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了剧本,除了我[穿书]》 分卷阅读1 《所有人都看了剧本,除了我[穿书]》 文案:默认晏无咎就是姬总。不看快穿小世界,也不影响入坑哒~ 身患隐疾·热衷立西门庆人设·矜傲清狂·美人受XXX重生·假禁欲·真恶犬·走火入魔·妖僧攻。 重生,就能为所欲为吗?不好意思,不能。 就像妖僧焚莲喜欢晏无咎,喜欢得不得了。 还不是,他拉晏无咎夜下赏月,晏无咎觉得他在让自己对月罚站。 晏无咎讨厌死这个欺压自己的冷漠和尚了,内心的小本本疯狂记仇! 忽然有一天,天道好轮回,妖僧走火入魔变圣僧,不认人了。 晏无咎恶向胆边生,洗脑诱骗三连击:“大师,你爱我,为我入魔,不求成佛。” 圣僧皮(妖僧芯)焚莲:阿弥陀佛,无咎说什么,小僧都信。 为你入魔,为你成佛。 晏无咎的命运发生改变后,前世那些故人陆陆续续都收到了原本正确的剧本。 于是,清冷贵公子顾月息想起来——他爱上了本该讨厌的晏无咎,却不敢承认,求而不得,堕落黑化。 顾月息:……?! 孤冷剑痴的风剑破想起来——他忍无可忍,公报私仇对晏无咎不可描述。 风剑破:……?! 幕后黑手,最爱玩弄人心的诸葛霄也想起来——他不但策划一切推波助澜,在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最后还独占欲发作捅死了晏无咎。 但现在,他是晏无咎身边唯一挚友。诸葛霄笑了。 所有好人都在觊觎那个清狂放肆的恶人晏无咎,求而不得,不惜入魔,不惜自毁。 只有妖僧焚莲,想为晏无咎成佛。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焚莲才是晏无咎前世剧本里,最凶的那只拦路恶犬。 受穿书,攻重生。 苏爽狗血。万人迷受。 前世全员求而不得、单箭头,今生1V1。 从炮灰恶霸到一代权臣。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清都(字,无咎) ┃ 配角:下一本:储爱槽灌溉计划[无限]~求一波预收呀 ┃ 其它:我西门庆人设不能崩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新故事开始啦,前两本写了魔王,写了仙人,这本写七情六欲的凡人。 六根不净,五蕴不空,沉迷色相红尘,不问是劫是缘。 不求超脱。 无咎是个让人牙痒痒的小坏蛋,有点欠虐,但是他很可爱哒。 事情是从二十岁冠礼那天开始不对劲的。 但当时晏无咎没有意识到。 就算是后来回忆起来,那天的一切看上去也都很正常。 比如,他照例没有听他那位县令老爹的话,乖乖待在家里宴客。而是和往常一样,跟着那些和他一样的纨绔衙内狐朋狗友去花楼喝酒。 那天去的花楼也跟往常去的一样,只不过花魁又换了人做,换得是个艳光四射的异域美人。 人人都知道晏无咎只喜欢清冷话少,对他不屑一顾的高岭之花。所以那天晏无咎和往常绝大多数时候一样,冷着生人勿进的拉仇恨的脸,独自百无聊赖喝了一壶酒就回了家,并没有多看那位花魁美人一眼。 回到家门口,看到高朋满座进进出出热闹得紧,晏无咎才后知后觉想起他那天加冠。 晏县令满世界找不到人,急得团团转,但向来溺爱这个老来子,见他回来便觉一切都好,舍不得指责一句。 倒是晏夫人是个严母,狠狠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但她也是纸老虎罢了,不会真的舍得动晏无咎一指头。 毕竟,晏无咎别的优点没有,唯独生了张金玉其外蒙骗世人的脸。 虽然这张脸平时眼睛长在天上,看谁都像是欠了他钱不还,嘲讽无视不顺眼,嚣张跋扈得紧。然而只要他愿意,露出哄人的温柔蜜甜的笑容,便足以让人瞬间原谅他所有的恶劣,只想宠爱他纵容他,满足他一切的无理要求。 要不然,晏无咎也不会养成这幅德行,二十年了还没有因为这臭脾气出门被人打死。 其实,也不止二十年,在投胎成晏县令的儿子之前,晏无咎生在现代,就是个二世祖。那时候的二十多年里,他也是这样,仗着这张脸我行我素恃美行凶,谁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是入他的心。 可能是芳心纵火太多,管烧不管灭,因此遭了报应,年纪轻轻的,因为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偏要洗澡,晏无咎意外猝死了。 晏县令命中并无一儿半女,夫妻俩本来都放弃了,打算等将来告老还乡了,抱养个侄子外甥女什么的,颐养天年。 然而,或许是因为晏无咎的意外暴毙,晏夫人三十五岁的时候居然意外怀上了,生下这么个混世小霸王。b 分卷阅读2 r   即便是小霸王,全家也宠爱得和眼珠子似得,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晏无咎上一世就叫晏无咎,这一世晏县令给他取的大名叫晏清都,无咎是他的字。 一般二十加冠才取字,但也有从小取的。晏无咎我行我素惯了,旁人也只得由着他。 除了长辈,外面的人自然不会失礼到直呼其名,就都只叫他晏无咎。 从婴孩长到二十岁,晏无咎也习惯了自己变成了个古人。 直到加冠那一天。 晏无咎赶在重要时刻回来了,所以加冠礼是按照预期顺利进行的,因此后续也很正常。 晏无咎完美的伪装了半天的芝兰玉树,笑容得体,矜贵高雅,脸不红心不跳,收下漫天乱飘的溢美之词。到傍晚掌灯时候,晏无咎送走最后一位宾客,那张俊美矜持的贵公子脸才瞬间垮塌。 抿着嘴,冷冰冰地臭着一张骄纵不耐的脸,晏无咎耍着脾气扯掉规规矩矩的玉饰发簪,脱掉华美精致的外袍——这是晏夫人特意提前半年制定的礼服,衬得他肩宽腰窄背挺,身姿修长。 披散了三千鸦羽青丝,只穿着宽松舒服的长袍,脚着木屐。尽管臭着张坏脾气的脸,也还是瞬间完成了从芝兰玉树的清贵公子,到风流放荡的西门大官人的转变。 气得晏县令这张老脸都一抽一抽的,原地转圈圈跺脚,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唯有一院子的丫鬟小厮红着脸低下头,捂着蹦蹦乱跳的心,一再忍不住偷偷拿余光去瞄他。 晏夫人翻着白眼,却又不能真的生他的气,半真半假捏捏他的脸,刀子嘴豆腐心,骂骂咧咧的让他赶紧滚蛋回去房间洗洗睡,别着了凉。 晏无咎瞬间绽放笑颜,色如春花,也不在意晏夫人的冷脸,撒娇似得贴着母亲的额头蹭蹭她,就转身没心没肺地回房间了。 留下背后晏县令低声埋怨她宠坏孩子,明明说好了这次要好好义正言辞训斥一通的。 晏夫人刚被儿子撒了娇,嘴角都是翘着,闻言眼尾一挑,横他一脸白眼:“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自己训?再说我的宝贝儿这么乖,哪里需要训斥了?” 五十步笑百步的晏县令敢怒不敢言,恨铁不成钢:“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 晏夫人轻轻踢他一脚,哼了声:“你说你长得这么丑,怎么生得儿子就这么俊呢?” 晏县令立刻就笑了:“这是夫人的功劳,夫人美貌无人能及。” 得了满意答案的晏夫人笑出鱼尾纹,搀扶着他往回走:“知道就好。” 晏县令年轻时候自然是不差的,否则作为皇商千金的晏夫人也不会看上了他这个万年七品县令。 晏家老两口那天也没有任何异常,一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吵吵闹闹的恩爱。 这么算起来,就只剩下晏无咎洗漱完到睡着这段时间了。 若说唯一的不正常,那就只剩下桌案上一堆传奇艳情话本子。 清苑县市面上流传最广的话本子,十有**男主角都是晏无咎,还有他的狐朋狗友们,不过那些人通常作为背景板出现。能有名有姓,那不是生得真的不错,就是给执笔者私下塞了巨款。 跟他搭戏的美人就各种各样了,无一不是青楼楚馆最热最红的美人。不管本人性格如何,到了话本里,清一色都是清高孤傲不假辞色的冷美人。 因为,众所周知晏无咎就只好这一口。 这些话本通常有两种出路,一种自然是放在书铺售卖,另一种就是背后出资的老板,将以自家美人为主角的话本子放在楼里,供客人,从而起到宣传作用。 这套路晏无咎第一次看也是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古人这么会玩。这明晃晃就是现代娱乐圈蹭流量捆绑炒CP那一套啊。而现在这个被蹭流量的,自然就是晏无咎本人了。 对此,晏无咎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毕竟这些人颇为上道,每次出了新本子,都会第一时间先给他送一本彩绘精装版,请他先行过目。若是满意了就留下作为收藏。 他收了,那些人见他不恼,这才会光明正大摆出去。 晏无咎对着以自己为主角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兴起的时候还会斥巨资打赏。 毕竟虽然晏县令是七品官没什么钱,但晏无咎外祖父家是皇商啊,除了钱多也没别的了。 晏无咎对于自己因为层出不穷的话本子,一跃成为清苑县最风流浪荡的风云人物,地位名声直追传说中的西门大官人,不但不介意,而且喜闻乐见。 晏县令倒是生了好大的气,去年还特意下令整顿书市。 但是因为儿子喜欢,介于某些不能直说的原因,最终心疼儿子的他也只是咬牙卡了卡尺度,对那些艳而不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放过了。 于是,晏无咎风流放荡的形象,不但在清苑县人人皆知,更是随着话本子出了省,连京城都有一二传闻。不少人听说过那位,但凡风月之地出名的美人们,都但求与他一睡的晏郎。 晏夫人知道了 分卷阅读3 ,私下也只是叹了几回气,偷偷抹了抹眼泪,却也没有说过一句。 尽管香艳的话本子一本接一本的出,搭戏的美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即今为止还没有一位美人能成功睡到晏公子。 坊间那些纨绔公子甚至针对此事私下打了赌,正好撞上晏县令无处安放的怒气,借着肃清非法赌场,将这帮带着他儿子不学好的狐朋狗友一锅端。 这些纨绔子弟,便被迫在县衙内享受了几天集体圣贤之道的教导。 那些公子哥也很莫名其妙,也很委屈了,晏县令不舍得教训自己儿子,拿他们这些围观群众撒什么气啊。 就在这些人举着圣贤书垂头丧气诵读的时候,事件中心的晏无咎正大爷似得躺在椅子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一边张口吃小厮剥的龙眼荔枝,一边心灰意懒似得,无趣遗憾地看着他们。 那双好看的瑞风眼,茶褐色的瞳色很浅也很水亮,濛濛如烟雨桃花,睫毛又密又长,眼角略尖微微上扬。冷面不笑亦或是似笑非笑看着人时,便有一股不经心的嚣张跋扈。 此刻爱莫能助的同情惋惜神情,放在这张脸上就是明晃晃的轻佻嘲讽、幸灾乐祸。 俊美归俊美,好看是好看,就是总叫人忍不住牙根痒痒,心口窝着一股子无名火,恨不得打他一顿,咬上几口才好。 但倘若真得了机会,看着那张无辜又清狂的脸,却又必定是下不了手的。 无他,毕竟是这般玉脂琼雪,金尊玉贵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就算明知只是金玉其外,徒劳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这若这皮囊太过好看了,无论男女便都是受用的。 又不是变态,哪里又能狠心损伤他一指头? 只好摸着鼻子忍了这人渣。 大不了私下再掏些钱叫人定制几个话本子,在里面好生为难他一下。 只是,可不能被他知道了。 毕竟,他们虽不忍心动晏无咎,晏无咎却是个狠的,睚眦必报算什么,他是笑里藏刀,心眼只有针尖大,最记仇不过。 曾经有人酒后玩笑叫执笔者在话本里虚添一笔,把晏无咎写得颇有些雌雄莫辩的媚态。 当时晏无咎只是合上本子冷笑了一声,把那人的名字不甚经心念了一遍。 不久那人的把柄便被送到对头手边,被狠狠扒了一层皮不止,潦倒不顺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有人私下点醒,参与制作那本子的所有人,从上到下无一例外都倒了霉,那人才恍然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择日那人在花楼摆酒,自己穿成舞娘的样子当众大跳艳舞,让中人请来晏无咎观看。 