他发现了怎么办?你摸到我的尾巴,应该也知道我是半妖了。这地方可是归元宗,是绝对的正派,如果发现你窝藏妖邪,会连累你的。” 他动了动,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摸上自己的脸,让她的指尖在自己轮廓上描摹。 他放低声音:“如果你带我回来是因为看我长得漂亮,等你放我出去后,我可以找同样漂亮的,干净的仙门子弟送给你。好不好?” 话音一落。 裴朝朝突然收紧手指,掐了下他的脸,逼近他问:“如果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呢?” 白策吃痛,嘶了一声:“嗯?” 第88章 裴朝朝很诚实,直接说实话:“因为我需要你体内那一缕煞气。” 她手指挪到他唇上,轻轻笑着问:“亲吻或者双/修就可以渡给我吧?给我渡一半,我就放你出去。” 这一连串话像巨锤一样,直接将白策砸懵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知道他体内的煞气? 她和白辞相识吗?白辞告诉她的? 不可能! 这猜想一出现,白策又立刻否定—— 白辞这人高傲又不可一世,因为自己是个瘫子,他自我厌憎,也平等地厌憎所有身负残疾之人,怎么可能看得起一个瞎子? 更何况她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是白策。 她眼瞎,看不见他,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白辞把他关在那地宫,也只有白辞知道他在那里,除非白辞告诉她,否则她没途径知道他的身份。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知道他身份,也知道煞气的事,就算都是白辞告诉她的。 可是又怎么会知道渡气的方法? 但无论如何那煞气不可能渡给她,一丁点就算了,一半绝不可能。 他花了这么多年,寻找让那股气和自己融合的法子,就是为了让那煞气全部融进骨血。 眼见着她要垂头亲下来, 他心脏跳得愈发快,耳朵发红,却别开头,狠狠咬了下她的手指:“不行。” 这声音含糊,语气平缓,但咬人的力度暴露出真实情绪,直接将她的手指咬出一道痕迹。 白策想要咬断她的手指, 但咬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只是将她的手指咬破了皮,甚至没出血。 他受到蛊惑似的,又轻轻舔了下。 那一边。 裴朝朝吃痛,直接抽出手指,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策直接被打得偏过头,闷哼了声。 就听见她问:“谁允许你咬我?” 白策被甩了一巴掌,倒是真的更生气了。 他上来一股火气,盯住她手上的痕迹,语气泄露出一点尖锐,笑道:“别生气……不是说我是狗吗?狗就是要咬人的。” 裴朝朝手指上泛着尖锐痛感,她笑了下:“我没有生气。” 她不生气,就他生气,这未免太狼狈。 白策压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显得没那么狼狈:“不生气,那阿姐打我做什么?” 他这话尾音微微上提,有一股天真少年气,像爽朗小狗,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方向。 裴朝朝挪动步子,从旁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止咬器。 这玩意又叫口笼,是她让薄夜给她准备的,以前在村子里,谁家养了爱咬人的猎犬,就会把这东西套在猎犬嘴上,防止狗子乱咬。 白策见状,身体微微僵了下。 下一秒, 脸上传来一阵凉意,耳朵边上是轻轻的“咔哒”一声。 裴朝朝把止咬器扣在他脸上:“打你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当一条狗。” 她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笑道:“我是从荒村里出来的。以前我们村子里的猎户驯狗,有两种法子。” 她掰着手指:“第一种,是针对比他们更凶悍的恶犬。对待这样的狗,因为实力悬殊,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扑咬导致丧命,所以驯养起来要徐徐图之,哄一哄,再无声引导它们去尽狗的义务。” “你是第二种,”她顿了顿,又对白策说:“已经被困在这里,失去威胁性的狗。” 她笑起来,又赏了他一巴掌:“因为没有威胁性,我可以轻而易举禁锢你,控制你。所以偶尔撕咬主人也没关系,只要打到听话就好。” 她将话说得直白而轻蔑, 白策感到一阵屈辱,他抬头盯着她,却觉得在她的话音中,自己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狗—— 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这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朝朝?” 是薄夜的声音,很温柔:“怎么听见里面有这么大动静,我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一落,暗室里静了一下。 白策之前在传视讯时听过薄夜的声音,已经认识了。 他看着裴朝朝,先发出一声笑,靠坐在墙边仰了仰头,分明是极富少年气的一张脸,此时却因为止咬器显得有些凶劲,他小声说:“怎么办,阿姐。” 他道:“你师父来了。他进来如果发现我不是一只真的狐狸,怎么办?” 裴朝朝漫不经心问:“是个好问题,你再变狐狸试试看?” 白策低声说话:“不行啊,阿姐。你刚才那样冒犯我,我为什么要帮你?但阿姐,我脾气很好。你现在放了我,我会用隐身术出去,刚才那些屈辱我都不记仇,以后也不会报复你。如何?” 他半蛊惑半威胁,冰冷的嘴套贴在她皮肤上:“如果你不放了我,就让你师父进来看看,你到底打算背着他养一只什么。” 裴朝朝闻言,似乎思索了一会:“你真的不记仇?” 白策看着她这样,唇角略带嘲讽地弯了弯:“当然。” 当然记仇。 他会立刻马上,把她碎尸万段,如同她口中第一种恶犬一样,扑咬她,咬碎她的喉咙和脖颈。 第89章 他心里想着,嘴上语气却更真诚:“我只会感谢阿姐放我出去。” 裴朝朝闻言,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白策紧紧盯着她,心说这是要给他解锁链了? 他眼尾牵出来点嘲讽,觉得好笑,既然这样害怕她师尊,何苦又把他带回来呢? 带他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刻,他只要变回人形威胁她,她除了放了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毕竟,是她自己不敢让她师父知道的。不是吗? 而他桎梏在这里,却依旧能猜到她的想法,能借此这样操控她—— 他有种得胜的快感。 于是他抬了抬头,看着她,缓慢朝她伸出手:“可以先……” 可以先解我胳膊上的。 他要说这话。然而话没说完, 就看见裴朝朝迈步走到门口,她轻轻将门打开,露出薄夜身影—— 白衣白发的男人,像山巅漂亮凛然的雪,安静,却高不可攀。 男人看着裴朝朝,笑意温和,然而抬眼往暗室里看过来,正看见被锁住的白策。 男人愣了下。 白策话音也倏然顿住,他瞳孔因为惊讶而收缩,余下的话全都卡在嗓子里。 她怎么敢?! 这时候,满室寂静。 只听见裴朝朝语气柔软:“师尊当然可以进来呀。” 第33章 师尊 什么都会答应你 她居然真的敢。 这是白策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甚至就连这幅四肢被锁住、被扣着口笼的模样被人看见的羞愤感都跟着滞后了。 他几乎是有点惊愕了—— 她不是瞒着她师尊吗? 现在打开暗室门,大大方方让她师尊看,她想过怎么收场吗? 他这一边正想着, 就看见前边的裴朝朝转过头来了。 她甚至没有朝他比口型,竟直接出了声, 也不怕被薄夜听见:“我不太喜欢被威胁……” 她话说到这, 顿了下。 但她脸上表情无比自然, 甚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与其说是不怕被薄夜听见 , 更不如说是她不在意薄夜会听见。 ……说不在意,也不贴切。 白策这一瞬,脑海里飞快地跳出个念头来, 她这是一种俯瞰的姿态,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 神明会惧怕一粒尘土吗? 不会。 所以她像神明一样,俯瞰着他与薄夜,没有把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 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影响不到她, 即使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可她也自信能将这些小意外处好。 她的身躯残缺脆弱, 可或许她的灵魂完整有力。 白策盯着她, 思绪就这样滞了很短的一瞬, 随后戛然而止。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于是身躯倏地僵住了。 那股刚才被抛之脑后的羞愤感如潮水一般变本加厉地涌上来,甚至还带了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他侧了下身子—— 哪门子的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她师尊的反应,怎么会把他变成狐狸后才带回来? 他为刚那一瞬失神间对她的神化感到抵触,心说她说不定就是强撑罢了,赌她师尊进来的时候, 他会不会先变回狐狸! 他偏不变回去,他倒要看看她今天怎么收场! 他这样想着,又要说话,然而口笼扣在脸上,限制住张嘴的幅度,只能发出气音,刚才扣上口笼后和她说话时,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他烦躁地抬了抬手,试图摘掉那止咬器,引得身上的铁链叮铃铃一阵响。 那一边, 裴朝朝没继续看他,又继续和薄夜说:“这狐狸刚才咬我,还一直狂吠,我就给它戴了口笼。” 这话是解释她刚才那句不喜欢被威胁。 薄夜的目光只有最初时在白策身上停了一下,随后就一直在裴朝朝身上,但没有落点,像在走神。 这时候听见她说话,他才轻轻眨了下眼,随即掩去走神的情绪,变回平时平和安静的模样,温和笑道:“朝朝,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 他垂下眼,看见她指节上的咬痕, 随即用了治愈的咒术,看她伤口飞速愈合,然后又牵起她的手,拿着帕子一遍一遍擦拭她那根指头。 与此同时,他澄澈的眼睛看着她,却因为瞳色太浅,略略有些无机质的冷感:“给他戴口笼的时候,朝朝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他垂下身来,影子覆盖住她的,这时候两人靠得很近。 裴朝朝看着他的眼睛,即使他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但她知道他在试探。 薄夜这个人温和而偏执,他像安静包容的雪,然而将手伸进这厚重积雪里,则会发现冰寒刺骨。 这片雪原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不是脏污湿润的沼泽,是否会强制拉人陷落再加以吞噬,这都被一片白雪覆盖着,不得而知。 而这样的人就连怀疑都粉饰得很温和,像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但实际上都快要被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折磨疯了吧? 明明怀疑她带回白策时就知道白策是人,却又恐惧着,怕她真的回答他一句“是的,我知道他是人”,怕她打碎他给她构建起来的虚幻形象,怕她真的失控。 第90章 裴朝朝听见他把呼吸放得很轻。 她猜到他恐惧的点,等了一会,才恶意道:“是有吧,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她手在空中虚虚划过:“他的毛发摸起来有点像人的头发。” 薄夜疯狂擦拭她手指的动作顿了下。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视线从白策身上一带而过,明明白策还是人身,但他微笑道:“可能这只狐狸的毛有些长了。” 这话一落。 就好像有一只手拨开最后一点迷雾,把薄夜的轮廓更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裴朝朝像是透过皮囊将他看得清楚。 强烈的控制欲让他想把一切都抓在手心,而对于一切的失控,他都感到恐惧。 所以他给她构建起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的形象。 他回避着恐惧,所以又在她每一次做出打破这形象的事情时,为她找补,修缮那个形象, 所以哪怕他仍然持有怀疑,但粉饰这份太平,不再去测试她知不知道白策是人……甚至阻止她去挑明白策是人的可能性。 因为这样,她就仍是他天真的孩子,而他仍是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太清道君。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 裴朝朝将白策带回来时,就在赌这件事。 她赌只要最开始带回白策时他是狐狸的形态,之后哪怕他化作人形让薄夜看见,薄夜也不会再像强行和她结师徒印一样,明面上再做出什么破坏她计划的事。 为了维系温和的长辈形象,还有粉饰出来的秩序感,哪怕仍心存怀疑,他也不会明面再做什么。 现在她确认了这一点,就像是提起了那根控制人偶的线。 她像自己口中的猎户,驯养综合实力远胜过她的恶犬,向来是用徐徐图之的手法,在无声无息间一点点操控对方。 于是她微笑着和薄夜说:“是吗?” “是不是其实他个狐狸精,只是我捡到他时恰好是原形,但现在又化成人形了?”她摇摇头:“要不我再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狐狸。” 她话音刚落, 薄夜就道:“朝朝。你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狐狸,怎么还怀疑上了?” 他温声道:“它的确是狐狸。”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太阳穴跳了几下,几乎要气笑了—— 她怎么能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操控着那男人为她睁眼说瞎话?! 这时候, 裴朝朝再一次回头。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笑,又对着他比口型:“看见了吗?对于更强的犬类,我不会直接上手打的。” 她一字一顿无声道:“会像这样慢慢来。你看他听话吗?” 分明这话无声, 白策却觉得耳朵里轰隆作响,他像是突然发狂了,开始疯狂撕扯那止咬器,被口笼限制住,喉咙里却发出一些简单音节。 裴朝朝蒙着眼睛,像看不见他发疯。 她只是做出要走到他身边的姿态,和薄夜道:“总感觉听见他在说话。师尊,他真的是狐狸吗?” 那一边, 薄夜拉住她,顺手往白策身上施了个禁言咒。 于是周围一瞬之间安静下来。 白策发不出声音,胸腔剧烈起伏着,看着他们。 就见薄夜轻轻揉了揉裴朝朝的耳廓:“听错了,朝朝。” 他顿了顿,道:“不过这狐狸确实很狂躁。他刚才咬伤你的手,即使戴了口笼,或许也还会抓伤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裴朝朝歪了歪头:“那师尊可否帮我准备些鞭子这类的?” 薄夜喉结动了下:“为何?” 裴朝朝说:“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听猎户提起过驯犬之道。” 她微笑道:“我想狐狸也能当狗驯吧?像这样不听话的,就鞭打到听话,我亲自驯,会把他驯好的。” 薄夜顿了顿, 视线又落在白策身上,这一回,正对上白策的目光。 白策的目光有些危险,没有半点伪装,带着一股子戾气,像一条打不服的狗。 薄夜的目光却是平和的,平和到有一点儿冰冷了,很难看出情绪,却让人下意识感觉到压力。 空气里有一时的寂静。 裴朝朝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师尊?可以吗?” 她垂下眼,佯装失落:“你不想答应我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答应我。” 这话一落。 薄夜的视线挪回来,目光放得更柔和。 他又施一道咒术,这一回直接把白策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而嘴上语气温柔,像哄孩子一样:“当然。” “师尊什么都会答应你。”他帮她了头发,指尖一点点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向她做出承诺,看着她的目光专注到近乎贪婪偏执:“所以千万不要让师尊发现朝朝在骗我,不然……” 这话几乎是笑着说的,温和极了,声音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薄夜像温柔平静的雪,他的手是微凉的,就连吐息也是冷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在耳边,裴朝朝错觉自己的耳畔被冷血的蛇舔/舐着。 第91章 好像被冷血动物窥视着。 那一边。 薄夜顿了下,温和叹气:“罢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裴朝朝感受着耳廓边如雪般微冷的气息,像软体冷血的蛇缠过她脖颈。 她不甚在意地垂着眼睛,帮他补完了余下半句话—— 不然, 会被拉入这茫茫积雪之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 薄夜承诺给裴朝朝找驯兽的工具,但到底不想她和白策有太多接触, 于是又请来驭兽宗弟子—— 归元宗中镇着一处秘境,名叫重明境,每十年一开,据传里面有上古神器的残片,能封印一切,也能解一切封印。 重明境并不属于归元宗,所以所有宗门在重明境开之前都能来归元宗。 这几天秘境将开,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宗门陆续到达归元宗,驭兽宗就是其中之一。 薄夜请驭兽宗弟子帮忙“驯化”白策,说是怕那狐狸伤到裴朝朝。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出现,表现出了十足的分寸感,依旧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礼的长辈。 裴朝朝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她的目的只是去渡那些煞气,这条狗咬人不肯就范,那就打到他没力气反抗。 她把白策打服,和别人把白策打服没什么区别。 这一天, 驭兽宗的人走后,裴朝朝打开暗室的门。 白策还是狐狸的形态,已经晕过去,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比在地宫里她第一次见他时还要惨。 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红了,有些伤开始溃烂,上面被敷了药粉,看起来很凄惨。 裴朝朝突然觉得有趣。 按照命簿里原定的走向,白策把她当炉鼎,给她渡煞气,到底还骗一骗她的感情,让她心甘情愿。 到了她这里,她就直接打到他无力反抗。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所当然地想—— 或许按照原走向走下去,她被剖开丹田,比他现在还疼呢。 她想到这,又弯了弯唇,恶劣地戳了下他的伤口。 那一边, 白策被这刺痛唤醒,一睁眼,就看见裴朝朝。 少女背后的门开着,光从那儿漏进来,把她的发丝都镀上一层光。 白策被打得痛苦至极,但又死不了,这时候被痛感唤醒,脑子还模模糊糊的,他想到在地宫里第一回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 光从她身后漏进来,显得她像来救赎他的神明。 但这位神明把他关起来, 然后更加残忍地抽打他,妄图要……驯化他。 白策脑子瞬间清醒了。 那股怨恨感和怒气漫上来,他再也装不了什么天真爽朗,他想扑上去撕咬她, 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呲了呲牙。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样子,抬手去取掉他的止咬器。 她念了句仙咒,将白策恢复人形—— 少年人眼睛很亮,里面流淌着怨恨的情绪,却很漂亮。 身体是肩宽腰窄的,这时候,腰腹上的衣服都破烂了,上边鞭伤错落,伤痕累累,但依旧有种残缺的漂亮。 裴朝朝指尖拈了拈血,温热的,她有点兴奋,把手指抵在他牙尖,温和笑道:“不装了?还有力气朝我呲牙?” 白策确实不装了。 他立刻咬了下她的指尖,冷笑:“你不就是想把我打到服软?” 裴朝朝不置可否。 其实他这动作有点虚张声势,他甚至都没力气咬破她的皮肉,她没觉得疼,所以没将手抽走,也没有像上次一样打他而光,而是任由他咬着。 那一边,白策继续道:“还要继续打我是吗?” 他太虚弱了,说话都断断续续,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恶犬。 他可不会屈服。 这些天受的罪,他会全都还给她。 他喘.息着,近乎恶劣地想到时候要如何报复她,身上的血迹黏腻,现在眼睛闭上,等着她抽打下来,语气却带了点嘲讽:“那阿姐你就继续打,看看什么时候能将我打服。” 话音一落。 就感觉到裴朝朝的手落在他身上。 然而却不是带着凌虐意味的抽打。 她手上拿着一方湿帕,缓慢擦拭他身上脏污的地方。 她动作温和,擦拭过的地方清爽舒适。 白策呼吸一顿。 然后听见她问—— “脏狗。想不想沐浴?” 第34章 我不想和脏东西 双/修 被关在这里的这些天里, 只要暗室的门打开,只要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接下来毫无意外地就是一顿鞭打。 白策甚至会条件反射地在听见人声时绷紧身体。 尤其是听见裴朝朝的声音—— 他身上的肌肉已经紧绷到极致, 预料到危险,像蓄势待发的弓箭。 然而预期中的毒打并未落下来。 她用沾湿的帕子帮他擦拭身体, 问他想不想沐浴。 他想沐浴。 第92章 他还算喜净, 很难容忍自己现在肮脏狼狈的样子。 这几天他被迫化作狐狸的原形, 进暗室的所有人都能用脏兮兮的鞋底踩他两脚, 他身上全是脏污, 还有未干的血迹和半干不干的血痂,因为长久没有清,发出难闻的气味, 身上黏腻腻的, 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充满血腥味的泥沼里。 很恶心。 他动了动手指。 就连做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能感觉到那种黏腻腻的血肉黏连感,他扯了扯唇:“你有那么好心?” 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了, 但或许因为他惯于伪装出一副天真爽朗的少年模样, 即使现在他语气里的仇怨没遮掩,却依旧有一种少年气息, 尾音微微上扬起来, 明明是讥讽, 愣是说出一种调笑的味道。 裴朝朝不置可否:“我听说狐狸都很爱干净。” 她说到这,帕子正好擦到他的伤口,于是猛地一用力,狠狠擦过那伤处,将有点愈合的伤口扯得皮开肉绽,又是一股血涌出来。 血浸透帕子, 沾到她指尖,于是她扔了帕子,搓搓指尖的血迹:“这么脏,你接受得了吗?” 白策痛得闷哼了声,他盯住她。 她今天依旧蒙着眼,遮住眼睛后显得纯净无害,像是真的热心想帮他擦洗一番。 但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她骨子里淌着毒汁,谁知道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说不定就是想进来看一看他狼狈的样子,他的怨恨和反抗反而会喂养她的兴致,让她更兴奋。 他看不得她兴奋。 想到这里,他压下那股怨气,身体彻底躺平,弯了弯唇,又伪装回那副少年爽朗模样,将身体放松下来:“阿姐说得对,我受不了。” 他顿了下,又将声音放得更柔软了点,又带上点引诱的味道:“既然阿姐良心大发,不如直接把我带出这暗室去沐浴?你在这儿用帕子擦,手多累啊,出去了我还能自己洗。” 一直被关在这里,被驭兽宗那群人毒打,身上的伤断无恢复的可能,甚至连出去的都遥遥无期。 他只是伤得重,修为被铁链上的咒术压制住,并不是真的弱小到可以任人欺凌。 只要出了这暗室,伺机而动,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策和白辞不一样,虽为亲兄弟,但白辞自尊心比天都高,比命都重,傲慢得不行; 白策则更识时务,精于伪装,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都可以咽下怨恨装出无害又无辜的样子,将自己的自尊踩在脚底下,把恨意往肚子里吞,直到局势反转,再报仇也不晚。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思忖了片刻,随即弯了弯唇,莞尔道:“好。” 白策初见她时觉得她又傻又瞎,内心的不屑几乎溢出来,直到被她带回来囚.禁, 她只是短短两句话就让她师尊不得不吃下暗亏,当着她的面粉饰太平,看着他是人却承认他是狐狸。 那时候白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不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聪明—— 即便不聪明,她的胆子也足够大,足够有魄力,敢去赌这一把。 这时候听见她这样回答,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却觉得有点看不明白。 他眸色变了变,又用轻松的语气问:“你带我出去就不怕我跑了?” 某种意义上,她和他极度相似,都善于伪装。 白策下意识排斥她这样的,觉得看不清楚,而那份未知又让他矛盾地生出一点想要看清楚的心思。 他几乎是本能地盯住她,观察她的表情,剖析她的表情,放轻了呼吸等她回答。 然而还没等到她回答,就见她站起身来。 她走到墙边,解开锁链的一段捏在手里,然后微微偏头,下一秒,手上一用力,扯了一把铁链子! 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白策被她扯得不得不手脚并用往前爬了点,膝盖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起来,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 他嘶了声,喘着气笑:“阿姐,轻点啊。” 而那一边, 裴朝朝根本没搭他。她就这样牵着链子往前走,丝毫不管白策的死活, 她牵着他出了暗室,这暗室有个通道直通她卧房,于是她像牵狗一样将白策牵到卧房的浴池里。 她卧房的偏房里是个浴室,薄夜在这处用灵力开凿了浴池,很宽敞,里面的水是从灵泉中引来的。 裴朝朝这时候才转过头去,回答他之前那问题:“你被我牵着,却爬过来都吃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笑起来,将链子那段扔到他面前:“你就是现在捡了这链子,也没力气跑出去。” 这近乎是羞辱了。 白策呼吸急了一点,瞳孔略略放大, 他错觉自己这一刻真成了她的狗,几乎是想要飞扑上去,用嘴叼住她扔下来的那链子。 链子一端所在他身上,另一端之前在她手里,现在只要接住这一端,他就某种程度上拥有了自由。 他心说她不笨,也很大胆,但是否有些低估他,竟然真的敢让他拿到链子这端。 只要挣脱这束缚,他也是她口中那种恶犬, 第93章 他萌生出一点儿冲动来, 想要看她后悔的样子,被他撕咬着喉咙,后悔不该扔链子出来。 白策按下用嘴去叼的冲动,抬起手去够地上那一截锁链。 与此同时, 裴朝朝看着他,等他的手快要碰到链子了,于是伸出脚猛地一踹—— “咚”的一声。 白策被她踹进浴池里。 他呛了口水,挣扎着抬起头,却看见水雾朦胧间,她也走下来。 白策愣了下,下意识别开眼。 那一边。 裴朝朝走过来,压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水里,声音隔着水传进他耳中:“带你沐浴不是我良心大发。” 她拎着他的头发把他扯出来,然后把人按在浴池墙边。 他被迫仰着头,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喉结因为呼吸不畅而上下滚动,她按上去,笑道:“我说过了,要把煞气从你体内渡过来。你会咬人,而且亲吻这方式渡得太慢了,双/修会好一点。” 她道:“但你身上太脏了,我不想和脏东西双/修。” 她语气虽困惑苦恼,却好像在说一件普通烦恼,像是不知道今天要穿哪件衣服。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 白策蓦地垂眼看她:“……双/修?” 刻意伪装出来的自然神态再一次崩塌,大脑轰鸣,没有想到这样亲昵与私密的事情她说做就能做。 他甚至根本没有预设过,她会用强制双修的方式来渡煞气的可能性。 他这一刻是真的漫上了点无措来,积压许久的愤怒又过了一会才渐渐回到身体里。 他往后靠了靠,皱起眉,捏着她的肩要把她推开, 然而她的手却往下攥住他,用亲昵的口吻笑着说:“好//贱。” 她语气轻柔,缓慢坐下去,像是在夸奖一样,然而说的话却是羞辱的,让人无地自容:“这样都能发///情。” 白策头皮倏地炸开了。 那些谋算也跟着一同被炸成齑粉,抛到脑后去了。 他眼睛蒙上雾气,喉咙只能发出一点闷闷的、无序的喘///息声,和浴池里波动的水声碎在了一起。 * 另一边。 白辞正和人说话,突然感觉到一阵怪异的感觉爬过背脊,他难以形容,却忍不住连手指都在颤栗。 他呼吸重了一点,好似体内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加温滚沸,话音也一道顿住。 旁边人见他话音顿住,疑惑道:“白长老?” 白辞掐住指尖,强行压制住那阵感觉—— 该死! 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咒骂,胸腔起伏起来,身体绷不住,又开始剧烈咳嗽,一点泪意把眼尾染红,像桃花被暴雨沾湿,水光潋滟。 和白策缠在一起的命数虽已解开, 但兄弟血脉之间的共感依旧存在,他心脏跳得愈发快,抬了抬下巴,端着高高在上当然姿态冲旁边人笑笑,礼仪虚伪而漫不经心:“我今日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他感应了下白策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地宫,而在太清山。 白辞皱了下眉眼,又朝着太清山去了。 * 与此同时。 浴池里水声杂乱,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浴池前的屏风处,而水声却依旧未停。 琼光君在屏风前驻足。 屏风厚实不透光,瞧不见浴池那端的具体情形,周围水雾缭绕,水声杂乱, 他听着耳畔声响,却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安。 他因重伤休养了好几天,这几天迷迷糊糊总是做梦,梦见一些零碎的碎片,都是和裴朝朝的。 但是梦醒来,有些片段能记住,有些却像被人刻意施法抹去了。 心口的伤还未痊愈,依旧隐隐作痛。 他盯着屏风,想到她在另一端,心里溢出点甜蜜,想要把余下半颗心献给她。 但他又本能感到一些怨恨,那怨恨从灵魂里溢出来,提醒着他,像是即使把心脏献给她,也得不到想要的。 他按了下心口,努力忽略掉这感觉。 这时候, 屏风那一头出了声,裴朝朝的声音浮在凌乱水声中,像是被热气氤氲得朦胧,有些听不清:“季师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改了称呼。 以前是季仙长,客客气气,带了七八分疏离感。 现在叫师兄。 这称呼往耳尖划过,显得亲昵而熟稔。 琼光君喉头滚动了下,垂下眼睫,声调放柔和:“我敲门你没有应,外面有血痕蜿蜒进来。” 他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破门闯进来,听见水声,看见地上的血迹,又顺着血迹走过来。 按说他不该继续站在这里,听见她声音他就该离开,然而这时候听见她声音,心底那种阴暗贪婪的欲望似乎随着这蒸腾水雾一起沸腾起来,他驻足在这,“声音怎么这样轻,受伤了吗?” 他并不知道屏风后还有旁人,而那些血是白策的。 第94章 他盯着屏风,等她回答,之前那句亲昵的师兄给了他错觉,好似两人真的就这样亲昵,他抬手碰了碰虚空中的水汽,指尖缓慢地在空中勾勒着,似乎想要画出她的模样,妄图从她嘴里听见更亲昵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 那一端,裴朝朝的声音又传过来:“我受不受伤和仙长有什么关系?” 她声音有些微喘,带点颤,融在蒸腾水汽里,但说的话却像当头一棒:“滚出去。” 称呼又换回来了。 琼光君一顿,有些说不出的微妙茫然, 好像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她手里,她想亲昵就亲昵,想让他滚就让他滚。 这种感觉很熟悉,心底的警报几乎震耳欲聋了,脑中又浮现出些记忆碎片—— “但我这人更喜欢简单点的方式,是想着若实在没别的法子得到天铁,再与你成婚。” “可现在我已拿到天铁了,这亲还结来做什么?” 不对。 不对。 琼光君知道自己不该对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手指间似乎漫上刺痛,心脏也开始痛,那种被抛弃被背弃的痛感前所未有强烈! 好像又要走火入魔, 他几乎要压不住指尖的颤抖,呼吸都急促,于是迅速施了灵力往自己心口一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真的不对。 一定是有什么。 他和她之间,一定是曾经有过什么。 至少, 至少他应该搞清楚。 潜意识中的警报在不停拉响,他深呼吸,跟随本能,从梦境碎片出挑出一段来。 脚步依旧停在原地,他试探出声:“朝露。”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这声音,动作骤然顿住。 琼光君想起来了?若非想起来,怎么会叫她在天界的名号? 她难得有些惊讶,知道他会想起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股对于失控事物的兴奋感又一次漫上来。 裴朝朝指尖紧了紧,狠狠掐了白策的狐狸耳朵一下—— 白策的狐狸尾巴和耳朵早就因刺激而冒出来。被她这样一掐,耳朵抖了抖,落在她腰侧的手也略略用力,虽仍旧虚弱,却也措不及防将她向下按了下。 水声又乱。 他几乎要将她烫化灼伤,裴朝朝没忍住“唔”了声,混着一点儿属于少年人的低沉喘息,在水声中听不真切。 琼光君瞳孔却骤然一缩。 他声音愈发冷了:“还有谁在那?” 第35章 哪里来的狐狸精 在这里挑拨离间!…… 裴朝朝在白策出声的这一刻, 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换做以前,她或许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但现在琼光君记忆恢复,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态已经足够失控, 纵然她享受这种未知感, 但也该有个度, 毕竟现在琼光君好端端站在这, 没有发疯,她反倒生不出和他再同归于尽的冲动, 而且情根也拿到了一半,只差拿到另一半。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事情失控的程度继续加码。 白策的声音全都被捂进她掌中, 于是四周又恢复安静, 好像刚才那点少年人的喘息声是错觉。 裴朝朝故意略过琼光君刚才的问题,只应他那声朝露:“你叫我什么?” 琼光君一顿。 这声朝露说出口的瞬间,他想过她会紧张否认, 或是大方承认, 但没想到她会这样平淡地反问一句。 一种焦躁感突然爬上背脊,他下意识蜷了下手指, 迫切地想要看一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一边。 白策被捂住口鼻。 裴朝朝在他耳边轻声警告:“别出声。” 白策有些呼吸不畅, 眼里蓄起泪光, 看起来有点娇娇的。 他隔着水汽看她。 她衣服虽被浸湿,却依旧好好穿在身上,若不仔细看,只让人觉得她淋了水,而非在这里和他做这样混乱又疯狂的事。 眼下他衣不蔽体,身上鞭痕错落, 胸膛上还有她的掐痕和巴掌印,狐狸耳朵和尾巴也露出来,无法自控地发着颤,狼狈又下贱。 白策陡然生出点不是滋味来,凭什么明明做着最为亲密无间的事,她却并不沉溺其中,和他对比强烈, 他不入她眼,甚至连存在都要被她隐藏起来。 心底对她堆积的仇怨加码,把胸腔都烧出一股酸涩感来,他本就不是善茬,习惯伪装,也习惯伺机而动,逮着机会就报仇泄愤,用尖锐的犬齿反咬,于是趁着她没防备,他这个低位者以下犯上得顶撞起这高位者来。 霎时间,池子里水声大乱,连带着缚在他身上的锁链都一起哗啦啦响起来! 她不让他出声,要装作还若无其事地分出心思来应付别人,他偏要发出动静! 屏风后面那个男人是谁?她师兄? 她那师兄知道他和她这样亲密吗? 这还不够, 他又抬起下巴,挣开她的手,直接张口要咬她的脖子,他想在那儿留下咬痕,皮肉翻卷,如同她烙印他一样,让所有人都看见,让她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 第95章 他这样当真像一条失控的野狗了。 裴朝朝被撞得呼吸不稳,腿都软下来,但手上卯足了力气,直接反手抓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按进水里。 窒息感瞬间袭来, 浑身感官在这一刻像是被放大了一万倍,大脑因缺氧而空白,而眼前漆黑,于是按在她腰侧的手不自觉掐得更紧,像溺水之人紧紧抓握住救命稻草,就是这样濒死的一瞬间,那些怨恨和不满似乎都跟着被一起被抒发出来,是滚烫的,一起烙印进她身体里。 动作间倒是没有人说话,但是动静却很大。 那一边, 琼光君听见声响,眼皮猛地跳了下,刚被强压下去的疑虑再一次被推高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他陡然提剑,“轰”的一声劈开屏风—— 木屑四散, 露出后面偌大的浴池,以及一池水雾中的裴朝朝。 她衣衫全部被水浸湿,但还好端端穿在身上,然而她手抓着个少年的头发,那少年则是衣衫不整,他长得很漂亮,狐耳狐尾,身上拴着链子,鞭痕错落,但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下隐约能见青筋搏动,分明被凌虐,却透露出一点儿微妙的餍足感来。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琼光君一瞬间感到心口疼,好似有一把火将伤处燎出酸涩痛感, 他眼睛几乎都被烧红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失控的边缘,几乎想要冲上去直接把白策杀了! 然而提剑那瞬, 他想起来每一次在裴朝朝面前和人打起来,最后的结果都是她先走开,由他和别人打。 是不是其实她很厌烦他和别人在她面前打起来? 他不想再让她厌烦,更何况他在装作恢复记忆试探她,不该这样。 他捏紧了剑,压制住那股杀意,寒声问白策:“你是谁?” 哪里来的狐狸精! 这一边。 裴朝朝没想到琼光君会直接劈碎屏风,有点儿抓奸的意思,这种场面倒不是头一回遇上,但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被被动抓奸—— 以往她都是主动把事情推上明面,这还是第一回有意遮掩。 挺新奇。 她没有被抓包的慌张感,听见琼光君问话,稍怔了一瞬,饶有兴味地朝着白策的方向扭头。 手还抓在他头发上,她松了松力道,挪到他脖颈处按住,笑道:“听见了吗?他问你是谁。” 这无异于羞辱了, 白策耳廓发烫,转眼看琼光君。 他睚眦必报,对裴朝朝仇怨很深,但被她压制着发泄不出来,现在对上琼光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那仇怨一下就转嫁了,他虽不是善茬却精于伪装,很简单就表现出乖顺的模样,故意用下巴蹭裴朝朝的手,垂着眼睛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佯装亲昵,开始挑拨:“阿姐说说看,我该说我是什么身份合适?我都听你的。” 他像直接把自己归类成了裴朝朝的所有物。 琼光君听出语气中的亲昵,攥剑的手骤然收紧了。 白策又微微偏头,露出自己脖颈上的吻痕,朝着琼光君笑。 两人暗潮涌动,裴朝朝看着白策,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明明觉得被她这样对待是一种屈辱,恨她恨得要死,巴不得一恢复修为就反扑上来咬死她,但这时候为了膈应琼光君,也不在意把屈辱的事情摆上明面。 明面上是服软,实际上抓着琼光君的痛点撕扯,哪怕两败俱伤也得咬下来敌人一块肉。 有点像她。 裴朝朝想着,唇角弯了弯,手稍稍挪动位置,从他脖颈落到侧脸。 她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他脸,狎弄似的,对琼光君道:“他是……” 她话音微顿。 琼光君瞬间转眼紧紧盯住她,等她回答。 裴朝朝感觉到他有点紧张,似乎害怕从她嘴里听见什么亲昵的字眼。 她话锋一转,安抚琼光君:“别在意。只是我捡到的一条狗。” 这话一出。 琼光君攥紧的手微微松了点。 白策则无意识地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他难得走神,即使早就知道她把他当成狗来对待,但为什么听见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用这样不痛不痒的语气说出来,他会觉得有点不满? 他刚想再追问一遍琼光君算她的什么人, 然而还不等问出来,那一边,琼光君就操控灵力,隔空扇了白策一耳光,不让他继续用脸去贴裴朝朝的手! 下贱! 他道:“是吗?既然是外面捡来的狗,那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他走近浴池,依旧是那副冰寒不近人情的表情,好似刚才扇白策那一巴掌不是妒火中烧,而是情之中。他微微弯下身,这才回答裴朝朝最初的那个问题:“我刚才叫你朝露。” 裴朝朝这回没装傻:“嗯?” 琼光君朝她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裴朝朝歪了歪头,没动作。 琼光君手指蜷了下,又解释:“有些话问你,总不能蹲在这里问。” 