晏无咎一边冷面矜傲饮酒,一边神情凉凉看够了戏,才露出无害笑容,眸光灿若星辰,说:“玩笑而已,无咎怎会当真?莫不是你们当真了。哈哈哈哈。” 围观的知情人只得跟着打哈哈,干笑一声说:“……是呢是呢……没人当真的……呵呵……无咎公子最是宽容大度了,怎么会呢……” 然而谁又敢真的不当一回事? 事情果然自此作罢。 但经此一役,以后再无人敢多生他念了,唯恐不小心惹恼了阴险记仇的晏无咎。 第2章 晏无咎可不在意那些人怎么想,他只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他。 冠礼那一夜,晏无咎照例睡前躺在床上翻那些话本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本封面淡青色,画着蓝色紫阳花,只写了《晏清都》三个字的书,就放在最上面,随手一拿便是。 艳俗的话本子被晏县令明令禁止,因此各家出品都往香艳风雅上做文章,最要紧的便是封面。以词牌名命名便是最常见的。 因为晏无咎大名晏清都,与《晏清都》这个词牌恰好同名,便一语双关。 早期以《晏清都》命名的话本子很多,后来人人皆如此效仿,便显不出特别了,诸人这才另辟蹊径,渐渐不用了。 因此,随手拿起那册话本的时候,晏无咎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只是觉得,这本子挺薄,一点厚度也没有。 就像是说这次的故事主角,人生并不长,寥寥几页纸便足够说尽了。 他翻开第一页。 经历了诸多话本的洗礼,这话本开头中规中矩,沉闷至极,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晏无咎面无表情,唇角微勾,即便是私下腹诽也不改嘴巴毒的恶劣本性。 他轻嗤一声,想着:这人是有多蠢,新来的吗?居然用黄金第一页详详细细大书特书他晏无咎的生平。 他爹是清苑县令,他是县令之子,外祖父家是皇商云云。 这是所有话本受众皆烂熟于心的事了,清苑县谁人不知晏无咎是何许人,还有什么好特意言说的? 就像是教人如何做菜的书,开头先不厌其烦说明什么是蔬菜,蔬菜是怎么种出来的……未免太赶客了。何况,晏无咎尤为的没有耐心。 怪不得 分卷阅读4 这册话本这么薄,应该是编不下去了。 晏无咎连第一页都没有仔细看完,毕竟再无人比晏无咎自己更清楚他的平生,大致扫了一眼就径直翻去最后一页。 这一看,晏无咎的眼眸不由睁大,继而微微眯了眯。 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冰天雪地,一身黑衣的晏无咎静静地躺在雪地上,鲜血溢出他苍白的唇角。失去所有神彩的眼眸,被男人的手缓缓合上。 不久后,晏无咎的死讯便传到相关的人耳边。 天下第一的神捕轻轻地说:“你可以放下了,奸污杀害阿月的恶人,他已经死了。”】 …… 死了?奸污杀害? 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没有错吗? 晏无咎笑了,笑容先是绚烂靡丽,接着盛满笑意的眼眸,转瞬便露出一缕凶狠凌厉来。 若不是夜深人静,他真想跟那个胆大包天,想象力超凡脱俗不拘一格的执笔者,亲自探讨探讨。 问问他一个不举的人,是如何干出奸污杀害这一壮举的? 是的,晏无咎有一个秘密,只有晏家二老知晓,这个秘密就是——晏无咎他不举。 晏夫人高龄产妇,夫妻二人本就不适宜生养,勉强生下晏无咎,便从胎里带了隐患。 晏无咎之前说与执笔者探讨,这也是气狠了的胡话,毕竟这种事晏无咎绝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 若不是为了掩盖这个致命缺陷,他也不会放任人随意拿他写话本子,热衷给自己艹西门庆人设了。晏家二老再宠爱他,也不会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当面过问。 晏无咎的脾气来得快,平复的也快,转眼就无动于衷。 随手将那册话本丢到桌案一旁,晏无咎又拿了其他的翻开来看,看了几页倦了就睡。 第二日起来,晏无咎还惦记着拿了那册话本,找罪魁祸首的晦气,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问起送书册来的小厮,小厮却毫无印象有这册话本。 小厮笑嘻嘻地说:“少爷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就是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会这么编排咒您呀。” 他用的是“不会”,而不是“不敢”。 是的,残酷的说,晏无咎这种阴险记仇的性子,脾气坏嘴巴还毒,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心情好了便是桃李艳阳,心情不好了便爱答不理视而不见,但他的人缘却委实不错。 那些纨绔衙内狐朋狗友,哪怕前脚被他气得半死,赌咒发誓再也不伺候这狗脾气了,后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似得,又若无其事来找他玩了。 令人想破头也不通,连他们自己都自嘲,归咎于他们是贱得慌,欠虐。 晏无咎把所有跟他有过节的人想了一遍,想初步筛选一下嫌疑人。 然而,这个名单实在是太长了,连晏无咎自己都不知道他得罪的人到底有多少,就像不知道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便作罢了。 转念一想,这些话本子无论如何最终都是要面世的,晏无咎索性按兵不动了几日,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 可是,市面上却也没有任何地方出现过这样的话本子。 怪了,难道他真是那夜喝多了做梦? 冠礼之后有别的事来忙,晏无咎跟随母亲回了外祖父家,话本的事便暂且搁置一旁。 全家唯有外祖父面对晏无咎的时候,舍得沉下脸训导一二,却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见他加冠成年,老爷子必然要招他到面前,仔细嘱咐他建功立业。最好是跟着舅舅表哥们做事学本事,继承皇商家业也好,捐个一官半职和他爹一样走仕途也不错。万不能虚度年华,误入歧途。 晏无咎再无法无天,到底两世皆幼承庭训,面对一心为他的老人家,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乖乖听话的孝子贤孙样来。哄得老人家面上严肃不显,私底下却很是高兴。 等晏无咎再回来清苑县,已经过了大半个年头,便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那册话本的事。 然后,便是那要命的一日了。 那一日晏无咎终于又恢复了虚度光阴无所事事的二世祖生活,携着南风楼里出了名清冷话少的清倌人,携美带仆,一群人浩浩荡荡同游汜水河畔,赏花踏青。 当时正是柳绿莺啼,两岸芳菲盛开的春日。 岸边错落着一片槐树林,结了一串串星白纯洁的槐花,蜜甜清新的花香忽远忽近,引人食指大动。 高冷孤傲的少年一脸倔强不屈,旁若无人弹着箜篌,唱着晏无咎听不太懂的小曲。 河岸春风和煦,玉樽琼浆醇香,本该十分惬意,晏无咎的心情却没由来的烦躁不快。 他冷着脸,一语不发只是喝酒。 旁边的人习惯了他蛇精病一样突如其来的脾气,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逗弄那清冷话少的美人,指望对方倔强羞恼的表情,能让晏无咎转移一二。 正在那时候,他们之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手指着前方说不出话来。 分卷阅读5 其余人皆循着那人的视线看去,连晏无咎也抬了一下眼睫,下意识跟着瞥了眼。 只见,宽广浩淼的汜水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抹姜红色的身影,凌波踏水而来。 别看晏无咎这帮纨绔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事事,但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小生,一个个对话本传奇里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大侠,也很是向往。 毕竟穷文富武,家里也是请了武师教导过几年的。至于学成什么样,那就是其次了。 这帮人里,独数晏无咎武艺最高,要不怎么引领这群纨绔衙内? 然而,像这般登萍度水、如履平地,他们也就只在话本里见过了,都以为是夸大其词。此刻猝不及防见了一回真的,顿时都瞪大了眼睛,呆愣在那里。 原来,话本里写得江湖高手,居然是真的存在的吗? 晏无咎也怔了一下,眼神微微古怪。 他的感触更深,毕竟在现代生活过二十多年,别的不说,至少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忘干净,不由就发散思维到地心引力、牛顿力学,以及各种走近科学的骗术上去了。 他们发愣的时候,那抹姜红色的身影已然渡过河岸来,脚下一点便轻盈落在岸上碎石乱滩间。 众人不由睁大眼睛,才看清那是一位年轻的僧人。 姜红色的僧衣袍角若是沾了水便格外显眼,然而此人的衣角却干干净净的,走过的地方,连鞋底都好像没有留下半分水印。 众人越发忍不住惊叹,却又莫名的屏息不敢出声,鹌鹑似得乖乖的不动,仅视线随着那人移动。 连晏无咎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就发现,那僧人气质沉稳内敛,颇有一种庄重肃穆的气场。姜红色的僧衣下,体格精壮,仿佛要撑破这清规戒律的束缚。 或许是因此,这僧衣穿得并不严谨,脖子上粗大的佛珠像是跟随他很久了,磨得光亮如珠玉,贴着蜜色的胸膛垂下。 佛珠接触的地方肌肉的线条微微隆起,像是蕴涵了可怖的力量。然而那力量精纯内敛,并不外放。正如那肌肉的线条流畅完美,并不如何夸张,反倒赏心悦目。 晏无咎这群人的注视,那僧人自然是知道的,却对他们这群寻欢作乐的权贵子弟视而不见。从容自若走去河边,旁若无人地洗手、净面,清洗赶路时候沾染的尘埃汗水。 水珠和汗水一起沿着蜜色的肌理,一路流淌隐匿,显出极端禁欲、克制的庄严端正来。 等那僧人走向河边的时候,众人便已看清他的面容来。 那和尚生得意外的英俊,天庭饱满,眉骨分明,下巴坚毅。眉心到鼻梁的线条简直堪称完美,鼻梁又挺又直。嘴唇紧抿,显得有些说一不二的凉薄果决。 似这般相貌走势凌厉大气,气度沉稳收敛的人,若不是一副僧人装扮,头上亦点着戒痕,确确实实是个剃度已久的出家人,倒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贵气。 不知何时,那高冷倔强的清倌人停了指下的箜篌,曲子也不唱了。明明河畔有这么多人,空气却陷入一片诡异莫名的安静。 静得只听到春日和风吹拂过岸边槐花树,花叶摇曳生香。水波潺潺流淌,被那双手撩动,又从他指间滴落水中。以及,晏无咎毫不在意周遭凝滞气氛,兀自倒酒的声音。 晏无咎喝的酒,自然是价值千金的好酒,声音绵长清冽,在这样凝滞静谧的氛围下,这声音委实明显至极,连那僧人都下意识朝这边看了一眼。 晏无咎一面倒着酒,一面正侧首微微歪着头看着那人,两人便在那一瞬恰好四目相对。 晏无咎抿唇,无甚意义笑了笑,眼神漫不经心垂敛移开,一贯心灰意懒兴致缺缺,仿佛谁都不放眼里的嘲弄无趣。还不如看向自己不小心斟满的酒樽时,略略的皱眉来得生动真心。 他屈指,沾了酒水的修长手指,轻佻散漫地弹了弹精美的玉樽,又溅出些酒水在指间。那好看的手指却比这玉樽清酒还显眼,衬得那酒水越发名贵。 此情此景,若是换一个人来做,便叫人忍不住想小心吮去。但这是阴险记仇还小心眼的晏无咎,众人就只想念声阿弥陀佛,摸着鼻子强作无视无觉转开头。 没有人发现,只有那个僧人没有移开视线。 晏无咎对此毫无所觉,他这种人早就习惯了我行我素,全凭自己情绪行事。因此便也觉得,万事万物都该顺遂他的心意而存在。 他若不快活,周围的人便通通只不过是面目模糊的背景罢了,还不如箜篌发出的音符。 就是这样的心态下,晏无咎一边皱眉拿了雪白布巾擦手,一边不甚在意说了那句,之后无数时间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按着胸口想撞墙的浑话。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哦~ 第3章 酒水黏在手上的感觉自然不舒服,晏无咎当时皱着眉,心不在焉的。 彼时那妖僧于他不过是过路客,纵使是个存在感强了些,叫人眼前一亮难以忘怀的 分卷阅读6 过客,也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心绪去嫌恶讨厌,自然就说不上是故意挑衅。 但,晏无咎和往常所有心情不好时候一样……嘴欠。 他素来是脾气越坏,嘴巴就越毒。 于是,他毫不过心,略略扬了微蹙的眉,语带三分的寡欢不耐,说道:“都停着做什么?一个秃驴又不是美人,有什么好看的?唱歌不会唱,倒酒会不会?” 他撩起密长的眼睫看向那清倌人,垮着脸坏脾气不高兴的表情,明明再坏坯人渣不过了,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痕迹。非但叫人生不出一丝恶感,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无辜……和招人怜爱。 就像面对一个被宠坏的小少爷,表情再臭也叫人心肝微微一颤,觉得被撒娇,被萌到。 高冷倔强的少年似是被他的话惊呆了,微微发怔看着他,下一刻便像是因为羞恼而红了脸,越发倔强的板着脸,咬唇不语。仰着头高傲不屈地看着他,如同高山之壁凛冽寒风里绽放的雪莲花。 这个样子,正是传说中晏无咎最喜欢的类型。 啧,人群里就暗暗发出一声感叹。就像是看到一个心机绿茶当着自己兄弟的面表演,但却不能当面拆穿。只能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忍住,不说! 晏无咎果然笑了下,微微眨眼看着那少年。那双含一点笑意的眼眸自然不会纯良到哪里去,一点似是而非的坏。被他这样看着,叫人心口微微一紧,提起半空不落,略略不安,却无法移开视线。 那矜贵的眉眼之间却没有任何邪气或轻浮,也没有丝毫傲娇。纵使是不甚经心的轻佻散漫,都像是坠在那笑眸里的无色涟漪,叫人目眩神迷,惊心动魄,满目旖旎丛生。 少年倔强地抿着唇,紧紧盯着对他笑得隐隐不怀好意的晏无咎。那双依旧高冷的眼睛却微微发红,似是有泪意忍不住要渗出,却始终没有成行。 但,铁石心肠没心没肺如晏无咎,果然没有任何触动。反而伸出未曾擦干酒水的手指,展开的手臂越过桌案,修长好看的两指捏住那少年的下巴。 不轻,也不重。 那少年袖里的拳头紧握,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微微发抖,却极力保持冷静不动。只是眼眸越发倔强,委屈地看着晏无咎,并没有试图从他手中挣扎开。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有人深呼吸别开头。 但,比起同情不忍,更像是怒而不能忍! 事后,这位高冷倔强的清倌人回想起那天,叹息一声吐出一口水烟,怅然若失,对群情激奋的众人解释道:自己那时候眼眶含泪,可不是什么激情表演临时加戏,实在是忍不住差点被帅哭。换了你们被无咎少爷那样含笑眨眼看着,你们能忍住? 众人齐刷刷摇头:忍不住忍不住。 焚莲,也忍不住。 那辖制高冷美人的轻浮手指,竟然比那美人的脸还好看。细细长长如修竹,指甲微微泛着肉粉,修剪成圆润的弧度。指腹便饱满微尖,让人想起暮春枝上含苞的蔷薇刺蘼。 被晏无咎的手指不甚用力捏着下巴,那清倌人的眼眶越发红了,紧紧咬着唇,咬得微微苍白又泛红。就像是落入风雪中的梅花无处可逃,亦可能,从始至终并未想过要逃。 晏无咎眨眼,轻轻嗤笑一声,笑得好看极了。 琥珀般清浅的茶色眼眸里却无多少笑意,连轻嘲都泛着微凉,有意无意便流露出一点冷傲凶狠的无情。让人的心微微一跳,继而却是隐隐的兴奋。 就这样,晏无咎用欺男霸女的恶少一样的表情,如同皮毛矜贵的雪狼盯着瑟瑟发抖的兔子一般,盯着那高冷倔强的少年,说了第二句要命的话:“摆着一张死人脸做什么,少爷花了钱请你来。既是不愿意,怎么不去求求那边的秃驴度了你?佛家一堆清规戒律,必是禁得久了,肯定比少爷我会疼你。” 晏无咎的一生,说过无数嘴炮作死的狂言妄语,只有这一句永世难忘。也只有这一句,叫他无数次回想起来,生无可恋想撞墙。 但当时晏无咎毫无感觉,不,他甚至觉得自己突然打通了艹人设的任督二脉。 暗暗赞许,颇觉这次神来之笔的台词人设,很是符合西门庆人设了。能想出这么完美台词的他,真是天才啊。 果然,那高冷倔强的清倌人听了这话,噙在眼眶的泪刷的一下就滚落了。 少年的脸越发红,又羞又气慌忙朝河滩看去,生怕叫那位大师听去了。极力克制着什么一样,用不大的声音对晏无咎说:“不能这么不敬神佛,无咎少爷你,当心天罚。” 晏无咎素来少有多余动作,这会儿也只是嗤笑一声,略略挑眉。 面无表情冷着脸的时候,这俊美矜傲的长相便带出几分凶狠戾气,仅仅只是往那和尚之前所在的地方不甚在意地斜睨了一眼——并没有真的将那人看入眼里,这一眼只叫他显出一贯拉仇恨的嘲弄不屑来。 然后,晏无咎说出了第三句,也就是最后一句死亡发言:“那秃驴都不敢说什么,他背后的泥塑菩萨又能如何?我若是现在偏要 分卷阅读7 做些什么,菩萨能显个什么灵?” 他说这些作死的话时,那声音又清又软,春雪消融一般半暖半寒。冬眠春困未曾消解,故而倦怠似得惫懒,寡欢无趣,总像是抽了几分神魂,故而心不在此,若即若离。 并无风月之意,却偏生旖旎无边,叫人听得耳朵微微一酥一颤。或者说,从看见他开始,身心就已经不由自己倾倒。 清倌人下意识捂着耳朵抖了抖,好似因为绝望,脸更红了,眼泪又渗了几滴下来。连咬着的唇也更苍白了几分。 他像是被逼入绝境,慌不择路一般喊道:“不,无咎少爷不要,救命,大师救我……” 这高冷倔强的清倌人的突然呼救,叫晏无咎猝不及防,心口一滞,眼里不禁露出一点迷茫和无语来。 这么久以来,大家不该都心照不宣了吗?人人都知道无咎少爷只口上花花,从未真的碰过哪个美人一指头。 这会儿晏无咎摸他下巴,也只是为了蹭掉手上黏人的酒水。可那也是隔着一臂远的案几,手臂都要伸直了才能够到呢。 方才那句威胁,说得也不甚在意,玩笑大过冷嘲,已然是惯例的收尾。这人就算家里刚通了路,第一回 知道他,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晏无咎不知道,清苑县早就传遍了,无咎少爷喜欢那等清高孤傲,不假辞色的。越是对他毫不动心,不屑一顾,退避三舍的,他越是上心。 因此,若想得到无咎少爷的青睐,便是再喜欢再荡漾,也得绷住了不可亵玩的高冷人设。否则,他就再也不会看你第二眼了。 这清倌少年此处的表现有个专业名词,叫:欲迎还拒。 只是,这少年素来就是唱曲的,祖师爷赏饭吃,曲艺双绝演技绝佳。这一嗓子喊出去,婉转动人凄艳决绝,再结合脸上清高倔强的神情,那便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连晏无咎见了,也颇觉我见犹怜。 然而,少年那求救的话喊了一嗓子却突兀地戛然而止,于此同时,他楚楚可怜的苍白脸色忽然变作了诧异惊恐。 众人一同望去,这才发现那和尚居然一直没走,就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晏无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方才晏无咎一开口,所有人注意力就都在他身上了,有意无意的都把那个和尚给忘了,还以为他早走了。连晏无咎张口叫秃驴,都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此刻才恍然,他们习惯被晏无咎的毒舌屠戮了,别人可没有。 所有人脸色都顿时一白,直觉大祸临头。 …… 焚莲,就是这无意路过此地,却被晏无咎三句话就喊了三句秃驴的和尚。 却不是一般的正经和尚。 他本是一小国的皇子,举国上到帝后下至平民皆笃行佛教。焚莲自然也从小便皈依了佛门,那时只是带发修行。 不过,后来他潜心修行甚至剃度出家,为得却不是早登极乐世界,只是意在佛法之中蕴藏的无上武学。大乘小乘毫不拘泥,一并全修。却既不想度人,也不求度己。 为此,不惜去国离家潜藏中原佛寺数年,学无可学之后,几个月前才强行闯关下了山。 这还是焚莲人生第一次,被人当面指着和尚骂秃驴。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生气。 只是眼前这风流放荡,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纨绔少爷,焚莲倒是很有兴趣,按他方才对那少年说得那样,度上他一度。 反正,自己又不是什么正经守着清规戒律的僧人。 于是,当晏无咎顺着那清倌少年的视线回头时,就看到和尚那近在咫尺的脸。 晏无咎本就很高了,这和尚却比晏无咎还高半个头。那张冷漠英挺的面容波澜不惊,垂眸冷冷静静地看着晏无咎,一股冰冷肃杀的气场便瞬间笼罩了周身。 晏无咎一僵,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平平说道:“你,还没走?” 焚莲微微勾唇,:“阿弥陀佛,檀越主,可是要贫僧度化?” 不清楚对方身份来历,就敢当面说对方坏话,这是不知天高地厚。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欺男霸女,是无法无天。按理来说,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又无法无天的人,必是面目蠢钝的庸人坏坯无疑。 可是,眼前这人却是例外。 焚莲所在故国盛产美人,秉承相貌和能力趋同一致。身份家世越是高,所见龙章凤姿之辈越多。皇家更是如此。焚莲身为皇子,所见倾城绝色,多如繁星。 国中上下虽皆笃行佛教,却不同于中原佛门,一派靡丽奢华骄奢淫逸的风气。只是,焚莲天生清心寡欲,并未沾染。又一心痴迷武功绝学,隐姓埋名辗转多国佛寺,秉承中原佛寺戒律多年,更是与红尘色相绝缘。 直到方才听到酒声回眸……才像第一次睁开五蕴心眼。 打从第一眼看见,焚莲就觉得这个人特别。就像是只存在于佛经里,非人间可见的天国之花,至美至恶。凡人侥幸见了,比起幸运更像是厄运。 这样 分卷阅读8 的人,亏得会投胎,但凡身份再低一些,亦或是所处的地界再繁盛一些,恐怕不等今日,就得被人拆碎了骨头。 不过,以他这样的行事,迟早都会有那一日。 焚莲并不讨厌他,只觉得他冷面轻佻,为所欲为欺压作恶的样子极美。 有多美,就有多……欠虐。 总会有人来教训他的,不如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唔,孤孤是个起名废和文案手残。大家觉不觉得文名不好需要改改,怎么改比较好?还有文案,会不会看不懂不感兴趣什么的。 第4章 焚莲的手指轻轻一掐,就将晏无咎轻松带离地面。 晏无咎自然反应过来,这和尚是找他算账,并不挣扎,反而抓住他的手腕就暴起反击。 转瞬间,膝盖脚下就频频攻向那和尚腰腹。也不知对方如何做的,晏无咎所有的招式明明都攻击到位,却都像落了空一般,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风声呼呼从耳边掠过,下一刻,晏无咎就感觉他的背撞上了河岸旁碗口粗的槐花树。 这一下并不怎么疼,只是树皮粗糙的纹络隔着春衫硌得背不舒服。 然而对于娇生惯养的晏无咎的而言,已经很痛了。 直到这时候,晏无咎的脸色才冷硬得苍白,却只是极力抿着唇,略尖的瑞风眼上扬。 那张脸矜傲凶狠,琥珀茶色的眼睛,那一瞬瞳色都像是黑亮了几分。湿漉漉的,却毫无乞怜示弱的意思,反倒不屑又狠厉。冷冷地执拗地瞪着喜怒不显的和尚。 