裴朝朝这才伸出手来,丝毫没管旁边被扇得被偏过头去的白策。 那一边, 白策被扇得耳朵都在轰鸣,一点血从嘴角溢出来,见到裴朝朝根本没分半点心思给他,之前那点不满和酸涩就陡然填满胸腔,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撼动她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装还是不装、他真面目到底如何、是否蛊惑她又重要吗? 第96章 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在意,不会被他哄骗到,像神明俯瞰蝼蚁。 白策索性不装了,直接拍开琼光君的手。 他很虚弱,力气也不大,但那种危险与嘲讽的气势却很足:“我就算是狗也是她的狗,不是你的狗。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打我吗?” 琼光君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下。 他顿了顿,随后被他这话激起火气来,直接扯住他身上的链子。 这一下拉近距离,白策身上的痕迹更加清晰,琼光君越看越妒火中烧,又不敢再舞去裴朝朝面前,最后直接施灵力强抹去白策身上那些痕迹,她的咬痕,抓痕,甚至于她打出来的鞭痕! 这并非治愈的咒术,而像是要剐掉白策一层皮,带着愤恨,几乎要把白策的灵魂都撕扯碎裂! 两人暗流汹涌,没发出太大动静,但有点暗搓搓你死我活的意思。 都很懂事地没有波及裴朝朝,于是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起了身,去卧房换了套衣服。 换衣服时,她突然感应到白辞的气息近了—— 她和白辞曾结过一半的师徒印,虽然因为薄夜插手,最终未曾成契,所以她依然对白辞的动向能有隐约感应。 至于体内白氏禁术的反噬,大约是因为和白策双修过,所以那反噬消失了,取而代之丹田处愈发充裕温暖的神力。 神兽的内丹融入身体,之于白策的凡身是煞气,之于她是神力。 倒很奇怪。 她现在也是凡躯,这些煞气汇入体内成为神力,真的仅仅是因为命簿上所写的,她体质特殊,体内的血仍是仙露神血吗?可白策现在血脉里也仍有属于神的气息。 裴朝朝思忖着,手落在丹田处,好似隐约有了些头绪, 但这时候,感应到白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得不掐断思绪。 不知道白辞是不是来找白策的, 但她还需要从白策身上渡神力,暂时不能让白辞把人带走。 ……还是继续关起来为好。 * 再回到浴室的时候,琼光君和白策已经明晃晃打起来了。 或许说打起来也不贴切, 是琼光君从暗搓搓对白策下手、表面不显,变成了明着对白策下死手。 白策太虚弱了,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他被搓磨得有些晕眩,喘不过气却仍旧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又娇又癫狂:“你敢真杀了我吗?她都说了我是她的狗,你杀了我,她会怎么想你?” 琼光君眼睛几乎都红了,指节用力得咔哒作响,似乎被这句话激得也要疯了,一下就抬手掐住白策脖颈,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用力,白策被掼到浴池边角,头撞到尖锐处,瞬间皮开肉绽,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一瞬间有种玉器破损感,但漂亮的玉器即使碎成残片了也还是漂亮,只是实在太凄惨。 裴朝朝不能让白策死了, 她走过去,从后面抓住琼光君的手腕:“可以了。” 她声音还是柔和的。 琼光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转眼看见她,手上力道不自主松了松。 裴朝朝这时候直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你再这样,他真要死了。” 她把琼光君的手推开,然后抬手卡住白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面对她,另一只手轻轻翻开他头发,去查看他的伤口—— 还好。 只是一个不算大的口子,血流得多,就显得骇人了, 甚至糊住眉眼、视线,睁眼看去,本就模糊的视线又蒙上一层血雾。 白策在强烈的缺氧后,乍然吸入空气, 他猛烈咳嗽起来,下意识抓住裴朝朝的手,视线在她脸上看了又看。 或许是意识太模糊,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到了神智不清的程度;又或许是她屡次在他濒死时撞入视线,而濒死时刻看见的人总会让人误以为是救赎。他已经无暇去思考她是否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耻辱,这一刻,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能停留在她脸上,茫然地接上她刚才的话:“我要死了?” 裴朝朝抹掉顺着他眼睫流下的血迹:“不会。” 白策温顺地闭上眼,迷迷糊糊问:“为什么不会?” 裴朝朝诚实回答:“我暂时还不会让你死。” 她语气一如既往柔和:“你变成狐狸,我带你回去。” 白策这时候也不像随时等着反扑的野狗了,更像落水的小狗,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狐狸怎么变,然后茫然地摇了摇湿漉漉的尾巴,变成一只狐狸。下一秒,就被裴朝朝拎进怀里。 她把他抱回暗室里。 那一边。 琼光君跟着裴朝朝来到暗室。 自己刚才失控的样子,是不是又惹她讨厌了。 他有些懊恼没控制住情绪,但那狐狸精满身痕迹把自己归结成她所有物的样子实在是太下贱了,甚至于耀武扬威,说他不敢杀了他,而她也真的阻止他对那狐狸精下杀手。 琼光君压抑住对狐狸精继续下手的冲动。 即使骨子里疯癫阴暗,但他至少不能再继续在她面前露出这丑陋模样,于是故作淡然道:“狐狸精为妖,留在身边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玩一玩——” 第97章 裴朝朝打断他,敷衍笑:“也至少得等我玩腻才会不要他吧?” 琼光君注视她:“那玩腻之前呢?” 裴朝朝说:“自然是保他活着,继续关在这里。” 她说着话,还揉弄白策的耳朵。 这里黑暗无光,血腥味浓郁,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因为模模糊糊脑中闪回画面,好像只要在这样的濒死时黑暗处睁眼,就能看见……她。 链子依旧锁在脖颈上,白策感觉到冷冰冰的。 可是她的手在他耳朵尖尖上抚摸, 是温热的,动作也好温柔。 已经不太清醒,不太智了,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思维都无法运转了,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好似开始有些贪恋她,贪恋她的抚摸,气味,和温度。 他快要失去意识,耳畔模模糊糊听见她的话,他昏昏沉沉中想: 不玩腻他,就不会让他走吗? 他支撑不住了,终于闭上眼。 意识的最后是这样一个念头—— 她只要不玩腻,他就会一直被关在在这里,暗无天日又怎么样呢?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见白策昏过去,又探了探他的呼吸,发现他死不了,就又转头对琼光君道:“不是要和我说话吗?” “不过既然你都想起来了,我实在想不到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她适时做出困后的表情,下凡以来头一回唤他名号,慢条斯的:“琼光君。” 琼光君只记得那些零碎的回忆碎片。 对于裴朝朝说他都想起来了的话,他不置可否,装得淡然,面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垂着眼,声音也淡淡的:“天铁的事情,你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裴朝朝笑起来。 毕竟当初在天上时,琼光君追杀她就是为了天铁,下凡也是为了达成最后剖碎她神魂,拿回天铁飞升回天的结局。 知道他恢复记忆时她有一瞬诧异,但知道他恢复记忆就会想起拿天铁的事,所以现在听他提起天铁,倒不觉得意外。 她不轻不重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琼光君注视着她,想起那件嫁衣,他轻轻按压指尖,淡声:“如果婚约履行,它依旧给你做聘。” 裴朝朝回忆了下,想起当年的情况, 她抢走天铁,扔了嫁衣,和他说她已经拿到了天铁就无需再结亲了,要怪就怪他不够强,打不过她。 她头发还湿,接住发梢落下的水滴:“这婚约早就作废了吧,而且天铁也还在我这。” 琼光君说:“可是我现在比你强,” 他手指落在她覆目的缎子上:“朝露,现在我可以随时杀掉你,何况取回天铁呢。”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笃定他现在不会杀她,于是抬起脖子,是有恃无恐的傲慢姿态,和记忆碎片中的朝露仙子重合,比现在那股人畜无害气息里多了几分恶劣邪气:“那你杀。” 她脖颈线条流畅,很漂亮, 现在这样的姿态,把脆弱处暴露在外,像引颈就戮的天鹅。 琼光君呼吸重了一点,不由自主用力扯去她覆目的白缎子,两人因这力道被拉近,连气息都相缠。 他手往下,虚虚落在她脖颈上。 他对自己和她之间的过往实在记不清楚,她看起来却像记得,他梦里面,分明对她爱到卑微乞求,可是为什么胸口恨意灼烧得那样清晰? 离得太近了,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亲吻她,可是他装出恢复记忆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那段记忆的最后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也会像一条狗一样不能亲吻她吗,亲一下,就会被扇一巴掌? 他喉结滚动了下,手背上青筋跳动,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一边。 裴朝朝任由他手落在脖颈间,脖子上脉搏搏动似乎和他手心的融合一处, 她笑意愈发大了,轻声提醒:“手放在这要掐死我吗?如果要的话,得再用点力。” 这话一落。 琼光君眼睫抖了下, 他手猝然收紧,却是捏住了她的衣襟,指尖把衣料揉出褶皱。 他沉默着,空气中的弦被无限拉紧,又过半晌,他又猛地松了力道,指尖一道灵力落在她衣领,却只是把发梢滴下来的水渍烘干。 随后, 他直起身,神色淡淡:“还没到要你死的时候。” 他语气带了点嘲讽,仔细听,有些刻意的味道:“既然如今毫无灵根,就别穿着湿衣服,免得还没到该死的时候就把自己病死。” 裴朝朝也直起身,她了衣襟。 衣服和头发都被一并烘干了,她指尖落在衣料上,突然感觉琼光君好像还没恢复记忆—— 在天界时,琼光君被她抛弃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再纠缠。直到后来知道她用天铁在做什么,他整个人就开始发疯,几乎是疯魔般地要拿回天铁,还要废她修为,他曾也是她的狗,但因爱生恨,生出心魔, 如果她抬起脖子站在他面前,他或许会掐住她的脖子亲吻她,又或许会掐断她的脖子, 但他或许不会对她心软,像这样,手已经落在她脖颈上,最终却只是烘干她的头发和衣衫,怕她因此着凉。 第98章 她问:“你知道要怎么拿回天铁吗?” 琼光君没说话,有点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裴朝朝说:“今日重明境应该开了吧?听师尊说各个宗门只有最厉害的几位弟子辈能进去,他不参与不干预,但会和几位长老在外面通过水镜监察里面的情况。” 琼光君:“……你想说什么?” 按照命簿中的走向,琼光君会在她经历完最后一道情劫后,一剑刺死她,搅散她的魂魄,拿回天铁。 琼光君没看过命簿,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用来搅散她魂魄的剑并非普通的剑,而是重明境中的神器,分明是一把杀器,却名曰从善,只因为它斩世间万物肉身,却不碎万物魂魄。 她觉得他并未恢复记忆,但司命已经解开他的封印,他恢复记忆也都是迟早的事。 现在去试探他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没意义。 但她现在有一个猜测。 将白策那煞气渡进丹田里成了神力后,身体就有种奇怪却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好像魂魄变得强大,甚至会叫她生出一种她有两缕魂魄的错觉。 她难以形容,却觉得需要去一趟重明境—— 从善只斩肉身,不碎魂魄,为什么偏偏能搅散她的魂魄? 只是因为神仙们憎恶她,煞气压住她魂魄,导致她的魂魄格外虚弱吗? 不应当。 她需要拿到从善。 她思忖着,又问琼光君:“你身上应该有能进重明境的令牌吧?” 重明境里灵力混乱,若要进去,必须要佩戴特定的令牌。 琼光君领悟到她的意思。 他手掌摊开,一道微光落下,随即一道令牌出现在掌心:“你想进去?” 裴朝朝承认得很大方,认真点了点头。 她依旧在装瞎,也不管琼光君是否对她眼盲的事生疑,照旧抬起手,摸上他的手掌,指尖触碰那令牌的形状和纹路,像在感知。 过了会,她指尖也顺势捏住令牌的边角,想往出拿,然而琼光君这时候微微收紧手,没有让她拿走。 他垂下眼,想问她话,然而还不等出声,就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 掌心逐渐收拢,他将令牌抓紧了一些,抬起眼,就远远看见白辞正往这边来。 是来找裴朝朝的吗? 刚才的狐狸精还没彻底弄死,怎么现在又来了个碍眼的货色! 琼光君平时对宗中长老还算尊敬,但现在将白辞和裴朝朝联想在一起,骨子里的阴暗和恶毒就下意识流动起来,心底里无法再尊重一星半点。 他厌恶一切和裴朝朝能扯上关系的男人,想要把她据为己有,于是手用力往回一收—— 裴朝朝手指还捏在令牌上,这一下被惯性拽得一个踉跄。 琼光君一只手落在她肩头,他扶住她,表演出冷淡的模样,没让她跌进自己怀里;然而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按在她肩头,手臂若有若无环住她,也表现出另一种亲昵来。 他很自然地垂下头,又不轻不重出声问她:“进重明境做什么?” 这姿态和角度是算计好了的, 刚问完话,白辞就走近了,他抬起眼,从这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裴朝朝—— 她这姿态,就像被琼光君抱在怀里,她没有挣扎,还在和他亲密对话。 白辞是来找白策的,但气息感应到这里,兄弟间的链接又弱了下来。 反倒是意外见到她,他顿了下,搭在轮椅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时隔多日再见到她,她并不憔悴,好像就算被薄夜强行带走,和薄夜结了师徒印,她也接受良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要叫他和她结印,又在他和薄夜之前主动选择他呢?现在又这样亲密地靠在琼光君怀里。 这时候。 裴朝朝任由琼光君维持这姿势, 她似乎对白辞的靠近若无所觉,出声回答琼光君:“进重明境就能把天铁还给你,你不是想拿回去吗?” 她再一次柔声重复:“带我进去。” 声音不大不小, 白辞修为很高,五感敏锐,能隐约听清她说要去重明境。 ……求师兄有什么用? 一枚令牌只能容一人进入重明境,季慎之作为弟子辈,手里的令牌也就那一个,是薄夜给的。 各宗只有极少数长老手上有重明境的令牌,且每位长老手里只有一枚,给最拔尖的弟子。薄夜的给了季慎之,而白辞也是长老,他并未收徒,手里那一块令牌没给出去。 他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他不要她是一回事,看见她被强行带走后还表露出接受良好的模样,是另一回事。她若知道他手上有令牌,那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会碎裂吗? 他指尖扣了扣轮椅—— 他突然很想发出一些声响来。 第36章 你就这么怕他听见?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 裴朝朝早就知道白辞过来了。 那道没结成的师徒印在她血脉里留下一点痕迹, 导致她能隐约感知到白辞的动向,她甚至比琼光君还要早知道白辞来了。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候看见白辞要发出动静,她才往那边微微偏头, 第99章 她对上白辞的目光,弯了弯唇, 指尖抵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辞看见她这手势, 指尖微顿。 他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半晌, 看到她脸上那副无辜的表情,指尖最终还是轻轻落在轮椅扶手, 没发出声响。 他并不是受她蛊惑,对她言听计从。 白辞心里一遍又一遍机械般地告诉自己, 他不发出声响, 只是因为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要和季慎之说些什么, 季慎之又会怎样回应她。 那一边。 琼光君注意到她往白辞那方向侧头,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些,装作若无其事询问:“怎么了?” 裴朝朝说:“没什么。” 琼光君将她肩头拢在掌心, 力气不大, 但抓得很紧:“既然无事,就不必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重明境入口快关了。”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服, 裴朝朝能感知到他掌心的血脉随着呼吸搏动, 有点急躁。 她极擅长猜人心思, 知道琼光君在紧张, 他太害怕她和别人扯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甚至直接答应带她进重明境,这举动还有点微妙的讨好意味,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如果是在天界时的琼光君,想来并不会这样做。 他后来也算了解她,知道不管怎样包容她、讨好她,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与其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如切断她所有退路,让她只能注意到他。 她想起自己跳下轮回道的那天。 那时她已是被追杀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过在那之前,也已经被追杀过一段时日了—— 有传言说,幽山帝君用上古神器的残片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那上古神器残片名叫重明石,能封印世间万物,也能解万物封印,然而掉落在人间,结成一处秘境,但即使在秘境中,也遍寻不得。 六界之中,不管是神仙还是妖魔,都想得到重明石。 起初是邪魔外道开始追杀她,后来又传出幽山帝君是为了给她炼制一颗心,擅动重明石,触到天道禁咒修为散尽而死,之后天界的神仙们也开始讨伐她,说是她害死了幽山帝君。 消息是空穴来风,她胸腔内根本只有一颗顽石,用来做摆设用,从来没有过什么重明石。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被追杀,修为反噬,身体终到强弩之末,倒在琼光君的剑下。 那时候琼光君将剑抵在她脖颈前,却没有动手。 他蹲下身,用剑背轻轻碾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 他眸色偏执,声音很温柔:“真可怜。” 彼时她莞尔笑道:“这不还多亏了琼光君您吗?重明石的流言你推波助澜,不就是等着我这一天吗。” 琼光君那时候已经接近疯魔了,表面看起来仍然是冷锐寡言的神君,但做的事情愈发不择手段,他要把她所有的路都堵死,把她的脊骨一寸一寸折断,这样才能逼着她去找他。 他要成为她唯一能走的那条路。 他朝着她伸出手:“后面还有很多人在追你,马上就要过来了。朝露,只有我能救你。” 但那时, 她只是撑着头,面露疑惑:“我只是很好奇,那重明石真在我身上吗?我从来不知道帝君用它为我炼制了一颗心。” 琼光君垂眼看着她,不回答。 她从他目光中得到答案—— 重明石的确不在她身上,但幽山帝君的确用它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那颗心在哪?人间? 她那时候,终于把手递给琼光君。 她看见琼光君眼睫颤动了下,他拉起她,手指几乎都在战栗,一点点捏过指尖,病态道:“记得被我烧毁的那一院子灵植吗?我下界时去重明境带了好些回来,现在又种了一院子,和之前烧毁的那里一模一样。把你带回去后,就关在那里好吗?” 裴朝朝没出声。 他想给她用个治愈术。他那时在心软。 然而就在他把她拉起来的那刻,她猛然发力,措不及防把他往后一推, 那时候追杀她的一众人也到了,身后就是轮回道,她在众人震颤的目光之中直接跳下轮回道。 坠下去的那瞬, 她和琼光君对上目光,笑得灿烂:“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裴朝朝没想过琼光君也会随着她跳下来。 而后记忆封锁十六年,日复一日实在隔了太久光阴,她几乎要将那天的事情忘记了。 这时候仔细回忆一遍,又觉得兴奋。 她对重明石的事知道不多,若琼光君恢复记忆了,肯定对此比她知道得更多。 这可能是她的另一颗心。 天界魔界之人曾为寻重明石多次避开天道下界,然而在重明境中遍寻不得。 若重明石真是她的心,她或许也不需要琼光君的另一半情根了,整个回天界的计划都可能随之发生巨变。 她注意力转回他身上,疑心他并非恢复记忆,但不笃定,毕竟人间这些年的经历,足够将人的性格改变一些,她不如从前在天界时那样张扬,或许他做事也没从前那样阴损了。 第100章 毕竟人间这一世,他没恢复记忆时,发起疯时挺令她惊讶的。 从前在天界时端着冷硬神君架子,疯也是做事绝一些,但现在他的疯癫和阴暗几乎要溢出明面来了。 她决定再试探一下。 她暂时没说话,琼光君也没说话,于是四周很安静。 也就是这样的安静,将氛围烘托得十足暧昧,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之中,让人不忍打破。 白辞坐在轮椅上,于远处看着他们的亲昵姿态, 他不知道他们下一刻要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比现在还要靠近,还要更亲昵? 他有些焦躁,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他接受不了。 她不让他出声,就是让他在看着她和季慎之在这里岁月静好吗? 他胸口烧起一团火来,灼烧着肺腑,分明这样在她身旁的应该是他, 她最初分明选了他做师父的,不管是季慎之还是薄夜,他们在她身旁的这些安宁时刻都是从他这里抢走的! 白辞难以忍受地抬手,将衣襟扯松了些,终于拿出腰牌。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依旧遵守她的要求,保持着安静,甚至没有给她传音,只是用腰牌准备给裴朝朝传讯息。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侧脸对着琼光君笑了下:“那走吧,现在去重明境。” 还是得进了重明境再试探。 她这话一落,琼光君捏在她肩头的手松了松。 他分出一点目光往白辞那远远瞥了眼,随后垂眸又看裴朝朝,冰一样冷淡的眉眼好像都在这一刻柔和了一点,声音仍旧冷淡:“好。” 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他用了瞬移的咒术,下一秒,直接带着裴朝朝来了重明境。 * 琼光君进重明境不需令牌,所以他那枚令牌别在了裴朝朝身上。 两人一起进了重明境。 一进来,就能感觉灵气驳杂,但意外地并不阴森,天色虽是灰色,但地上植被繁茂,遍地花海。 裴朝朝跟在琼光君身后,感觉腰牌发烫。 她脚步顿了下,拿出腰牌,就看见白辞传来一条消息:【就这么怕他听见动静?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分明是一条文字讯息,但仍能感觉出一点讥讽味道。 她想象了一下白辞的表情,生出一点逗弄的心思,回过去一条:【您怎么会这样想?】 这消息发出去后,那边突然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 琼光君察觉她没跟上来,于是驻足回头看:“你站在那做……” 话未说完,他话音陡然顿住—— 他看见她从地上摘下几支灵草,上面夹带着星星点点的白花。 裴朝朝抬了抬手,将那几支花草置于他掌心。 琼光君一顿,俯身接过,心脏跳得飞快:“给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莞尔问:“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琼光君察觉到她在试探,骤然捏住掌中花叶,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他脸上表情依旧克制着,看不出情绪,显得有点冰冷:“嗯。” 嗯? 裴朝朝观察着他的反应,几乎要笑出来。 这花叶琼光君应当终身难忘,看见了不当场发疯就很不错了,如今这样冷静,分明是没想起来。 她弯了弯唇,语气温柔地拆穿:“根本没恢复记忆,却还能装这么久。仙长倒是很不容易啊。” 话音一落。 琼光君呼吸滞涩一瞬。 他掌心攥紧再攥紧,几乎把那花草攥出汁水来,一直维持着的平静也有点装不下去了,他喉结滚动了下,垂着眼看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还没开口,一根纤细的手指就抵在他唇间。 裴朝朝笑意放大,声音轻柔:“想不起来没关系,你不需要想起来。” 她把他手指掰开,指尖摸索他掌心,将他掌中的花叶拂开,蛊惑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要想起来做什么?” 琼光君告诫自己不要再跳进她的陷阱。 他盯住她看了片刻,眸色深深,宛若不见底的深潭:“我的反应不符合你预期,就是没想起来?” 他抬了抬手,替她好额间乱发:“倒是你,又摆出这副姿态。这一次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第37章 你在外面乱搞 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琼光君说这话时, 语气依旧冷淡,但话里话外却有了点针锋相对的感觉,好像和她拉锯。 裴朝朝要蛊惑人总是很容易的。 即使明目张胆把陷阱摆在猎物面前, 可猎物仍旧会一头扎进去—— 但这一次似乎不奏效了。 她难得对他生出一点兴趣来,也没有强硬拆穿, 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有事要你帮我, 想让你帮我护法, 但怕你不答应,所以才这样。” 她叹口气, 也不笑了,话里带上了一点委屈味道。 琼光君听见她这话,几乎要气笑了。 果然是有求于他, 否则她哪里会这样, 怕是巴不得都不想他。 他莫名有点烦躁,俯身再一次凑近她,指尖落在她唇角, 用了点力气, 将她唇角提起来,声音发寒:“你要进重明境我也带你来了, 怎么就不答应了?” 第101章 他还是想看她笑。 与此同时, 周围竖起一道结界, 汹涌的灵力萦绕四周,迅速将那些灵植隔绝在外,里面外面像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裴朝朝感受到那灵力,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避开他手。 随即,她慢条斯当着他的面, 从袖袋里掏出他的半颗心。 她随身带着琼光君那半颗心,它并不血腥,看起来是琉璃珠模样,晶莹剔透,若非知道这是神君心脏,第一眼一定会以为这是珍贵的宝石。 琼光君定然没恢复记忆,她无需再试探了,既如此,就还剩一个方法。 若那重明石真的是幽山帝君为她炼造的心,那她一定可以感应到,但这方法需要她的心脉是通的。 她本无六根,本就无心,就连眼下是凡身,胸腔里长出了一颗心,但这颗心也像个摆设,从来不跳动,心脉则更是不通。 若要心脉通,则需要将琼光君的情根融进自己体内,不需要融进完整的情根,甚至不需要一半,只需要一点点就好。 之前从白策身上渡来了一点煞气,她丹田中生出神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将一点情根融进身体,让她生出一点心脉来。 她将琉璃珠似的半颗心置于两指间:“我要把你的半颗心融进身体里去,所以需要你给我护法。” 这里灵力驳杂,若要融情根,则需要有人来给她护法。 神君的情根灵力纯粹,这里的灵植和灵兽感知到气息会直接魔化,全都聚集过来争抢。若无人护法,恐怕不用等她将情根融进身体,那些灵植和灵兽就把她和情根一起吞了。 这话一落, 琼光君微顿了下,但没将结界撤回。 裴朝朝又说:“我想着,若是你恢复记忆了,肯定后悔将这半颗心拿给我,怎么还会给我护法呢?” 她说到这,突然攥住他衣襟,将他拉近,用肯定的语气笑着问:“但你到现在也没把结界撤回去,还说没恢复记忆?” 两人离得太近了。 话都说到这样的份上,这时候再继续帮她护法,几乎是相当于默认他之前在骗她,其实没恢复记忆。 琼光君没有回答,他注视着她,看着她脸上表情,脑海中蓦地闪过几个画面—— 关于那满地灵草的画面,终于随着她面容一起,姗姗来迟。 画面里, 他在幽山的禁地中看见了满满一院子这样的灵草,风一吹,白色的花就像繁星一样闪烁起来,然而他却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将那一院子的灵草烧得片甲不留,这之后,他在遍地灵草之中,发现了一个阵法。 这阵法以天铁做引,是追魂复生之阵,她要复活幽山帝君。 幽山帝君这名字骤然跳出来, 琼光君记不起来这个人,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着那一院子灵植失控,红着眼将它们烧得片甲不留。 但即使记忆模糊,心底却有个声音愈发清晰,叫嚣着—— 为什么? 你要乱搞,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送我寓意定情的灵草后又收回去,我也什么也没有说。 哪怕后来我发现那灵草是幽山帝君送你的,撞破你与他在床榻之上百般厮磨,甚至他叫你把灵草要回来你也要回来了,我也只当你天性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幽山帝君,甚至是九尾一族的那只狐狸,大家之于你都是一样的。 可是你怎么能想要拿天铁去复活幽山帝君呢? 是因为爱他吗?那我算什么呢? 当大家都一样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勉强忍让,可是当有一个人不同时,所有的阴暗面就会喷薄而出。 那声音叫嚣着, 要他毁了这满地灵草,把她的修为废尽,把天铁剖出来,这样她就不会惦念什么幽山帝君,更不会去复活他。 对她好是没用的,她根本没有心,他只有把她圈禁起来,才能让她眼睛里只看见他一个人! 这些画面和声音都太零碎了,似乎能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似乎又始终缺了一块。 只有妒火中烧的感觉格外清晰,琼光君眼睛都被烧红,但依旧没有收回结界,他盯着她,眸底诸般想法晦暗不清,最终像是放弃拉锯,失了控似的兀自低了低头,唇贴上她的。 他也不怕被扇耳光了,像要将人吞吃进去一样,近乎是急风骤雨般亲吻她,吞吃她。 裴朝朝先是一愣, 随即笑了下,但那样轻的笑声又很快被他吞进腹中,她喜欢看人失控的样子,于是很难得地没有将他推开。 这时候, 放在膝上的腰牌又开始发热,那一边,白辞终于再一次传来消息。 他尖锐道:【我怎么不能这么想?你要是不怕他听见,现在和我视讯,至少你也该当面向我解释吧?当初为什么在薄夜和我之间选了我当你师尊,现在却在薄夜那呆得这么安稳?是谁都可以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可以随意戏弄?】 他发了很长一串消息,几乎是小作文了。 裴朝朝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仰着头任由他亲吻,身体微微后仰,那腰牌就顺势掉在地上。 结界明光大盛,她置放于指尖的那半颗晶莹剔透的心也化作一道柔和白光,琼光君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她的手包入掌中,那道白光如水一样渗入她指尖,流向心脉。 第102章 从未跳动过的心好似活过来,轻轻地跳了一下。 与此同时,结界之外,重明境中,陡然掀起一阵狂风,地面突然开始缓慢震颤,紧接着,秘境尽头,云雾骤散,一股极富威压感的强烈灵力迸散出来,将秘境入口强制关闭! 秘境外, 原本灰暗的水幕上陡然出现秘境内的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入口怎么突然关闭了?不是还能开一时辰吗?提前了?” 有长老指着水幕上的画面,瞪大眼道:“重明石现世了?” 重明境曾是上古战场,秘境之中埋藏着上古神器的残片,传闻中,最为珍贵的一样宝物叫重明石。 重明石千百年来,从未现世,所有人都以为是一个传说,且近些年,重明境里没什么至宝可寻,渐渐被当作各宗弟子试炼之处,每次开启,各宗弟子都有机会进入,寻得的宝物算作自己的修炼资源。 如今至宝现世, 有人看着水幕焦急道:“里面不会打起来吧?” 与此同时。 薄夜正提笔画重明境中的地形,注意到某处竖起一道结界,结界灵力强劲,无法窥见结界内的画面。 他察觉出这结界是季慎之布下,平和如雪的眉眼微微皱了下, 他鬼使神差探出一缕灵力,感应那结界之中的场景—— 下一秒, 他近乎失态,猛然折断手中毛笔。 另一边,太清山中, 白辞发了那样长的一篇东西也不见她回复, 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着,她越不回,他火气越大,忍不住强行接通视讯。 紧接着, 看见腰牌中浮现的画面,他顿了下,脸上的表情罕见地凝固住了, 好似突然有百种情绪在同一时间冲上心头,最终具像化的情绪竟是荒谬与空白。 他眼睛发红,怔住这一瞬,眼睛紧紧盯着腰牌。 而这时候,重明境中, 裴朝朝感觉到心跳,一下,两下。 她注意力因此转移,微微偏开头避开琼光君的吻,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胸腔下的心跳虽微弱,但的的确确在轻轻跳动着。 重明境中的地面还在缓慢轻微地震颤,好像渐渐和心跳的频率重合, 她好像真的能感应到心跳, 不仅仅是心跳,这是一种分裂感,传闻好似成了真,幽山帝君似乎真的用重明石为她造了一颗心,她在这里,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之外的一颗心在跳动。 她垂下手去触摸地面, 与此同时她垂下头,脸正好对上地上的腰牌。 她虽蒙着眼,但这样的姿势却像和白辞对上视线, 她歪了歪头,像是有点意外,但表情却很平静,随即温和笑着和他打招呼:“是白长老吗?” 她的嘴唇生得漂亮,丰润温柔,唇角微微上翘,但平时颜色偏浅,这时候却是湿润的红。 晃眼。 白辞此时才缓慢地眨了下眼, 好像突然恢复了对情绪的感知,他舌尖发麻,胸口闷得发疼, 他没有回话,突然开始大口喘气,随即失控地砸了腰牌。 * 与此同时。 魔族在人间割据出的众城之上,天色暗红如血,也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来。 地面震颤着,开裂出血脉一样的纹路。 一处祭坛前,祭司装扮的魔族人趴下身,颤抖着手触摸地上开裂的纹路,惊愕道:“重明石现世了。” 据传多年前,魔神下界, 然而人间有天道禁制,阻隔人界与魔,那禁制名叫封魔印。 只有重明石能解除魔神的封印,而重明石一直没有踪迹,魔神就一直困于地底,被迫陷入沉睡。 眼下重明石现世,封魔印松动,隐约能感知到,地底下那位魔神也在缓慢苏醒。 祭司高声道:“快通知少主夺重明石!” 这话一落。 那一头,归元宗中,昏迷数日的江独缓缓睁开眼。少见眼眸中闪过黯淡红光,体内血脉像是活了一样鼓动着。 他是魔神被封印时,滴落在人间的一滴血所化,魔神即将要苏醒,他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 他按了按手腕,下一瞬,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坐起身。 周围打扫的杂役被动静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就见江独已经下了床。 杂役赶紧道:“江小师弟,你这是要去……” 江独踹开门,拎着刀疾行,很快就不见身影。 只能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散在空中—— “去重明境,别跟上来!” 第38章 那些勾引她的贱人 他们都是客栈,只有…… 重明石现世, 就连天界的神仙们都感应到这异状, 此时重明境中,各宗弟子们都开始各自往刚才灵气迸散出来的地方赶去;重明境外, 各宗长老们盯住水幕,不敢错过一点画面;天界, 转生阵中琼光君的封印正被缓慢烧毁, 神仙们灵力还链接着, 能看见琼光君周围场景,借此观察着重明境的动向。 这时候, 秘境中地面已经停止震颤,风也停了,再一次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景象。 第103章 然而气氛好像不知不觉间变得紧绷, 空气都变得稀薄, 好像平静之中危机四伏。 裴朝朝看见远处灵气突然暴/乱,好像已经有人打起来了。 她将手从地面收回,顺势捡起来那腰牌。 白辞还没有切断视讯, 能看见他那里的画面很杂乱, 好像腰牌被他砸在地上。 她大概能想像出白辞刚才暴怒的样子,虽没看见他表情, 但脑海中勾勒了一番, 她喜欢看人失控, 愉悦地出声道:“白长老?” 话音一落, 腰牌上的画面动了下,好像画面另一端的人弯下了身体,想要捡起被扔下的腰牌。 然而手指刚落在上面,还没等捡起来,就又停住了, 于是从视讯中能看见腰牌上的画面动了一下,但仅仅是这一下,就又恢复了静止。 那厢画面静止,连声音也没有。 这厢琼光君却动了。 他余光扫到腰牌上画面,又听见她唤白辞,唇角往下压了压,环住裴朝朝的双臂用了些力气,他脸压下来,眸色深寒如潭,呼吸却带着狂热的温度落在她唇间,同时伸出一只手要去拿她腰牌,有种又要开始发疯的感觉。 裴朝朝稍微偏了偏头,手也抬了下,似乎在思忖是挡住他还是推开他。 然而下一秒, 就感觉到他愈发靠近的呼吸停下了。 他没试图低头亲吻她,像只是单纯地俯首靠近她,在脸离她有两拳距离远时就停了下来,手也只是轻轻拿过那腰牌,没有试图砸碎那腰牌,也没有试图强行终止她和白辞的视讯,就像是不知道她和白辞在视讯一般,将它重新别在她腰间。 他语气轻描淡写:“腰牌边角摔碎了,别划破手。” 裴朝朝顿了下:“……” 这举动有些出乎意料。 裴朝朝没有动作,安静地观察他。 而他接下来也没别的过分之举,帮她别完腰牌,就直起身来和她来开了些距离。 他几乎是平静地看着她,半晌后问:“秘境里应该已经打起来了。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样的举动称得上是正常,问出来的话也很正常。 但是近些时日,他发疯是常态,像条疯狗一样,所以眼下这样的正常举动,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与此同时, 天界的神仙们看着这幕,也感到不可思议: “琼光君怎么这么冷静?” “对啊,虽然我印象里的他就是很冷静的形象,但他之前发疯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摔烂腰牌,继续强吻朝露,被扇巴掌还兴奋的那种……” 神仙们对琼光君喜欢裴朝朝的事情已经从难以置信到接受良好,这时候再看见他这幅样子,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了。 “据我观察琼光君很善妒啊,怎么现在像帮妻子纳妾的大房啊?不作不闹好体贴。” “好恐怖啊,我怎么感觉在憋大的,总感觉他平静的样子比之前发疯的时候还疯。” “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裴朝朝这时候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 然而她也在思忖着,不知道琼光君弄这一出是要干什么。 但这样的反常令人兴奋。 胸腔里的心跳得快了点,她头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那种兴奋感就更强烈了。 她捂了捂心口,压下这感觉,笑道:“好像之前就同你说过。我来这里,能把天铁还给你。” 琼光君扯了扯唇:“可你知道我没恢复记忆,至少知道我没完全想起来,说天铁只是为了试探你。” “朝朝,我知道你来这里有你的目的,”他这时候直接承认了,甚至没有再叫她朝露,语气有点自嘲的味道:“你不需要骗我。” 他抬手按了按覆在她眼睛上的白缎子,没忍住还是抱住她,但动作很轻,在她耳边低声解释:“……因为我会帮你,你勾一勾手指,我就会像条狗一样任你差遣。” 他以前从未这样说话,用近乎是卑微的语气长篇大论地剖白自己。 很突然,像知道挣扎无用,于是自暴自弃地向她投降,知道是泥沼依旧放纵自己沉沦。 裴朝朝却不觉得他会就这样投降。 她从他这反常中嗅到了一点癫狂的味道,然而却没有表露。 她顺着他的话,笑道:“好吧。我进来是要找一把剑。” 她说的是实话。 她并不打算先去找重明石—— 此前几番推敲后,她觉得应该从那把从善剑入手,即有很大的概率重明石才是她的心脏。 她说不出太多先找剑的由, 但也不需要太多由,她是愿意赌的性格,从善无法斩灭神魂,她却在剑下魂飞魄散。单这一点就足够她去赌这一把,哪怕或许耽搁了找重明石会让她迈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也确实想利用琼光君来得到从善。 命簿里曾提过, 琼光君在重明境里得到从善,这剑只有他能拿。 她被圈在琼光君怀里,听见他略快的心跳声, 半晌,她慢条斯地实话实说:“只有你能帮我拿到这把剑。” 第104章 琼光君一顿,承诺道:“我会帮你。” 裴朝朝微笑夸赞道:“乖狗。” 琼光君垂下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 鸦色的睫毛将眼中的癫狂与偏执掩盖住,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更多记忆碎片,每一幕都关于她,但每一幕都令人不满,心里的妒火没有消减,那些阴暗疯狂的占有欲几乎要填满胸膛,这占有欲来自于过去的他,也来自于现在的他。 