就像一只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的雪狼。分明色厉内荏,偏偏嘴硬不服。 焚莲的手指落在晏无咎的喉结上,缓缓往下。 那颈窝的线条极美,因为紧张亦或是怒气而微微起伏着。骨肉均匀细致,触手生温,如同上好的美玉汝瓷,让人忍不住想打碎。 想咬下去,咬到渗出嫣红如花的印记来。 河畔那群人见到晏无咎被攻击,除了第一时间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便立刻叫嚷着让那和尚住手。一时也考虑不到对方的高手身份了,纷纷试图跑上前来制止。 焚莲头也没有回,只随意挥了一下手,所有人就跟被浪打翻一般滚回原地方,一个个爬不起来。 晏无咎的面容越发苍白,咬紧牙关,眉眼执拗地瞪着焚莲。那双好看的眼睛清润又晦暗,如同被烈火激荡的一池春水,第一次透出慑人的凶狠阴鸷来。 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张脸上的神情越凶悍,那种有毒的美就越是馥郁灼人。色愈厉,内里便愈是荏弱。 若是示弱惹人怜爱,便是招人欺负。但若是一味狠厉强硬,就不止是想欺负他了,而是勾起人心隐隐的凌虐欲。 更可惜的是,看穿这一切的焚莲到底不是什么正经僧人。庄严端正也冷厉漠然的面容下,非但毫无出家人的慈悲,而且好巧不巧的,现在就想随心所欲的破一破清规戒律。 毕竟,这人方才说的话,焚莲可还记得呢。 “檀越主说得是,佛家劳什子的清规戒律的确多,贫僧……”念久了经文的声音清冷空灵,不论说什么话,都有几分宝相庄严的从容平和。 焚莲的手指微微用力在他的颈窝按了下去,拇指不经意地挑开那孔雀蓝的锦衣,露出雪白的中衣领口。就像撕去荔枝壳下那层轻薄的膜,一口吞吃入腹。 那一按叫晏无咎无法抑制发出一声轻咳,好看的修眉便蹙了蹙,唇色愈发的嫣红。那固执矜傲的眼神却没有一丝退缩,仍旧紧紧盯着焚莲。 又一阵和风吹过,槐花树的花叶被吹得摇曳,花苞上那一串串清露早就因为方才两人的打斗撞击摇摇欲坠了,此刻终于随着清风滴落下来。 被人强按在槐花树上的俊美青年,因为颈窝的手指被迫微微仰着脸,那带着青涩的蜜甜,便滴落在他的眉眼和脸颊上。 他的脸却比这水露还要清透几分,晶莹的水露滴在那张凶狠极美的脸上,滴在琥珀茶色的清浅眼眸下方,泪痕一样。让焚莲的心忽然无法抑制地抽痛。 可晏无咎的眼里却没有一丝脆弱,似乎永远也不会有脆弱,只有不管不顾的傲气不屑。 这水滴让焚莲想起一片冰天雪地,那时候冰雪也是这样落在这个人的睫毛上,也许有那么几片飞花融化在他脸上了。 那时候,这个人也是这么不管不顾偏执傲气,手中沾着焚莲鲜血的长刀插入冰雪,他倚着刀身站立,脊背挺直,从未屈折。 眼神恶狠狠的又似心灰意冷,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睛不复清浅,黑得如同深海,却是阴狠傲气地笑着的。一如既往似是嘲弄不屑这眼前无趣,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恶兽。 偏生无辜又清狂。 叫人无可奈何,只想爱他。 可是,没有以后了。 站在雪域之上回眸看见的关于这个人最后一眼,就是此生最后一面。 焚莲忽而发出一声闷哼,胸腹灼烧的绞痛, 分卷阅读9 好似被人穿胸一刀。可他分明毫发无伤。 一阵狂风大作,满树的槐花飘落,落下漫天水露。 每一滴水珠都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像,环绕着焚莲,碎琼乱玉割裂,无数画面尽数轮转。 强取豪夺来的一念贪欢……刀剑相杀里情动应劫……阴谋权势里越陷越深的背影……冰雪荒原上洞穿胸腹的凌厉一刀……最后一个知晓噩耗的自己,背负杀害那人的罪名……从此以后永无止境的魔障和复仇……停在渡情城里的一地黄花上。 疯癫入魔的僧人,踏过神魂湮灭的阵法而来,为得不过是再见那个人一面。 现在,他看到了,也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之于他,到底是谁。 这一阵神魂震荡,脑中无数画面闪过,焚莲像是看到了未来,又像是跨越漫长的时间从那个绝望的未来回来了。 过去和未来交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喜是悲。 焚莲挑开领口的指尖,轻轻的抚平拢好,抬手缓缓认真地拂去那人脸上的水痕。 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却没有勇气,仔细把张熟悉的面容再看一遍。 他觉得疼,也忽然怕。 拼尽一切换来的重新开始,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就要重蹈覆辙,再次回到原来的轨迹。 果然,那些人没有说错。他才是害死这个人的罪魁祸首,一切皆错从他起。 汜水河畔的劫,不是焚莲的劫,是这个人的劫。 替他擦去脸上的水露,做好这一切,焚莲退开半步,却还是忍不住再看了那个人一眼。然后,逃也似得运起轻功远去,转眼便毫无踪迹。 …… 直面这一切的晏无咎,本已经做好了阴沟里翻船,被这和尚人头打成狗头的准备了。 他攥紧手指,满心考虑的问题都是,眼看是逃不过了,无论如何输人不输阵。眼神一定要狠,绝对不能露怯。至少不能在那帮衣冠禽兽面前威严扫地。 打架输了而已,只要抗过了这一劫,有的是办法收拾这秃驴! 只是,他两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忍痛能力并不好。若不是这帮人正看着,其实,暂时认怂求饶,他也不是做不出来。怂字从心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小人,只要脱身安全了,要不了三天就让这和尚加倍偿还。 晏无咎这样想着,分散着注意力,极力忍住实力差距带来的天敌一般的压迫威慑,内心的小本本疯狂记仇中。 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阵突如其来的危险气息,刹那出现又瞬间消失。接着,那和尚好像突然感受到了佛祖慈悲为怀的号召了。记起了他自己得道高僧的身份,不该和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计较,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平和无害了。 还好心地替他整了整衣服,替他拂去脸上恼人的花露。 这样做当然没什么用,以晏无咎的阴险记仇程度,绝不可能因为对方这点恩惠,就这么放过了他。 比起这个,晏无咎更在意的是,对方后来毫不犹豫的离开,怎么像是被恶鬼追杀一样? 那背影当然并无狼狈,晏无咎却感到野兽受伤逃生一般的孤绝隐忍。 呃,难道是那个人发现了他投胎时候没经过地府,把他当成恶鬼了? 焚莲一走,被他气场压趴下的众人终于也能站起来了,一个个虽然心有余悸受了点伤,但总算还能挪到晏无咎面前来了。 “少爷你没事,那和尚太凶了,阿厮见情况不对,已经机灵地去找老爷了。”——这是晏家的仆从。 “无咎没事,当真是险,也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疯和尚。叫他句秃驴怎么了?别人叫得他叫不得?”——这是跟晏无咎一样的纨绔衙内。 “快别这么说了,万一他没走远又回来——不过他怎么突然就跑了?”——这是狐朋狗友。 脸色惨白,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清倌美人,又悔愧又不安地看着晏无咎。然而没人责怪搭理他。 有人喜滋滋地替晏无咎答了:“当然是无咎少爷武功高深,那和尚虽然轻功了得,但论起拳脚就不是深藏不露的无咎少爷的对手了。你看,绝顶高手都丧家之犬一样逃了。”——这是晏吹。 这部分人相当多,立刻就深信不疑地附和上了。毕竟,那和尚匆忙离去的背影,确实有一丢丢的像逃。 什么也没能做,只用眼神威慑的晏无咎也怔了怔。 他总不至于相信,对方是被他恶狠狠的眼神和凶悍的表情给吓跑了。直面交手过,他也不会天真地相信对方会打不过他。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转世不喝汤的身份镇住了那人。 所以,虽然看上去生得一副绝世高手,世外高人的样貌,结果,这个和尚却是意外的怕鬼吗? 这么怂,还……挺萌的。 晏无咎眼里的萌,约就等于蠢。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在沙雕作死和轻佻放荡间轮转的西门?无咎?大官人 分卷阅读10 ~ · 快穿世界篇幅有限,所以大家看到的,已经是从没心没肺轻佻放荡变得阴鸷狠厉决绝偏执的他了。 在这里,虽然以后性格也会变,但无咎前期的性格也会展开一些篇幅。 第5章 晏无咎低咳一声,面无表情斜睨着他们,妄图用暴戾威慑覆盖自己方才受制于人的印象。 果然,众人在他凌厉的眼神下,顿时像被雪狼盯住的小白兔,一个个肢体微僵看着他。 ——啧,不知道这爱面子的大少爷受了气,又要怎么折腾他们这些无辜的围观群众。 晏无咎扫过这一个个瘸腿扭腰满身狼狈的衣冠禽兽。 面无表情,忽然嗤笑一声:“一挥袖子就趴下了,真没用。” 众人听了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 以他们对晏无咎的了解,指望这死德性记打,这辈子都不可能。可他自己受了挫折就来欺压同是受害者的他们,未免也太不厚道了。虽然,他本就一直都是他们这群人渣中的典范。 晏无咎靠在树上,抬手摘下近处的一串槐花,一颗一颗咬下咀嚼,不甚经心散漫地说:“现在回去,路上摔一跤踩一下的,残了是为民除害,没残就得进祠堂家法伺候,少说也得关半年禁闭。” 被他气得转身想走的几个人顿时僵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晏无咎一点也没有他又嘲讽气着人了的自觉,日常一副寡欢无趣的死样子:“等着,一会儿我爹就派人抬担架来接了。医馆的大夫也会来。让他们看过再说。” 说着,他眼睑冷冷一抬,稠丽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那眼眸比以往隐隐似是多了几分狠厉:“不过,到时候谁敢多嘴,说什么不该说的,我就让他在汜水河里,泡一夜!” 虽说是暮春了,但夜里还是很冷的,泡一夜不被冻死也得冻傻了。而且这人渣是真的说到做到。 众人顿时齐刷刷点头。 晏县令果然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叫阿厮的小厮事前去报信时,也一贯机灵,只说少爷怕是惹了大麻烦,务必带齐了家伙什和治伤的大夫。 因此,晏县令到了现场一看,只当是晏无咎狗脾气发作,和那些纨绔子弟因为风流韵事打成一团,而晏无咎把人打伤了。 他立刻便让医馆大夫们务必好好医治,又送了伤患压惊礼物,慈眉善目地套话。 好在这群人到底年轻秉性似乎都还挺纯良,一个个都笑呵呵的表示是自己学艺不精,朋友之间切磋,一点小碰小伤多正常啊,怎么能怪无咎呢? 弄得要不是晏无咎毫发无伤,晏县令都要忍不住怀疑是这群人终于忍受不了晏无咎的欺压,一群人暴起围攻。 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说不得就是这样,结果他们一群人都还打输了。这才没脸宣扬。 晏县令不得不头疼儿子我行我素无法无天的性格,变着法子劝他低调做人,切莫与人结仇。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人打架?打架打赢了,赢一群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得意?还得赔医药费。若是打输了,丢了面子还得受皮肉之苦,吃一阵苦药。再说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总有比你身手厉害的,你不可能总是占上风呀。