记忆仍不完全,但想起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没有装出装恢复记忆的样子试探她。 他没有再说话,却忍不住从喉咙间溢出笑来—— 讨好是没有用的。 但他可以装出乖顺的样子,让她放心地使用他、依赖他。 他要足够了解她,要让她放下戒心变得足够诚实,这样才能在她毫无防备时,将她彻底占有。 有些狗其实并不乖,只是伺机而动。 另一边, 天界神仙们听见琼光君要帮她拿剑,又一次炸开了锅—— “别再管琼光君冷静起来吓不吓人了,他要帮她拿从善!” “该死,这剑本来是让他用来杀她的,但现在这样子肯定会帮她拿的!” “没人关心朝露要拿剑干什么吗?她不仅恢复记忆了,好像还知道命簿上的内容,不会要捅死琼光君吧?” “知道命簿的内容又怎么样,就算她知道答案了,但我们可以改题啊。” “对对,虽然干涉不了人间事,但像秘境这种空间不归属于六界任何一界,咱们还是可以动一动手脚的。” * 重明境中有处悬崖,崖底有一头凶兽。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走向, 琼光君有一回进重明境,不慎落入这崖底,他斩杀了凶兽,而后凶兽体内的凶煞气扫荡四周,原本空无一物的山石间凭空出现一把剑。 这剑就是从善,明明剑名从善,却被凶煞气所滋养,要等凶兽被斩杀后才会出现。 裴朝朝知道命簿上的内容, 所以也知道现在要拿到从善,就只需要让琼光君去斩杀那凶兽,然后让他将从善捧到她面前。 这不困难,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她思忖到这里,顿了下,状似无意地抬了抬头,像是往天界的方向看了眼。 天界的神仙们这时候应该正注视着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觉得拿从善会像预想中的那样容易,但没有表露出什么,带着琼光君来到那崖底,又将凶兽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斩杀那凶兽。 她自己则到了从善将会出现的山石间,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然而刚坐下,就听见很轻的一声嗤笑。 声音从她腰牌处传来, 是白辞的声音。 这时候, 裴朝朝注意力一转,把腰牌拿起来摆到面前。 她故作惊讶,出声道:“……白长老?您没切断视讯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露出个苦恼的表情:“那我刚才和季师兄说的话,您也全听见了?” 白辞之前强行接通视讯,又气得砸了腰牌,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却一直没有切断视讯,但虽未切断,却也主动说话,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她和琼光君说话。 这时候听见她问话,他才轻飘飘道:“是听见了。” 他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矜贵气质,隔着腰牌的画面看了她一眼:“你就算让他杀一百次凶兽,也拿不到剑。”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意思是杀了凶兽以后,肯定还需要做些什么别的事情才能拿到剑。 但他没有将话说透。 也不知道说这话只是打算高高在上嘲讽她一句,根本没打算说透,还是在等着她继续问。 裴朝朝则像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她脸上表情很纯粹,语气遗憾:“是吗?可我真的很想要那把剑。” 那一边, 白辞没等来预想中的回应,脸色沉了沉。 他盯住她,半晌,才缓缓扯了扯唇,讥诮道:“没点脑子,就知道坐在这等着,怎么……” 然而话音未落。 下一秒, 裴朝朝撑着脸,对他笑,打断他的话:“要不白长老帮帮我?” 她这时候慢条斯回应他那半句讥讽:“也不算只是坐在这等。您没切断视讯,我不也一直没主动切断视讯吗?” 她知道白辞没切断视讯,一直都知道,所以听见他声音时并不意外,只是假惺惺地故作惊讶问候了一句。 她也没有主动切断视讯,因为她猜到神仙们可能会从中作梗,阻止她拿到从善。神仙们基本放弃了从琼光君入手,就只能在重明境中动手脚。 但他们能在秘境里用的法术不多,最多是用空间类法术在秘境里创造出一个看不见的次等空间,把从善藏起来。 这样一来,即使琼光君杀了凶兽,从善出现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摸不着。 白氏禁术中就有一类法术,能破开一切空间法术。 第105章 她任由白辞从腰牌看着她这里的动向,也就是想试探一下,如果神仙们真的用了空间类的法术,白辞一定会有所反应—— 他在抗拒她,但又忍不住想要被她注视。 她将他的心摸透七成,便微笑着补足前面的话,蛊惑他,操控他:“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 这话一落, 白辞下意识想要否认。 然而那一边,裴朝朝咄咄逼人:“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切断视讯?” 白辞手攥紧轮椅边缘。 他的自尊叫嚣着让他反驳,他怎么会帮一个出身低微,灵根下品,秉性恶劣的瞎子? 可是他说不出话,他看见裴朝朝抬手触碰腰牌上的画面, 她指尖似乎落在腰牌上,摩挲画面里他的眉眼。 他抿住唇,盯着她,一言不发,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更没有否认没有嘲讽,像无声僵持。 那一边, 裴朝朝又开了口,进一步把他逼进死角:“不然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声,提点我如果不做点什么,只是光坐在这等是没用的?” 她微笑道:“是想让我求一求你吗?” 这一刻, 分明她只是用手指触碰腰牌画面里他的眉眼, 但隔着空间,他好像感觉到触感,眼耳蓦地发起热,像烧起来,那股火在血脉里沸腾,他陡然打碎了这阵空间隔膜—— 白氏禁术可以打碎空间法术, 视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空间法术的一种, 所以只要白辞想,他就可以出现在她身边,例如现在,腰牌猛然碎裂,周围的雾气里被撕开个裂口,白辞划动轮椅,跨越那道裂口,来到她身边。 随即,雾气中的裂口合上,一切恢复原样。 裴朝朝手顿了顿,往前一探,真的摸到他眉眼,夸赞道:“白氏禁术果然是很厉害的法术。” 她并没有对此表露出惊讶。 白辞见怪不怪,已经不去思考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知道她藏着很多秘密,例如她出身荒村却能知道如何弄断命线,毫无灵力却似乎也能感应到此处有空间阵法。 她这样的人,外表无辜纯净如同无色的白纸, 可是一切的矛盾点都恰到好处地为她添上鲜明色彩,醒目,抓眼。 白辞陡然按住思绪。 他攥住她的手,被逼到尽处反而就不否认了,恢复高高在上的模样:“是。你要我帮忙,难道不应该求一求我吗?” 裴朝朝微笑问:“那要怎么求?” 白辞攥着轮椅扶手没说话,依旧阴着脸,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裴朝朝觉得好笑, 她欣赏了一会他表情,然后很恶意地低下头,直接在他唇间轻轻碰了下,是很轻的一个吻:“这样?” 与此同时, 白辞攥着她手腕的手骤然收紧。 唇上触感轻到不真切,他大脑这瞬空白下来,只有顺着背脊爬上来的渴望和痒意,让他想要更多。 什么倨傲和矜持都不剩下。 这时候, 前面大雾中,琼光君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 下一瞬,妒火从指尖烧到四肢,他甚至感觉到指尖在颤栗,阴暗的酸意和愤怒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他猛地一剑击在凶兽身上。 那股灵力势如破竹,有种恐怖的威压感。 这威压感太强,波及四周, 白辞被拉回了一点智,抬眼看过去,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他抬了抬下巴,又将视线收回,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将人无视得彻底,唇角却弯了弯,像挑衅。 琼光君几乎要捏碎手中剑,强忍着一剑捅死白辞的冲动—— 他要再忍一忍,不要再在她面前发疯了。 他会彻底拥有她,等那时候,再一点点剃了这些妄图勾引她的贱人的骨头和皮肉,一片肉一片肉剜下来,让他们生不如死。 又是一剑刺进凶兽身体, “铛”的一声,那凶兽的骨头被尽数击碎。 这声音很突兀。 裴朝朝闻声直起身,要往那边看, 白辞察觉到,于是下意识把她往自己怀里拽,一只手按上她后脑,反客为主地又贴上来,因为常年服药,他身上和呼吸都带着清苦的药香味,而因为身体羸弱,呼吸方才一急促点,眼睛就潮湿起来。 即使这样,他也仍强势地按着她,加深这吻。 直到裴朝朝推开他。 他才抬眼看向她,下意识将眼底亢奋和痴迷藏起来,眼尾薄红更甚,却勉力维持着那副矜贵姿态。 裴朝朝直起身,懒散笑起来:“原来是想我这样求您。” 她慢条斯道:“我还以为被我这样的下等人亲吻,对白长老来说是冒犯呢。” 白辞轻飘飘道:“别想多了。” 他目光往琼光君那撇了下,继续道:“只是好奇为什么亲一亲,他就会像条狗一样任你驱使。所以试一试罢了。” 裴朝朝没出声,就笑。 第106章 白辞按了下唇角,找回最后的自尊:“也不过如此。下次还是换别的法子求我吧。” 这时候, 琼光君杀掉那只妖兽。 他拎着带血的剑回来,站到她身边,把她往身后挡了挡,隔开了她和白辞。 他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白辞,侧目问裴朝朝,注意到她唇上一点轻微咬痕,几乎要把剑捏碎:“白长老来找你做什么?” 这话一落, 还不等裴朝朝回答, 白辞就出声回答:“她想要一把剑,很可惜,只有我能帮她得到那把剑。” 他微笑起来,语气是虚伪的礼貌:“我和她差点结成师徒,也算有缘分,她求我帮忙,我就来了。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话和针一样刺耳, 琼光君将手指捏得咔哒作响,他目光变得愈发危险阴暗,是要发疯的兆头。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微微侧头,对他道:“那凶兽已经杀掉了吗?” 琼光君胸口起伏着,眼睛都开始发红,他强压下那股杀意,回答道:“嗯。” 他扯了扯唇,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白辞,声音冷:“白长老来得是时候,谈不上打扰。” 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琼光君反复告诉自己,等他让她眼里只能看见他,这些贱人又能算什么呢? 不过是过客罢了。 他们都是客栈,而他会是家。 琼光君再一次对白辞开口:“只差拿剑这一步。” 她想要那把从善剑, 但那把剑属于他,虽然甚至没见过那把剑的样子,但他依旧能感应到自己灵魂与那把剑之间有强烈的羁绊,那把剑奉他为主。 或许那把剑从前就属于他。 即使已经恢复不少记忆了,但关于这剑,他想不起来太多, 只知道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拿起这把剑,除非他死;而她如果想要得到这把剑,则不得不把神魂和他的捆绑在一起,灵识相融,她会开始依赖他,会像着魔一样离不开他。 他没有把这点告诉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差这一步了,他们现在已经结下了同生共死的咒术,他再把剑给她,神魂与命数再纠缠,她就真真正正地属于他一个人了。 琼光君想到这里,几乎抑制不住地感到愉悦,指尖都在颤栗着,他感到自己快要笑出声来,于是扯了扯唇角,压下这狂热的亢奋感,向白辞补了一句:“有劳。” 暗潮涌动,但明面上还要是风平浪静。 季慎之话都这样说了,白辞也不再说话,用禁术在空间之上撕开一道裂口。 霎时间周围狂风大作, 这风是从那空间里刮出来的,冰寒刺骨,走进裂隙里,就看见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空间里结着冰,连地面上都是又厚又坚硬的冰层,偶尔有一些积雪覆盖,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冷感,空冷到几乎有点恐怖了,而从善就深深插在冰层之中,剑身泛着淡蓝色,看起来像坚冰一样冷冽坚硬。 裴朝朝踏在冰面上, 突然觉得这里带给人的感觉,很像琼光君的气质带给人的感受。 不管是这里的环境,还是这把剑,还是琼光君, 都一样的冰冷,死寂,又疯狂。 她这边正思忖着, 那一边, 琼光君已经将从善抽出来,他微微弯下身,姿态像献礼一样,小心翼翼近乎是虔诚地将剑递给她。 她却没有第一时间接下剑。 于是琼光君就一直维持着递剑的姿势,像是如同这空间里冰封的万物一样被冻结了, 他胸口起伏着,观察她的反应,周身的气压也渐渐冷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神魂相融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接剑? 发现了? 他开始焦躁起来,捏着剑的手紧了紧,随后,另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朝朝,不要剑吗?” 裴朝朝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剑已经在她身前。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缎子,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 那种焦躁感终于随着她的动作减轻下来, 琼光君猴头滚动了下,近乎痴迷地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替她了下额前乱发, 他正要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反手执剑,狠狠捅穿他心口—— 第二次! 她第二次捅他刀子了! 琼光君胸前骤然刺痛,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裴朝朝手腕翻转,把剑在他心口转了一圈:“我刚才想起来了,这把剑曾经在天界就是你的东西,后来不小心掉入人间。” 她说:“既然它和你有羁绊,那我只有杀了你,才能真正得到这把剑吧?” 第39章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是。 要真正得到从善, 只有杀了他。 空气里是黏腻的,刀剑搅动血肉的声音。 琼光君抬起眼睛,看见她将剑拔出, 然后又狠狠戳刺入他胸口,一刀又一刀! 第107章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甚至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想法—— 他怎么忘了? 她这样聪明, 不可能会乖乖任人摆布, 也不会被谁拥有。 但越是无法拥有,就越让人想得到, 直到一点一点变得疯魔, 要将她的骨头折断!要将她的灵魂捣碎! 要像野犬一样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咬碎她的喉管, 要将她的血肉吞吃进去—— 这样她就完全属于他! 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他的呼吸陡然变急促, 亢奋感灼沸血液,顺着背脊直冲大脑! 与此同时,思绪骤然空白一瞬, 紧接着似有层层画面骤然浮现: “你不够强, 打不过我。” “伤成这样,还有力气逃吗?真可怜。” “朝露, 只有我能救你。” “听说以重明石为心能滋养出一条命来, 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两条命。” 字字句句, 重重画面,穿林打叶似的兜头砸下,连带着耳朵都鼓噪轰鸣起来! 那些缺节的碎片仿佛片刻间骤然完满,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血液涌上喉咙,他发出不成调的模糊笑声, “砰——!” 下一秒, 整个空间骤然震动起来,周围的坚冰陡然炸开,这整个空间都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周围的恢复成重明境崖底的景致,然而仅仅是一瞬之间,四周开始降温,似有剑鸣之声破空传来,所过之处风霜大作,由近及远,目之所及之处枯树、地面、山石全都冻结成冰! 琼光君在霜雪之中,缓慢眨动眼睛,手抬起来用力握住剑锋,逼停她的动作,声音有点冷:“朝露,好久不见。” 他扯了扯唇,另一只扯动她覆目的白缎子,于是那白绸缎落到她脖颈间,像项圈, 他手上用力,将她扯近:“想好这次要逃去哪里了吗?” 与此同时, 天界,转生阵中,琼光君封印上的天火骤然大盛! 神仙们望着下界: “琼光君全都想起来了!” “怎么感觉他这话好奇怪?听起来好像以前在天界时就和朝露有纠葛一样,我记得他们不熟啊,只是朝露抢了天铁,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 “琼光君整个眼神都变了,恢复记忆前给人感觉是不管怎么样只要朝露哄哄他,他就能继续当狗;现在有种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朝露弄废弄死的感觉啊!” “以前的琼光君回来了。” “我有点不敢看了,突然觉得朝露其实也没啥问题,他惨是因为他上赶着给她玩,不至于死吧……” 此时, 司命将手从转生阵上收回,指骨已经被灼得可见森森白骨。 天火迅速将最后一点封印燃尽,紧接着,突然浓云翻滚,灵气乱涌着铺天盖地向他砸下来! 他感觉神魂像是被撕裂,被牵制, 意识在这一瞬都变得模糊,他用力喘着气,用力睁眼想要看见, 可视线依旧变得模糊,他从水幕间看见人间的光景,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裴朝朝的脸。 随即, 一道明光从他体内涌出,落入转生阵中,而他的身体则消失不见。 有神仙惊恐问:“司命神君他这是……?” 旁边有人回答:“好像是因为擅动转生阵,被天道反噬,也被强行贬下凡历劫了?” * 琼光君全部想起来了。 裴朝朝很肯定。 不知道是早就做好了心准备,还是已经有了对策,听见琼光君问她想没想好这次要逃去哪,她只是顿了下,然后手从剑柄松开,抬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莞尔回答:“还没有。” “不过我为什么要逃?我等了你很久。” 她用疑惑的语气如是说,就像是真的困惑,脖颈被白缎子勒红,但也不慌,声音柔软,抬手又握住剑柄,这一次没有继续往他身体里捅,而是一寸一寸将剑抽出来:“不然我为什么要用它捅你?” 的确,杀掉他才能真正得到从善, 但从善和他有羁绊,是无法用从善杀掉他的, 用从善捅他,只能被动触发出他的剑境,这是神域,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它的出现打碎了神仙们的空间法术,并且不断扩大,覆盖在整个重明境上,把境中所有人都纳入这片神域。 剑境被触发,与主人共鸣, 作为主人的琼光君则一定会恢复记忆。 她现在没有失忆,是知道这些的。 用从善捅他,是为了触发出剑境—— 她和他身上还有同生共死的咒术,若要解开咒术,要打碎剑境,若要真正杀了他,也要打碎剑境。 如果不触发出剑境,接下来的事情都无法进行。 然而她这样规划着,对他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说:我知道用从善杀不了你,所以我用它捅你根本不是为了杀掉你,而是我太想让你恢复记忆了。 她说话喜欢留白,所以这话有种深情的感觉, 很好听。 琼光君顿了很久,突然笑出来,声音有点沙哑:“真的吗?” 他把那白缎子扯断,随即很快地系在她手腕间,将她两只手腕系在一起,像铐起来了:“你现在说话很好听。” 第108章 比从前在天界时要好听,是因为这具凡身实在太弱了吗? 所以她不得不示弱,哪怕心里想着将他绞杀,却只能用更怀柔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喉头滚动了下,情绪近乎亢奋,瞳色深深的,然而声调还是又低又寒凉:“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一直像这样和我说话?” 裴朝朝笑着柔声说:“如果你为了我而死,我应该会。” 这话一落, 琼光君突然抬手卡住她的下颌, 他逼迫她仰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端详她的脸。 刚才他是听见了她的回答的,却像是根本不在意,因为他问出那话,根本就没指望她回答什么好听的话。那更像是一句自问,现在他则是自答:“不如把你困在我的剑境里,这样就可以永远把你带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轻轻眨了眨眼,好像认可了这个提议。 于是他将手下移到她脖颈,掐住她脖子,逐渐用了更大的力气,像是想直接将她的骨头掐碎。 这时候, 裴朝朝的腰牌却突然颤动起来。 琼光君分了分神, 就见那一边,白辞又强制接通了视讯,他道:“不是去取剑了吗?重明境里怎么突然又结冰了?” 白氏禁术耗费的修为太多, 白辞刚才帮他们撕裂空间后,身体承受不住反噬,开始吐血,无法继续维持禁术,不得不停止施术, 一停止, 他又被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太清山上。 本该回去调息,压下这一波反噬, 然而他鬼使神差的,又来到重明境外,透过水幕,就看见里面冰封万里。 刚才他进去时还不是这样。 视讯是强制接通的, 琼光君听见他语气,眸色变得更深暗, 随即,他问裴朝朝:“说起来,你对白辞说话时,就像你刚才和我说话时一样好听。你那样和他说话,是因为他愿意为你去死吗?” 他是嫉妒。 到这时候,说的话已经没有什么逻辑了,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逼问出什么, 他只知道, 他想要白辞死。这些勾引过她的贱人,天上地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顿了顿,然后侧目对白辞笑:“你不是会白氏禁术吗?” 他将腰牌扯下来往旁边一扔,道:“我现在要杀掉她,你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在我杀掉她之前破了我的剑境?” 他是神,从善是上古神器残片所化,剑境是神域。 白辞纵然修为再高也只是凡人,如何能破得了神域呢? 除非拿他全身修为来换,他这样的瘫子,没了修为,和将死之人有什么区别? 琼光君掐着裴朝朝脖子的手更用力, 他不会让她死去,他会杀掉她这肉身,将她的神魂永远囚在剑里,让她成为从善的剑灵, 和他永永远远羁绊,纠缠。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掐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他和白辞的对话,微微仰起头小口喘息,好像被逗笑,即使几近窒息,却仍是弯着眼睛笑起来。 琼光君不喜欢她这样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手上灵力涌动,开始拉扯她的神魂,迫使她的神魂进入从善, 四周的冰层在这一瞬陡然震颤起来,原本还算明亮的天色一瞬之间变得漆黑,风也呼啸起来,天上雪花快速坠落,邪气散逸。 裴朝朝偏过头:“这是要把我做成剑灵?” 她笑道:“琼光君还真够疯的,从善不容魂魄,你强行把我的魂魄往里塞,你自己也会神格陨落,入修罗道。” 琼光君几乎笑出声来了,道:“朝露。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他垂下头,带点癫狂的吻就落下去, 白辞又算什么呢? 白辞这样的高高在上,不会为了裴朝朝舍弃修为和性命,不可能为了她从白氏天骄这样的神坛跌落。 他却可以和她一起死,一起永坠修罗道。 那一边, 裴朝朝没有避开他的吻。 因为窒息,眼角溢出一点泪光,但她的手却垂落在剑旁—— 只要在从善吸纳周围邪气时,拿起剑强行注入一点神力,剑境就会直接破碎, 她引导琼光君发疯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勉力伸了伸手,去够从善。 这时, 另一边,白辞隔着腰牌,瞧见这一幕。 因为角度问题,他没有看见她的正脸,却能看见她眼角一点湿漉漉的晶莹。 她脖子上的掐痕很显眼。 白辞指尖微顿。 这已经是第二次视讯时撞上她和季慎之亲吻, 按说应该和刚才一样,失控,想毁灭一切,想要报复她,想要让她后悔。 然而这一次,他的情绪却更加空白。 耳边也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季慎之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要杀掉她。 他应该很用力。 脑海中莫名滚过个念头—— 她应该很疼。 比帮他断命线那天受伤时还疼。 第109章 为什么不反抗呢?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初见时就挑衅他,拿走他的手帕,之后更是踩着他的底线,一步步逼他退让。 他感觉心口像被人捏了一下,不疼,但发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噬的缘故。 真奇怪。 白辞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却也只有一个想法,后知后觉地想, 他为什么会去想一个卑贱如泥的瞎子疼不疼呢? * 那一边, 裴朝朝指尖蜷了下, 她久违地感受到濒死的感觉,因为窒息,手指痉挛起来,却仍旧用力地往前探, 好像回到跳轮回道那天,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连站都有些站不住了,整个人昏沉地往下倒, 脖颈似乎开始发出断裂的声响,她用力喘息,却不惧怕。 她是个赌徒,她不会输,永远不会,她听见骨骼咔哒咔哒的声响,因此而感到兴奋与战栗,逐渐冰冷的血液好像都又沸腾起来, 昏沉中,她咬住琼光君的舌尖,不知道尝到谁的血腥味,而手中一用力,终于将指尖搭到从善的剑刃上,几乎是燃烧起灵魂来,强行运转起丹田里那一点灵力! 但也就在此刻, 四周地面猛然一阵震颤,冰川山河突然震荡起来,紧接着,一阵强烈的风漩掠过,好似整个空间都开始分裂,那灵力横扫着,强横无比,却又被神域压制住,只能将神域分裂,却无法彻底打碎, 于是神域在分裂中不停重组。 裴朝朝的意识跟着消失了一瞬。 昏昏沉沉中,那阵窒息感消失了,她好像落在柔软的雪地里。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她的意识缓缓回笼, 眼睛看不见,她用仙咒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雪地里,天上还在飘雪,四周的雪地也不平整,像是刚才剧烈震荡过。 天色还黑, 这还是从善的剑境里,但琼光君已不在身边,周围空荡荡的。 她像是突然被传送到了剑境的其他地方。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但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从善重要, 她抬手在雪地里摸索,想要看一看从善有没有跟着被传送过来,然而手指往前时,触碰到一点温热的温度。 她指尖顿了顿,又往积雪深处探。 她似乎摸到一具躯体, 裴朝朝:“……” 她顿了下,随即将雪扒开, 这人脆弱单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也感觉不到任何修为,像个毫无灵根的废人。 她将人翻过来, 下一秒,就看见白辞毫无血色的脸。 第40章 你好好看看 自己坠下神坛,满身污泥的…… 刚才清醒过来发现身在此处时, 裴朝朝就猜测是白辞用了禁术,才导致的剑境碎裂再重组。 但现在在这里找到他,她还是愣了下。 这近乎于荒谬了。 白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呢? 站在高台上俯瞰世间, 眼中众生皆蝼蚁,这样傲慢的人为她弯一弯脊梁、降一降底线, 这都是可预期的。 但能像现在这样散尽一身修为, 饶是裴朝朝尤擅操控情绪, 能借此把控旁人的行为,也仍感到了一点儿不可思议。 她手仍然落在白辞身上, 在脖颈处,能感觉到他血管轻轻搏动。 他的呼吸轻到几乎要消失,本就病骨支离, 现在再由他昏迷在这冰天雪地里, 恐怕过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死。 裴朝朝的神色罕见地有点复杂,感到新奇又困惑, 所以施术那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口口声声说着她下等残次, 是个没有修为的瞎子, 但到了这时候又自己废了一身修为,变成和她一样下等残次的人。 她思忖着, 按在白辞脖颈的手不自觉用力了点。 这时候, 似乎因为喘不过气, 白辞呼吸急了些,眼睫也跟着抖了抖,随即睁开了眼。 他眼睛有些红,眼底还有点刚清醒的茫然,直到看见裴朝朝,随后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你……” 他顿了下, 把她落在他脖颈处的手指推开,咳嗽不止:“想掐死我吗?” 声音虚弱,但语气依旧是平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味道,有点轻微的不耐烦。 裴朝朝闻言,顺着他的力道把手收回来。 她听见他这话,却沉默着没有搭话,似乎在思考。 白辞刚才只顺嘴说了那一句,他向来习惯这样高高在上地反问、讥讽,然而她不回答,一直沉默,白辞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态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盯住她,突然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尽管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出些什么来,但她面无表情, 这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总不能真的想掐死他吧?太荒谬了。 她自己才刚刚差点被季慎之掐断脖子,现在都还能看见脖子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要疼死了吧。那时候不知道反抗季慎之,现在在他面前倒是又敢不搭话了,硬气什么? 白辞又咳了声,咽下口中血腥味,不悦道:“……别人问你话,不知道要回答吗?” 第110章 他救了她的命, 就算不道谢,也至少说点什么! 白辞阴着脸想。 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开口了:“是。” 没头没尾的一个字。 白辞皱起眉头:“是什么?” 裴朝朝轻描淡写说:“刚是在想要不要掐死你。” 她很难得地没有用那种温和柔软的声音回话,也没摆出那副无辜纯粹的样子,更没有留白,把话说得很坦诚。 因为实在是太坦诚了,和她平时口蜜腹剑留白三分的样子反差强烈,白辞闻言竟愣了下:“什么?” 裴朝朝凑近道:“你没发现吗?你已经没有灵力了,修为散尽,成了废人。” 她用手按住他双腿,那双腿瘫痪太久,已经没有知觉,即使她这样用力也毫无感觉:“我真的很难想,像你这样高傲的人发现自己成了废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你看,你现在倒在雪地里,没有轮椅,连起身都做不到。” 白辞身体不好,腿也有疾,身体一直以来病痛不断, 他自诩能忍痛,就连现在修为散尽都没觉得太疼,可是她这话如同利刀一样落下,怎么就能扎得人这样痛呢?! 他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这疼痛来得剧烈,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甚至于他抖着手捂住心口,在雪地里无助蜷缩起来,他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但唇间溢出血来,洒落在雪地,很醒目,连眼睛都发热变得通红。 他说不出话来。 裴朝朝抬手,抚了抚他背部,是帮他顺气的姿势:“会生不如死吗?我就想不如掐死你好了。” 她神态清淡,好像只是陈述事实。 即使她知道,他刚才为了救她散尽修为,她不仅不该说这样的话,还应该救他,回报他,总之不是想着见死不救。就算真的见死不救,把他留在雪地里自生自灭,也不该想直接掐死他—— 但她并不需要他来救,她差一点就能直接打碎这剑境了。 她不会因为他帮倒忙感到生气,因为她想做的事情永远能做到,无所谓中间出了多少岔子, 但同样的,也不会因为他好心救她而动容,她只是感到新奇, 这时候,隐在骨血里的恶劣终于又透露出来一点, 她弯弯唇笑着问:“所以当时为什么要救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按说他对她的那点心动很难支撑他修为散尽。 毕竟他骨子里本就因为腿疾自卑,扭曲到痛恨所有不健全的人。 白辞的确宁死也不愿当个废人,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会莫名生出一些冲动来,那一瞬的冲动哪里会过脑呢,那一刻只是在想她被掐成那样疼不疼啊? 但凡思考了一息半刻,谁会愿意散尽修为去换她的命? 她死了就死了,还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吗? 白辞被她问住,手陡然收紧,他近乎是恼羞成怒了:“谁说是救你?” 裴朝朝从他反应里嗅出一点破防的味道, 她反倒是确认了,他那一刻就是想要救她,即使仍旧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也决定不去继续探究。 她只是平静道:“好吧。” 她顿了顿,又站起身来:“我后来没有掐死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生死还是要你自己来决定比较好。” 她难得地说了句心里话:“毕竟以己度人,我自己很讨厌被人掌控。不过既然你现在醒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原本打算去找从善。 但这剑境里的空间被打碎又重组,要再找到从善并不容易,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决定先去剑境的正中心。 剑境中心是整个神域的最核心,也是剑境主人神魂力量最强大的地方,这股力量会结成一根细细的神魂线。找出这条线,切断,能断掉她和琼光君之间的同生共死咒术。 从善还是要找的, 但原本她只是想得到这把剑,之后再探究重明石的事情; 现在她则生出了更多更深的猜测,她准备直接玩一点更大的。 她冲着白辞点了点头,莞尔道:“我还有事。” 白辞看着她这样, 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滑稽又狼狈,脑中那根弦轰然就断裂了,他抓住一捧雪,有那么一瞬想要狠狠砸到她身上, 但又顿住手,近乎是发疯了一样将雪球砸到自己腿上,他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觉不到身体里的灵力! 他口不择言,语气几乎尖锐了:“那你就快点滚,在这里和我解释什么?难道以为我想听吗?” 她到底以为自己算什么人?他才不会关心她到底为什么要走! 他手指扣进雪地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就看见她果然转身走了。 不过积雪很深,周围还有冰层,她走得很缓慢,小心翼翼。 怎么能说滚就滚呢? 这个时候又听话了? 白辞胸口起伏着,不甘示弱挤出句话,仿佛不这样说就输得一败涂地:“你就回去给季慎之送死,反正不是同生共死吗?合该一起死,正好归元宗少了一对碍眼的东西!” 第111章 这话一落。 裴朝朝脚步顿了下。 她刚才蹲在白辞身边,见死不救、掐死、救,这三个选择,她其实也拉锯了很久。 或许是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毕竟很少有人会莽到不管实力悬殊,飞蛾扑火似的拿修为换她的命,除了惊讶不解之外,她还感到有些震撼和好笑。 她知道于情于她该救他,但她实在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换做别人会选择救,但她不会。 她是她自己,不是别人,于是她选择见死不救。 然而拉锯了这么久, 他这样一句话,她却又生出了点救下他的心思—— 他怎么能看出来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咒的? 那一边, 白辞骂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她是个低贱的废人,换做平时他根本连多看她这样的人一眼都不屑, 可是为什么眼睛一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挪不开?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白辞狠狠用手捂住了脸,掌心遮住了眼睛。 他就该让她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杀了她。 他就不该用禁术,让她死在季慎之手里,让他们一起去死!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秒, 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是她吗? 回来干什么?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抬起眼:“干什么?”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肯定道:“你知道怎么解开同生共死的羁绊。” 白辞尖锐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是不是如果我不会,你就又要走,把我放在这自生自灭?” 裴朝朝觉得有趣,微笑着反问:“那你觉得我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落, 换成白辞沉默了,他那些疯癫情绪好像一下都被堵了回去。 裴朝朝这时候也大约猜出来了, 他和白策亲兄弟之间有共感,曾也命线相连,能看出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的羁绊并不难。 他甚至曾经无数次尝试切断共感,切断命线,切断和白策的一切联系, 他熟悉这些,深有研究,可以帮她找到那神魂线。 这时候, 白辞似乎又平静下来。 除了眼睛红了一些,坐在雪地里的姿态显得狼狈了点,他好像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矜贵世家天骄,安静审视她,变回到了以前不好说话的样子。仿佛裴朝朝只要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带着讥讽的意味拒绝。 裴朝朝却不慌了。 她想, 在他散尽满身修为,被丢在雪地里后,还能问她回来是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时,他就已经退让了,底线彻底被击溃。 他还能再为她退让无数次。 “其实没必要在意我是出于什么由回头找你,” 她弯了弯唇,朝着他伸出手,似乎要拉他起来,蛊惑道:“反正你好像也不太想死,不是吗?” 然而白辞干脆闭上眼去不看她,不回应。 裴朝朝见他不动,慢条斯道:“我感觉到周围有人在靠近,” 白辞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实际上已经跌入尘泥里,他不愿意承认,可这幅模样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折,把他高傲的骨头踩进尘泥里,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跌下神坛,满身污泥的模样。 于是她骨子里的恶劣翻涌起来,一边刺/激他,一边诱哄他:“你修为废了,应该感应不到。我这些日子跟着薄夜修练,还有一点点灵力,能感觉到。来的那个人修为挺高的。” 她往他心上插刀:“如果你修为还在,应该和他差不多,也能打得过。但现在这情况,他万一心怀不轨,会很危险的。” 白辞听见这话,讥讽道:“你不是本来就不准备救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我死在这,和死在他手里有什么区别?” 裴朝朝笑出声来。 她也不像是怕死的样子,依然维持伸手的姿势,陪他在这里耗着。 白辞没有再说话,世家子的骨头很硬,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两人之间像是陷入了无声僵持,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进这雪夜。 不知道究竟安静了多久, “唰……唰……” 雪地里突然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光线昏暗,只能看清有个人影朝着这边过来。 然而那一边, 人影不等裴朝朝出声,就先踏雪过来:“你怎么在这?” 是江独的声音。 江独昏迷这些天没见到她, 可是当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心脏又狂跳起来, 想要用顺从和臣服换来她一点目光的想法好像成了本能,没有被昏迷的这些时间冲淡,他觉得不对劲,自己似乎生出一点奴性,心里唾弃着,但还是快速到她面前:“这地方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就你一个——” 话说到这, 他突然看见她身边还有个人,是白辞, 他这才看清她的姿势,她弯下身,伸手给白辞,似乎要拉他起来。 第112章 他话音陡然顿住, 一种不爽的感觉生出来—— 这很像自己的宝物被觊觎了,他生出危机感来。 他想对着白辞发作,但又不想在裴朝朝面前做得太过分,于是伸出手来,将裴朝朝对白辞伸出的手握在手里:“你不嫌冷?” 