要不,爹爹给你找几个武师陪练一下,平时出门就算了……” 晏县令的苦口婆心,晏无咎有听没有见,时不时还点个头,但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让晏县令没折的是,晏无咎还真的好像听进去几句,这段时间也不往外跑了,天天在家练功习武,好像真是要往绝顶高手上努力。 可以想见,他是好的不听专拣坏的听。 晏县令撑着额头,头疼不已,心惊肉跳的。 一时看见晏无咎走梅花桩,惶恐他是看破红尘要出家。 一时看见晏无咎在池塘上踏着荷叶练习水上漂,担心他话本子看多了,想学人离家出走,行走江湖,落草为寇。 一时见他琢磨些什么奇技淫巧机关秘术,又猜测他怕不是…… 啪! 晏县令拍了一下头,这个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总比叛逆走江湖要好呀。 反倒是晏夫人一反常态,开始担心晏无咎这样闭门练功,是不是在外受了什么欺负。 晏夫人关心儿子的方式一向是行动为主。她一天天的往娘家跑,让哥哥侄子们弄些儿子可能喜欢的东西,好让他能开心释怀。只要别闷坏了,不就是想练武吗? 这一天,晏夫人面带喜色,果真是带回来了一个礼物。 而且,她确保儿子一定会喜欢。 因为这个礼物不但满足儿子尚武的喜好,还是她家老爷子亲自请来的大人物。 晏夫人的心情,就像是想去庙里求护身符,结果遇见佛祖亲自显灵了一般惊喜。 但是,惊喜是她的,晏无咎什么也没有。 他抬头猛然见了晏夫人所谓 分卷阅读11 的惊喜,就只剩下面无表情的惊悚。 只见被晏夫人喜滋滋地恭敬地请进来的人,是个没头发,点着九个戒痕的大和尚。 而且,和尚他板着一张冷厉淡漠的脸,活脱脱像是上门寻仇的斗战胜佛。 晏无咎这几天愤而苦练武功,源头本就是来自这和尚的武力带给他的威胁。 何曾想到,他还没有想到法子报仇呢,对方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晏无咎绝对想不到,正是因为他突然沉迷练武,晏县令眼见自己管教不了他,竟然去找了岳父大人商量。翁婿二人一合计就决定找个能镇住这小霸王的高手。 正在这时,焚莲登门,说是先师昔日曾承蒙已逝的季老夫人的香火供奉,圆寂坐化之前算到她外孙命中有一劫,故而特意令弟子登门提醒,以报昔日布施之善。 这个外孙当然就是晏无咎。 晏夫人娘家姓季,当初她和晏县令成婚后,久不能生养,季老夫人在世时没少发愁想办法。大夫说两人体质不易有孕,季老夫人就把心思寄托在求神拜佛上,善事做了不少,给寺庙里捐施香火功德钱更是平常。 这些,季家和晏家都是知道的,许多人也一直念着老夫人的好。 此刻一听焚莲的话,本就没有多少疑虑,何况一听关乎晏无咎的安危,都急火上了心。 焚莲重生回来,经历晏无咎惨死的事,所说的劫数自然不算骗人。 焚莲既觉得晏无咎是他害死的,不敢再与他亲近,同时却希望有人能保护他,管住他。便来提了这个醒。 可是,真的来了以后却只剩失望。季家只是皇商,于朝堂江湖作用都不大。看来看去,焚莲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托的人。 当年事已高的季老先生亲自请求他,希望他能看在去了的老妻和他先师的这点香火情面上,答应看护教导晏无咎三年,晏季两家今后有求必应。 焚莲自然看不上季家这点富贵,他所求之事,亦无人能应他。 可是,旁人都不能救晏无咎,能救晏无咎的人,焚莲一个也不放心。到底还只能他亲自不远不近地看护着,才能稍稍安心。 因为,连焚莲也不清楚,前世杀死晏无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焚莲闭眼默念了一阵经文,睁开眼后便应了季老太爷。 于是,晏夫人那趟回娘家,便喜提了这份大礼回来。 拆开礼物的晏无咎面无表情,连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都没有。 毕竟他作死归作死,脑子又没有坏。实力差距摆在这里,他自己也就罢了,晏季两家总不能因为他作没了。 晏夫人见儿子没有任何反应,很是疑惑不解,喜庆的笑容都敛了不少:“无咎啊,你不是很想练武功吗?这位大师的武功很高的,人家能来还是亏得你外祖母积德行善……” 焚莲依旧穿着僧衣,只是跟当初在汜水河畔那身比起来,顿时看上去低调朴素了许多。 他从一进来,左手就一直竖在胸前单手执佛礼,眼眸垂敛闭上,颇有那么点出尘禁欲、四大皆空的味道。 嗤。 晏无咎看着他许久,忽而展颜嗤笑一声。 晏夫人亲娘滤镜太厚,丝毫没看出来这笑颜之下笑里藏刀,反而觉得晏无咎这些天里第一次开怀,显然是极为满意这份礼物……阿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是大师,大师! 晏夫人便也笑得心满意足,双手合十朝焚莲拜拜,说了两句寒暄话就匆匆离开。 她急着去和晏县令分享喜悦心情,顺便安排人给焚莲准备客居的房间,还要准备擅长斋菜的厨子什么的。 晏夫人一走,庭院里就没有什么人了。 晏无咎垂眸,自下而上打量了那和尚一眼。 他冷面傲慢的时候,总叫人觉得被嘲弄不屑视而不见。可若是笑起来,便透着轻佻放荡的风流,被他含笑看一眼便叫人忍不住莫名委屈,像是前世被负了心,今生还痴等他再看自己一眼。 这轻佻放荡,旁人做来难免显得色气暧昧,在晏无咎身上却透着若即若离的天真蒙昧。就像个**被满足宠坏却还是寡欢寂寥的大少爷,无论是嗔是笑,都只是他不甚经心的消遣。 招蜂惹蝶,偏又隔岸观火,矜贵傲慢。 前世,焚莲没有见过,他对自己这样笑过。 也可能,那天之后,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那样笑了。 晏无咎便看到,这和尚眉宇愈发冷厉,半阖的双眼再次紧闭,默默念着经文,依稀是什么观自在菩萨……什么照见五蕴皆空…… 看到这和尚好像对于再见他,并不怎么心甘情愿心情愉快,晏无咎的心情就很是愉快了。而且,听他娘刚刚话里的意思,这和尚是欠了祖母家的恩情来报恩的。 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就是这和尚的主子,而和尚只是保护自己的打手罢了。 很好,刚好晏无咎找不到报复的方式,这和尚就地狱无门自己闯进来。 晏无咎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分卷阅读12 却没有掩饰他的不怀好意和恶劣态度。 “你叫什么,秃驴?”晏无咎笑得煞是好看,声音都随意清软,但看嘴巴这么毒,可见心情好都是假的,这笑里至少藏了不止三把刀。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啾啾喜提大师~ 第6章 焚莲猛地睁开眼,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睁眼看了那么一眼,晏无咎眼眸就有些微僵。 但晏无咎的笑容只停滞了那么一下,下一秒就笑得好不绚烂无害,轻轻眨了眨眼,似是不解。 “这么凶,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讲究戒嗔痴之心吗?怎么我叫你秃驴,你这么生气?”他又叫了一遍秃驴。 “我没有生气。”焚莲重新闭上眼睛,不动如山,从容淡漠地说,“但你如果再这么胡乱说话,我会让你知道,出家人不生气的时候,是怎么让人生气的。” 晏无咎的笑容不知不觉收敛了些,眼里带些好奇,还有意味着记仇的小本子上又添了一笔的冷厉忌惮。面上却似笑非笑,不甚在意:“你打算怎么让我生气?” 这次,他没有叫秃驴了。 显而易见,晏无咎继阴险记仇,毒舌作死,笑里藏刀之后,又露出一个本性,他还能见风使舵,看人下菜。 焚莲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你小时候犯了错,父母是怎么惩戒你的?” 晏无咎琥珀茶色的眼眸看着他,摇了摇头,散漫轻佻:“我没有被惩戒过。” 这是实话。两世里,都没有人打过晏无咎一下。即使是轻轻的象征性的威胁,也没有。 这个答案,但凡认识晏无咎的人没有一个会感到意外,即便是他长成现在这样嚣张跋扈不管不顾的性子,也没有人舍得惩戒他一下。 就连此刻,他这样看着人,没心没肺摇头,眉眼之间显而易见思量着不怀好意的念头,也只叫人觉得清狂又无辜。再气得牙痒痒,也只是想咬一口,还要小心不让他真的疼。 焚莲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真切想法,平静地说:“即便是寺院里的小沙弥做错了事,也要被打掌心打屁股的。你选哪一个?” “你敢!”晏无咎眼里那一点用来藏刀的笑意也转为凶狠,眼睛微瞪凌厉地看向他。 焚莲喉结微动,眼里微微失神,立刻不动声色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经文。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寡欲无情:“阿弥陀佛。我受你外祖所托,护你三年周全。你莫要闹,我便不会打扰你。你若是招惹是非,我受人所托职责所在,必要管教你的。” 晏无咎怒不可遏,但却清楚知道这事无可更改,冷冷瞪着这秃驴。一时无话可说,胸膛深深起伏了下,反倒是笑了。微微上挑的眼里分明狠厉矜傲,可那用以承载的笑容固然轻薄不屑如刀,在那张脸上,却呈现出几近叫人神魂颠倒的艳色来。 焚莲只看了一眼就侧过身去,声音冷静淡漠,宣告:“我法号为焚莲。你喜欢叫便叫,不喜欢叫也没关系。今后你若要对人发脾气,只能在我在场的时候发。这天下有本事,脾气比你还坏的人有很多,你若是出了事,喜欢你的人,你的亲人们又能怎么办?”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和如檀香里诵念经文一般,心如枯井。 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他便没有再看晏无咎一眼。自己寻了庭院一处视野开阔的角落,兀自打坐修行。 然而,无论晏无咎有何动静,不管他试探地走去哪里,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叫焚莲的秃驴,在不远不近的某个地方坐着。 那道月白色的僧衣一动不动,就像真是晏夫人自庙里请来的一尊护身佛。 晏无咎毫无意义嗤笑了一声。 “和尚,只要是人就总会死的。规规矩矩坐在家里,也会因为房顶塌了被砸死,夜里吹了阵风可能病死,走在路上不惹事也可能被人砍死。连不小心吃了一口东西,都可能噎死毒死。既然都要死的,我为何不顺从心意活得畅快自由些。” 更何况,晏无咎已经死过一次了。除了有些寂寞,并无其他感觉。 他回身欲走,刚一抬眼,便看到本该在身后远处房顶上的焚莲,眨眼就出现在他面前,距离他半步远。只差一点就要撞上。 和尚的脸上一如既往冷厉淡漠,那双眼睛极黑,如同天边烈火映照的夜空一般不祥,声音却很轻:“天灾**,是无可奈何,但只要有心避免也是可以做到的。若是自己不管不顾,随便死在了别人手里,不如你告诉我,我亲自了结。” 晏无咎看着那双黑暗的眼睛,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头,缓缓遮住他的眼睛,才发现自己几乎连心跳都一块僵冷。 他听到一声叹息,孤绝平静,遥远淡淡,却有些暖:“无咎……如果我救不了你,我会亲手杀了你。” 那双手拿开了,眼前的人依旧单手执佛礼,又是冷冷淡淡敛眸闭眼。宝相庄严,四大皆空。 前方的路被他让开来,晏无咎便惯性抬脚继续走。 分卷阅读13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止步,像是才从那遍体生寒的迷障威慑里反应过来。 晏无咎脸色阴狠冰冷,这次却多了从未有过的隐忍克制。 这个神经病!什么叫救不了他就要亲手杀了他?这和尚果然是脑子有病,病的还不轻。 可是即便和尚真脑子有病,晏无咎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他不管不顾我行我素是一回事,可不代表他不清楚局势利弊。 