他偷偷踹了白辞一脚,又和她说:“这瘫子出来不坐轮椅,你难不成还要管他?丢在这算了。” 恍然间, 他想到曾在魔族众城看见野狗抢食时,一条野狗呲着牙想冲上去咬死另一条野狗的画面。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解那野狗了, 然而音刚落, 裴朝朝就把手抽了出来:“嗯。要管。” 江独顿了下,感到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发火。 下一秒, 就听见裴朝朝温声说—— “你把他背起来。” 第41章 有些狗 不给甜头也是会听话的…… 从刚才到现在, 这是她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居然使唤他去背白辞?! 江独骄纵惯了, 不管是在魔族时还是来了归元宗后,他身份实力都在上乘, 身边永远有人捧着,这时候听见有人使唤他, 第一反应是诧异, 紧接着又冲上来一种不平衡感, 他指着白辞,难以置信地问裴朝朝:“你刚才是说要我背他?” 他看向白辞, 此时白辞坐在雪地上,看起来很虚弱,腿是动不了的, 灵力也是没有的, 但即使这样,他神情依旧倨傲,漂亮薄情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压不住的怒气, 任由裴朝朝带着耐心和诱哄的姿态伸手拉他, 他也不搭。 裴朝朝都没用这种姿态对待过我呢, 江独忍不住暗暗想道, 但她现在这样对一个瘫子, 这瘫子还不领情, 真不知道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一边, 白辞察觉到江独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往那侧了侧头, 修为散尽后五感就没那么敏锐了,周围太黑,看不见江独的表情, 但能察觉到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白辞心里反而莫名其妙舒服了点,语气带点讥讽的味道:“已经说过的话都听不清,是有耳疾?” 这话一落, 江独的火气直接压不住了:“谁问你话了?” 他脾气很差,性格唯我独尊,别说白辞是归元宗客卿了,就算是掌门,他也照样顶撞,不耐烦道:“我耳朵好得很,倒是你,一个瘫子罢了!” 白辞神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江独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他不喜欢的东西向来没有存在的道,往日在魔族谁招他不喜欢,他就直接杀了, 这时候他掌心微微收拢,似乎想要对白辞出招。 那一边, 裴朝朝见状,轻轻抓住他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我刚才是说要你背他。” 她语气柔软,但声调平静,莫名给人种掌控感:“你不愿意?” 江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裴朝朝还在这。 他不是什么好人,这点她早就知道了,毕竟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很不美妙,他那时候要取她血剜她肉,把她当药人用。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再在她面前展现出初识时那面,于是松了松手,假装自然地停止了蓄灵力的动作。 不过他语气仍旧很乖戾:“听听你这话说的——” “我为什么要愿意?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瘫子而已,也配让我来背吗?”他顿了顿,陡然俯下身欺近,少年身躯比她高大很多,这样的姿态有点压迫感:“裴朝朝,上来就使唤我背他,是不是我之前让你夸了句乖,你就真把我当成狗啦?” 裴朝朝闻言没出声,似笑非笑的。 江独不满于她这反应,他觉得焦躁,即使知道她戴着面具,伪装得无害温柔,但他还是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现在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他磨了磨牙,强行找补:“先不提我是不是狗,就算真是一条狗,你也得给点甜头它才听话吧?” 裴朝朝莞尔道:“哪听来的?” 江独一愣:“啊?” 裴朝朝说:“谁告诉你,狗要给了甜头才听话的?” “没谁告诉我,你能不能别问了,”江独开始不耐烦,他瞥了眼白辞,又弯下身拉住她的手,把她从白辞前面拽起来:“别啰嗦了,这危险,你和一个瘫子在这不安全,我带你走。” 他体温高,哪怕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手也是热的。 裴朝朝感觉像有一团不太烫的手包裹住自己的手, 她弯了弯唇,却没有跟着他起来,而是一用力,把手给抽了出来。 她道:“不用了,你自己先走吧,我和白长老还有事。”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刚从江独那抽出来的手再一次递到白辞面前。 江独脑袋都快炸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管这个瘫子!你看他搭不搭你,要不你陪他蹲在雪地里冷死算了!” 他用凶戾的目光盯住白辞。 而此时, 白辞也又扫了江独一眼。 第113章 他目光很快挪开,在裴朝朝的手上停了停,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终于动了下。 他虚弱地咳了声,掀起眼皮看江独,眼尾微微泛红,有点高高在上挑衅的味道,语带讥讽地替裴朝朝回答:“因为我对她还有用。” 如果仔细听,甚至能从这讥诮的语气里,听出那么一点点自嘲的意味。 说完这话, 他抬起手,就这样回牵住了裴朝朝的手。 两只有点儿冰冷的手就这样触碰在一起, 掌心里竟也因此捂出了星点温度来。 这点微弱的温度隔着空气,烧成了一股燎原烈火,直接把江独的脾气点起来了。 他气得要死,抬手就去拽裴朝朝,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她给拽了起来。 裴朝朝踉跄了下。 她故意冷下声调:“江独?” 江独这时候又被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冻清醒了点。 他没来由地有点慌:“你什么语气?为了他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裴朝朝装无辜装温和的时候,他觉得不爽,看不透她面具之下的那面, 裴朝朝不装了,露出了一点割裂般的冰冷情绪,他也不爽,怕她真为了白辞和他生气。 明明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怎么对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窝囊起来了? 江独唾弃自己,拼命把那点慌张情绪按下去,抬起眼看裴朝朝,语气很不爽:“我都没说完话,你生什么气?你眼睛又看不见,他一个瘫子也走不动路,你们两个去办什么事,去找死是吧?” 他甩掉裴朝朝的手,在白辞身前腾的一下蹲下:“上来!” 他语气很凶,又抬起头对裴朝朝说:“我倒要看看你们去办什么事!” 少年眼睛很亮,眼底里闪着明亮的光,带点儿凶狠,看起来像一头驯服不了的狼。 裴朝朝静默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 可实际上,他哪里是什么凶狠的狼呢? 她想起刚才和他的对话,心想—— 可这世界上就是有些狗,不需要给甜头也能听话。 那一边, 江独半强制地把白辞按在背上背起来,问裴朝朝:“你笑什么?” 他被她笑得心砰砰跳,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又被操控一遭,然而已经把人背起来了,他又不好再扔下去。 他磨了磨牙,偷偷把手背到后面,狠狠掐白辞没有知觉的腿:“赶紧说要去哪,我去看看你们俩怎么死!” * 有江独在这里,他们很快就到了剑境正中心, 这里是琼光君神魂力量最强的地方,这力量具像化成一片浓郁化不开的黑雾,支撑着整个剑境,威压极其强劲,按修为不如琼光君的无法强行进入,但裴朝朝有琼光君的半颗心,倒是能够毫发无损地进到这里来。 江独和白辞则无法进来, 好在来的路上已经找白辞要到了识别神魂线的方法—— 白辞这人通身傲骨,脾气又臭又硬,永远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天骄姿态, 可当他为她落入尘泥的那一刻, 不管他后不后悔,都注定他会为他再一次退让,即使内心挣扎,可行为上仍然会将她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裴朝朝进入那片雾气,看见一根一根的丝线如同蛛网般盘仄, 这些蛛丝般的线里有一根是琼光君的神魂线, 她按照白辞给的方法找到那一根线,顿了顿,随后将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 与此同时, 剑境另一端。 随着刚才神域的重组,琼光君的思绪陡然混乱起来,神魂都是被撕裂的痛,到了身体已经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几乎是跪在雪地里,一只手抓住从善,将它竖起来插在雪中以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另一只手伸出来,手指已经发僵,却仍努力做着抓握的动作,像是想从前面空空如也的空气抓住什么。 上一刻还清清楚楚的想法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回忆里关于他和裴朝朝的画面像再一次被打散, 他有些分不清时间顺序了,好像看见自己掐住她的脖子,几近疯魔地要杀了她,把她的魂魄抽出来融进剑里;可下一秒又看见自己在荒村中满是血腥气的柴房里里弯下身,克制住莫名其妙的伤害欲,帮她包扎伤口。 哪一幕是初遇?哪一幕是现在? 他分不清楚,试图去仔细辨认,却又想起更多更多。 仙界,凡间,嫁衣,天铁…… 不对,不对! 琼光君骤然感觉到一阵头痛欲裂,他丢下剑,粗喘着捂住额头,眼睛一片通红—— 他是谁,他是琼光君? 不,不,他是季慎之,是归元宗太清道君的弟子—— 他分不清楚! 他头脑轰鸣,感觉自己好像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人,他不停喘息着,又突然想起来,他掐她脖子的那一幕是现在! 怎么会是现在呢?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这不可能,他虽然很想要得到她,但他不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伤害她,他怕出了岔子,她会彻底恨上他。 可同时, 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可是不这样就永远不会得到她,她是个没有心的,无论如何讨好也没有用! 第114章 琼光君眼睛发涨,这一刻甚至连眼睛里都流出一点血泪来, 他闭上眼睛, 然而慢慢的,却似乎感觉到神魂中有一根根杂乱的线,被一只手轻柔地顺。 思维似乎也同时被顺了一些。 他模模糊糊中,好像看见她。 脑海中想着的是她在仙界时的模样,然而闭上眼时,看见的却是她作为凡人时,眼盲的样子。 神女无心无情, 盲女却拥有他的半颗心。 他分明清醒了,这时候却好像又有点分不清了,生出一点要碰一碰她眼睛的念头。 恍惚间想,是不是可以将她当作两个人看待,有心和无心怎么能一样呢。 但他很快又将这念头按下,自嘲地想—— 失忆化作凡人的这段时日,对她无底线心软,到恢复记忆了,心软却好像成了本能,刻入了血肉之中。失忆的自己像心魔一样寄生进来,时不时冒出来,让自己不要对她下太狠的手,到这时候还要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软。 他这边正思忖着, 就又感觉到神魂不稳。 这一次, 被操控的感觉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察觉到是裴朝朝在动他的神魂线。 她动他神魂线又是想干什么?! 琼光君刚才生出来的那点心软,又直接熄灭了下来。 他把那些想法归结到神魂线的波动上,逼迫自己清醒起来。 神魂线能用来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要报复他吗? 刚才他掐着她的脖子要把她做成剑灵,却被她找到机会再一次逃离, 她会恨死他的。 不。 不对,她根本不会恨他, 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爱恨都懒得施舍,她怎么会恨他! 但她讨厌被掌控,他再也得不到她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呼吸都开始有些发颤了,血泪似乎又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他思绪好像又乱了, 这一刻,那个心魔似的失忆的自己好像终于被抹杀,再也不跳出来要他心软—— 他要去抓住她。 这次再被她逃走的话,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琼光君这边正想着, 一个念头还没结束,甚至都没等到挪步, 紧接着,就感觉到神魂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 下一秒, 他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灵魂里骤然空了一块—— 她切断了一点神魂线,解开了同生共死的咒术。 然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琼光君怔了下,随后捏紧了指尖,面色阴晴不定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肯定要报复他,他忍不住想,她要怎么报复他? 琼光君以最恶劣的想法揣度她,忍不住又感觉到眼热,她或许想着切断神魂线能杀了他,或者想着用神魂线操控他,或者想借此逃离他,曾经在天界,她遍体鳞伤跳下轮回道也不愿意和他回去,总归她就是不会对他心软! * 另一边。 裴朝朝切断神魂线,解开同生共死的咒术。 紧接着, 她抬了抬头,往天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凝聚起十二分注意力来,起心动念,链接上自己留在天界的那一缕灵息。 与此同时,天界的转生阵里, 裴朝朝的封印开始不停颤动, 紧接着,强烈的灵力像罡风一样席卷而过,竟然直接将封印给直接冲破,狂风怒吼之中,整个转生阵之中竟燃起熊熊烈火,火舌剧烈跳动,竟直接冲碎了裴朝朝的封印,下一秒,一道强光冲破转生阵,竟如雷电一般朝着下界落下! 天界神仙们被这场景震住, 一瞬之间,惊愕地盯着水幕, 如今剑境覆盖了重明境,是神域,神仙们可以直接用水幕监视整个神域之中的画面和声音,就听见—— “轰——!” 剑境的正中央,竟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那声响似从天际落下,又似乎从雾气中爆发出来,竟是惊动了整个剑境。 而雾气之中, 裴朝朝的身体里骤然涌入一股灵息。 须臾,她的肉身竟然渐渐化作灰烬,而那灵息和魂魄融为一体,渐渐变得透明。 她依然安静站在雾气里,直到肉眼看不见。 有神仙道:“她直接把封印冲破了……?” 这话一落,紧接着死寂了一瞬,神仙们又爆发出更多议论声—— “她怎么敢的啊?现在她历劫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无法回天,也没法魂飞魄散,只能滞留人间,但她冲破封印会脱离凡身,就只剩神魂在外面了啊!” 先前司命神君虽解开了琼光君转生阵中的封印,但并未将它整个摧毁,所以琼光君的凡身依旧还在。 裴朝朝是直接将转生阵中关于她的东西全数摧毁,凡身就直接一同被摧毁了。 而只剩神魂游荡于人世是很危险的事。 这时候,神仙们终于从震撼中回过一点神来,有些后知后觉道: “不过只有我觉得好厉害吗?感觉彻底对朝露改观了,为什么她在凡人的躯壳里,都能冲破转生阵的封印啊?!” 第115章 “她在天界的时候很多上神都打不过她,不会历个劫你们就都忘了吧?” “但她现在到底要干嘛啊?!我怎么看不懂!” * 另一边, 琼光君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什么动静。 随然听见声响,他立刻焦躁起来,感觉不到她的神魂,他觉得她离他更远了。 他几乎是疯魔了,又去感应自己的另外半颗心,然而紧接着,就感应到—— 他那半颗心,恢复了玻璃珠的样子,孤零零地躺在剑境正中央的雾气里。 她的身体化作一缕烟,魂魄也找不见了。 消失了。 这样的情况, 只让人想到四个字,身陨道消。 身体化作烟尘,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这念头一出,就像一记重锤一样,猛然砸在了琼光君脑海里——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第42章 你到底和多少人 有更亲密的关系 自从裴朝朝进重明境, 神仙们就察觉出她要拿从善。 然而到现在,没看见她再去找从善,却亲眼看见她冲破封印, 召回灵息,甚至直接舍弃肉身。 这些事单拎出一件就已经足够意想不到, 她却将三件全都叠在一起做了, 像当头一棒, 神仙们始料未及不说,甚至能从这行为中隐约感觉出一点儿疯狂来—— 这股疯劲起初是压着的, 随着她每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被埋在剑境的漫天风雪里,直到现在才突然冒出头来, 像迷雾一样笼罩住他们, 令人感到惊骇,全然陷入被动的境地,既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又不知道她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这感觉像头顶悬了刀, 已经摇摇欲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神仙们猜不到她的意图, 但都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或许是针对琼光君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她要对琼光君做什么, 就算要杀了琼光君, 也不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吧?” “算了,先提醒下琼光君吧!还好司命大人足够了解她,算准了她进重明境后一定会找从善,所以叫我们在从善上用了空间法术。现在剑境成了神域,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分出灵息去剑境里帮琼光君, 不至于太被动。” “要是司命晚一点被贬下凡就好了,他那么了解朝露,至少能猜到她要干什么。” “行了都别说了,快给琼光君示警,她凡身消失,灵息也归位了,现在魂魄的气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阵仗看在别人眼里,就会觉得她身陨道消。琼光君要是觉得她死了,疏于防备,恐多生变故啊。” 神仙们这边说着,就把水幕的画面切回了琼光君那边。 然而画面一切回,就看见—— 琼光君的一只眼睛又开始流血,原本深寒如潭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时候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色雾气,血泪落在雪地上,溅落起猩红的颜色,竟给他冷肃如冰的气质增添了几分疯癫感,就好像一直生长在骨血里的阴暗和疯魔终于生出枝叶,由内而外顶破他的血管和躯壳,骤然生长出来! 他的眼睛好像开始出问题了,周围是空茫雪夜,但他从这样寡淡的血色与夜色里看见抹不去的浓墨重彩! 他迟缓地抬起手,按在眼睛上,抹了满手血迹,他看着这些血迹,再一次感到头痛欲裂,和她之间经历过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中不停闪过,他好像又要开始分不清了,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面前的雪地,他睁着眼睛,可是到最后眼前全是他掐住她脖子的画面! 耳朵好像也开始出问题了,他听见脖颈的断裂声,听见寄生在身体里的那个失忆的自己尖叫起来! 为什么要那样逼迫她? 她会恨你,她会厌烦你,她会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 琼光君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是屏蔽不了声音,他忍无可忍地吼道:“闭嘴!” 他声音一向清冷,如碎玉浮冰,但这时候却像掺了沙砾,有种癫狂感:“不用这样的方式难道能留住她吗?!” 他陷入某种疯狂的情绪之中,怒斥那个失忆的自己,感觉到那声音并非从耳边传来,而是从心底,他甚至拿起剑,开始戳刺自己的心口,一下,两下,鲜血喷溅,他妄图把那声音剔除,从心里剔除,把那些写进骨子里的对她的心软剜去,他要杀了那个失忆的季慎之! 难道你就不恨她吗? 她口蜜腹剑,从来不会为你停留,你一次一次心软,一次一次示弱,只能换来她变本加厉的背叛! 她扔了你亲手做的嫁衣,抢走天铁去救幽山帝君,甚至每一次你去找她,不是看见她和别人亲昵就是看见她对别人海誓山盟! 你恨她!你恨她!你恨她! 他这样质问起失忆的自己。 心口已经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剧痛从身上传来,可是那声音没有减弱,而是变得更清晰! 那声音竟然悲怆地笑了起来,也有了几分癫狂的味道,他说—— 第116章 好啊,那现在她死了,你不是恨吗,现在高兴了? 你明明知道她早就不是那个朝露仙子了,不过肉体凡胎,你还要那样掐她! 那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死”字振聋发聩, 琼光君突然觉得荒诞, 她刚才还在动他的神魂线,怎么会突然身陨道消呢? 可是若非身死道消,怎么会肉身消失,魂魄也不见踪影? 他头痛欲裂,胸腔里的半颗心鲜血淋漓,恍惚间感到天旋地转, 他捂住胸口笑起来,着了魔一样,好像刚才他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幕都变成前尘大梦,遥远又荒唐,像怪诞的戏剧,而他嘴里的恨似乎都变得单薄而滑稽。 爱也好恨也好, 她已经消失了,一记重拳落在空气里,又有什么意义?! 脑海里,失忆时的自己的声音鼓噪,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好像更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突然又冒出个念头—— 是啊。 如果刚才不要这样极端,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 不对。 她不会死,她不可能就死了,他了解她,她不会就这样死了! 她只是消失了,他还能去找她,他能找到她…… 他要去找她! * 与此同时, 那声如同雷电般的巨响停止后,剑境正中心的黑雾陡然散开。 雾散后,就露出雾气中盘仄的“丝线”, 它们围绕在一起,看起来繁复而杂乱,在雪夜之中闪动微弱的光, 然而却也就只能见到这些繁杂的线,它们一眼望过去虽繁复,却无法格挡视线,可是瞧不见人影—— 裴朝朝呢? 江独烦躁地皱了下眉,转头问白辞:“她人呢?” 白辞垂着眼睫,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轻描淡写:“人不在。你是和她一样瞎了,看不见?” 江独走近他,语气不善:“我当然知道她不在里面!那她在哪?你不是教她怎么找神魂线吗,这些你懂,你快看看她在哪!” 他有点不安,神色乖戾:“还有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太吵了。 白辞感觉到一阵耳鸣,觉得厌烦,没有搭他。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半和她的师徒印,纵然最终没有结成,但两人灵魂间仿佛有某种微妙的感应,纵然他修为散尽,但也应该能感觉到灵魂里一点儿关于她的痕迹。 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一个人倘若连魂魄都消失了,那还能是怎么了? 答案很明显。 那一边, 江独见白辞不说话,终于按不住火气,弯下身扯住他衣襟:“我在问你话,你这瘫子在这装什么死,她要是出什么——” 话音未落。 白辞掀起眼皮子看他, 他指尖下意识用力点按着手腕,将那处皮肤摩红,一字字慢慢说:“她死了。” 这话如同重锤落下, 江独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更用力地攥他衣襟,似乎要把他拎起来:“你放什么屁?她死不死你去哪知道?” 他几乎要气笑了,如果不是还指望白辞说些什么,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那一边, 白辞看着江独的表情, 他从少年脸上窥见点潜藏的恐惧,思绪不自觉地飘了下。 江独很怕她死吗? 少年表面上针锋相对,行为上又像条狗一样顺从。 白辞想,怎么连江独这样乖张凶戾的人都能被她驯服呢? 季慎之,薄夜,江独,一个接着一个。 白辞按了下手腕,停下思绪,回答江独:“因为我曾和她结过契约,能感觉到一点她灵魂的状态。”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眼睛观察江独的表情,心里竟诡异地生出点愉悦来,那愉悦又带了痛楚,他有些想笑—— 你愿意给她当狗,可是她的死讯你却要从我这里得知。 这不滑稽吗? 你对她而言,一点也不特殊。 那一边, 江独听见这话,脸上的怒火空白了一瞬,随即烧得更猛烈了。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到底和这瘫子发生了什么,把他当牛做马使唤,让他背这瘫子,现在这瘫子还跳出来说曾和她结过契约! 荒唐! 江独怒火中烧,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攥着白辞衣服的力道骤然变大,嗤笑:“你别太夸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屁话?”他把白辞往树上狠狠一推,直起身往那团“丝线”中走:“我自己去找。” 他不相信她死了,怎么可能这么突然? 一定是白辞说假话,他骗他她死了,他的话不可信,所以他也不会信他其他的话,不会信什么狗屁契约! 那一边, 白辞被他掼在树上,他没有动,眼睛有点酸胀,往前看,却发现江独的身影有些模糊,像眼里被蒙上一层水汽。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独下手太重, 他感觉到心脏都被震得钝痛,那痛意缓慢爬上来,蔓延四肢百骸,竟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第117章 * 江独走进那一团繁杂的“丝线”间。 他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人,周围威压依旧强烈,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却仍没停下脚步,一路往前走,直到脚下踩到个坚硬的物件。 他脚步微顿,弯下身, 就见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起来像琉璃珠,但并不是琉璃所制。 它看起来像是某样珍贵神物,但若仔细感知,能感觉到上面有一点裴朝朝的气息。 是她落在这的吗? 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神物的东西? 她在附近吗? 江独脑中瞬间蹦出好多念头,他思忖了下,然后伸手要将它拿起来。 然而指尖方才触碰上去, 紧接着, 一道灵力就从旁边陡然冒出来,带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气势,直接要击退他。 江独反应迅速,脚尖一点后撤两步,避开那灵力,侧目看,就见到来人是季慎之。 他瞬间出招回击,也不让季慎之去拿那珠子:“你怎么在这?” 琼光君道:“你又为什么在这?” 他神色很冷,脸上还有血迹,这时候看见江独,那种疯狂的情绪翻涌起来,想要直接将他碎尸万段—— 又是一个觊觎她的贱人! 阴暗和恶毒已经破开血肉,于是便收不回去,让他原本冰冷的气质多添了点儿疯魔意味, 他抬了抬手,直接出招攻去,周围的丝线跟着乱舞起来,直接往江独身上缠绕,刺破他皮肉,像是要直接将他搅碎! 江独被压得无力还击, 他没预料到琼光君这么疯,出招防御,但仍是被琼光君的灵力接二连三击中,那灵力竟然迎头朝着脸砸—— 这疯狗想要毁了他的脸?! 江独怒火中烧,血脉里的魔气也有点被激发出来, 他这时候也不管魔族的身份暴不暴露了,运转出真实的修为,也是一招打上去,正击在琼光君心口的伤处! 琼光君被击退两步,捂住胸口闷咳一声。 江独又往他身上多砸了几招,然后飞身至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那里,将东西飞快地收入手中:“我在这,当然是找裴朝朝。你也是来找她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什么身份,就出现在这里和我抢,她可是说过我最特殊。” 然而就在这时, 他听见琼光君笑了声:“我算什么身份?” 琼光君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唇,掐了个诀,紧接着,操控着那江独掌心那半颗琉璃珠似的东西亮起来:“你手心里这颗东西,是我的半颗心。” 这话一落。 江独垂眼看掌心,表情骤然冷下来。 琼光君冷笑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分了一半的心给她,这半颗心在她胸膛里跳动,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似以往那样寡言了,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冷硬寡言如坚冰,现在却更像是阴冷刺骨的冰水,随时都能发疯似的翻覆过来。 江独掌心陡然合拢。 他心里的怒火翻腾起来,脑海中骤然又蹿过白辞刚才说的话。 白辞说和她曾结过契约,所以能感应到一点儿她的灵魂。 现在呢? 季慎之说他们共同享有一颗完整的心脏,是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她到底和多少人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我呢? 他此时几乎想要抓着裴朝朝的脖子质问,那我算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特殊,我不一样,但每个人都在我面前诉说他们和你有多亲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们和你更亲密! 我又算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 他甚至都找不见她的身影,连这满腔质问的怒火和质问的话都被强压在心里! 他攥着那半颗心的手收紧到极致,肌肉绷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指骨和那半颗心一同攥碎。 抬起眼, 就看见季慎之唇角扯着个冰冷笑意。 季慎之问:“你呢?攥着我给她的半颗心站在这,站够了吗?够了就把心还给我,我还要找她。” 他这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姿态! 是宣示主权,表达自己身份的姿态! 江独怒火冲上头,眼睛都被烧红,有种耳朵发烫的羞耻感,感到无地自容,他不该在这里,他不该再找她,就应该任由她消失,消失了就不会继续在外面勾三搭四,给别人特殊的身份,却把他当一条狗来使唤! 他脾气上来, 直接把手指张开,准备把那半颗心砸到地上,然后掉头就走! 然而方才要动作, 就感觉到一点很轻的触感落上来,很轻很轻,像羽毛落上来。 他手臂肌肉下意识绷得更紧,垂下眼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顿了顿,动了动唇,旋即就要出声问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下一刻, 却感觉到那轻柔的触感又落到了唇间, 似乎有个无形的人用手指抵在他唇畔,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118章 与此同时, 他脑海里传来了个柔软带笑的声音:“是我。” 怒火好像被短暂地按下休止符。 江独思维空白了一瞬。 那一边, 裴朝朝弯了弯唇,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然而神魂是透明的,这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看够了琼光君和江独疯狗互咬,觉得没意思了,现在才用指尖又点了点江独的手,给他传音:“别还给他。” 她蛊惑道:“然后帮我一个忙。” 江独这时候,思绪才缓缓运转起来。 他紧了紧掌心,极为僵硬地嗤笑,既没有问她要帮什么忙,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神魂的状态出现在这里。 他根本没有回应。 不过裴朝朝也没在等他回应, 她继续说:“帮我杀了季慎之。” 她语气很柔和,柔和到江独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 肯定是那副惯有的,带点无辜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和声音之下,她整个人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是纯良无害,毫无攻击性。 然而她现在说出的话却是—— 杀了季慎之! 江独心脏猛地跳了下。 他抬了抬眼, 看见季慎之也在看着他。 季慎之仍旧是那副胜利者的姿态,好像是裴朝朝最亲昵的人,以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江独心脏跳得更快了,好像有一股火将他血液点燃, 他连指尖都开始有点微微发热—— 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她特殊的人吗,是她亲昵的人吗? 蠢货。 他无声地对季慎之说,她可是想杀了你啊。 愉悦感和不满同时充斥着胸膛,几乎要将他剖开撕裂! 他又忍不住想, 那我呢? 也和季慎之一样吧,以为是什么特殊的人,其实就是她的一条狗, 服从她,渴望从她那里分到一些目光,一些特殊对待,可是他怎么差点忘了她是一个多口蜜腹剑,多虚伪,多不择手段的人。 她的赏赐是得不到的。 刚才她叫他背白辞,给了他甜头吗? 得不到想要的,那为什么要顺从她呢? 他将这些念头按下,对她嗤道:“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反问。 话落。 他又抬起眼,看见季慎之那副姿态, 他不打算服从她,但也不打算把那半颗心还给碍眼的季慎之, 于是他摊开手掌,准备将那半颗心扔扔到地上。 就在这时, 他却感觉到唇畔上,被落下个很轻的,一触即分的吻—— 她的神魂透明,触碰人时却有触感, 他能感觉到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轻轻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虽然季慎之看不见她, 但的的确确,就是在季慎之的目光之下, 他们谋划着杀了他,然后接吻。 江独瞳孔几不可见地放大了一瞬。 随后,就听见她笑着说—— “好处。” 第43章 为什么我不找别人 偏偏要找你呢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用水幕看着剑境里的画面, 措不及防的,裴朝朝的动作就全都落入他们眼睛里—— “啊?” “太大胆了吧, 琼光君还在这里,她突然亲江独干什么啊!” “只有我觉得好刺激吗?!朝露太会了, 就在琼光君眼皮子底下啊, 和偷情一样, 我要是江独我可能要兴奋死了!” “琼光君还在凡人的躯壳里,应该也看不见她……” “虽然但是, 就算琼光君看不见我也好紧张啊!他哪怕只发现一点端倪,就会开始发疯吧……” 琼光君确实无法看见裴朝朝。 她眼下灵息归位,神魂完整, 这样游荡在世间则更像是以仙人的身份。 剑境里的人包括琼光君在内, 都还是凡躯。 凡人和仙人之间本就如隔天堑,哪怕是修为极高的修士无法看见神仙,除非是神仙下界历届, 神魂装在凡躯里, 这样人们才能看得见。 神仙们则不同, 哪怕是在天上用水幕看着, 也依旧能看见裴朝朝, 只不过她和江独在传音, 他们能看见,却不知道她和江独讲了什么。 另一边, 江独听见裴朝朝传音,表情骤然冷下来一点。 他传音反问她:“好处?”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知道这亲吻是一桩交易,她把他当好糊弄的狗, 他应该是愤怒的,但同时却又莫名地亢奋,像是两个极端,他被反复拉扯着,脸上都浮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一个吻而已,这都能当交易了?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付出,却要我辛辛苦苦帮你杀人——你是真把我当狗了,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一个吻能值钱到要我为你卖命?” 他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裴朝朝却也不恼:“那你想让我给你些什么呢?” 她说话不紧不慢。 江独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第119章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想说只是一个吻怎么够呢,你得—— 他猛然按住这思绪,忍不住唾弃自己下贱, 他道:“我不会帮你的,少做梦了。” 裴朝朝道:“真的吗?” 她语气仍旧慢条斯,知道江独看不见她,所以并没有调整表情,脸上的神态有点漫不经心。 她只是很轻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用遗憾的口吻道:“可我很想让你帮我。” 她轻轻把手放在他侧脸:“你没想过吗,这剑境里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不找别人帮忙,偏偏找你?” 她惯会蛊惑人心的。 江独已经领教过好几次,现在一听她这语气,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他不想回答她,但是她的手凉凉的,他一直感觉到脸上发烫,皮肤贴在她手上很舒服,他就又有点迷糊了,觉得稍微回应她两声也不是不行,反正只是听听她要怎么说,不会答应她。 于是他道:“说。” 裴朝朝这时候轻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真面目,” 她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你是魔族少主,你也知道我并非善类,我们之间有彼此的秘密,我们才是一路人,不是吗?” 江独沉默起来,心跳却轰鸣着鼓噪起来,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呼吸变得急促。 这时候, 琼光君察觉到江独状态不对。 他冷声道:“既然知道自己没身份找她,还站在这做什么?还是说你在这里感觉到了她的踪迹,又不舍得走了?” 他语气是讥讽的,但似乎又在试探着什么, 目光也似乎没有看向江独,而是看向江独身侧的空气:“看你一直在往旁边看,怎么,你旁边有什么?” 天界神仙们见状,倒吸了一口气: “发现了!是发现了吧!” “裴朝朝就在他看的那个方向!” “我有预感他要发疯了……” “其实我还挺期待的琼光君发现的,我现在就想看看他还能疯成什么样……” “别了,他疯得我有点害怕,现在对朝露抱有深深的怜爱。” 神仙们这时候都没功夫去想裴朝朝到底要干什么了,注意力全在琼光君会不会发疯上面,视线在水幕上盯着。 与此同时, 琼光君又往前走了几步,是在往裴朝朝所在的那方向逼近。 江独见状,往前走两步,挡在他前面。 他看不得季慎之这副正宫姿态,想到裴朝朝要杀了他,就又有种隐秘的愉悦感。 掌心里握着的那半颗心都不灼手了,他抬了抬头,忍不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回敬:“你说我为什么还站在这?” 那一边, 季慎之神情还是阴冷,似乎还带点不屑,看不起他。 江独手痒痒,想一拳抡季慎之脸上,但裴朝朝就在他附近, 他看不见她,又不想冒然出手打她身上,于是忍住动手的欲望,继续道:“因为我想了想,发现你好像也没什么身份找她。就算你把半颗心给她了又怎么样?” 说着, 江独把那半颗心又拿出来,捏在指尖:“这半颗心不还是落到我手上了?你说她身陨道消我是不信的,那这玩意能落在这被我捡到,就说明被她扔掉了啊,你不过就是个倒贴货,不会真以为倒贴上去就是她的谁了吧?谁给你的资格评判我有没有身份找她?” ——倒贴货。 ——她不要的东西,弃之敝履的东西。 这话正好打在琼光君的痛点上! 琼光君神情骤然冷下来,一抬手直接出招,要把那半颗心从江独手里拿回来。 这一下用了七八成功力,他本就是神仙,即使现在还在凡人的躯壳中,但这里是他的神域,周围的所有灵力都为他所调用,而那一边,江独并未设防,接招的那一下还下意识挡住这灵力,怕直接打到裴朝朝身上,于是一下就落了下风,被一下击倒在地, 他手上也一松,于是那半颗心就掉在地上。 他一愣。 即使原本就打算把这半颗心扔了, 但是想起来裴朝朝说的,不要把这半颗心还给季慎之,他本能地又要伸手去捡。 然而这时候, 琼光君走过来, 他一只脚踩在江独手腕上,脚底用力,几乎要把江独的骨骼踩碎,冷声道:“至少我比你有资格。” 他说着,却并没有去捡那半颗心,而是就这样维持着踩在江独胳膊上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 然后他伸出手,往旁边的空气里探了探,指尖在某一点处停住。 