此事已经不是他去跟娘亲撒个娇,或是和过去一样发个脾气就能解决的了,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他跟这和尚本就有过节,说不得人就是故意找上门来折腾他的。 对方越是脑子有病,晏无咎越不能轻举妄动。他可以不管不顾,晏季两家的其他人却不能。 但是,忌惮归忌惮,以晏无咎无法无天我行我素的性格,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操控他。 诚然,这和尚武功高强来历神秘,还是个脑子有病的,可是,不代表就拿他没办法了。 晏无咎冷笑了下,眼波微转,径直出了门往花楼走去。 “少爷少爷,你去哪呀,你忘记带上阿厮我了。” 晏无咎脚下不停,声音散漫微冷,说:“不用了,有大师随身保护我呢,你跟着岂不是让他无用,那他还怎么在我娘那里混饭吃。” 阿厮闻言,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贴身跟班小厮阿厮,拥有一个全天下最敷衍了事,也最直观的名字。他是晏无咎的书童,也是晏无咎唯一愿意带在身边的随从。因为他最机灵,最懂少爷的心思,也最听少爷的话。 阿厮向来以少爷的最佳狗腿自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一个和尚会来跟他抢位置。 他呆呆地说:“他是能混饭吃了,可是阿厮我失业了啊。” 焚莲一言不发,依旧不远不近跟在晏无咎身边,路过阿厮身边的时候,忽然侧首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冷淡淡的,却叫被看的人犹如被鹰隼盯上的猎物,阿厮下意识就腿软了一下。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街上,阿厮才忽然想起什么。 这和尚怎么那么面熟,没记错的话,好像当初汜水河畔他去搬救兵,就是因为一个疯和尚。只是当时阿厮去买东西刚回来,离得远没看清那和尚的样貌就跑回去报信了。 可是,如果是同一个人,以少爷记仇的性格怎么会让对方跟着? 阿厮困惑极了,想着这个问题,暂且忘记了自己可能面临失业转岗的职业危机。 …… 晏无咎回头,看了眼人群里那道月白色的僧衣,他微微挑眉勾了勾唇,矜傲的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笑意。 他刚走出路口,迎面便险些撞上人。 晏无咎伸手不着痕迹扶了一把,免去了那脂粉娇客撞进他的怀里。 抬眼一看,原是熟人。 晏无咎的熟人,除了跟他一伙的狐朋狗友,剩下的不是仇人就是被他调戏过的……仇人。 “呸,又是你这色坯。”那姑娘半点不躲不怕,先扶了扶发髻簪子,昂着娇艳的脸给了晏无咎一个娇俏的白眼。接着,一副大小姐做派,对晏无咎伸出手。 “干嘛?”晏无咎眨眨眼,这次没有急着躲她。 那姑娘抬着下巴,理所当然地说:“没看到我崴了脚啊,撞了人不知道扶人家去茶馆坐坐,赔礼道歉吗?” 晏无咎看向她身后。 姑娘身边的丫鬟嬷嬷还有两个大汉,立刻抬头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就是不接晏无咎的眼神。也没有要扶他们姑娘的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啊,大小姐。” 这话出自以轻佻放荡著称的无咎公子,那姑娘立刻就忍不住掩嘴笑了,下一秒又给他一个好看的白眼,绷着一脸冷若冰霜。 她冷笑一声说:“你第一回 调戏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这话。” 那是晏无咎初始艹人设的时候,业务还不熟练。而且,他哪里调戏她了,他不就路过时候听见她节食减肥,无意瞥了眼那可怕的腰,嘴贱说了句,你的裙子没把腰勒断啊。 就这句,被她嚷着晏无咎调戏她楚腰纤纤,拽着不准他走。 天地良心,清苑县天高皇帝远,素来民风彪悍出众。调侃一句腰细,算什么调戏? 后来,晏无咎得了灵感到处给自己艹西门庆人设的时候,就常常与她街头偶遇了,毕竟清苑县就这么大,人家愿意去哪就去哪。 若不是晏无咎艹人设的速度比她碰瓷的速度更快,这姑娘已经把自己碰瓷进晏家守活寡了。 所以说,外貌协会要不得啊。风流俊美的,除了如意郎君,还可能是晏无咎这样的当代西门大官人。被调戏的除了美女,还可能是被娇俏美女调戏的恶霸。 晏无咎这回没有甩开她,当然不是改变主意想和她喝茶了。他现在恶名远扬,已经不需要这位再替他碰瓷扬名了。 晏无咎忽然笑了,压低声音,回头看向来处:“这次记得,当然是有 分卷阅读14 原因的。帮我个忙,下次你哪个好友又被逼嫁不良,我还帮你们解决。” 那姑娘的脸微微一红,傲娇的神情却毫无缓和,一副勉强的样子:“谁要你帮忙了,你先说要我帮什么。” “等下你往我身后看,有个穿月白色衣衫的和尚,算命算得特别准,而且人还生得格外英俊。你叫住他,让他替你算算姻缘。” 晏无咎看向身后的视线,撞上人群里静静望着他的焚莲,他眨了眨眼,顿时敛去了所有笑容,却没有避开那道目光。 那双眼睛深沉无波亦无光,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却叫晏无咎觉得看到了静默燃烧的永夜暗河。就好像,独他一人徜徉在那条河流上。 作者有话要说:焚莲:心上人发脾气时特别好看,想太阳。因为我,他天天都在生气,可我正在禁欲思过~ 第7章 那姑娘还在发怔,晏无咎居然让人给她算姻缘,不由胡思乱想他话里可能的暗示。却见晏无咎转瞬就越过她设置的人为障碍,消失在人群里。 “大小姐,人又跑了。”他们,他们谁敢真的去拦恶名在外的晏无咎啊。 那姑娘不开心地哼一声,跺了跺脚,哪里有半点崴了脚的意思。 想起那色坯的话,她站住脚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淡蓝发白僧衣的身影走来,目不斜视,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 “大师留步,刚刚那人叫你替我算姻缘,你若算得好,我让他替你建座庙。”为何算得好了,却是晏无咎替她建庙?少女的心思含蓄又慧黠。 焚莲止了脚步,侧首看去。 那一眼称不上鹰视狼顾,反而眼神空淡眸光沉敛,并无锋芒。 或许是那张脸的轮廓线条太过凌厉分明,眉骨高阔而突出,显得眼窝深邃,英俊得太过强势侵略,不太符合世人对出家人温润亲善的想象。 那随意一眼,叫被他看见的人面上顿时露出怯意,后背微冷。 “他跟你无缘。”焚莲淡淡说完,抬脚继续走。 原本打算挡路的两位大汉,不由自主乖乖退让开,一个个惊疑不定,紧张地吞咽口水。 只有那姑娘毫无所觉,气得撕帕子:“谁问你有缘没缘了?谁想嫁他了?准你们臭男人逛花楼看美女,我就不能堵在大街上调戏男人吗?”她的眼眶却微红。 满大街的人顿时回头看来,毕竟再民风彪悍,也没有大家小姐当街公然调戏男人的。 有知情的人立刻窃窃私语了一下,依稀听到晏无咎的名字,众人顿时一阵恍然大悟,见惯不惊不以为然。 毕竟,大家小姐调戏和尚是奇闻,大家小姐调戏晏无咎,那就是日常。 有人见焚莲眼生,以为他是途径此地不清楚,还笑呵呵地劝慰。 “没事的大师。那位晏公子是我们这有名的纨绔少爷,早年没事就爱招惹这些傲气的小娘子。可咱们本地的姑娘看着娇娇弱弱,一个个都不好惹。他遭桃花劫那就是报应不爽。” “是啊是啊。您跟着看个乐子就行,小姑娘家家的玩闹当不得真。若是有人能收了那晏公子,不也是一桩美谈。” 焚莲冷冷地看向说话的人,目光扫过去的地方顿时一片沉默,疑惑,继而不安。 “这个玩笑,我不喜欢。以后别说了。”这句话,焚莲是对着那位大小姐说的。 那姑娘的脸色刷的惨白,攥紧帕子浑身发抖,像是看见了恶鬼。 空灵诡谲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你喜欢他,你缠着他,明知污名落在他头上,却推波助澜。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跟你争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愣着干什么快去赶马车来,送小姐回府。” 嬷嬷的声音遥远极了,她心跳如鼓,浑身发烫发抖,浑身的气血都不受她控制,仿佛将要心脏爆裂猝死。 只有那个危险无情的声音是清晰的。 “你们觉得很好玩,因为他不是好人,所以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她几乎是下意识虚弱辩解着:不是的,他不在意,他自己不在意,我,我只是…… “只是喜欢是吗?”薄唇一角微扬,“你们跟我一样,都不无辜,都是凶手。” 凶手,什么凶手?谁死了? 她还没有失去意识,极力睁着失神的眼睛,冷汗浸湿的模糊视野里,只有那个英俊到妖邪的僧人。那人左手作佛门手印,却没有任何慈悲安宁之意,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她,眼里仿佛有万剑雪刃齐发,就像是传说中残酷而嗜杀的邪佛。 好可怕,救命……晏公子救命…… 焚莲脑中的杀念,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刹那烟消云散,混沌扭曲的视野也重新恢复清明。 他忘了,一切重新开始了。那个人还活着,没有死,没有被他们害死。不需要复仇了,只需要好好看着他。这一次一定会看好他。 众人看到,那大小姐竟然被僧人的 分卷阅读15 一句话气得发了病,捂着心口眼见像是要背过气去,都吓了一大跳。 可这僧人站在原地盯着那小姐看了许久,却忽然转头就走,并没有古道热肠地上前救治。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连出家人都这么没有慈悲心了。 众人指点着,却不知,焚莲不理会她,还有他们,就已经是佛祖保佑。 …… 晏无咎让那小姑娘找焚莲算命,不过是想着拖延点时间,好甩开焚莲一段距离,让他能顺利走进一家花楼就好。 老实说,那和尚虽然讨厌,却生得一副少见的好相貌。比晏无咎两世加起来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出色。更何况,一个人若是连光头都好看,那一定是真无死角的好看了。 那姑娘是个颜控,希望她见了焚莲后惊为天人,会考虑换个人来碰瓷。 若是侥幸那两个人彼此看对了眼,那就更好了。和尚沉迷恋爱,就没空盯着他。一旦恋爱还会降智,他的记仇小本子就有机会发挥作用了。 晏无咎却不知道,那些路人随口提起他时候的玩笑话,无意引发焚莲的心魔,险些酿下惨案。 顺利走进花楼里的晏无咎,感觉到头顶的天空都高亮了几分,连呼吸都轻松了许多。这才发现,那和尚的存在感比他以为的强多了。 晏无咎神情缓和,再怎么说那秃驴也是出家人,这种地方他是绝不可能跟来的。 或许会等在门口,或许会回晏家等他,也可能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满世界找。 这样的话,晏无咎都打算长期在几个花楼里包个房间,轮换着住,暂时不回晏家。 花楼里的美人们见了晏无咎自是热情至极,即便晏无咎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一路走过的地方,也全是不带重样的软糯撩人的俏皮话。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嫖谁。 所以,晏无咎才只喜欢那些高冷话少,对他不屑一顾的高岭之花。 花楼的老板自是知道他的喜好,矜持地行了行礼,话并不多:“晏公子今日想找谁?楼里来了擅长扶桑乐和高丽乐的歌者,只是语言不通,性情孤洁了些……” 语言不通好啊,这才能相顾两无言,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最讨厌那些明明说好高冷不屑的,结果随随便便就崩人设的人了。 晏无咎正要点头,却见眼前的老板忽然一脸惊诧望向他身后。 仿佛预感到什么,晏无咎跟着回头,看到一群魏紫娇红环绕的庭院里,出现一道格格不入的月白僧衣,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焚莲静静地站在庭院正中,一派从容平静,半点没有误入百花深处的局促排斥。 