江独抬起眼, 看见他这动作,几乎要看笑了—— 蠢货。 是在找她吗? 找不到的。 江独想,她都要我杀了你了,还能站在这里乖乖让你找吗? 与此同时, 天界,神仙们看着水幕,眼睛几乎都要瞪大了—— 画面里, 琼光君一只脚踩在江独胳膊上,一只手探出去,而指尖正正好停在裴朝朝身前毫厘之处, 第120章 这是很近很近的距离,甚至无法去辨别他究竟有没有触碰到一点儿她的衣袖。 而裴朝朝也没有躲。 她脸上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唇角微微弯着,笑得很无害。 然而她这时候, 却传音给江独,温声对他夸赞琼光君:“他很聪明啊。” 她没有等江独的反应,就继续和他说:“好像摸到我的袖子了。” 江独一顿, 随即猛地抬头,朝着那方向看过去, 他再一次盯住琼光君的手,思绪轰然炸开。 第44章 羞辱他,践踏他 再捧起他,夸赞他…… 那一边, 裴朝朝继续给他传音:“其实他有些话并没有错。” 江独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很有趣—— 他分明感到茫然惊诧,甚至有点受伤, 眼底都有了点湿漉漉的水光, 然而却还是绷着嘴角, 露出不太好惹的神色。 江独本身就长得漂亮,高眉深目, 即使性格乖张,身上依旧有一种浓重的少年人气息,所以当做出现在这幅样子的时候, 那种乖戾感反倒不强了, 更像个虚张声势的犬类。 裴朝朝喜欢他这幅样子, 她蹲下身,手指在他眼睛上按了按:“以他的身份, 确实比你更有资格找我。毕竟我和他差点成亲, 但不是在归元宗的时候。” 她说的是曾经在天界时的事情, 江独性格直来直去, 但并不傻, 并非不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异常, 她血肉可以入药,分明眼盲却又像能看见,最初没见过几次就点破他魔族的身份,却又帮他保守了秘密。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好像有目的,但又让人摸不透她的目的, 江独不是没猜想过她身份不凡, 然而每次都将思绪按下,没有继续往下猜, 但这时候,就算不想去猜,也该从她的话里听出来端倪了。 她不是凡人,季慎之也不是。 她和季慎之有旧,早在她认识他之前。 这认知滚过脑海, 江独抿着嘴,额角青筋略略鼓出来一点,看起来是在生气,也不和她传音。 “刚才和我一起来这里的时候,应该看见我嘴上有咬痕了吧?”裴朝朝逗狗似的,指尖往下,从他眉眼间滑落到唇角、脖颈,最终在他脖颈处一下下轻轻点按起来:“还有我这里,脖子上也有痕迹,青青紫紫的一片,都是他弄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半真半假说:“其实他很偏执,就算我现在舍弃了肉身,以神魂的方式存在,可他终归还是会找到我的,等找到我,就会把我带回去,关起来,让我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话里的引导意味十足, 听起来就像是她冲破肉身,只留神魂,是为了躲季慎之一样。 江独额角突突地跳,好像突然更生气了,眼睛都快滴血了:“他抓你你又不躲!我看你很想被他找到。” 他气成这样,但和她说话还是传音说的,两人之间的话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裴朝朝佯装无奈:“那我能怎么办呢,其实我后面想一想,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找到我。除非他死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可是连你也不愿意帮我,那我还做那么多无用的挣扎做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不如让他直接把我带走。” 这话一落, 她把落在江独脖颈处的手收回来。 于是带了点微妙温度的触感,一下就消失在脖颈间。 她本身神魂透明,站在这里也没人能看见, 这时候再将手收回去,就好像整个人直接蒸发了。 江独陡然生出点惊慌来,他伸手想去抓她, 然而右手被琼光君踩着,左手刚抬起来,琼光君就一道灵力砸下来。 江独躲了下,堪堪避开。 他抬起眼,眸色猩红地盯着琼光君,手捏紧了,似乎在蓄力,随时都可能暴起, 两人之间的弦一瞬之间收紧了,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断,打得你死我活! 然而此时, 琼光君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他突然挪开视线,朝着稍远些的地方看了眼, 原本伸出去,探在裴朝朝身前的手顿了下,甚至也没继续往前伸。 与此同时, 神仙们透过水幕,见状都惊愕极了,心说怎么就停下来了呢? 只要将手再往前伸一点,就能抓到她了! “琼光君怎么没发疯?难道没发现她?” “我觉得发现了……” “那他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 神仙们这时候看着琼光君,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有几位更敏/感的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切了画面,往剑境其他区域一看,紧接着,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重明石!” “琼光君应该是感觉到重明石的气息了。” 这话一落。 神仙们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看见剑境中的某一处,重明石似乎被某种气息吸引,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表面上闪动着微弱的白光,正往裴朝朝的方向来, 第121章 而之前去夺重明石的人,因为重明境被剑境覆盖,剑境又重组移位,这时候都分散在各处。 众人现在感觉到重明石的气息,于是也纷纷赶过去。 神仙们这时候将裴朝朝所做之事连在一起想,才骤然浮现出个猜想来—— 冲破封印,就是为了要舍弃肉身,舍掉琼光君那颗心;而引灵息归位,则是为了让神魂完整,好释放出气息,引重明石去感知她的位置! 包括刚才琼光君能找准她的位置,也并不全是从江独的异常里试探出来的, 而是因为他和江独打架时,她偷偷释放出气息引重明石,而琼光君察觉到江独异常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但她既然能召重明石过来,之前为什么还要拿从善? 神仙们一时间想不透,但是这状况下也来不及再多想了。 有神仙率先将灵力注入水幕中,链接上剑境里的琼光君,想叫他阻止裴朝朝拿到重明石, 然而紧接着,还不等给琼光君传音。 那一边, 琼光君就直接掐断了链接。 神仙们:? 神仙们都快气笑了。 再往下看,就见琼光君的目光冷冰冰往江独身上扫了眼。 随后, 琼光君又往裴朝朝所在的那处停了一瞬—— 他知道她还活着,甚至在她放出气息时,他就已经感应到她就在他身旁那个位置。 然而手将将要触碰上去的时候,他又有些胆怯了。 或许不戳破不点明会更好,毕竟刚才那样子应当吓到她了,以为她是身陨道消了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惧。 琼光君感应到一点重明石的气息。 重明石是幽山帝君为她炼制的心脏,然而只靠气息感应,她即使能将重明石引来,也无法真正得到。 他忍不住想, 如果他能把重明石捧给她,是不是还能换回一点机会? 他顿了下, 紧接着迈开步子,往重明石那方向去了,连地上那半颗心都没有捡走。 另一边, 江独的怒火却被琼光君这举动掀得更高, 他无法容忍有人这样踩着他的手羞辱他,更看季慎之不顺眼,无法容忍他就这样走了,一个倒贴货,硬摆什么正宫姿态! 脑中莫名闪过想裴朝朝脖子上的青紫, 他按下思绪,却陡然起了杀心,血脉中的魔气竟直接爆发出来,将他修为骤然拔高好几层, 他迅速撑起身子,掌中蓄起一道杀招,要朝着琼光君的背影袭去,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又将他的手按住。 江独动作一顿,那股怒气冲得更高:“不是要我杀了他吗?现在又拦着我干什么?” 这话落下, 就听见裴朝朝那边沉默了几秒。 她没有说话,江独的怒气就愈发高涨,几乎是怒吼着传音问她:“后悔了?要当他的所有物是吗?” 他像是要炸毛了, 额角青筋鼓动着,眼睛也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裴朝朝知道他脾气暴烈,但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近乎是暴怒了。 她凑近了些,将他这样子收入眼中,几乎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他眼底泛动的微弱水光—— 这是要被气哭了? 还是以为她后悔了,不想杀琼光君,是对琼光君有情,快委屈哭了? 他这边正暴怒, 裴朝朝却笑出声来,她问:“不是本来就不答应帮我杀了他吗?” 她慢条斯道:“怎么现在不让你杀,反而还生气了?” 江独一顿,眼睫轻轻抖动了下, 随即,他摆出一副更乖戾的表情:“谁是要帮你杀他?他踩我的手,我从来没这样被人羞辱过!” 他道:“这样的人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杀了他,大卸八块,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朝朝也不拆穿他:“可是你打不过他。” 她像给狗顺毛一样,轻轻顺他的头发:“这里是他的剑境,只要他想,就可以继续把你按在地上,像踩一条死狗一样踩着,就像刚才那样——” 她顿了下,那只按着他手腕的手陡然用力,按压着他刚才被踩过的地方,像是要再一次把他拉入被羞辱的回忆里。 江独嘶了声,把手往回缩了下。 她看着他这样子,却软着声调明知故问:“疼吗?” 江独绷着脸,死倔,不说话。 裴朝朝又道:“你去找他就只有挨打的份,谈什么杀掉他呢?” 她按压着他的手腕,在伤处上变本加厉地按压,给他带来一波更甚一波的疼痛,言语也变本加厉地羞辱:“我让你杀了他,其实你答不答应好像也都无所谓,因为就算你答应了,你也根本打不过他,不被他反过来杀掉就不错了。” 这话砸在耳际, 江独本来就濡湿的眼底,这一下变得更湿润了, 他骤然瞪大眼,想要看一看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看不见她,只忍不住想她怎么能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吐出这样恶毒的话?! 第122章 他骄横惯了,不管在哪里都被簇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将他羞辱得一文不值! 他手臂被按得生疼,好像疼得眼睛都有点模糊了,又咬着牙将那点湿润憋在眼眶里,反手狠狠抓着她的手腕,即使看不见她,却仍旧用力把她往前拉:“你说什么?” 裴朝朝慢慢重复:“我说,你是个废物,比不过季慎之。” 这话一落, 那点委屈像决了堤,直接把江独心防线冲垮,分明以前在魔族时,这类话也没少从敌人嘴里听见,但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心脏被人攥住揉捏,又酸又涩,他都是直接把人杀了,大卸八块—— 可现在, 少年乖戾的表情还没散去,梗着脖子像是要找她讨个说法,然而眼睛湿红,泪水就啪嗒掉下来了,有种很割裂的脆弱感:“你——!” 裴朝朝这时候抬起手,按住他眼睛:“哭什么?不是很凶吗?” 她一点点帮他擦掉眼泪,诱哄道:“如果被人看见刚才那一幕,你被季慎之踩在脚底下,他们肯定会嘲笑你,觉得你名不副实。可我不一样,我看见你被他踩着,还愿意要你帮我杀了他,我这样抬举你,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在我心里很特殊吗?” 江独通红着眼睛,哪怕她没有动手,他却觉得自己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发烫,羞耻感中好像生出一点扭曲的愉悦和依赖, 他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样,梗着脖子无力地反驳,却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不是说了我打不过他吗?那还要我杀他,你矛不矛盾?” 先羞辱他,践踏他,踩碎他的骄傲,粉碎他的人格。 再夸赞他,捧起他,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看得起你。 “我可以教你怎么杀掉他。” 她在驯化这条恶犬:“知道季慎之去哪了吗?这里有个神器,名叫重明石,他感应到重明石的气息,去找那石头了。那里有很多人,你和我一起过去,一会儿就在那里杀掉他,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把他踩在脚下。” 裴朝朝猜江独来这里也是为了重明石,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装作不知他来此的目的,和他讲起重明石的事。 她捡起地上琼光君那半颗心,感到有些兴奋,好像已经看见了等一会儿的血腥场面。她又在江独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蛊惑道:“在我心里你不比他弱,你只是差一个机会,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多杀一些人,让我看见你的能力。” 吻落下来。 如同一片羽毛擦过唇瓣, 话音也轻柔,如同一缕风,流过耳际, 可江独心脏却跳动得更剧烈更剧烈,疯狂泵血,亢奋得连耳畔都轰鸣鼓噪起来! 他收紧掌心,将她看不见的手攥紧,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又恍惚地抬了抬头,水雾迷蒙的眼睛里,亢奋中带上一点儿虔诚的味道:“好。” * 另一边, 天界神仙们看重明石还在往裴朝朝那边去,琼光君那边也链接不上半点, 终于有神仙心一横,直接用法术穿透水幕,直接作用在剑境里,形成了个屏障的样子,将重明石给困住了。 与此同时, 因为外来的神力注入剑境, 整个剑境都开始震动起来,边缘处用来隔绝秘境和外面世界的结界一寸一寸碎裂开来, * 剑境之外,归元宗内, 用来监测重明境内动向的水幕已经罢工,画面停留在重明境内刚开始结冰的时候。 众长老在外面,感应到重明石现世,却监测不到里面的动向,都十分焦急。 这时候, 就听见“咔哒”一声,秘境的入口又一次开放, 里面是一片空茫夜色,威压近乎于骇人,光是往里看一眼就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各宗长老们出声道: “这——” “这入口怎么开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 “可这里面威压太强,我等就算进去了,恐怕……”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 突然一道平静温和的声音插/进/来:“我进去。” 话音一落, 众长老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说话的人是薄夜—— 从不插手这类事情的太清道君! 这时候, 有长老难以置信道:“太清道君,您竟然愿意进去吗……?如此甚好!” “重明石虽为天下至宝,但到底是神器残片,若非仙人,恐怕极难拿到!只怕弟子们不懂这些,为了个拿不到的东西在里面争个你死我活,真是荒唐!里面恐怕乱了,您若进去,可否帮忙控制一番场面,将弟子们带出来?” 薄夜闻言,温和笑了下:“自然。” 这话一落,一众长老松了口气。 这时候,有长老又出声问:“我方才好似透过水幕看见季小道君进了秘境,他是太清道君的弟子,想必道君进去是为了将他带出来吧?” 若非如此,向来不问世事的太清道君怎么会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第123章 那一边, 薄夜手中还握着断裂的毛笔,这是刚才看见季慎之和裴朝朝所做之事时,不慎捏断的。 他慢条斯用了个咒术,将那毛笔复原, 然后盯着众长老的目光,随后把毛笔轻轻搁置在桌案上,才平和地出声道:“是要将我的弟子带出来。” 只不过, 不是季慎之。 第45章 他会不会 偷偷去给她当狗? 白辞在树下坐了很久—— 又或许不太久, 时间好像虚化了,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腕上不停摩挲,像是在描绘什么, 就好像只要这样不停地在皮肤上描绘,就能绘制出个什么印记来, 然而用这样的力道反复摩挲, 只能将那一片皮肤弄得通红。 直到他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动作微顿, 快速抬起眼,在看见来人是谁后, 又垂下了眼:“季慎之?” 他出声叫了声琼光君的名字,然后略带讥讽地问:“来找我做什么?算账?还是要问她的消息?” 他重组了剑境,在季慎之将要得手掐死她的那一刻, 把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季慎之快要气死了吧? 白辞想到这, 又有种扭曲的愉悦感, 即使身陨道消,她也没死在季慎之手里。 他坐在雪地里, 即使双腿残废, 显得有点狼狈,说话的语气却仍旧有种高傲的味道:“她死了。” 白辞说话的语气让人有种微妙的割裂感—— 他说这话时有点怅然, 然而又夹杂着隐秘的讥诮, 显得他像个高高在上的正宫, 掌握着关于她的所有消息,而后用大发慈悲的语气朝着他透露出她的死讯。 琼光君脸色骤然冷下来,拳头捏紧了,但罕见地没有发疯, 他看了白辞半晌,甚至冷笑了声。 蠢货。 连她没死都不知道, 还在这里装出和她关系多近的样子。 他克制住想要反唇相讥,炫耀自己知道她下落的冲动,直接略过这话题:“和你做个交易。” 他才不会傻到让白辞知道她还活着, 这下贱的瘫子,表面摆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知道她还活着,谁知道会不会偷偷去给她当狗? 和他抢的少一个算一个, 和他抢的都该死! 那一边, 白辞冷淡问:“交易?” 琼光君微微蹲下身,拿出个瓷瓶递给他:“这里有一粒仙丹,可以让你腿疾暂时痊愈,时限是十二个时辰,足够让你体面地走出这里。” 季慎之身份不光是凡人那样简单,从他能让整个重明境被剑境覆盖、万里冰封成神域这一点就可窥破。 他做的事情只有真神能做到,手里有仙丹并不奇怪,现在捏准了白辞的高傲性子,给出的条件也极具诱惑力。 然而白辞却没有接下那瓷瓶。 他反倒从琼光君的态度里,窥见一点异常来,但仍漫声问:“换什么?” 琼光君说:“白氏的碎万界符。” 白氏禁术中有一门能破开一切空间法术,与之相对的,还有一件法宝,叫做碎万界符, 碎万界符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和禁术相辅相成,但并不能替代禁术使用,只能在禁术使用过后起一个补刀的作用。 白辞用禁术重组了他的剑境,裴朝朝又动了神魂线,现在整个剑境已经是摇摇欲坠,只要再用碎万界符补一击,就会彻底破碎。 但琼光君不打算打碎自己的剑境。 他拿碎万界符是为了给裴朝朝,拿到重明石后,她就算想要真正和它融合,也需要借助碎万界符。 那一边, 白辞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嗤了声:“碎万界符?” 这样的语气,摆明了不愿意给。 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 琼光君扯出个略带讽刺的笑,看了眼白辞的腿,一个修为散尽了的瘫子,往后没了修为,再也用不出白氏禁术,还要碎万界符有什么用?空有一身高傲,现在却连体面地离开秘境都不能。 琼光君张了张嘴,正准备将所想的话说出来, 然而下一秒, 就听见白辞笃定出声道:“她没死。” 这话一落, 琼光君脸色骤然冰冷下来。 白辞能通过琼光君的态度推测出她没死,尤其是琼光君要碎万界符时,他已经可以推断琼光君要给裴朝朝拿重明石了—— 他并不傻,将所有蛛丝马迹连接起来,很容易推测出裴朝朝进重明境的目的,哪怕只知道她要从善剑,但也能推断出她还要重明石。 他突然觉得荒谬。她怎么就没死呢? 她不死就永远有人前赴后继,为她捧上她想要的东西!江独也好季慎之也罢,哪怕是天下至宝重明石,也能进献给她! 他呢? 他不过一个病骨支离的废人,不良于行,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他为她散尽了所有修为,因为她永远会得到更珍贵的,更耀眼的。 不。 她或许,甚至根本不会记得他是为什么成了废人,因为她从始至终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突然生出一股没由头的恨意, 恨自己会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用禁术去动这剑境;更恨她为什么没死在刚才,没死在还未曾有人为她献上更珍贵之物的时候! 第124章 ——那样她才会连死都记着他,而不是像现在,只有他一个废人在这里痛苦! 白辞突然笑出声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涌上这些念头,或许是自我感动地献出了一身修为,即使她不需要,他也不知不觉间就渴求从她那里得到更多。 他顿了顿,红着眼睛,言语间仍旧倨傲,但似乎也有一点疯魔了:“可以换,但我要一起去。别想着拿到东西后就杀了我,不然我会念咒术把它粉碎。” 琼光君几乎要气笑了。 他是真的想杀了白辞,然而因为这句话,又无法动手—— 果然,这贱人一察觉裴朝朝没死就开始上赶着, 他迟早杀了他! 他将手指捏出“咔哒”的声响,把瓷瓶丢在白辞脚边,咬牙切齿答应:“好。” 白辞这才将手探入袖袋。 袖袋中有两块玉牌状的东西放在一起,外观一模一样,只有手感上有细微的差距, 这是碎万界符,一块真,一块伪,一直都放在一起。 高傲的世家子闭了闭眼, 随后头一回,弯下尊贵的脊骨,捡起地上的瓷瓶, 他服下仙丹,要让自己的双腿能够行走,紧接着才把假的那一块碎万界符拿出来,抛给琼光君—— 真的那一块他要留在手里,届时彻底弄碎这剑境, 他是修为散尽的瘫子,自尊被踩进尘泥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白氏天骄;那些男人前赴后继给她献殷勤,贱得碍眼;而她也不会记得他, 那就谁也别活。 * 仙界的神仙们用术法设下结界,将重明石框定在固定范围内,让它无法再自行去找裴朝朝, 剑境中其余修士大都循着气息赶过来, 裴朝朝和江独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人声鼎沸,虽说暂时无人打得破神仙设下的结界,但已经有人先打起来了, 她于人群中抬了抬眼, 紧接着,就看见琼光君和白辞也到了—— 白辞没坐轮椅,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高竟也和琼光君差不多了,身形颀长挺拔,又因为常年病着,显得有些清瘦, 眼下他和琼光君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两人之间距离维持在不远不近,好像太远了怕跟丢,太近了又怕克制不住杀了彼此。 裴朝朝头一回见白辞站起来的样子, 很新奇, 她多看了两眼。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隐在空气里,没人能看见她, 然而这时候, 白辞和琼光君的视线却隔着人群落下来。 她身旁, 江独察觉到那两人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那两人面前。 比起白辞,他更恨琼光君一点,于是对着琼光君破口大骂:“贱不贱啊你?还敢往我这看?” 琼光君阴冷道:“倒是你,还敢来。不怕我踩碎你的手骨?” 他又往旁边挪了挪步,视线越过他,再一次落在他身边的空气。 裴朝朝就在此处, 他想要碰一碰,但这时候确实又胆怯了,心说再等一等,等他拿到重明石,连着碎万界符一起摆到她面前。 只要她答应多看他一眼,这些就都给她, 他会反复向她承诺,以后不会再做那些极端的事,他真的太害怕她消失,只要她答应,他什么都能捧给她。 琼光君有点焦虑,捏紧了手里的碎万界符。 裴朝朝站在几人间, 看见这碎万界符,即使计划中不需要用它帮自己和重明石彻底融合,但仍然起了点心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碎万界符的一端。 没有碰到琼光君, 然而那一边, 琼光君察觉到一点端倪,他呼吸都滞了下,然后捏紧了碎万界符, 难得地,没有抬手反握住她的手,而是克制着动作,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生怕动一下她就走了。 他姿势有点僵硬, 那一边, 江独听见他近乎挑衅的话,怒从心头起,少年人经不得激,顿时就要运灵力打上去! 然而刚蓄力, 就又一次被裴朝朝按住了动作。 她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给他传音:“还不是时候。” 她像早哄一条狗:“听话些,等我要你动手的时候再动。” 江独对她的话开始本能遵从,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就下意识停住了—— 算了,总归她还要求他杀了季慎之, 这碍眼货色也得意不了多久。 他反手轻轻勾了下她掌心,不自觉地讨好。 他能触碰到她,他们能吗? 他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江独想, 裴朝朝没和他说过要重明石,只说要杀季慎之, 他今天就要先拿到重明石,然后杀了季慎之这个碍眼玩意! 那一边, 琼光君又将碎万界符玉牌往回拉了拉, 他神色阴冷地看着江独,恨不得现在踩碎他一根手骨,但咬牙忍了下来。 即使江独和裴朝朝有交流又怎么样? 她依旧会对他手上的碎万界符产生兴趣,现在手都搭在碎万界符顶端,肯定根本没心思去搭管江独了,说不准现在已经和江独拉开距离了。 第125章 那下贱玩意根本留不住她,拿什么和他争? 两人无声对峙着,都以为裴朝朝的注意力在自己这边,氛围间火花无声迸溅,但倒是都没有打起来。 周围人太多,他们打起来容易让旁人占便宜。 那一边, 白辞在局外, 注意到琼光君和江独细微的动作,视线往前面的空气上停留一瞬,然后又挪开, 他不着痕迹将手探进袖袋,摸了摸那枚真的碎万界符, 然后心里念了句咒语,紧接着,重明石外的结界无声碎裂开, 神力与仙力从碎裂的结界里溢散出来,瞬间四散在剑境各处,将裴朝朝的身影也照出来了些—— 她的神魂是仙人的状态,凡人肉眼不可见,但周围神仙的气息充盈着,这一瞬,她就显了形。 此时, 她一只手捏着琼光君手上的碎万界符一端,和琼光君的指尖距离很近,另一只手按着江独的手腕,被江独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勾着掌心。 很忙。 一边都没放下。 琼光君和江独的神色都骤然冰冷了, 裴朝朝对上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表现出慌张,她甚至没有收回手,神色自然,似乎想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 重明石外的结界骤然碎裂,与此同时,灵气陡然迸发出来, 四周围着的修士们几乎立马冲上去, 场面陡然间乱起来。 第46章 多杀一些 杀到我高兴为止 情况紧急, 琼光君和江独也来不及再怎么样,视线在裴朝朝身上停了下,然后都先往重明石那边去了。 于是不过短短一瞬, 这地方就剩下裴朝朝和白辞。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白辞:“看起来,你袖子里那个碎万界符应当才是真的?” 语气是疑问的语气, 然而却并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 应该刚才就摸出来琼光君手上那碎万界符是假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他袖中就放着碎万界符, 白辞将东西拿出来,指尖用力抓握着玉牌到有点泛白了, 然而却对着她抬了抬下巴,做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是。” 他直接肯定了碎万界符的事,这时候垂下眼睛看她。 他眼尾薄红潋滟, 有种脆弱感, 语气轻飘飘的:“怎么,又从我身上找到了能利用的地方?”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世家天骄的倨傲, 对世间万物不屑又讥讽, 这种倨傲并不摆在明面,但也不容忽视, 即使现在废了修为, 也依旧如此。 他还有什么可高傲的呢? 她之前将他修为散尽、成了废物的事情点破, 就是想要看他被踩落尘泥的样子,可他仍旧端着高傲姿态,这让她骨子里的恶劣翻涌得更厉害。 或许因为这些人都已经知晓她并非如表面一样人畜无害,这时候再继续装无辜就有些无聊了,以前只是刻意于伪装中透露出一点点恶意来,现在却直接用柔软的声调说恶毒的话, 很有趣,裴朝朝喜欢看这些人被逼疯后的反应,这对她来说未知且新奇。 她反问白辞:“白长老,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有哪值得我利用呢?” 这话一落, 白辞终于压不住火气,他猛然攥住她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于是两人的距离也在这一瞬拉近, 裴朝朝看见他额角不明显的青色脉络跳动,他眼底甚至有点仇恨感。 白辞几乎是低声吼着问她:“你以为我自己想散尽修为吗?” 潜台词是,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散尽的修为? 哪怕于情于都是脑子一热后的一厢情愿,她从头到尾没要求过他用禁术救她,可是真正为此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后,却很难不去怨恨她,白辞做不到,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他是扭曲的,渴望她偿还他。 他吼完,低声喘/息起来,眼睛通红,呢喃道:“你命还真大,怎么没死呢?” 他用力捏着碎万界符,几乎将它捏出裂痕,缓慢笑出声:“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这样说话?要脏我的手再杀了你。” 他只要念一句咒语,启用碎万界符,紧接着,整个剑境就会跟着崩塌。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很难存活下去,包括他自己。 裴朝朝终于从他的举止中感到了一点疯癫的味道,她玩够了,抬手捏起那玉符:“用这个杀我吗?” 她温声问:“是单单杀我,还是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 白辞被她看着,别开了脸,要把玉符从她指尖抽出来。 裴朝朝的力气却出奇地大,竟没让他将东西抽走,她虽是问话,但已经确信他想同归于尽,一点点剖析他,很直白,像尖锐利刀刺进身体,只要一下就见到血肉与骨头:“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残废,又没了修为,从人人敬仰的天骄变成废物,落差很大吗?甚至都不敢走出这里,所以想死在这?” 白辞的呼吸比刚才还要急促。 他几乎要将手指捏出声响来了。 他这人,极端自负又极端自卑,只是那些自卑藏在骨血深处。 裴朝朝观察他的反应,一点点将那些自卑挖掘出来,让他看见它,让它吞噬他:“而你这样的废人对我没有价值了,觉得我会忘记你,我身边会环绕比你更优秀的人,可是你为我散尽了修为,你不甘心,所以也要让我一起死,是不是?” 第126章 这话一落, 白辞连身体都开始细微发抖了,他捏着她衣襟的手也更用力,几乎要直接这样勒死她了,近乎是失态了。 裴朝朝能感觉到他用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可是毫无用处,因为她和他同握一块玉牌,那玉牌在她掌心发颤。 她另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和扇巴掌似的,只是力气不大,羞辱的意味更足,继续道:“你是恨我还是恨你自己?” 这话一落, 像是把一直支撑着白辞自尊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像是终于看清楚自己身在尘泥里,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骄,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猛然将她往回拉,手用力按住她肩膀,把她按得离自己很近,眼睛里有恨意和泪意,世家子终于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的低贱,近乎歇斯底里道:“对,我是废人,我是不甘心,但我凭什么不能恨你呢?!用无辜的样子把人耍得团团转,一点一点试探我的底线,比起我,难道你不是更卑劣吗?现在又做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这样到底是又想——” 他话说到这, 裴朝朝往前凑了下,抬头轻轻亲了下他的唇。 她觉得很有趣,爱和恨的界限向来模糊,而她掌握着他的情绪,在极端的爱和很之中互相转化,是否也掌握了牵制他的绳索? 那一边。 白辞的话音陡然停下。 他身体还在颤抖,应该是气的,然而表情一下就空白了,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最后又垂下头,像是终于崩溃了,声音从歇斯底里的低吼变轻又变轻,接着说刚才未吼完的话:“……是又想怎么利用我呢? ” 如果他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她不会再和他说这样多的话。 白辞想, 他好像渐渐有一点了解她—— 她没有心。 他眼中恨意未曾消减,但终于把那牵制自己的绳索,亲手交到她手上。 裴朝朝满意地安抚他:“把碎万界符给我。现在用来和我同归于尽没什么意思,我之后把你送出剑境,你就在外面看我用它杀了里面的人,江独,季慎之都包括在内。你不期待看我亲手杀了他们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将碎万界符从他掌中抽出, 他听见她的话,忍不住想,她的心真像石头做的。 他该厌憎她这样子的,可是这话又好像带有某种奇妙的诱惑,他只是手掌松了松,就这样让她把东西抽走了:“然后呢。独独留我活着,不要说对我动了什么恻隐心,之后想要我做什么?” 他没有要满足她需求的意思,只是不带情绪地询问。 语气这样冷淡,好像将自己抽离出来,代入了旁观者的角色,而她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回应。 裴朝朝并不在意他这态度,继续道:“之后就回白家吧,带我一起。” 她弯了弯唇,蛊惑道:“白家不是在天极岸吗?我要去天极岸的升仙台。” 按照计划,她马上能拿到重明石和从善,她会和重明石彻底融合,让重明石真真正正成为她的心脏。 这之后, 她不再需要琼光君的情根,也不再需要白策的煞气。 但她身上仍有劫数未破。 她能冲破转生阵的封印,但不历完劫数,不能回天,这是天道的禁制。 她之后要去天极岸的升仙台—— 白家所在的天极岸被誉为人间尽头,与天界接壤,这地方灵力充沛,有个地方叫做升仙台。 任何人若身负劫数却无法应劫,则只要去升仙台,捱过升仙台的考验,就能原地打破劫数,直接飞升。 只不过, 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升仙,都是有去无回。 没人活着出来,更没人知道升仙台所谓的考验是什么,渐渐的,众人都管升仙台叫“人间炼狱”,因为去那里和去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那地方也被天极岸的几大修仙世家联合管制起来,以免修士们前赴后继赴死,甚至殃及无辜。 裴朝朝笑着问白辞:“不期待看我怎么死的吗?” 她在他耳际悄声说:“我野心这样大,做这些都为了去天界,可那里有去无回,我却觉得我不一样,偏要试一试。看我抱着希望过去,再被碾碎希望而死,连全尸都留不下……帮我开升仙台,送我进那人间炼狱里,难道不比现在和我同归于尽更令你期待吗?” 白辞眼睫抖了下。 他感到震撼,而她总让他感到震撼,他无法再像旁观者一样看待她提的要求,一种兴奋感冲上顶端,他看着她,感觉到颤栗, 他没有办法说不,那种颤栗感几乎令他的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带来一种几乎要呕吐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 可他这一次依旧没有抵抗住诱惑,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答应:“好。” * 另一边,天界。 神仙们借着水幕,看见剑境之中,他们用神术围在重明石外的结界轰然碎裂。 众人在抢夺重明石,琼光君几乎要拿到它了—— 这怎么行? 琼光君拿了重明石,肯定会给裴朝朝! 有神仙出声:“绝对不能让重明石落到朝露手上!” 第127章 有个小仙道:“可琼光君也不是我们能随便阻……” 那神仙说:“我们阻止不了,难道不能用司命神君留下来的神谕吗?” 司命触犯了天道禁制,被贬下凡历劫,然而他的神谕还留在天界。 神仙们可以用这神谕给剑境中的修士传话,降下灵息覆在修士神魂中,让他们实力大增,用来对付琼光君和裴朝朝, 甚至还可以利用修士们拿到重明石。 这法子,基本可以说是要挑动修士们围杀裴朝朝了。 有神仙终于忍不住出声—— “这……” “其实不至于对朝露这样,她就算拿到重明石又怎么样呢?” “我感觉她罪不至此吧?” 这话一落, 最初出声的神仙拿来神谕,不悦道:“那难不成要她拿到重明石吗?幽山帝君为她擅动重明石,触到天道禁咒修为散尽而死,可是她呢?她对幽山帝君可有半分感激?帝君死后,她还不断和各路神君纠缠,这就罢了,下凡了还不安分,现在还要用幽山帝君给她炼制的心脏,踩着帝君的性命和别人纠缠不清,可对得起帝君半分?!” “可是即使这样,咱们也不是帝君,不应该这样代替帝君决定她的生死吧?” “而且她在人间吃的苦够多了。” “我们为什么要代入帝君恨她呢?” 依然有神仙在为裴朝朝说话。 那神仙冷笑出声,掷地有声:“因为帝君镇守幽山,保卫仙界不受魔族侵扰,难道你们没有受帝君恩惠?” 他说:“而且帝君救过我,我决不允许有人这样践踏帝君。” 他这话一落,周围又沉默下去, 他看样子是真的恨裴朝朝,也没有再多说,直接用司命的神谕,率先将自己的灵息降落在一位修士的身上。 有些被幽山帝君施恩的神仙见状,最终也降下灵息。 而那些为裴朝朝说话的神仙们,却是头一次犹豫着没有动作。 但即便如此, 也已经有不少修士身上被降下了灵息,神力瞬时间充盈了整个剑境! 与此同时,天极岸, 和白氏在修真界中地位齐平的赵家,今日也格外不寻常—— 赵家府邸中,最为幽静的寝居里, 紧接着自出生起就魂魄不全,六识全无的赵氏大公子,缓缓睁开了眼。 他眉心间,一道和神谕上相同颜色的灵光跳动了下,随即才缓缓隐形。 * 此时,剑境中。 神仙们灵息降下, 修士们放开神识接纳灵息,并祈求神仙赐予更多的法力,而作为交换,则要从琼光君那里抢回重明石,并且围杀裴朝朝。 周围瞬时间乱成一团! 裴朝朝拽着白辞往隐蔽处躲了下。 琼光君原本在和江独缠斗,几乎是不要命地打,这时候却不得不暂时休战, 这里到底是琼光君的剑境, 即使神仙们降下灵息,要抢重明石,也很难压过琼光君来。 于是琼光君还算游刃有余,他设了个结界,暂时挡住修士们的攻击, 江独在他旁边,暂时压制住抢重明石的想法,抬眼张望,想找裴朝朝。 江独发现裴朝朝在他对角处。 看见她旁边还有白辞,他不高兴地撇撇嘴。 旁边, 琼光君也看见裴朝朝,他顿了顿,开了个传音通道,对她说:“重明石。”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给你的。” 这是近期他少见的言简意赅。 裴朝朝隔着混乱望向他,不置可否,笑着反问:“想要我用什么换?” 琼光君一顿。 即使是想借此换她给他个机会, 但这些阴暗心思被她明明白白说出来,又让他的卑劣无所遁形, 可是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他捏了下指尖,和她说:“你只要多分一些目光给我,它就是你的。” 裴朝朝嗯了声。 她这是答应了? 琼光君揣摩着,又看见她身边的白辞, 他心里妒火中烧,恨不得把白辞丢进人群,让修士们踩死他。 他又想得寸进尺,于是摸了摸袖中的碎万界符:“还有碎万界符——你离他远一些,我就一起给你。”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辞侧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因为这里灵力太混乱,甚至混乱到无法传心音,他们彼此之间传音,一旁的江独和白辞也可以听见。 白辞现在和裴朝朝在隐蔽处,即使能看见琼光君那边,但大部分身形仍旧被遮蔽着,包括两人的手—— 裴朝朝手上握着一块真的碎万界符, 白辞这时候抬了抬手,又要将她掌心的玉牌收回,低声讥讽:“那你就离我远一些,拿他那块假的吧。” 裴朝朝反手将玉牌反扣,手指蹭过白辞指尖, 这动作源于无意间,又被遮蔽住,显得有点像…… 白辞拈了拈指尖,想到偷/情这个词。 他侧过眼,见裴朝朝没有离开,突然生出点奇怪的胜利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了看琼光君,轻描淡写:“你那块是假的,所以她才没有按你说的做。” 第128章 他声音轻飘飘的:“我或许比你要有一点利用价值。” 两人视线对上, 琼光君那边的杀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那一边, 江独听见重明石的事,问裴朝朝:“你还要重明石?你没告诉我,你只让我杀——”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轻轻笑出声,漫不经心撒谎:“我不要,怎么,你要吗?” 她猜到江独进秘境的目的就是重明石,于是温声哄骗:“但季仙长要将它献给我,怎么办。你也听见了,我只要对他笑一笑就可以得到。不如你听话一些,不是答应我要证明你自己吗?” 江独一顿,本能地点头:“你要杀——” 裴朝朝指了指前面的修士们:“你把他们杀了,杀得越多,杀得我高兴了,我就对季仙长笑一笑,换来重明石转赠给你,如何?” 这话一落, 琼光君脸色瞬间冷下来, 江独也脸色铁青, 与此同时, 四周的时间好像有一瞬定格住, 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外力介入这里,这是一股强烈的威压,甚至不比琼光君这剑境里的威压差,像是山巅上温和、平静而强势的千丈积雪,温温柔柔的,却能压得人行动困难,竟是一瞬镇得剑境里的修士们进攻的动作都迟缓下来。 