反倒是周围那些笑得仙姿佚貌,好不风情妩媚的美人们,渐渐的僵硬起来。一个个像是从盘丝洞空降去了雷音寺,不自觉拉好衣服,收敛举止。等着召见的秀女似得谨小慎微。 这当然是晏无咎误会了,焚莲可没有什么得道高僧的圣洁光环,所到之处能感化一切。那些姑娘们纯粹是被他周身的气场给冻着了。 晏无咎站得远,并不能感受到,只觉得生气。 但这一次他什么痕迹也没有露,反而缓缓笑了起来。那双冰冷矜傲的眼睛,转眼便化作盛满星光的清澈春水,叫人沉溺沉醉。 庭院阳光下的焚莲,看着厅廊檐下笑容漫溢的晏无咎。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仿佛飞珠溅玉,周身漫射着朦胧柔和的浮光。笑得无害又无辜。 那是有毒的蜜糖,是雪刃上的糖霜。 虚假得毫不掩饰,恣意无心,故而永不可得。 但他对自己笑了,这应该是第一次,焚莲便也忍不住唇角微牵。 那么远的距离,那点弧度,不足以叫任何人发现。 晏无咎望着焚莲笑,口中却对不安的老板说:“不用了,这次我有客人招待。他跟我不一样,喜欢热情似火的。谁若是能让大师高兴,大师每喝下一口酒,吃下一口肉,我就送那人一颗明珠。多多益善。” 他眉眼的笑容越发绚烂,看着焚莲的琥珀茶色瞳眸却一片清透冰凉。 你想跟我玩,好,我就陪你玩到底。 “既然大师这么有雅兴一道来此,今日我做东请客,算是汜水河畔那日言语失礼的赔罪,如何?”晏无咎主动走向庭院正中的焚莲,笑着对他伸出手。 素来波澜不惊的焚莲却忽然主动退开了一小步,但他的脸上除了依旧静谧冰冷的底色,就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晏无咎朝他伸出去的手自然停顿在半空,他笑容不减,只是缓缓眨了眨眼,颇觉有趣。 这人既不防备忌惮他,也不在意这些红粉阵仗,这么稳得住,怎么自己伸一下手他就躲了,是厌恶他到不想碰到?还是…… 晏无咎又一次想到槐花树下,焚莲稳占上风之际,却仓皇抽身离去的背影。 难道这大和尚真的是怕他这只恶鬼吗?找个机会试一试。 但此刻,晏无咎只是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对焚莲散漫疏离地笑了笑, 分卷阅读16 满不在乎经过他面前,率先往露天宴饮的地方而去。 以往晏无咎来这里会选择清静的雅间,或者只为几个人准备的独立庭院。这种对所有人同时开放的舞台,太过热闹嘈杂了。 但今日不同,晏无咎不是来享乐的,怎么让这和尚难受不舒服,他就要怎么来。 台上热烈的胡旋舞正酣,舞姬妖娆的腰肢不断扭动转圈,如同盛大的鲜花怒放,台下不断发出叫好打赏的声音。 好不容易一舞结束,紧接着是铁马冰河一般激烈的琵琶曲……所有一切,都在一刻不停调动起台下客人们的热情。 炙肉的香味和醇酒的微醺融合,在应接不暇的美色加持下,如同一双高明的琴师的手,不断在拨动所有人的心弦,让人沉静迷失在欢愉享乐里,遗忘时间和自己,仿佛可以永享这宴饮快活。 晏无咎靠在椅背上,脸上还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痕迹。 满桌的美人,或斟酒或逗趣或弹唱,都是被他安排的冲着焚莲去的。他自己身边只有两个恬然安静的,除了斟酒布菜,并不做任何逾越。 晏无咎的眼睫垂敛,并不管对面的焚莲如何,按照他自己的心意不紧不慢饮着酒。 每当这个时候,即便是带着几分笑意,晏无咎也总是给人一种心灰意懒似得漫不经心。没有什么不快活,却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更快活些,好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比任何人都清醒。 焚莲面前的酒杯一直是满的,他并没有喝,碗里的肉他更没有吃。 事实上,茹素久了,五感会敏锐一些。旁人嗅到的肉香味,于他而言只觉得腥得难受,根本不存在被诱惑而破戒一说。 若不是晏无咎在这里,脸色隐隐苍白的焚莲,几乎忍不住不断泛上的难受就要离席。 晏无咎抬眸,唇角轻扬,举起手中酒樽朝向焚莲,眼里一点笑意暖柔:“她们敬的酒大师不喝,我的也不愿喝吗?莫非大师还在怪无咎当日失礼无状?” 焚莲静静地看着他,喉结微微动了动,右手端起身旁的艳丽女子递来的酒樽。 晏无咎唇边的弧度便深了些,手里的酒樽把玩似得轻晃微转,虚虚朝焚莲一倾,并没有碰杯就兀自傲慢地转回他自己的唇边。 一边喝,含笑无害的眼眸一边看向焚莲,像是无声的询问催促。 普通的敬酒,却被他喝出了交杯酒似得旖旎引人。 便是穿肠毒·药,也让人想尝尝看这滋味究竟如何。 焚莲手中的酒樽便也移到嘴边,酒水刚一沾唇,却突然顿住了。 他闻到了淡淡的脂粉,还有某种让男人气血失控的药物的味道。 焚莲的眼神和脸色立刻就变了,凌厉地射向晏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看我干什么?我是无辜的,我干嘛给你下那种药?当我跟你一样傻…… 第8章 焚莲打从一开始找到晏无咎,就想带他离开,他当然不会喜欢晏无咎在这种场合出没。 可是,焚莲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晏无咎一对他笑,他就只想满足他纵着他了。只要他能开心就好。 焚莲也想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晏无咎是什么样子的。上一世因为错误的开始,他们并没有好好相处过。这都是他的错。 这一次重新开始,或许可以有机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 可是,酒里掺杂的东西,那暧昧的药物所代表的意味,突然一刀劈断了焚莲所有的侥幸和理智。只剩凌空踏错的后怕和寒意。 晏无咎看着这和尚忽然脸色难看,就像是谁给他喝了有毒的酒似得,啪的一下不但摔了他自己的杯子,掀了整张桌子,还把晏无咎喝了一半的酒也给摔了。 接着就像要吃人似得,拉着他就往外走。 晏无咎也臭着一张脸。他没想到,给焚莲喝酒是这么危险的事。不喝就不喝,他又没逼着硬灌,何必一副他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似得发疯。 等出了花楼,晏无咎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别的不在意,唯独担心焚莲真的和在晏家时候说得那样,当众打他掌心或屁股。这样丢脸,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当然,死前也要先捅这罪魁祸首一刀再说。 最终,带着和尚去喝花酒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不但如此,以后连晏无咎自己也别想去喝了。 因为焚莲这个秃驴,他居然卑鄙地跑去告诉他父母,说酒里加了什么龌龊药物。 这不是废话吗?那种风月场合的酒里有这种东西不是理所应当的常识?都是成年人了,居然这么纯洁无知,只能说不愧是和尚。 可是,在晏家二老眼里,晏无咎这样声名狼藉的小恶霸,也是个纯洁无知的乖宝宝呀。 一听那种东西还得了,两人直接气得手发抖。责怪晏无咎当然是不可能责怪的,但不妨碍他们听信焚莲的话,断了晏无咎的财务来源,不准他再去那种地方。 晏无咎忍不 分卷阅读17 住冷笑。 他向来非好酒不喝,所得佳酿,不是季家的舅舅堂哥们所赠,就是通过那些狐朋狗友辗转弄来的。无一不是窖藏多年,价值千金的琼浆玉液。 那种地方粗制滥造的酒,老板哪里敢拿到他面前献丑。再说了,在清苑县谁又敢给他晏无咎下药? 只是,焚莲喝的的确是有问题的酒,这事晏无咎是说不清了。 晏无咎本以为这和尚第一次喝酒看不出来好歹,不愿意糟蹋了好酒,才任由那些人给他准备了楼里的加料酒水。 莫说晏无咎根本就没想到酒里有问题,就是想到了,能让这和尚出丑的事,他也不会阻拦,只怕加的药量太浅。 哪里知道这秃驴早就发现不对了,故意装作禁受不住诱惑的样子,骗他要喝,在最后关头给他来这一下釜底抽薪。 棋差一招,晏无咎无话可说。 只是,默默在小本子上焚莲的名下,又狠狠记了几笔。 晏无咎面无表情听着晏家二老苦口婆心的教导,一语不发。对于被断了财务来源,也没有任何反应。 事实上,他们这么干过很多次了,只是苦于两个人没有一个能狠下心肠不动摇的。以至于,说完不久他们自己就先悔上了,争相偷偷给晏无咎塞钱,生怕他受了委屈。 现在有了焚莲就不一样了,就算他们事后后悔,这和尚也绝不会松口。更不会让任何人打乱他的决定。 这一点晏无咎早就看穿,也懒得生气。他抿着的唇角下瞥,不开心地看着晏夫人,眼里满是无辜:“我饿了。娘。” 晏夫人立刻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如同晏无咎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红着眼睛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晏县令。 “这怎么能怪我的无咎,都是你这个当爹的不负责。你治下的区域内这种东西大行其道,来源合法吗?有没有用来做什么亏心害人的买卖?你查了吗?你没有,你就只知道责怪我儿子。呜呜,我的无咎,你受委屈了。” 一般熊孩子后面,都有一个熊家长。小霸王背后,自然也有一个霸王花。 晏县令站在那里搓着手,又是尴尬又是心疼,眼里还有那么一点后悔。 好了,一家子都没救了。 只有焚莲一脸冷漠无情,无动于衷。 晏无咎给她擦擦眼泪,好像多光风霁月,美玉蒙尘似得,声音又清又软说:“娘,我真饿了,没有委屈。你烙鸡蛋饼给我吃。要三个。” “好好好,我知道,你打小一心情不好就喜欢我给你**蛋饼。油要多放,要煎成嫩嫩的金色,不撒葱花。鸡汤要不要喝,刚熬的特别鲜……” 晏夫人就像个小女孩,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特别容易就高兴起来。立马忘了之前的事。 晏无咎一面被她拉着手往外走,一面回头深深地看着院内的焚莲。 那眼神讳莫如深,像浮云影翳笼着的月象,你知道看到了它,就一定要起风,却不知道会不会有雨。 晏无咎嘲弄地笑了一下,眼神傲慢凌厉,没有一丝认输的意思。心照不宣告诉他,下得是刀子雨,大家来日方长。 焚莲看着他和晏夫人走远,直到将要步出庭院,那人傲慢矜贵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抽离收回。 晏县令擦擦额头的汗,笑得颇为和气儒雅:“犬子无状,内人她一味宠着,让大师为难了。那孩子来得艰辛,这么多年我们都顺着他,是我和他娘惯出来的,错都是我们的,不怪他。他本性不坏,就是脾气坏了些,不会说话。您多费费心,千万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焚莲颌首,平静地说:“不会,贤伉俪不怪贫僧越俎代庖就好。” “不会不会,您肯出手相助我们已经感恩不尽了,我们自是配合您的意思,他这性子确实得拘一拘……都听大师的。” 这么打着圆场,晏县令的眼神已经不住往外瞄了三次,显然已经心不在此。 焚莲道了一声佛号:“施主有事自去即可,此事不必放在心上。贫僧既已应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更改。” 晏县令连连称谢而去。 焚莲站在台阶上,黄昏夕照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张冷厉淡漠的脸也好像都轮廓柔和了些许。 其实,跟晏县令说话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也想跟过去看看。 想到晏无咎走出去时看他的眼神,和尚冷峻无情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不大,却很久都没有消失。 …… 晏无咎吃完晚饭回去他的院子睡觉,刚进院子就看到台阶上站着的那道白影。 月色空明,映在在那月白的僧衣上,淡蓝如暮霭,浅白比朦胧的月光还旧几分。 