也就在此时, 裴朝朝看着众人行动迟缓,准备直接把白辞送出剑境,不远处就有个连接剑境和外界的裂口。 她回头看,却见白辞也被这威压压得咳血—— 他修为散尽,这威压压在他身上,他可能根本就走不动路了。 裴朝朝还指着让他出去接应,今日事毕后跟他去天极岸, 这时候就直接牵起他,半拖半拽地往那入口跑去, 也就是这一刻, 一道身影从入口处进来,正撞裴朝朝和白辞—— 这人白衣白发,皮肤白得也近乎透明,有种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的凛然感,他气质很安静,人漂亮得像山巅积雪。 薄夜。 薄夜脚步一顿,垂眼看, 目光落在裴朝朝和白辞牵着的手上。 也就在此刻, 身后又传来一阵黏腻声响, 薄夜和裴朝朝,还有白辞,三人的注意力被转开,回头看—— 就见趁着修士们短暂的迟缓, 琼光君提着还带血的剑,正要过来把白辞和裴朝朝分开。 他不能接受白辞这个贱货和她离得这么近,他手上有真的碎万界符,肯定要用这个偷偷勾引她! 而江独听她的话,杀完个修士后,看见琼光君的动作,眼睛都气红了。 这个碍眼的贱种,拿了重明石不说,还妄图用这个分得裴朝朝更多目光, 她明明反正也要杀了这贱货,既然这样,那不如就现在。 江独抽刀, 直接从背后捅穿了琼光君的后心—— “扑哧,” “扑哧,” “扑哧,” 声响黏腻的,反反复复地,血液喷溅的好几刀。 第47章 这里很热闹 她要全杀光 江独捅琼光君的这几下是下了死手, 伤害力极强,琼光君受到重创,连带着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剑境又一次震荡起来! 四周来自各方的灵力和威压也在震荡中再一次暴/乱起来, 肆虐着,甚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过这幕实在太过突然, 倒让混乱的场面像被突然冻住一瞬, 人群极致的死寂, 和周遭灵力呼啸冲撞发出的剧烈声响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然而琼光君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这时候已经有些虚弱了, 心口的伤未痊愈就再一次被戳刺,一瞬之间甚至有点站不稳, 然而他缓缓回过头, 眼睛猩红盯着江独, 几乎都要用眼神剜下他的皮肉,纵使重伤,仍然强撑着逼出江独的刀, 随即迅速朝着江独也击出一道杀招—— 随即两人迅速扭打起来! 琼光君和江独修为都不低, 眼下剑境中灵力混乱,两人杀招乱飞, 恐怖极了, 即使修士们身上有神仙们的灵息, 这时候也很难接近他们。 于是修士们飞快地转移了目标,将目光落在裴朝朝身上—— 神仙们降下灵息,要他们做两件事,一是抢重明石,二是围杀裴朝朝。 重明石在琼光君身上,修士们暂时接近不了他和江独, 那就先去杀裴朝朝。 于是这时候, 修士们一股脑冲向裴朝朝,即使行动被威压压得迟缓,但五花八门的招式已经先朝着她砸了过去,带着神力,招式还没砸到身上,就已经让人无法喘息! 裴朝朝倒显得恨平静, 她甚至没有闪躲,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数了几个数, 还不等数到第三声,薄夜就抬了抬手,将那些招式全都挡下来, 他迅速反身挡住裴朝朝,垂下眼,略带关切地注视她:“朝朝,没事吗?” 裴朝朝毫发无伤, 即使薄夜才进剑境,不知道之前发生的诸多事,她也依旧没在他面前装瞎,眨了眨眼:“没事,多谢师尊。” 这话一落, 就感觉到手被白辞捏紧了点。 第129章 她手还拽着白辞的手,没有松开,现在侧目看,就看见白辞一言不发,但额角隐约显露出一点青色筋络来,像在忍耐。 而那一边, 薄夜看见她转头的动作,温和淡色如琉璃的眼睛闪了闪。 他抬起手,若无其事抓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拉离白辞的手,然后握在自己掌心:“怎么是神魂的状态?” 他表面仍旧温和,问这问题的语气也很平和,就好像是因为疑惑她的状态,才伸手抓一抓她的手,试探是否能触碰到她; 然而他动作上却很强势,指尖挤进她指缝里,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裴朝朝没有回答他。 身后厮打声滔天, 剑境因为震荡,周围连接外界的裂口也在缓缓闭合, 她现在要把白辞送出去,于是将手往外抽了点:“师尊,我们得快一点把白长老送出去,裂口要闭合了。” 薄夜闻言,温和嗯了声:“这里是很乱,” 他视线仍旧聚焦在她身上,像看心爱的孩子,关切怜爱又纵容, 甚至他像没将她的话听完全,耳朵自动把白辞过滤掉,虚虚搂住她往裂口处走:“我把你送出去。” 这话一落,白辞几乎都要气笑了, 他侧目看了眼薄夜,生出一点想要将薄夜的脸撕烂的冲动,摆出这幅温和包容的表情装什么大度? 他动了动唇,又想要出声讥讽,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另一只手拽住了他。 这时候, 三人的姿势就成了薄夜虚虚搂住裴朝朝,裴朝朝手里拽住白辞—— 十分诡异。 薄夜脚步顿了下, 他终于分给白辞一点目光,像是刚才注意到他,然后问裴朝朝:“朝朝为什么一定要拉着白长老呢?” 他顿了顿,然后又看向白辞,语气温和,温和之下却隐约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危险:“还是白长老对朝朝说了什么,要让她送你出去?这处混乱,朝朝自身难保,白长老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这样或许不合适。” 言下之意是, 裴朝朝都自身难保了,更没有保护白辞的能力,怎么可能主动要送白辞出去? 她这样天真,肯定是白辞说了什么引诱她,或者强迫她! 白辞几乎听笑了, 他讥讽地看着薄夜—— 你就没有想过是她和我之间有约定,是她引诱我,蛊惑我,和她立下约定?是没想过还是不愿意这样想?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不需要你,你不过是个一厢情愿贴上来的贱货, 你在她心里没有半点价值, 只要脱离了自己的构想,面对真相,你就再也无法骗自己说你能掌控她。 白辞突然有微妙的愉悦感,沾沾自喜,因为她愿意利用他,他对她有价值,有长期的价值。 这想法一落, 他又狠狠地暗骂自己下贱,被她这样的人利用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按下思绪,抬了抬下巴,对薄夜道:“你……” 刚落下一个音节, 下一秒, 就感觉到裴朝朝松了手, 她迅速把手挪到他背部,然后把他狠狠往裂口外一推—— 她将他从剑境里推了出去。 紧接着, 那裂口开始缓慢闭合,透过渐渐合拢的裂隙,能看见裴朝朝抬头笑着和薄夜说话。 那点愉悦感被浇灭, 白辞心里陡然蹿起一阵无名火。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裴朝朝回过头来,背着薄夜的视线,朝着他笑了下, 然后她抬了抬手,露出掌心的碎万界符。 就好像突然又有一把火,将他的血液灼烧煮沸,热得他想要喘/息, 这像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一样,隐秘而亲昵,独属于他们两人, 无需说话,他也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将里面的人全部杀光。 * 那一边, 薄夜看裴朝朝把白辞推出去,又叹口气, 他要把她也送出去,但眼底浮现出她抓住白辞手的模样,有些碍眼,于是他又在她身上施了个瞬移的咒术,这样将她送出去后,她会直接回到太清山,不会和白辞在一起。 然而还不等施完瞬移咒术, 裴朝朝突然攥住他的手,她说:“我就不出去了。” 薄夜皱了下眉。 后面的修士们像疯了一样,修为陡增,还都一股脑涌上来攻击她, 他不愿伤人,这时候只能勉强散出一些威压延缓修士们的动作,再一次一次施用咒术,将那些杀招挡开。 他抬手替她把额发了下,温声劝告:“朝朝,这里很危险。” 裴朝朝说:“我知道。” 薄夜顿了下。 这时候, 裴朝朝在他身边坐下,心安得享受他的保护,动作悠闲,就好像在一个很安全闲适的地方,并且措不及防将人畜无害的面纱撕开了一点:“可是我觉得这里很热闹。” 薄夜垂眼看着她,仍旧像是包容最宠爱的孩子:“热闹?” 他的掌控欲很强,在心里为她建构起了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的形象,就不允许这形象再崩塌, 第130章 他无法接受失控,对于一切的失控都感到恐惧,又刻意回避着恐惧,所以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表现,他都会为她找出借口,强行让她契合他给她设定的形象。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因为他相信她无法从他给的框架中挣扎出来。 可是如果有一天, 这样如同高山积雪一般温柔、平静的人, 他所预设的轨迹真正被打破的时候,他无法在逃避那份失控感的时候,会怎么样? 或许是周围的血腥味太刺鼻,令人亢奋, 裴朝朝从前只是偶尔流露出一点恶劣,但这时候,她反倒非要看一看他被无法忽视的失控感逼到极点的模样。 于是她近乎是满足地发出声喟叹,指着前面的乱象,继续笑着说:“师尊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吗?我很喜欢。” 薄夜脸上笑意淡了点。 他垂下眼,轻轻蒙住她的眼睛:“朝朝眼盲的时间太久,乍然看见这样的场面,或许不懂。” 他说:“这里很危险,并不好。” 裴朝朝别开头。 她把目光挪向远方,就看着这混乱场面—— 修士们还算团结,都要来攻击她,因为被薄夜挡住,显得非常气愤; 江独和琼光君在撕打,场面像狗咬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却咬着彼此不松口,像是他们之间一定要死一个才罢手。 那一边, 江独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朝着她这方向看过来。 他脸上身上都是血,已经顾不上隐藏魔气,身上那种乖戾气质因此更为突出,像一把沾血的邪刃。 他有点落了下风,但看见她,陡然兴奋起来, 和琼光君打到已经头脑晕乎乎,他想朝她邀功,但又怕她说不够。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隔着人群,朝他笑了下。 “干得很好。” 她对他说,然后指了指那群修士:“如果能帮我把他们都杀掉,我会觉得你做得更好。” 分明可以用碎万界符彻底摧毁剑境,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要再等一等,按照她的计划,她要等把这些修士的肉身摧残得半死不活,在用碎万界符。 江独听不见她的声音,但看明白她的口型顿时亢奋起来, 他不知道又从哪爆发出一阵力量,突然暴起,几招压制住琼光君, 然后像条失智的狗一样,主人指哪打哪,唯命是从地拎起刀,斩杀了一个修士。 这一下, 修士们发现他和琼光君打完了, 一部分奔向琼光君,想要继续抢重明石,一部分则和江独打起来,另一部分依旧想要杀裴朝朝。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裴朝朝像在看自己满意的作品,这时候,才转头看了眼薄夜。 她说:“师尊听见了吗?我唆使江独杀了这些人,他也很听话,真的去杀了。” 她将恶劣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一只手轻轻抬起来,拉住他的手, 她微笑着,用往常那样的无辜声调问—— “可是他一个个杀很慢,师尊这样厉害,能不能帮我一下子全都杀掉?” 这话一落。 薄夜脸上万年不变的温和表情终于松动一瞬。 第48章 孩子 怎么能变成妻子呢 她有些顽劣。 薄夜一直知道这点。 很多时候, 她的顽劣体现在更小一些的事情上:比如头一回见面,他以分身的形式出现,她说着对季慎之一见钟情, 同时又好奇地触碰他;再比如季慎之送符给她,她一脸无辜践踏人家的心血, 转头当着季慎之的面, 将那符送给彼时隐身的他。 她的天真和无辜里, 一直以来都藏着一点刺人的恶劣,像棉絮中的针。 但这无伤大雅, 薄夜一直觉得她年纪还小,顽劣些没关系,总归他也会承担起一个师父的责任, 好好教养她—— 但她怎么也同样能用这样天真纯粹的语气, 让他把这些人都杀光? 薄夜垂下眼看了她许久。 他很认真地注视她,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端倪,颜色略淡的眼睛有种无机质的冷感, 视线落在人身上, 有种雪花飘落在皮肤上的冷感,算不上冰冷, 但的的确确显得有点没温度。 半晌。 他抬了抬手, 指尖按在她眉骨间:“为什么想我杀了他们?” 他语调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温和, 带着点长辈的包容,循循善诱:“是因为他们试图要来攻击你,你太害怕了吗?” 不得不说, 薄夜为她塑造出来的形象很难打破,他这时候又在自欺欺人,强行给她找由, 试图将她拉回他为她捏造的框架里。 如果换做以前,裴朝朝大概率会顺着他这话往下说, 但这次没有。 她就是想看一看那框架被打破时他的反应,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会去做:“不是。师尊为什么会这样想?” 薄夜点在她眉间的手顿了下,没出声。 裴朝朝对上他视线,察觉到他面上的温和表情有点摇摇欲坠。 她眨了眨眼,又笑着加了把火:“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个天真胆小顽劣的孩子吗?” 第131章 “朝朝。”薄夜叫她名字,语气带上点冷肃但味道,似乎不想让她再说。 然而裴朝朝还是在接着说:“但其实我不是。” 她微微直起身,逼近他一点,虽然身处下位,但显得咄咄逼人:“但我不光是有一点顽劣,你用恶劣形容我也可以。之前季慎之身上的刀子是我捅的,和我做那些亲昵举动,也是我引导他;师徒印,当初我也是要和白辞结的。” 他一直回避,一直自欺欺人,她就桩桩件件全部揭穿。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下,去观察他的表情。 薄夜这时候脸上温和的表情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裴朝朝感觉很有趣,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温和,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于是她望着他。 然而下一秒。 薄夜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弯下身来, 语气虽然不够温和,甚至带了点冷意,但态度还是包容,甚至给她道歉:“抱歉,朝朝。” 那种如同藤蔓般的控制感又一点点缠上来,他说:“是我哪里没能让你满意吗?所以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顿了顿,又低声同她说:“我很难过。” 裴朝朝说:“我让你杀了那些人,你不杀,我当然不满意。” 她弯唇笑:“您看看江独,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就很满意。甚至比起来季慎之都要更合我心意一些,他知道我想要重明石就捧过来给我。您做什么呢?我想要的你一样都不给我,打着对我好的幌子,其实就是想控制我,不是吗?” 这话一落, 薄夜的脸上温和的神情彻底挂不住了,脸色有点冷下来。 裴朝朝这么久以来第二次见薄夜冷脸,上一次是她捅琼光君刀子,还和薄夜说她和琼光君在接/吻,薄夜对着琼光君冷脸。 这一回成了对她了。 他语气却还算平静:“朝朝。” 他好似依旧把她当成孩子在训诫:“我修为很高,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若滥杀,这天下还有什么安宁可言呢?这件事并非儿戏,你换一件别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裴朝朝没回应这话。 她转了话题继续自爆:“选师父那次,召你过来只是想看看你和白辞谁对我更有价值,后来发现白辞比你有价值,所以我选了他。我根本不需要你,谁知道你会强行把我带回去呢?后来带回来的那只狐狸,其实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人,我不仅知道,还趁你来重明境外监察的时候和他——” 她说到这,顿了下。 看着那边薄夜的目光渐渐沉了,像是开始压制什么情绪,于是她才继续接着刚才未完的话说:“双修了。” 这话一落,犹如重锤砸落, 薄夜压着情绪,但仍旧因此感到惊愕与困惑:“什么?” 裴朝朝重复:“我知道你把他变成狐狸了,但趁着你不在,我把他变回来,然后和他双修了。” 她趁着薄夜怔愣,继续道:“包括这里你所谓的危险都是我制造出来的,现在是验收我成果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出去呢?” 早前白辞重组神域,她拿从善失败, 那时候她就开始想,与其继续拿从善,不如引诱神仙们把灵息降下来,她需要这些灵息来做一些更大、更疯狂的事情。 要杀掉这些修士,或者等这些修士们半死不活时,再用碎万界符弄塌这剑境,才能将这些灵息收集起来。 薄夜身上的威压很重,却收敛着,虽不知为什么能压过这些神仙的灵息,但只要把薄夜弄崩溃,威压压制不住,就能直接重创这些修士。 裴朝朝看着薄夜,预估着他的情绪,思忖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 她需要把他逼疯,也想看他崩溃。 那一边。 薄夜听着她说话,明明她咬字清晰,一字一句说得那样清楚,声音也不高,但他却有种耳鸣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吵闹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作响,他感到有些头痛,难得地,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一团,甚至让人有点恍惚。 他克制不住地呼吸加快,手掌还覆在她额头,他将身体弯得更低,她坐在那,他站着,可他俯着身,额头几乎要隔着自己的手掌贴上她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两人离得很近很近:“为什么?” 他在问她。 裴朝朝感觉到他掌心的血肉都痉挛起来,颤抖着,颤栗着,克制着—— 可是快要克制不住了! 她将他捏造的,最后一点有关于她的特点打碎:“因为我根本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天真是装的,也并不是孩子。” “不信吗?要不要看一看?”她抬手按住他的手掌,调动自己的灵息,主动把记忆的画面展现给他—— 然而只是刚开了个头, 薄夜就猛地抽回手:“可以了。”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要大一些,手落下去,抓住她肩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低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不清不楚,惹我生气呢?” 裴朝朝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像一把拉紧了的弓,好像每一根神经都在压制着怒火, 第132章 可是他这样的人不会发怒,就强行压制着。 她感受他身体绷紧到极致时的颤抖,笑盈盈问:“你生气了?” 薄夜垂眼看着她,一字不答, 裴朝朝又道:“因为我和他们不清不楚所以生气?为什么?因为没真正把我当徒弟吗?” 她咄咄逼人起来,一直是直挑着人的软肋刺, 薄夜好像被这一下刺中, 他突然感觉茫然,甚至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缺氧感,他有些昏沉,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出了声:“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是把我当妻——” 这话一落, 薄夜低声喝止:“够了!” 摇摇欲坠的智终于崩塌,他的怒气和仓皇再也克制不住,哪怕表面仍旧还算平静,那股情绪却变成威压散发出来,一瞬之间压得剑境之中的修士们腿脚发软,口吐鲜血,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而他好像终于被刺到最脆弱的地方, 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怎么可能是妻子呢? 孩子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如果成了妻子,就再也不能坦率地,以师长的身份牵起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成了妻子,就只能在夜里—— 他按下思绪,孩子就只能是孩子,他的威压压迫着所有人,包括她,他不能让她再说,头脑轰鸣着,她分明已经被威压压得有一点说不出话了,他却还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有点红,不断轻轻喘息着:“够了,朝朝。” 裴朝朝这次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她感觉到他的威压,目光在那群半死不活的修士身上扫了一圈, 紧接着, 她捏了捏另只手掌心的碎万界符,随即在心里默念了句咒语,启动了碎万界符—— “轰——!” 一阵巨响, 紧跟着,四周剧烈震荡起来,原本就快要崩塌的剑境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竟开始缓缓碎裂开来,与此同时,前面已经遍体鳞伤的琼光君也再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用手肘支撑在地面上,垂着头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 神仙们降在修士们身上的灵息被这震荡逼出来,横冲直撞着要回到天界, 然而剑境崩塌,周围的寒冰与雪飞速消散,所有的景象都回归重明境最初的模样,而作为神域的剑境碎裂无踪,不再与天界联通,那些灵息在重明境里星星点点地胡乱游走,如同流星乱坠,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另一边的天界, 用来监控剑境中画面的水幕在剑境开始震荡的那一刻就突然暗了, 再之后冰雪消融,剑境崩塌,回归重明境的画面都没有同步到天界。 神仙们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为首针对裴朝朝的那神仙率先捂住心口,紧接着痛苦地咳出血来。 紧接着,其他降下过灵息的神仙们也察觉到身体里传来一阵剥离般的剧痛! 这痛感强烈,就好像自己的灵息被生生从神魂中剥离, 有些修为次等点的神仙竟承受不住这痛意,当场晕了过去! 场面瞬时间乱成一团, 有些没降下灵息的神仙被这场面吓住—— 就连魔族入侵,天界与魔族打仗时候,都不会有这样神仙们一起昏倒或者吐血的诡异场面! 有神仙出声: “这……怎么,怎么突然这样了?” “水幕也突然暗了,我刚才好像看见琼光君的剑境像要碎了一样,谁来告诉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这时候, 那为首针对裴朝朝的神仙听见这话,骤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快,把灵息都收回来!” 灵息是神仙意识的一部分,要降下或者收回都不难,只是起心动念的事情, 然而现在—— 有神仙忍住疼痛,试图收回灵息,然而脸色渐渐变得惊恐:“不行!” 那为首的神仙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怎么不行?什么不行?” 他捂着心口,承受着灵魂中那种剥离感,着急地低吼出声:“说清楚!” “灵息好像收不回来了——” “我的也是,我感觉不到我的灵息了……” “她好像打碎了剑境,把我们的灵息全拘在了重明境!” 第49章 他要让她看看 他是一条多听话的狗…… 另一边。 重明境中, 因为剑境破碎,连秘境的地面都再一次震颤,连地上都开裂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裂口, 有些伤残的修士措不及防被那裂口吞下去,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即地面又快速闭合, 只剩空中一阵血雾弥漫! 裴朝朝被晃得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抬眼, 发现薄夜已经不见了—— 去哪了? 她开始回忆,想起刚才剑境开始碎裂的那瞬,他好像还下意识地抬手护她; 但等到剑境彻底碎裂消失的那时候, 四周景象回归重明境, 好像也就在那一瞬之间,她感觉身旁空了一下。 他是那时候突然消失的? 按说这个关头,薄夜再生气也不会离开, 更何况是突然消失。 第133章 所以是他不得不出去?比如因为某种原因, 他根本无法进重明境?所以在这里被剑境覆盖的时候,他能进来, 但变回重明境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被弹出去了? 裴朝朝心里推测着, 感觉很有趣, 但现在没太多时间深入思考这件事,她已经成功拘住了神仙们的灵息,计划已经完成第一步,第二部是杀掉琼光君,拿从善。 她将思绪按下,转眼往琼光君的方向看过去。 琼光君和江独距离很近, 两人都很狼狈,江独用刀插在地面上,以此稳住身形。 而琼光君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他身上刀伤错落,一只手背抵在唇角,试图堵住唇间溢出的血迹,眼睛半阖着,原本深黑的眼瞳有点略略发红,似乎随时要被心魔吞噬。 裴朝朝不太在意他现在状态如何。 她走过去。 琼光君听见动静,强撑着抬眼。 因为重明境里拘着神仙们的灵息,所以四周仍然充盈着神力,即使琼光君灵魂在凡身里,依旧可以看见她, 没料到她会主动到自己身边来,琼光君愣了下。 他瞳孔略略扩张,像一条被抛弃的狗看见主人回心转意,紧接着是一种狂喜的情绪漫上心头—— 她是来找他的! 琼光君一瞬之间,又希望她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只看着他, 可是当她真的看向他,走向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想她为什么要过来找他, 是他和她做交易,用重明石换来的吗? 她没有心,若非有利可图,又怎么会多搭他—— 当初他要从他这里拿天铁,也是这样!将他用完了就扔! 那种狂喜的情绪被冲淡了点,压在心底的怨恨无法抑制,他眼中红意更甚,盯着她。 然而紧接着,就看见裴朝朝在他面前蹲下, 两人瞬间就离得更近了。 琼光君看着她。 甚至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又靠近了他一点,他心底不停来回翻涌的情绪就一瞬被压下去。 喜悦又一瞬占了上风,他近乎是分裂地想—— 她是为利益找上他又怎么样? 他还有可以被她利用的价值,更何况他和她换重明石,她就信守承诺来找他,按要求多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信守承诺,她或许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抢走天铁就悔婚,是他咬得太死,太强硬,现在他如果也做出些改变,将重明石双手奉上,她是不是就会信守承诺? 他想到这里,瞳孔中深红加深,又亢奋起来,心脏疯狂跳动, 他克制地将呼吸都轻,抬手想要拉住她的手:“朝露。” 裴朝朝把手往回缩了点。 琼光君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鲜血淋漓,于是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只是衣服上也都是血迹,手越蹭越脏, 他怕她走,于是又将手伸进袖袋,着急地把重明石捧出来,想要献给她:“朝露,我——” 他话还没说完, 紧接着, 就听见“锵”的一声。 裴朝朝从地上捡起一把剑。 她拎着剑起身,下一秒,直接将那剑迅速往下扎—— 第三次了! 琼光君瞳孔一缩,这角度,那剑落下来就会扎穿他的身体,他壁无可避,抬手攥住她往下捅的剑刃, 掌心鲜血淋漓,他瞳孔已经彻底变红,将将要坠入修罗道,先前那些思绪全成了笑话,她这人永远不可能改,没有心就是没有心! 他怒极反笑,攥着剑的手狠狠一用力,将她扯回身边,质问:“你到底为什么?” 新仇旧怨似乎同时爆发出来,他觉得荒谬,近乎是歇斯底里地问:“我强硬一点留不住你,像狗一样也留不住你,你要重明石我也双手奉上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刀剑相向吗?!” 他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别的,竟又歇斯底里笑起来:“还是说你很恨我?一次一次想要杀掉我,你很恨我是吗?” 恨也好,至少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哪怕是恨也好—— 他竟在盛怒中感到一丝愉悦! 那一边,裴朝朝用力把剑往下刺, 她这时候不再装出柔弱的样子,凡躯也抛弃了,力气大得吓人,把剑扎到他喉咙口:“我什么时候找你要重明石了?很多东西不是你自作多情吗?包括你觉得我恨你也是,有没有可能我只是需要杀掉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琼光君闻言,怔了下, 他很是虚弱,又被裴朝朝这一剑逼得几乎是仰躺的姿态了,手掌因为握剑而皮开肉绽,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有些血珠溅落在他眼角,像是又落下血泪,因为愣在这,显得有些阴郁茫然。 像美人泣血,又夹杂了一点微妙的疯癫感。 也就在这时, 还不等他再说话, 一道灵力就从不远处飞过来,击在他心口。 琼光君没忍住咳了口血,攥着剑锋的手猝然松了下—— 紧接着,裴朝朝的剑就直直往下,一下扎穿了他的脖颈! 第134章 鲜血迸溅! 那剑落于喉结下方三四指的距离,直直地穿透皮肉、骨头,将琼光君钉在地上。 他本能地闷/哼出声,眼睫抖动着,似乎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盯住她,然而眼前却越发模糊,又逐渐浮现出水雾来,那水雾是淡红色,会聚成泪滴,顺着眼角,如珠滚落。 这次真的是泣血了。 愤怒与恨意交织, 他难得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要的,为什么? 他不断问自己。 与此同时, 不远处,江独收回灵力站起身,也走到这里来。 于是琼光君模糊的视线里挤进了两个身影, 他竭力喘息出声来,看着江独,脖子被刺穿,连话都说得不太清楚了:“刚才……是你?” 江独没有回话, 他看见裴朝朝蹲着,于是也蹲下身来,可是他太高了,于是他又跪下来:“季慎之的话太多了,我刚才在那里就出招给了他一下,我知道你要杀掉他,我帮你速战速决——” 他压低姿态,像条狗一样在她面前邀功,眼睛黏在她身上,期待道:“我做得好吗?” 裴朝朝闻言,目光挪到江独身上。 看见江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她腾出一只手来,松开剑,转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好。” 江独像被鼓励到, 他亢奋起来,跪着往前两步,然后抬手握在剑上:“他还没死透,我帮你杀了他。” 他说着,就舔舔唇,居高临下看向季慎之—— 这个碍眼的贱货,哈哈!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亢奋到发抖,脸上露出个胜利者的笑容, 一只手握住剑,一只脚则踩住琼光君的手骨:“你听见了,她是真的想杀了你,你在她心里连条狗都算不上。” 她只有我一条狗,刚才还夸我做得好,可见也根本不在意你的感受。 江独在心里补上这句,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继续把剑往下插。 但就在这时, 裴朝朝按住了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动作。 江独顿了下,猝然转头:“你按着我做什么?你后悔了?” 他有点着急了,盯着她,想要劝。 然而这时候, 他感觉到裴朝朝引着他的手,将剑拔出来,旋即更狠地刺进琼光君的丹田。 江独心情跟着这动作大起大落,几秒钟内各种情绪都跟着体验了一遭, 起初是恐慌,怕她反悔,然后是烦躁和着急,觉得她就是反悔了心软了,最后手被她带着再一次捅穿琼光君的身体,他感觉到震惊,甚至连大脑都空白了一秒—— 她没有后悔。 她在干什么? 手把手带着他杀季慎之……? 诸多想法不分先后地涌现,最后情绪定格在了震撼和兴奋上。 她在带着他杀人 ! 他修为高强,手段残忍,从来都是他要杀人,别人在旁边劝阻,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带他把剑插进别人的身体里! 他没有动,任由她带着他,一次一次抽出剑,再一次一次捅进季慎之的身体里! 而后听见她在他耳边说:“要杀修士,怎么能光捅脖子?” 这声音柔和, 但江独却感觉身体颤栗起来,连身上的伤都因此不疼了,血腥味像助兴剂,他尾椎上蹿起来一阵酥麻感,直接爬向后脑,好像血液都开始一阵阵地冲上大脑,心跳声响亮到耳畔都在鼓噪! 他正要和她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重明境再次颤动起来,不远处的地面上再一次裂开深深的大口,正缓缓朝着他们这边蜿蜒过来! 他手顿了下,本能地想要起身,带着裴朝朝走:“这里的地——” 与此同时。 裴朝朝的动作也停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裂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里地震不断,是因为重明境里拘了神仙的灵息, 这些灵息和秘境中的能量相斥,地面裂开巨口,试图吞没那些灵息,将它们同化成秘境中该有的能量。 裴朝朝打算拿到从善就离开重明境, 她需要这些灵息,不能让这裂口吞噬这些灵息,但这些裂口一定要吞噬些什么能量才能闭合,反之则会一直裂开,一直吞噬这里的灵息。 这满地的修士都半死不活,灵根损毁了…… 裴朝朝想到这里,垂首看着琼光君,他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琼光君血泪如珠,眼神已经有些空洞茫然了,好似已经没有余力再产生情绪, 然而在她投来目光的那一刻,他视线还是清明了一些,眼睛甚至都亮了亮。 裴朝朝从他手臂间拿出重明石—— 真奇怪。 他刚才准备将它献给她,被她捅了刀子以后,却也没将它扔了,而是护在臂弯里。 都这样了,还怕她不小心捅碎她需要的重明石?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很荒唐,扯了扯唇,又看向江独。 紧接着, 她抬手一掷,将重明石扔往那道裂口。 第135章 于是重明石一下就掉进了裂口中。 她对江独柔声道:“不是要重明石吗?你自己去拿。” 就像逗狗一样,藏着深深恶意。 江独一顿,眼睛顿时湿了:“你不能好好拿给我吗?” 裴朝朝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要给我当狗吗?狗都是这样,我扔出去的东西,要拔腿狂奔去捡。更何况,我在奖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江独闻言,又看了眼那裂口。 他磨磨蹭蹭,有点不想去。 裴朝朝又问:“不要重明石了吗?还是不想当我的狗了?” 江独闻言,像是懵了一瞬,然后他浑身肌肉迅速绷紧,站起身来:“我去拿!” 他说着,就起身往那边过去, 然而刚走两步,又跑回来,突然拽住裴朝朝的手腕, 少年人力气惊人,目光也亮得惊人,把她半身扯起来一些,这姿态,周身那股乖戾感又冒出来不少。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幅样子了,自从他被琼光君踩了手骨,她羞辱他又夸赞他,将他的人格进一步抹杀后,他在她面前就相对乖顺,像一只听话的小狗,把她当救命稻草,怕被她抛弃,只能摇尾乞怜,那副呲牙咧嘴的疯样只对外人。 他这时候, 似乎又回到最初见面那时,带了点桀骜不驯的凶,像一团明亮炽烈的火,会灼人。 他将指尖用力按在她手腕。 裴朝朝没有因为他的转变不悦,她觉得有趣,抬眼看着他:“又怎么了?” 江独抬了抬下巴:“我怕我过去了你就不见了。” 裴朝朝莞尔道:“怎么会呢?” 江独轻轻嗤了声:“你总骗人。” 裴朝朝眼梢微抬:“嗯。” 她没否认,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那一边, 江独把她手腕按得通红,像是在标记,随后念了句咒术,随后掌心出现个绳结。 裴朝朝手一顿:“要把我绑起来?” 江独闻言,一言不发把绳结系在她手腕上,这绳结是灵力凝成,半透明的,她神魂也近乎是半透明的,倒是能顺利系到她手腕间。 他松了手:“这东西你戴着,你要敢跑,我到哪都能找到你!” 还是和以前不一样。 桀骜不驯的乖戾之下,依旧是顺从和小心翼翼。 这话说完, 他才转头又往重明石与裂缝的地方过去。 他没回头看她。 知道她把他当狗,但是知道后,反而不敢有异议了,因为怕她不要他,他没有别的身份再在她身边。 但是当狗又怎么样呢? 他最开始给她留的印象不好,想要挖她血肉,他本来就还不配给她当狗,他得用更多的东西去换。 他不爱动脑,但不傻,知道她并不是想把重明石给他,她只是借此让他去填那裂缝,她这样的做法,就是把他送去找死,不管他的死活。 眼前裂缝深黑,像要吞噬一切,重明石小小的,掉进去像针落进深海。 重明石他需要,换做以前,他也会转头回去捞的—— 彻底激活这重明石,就能复活他父君,传闻中天上地下独一位的魔神。 但是他不会明明能感觉那裂口吞噬人修为和能量,还扑上去捡,他会想别的办法。 他想要回头看她,再告诉她,我现在跳下去,你也别当我是真要捡那石头, 我只是想换一个站在你身边的机会,让你看一看我是一条多么听话的狗。 江独这样想着,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顿, 少年人冲动勇敢,像火一样,从不犹豫,他足尖一点,纵身跳下那裂口—— 算了! 等拿到重明石,还能出来的话,就出来再和她说, 反正他还能再找到她,任何地方! * 另一边。 裴朝朝看江独跳下去,然后又转头看琼光君。 琼光君眼睛盯着她, 他感觉到自己的智在逐渐流失,渐渐变得不清醒,他很委屈,到现在,智消融,本能则占据上风,恨意和委屈都不作伪, 喉咙被血堵住,他还是很执着地出声问她:“为什么?” 裴朝朝手再一次落在剑上,他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这一次,剑刺进他丹田深处,直接碎了他的内丹:“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需要你死。” 琼光君的智更进一步地被剥离:“不、信……” 他断断续续说:“你不恨我,怎么会捅我这么多刀?” 裴朝朝莞尔道:“是因为你太难杀了,” 她说:“我之前捅你两次,你都还好端端的,或许因为是神仙的灵魂在身体里,所以这具凡人身躯格外坚强?” 她说着,又是一道捅下去, 捅碎了内丹,紧接着,就一下一下翻搅着,要弄碎他的灵识,搅碎他的魂魄:“所以我决定,把你的魂魄一起搅碎。” 琼光君又追问:“为什么?” 他脑子已经不清醒,只有茫然和恨意,或许星点爱意仍旧夹杂着,和恨意站在两个极端,和她搅碎他灵魂的动作一起,搅碎他最后一点清醒的思绪。他想知道原因,他不信她不恨他,他想要听见她说出他想听的答案。 第136章 他很困惑,他想要听见什么答案? 他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在她这里留下一点痕迹。 他好疼,好疼,已经肝胆俱碎,身体痛到麻木,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可为什么只有心脏还能感觉到酸涩痛感?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他一遍一遍地问,心想能为什么呢? 她搅碎他的魂魄,就像命簿中写的那样。 故事的最结尾,她身躯残破,几乎是爬着回到归元宗,然后被心底一直爱着的人一剑杀死, 剖碎了魂魄,取出天铁, 她魂飞破散,他飞升回天—— 为什么? 她有时候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诸多神仙,甚至连不认识她的也对她抱有那样深重的恶意,要看着她被抽筋扒骨,神魂俱碎才好?就只是因为那样荒谬的一个原因——幽山帝君为她而死吗? 她对此感到疑惑,可是没人告诉她答案。 有些问题也并不需要有答案。 手里的力道增加了点,她又在琼光君身体里戳刺几下。 看着他已经血肉模糊陡然丹田,她想—— 原来被捅穿丹田,连带着魂魄都被搅碎,看起来是这样的。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结局, 那时候的琼光君是不是也这样把她捅得血肉模糊?以他的视角看下来,是不是也会看见这样狼狈的她? 她歪了歪头,感觉到疑惑,于是又把他的丹田捅烂了些。 动作间,她感觉到脸上有湿热的东西溅落。 是琼光君的血溅上来了。 那一边, 琼光君疼得麻木,只剩下身体在痉挛, 他被血呛了下,艰难吞咽下那些血,看起来脆弱极了,即使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旧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试图摇头,但好像现在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要耗费不少力气,他索性又放弃了这样耗费力气的行为,只本能地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看不清了。 于是只能抬起手,一点点触摸她的脸,试图用触觉感知她的表情。 却摸到她脸上湿润。 哭了吗? 琼光君模模糊糊,感到困惑,没什么力气再思考。 他只能缓慢触碰她的脸,她的眼睛,低声说:“不要哭。” 他的声音已经模糊,黏糊糊,听不清具体音节。 他用力想要看清她,手指把她的脸上蹭得血淋淋,遮住了眉眼,他想起这一世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点恨意好像被取代, 一如初见时,对她那种莫名的心软,他用力抱住她半边身体,低了低头,吻落在她眼下:“不要哭。” 他又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 那剑刺穿丹田,穿过身体,最后一次,搅碎了他的魂魄。 意识的最后, 随着唇间感受到的一点温热湿润,他还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感,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魂魄开始消散。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血,并非眼泪, 于是最后的一个念头是—— 她为什么哭? 第50章 神魂俱碎 灰飞烟灭 琼光君死了。 他的姿态像半抱着裴朝朝, 但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靠在她身上,抑或是以一个接近于搂抱的姿态压在她身上。他微微垂着头, 额头抵在裴朝朝的肩颈,一只手无力搭在她肩膀, 一只手无力垂落在身侧, 血滴滴答答顺着指尖淌落在地上, 积了一小滩。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 脸上却不太干净,几乎被血液浸花,甚至有血水糊在他睫毛上, 这无损他的漂亮。 然而他身体却被捅得千疮百孔, 很是狰狞。 他肝胆俱碎, 这也就罢了,总归是凡身, 脱离了这躯壳, 再差也不过是历劫失败,回天界后修为受损, 闭关静修些时日。 但他连魂魄都被搅碎, 则是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 天界, 剑境碎裂,神域消逝,神仙们重新用灵力链接转生阵,试图借着琼光君被烧毁的封印看一看他们现状。 然而刚一往下看,就见到鲜血淋漓的一幕, 紧接着,转生阵中,属于琼光君的所有东西在一瞬之间变成飞灰,发出“噼啪”的一声声响。 神仙们大脑陡然空白,脸上表情也跟着空白了,和集体失声了一样。 鸦雀无声,气氛像结了冰。 好半晌,才有神仙反应过来:“她……杀了琼光君?!” 这话一落, 才有神仙惊恐接话:“她怎么敢?!” 她怎么胆子大到连神君都敢杀? 她怎么胆子大到敢拘走漫天神仙的灵息?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敢?! 一时间, 众神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讥讽她,哪怕她不在此处,可是他们连背地里的一句嘲讽也不敢说出口了。 他们看着水幕画面中的她,眼神充满了畏惧和惊恐。 这时候, 有神仙摸着脖子,低声恍惚地道:“如果昆仑镜没碎,她没法这么简单地拘住我们的灵息,也没法这么简单地捅碎琼光君的魂魄。” 第137章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昆仑镜也是她弄碎的,我意思是……” 说到这,他顿了下。 ——意思是, 她在很早很早之前,至少从弄碎昆仑镜时,就已经开始推演事物可能发展的所有情况,并且预料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天界不给她使绊子, 她会按照原本的计划,挖走琼光君的全部情根,顺利飞升成神,回到天界。 但天界给她使了无数绊子,让她的计划生出无数意外, 神仙们为破坏了她的计划而沾沾自喜,高高在上地在天上,看她无数次因为意外而临时调整计划。 他们看她像看蝼蚁临死前的挣扎,认为那无用又滑稽。 然而她早就推算过所有的可能性,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所谓的意外,其实全在预料之中。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操控她, 神仙们所做的一切才是真的无用又滑稽,不管做出怎样的行为,都仍然行走在她预设好的边界里! 这话不需要继续说完, 所有神仙深想一下,都意识到这点,脸上像被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 “阻止她回天,一定不惜所有代价阻止她回来!” 她太令人震颤,太令人恐惧, 如果回到天界,还不知道会对神仙们做出怎样的报复, 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能逃得了! “可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她杀了琼光君,应该是为了拿从善吧?” “然后呢?你知道拿了从善后如何回天吗?从善和她回天界根本没直接关联!” “……我们真的能阻止得了她吗?” 神仙们都有些胆怯了。 这时候,有人强硬出声—— “少给她脸上贴金,我就不信她每一次都能赢!” “不过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她恢复记忆了,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大家都在明处,她哪有那么厉害再能把我们算计一道?” “对,她不可能真那么聪明,无非运气好一些而已!” * 另一边。 裴朝朝推开琼光君的身体,从地上拾起从善。 因为琼光君已经死去,从善失去剑主, 她这才能好端端地提起这剑,并且使用它。 很奇异地,她虽然是神魂的状态,但拿起这把剑,神魂就凝成了实体,好像生长出来一具新的身体。 裴朝朝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 她面色如常,挥了挥剑,凌空划了一道,动作看起来很柔,然而却生出一道剑气来,这剑气如有雷霆万钧,呼啸着扫过秘境, 下一秒, 整个重明境都开始震颤! 随后不过一眨眼间, 重明境就凭空消失,裴朝朝往前跨一步。 抬脚那刻,她像是跨过了什么结界, 脚步落下的时候,她回到了归元宗。 这是重明境入口处, 她之前进重明境,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这时候外边天光大亮,裴朝朝眼睛被光线刺了下,眼前模糊了一瞬,只隐约看见一群人围在外面,都是各宗的长老们。 她脚步微顿, 因为捏着从善,神魂变成实体,所以即使离开了满是神力的重明境,她依旧能被这些凡人看见。 紧接着, 还不等她视线恢复正常, 就听见有个外宗长老出声道:“我们所说的就是此女,心狠手辣,滥杀无辜!” 他们在剑境崩塌后,先是看见薄夜被重明境弹出来,就像薄夜身上有什么和重明境相斥的禁咒一样。随后,就看见用来监查重明境内部情况的水幕又恢复了工作,他们从画面里看见满地死伤的弟子们,还看见裴朝朝一刀刀杀死季慎之。 一定是她做的恶! 那长老转头,看向后面一位穿黑色道袍的人,道:“元宗主,现在她出来了,还不清门户吗?” 元宗主是归元宗的宗主,名号在修真界也是很响亮的。 一众长老看见裴朝朝在水幕中的行径,迅速请来了元宗主,要求他清门户。 裴朝朝听他们在这边说话, 她没反应,等视线逐渐适应光线,眼前变得清晰,才往人群中一扫,看见那元宗主也正看着她,脸上神色严肃。 人群中,各宗长老也神色各异,带着惊恐和厌恶,唯独元宗主身边站了一人,满身雪白,头发也是白的,表情平静。 是薄夜。 他周身气质一直很安静,这时候也和她对上目光,然后他走上前了些,温声唤她:“朝朝。” 他现在的表现和平时无异,似乎先前在剑境中那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已经被压下去,又回归了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辈形象。 唯一有一点不同—— 换做以前,他会抬手帮她擦一擦脸上的血迹,但这一次没有。 他没有触碰她,而是递了一张手帕给她,声音包容:“怎么连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就出来了?” 他这态度称得上是温柔关切了,像长辈无底线地纵容自己的孩子。 第138章 毫无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的觉知。 周围人见状,面面相觑。 那一边, 裴朝朝没接手帕。 她看着眼前这幕,感觉很像她跳下轮回道那日,她也是这样被漫天神魔一起追杀声讨。 挺有意思的。 她看见旁边的水幕,就已经猜到这些人声讨她的原因,于是并没有就此多问,而是问:“师尊,你们要如何清门户?” 她说到这,顿了下,又轻轻笑起来:“是要杀了我吗?” 这时候, 元宗主出声回应:“当然是就地诛杀!” 他转眼看薄夜,见薄夜毫无举措,不满道:“太清道君,难道要护你这弟子不成?” 他抬手,用灵力结出一道神魂锁,径直朝着裴朝朝甩过去,要把她锁起来:“我们归元宗不容她这样的邪魔外道!” 这动作一出, 那一边,薄夜抬手拦了下那神魂锁。 他将锁链一端收入手中,温和道:“元宗主,我自己的弟子,应我自己来处置。” 元宗主脸色一沉。 薄夜轻轻点头,朝他致歉,然后又看向裴朝朝。 他依旧没帮她擦去脸上血迹,关切问:“吓到了吗?” 周围人闻言,几乎都要气笑了—— 到底是谁吓到谁? 她一口气捅人几十刀的时候都没害怕,现在能害怕吗? 裴朝朝语气无辜:“还好。” 她笑着看薄夜,又是那副无辜的姿态,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因为沾了血、露出眼睛而显得略有攻击性,这是一种割裂感极强的、富有冲击力的漂亮:“师尊会按照他说的,直接杀了我吗?” 这语气好像她毫无惧意。 是因为知道薄夜包容她,不会杀她吗? 神仙们还能隐约看见一点她这里的场景, 见状也议论起来: “我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是笃定了薄夜不会杀她!” “薄夜也确实没有要杀她的样子吧……” “刚才在剑境里,她要薄夜杀了那些弟子,薄夜不是不答应吗?应该生气吧,怎么现在又是这姿态了,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嘛。” “薄夜应该和幽山帝君很像。幽山帝君就是这样,他是那种对众生温和,知道保护咱们是责任的人。” “对,薄夜不答应她,不代表他对于那些人有怜悯之意,他只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框架,不能用自己这么高的修为做这种事。就是,他不答应,是出于责任,而不是发自内心不接受这样做。所以看见她做了就做了,可能觉得她欠教导,但因为这生气才不正常。” “我也觉得。就算生气,应该也是气朝露怎么不受教导。” “那我觉得薄夜现在也肯定不会杀她。” “要是杀了就好了,至少咱们也不用想办法对付她了。” “得了吧,就算薄夜有杀心,她能乖乖任杀吗?” 这厢神仙们议论着。 那厢各宗众长老看见薄夜这态度,也纷纷出声:“太清道君,无论如何您也不该包容这孽徒!这不是给归元宗抹黑吗?” 这时候, 元宗主也出声道:“太清道君,我知你爱重自己的徒弟,但今日她做出这等事,不得不杀——”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道:“你也知道太清山的灵脉握在我手里,如果你继续阻拦,我会让你无法阻拦。” 太清道君之名号,如雷贯耳,当之无愧修真界之最,只是平日深居简出,实在神秘。 但只有元宗主知道, 薄夜深居简出,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无法离开归元宗,若要离开归元宗,只能放分/身出去。 而太清山的灵脉和薄夜关系匪浅,薄夜修为再高又如何,他动一动那灵脉,就可以让薄夜暂时失去所有法力。 那一边, 薄夜闻言,温和笑道:“我知晓。” 他转头看裴朝朝:“别怕,朝朝。” 元宗主本以为薄夜答应要惩处裴朝朝, 结果看薄夜这态度,听他让她别怕,心说你他爹的究竟知晓什么! 这态度明摆着还是要护着她! 宁愿和众宗长老为敌,抹黑归元宗也要护! 元宗主又看了眼薄夜, 他愈发觉得薄夜这温和包容的长辈姿态刺眼,心里怒火中烧—— 好!好!好! 护犊子是吧?我让你护! 你不处置她,我来处置她! 元宗主想着,一只手引出本命剑,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薄夜从也裴朝朝手里抽出一把剑。 这剑叫什么来着?从善是吧? 从重明境里出来的剑,肯定是厉害的法器。 薄夜这是要用从善剑和他对打! 元宗主气得太阳穴猛跳,又去看裴朝朝,就看见裴朝朝表情如常,就是有恃无恐。 是拿准了薄夜不会杀她,才做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像局外人一样? 元宗主想着,又看见她离开了剑,好像身体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像一缕神魂, 他怕再生变故,于是迅速链接上了太清山的灵脉,准备直接暂时限制住薄夜的法力—— 第139章 停了你的法力,我看你怎么从老/子剑下护住她! 与此同时, 原本大亮的天色骤然变暗,浓云翻滚起来,好似有急风骤雨要来! 周围各宗长老们看见薄夜拿剑,于是也都各自祭出法器,严阵以待,像是随时准备打起来。 狂风呼啸而过, 好似有雨滴滴滴答答落下来,像敲在众人耳膜上。 也就是这声音中, 他们听见薄夜又出声了,语气温和到几乎要被风雨声盖过:“我会轻一些。” 这话一落, 众人皆是一顿。 ……轻什么? 他们转头看向薄夜,就见他这话是对着裴朝朝说的。 这时候, 薄夜拿神魂锁,轻轻系在了裴朝朝的手上,动作很柔和,像在为她穿戴法器,可这分明是锁住她的神魂。 他语气仍旧包容平和,然而却好像带着一点点冷意,随着雨丝,一点一点落在人皮肤上,好像被某种冷血的蛇类渐渐缠紧:“此番你犯下大错,是该按规矩惩处。师尊落剑时会轻一些。” ——这意思是,他要亲手诛杀裴朝朝! 众人惊愕地睁大眼睛:“道君,您拿那剑不是对着我们来的?” 竟不是为了护犊子,要和他们输死相搏?! 元宗主链接太清山灵脉的动作也一顿。 他收了灵力:“太清道君,你这是要亲手惩治她?” 此时, 神仙们也大为震撼: “什么意思?怎么就突然要按规矩惩处了?” “不能吧,我不敢看了。” “这有什么的,他杀了她,她就回不来了。不过裴朝朝可没这么好杀,她估计要想办法争取时间,然后逃走。” 而那一边, 裴朝朝也偏了偏头,她被神魂锁锁住,神魂维持着半透明的状态,能叫凡人们看清她的举动。 她身体好似有点发抖,像在害怕,语气仍旧柔软,不知道是不是强忍着才没让声音也听起来发颤:“师尊要亲手杀我?” 薄夜温和道:“抱歉。” 他像在为一件小事道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想要一粒蜜饯,而他没有满足她。 然而他手腕转动,拿起剑,略微凑近她:“师尊不会让你感觉太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看着剑,那剑尖已经逼近她神魂,仅仅距离一指远,能感到剑锋寒芒,能预料到刺入神魂的疼痛。 可是她身体却颤栗着,连手指都无法抑制地痉挛, 她好像又久违地感觉到亢奋。 她忍不住抓住薄夜的手。 那一边, 薄夜被她触碰,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猛然想起在剑境里发生的事,即使强行将那时的情绪压下去,可仍旧无法控制地想起她说的话—— 「因为你没真的把我当成孩子吗?」 「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还是你把我当妻……」 薄夜肌肉骤然绷紧,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弓, 他下意识想要甩开她的手,但却像被下了定身的咒术,最终没有甩开, 她的指尖发凉,在颤抖,好似很害怕,又好似被逼急了,太过亢奋,抓在他的手背上,好像让他的手也跟着痉挛起来,就像有一阵细微的电流流窜过身体。 他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注视她,好像目光变得很深。 不, 他不需要甩开她。 他和她该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关系,他可以坦率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他应该坦然地触碰她,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之前那些话,只是她作为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说来想要逼疯他的。 她多聪明啊。 也确实,那一瞬用言语将他逼入死角,激得他失控了。 他呼吸变沉了一点,反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出声哄她:“别怕。” 他的孩子不需要害怕。 他怎么舍得亲手杀了她? 只是她实在,实在,太不听话了。 他会用从善刺穿她的身体,而从善不会伤及神魂,只会让她昏迷一阵子。 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死了,而他会把她带回去,用自己的方式惩戒她—— 好好地教导她。 他琉璃似的眼睛仍旧凝视着她, 他像雪,像厚重无声的积雪,无声无息将人埋起来,控制起来,拉进冰凉的漩涡里,赐予一个令人无法喘息的、遍体生寒的拥抱。 裴朝朝抖得更厉害了。 剑已经贴上她的身体,每一次死亡将降临时,她都无法抑制地感到亢奋—— 从善剑只灭肉身,不灭神魂。 可是按命簿中写的,她和别人恰恰相反,从善搅碎了她的神魂,让她灰飞烟灭! 她想,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刻想出对策来, 花言巧语,拖延时间,或是全力抵抗, 否则她前脚杀了琼光君,后脚自己也要魂飞魄散。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 薄夜将手往前送, 紧接着,一种被穿透的感觉清晰袭来—— 裴朝朝垂眼看, 第140章 就见从善已经刺穿她的神魂, 她感觉到意外,她一直喜欢不稳定的事物,即使到了这时候,本能仍旧驱使她笑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缓缓消散,一点一点变成一缕烟:“师尊。” 她和薄夜离得很近,头微微往前,就靠在他肩膀上,她说:“我和别人,其实不太一样。” 这话一落, 薄夜还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抬起她的脸, 然而方才抬起手,下一秒,就感觉到肩头一空—— 裴朝朝的神魂肉眼可见地化作了烟尘,越散越快,竟在他手刚刚要放到她脸上那瞬间,彻底消散无踪,宛如被这漫天风雨所消解。 而先前系在她手腕的神魂锁,因为拴不住东西,于是“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神魂俱碎, 灰飞烟灭。 她和别人,其实不太一样。 不一样在哪呢? 从善只灭别人肉身,不灭神魂,却灭她的神魂。 薄夜目光震颤碎裂, 脸上温和平静的表情乍然裂开, 他头一次失控,漫天狂风似乎再一次呼啸起来,雨水好像顺着衣服滴进灵魂里,冷入骨髓。 从善剑也在这刻砸落在地, 于风雨中,发出“咣当”的声响。 第51章 搞到比他 更合口味的了? 这一边, 天界众神看见裴朝朝被捅了一剑,几乎都要叫出声来了, 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 大部分人最先浮上的情绪不是幸灾乐祸,反倒是难以置信。 “她怎么没躲?!” “怎么魂飞魄散了, 不是, 这就死啦?!” “可她应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吧?” “虽然但是, 薄夜拔剑太快了,她根本也来不及想对策吧?” “这有点太荒谬了……” 谁能相信上一秒还反摆了他们一道的人, 下一秒就魂飞魄散了呢? 这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神仙们连为她的死拍手叫好都忘了,除了几个是真的切切实实与她有恩怨的, 大部分神仙对她的恶意本就来得空泛, 只是听说幽山帝君为她而死,听说她身上桃花债一笔接一笔,听说她狡猾至极、作恶多端; 这份恶意虚浮着, 落不到实处, 然而现在承接这份恶意的人措不及防陨落了, 于是在这时候, 这些恶意就显得脆弱起来, 像空中楼阁, 用力一震就土崩瓦解。 “这些时日我观她行事,真的觉得她很聪明,我不太信她就这样死了。” “再聪明也不是她作恶多端的由吧,想想她做了什么行吗?杀了琼光君,打碎了昆仑镜,将命簿烧毁, 算计得司命神君都下凡历劫了,还拘走我们的灵息。你们现在心疼她,贱不贱啊?” “我当时可没降下灵息和你们一起围猎她。” “我也没,而且仔细想想她做这些事,不都是为了求生吗?” 这话一出,周围陷入一阵沉默,好像事情终于被拨乱反正。 他们认为她作恶,他们又何尝不曾将恶加诸于她身上。 她心机算尽,踩着尸骨玩弄人心,何尝不是为了从力量差距悬殊的困局中,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 半晌。 有神仙出声: “我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恨她?” “因为幽山帝君为她……” “不。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一直都有人在我们对她恨意有所减弱的时候,提起幽山帝君,来引导我们恨她—— “好像我们不恨她,就是罪过。” * 另一边。 太清山上,隐匿在庭院中的暗室里。 这里没有窗,非常黑,四面石墙,隔绝外界的一切,没人时会陷入死寂,静得令人恐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感觉不到生与死的界限。 白策就这样静悄悄地靠坐在墙角,他垂着眼睫,看着手里断成两半的铁链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年人天真漂亮的眉眼在这时候显得有点木,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对着手里的铁链思索事情,还是单纯在发呆—— 不久前他还昏迷着,就听见锁住他的铁链“咔哒”一声脆响,莫名其妙断了。 他就是那时候醒过来的,压制修为的链子断了,他变回人身,随后脑子愈发清醒,想起裴朝朝对他做的那些能称得上是羞辱的荒唐事。 白策第一反应是狂喜,然后是愤怒,喜自己可以逃出升天,怒则是怒她怎么敢对他做这种事? 他不是好人,表面天真爽朗,其实手段比谁都残忍, 她怎么有胆子留他活着,是太自信还是太低估他,难不成没想过他会有扯开铁链的时候? 他想去找她报仇,把她也锁起来,关在暗室里折磨,让她体会一下他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然后再一刀一刀刮下她的皮肉,让她在绝望中死去。 然而这样想着,在起身那刻,他又骤然想起来—— 她把他从地宫带回暗室后,曾经换过一次锁他的链子。 那时候,是他使劲用外力磨那铁链,几乎要将它磨断了。 裴朝朝也不阻止,就在旁边柔声笑:“你在磨铁链吗?” 他没搭。 过了一会, 第141章 她走过来把那铁链解开了,指尖在被磨损处轻轻摩挲:“很厉害,几乎要磨断了。” 他喉间溢出声笑:“阿姐不会觉得这链子能长久困住我吧?” 裴朝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即,她给他拴上一条新的,然后念了个咒语,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念咒语时,落在他耳边的吐息,是温热的,两人离得很近,好像连灵魂都要交融的近。 随后, 就听见她说:“没关系,我将这锁链和我的神魂链接上,我不死,它不管断成什么样都会复原。”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意纯粹:“这条链子应该可以长久困住你,毕竟我是真的很想困住你。” 这链子就是现在锁着他的这一条。 她不死,链子就算断了也会复原,但她若死到连魂魄都不剩下了,这链子则会自动断裂。 自动断裂…… 神魂俱碎? 白策动作一顿。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情绪不对劲,那阵喜悦一下就被惴惴不安替代了,忍不住想,什么叫做神魂俱碎了? 不会的。 她不是很聪明吗,她这么聪明,能把人心算计得分毫不差,把她那碍眼的师父都拿捏得死死的,怎么就会魂飞魄散啦?这多荒谬啊。 他开始否认这一点,忍不住在暗室里踱步,开始拼命发出一些声响,想要制造出有人在这间屋子里的景象。这里太安静了,他明明在这这样死寂的环境里呆了那么久,怎么这时候又接受不了这寂静了?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焦虑,踱步一会,又靠着墙根坐下来,捡起那铁链凝视—— 她不可能魂飞魄散,那链子为什么会断? 她把他吃干抹净就腻味了?出去和别人乱搞了?搞到比他更合口味的了? 现在把他用完就要扔了,连回来说一声都不说?难道以为他很想被她囚/禁在这吗? 对。他一点也不想。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打碎暗室的门,离开这里,修为已经恢复了,打碎这暗室的门对他来说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他又不敢开门,有些恐惧让光线漏进来,这样就能看清这里除他以外,没有旁人—— 他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用完就扔,真像个唾手可得的廉价物件,不要了就能扔掉, 不管怎么样,她也该回来和他说一声吧。 他抬起手,开始啃咬自己的指节,以此缓解焦虑, 然而时间缓缓过去,这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他真的被扔下了。 白策感觉有点缺氧,身上的伤痕还没痊愈,这一刻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意识开始有点混乱,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他好像又回到被鞭打后、被她强迫做完荒唐事后,遍体鳞伤甚至濒死的时候。 他被这样的恐惧感逼得缩起身子来,像一条害怕被抛弃的丧家之犬,开始用指尖撕扯自己身上的鞭伤,变本加厉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这样的状态能让将他从极度的不安和焦躁中拉出,这让他感到安全—— 就好像被她囚禁起来的每个日夜,他在这间暗无天日、满是血腥味的暗室里,日复一日煎熬。 疼痛,黑暗,血腥味,这三样东西组成了他的这段时日,织就成畸形的安全感。 很稳定,没有任何未知因素,可以推断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听见又多又杂乱的脚步声时,是驭兽宗的人来鞭打他,他甚至懒得睁眼;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时,则是她来看他,他一睁眼,就能看见光线顺着微开的暗室门漏进来,于暗室微光中,他能看见她。 白策手指被鲜血浸润,他昏沉中喘息出声。 然而下一秒, 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过来—— 并不是一群人的脚步声,而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顿了顿,赶紧把手上血迹擦干净,往门口看,眼睛不自觉亮了下。 然而下一瞬。 门被推开。 光漏进来,白策看见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外面—— 白头发,白衣服,整个人漂亮得像一樽雪。 是裴朝朝的师父。 白策手指捏紧了点,他视线和薄夜对上,却敏锐地发现—— 薄夜并不像他上次见到的那样,气质温和安静,他的气质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像一潭死水,甚至面容也有点憔悴,唇角还沾了一点血迹,就连手指上都沾着血,好像灵魂都死去。 他这幅样子,像死了老婆,一身缟素的寡夫。 尤其是打开暗室看见白策后, 他漂亮如同琉璃珠的眼睛,漫上了一点刺骨冷感。 有点疯癫,有点魔怔。 * 与此同时。 千百年来一直在归元宗中的重明境,开始渐渐消失,好像一下从众人视野中被抹去。 而秘境内部,地面上半死不活的修士们像是被秘境中的某种力量所排斥,竟是被一股弹出秘境。 秘境外,众长老看见自家弟子,也不再在这里久留,火速带着弟子们去疗伤。 于是重明境外,一瞬就空寂下来,这里变成荒无人烟的荒山。 秘境内,地面的裂口开始缓慢闭合,而原本被扔进地缝里的重明石,再一次出现在地面上。 第142章 漫天星星点点的神仙灵息像是被重明石吸引,不约而同往重明石处聚集过去, 紧接着, 重明石开始吸收那些灵息,它颜色变得通红,开始轻轻跳动,像一颗心脏。 与此同时, 随着重明石的跳动, 重明境开始不断缩小,直到无法再缩小,周围的壁垒就倏然破碎,秘境中所有的能量骤然爆发出来,带出一阵刺目的白光,还有一阵极强的灵力波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阵明光中鼓动,重组, 透过光,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从无到有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又过了很久,明光暗去。 那身影渐渐现形,站在原地,是个少女。 她身姿挺拔,四肢修长,皮肤莹润如瓷,骨肉匀称,乌发如藻,远远看去漂亮极了—— 但她没有脸,抑或着说,她的脸上没有五官。 少女抬手摸了摸空白的脸,随后歪了歪头:“嗯?” 她没有五官,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姿态充满兴味。 裴朝朝感觉很新奇。 她这时候在思索,要给自己捏一张什么样的脸出来。 她早就计划好了,拿到从善后要用它捅自己一剑。 早在让琼光君带她去重明境时,她就猜测从善是不是能帮她神魂归位,不然为什么捅别人,别人的神魂完好,但捅她,她的神魂会碎裂—— 她的神魂并没有碎裂。 融入琼光君的半颗心时,她感应到重明石,当年天界的传言不假,幽山帝君的确用重明石为她炼制了一颗心。 她感应到重明石是她心脏的同时,也感应到有一部分神魂在重明石中,或许是当年幽山帝君放进去的。 从善刺破她的神魂,只不过是让她的神魂归位、合一。 但是她舍弃了凡身,即使魂魄合一,也仍然需要一具新的身体,所以她拘住了神仙们的灵息,让重明石吞噬这些灵息,为她塑造出一具新的身体—— 不是凡躯,而是神的躯体。 往后她不再需要靠着神君的心脏飞升成神,因为她为自己塑造了一具全新的身体,神的身体。 裴朝朝手动了下,挪到自己心口。 她按了按心口,又按了下刚才被薄夜刺那一剑的位置,几乎要笑出声来—— 现在应该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包括天上的神仙们,或许也以为她死了,笑她机关算尽,谁曾想竟死得这样荒唐。 可是她既然能算到之前那些,又怎么会算不到这一茬呢? 如果她相信从善会让她魂飞魄散,那么在薄夜那一剑刺下来的瞬间,她的确应该去想办法拖延一些时间,找个逃脱的对策。 可她赌从善不会让她灰飞烟灭。 命簿上写的那些,只不过因为她始终没有恢复过记忆,没有和重明石产生链接,所以她那一半神魂没有归处,就那样消散了。 裴朝朝思忖着,决定下山去找白辞。 她出来前和白辞约好在归元宗下的小镇见面,一起去天极岸。 她已经有了神的躯体,只要回到天界,就是真神,现在则需要按照原本就计划好的,去升仙台破开身上的劫术。身上劫术一消,她就能回到天界。 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捏一张什么样的脸, 这张脸捏出来并非是永久的, 她的神魂和这具身体还需要磨合,等之后身体和神魂愈发契合,她的样貌就会渐渐变回以前。 但她不想乱捏,于是往旁边的山洞里伸手掏了掏。 她提前在这准备了行装, 她拿上行囊,从里面拿出个幂篱戴上,遮住暂时空白的脸。 * 与此同时。 一辆马车停在归元宗山下的小镇上, 马车极为宽敞,堵住了一半的路,车帘用丝绸织就,车檐坠着玉珠,这时候风大,于是一阵阵风吹过来,将玉珠吹得碰撞在一处,叮当作响,鲜明悦耳。 周围人很少见到这样华贵的马车,都围上来看热闹。 白辞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见外边嘈杂,有些烦躁, 他用书卷敲了敲腿,腿上并无知觉,他就更加烦躁了,捂着唇咳嗽两声。 他撩开车帘往外看。 外面的侍从见状,赶紧抬手帮他挡风:“公子,您身体不好,外面风大,不要受风了。” 白辞用书卷把他的手推开,抬了抬下巴,声音轻飘飘的,仔细听能听见点不耐:“人呢?” 那侍从道:“没看见那位裴姑娘……不,没看见您那位弟子出现,或许耽搁……” 这话还没说完, 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白辞往前看,就见是一群归元宗的弟子下山采购灵药,所要灵药的量巨大,都是用来疗伤吊命的,宗中那么多药甚至都不够了。周围人对此也分外疑惑,纷纷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辞心不在焉听他们说话, 然而就听见有人说—— “你们是不知道,这次宗门大比进重明境,直接尸横遍野了!人全是太清道君新收的那弟子杀的,叫裴朝朝!她连太清道君的大弟子季慎之,季小道君都一起杀了!” 这消息太过惊骇, 第143章 周围人听完,爆发出一阵吸气声。 白家侍从听见这话,也睁大眼睛。 他转头看白辞,有点结巴,难以置信地问:“公、公子,是您在等的那位裴、裴姑娘吗?” 白辞没有立刻答话, 想起来她在剑境里那一回眸,那时候她在笑,将掌心的碎万界符露给他看,无声告诉他她要杀了所有人。 他垂下眼,感觉指尖有点发热。 然而那一边, 人群中又有人问:“那后来呢?” 有人答:“当然是把她处置了,太清道君亲手处置的,用剑直接将她捅了个对穿,魂飞魄散!我当时亲眼看见的,假不了,太清道君当时也不对劲,原本多温和的一个人啊,直接像疯了一样,用禁术招魂!他那疯癫样,我看了都害怕。但您猜最后怎么着?没招到!” 这话一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噪杂声太吵闹了,白辞竟耳鸣了一瞬。 他像是有点喘不上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定是因为受了风,咳得太厉害, 他视线有点模糊,眼尾染上一点薄红,垂下眼看,手帕上竟咳出一点血来。 旁边的侍从吓得够呛:“公子!您——” 白辞哑着声线:“闭嘴。” 他按了下额角,想要继续听这些人议论,但那些声音却好像远去了,怎么也听不清楚,怎么会听不清楚呢? 他面无表情看着远处人群,像是想到什么,过了半晌又突然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心想怎么能这样好笑呢? 这些人一定是被她骗了。 她在剑境里假死那次他还记得,哪里是什么身陨道消,其实就是以神魂的状态存在了,将大家都骗了。 他这样想着,笑了声:“假的。” 旁边的侍从被他这样吓到,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唯唯诺诺道:“公子,是真的。” 白辞毫无温度的目光瞥过去:“什么真的?” 那侍从指了指远处:“那人把太清道君的招魂幡拿下来了,您看,这招魂幡的确是太清道君的,它燃尽了,不就是被招魂者的魂魄已不在世间的意思吗?这还是您当初教我的。” 白辞一顿, 他缓缓朝着侍从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睫抖动了下。 怎么没有咳嗽,视线却仍旧模糊? 那一边, 侍从低声问:“公子,还等吗?” 白辞静悄悄的,没说话。 侍从见他不说话,也没敢说话, 于是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马车里外的空气像被冻住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 马车旁边有人驻足, 那人走近了问:“你们是去天极岸吗?” 白辞一顿。 他抬起眼,猛然看见—— 一个戴着幂篱的人。 恰是此时,又有风吹过, 马车檐下玉珠叮叮当当碰撞起来,发出一串清脆声响,一下下敲击在耳膜上,和心跳的频率有微妙的重合, 那人的幂篱遮住整个上半身,这时候也被风掀起一角,显露出一点儿熟悉的身形来。 第52章 他在天界时 是司命神君 空气里又是一阵安静。 气氛好像就这样凝滞了一瞬, 白辞看着她,过了半晌才有了动作—— 他突然把手探出车窗,作势撩开她的幂篱。 裴朝朝之前一直站着没动, 现在却抬手阻止白辞动作,按住他的手腕, 没让他把幂篱掀开。 她过来和白辞搭话前, 其实在远处站了一会, 看见白辞听人说她死了后的一连串神色变化。 白辞这人向来高高在上,世家子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 脸上表情总是漫不经心,带点极为敷衍的笑意;就连在剑境中,散尽了满身修为, 被她用言语折辱, 他几乎要发疯了的情况下,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高高在上,顶多是眼睛有点红, 额角的青筋有点突出。 但刚才不同, 他面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敷衍彻底破碎,那双漂亮的眼睛都被泪水蒙住, 波光粼粼的, 裴朝朝那时候以为他要哭, 但下一秒,却偏偏看见他含着眼泪笑起来了,有点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疯魔感。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站在远处多看了会,直到白辞回归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才走过来搭话。 这时候, 她手指还搭在白辞手腕上,稍稍用力一压,就能感觉到他皮肉下青筋的鼓动。 他的脉搏有点快,心跳在失衡。 她又看他。 他这时候没有继续掀她的幂篱,但手仍然停在她身前,目光往她手上点了点,略有不耐地问:“做什么?” 裴朝朝反问:“您又要做什么?” 她现在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因为神魂和身体没完全磨合好,所以声线略微有点沙哑,说话时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懒散感,光听声音,很难认出她是裴朝朝。 骨血里的恶劣翻腾着,她早就改了主意,不准备将自己的身份告知白辞, 不为别的,就是觉得白辞听见她死讯时的反应有趣,她耍猴似的,想逗他。 于是她慢条斯将手收回来,把幂篱好:“真让我惊讶,传言白氏礼法森严,原来就是在大街上乱掀人幂篱?” 第144章 白辞的马车上绣有白氏家徽,即使没见过白辞的人,也能够凭这家徽猜出白辞的身份。 于是裴朝朝就这样直白地报出他身份,话里嘲讽意味十足,非常刻薄, 是白辞平时说话时惯有的腔调。 现在话被她抢先说了, 白辞顿了下,几乎要气笑了,但却没接这话。 眼前这个带着幂篱的人,声音微微哑,并不难听,相反甚至很是悦耳,像有小钩子一样,但不是他想听见的那个声音。但他眼睛仍旧注视她,仿佛想透过幂篱看清她轮廓:“你为什么知道我要去天极岸?” 他答应带裴朝朝去天极岸,两人是在剑境中达成的约定。 除了裴朝朝,就只有周围的侍从知道他要去哪里。 那一边, 裴朝朝察觉到他在试探,也不心虚, 她指了下马车车帘上用金线绣的家徽:“我随便猜的,毕竟白家不是在天极岸吗?正巧我也要去,所以问问顺不顺路。白长老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白辞听笑了:“所以你是想让我带你去天极岸?” 裴朝朝所当然点头:“是。” 白辞额角突突跳,沉默半晌,很不耐烦:“幂篱掀开,让我看一眼。” 眼前这人,身形肖似裴朝朝,声音却不像,说话的风格和裴朝朝五分相似,一样的令人怒火中烧,一样的恶劣; 但裴朝朝用言语刺人时更委婉,喜欢用天真纯粹的语气说恶劣的话,那点恶劣藏得很深,甚至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讽刺还是在说真心话,后来到剑境里,她的恶劣才逐渐浮上明面一点;眼前这人说话时,恶劣却完全浮于表面。 他试探她,试图辨认她, 可思绪到这里,却又觉得很荒谬,他很了解她吗,怎么还凭说话风格辨认上了? 白辞更加烦躁了,强行终止分析,深呼吸,然后催促:“快一些,我总不能什么东西都往车上带。” 裴朝朝对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 透过幂篱垂下来的纱,她观察他的动作,大致猜到他在因什么而烦躁。 他为她的死讯难过,这时候又想试探她身份,可惜他太倨傲,拒绝承认这一切,抗拒这一切,怎么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人是病弱的,但一身骨头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不行,”她相当恶劣,按着幂篱,故意问:“您这样子,看着反倒像在等人。” 白辞顿了下。 裴朝朝又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好像听您侍从说,您在等那位裴姑娘。但现在都这个时辰了,足够她上山下山两次了,她还不过来,不就是说明不准备来了吗?” 这话一落, 白辞声音骤然变冷:“你懂什么?” 他视线终于从她身上挪开,如果她真是裴朝朝,肯定直接就亮明身份和他一起走了,毕竟她的目的就是要去天极岸,怎么还会在这里说这种话。 他不习惯被外人触碰,尤其对方还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下等人, 刚才被她触碰过手腕,他意识到她不是裴朝朝,后知后觉感到恶心,于是将手收回来,拿起手帕开始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手腕。 他将自己的手腕擦得一片通红。 外边, 裴朝朝看着他这反应,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不是不能自己去天极岸,但她的目的是升仙台,升仙台只有天极岸的几个世家有资格开,所以她就算自己去了天极岸,到了地方也得回头找白家,不如直接和白辞回去。 但现在,这样说话是因为她笃定他会带她回去。 她总是有办法达成目的,于是中间的波折就成了趣味。 她喜欢人为地给自己制造一些趣味,又出声继续道:“说不定她反悔了,根本不打算和你一起去天极岸——你等不到她了,反正都要带人去天极岸,不如带我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痛处, 白辞太阳穴突突跳,他视线在人群中绕了一圈,然后收回来,落在裴朝朝身上。 “等不到她就带你去?”他怒极反笑,一字一顿,刻薄至极:“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完,放下帘子,拔高声调吩咐侍从:“直接启程!” 他周身气压极低,连声音都是冷的, 侍从们听出来他在生气,又偷偷看了眼裴朝朝,心说这戴幂篱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能把他家公子气成这样! 他们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又问里面的白辞:“公子,还有人在找赵三娘子没回来,咱们现在就走吗?” 白辞要回天极岸的事,是从剑境出来后才临时决定的。 他传信给白家,说要带一人回来,白家那一边听说他要回天极岸,于是也交给他一个任务—— 赵家三小姐逃家了,用寻踪术最后感应到的位置,就在归元宗山脚下的镇子里。 赵家是天极岸的修真大家,与白氏地位相当,平起平坐, 赵家大公子六识不全,白家又研究医,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帮赵家大公子重塑六识, 多年前有知天命者曾留过话,若赵家大公子六识恢复,则需要赵家送一个女儿去白家,两家缔结姻缘关系,以此来消除因果。 第145章 前不久赵家大公子六识回归,刚醒来时,身上甚至有神力波动, 赵家和白家心生敬畏,想起多年前知天命者留下的话,于是给赵三小姐和白策订了亲—— 一个不受宠的小妾之女,一个白家讳莫如深、不怎么敢在世人前提起的小儿子, 这两人的意愿不重要,草率订亲就算订亲了。 然而赵三小姐听说这事后,就直接逃家,到了归元宗山脚下。 白家让白辞找到人带回来,白辞就让侍从画下赵三小姐的画像,在镇中大肆询问。 这时候, 赵三小姐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 白辞烦躁得很, 这时候听见侍从的话,声音里略有不耐:“我叫你们启程。” 侍从又说:“可是,是家主托您将人带回去——” 白辞说:“启程。” 他道:“那就让那些侍从继续找,找到了再将人带回白氏。那赵三娘是白策的未婚妻,不是我的未婚妻,有什么必要叫我亲自带回去?” 侍从无言以对,几人上了马,甩了甩马鞭,准备依言驾车离开。 马车堵住半条街道,一端临街,另一端靠着一处围墙, 那围墙上,就贴着一张赵三娘子的画像。 裴朝朝这时候,却抬了抬手,从墙上揭下那张画像。 她轻笑出声,对着白辞的侍从们说:“慢着。” 侍从们听见她这话,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真该慢着,还是继续启程。 裴朝朝也不为难他们。 她抬手掀开车帘子,直接对白辞说:“白长老,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白辞怒火中烧。 他甚至懒得看她:“不巧。我不想听。” 裴朝朝这时候,又去看手里那张赵三娘子的画像,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闭上眼,终于给自己定下了这段时日的脸, 于是起心动念,她按着画像,将自己的五官捏造成赵三娘子的样子。 画像总是不比真人,但也极为相像了, 裴朝朝不敢说自己这脸捏得和赵三娘百分百像,但至少有七成相似, 是清秀佳人的长相。 她捏脸的速度很快,就是起心动念的一瞬间, 随后,她拿着那画像,摆在白辞面前:“白公子,真的不带我回去吗?” 白辞一顿。 他终于分出一点视线给她。 而也是这时, 裴朝朝掀开幂篱,露出一张和画像上七成像的脸:“毕竟——” 她顿了顿,唇角缓缓绽开个笑:“我姓赵,家中行三,好像是您的准弟妹。” * 另一边。 天极岸,赵家。 赵大公子坐在正厅中, 府里来来回回的下人进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有些人偷偷抬眼看他,见他长相偏锋利些,眉眼轮廓深邃,很俊逸,不笑的时候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然而只要微微一笑,就又生出一种眉眼含情的风流感,很好看,很灵动,一点不像六识不全了那么久的人。 而那一边, 赵大公子发现下人在看他,于是笑道:“归元宗那有什么消息吗?” 他对归元宗的消息很是关注。 因为在天界时,他是司命神君,赵息烛。 毁去转生阵中琼光君的封印后,就被贬下凡间,到了赵大公子的身上—— 这身体,是写下裴朝朝命簿时,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为自己备下的。 只是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只不过他下凡的时间点不巧, 正卡在琼光君恢复记忆的时候, 他无法再用神力窥探琼光君恢复记忆之后的事,天极岸和归元宗又相距甚远,消息没那么灵通,可以说,他对琼光君恢复记忆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一边, 下人不知道他为何对归元宗的事情这样关注,心里犯嘀咕,但又不敢不回答:“倒是有关于宗门大比的消息传出来。” 赵息烛闻言,丢了个灵石给下人, 他换了个姿势,斜斜倚靠在美人踏上,一边扇风,一边笑:“继续说。” 下人被他的笑意晃了眼,顿了下,才继续说:“您知道太清道君吗?太清道君新收了个弟子,不过好像犯了大错,杀了很多人,被太清道君亲手惩戒,一剑捅了个魂飞魄散。” 这话一落, 赵息烛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什么?” 他坐直了,笑容有点凝固,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她那种人会被一剑捅死?” 这怎么可能呢? 她如果死了,可就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不信。 赵息烛一收扇子,闭了闭眼,又扔了块灵石给下人:“重新说。” 下人今天莫名其妙被打赏两块上品灵石,忍不住感慨钱财来得太容易,大公子出手大方,人又风流漂亮,真是—— 太好了。 他光顾着高兴,没察觉到赵息烛态度异常,发誓要把最细节的一手情报说给他听:“嗨,那我和您说点细节的。我听说当时那场面可吓人了,太清道君好像后悔了,又当着众人面用禁术招魂。您猜怎么着,招魂幡都烧穿了,愣是连个鬼魂都没招到,可不就是魂飞魄散了吗?当时太清道君都发疯——” 第146章 这话话音还没落下呢, 那一边,赵息烛的面色彻底冷下来,闭着眼:“我叫你重新说!” 太荒谬了,什么叫招魂幡都烧穿了?什么叫魂飞魄散! 一群凡人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乱传的谣言,也敢在他面前当真事讲? 那下人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抬起眼,才发现赵息烛已经没在笑了——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很风流,看人看狗都含情,有种很好说话的感觉,但表情收敛起来,又显得锐利,是有几分压迫感在的。 下人摸不准这位大公子的脾气,总觉得有点阴晴不定,也不解赵息烛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唯唯诺诺地闭了嘴,绞尽脑汁想了想,心说是不是这消息实在和大公子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爱听? 下人心想,那说点和大公子有关系的吧。 他出声道:“公子,那我和您说点保真的。” 赵息烛又给他扔一块灵石,打赏狗似的,声音发凉:“好好说。” 下人欢天喜地捡起灵石:“诶,好。我和您说,三娘子找到了,听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赵息烛一愣。 三娘子是谁?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赵家那个和白策要结下亲事,结果逃家了的三小姐,自己现在名义上的妹妹。 谁要听这个? 他直接将扇子折断,扔到下人面前,出声—— “滚!” 第53章 他喜欢的 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裴朝朝顶着赵三小姐的脸, 白辞不得不让她上了马车。 归元宗到天极岸的距离非常远, 若换做寻常凡人驾马车去,最快也需要十几个日夜, 但白家的马车用灵马拉车,行进间, 侍从们以法术开道缩地, 大大加快了脚程, 不过只花费短短半天,就已经抵达天极岸城外。 白辞厌恶与人共乘, 如果不是修为散尽,他会直接施瞬移术回去,哪里会在这里和白策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妻同乘? 好在马车还算宽敞, 他坐在她斜对面, 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到最远,一路上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他仍旧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姿态, 好像多看她一眼,自己金贵的眼睛就会被尘泥污染。 那一边, 裴朝朝很安静地没发出什么动静。 她到天极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从上车后, 就开始思忖起来。 思忖间, 她目光时不时会往白辞身上落一下,等马车要进城的时候,她几乎是盯着白辞在想事情了。 白辞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着。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有什么软体动物顺着身体游走, 令人反感、焦躁,如鲠在喉。 分明她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但白辞还是感觉很吵, 她微弱到几乎无声的呼吸声吵,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吵,她的视线也震耳欲聋。 白辞太阳穴突突地跳,声音像淬了冰:“看够了吗?” 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要出声讥讽,然而视线刚对上她的眼睛,思绪就愣了下—— 这位赵三娘子的眼睛,怎么有些像裴朝朝? 裴朝朝的眼睛很特别, 她眼梢微微向上,眼型偏细长,显得狡黠、邪性,和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但这也就罢了,当她以神魂的形态出现时,他发现她的眼睛是能看见的;脱离了那具眼盲的肉身,她眼中的神采令人心惊,更给她的眼睛更赋予了一种极富冲击感的漂亮。 赵三娘子的眼睛是圆润杏眼,和裴朝朝的眼睛形状并不像, 但是她眼中的神采似乎和裴朝朝的重合,好像不同的外表下拥有着同一个灵魂, 他一路上甚至懒得看这位赵三娘子,甚至于现在睁开眼,也没有正眼瞧她。 赵三娘子的面貌在他心中是模糊的,他不在意赵三娘子,如同行走的时候,不在意脚下踩着的的究竟是尘泥还是蝼蚁—— 可是哪怕这样面貌模糊, 他依旧能从她的目光联想起裴朝朝来。 白辞顿了下。 他皱了皱眉,挪开视线:“你的眼睛。” 裴朝朝:“嗯?” 白辞把用来绑马车帘的绑带扯下来,随手扔给她,语气居高临下:“我不喜欢,蒙起来。” 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是被她看烦了,还是自己现在捏了张赵三娘子的脸,用的是赵三娘子的身份,但她这眼睛仍旧让他想起了裴朝朝? 裴朝朝很久没见到白辞烦躁成这样了, 她思忖着莫名其妙烦躁的原因,觉得很有趣,也的确好奇究竟是哪个原因,于是抬了抬手,接住那根快飘落到地上的车帘绑带。 随后, 她指尖在绑带上摩挲了下,而后微微低头,手拉扯着绑带两端,将它覆在眼睛上,然后朝着白辞那里偏了偏头。 这根绑带是由白色绸缎裁剪而成, 绑在窗帘上时并不显眼,白色的、泛着光泽的缎带很好地增添了马车内华贵的气息,然而不管它用料究竟有多金贵,仍然是一根白色的布料,覆在眼睛上时,就显得有人有些像盲人—— 第147章 更像了。 更像裴朝朝了,她从前不管是装盲人还是真盲人,就习惯于用一根白色绸缎覆在眼睛上。 白辞脑海里一下就闪过她的模样。 总是想起她,他心里那种烦躁感更甚,叫停她蒙眼的动作:“够了。” 他的声音仍旧不大,语调平稳,有世家子高高在上的骄矜, 但语气里的不耐和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他好像整个人身上都要长出刺来,对她排斥到极点。 他偏开头,看着窗外,对外面的侍从喊:“停车。” 外面的侍从听见他的话,于是勒马让马车缓缓停下来。 侍从们有点疑惑道:“公子,现在还未进城呢。” 天极岸是人间最接近天界的城池, 城内灵气充裕,容易引各路妖魔鬼怪觊觎,所以城中的世家联合在城门口处布下一道结界,这结界充当城墙,用途是保护着城内的居民;城外是荒郊野地,城内则富贵繁华,地方极大,若不使用灵力和缩地术开道,单纯驾马车跑遍整座城,恐怕也需要半日光景。 侍从说:“您是太久没回天极岸,想让我推着您在外面逛逛吗?但今日风大,您身体孱弱,不如……” 侍从这边正絮叨着, 马车里, 白辞没回话,看着裴朝朝:“你,下车。” 这话一落, 外面的侍从们瞬间闭嘴了,知道白辞这是要撵赵三小姐下车。 他讨厌与人共乘,但答应了家主要将赵三小姐带回来,所以才忍耐着让她在马车里坐着。 然而这都已经到城门口了, 公子怎么突然就忍无可忍,一刻都不等,就要撵人下车了? 侍从们这时候又想起那位裴姑娘了—— 他们家公子耐心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差,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挑剔,连和人同乘一会儿都忍不得, 但竟愿意带她回天极岸。 只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没等到那位裴姑娘。 白辞没有和他们细说她的身份,只说姓裴,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太清道君那位血洗重明境的弟子,不知道她没来,究竟是因为反悔了不想来天极岸了,还是已经陨落了。 侍从们腹诽着。 与此同时, 马车里, 裴朝朝慢条斯地将车帘绑带从眼睛上拿下来。 白辞反应这么大, 裴朝朝也判断出来,他发疯的源头并非被她看烦了,而是他又想起自己来了,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已经是按也按不住了,只有他自己还在抗拒承认。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 她没有下车的意思,将白缎子团在掌心:“白公子突然这么大火气,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路上我都没招惹您,您让我蒙眼我也蒙了,我实在是想不透哪儿惹您不开心了,导致您还没进城就要扔下我。” 她说到这里,轻轻按了下眼睛:“是因为不想看到我的眼睛吗?难不成我的眼睛让白公子想起故人了?” 她直接点破他。 白辞之后对她还有用, 她直接点破他心思,是因为她不会一直顶着赵三娘子的脸,等神魂和身躯磨合得差不多了,她的脸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身份自然也会暴露。 而白辞虽对她不同,但他自己都抗拒这点心动,更很难任由她驱使,这段时间将白辞的心思点明,叫他自己煎熬一阵子, 等她用回自己的脸后,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会驱使他成为她的一条听话的狗。 只是她眼下还顶着赵三娘子的身份,和白辞此前并无交集, 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就很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然而这话听在白辞耳朵里就有点咄咄逼人了, 他心里有鬼,这样的话,是直接把那点不愿面对的东西掀到明面上了。 白辞有点恼羞成怒, 但是更让他生气的是—— 他破天荒地没否认裴朝朝嘴里那番“想起故人”的说辞,冷笑道:“故人?” 世家子刻在骨血中的高高在上纤毫毕现,他语速很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像我的故人?” 这话一落。 外面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心说原来公子要撵人下车,是因为这位赵三小姐眼睛像故人! 白辞性子傲,目下无尘,能让他承认是故人的,说明是真的上心。 侍从们还算了解白辞,知道白辞一直以来都有个奇异的毛病,但凡他上心的东西就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他自幼和胞弟白策血脉相连,命数交缠,两人有许多年,从衣食住行到修行资源都是一致的, 哪怕后来白策的邪性渐渐显露出来,逐渐被白家人抹去痕迹,白辞也依旧对“一致”这个词有天然的抵触。 他当上归元宗的客卿长老前,曾有一只鹦鹉。 那鹦鹉并非什么珍贵品种,就是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鹦鹉,灰色的羽毛和黑色的喙。 白辞喜欢那只鹦鹉,将它养起来,但他并不是什么爱屋及乌的人。 他所爱之物,于他来说是独一无二,是不可复制的,所以他也看不得其他的鹦鹉与他喜欢的这只相似,有一致颜色的羽毛和喙。 第148章 于是他下令把天极岸所有的灰鹦鹉都驱赶出去。 他目之所及之处,只能有自己的这一只灰鹦鹉,哪怕是最普通的灰色羽毛,也独一无二。 他这样的性子, 若看见他眼中低微如尘泥的赵三小姐,和他的故人相似,不仅不会爱屋及乌,还会大发雷霆, 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堪配和他心爱之人之物相提并论。 侍从们心中了然,白辞看不得这位赵三小姐和他那位故人相像。 他无法容忍她出现在他眼前,所以这才会忍无可忍,撵人下车。 这厢侍从们正了然着, 那厢裴朝朝听见他这话,仍然没下车。 她有些意外,白辞的反应大到超出预期,笑着问:“白公子打算把我扔在城门口?” 白辞语气不耐:“怎么,把你带到城门口还不够?” 他讥讽道:“赵三小姐是不认识回赵家的路了,还是没长腿,走不回去?” 裴朝朝不是真的赵三小姐,自然不认识回赵家的路。 她这时候不会自己拆穿自己的身份,绕弯子说:“腿,我倒是长了。我只是很担心——” 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我现在下了车,我会忍不住再逃走。” 她慢声解释:“城外这么多妖魔鬼怪,要是不等我进城,那些妖魔鬼怪就拿我打牙祭了怎么办?而且天极岸这么大,我就算安全进城了,走回赵家也要走断腿,你明明有侍从护送,有马车,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呢?等我和白策成亲后,我应该也算白家人了,白公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的吗?” 白辞眉眼轻抬:“家人?” 裴朝朝嗯了声,叹了口气:“我未来的家人就是这样对待我的,这让我真的很不想嫁到白家来。” 白辞都快被她这番说辞听笑了。 谁是她家人?就连她自己家人也未必对她好吧?赵家要真在意她,能罔顾她意愿让她和白策订婚? 她自己家人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没数吗?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忍无可忍地拉开车门,想叫她立刻马上滚下去,想逃走就赶紧滚,她是白策的未婚妻,又不是他白辞的。 然而下一秒, 他骤然想起,赵家与白家之间的确需要一桩姻缘来还清因果—— 赵大公子六识回归时,身上一闪而过的是神力,涉及到了天界之事。 这原本是赵家的因缘,然而白家一直以来帮赵大公子重塑六识,也被这因果扯入。 凡人与神仙本隔天堑,若牵扯进神仙的因果,恐遭天谴。 若不还清因果, 不止白家,恐怕整个天极岸都会被两家的因果所累。 白辞深呼吸,压下戾气, 他实在厌烦,懒得和赵三小姐多说,准备让赵家人自己来接她走。 于是他从桌案上抽出两张通讯符,直接点燃,向赵家发去一道视讯请求, 随后, 他闭上眼,懒得看她,将点燃的符箓随手抛到她面前,一点也没在意这火星子会不会灼伤她,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轻飘飘道:“这些话,赵小姐还是留着和你真正的家人说吧。” 话落, 那通讯符燃尽,一道水幕出现在裴朝朝面前。 这代表另一边的赵家人接通了视讯。 接视讯的是管家装扮的人物,看起来正在前厅和人说话,因为接通了视讯,所以他眼前也出现一道水幕。 管家向前厅那人告罪,然后看向水幕里的裴朝朝。 他稍微意思意思行了个礼:“三娘子。您已经回到天极岸了吗?” 裴朝朝正要说话。 然而就看见管家动了动,于是水幕里的画面也跟着动了动, 她看清前厅里的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男人,他半倚在美人榻上,皮笑肉不笑,但五官优越,即使是这样敷衍的笑意,依旧能给人一种眉眼含情的错觉。 很眼熟。 与此同时。 赵息烛似乎也察觉到视讯画面偏移。 他轻轻抬眼,往水幕上瞥了眼,正和裴朝朝对上视线。 第54章 看见他 那副下.贱样子就烦(略修)…… 神仙下凡历劫时, 所使用的凡身,样貌都与在天界时至少有九成相似。 所以裴朝朝很快就认出司命。 她和他对上视线,怔了一瞬。 不是没想过司命可能会下凡, 琼光君之前恢复记忆,肯定有司命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肯定动了转生阵, 触犯了天道禁制, 被贬下凡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这个地方看见他。 裴朝朝感到有点意外,但很快回过神来,仔细想, 也觉得合, 毕竟这赵大公子六识不全多年,也就是这两天才六识归位,可不就是司命提前给自己在凡间准备了一具身体, 现在被贬下凡了正好能用上吗。 她这样想着, 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顶着赵三娘子的脸对司命点了点头, 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代入赵三娘子的身份, 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怎么和自己这位不太熟悉的、刚恢复六识的大哥打招呼。 第149章 那一边, 司命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甚至没有停留—— 他没认出她。 也是。 他的脸和在天界时九分相似,所以她能认出来,而她给自己塑造了一副新的身躯,短暂地使用着别人的脸, 光是看一眼,没有更深入的了解,谁又能认出来她来呢? 裴朝朝想着。 这时候, 她看见水幕另一端,赵息烛把视线挪回管家身上。 赵息烛之前似乎正吩咐管家做什么事情,被她这视讯一打岔,中断了一下,这时候才继续吩咐管家,声调缓慢,但压迫感很足:“她心思沉,乱七八糟的手段也多,要是想藏,能藏得很好。我已经把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写给你,你着重在归元宗附近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他说这话也没避讳任何人,即使面前有一道水幕正通着视讯,他还是照常说。 然而另一边, 白辞听见这话,眼皮一跳:“你在找谁?” 心思沉,乱七八糟的手段也多。 归元宗附近,想要藏能藏得很好。 听见这几句话, 他只能想起一个人。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都捏紧了,正等着赵息烛回答。 白辞问话问得突然, 赵息烛闻声,注意力被转移过来。 视讯的画面是跟着裴朝朝走的,而眼下,裴朝朝和白辞距离远远的,坐在对角线,赵息烛无法从水幕中看见白辞。 但他曾用昆仑镜看着裴朝朝的一举一动,对于白辞的声音并不陌生,这时候认出来白辞的声音,就一股无名火蹿上来—— 这瘫子和裴朝朝也算有不少纠葛,又是一起断命线、毁昆仑镜,又是曾差点结上师徒印,后来在重明境中,甚至还以用白氏禁术帮她拿剑为交换,换了裴朝朝一个吻。 成日端着一副矜贵架子,实际上下贱得不得了,简直是不知廉耻! 可就是这样, 他这个废物还是没盯紧裴朝朝,没看好她,让她如今生死不明! 现在呢?现在听见这些关键词,想到裴朝朝,又想从他嘴里套消息了? 做梦! 赵息烛不相信裴朝朝死了,他派人去找,哪里都找一遍,一天不见残魂,一天不见尸首,他就一天不信。 但他不想让白辞找到她。 看见白辞对着裴朝朝那副情不自禁摇尾巴的下贱样子就烦,还能让他找到不成?更何况,让这贱屌子找到她,然后呢?认清心意,当裴朝朝的狗,当裴朝朝的刀,然后帮着裴朝朝和他做对? 赵息烛想到这,更为烦躁,扯了扯唇,笑意散漫:“没找谁。白公子这么激动做什么?” 白辞视线微微凉,他张了张嘴,要说话, 然而没忍住咳嗽两声,他捂住唇。 这边两人之间氛围开始不太对劲,竟生出了些许剑拔弩张的意味, 那边裴朝朝听着他们说话,心说这找得不就是我吗? 心思沉,心眼多,手段乱七八糟。 司命在天界时,就不止一次和人这样形容她了。 他叫人着重在归元宗附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一定听说了她的死讯,但不信她死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死,如同他说的那样,用了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脱身。 裴朝朝缓慢眨了眨眼,看着赵息烛,心说或许我来到了天极岸,或许我就在你面前呢? 她觉得有趣, 从前他在天界时,为她写下命簿,透过昆仑镜监视她, 那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于他的视线之下; 而现在,局势却反转过来, 他在找她,她却就在他眼前,他没认出来, 于是现在是她如同神明,高高在上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抬手按了下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还能维持多久。 按说,这种时候她就该缩好脖子,老老实实低着头苟起来,离赵息烛远远的,以免被他发现—— 她还算了解赵息烛。 虽说他是触犯天道禁制被贬下凡的,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给她使绊子, 他写下那样的命簿,在她觉醒记忆后又不停作梗,就是要阻挠她回天界;这时候下凡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更方便他行事。 而她的脸快的话这两天说不定就会恢复原样,慢的话或许还需要个把月,这是全然未知的,取决于身体与神魂磨合的速度,十分不稳定。 但裴朝朝喜欢这样的不稳定,喜欢一切未知,她不仅没有苟起来,反而弯了弯唇,盯着水幕出声:“兄长。” 话音一落, 赵息烛和白辞之间,那种略微散发着火药味的氛围被打碎。 两人都往她这里看了眼。 白辞目光带了点不耐,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赵息烛倒是漫不经心笑了下,问:“你在叫我?” 裴朝朝点头。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刚从归元宗附近回来,和白公子一道,你说一说要找什么人,说不定我们见过呢。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兄长你六识刚回归,之前浑浑噩噩痴傻不已,也没听说你认识过什么人。” 第150章 赵息烛闻言,有点不悦,皮笑肉不笑:“不劳烦三妹妹和白公子。你也说了,我六识刚回归,既然这样,怎么可能认识你们见过的人?我说的是我痴傻时梦见的神女,你们没见过。” 他说话时语气很散漫,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让人听不出这话的真假。 说是真话,但这话未免太敷衍,太荒唐,编得都没边际了;说是假话,但又好像带几分真,至少一个六识不全的人,的确不可能认识什么人。 白辞指尖轻轻敲打着没知觉的腿。 他似乎在思索。 这时候, 裴朝朝又继续拱火:“白公子,可是你看起来很关心我兄长在找谁。难不成你也在找人?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归元宗山下的镇子上遇见你时,你好像在等一位裴姑娘吧,后来她没来,你就先走了。但路上我还听见你叫侍从回归元宗附近去找,你是不是觉得我兄长也在找那位裴姑娘?” 赵息烛本来就是在找裴朝朝, 他提防着白辞,这时候听见这话,直接说:“三妹妹还是少说些为好。” 言下之意:闭嘴。 而白辞本来已经对这位“赵三娘子”忍无可忍了, 这时候听见这话, 他连那点世家子的虚礼都不要了,冷声吩咐侍从:“把她拖下去。” 门外的侍从没反应过来:“啊?” 白辞轻飘飘说:“碍眼。” 侍从们闻言,又啊了声,面面相觑, 谁也不愿意上去把她拖下车,显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欺凌弱小。 这时候, 裴朝朝又叹了口气,对赵息烛说:“兄长。” 她把话题拐回正轨:“我现在已经在天极岸的城门口了,兄长要找人,我解,但使唤管家出去之前,能不能先让他来接我回家?” 赵息烛闻言,折扇摇了摇:“不巧,这人我急着找,管家这边恐怕耽搁不了。” 他皮笑肉不笑:“而且我听闻,你不是要先去白家吗?” 裴朝朝偏了偏头:“白家?白公子现在都要把我扔下车了。” 她原本的确是要先去白家。 白家此番让白辞将赵三娘子带回天极岸,本就没打算先让赵三娘子回赵家,两家的因果都系在这一桩姻缘上,白家家主给白辞下的命令,是先将赵三娘子带回白家,滴血入祠堂,结下订亲契约后再送回赵家。 白家与赵家协定这样做,是为让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别说外人,就连家中没存在感的子女,也只当物件。 裴朝朝自己原本也计划先去白家,这则是因为—— 天极岸这地方很特殊,是人间离天界最近的城池,对于各式各样的气息非常敏感,她现在的身体是神的身体,即使已经有意隐藏,但若真的进了天极岸,也会被天道察觉。 神仙若要下凡,必须将神魂装入凡躯里, 她这样用神仙的躯体在人间游荡,其实触犯了天道禁制,被天道察觉后,必遭天谴,轻则失去这副身体,重则再次洗去她的记忆,重新历劫,将她先前那些汲汲营营毁于一旦。 但命簿中曾提起过, 白家有一样法器,名为隐神,是一粒玉珠,能藏住神的气息, 并且这法器很神奇,甚至不需要佩戴于身,只需要把血滴进去,就能掩盖住身上属于神的气息;起初这法器是用来掩藏白氏那神兽的气息的,后来白策斩杀了神兽,将神兽内丹融进身体后,也是滴血进隐神里,以掩藏自己骨血里属于神的气息。 裴朝朝原本打算先去找隐神。 她来的路上就把赵家和白家之间的渊源打听得差不多了,刚才说自己下车就逃跑,也是为了激白辞,笃信白辞分得清轻重,会压下个人情绪,先把她带回白家复命。 但白辞的反应大到有点出乎意料,竟直接叫赵家人来接她,是真的一秒都不想和“赵三娘子”多呆。 好在这时候, 她看见司命,于是也改了主意。 命簿也是他写的,从善剑,重明石,隐神珠,他知道的东西一定比她更多;他自己的凡身也是提前备下的,被贬下凡历劫,他却没有被封印住记忆;他手上或许拿着比隐神珠更有用的东西。 裴朝朝准备先去赵家,叹了口气说:“白公子刚才给你们传视讯的时候就想把我丢下车了,传视讯也是叫你们接我回家。” 她说:“兄长,你当是我不想去白家吗?他们根本不欢迎我。” 这话一落。 赵息烛仍然笑着,眉眼间似乎情意流转,但声音听起来很有压迫感:“白公子,我三妹妹说的是真话吗?” 他在这边问话,但也只字不提要把裴朝朝接回去。 白辞闻言,手按了下额角,。 他不冷不热地嗤了声,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样,承认道:“嗯。是真话。” 他这时候已经完全丢掉了那点敷衍的礼貌,再一次吩咐侍从:“听不见我的话吗?把她带下去。” 这时候, 侍从们听见白辞第二遍吩咐这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要把裴朝朝拉下马车。 第151章 那一边, 裴朝朝见状,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她就在等这一幕。 眼前,侍从们还相对顾及着礼数,朝着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才作势要架住她的胳膊,把她带下马车去。 裴朝朝就作势挣扎了两下。 然后下一秒,她拿起行囊,顺势直接下了马车。 侍从:? 这怎么看起来好像是被我拉下来的一样。 可我根本没开始用力呢。 这一番“拉扯”的动作间, 裴朝朝好像是无意将自己的行囊扯开了。 于是有一些物什从行囊中掉出来,几件衣服,还有几张符纸。 衣服重一点,所以一下就掉在地上, 符纸轻一点,所以是打着旋地飘落,像落叶一样。 裴朝朝作势抬手,要去捞那些符纸。 与此同时, 水幕的画面顺着她的动作,也跟着变换。 那一边, 赵息烛原本已经挪开眼,正要打发几个下人去把她带回来, 然而余光间,瞥见水幕里的画面聚焦到那几张纸符上,他骤然将视线转回,盯着那画面仔细看,瞳孔缩了下—— 这符纸上是裴朝朝的笔迹!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和裴朝朝的关系还没有那样差,她刚化作人形不久,他曾经教她念书习字。 他熟悉她的笔迹,因为她的字,她的画,有大部分都是他一笔一画教的;她习惯写倒笔字,每次在画符时,有些图案明明是最开始要提笔画的,她也总是最后才画上去。 赵息烛喉结滚动了下。 他突然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放慢了,之前那玩世不恭的散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叫人喘不上气的压迫感:“三妹妹手里这几张符厉害,是哪来的?” 这话一落, 裴朝朝抬起眼,隔着水幕和他对视。 她没回答,做出茫然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然而那一边, 赵息烛盯住她。 他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仍旧带着点笑意,但眸色变得暗沉起来,于是那眉眼间看谁都含三份情意的风流感就消散了,变得锐利,压抑,令人不敢逼视。这样的目光让人下意识感到危险,好像被某种危险动物盯上—— 他似乎无声地逼迫她回答他,逼迫她说真话,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要被他一字一句地拆开、探究,他要验证这话的真假,若发现是假话,则会把她撕碎。 裴朝朝好像被这压迫感吓到, 她神色变得闪躲,垂眼看着那符纸。 赵息烛漫声道:“三妹妹在犹豫什么?” 他扯了扯唇,仍然在笑,似乎循循善诱,语气却隐含咄咄逼人的味道,等不到她回答,他就开始诈她,诱导她,逼供她,像在刑讯犯人,给足了心压力:“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知道这符是别人给你的。你什么时候见到的她,在哪?她当时都和你说了什么?” 裴朝朝抿着唇,似乎绷不住了。 半晌,她微微张了张嘴,像是准备要说话,准备要回答。 司命盯着面前这位“赵三娘子”。 只有裴朝朝画符时是这样的笔法,他就知道她没有死,他这样了解她,不信她会死去。 但即使这样,他仍旧疯狂地想要进一步探究,想要从每一个蛛丝马迹里扒出她的踪迹。 他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一点儿不对,焦急到近乎疯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着急,因为只要知道她还活着,找到她则是迟早的事。 可他看着“赵三娘子”微张的嘴唇,心跳却陡然加快,砰砰砰地跳着,速度加到了极点—— 赵三娘子肯定见过她。 她到底在哪?还在归元宗吗? 他给管家写下的那些地点,是否准确? 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等着面前“赵三娘子”的回答。 好像生怕呼吸声大一些,就会让她回答的声音变得没那样清晰。 与此同时, 裴朝朝终于彻底张开嘴。 司命眼睛亮了下, 他微微俯身,离水幕更近了一些,要听她的答案。 与此同时,他一只手背在身后,那只手很漂亮,有力量感,此时略微抬了抬,手背的青色血管都变得更明显,似乎蓄势待发,一等到她给出答案,就立刻要示意侍从们出动去找人。 然而这一边, 裴朝朝不着痕迹压住唇角的弧度,将骨子里翻涌着的恶劣和玩味全都压在面皮之下,然后她喉咙中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紧跟着,她却没说话,而是出声叹了一很口绵长的气。 随后—— “啪”的一声。 她直接一挥袖子,切断了视讯。 第55章 糟糕 这种感觉是…… 裴朝朝是故意的。 故意抛出一点消息, 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但真等人来问了,就又什么都不说了, 一瞬之内就将主动和被动的地位逆转。 这手法并不高明,但很好用, 像逗狗一样, 只需要在手里拿着肉骨头, 让狗闻个味,接下来等着狗自己扑上来就是了。 第152章 几乎是在她切断视讯后的几息间, 赵息烛就出现在她面前—— 用瞬移术过来的。 能看出真的急了。 裴朝朝心里觉得好笑,但表面却装出惊讶的样子,连续眨了几下眼睛:“兄长?” 她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赵息烛扯了扯唇, 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说呢?” 他站在她面前, 身高比她高出很多,现在天色将将擦黑,天上还有一点残阳, 落日余晖洒下来, 将他的影子拉长,就这样笼罩在她身上, 即使两人之间距离并不近, 但他身上那种压迫感却显得更深刻了。 他在这里打哑谜似的, 玩文字游戏,裴朝朝就偏不陪他玩。 她装傻,像只能听出他的字面意思,回答道:“要我说,兄长是来接我回赵家的。” 赵息烛笑了声:“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裴朝朝点头,往前一步:“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赵息烛却站在原地没挪步:“不急。” 他指尖蓄起一点灵力, 然后轻轻抬手,下一秒,隔空从她手里拿走那几张符纸。 他垂下眼看着她,手指在符箓上的字迹摩挲:“我来问你,给你符的那个人,你是在哪见到的,什么时候见到的?说得好,就带你回去。” 裴朝朝问:“说不好呢?” 赵息烛没回答,笑意散漫,但莫名有压迫感:“好好说。” 他这一次将话说得十分明了。 话里话外似乎在威胁,如果裴朝朝给出的答案不让他满意,他就不带她回赵家去, 不仅如此,或许还会心狠手辣,做些别的事情—— 赵家和白家需要这桩婚事,但赵息烛不一样,他是神仙历劫,凡人的因果对他影响不大, 他也并不是一个怜悯世人的神明。 他不惧这因果,则可以心安得地威胁她。 裴朝朝抬眼看着他。 她是要去赵家的。 但赵家是天极岸的大世家,她没那么容易能进门,虽说现在顶着赵三小姐的身份,赵家和白家需要她与白策结下姻缘,所以巴不得她回去;但她终归不是赵三小姐,若是自己找去赵家,家丁们也要验明她的血脉、身份才会放她进门,恐怕进门前,就会被人发现是个冒牌货。 眼下要进赵家, 就只有叫赵息烛带她进去。 她顿了下,心里很快有了对策,于是点了点头,对赵息烛说:“那我和兄长先核对一些她的特征吧,不管怎么样,也得确定她是兄长你要找的人。她眼——” 她话说到这。 那一边, 赵息烛突然出声打断:“无需核对,只需要说在哪里见过她。” 他笃信眼前这位“赵三娘子”说的就是裴朝朝, 他不知道她接下来究竟要说裴朝朝的哪些特征,但裴朝朝的特征都很好辨认,只要说出两三点,就足以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形象。 白辞也在找裴朝朝, 他不想让白辞找到她。 这念头飞快地在心间滚过,他有目光阴翳了些,叫停裴朝朝后,又去看白辞的反应。 那一边。 白辞听见了个“眼”字,指尖抖了抖。 眼什么?眼盲?还是什么? 他心里生出点疑窦来,身体往后面的软枕上靠了靠,语气略有讥讽:“怎么不让她继续说?看赵大公子笃定的样子,我还以为那神女给你托过梦,说你妹妹口中那人就是她呢。” 他坐在马车上,透过门,掀起眼皮看他们, 这样的高度,让他周身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更强烈了。 赵息烛是神仙,这时候,却被一个凡人用这样的姿态俯瞰,他十分不悦。 周身气压瞬时间压低,他皮笑肉不笑:“白公子怎么还没走,你好像很好奇别人的私事?” 他将“私事”这两个字咬了重音。 只有他,他亲手写过裴朝朝的命簿,他曾亲手教裴朝朝写字画画,他和她的关系,才配得上私事二字,哪怕着千百年来两人不对盘,他也才是最有资格找她的人。白辞算什么? 他说这话时,虽带着星点散漫笑意,但依旧有一种压迫感。 裴朝朝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火药味。 她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这时候才出声问:“兄长,既然是私事,为什么咱们要在这说?也不怪引人好奇啊,白公子好奇所以不走,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定他也想听一听您梦中神女的特征,说不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呢。” 她一句话把两个人全内涵进去了, 一边说赵息烛不分场合,一边说白辞就是好奇就是喜欢窥探隐私。 赵息烛也扯了扯唇。 他看向裴朝朝,皮笑肉不笑:“三妹妹说得对。” 他手指凌空画了一道,画出缩地阵法,语气晦涩不明:“这些话,还是回家再说为好。” 那一边, 白辞几乎要听笑了。 好奇? 他雌雄莫辨的漂亮眉眼间笼着点不屑,他没有出声,往裴朝朝和赵息烛身上扫了眼。 他有什么可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