除了焚莲,还能有谁? 晏无咎除了第一眼看到他稍有在意,随即就忽略了,脚步都没有丝毫迟滞。 经过焚莲面前的时候,冷淡地说:“你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差点忽略了,那种东西一般人喝下去都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怎么可能 分卷阅读18 一沾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忽然被抓住了。 晏无咎垂眸,看着背对自己,只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手腕的焚莲。 焚莲的手顿了顿,缓缓松开。 他原本并没有这个打算的,是身体擅自越过心的想法,自作主张。 晏无咎漫不经心,可有无可地说:“随便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只有一点,不要牵扯其他人。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似得告状,你觉得合适吗?” “等等。你做一件事,酒的事情就此揭过。”清冷空灵的声音平静从容,不论说什么都有些佛偈似得禅意。 晏无咎止步,侧首看向他:“什么事?” “过来。” 晏无咎眼中虽有警惕,脚下却没有丝毫犹豫,两步走到焚莲身边。 那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比晏无咎还目中无人,晏无咎也不在意,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庭院没什么高树,都是些灌木花草,因此显得天空旷远,明月清逸。 晏无咎看了半天,只看出来天上有云遮了星幕,连月色都朦朦胧胧的,似要起风了。 “焚莲,你在戏耍我吗?”他过来了,这个和尚却什么也不说。 “替我看看,月晕的缺口朝向哪里?” 晏无咎耐着性子又看了一眼:“好像是东南,怎么了?” “确定吗?再看看,看久一点。” 晏无咎气闷,他怀疑这秃驴是存心没事找事。 这次,他站在那里等了许久,等到云都把月亮遮住了,才恶劣地说:“还看吗?” 焚莲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晏无咎轻嗤一声,拂袖而去,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病就趁早找大夫看看。讳疾忌医,小心无药可救。” 直到他的房门关上,灯火点亮,焚莲才缓缓回头看向他所在的房间。很久都没有移开。 他当然不是为了折腾晏无咎,也不是真的分不清月晕的缺口朝哪里,他只是,想让晏无咎在他身边站多一会儿。 这样的话,就好像是两个人一起赏月了。 就像今日花楼里,焚莲并不是生气晏无咎给他的酒里有东西。他怕的是,有一天晏无咎会喝下这样的东西。 晏无咎没有说错,焚莲的确有病,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但如果晏无咎在,他就能控制得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大师,达成第一次一起看月亮的成就~第一次获得姓名,不被叫秃驴成就~ 第9章 似那一日的交锋,之后几日里不断重复上演。 晏无咎设局,焚莲破局压制。晏无咎蛰伏暂退,然后很快再作乱,被彻底镇压。 以上节奏,不断重复。 焚莲经历过上一世满级状态的晏无咎层出不穷的追杀手段,现在手段尚且稚嫩的晏无咎打的什么主意,他闭着眼睛不看都知道。 等闲由着他作弄,实在过了分,才出手将他拉回来。 暮春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风有点凉但并不冷,一阵阵袭来,带着最后一波盛放的槐花的清香,暗香浮动,颇为旖旎美好。 晏无咎在院子里臭着脸练功。 焚莲靠在廊下的栏杆上,看着东南天际,朝霞的形状如同一只振翅怒飞的朱雀。 院子里窝着晏夫人养的两只小动物。 一只长得像狼的白色大狗,威严懒散地趴在地上不动,只有尾巴扫来扫去。 一只长得像狐狸一样的银蓝色的小猫,跃跃欲试地在它身边打转,时不时试探地扑上来,又立刻抽身跑开回头看。几次试探性的骚扰,对方都并没有理会它。 大约是看到对方闭着眼睛,以为敌人睡着了。狐狸猫又一次小心翼翼又气势汹汹地扑上去……被大狗的尾巴绊了一下,摔在大狗的背上。 小猫睁着狐狸一样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敢动,只一双耳朵立起来。 大狗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似是瞄了一眼又佯装无视闭上了。 狐狸猫便放了心,张牙舞爪,揪着大狗长长的毛把它当成一座高峰攀爬。但它太小了,几次险些滑下来,大狗的尾巴扫来扫去,有意无意的托了一下它的小屁股。 终于成功骑在了大狗背上,狐狸猫的两只爪子试探地去抽大狗的脑袋,喵呜一口扑上去咬它的耳朵,然后不幸咕噜噜滚下去,晕乎乎地与睁开眼威严的大狗四目相对。 狐狸猫炸毛一样的跳开,结果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很快就放了心,如法炮制,又反反复复的去攀爬骚扰。 大狗大约是烦不胜烦,在它又一次跑来伸爪子的时候,猛地跳起来追上去,一爪子将它翻了过来,软乎乎的银蓝肚皮被迫朝天。在大狗的巨爪下,虚弱可怜又虚张声势地威胁挥舞肉嘟嘟的爪子。 大狗按着它,重新懒洋洋地趴下,闭着眼睛,一只大尾巴轻轻的在它周围扫来扫去 分卷阅读19 。 焚莲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冷峻漠然的脸上也忍不住唇角微扬。 晏无咎无意回头看到了,皱眉很是不高兴地走过来。他刚一朝那炸毛又生气的狐狸猫伸出手,原本懒洋洋无害的大狗立时威胁地睁大了眼睛,冲他龇牙。 上一刻还生龙活虎永不认输的小猫,顿时奄奄一息地喵呜一声,对晏无咎露出楚楚可怜无助无辜的表情,软软地伸出肉垫祈求他的救助。 “啧。”晏无咎发出一声麻烦的轻叹,挑眉不耐地说,“你没事惹它做什么?我记得你刚开始的猫设不是这样的,文静、害羞、怕生、沉稳、矜持,猫中最优雅的贵族?” 晏无咎的嘲讽能力,显然已经跨越物种鸿沟了。 小猫顿时僵硬地看着他,低低呜咽一声,耳朵垂下,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蓄满不可置信的泪水。却没有一滴泪流出来,只显得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被伤透了心,但还是再给晏无咎一次忏悔的机会。 倒是大狗猛地冲他叫了一声。晏无咎面无表情看着它,挑眉傲慢地冷笑。 下一瞬,像是感知到了晏无咎的恶意,那大狗猛地叼起狐狸猫,一阵白色的风一般消失在庭院内。 晏无咎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恶劣地嗤笑,低低地说:“有本事,明天别来。” 大狗和狐狸猫虽然都是晏夫人的宠物,但是狐狸猫喜欢黏着晏无咎,日常呆在晏无咎的院子里。主要是因为,只有晏无咎对它爱答不理,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也不知道是不是物肖主人,这只猫和晏无咎一样,喜欢艹西门庆人设,而且只喜欢高冷傲慢,对它不屑一顾的美人。 院子里往来的仆从看见这一幕,都颇觉有趣,却极力忍了笑。 但晏夫人是不需要忍的,帕子捂着嘴笑得肩膀抖动,若不是晏无咎臭着脸不开心地看向她,她能笑出声。 晏夫人当初养那只猫,就是觉得它跟晏无咎像。 如今惹她发笑的,自然是因为那只猫招惹大狗的样子,与晏无咎如出一辙。看到晏无咎一本正经责问那只猫为什么没事惹事,旁人看上去就太好玩了。 晏无咎当然是没有半点这种感觉。 持续了一段时间与焚莲见招拆招,晏无咎固然已经认清两人的实力差距,然而即便色厉内荏,也心口不服。 目前,晏无咎视焚莲如空气,暗自咬牙勤练武功。 虽然看着辛苦,晏夫人也有些心疼,但比起他之前跟那些纨绔子弟来往,惹是生非,现在这样反而叫人安心。最起码功夫练好了,身体健康,还不会被人欺负。 晏夫人笑够了,说着:“你继续继续,娘不打扰你用功。等下我亲自下厨给你做补汤。”说完,带着猫狗,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 被晏无咎无视了三天,焚莲看着他一下一下认真地挥刀做基本功练习,忽然开口。 “阿弥陀佛。你学的都是军营里战场上那些打发,倘若单打独斗,就没有太大威力。若想赢过我,这样不行。” 晏无咎回眸,脸上并无恼怒,只挑眉矜傲地看着他:“那怎样能赢?” 焚莲脸上的神情,不管什么时候看去都一派冷峻漠然,好像一座年代久远,镇压无数邪祟的佛塔,从外表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妖僧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晏无咎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教导自己绝世武功。 焚莲说:“我教你武功,你若悟性好,便可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何?” 晏无咎微微讶然,再次看向他,和尚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波澜不惊。 “条件呢?”晏无咎心动了,矜持地抬了抬下巴。 “等我想到了再说。” 这种不设边界的合同,按道理是很危险的,谁知道对方以后怎么狮子大开口。但是对于晏无咎而言却再好不过。 因为,既然不是事先约定好的,以后履不履行认不认,自然全看晏无咎的心情。 于是,从这天开始,晏无咎暂且偃旗息鼓,不再见缝插针给焚莲设圈套搞事。 晏夫人见了很是高兴,焚莲肯指点晏无咎武功,两个人接触多了,话说得就多误会就能消除,关系自然也会好起来的。 可是,晏夫人预期的和平相处,始终都没有来。 反而因为晏无咎暂且熄了报复的心思,面对焚莲的时候连敷衍都不做了。就如同对待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冷面矜傲,视若无物。 如无必要,他不会给焚莲一个眼神。一天下来,有时候连话都说不了两句。就像所有被他若即若离,爱答不理的其他人一样。 但即便是那些人,若是侥幸讨好了他,或者遇到他心情不错的时候,也能得到几个笑容和眼神。 焚莲怔了怔,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表露,眼底却有些淡淡寂寥和黑暗。怀念起前些天晏无咎怒火中烧,总是拿他当假想敌的时候。 至少那个时候,晏无咎的眼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倒影着他。 傍晚课业结束的时候,晏无咎 分卷阅读20 收了东西,矜贵疏离地对焚莲颌首行礼,同对待之前那些教导他的武师没有区别。 “多谢指点,无咎告退。” 这话自然也只是一种无差别的礼节,说得优雅,眼中没有他,心里更不会有。 就像是,晏无咎自成一个世界,在他和某些他所在意的人事之间又划出一个世界,而焚莲原本在第二个世界之中,现在却被排除更远之外了。 他与晏无咎之间,隔着两层世界的距离。 焚莲恍然意识到,原来,若是没有那行差踏错的第一步,他于晏无咎而言,至多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路人罢了。永远也不会,不可能有其他关系。 有什么东西,漫过黄昏落日的边界,一点点侵染汹涌而来。 焚莲意识到了,知道不该放任继续,可是他控制不住。 晏无咎累得只想赶紧回去洗澡睡觉,他已经忙得很久都没心情看话本了,更何况是找焚莲的不痛快。 反正报仇遥遥无期,干脆先存着涨利息,等他学有所成了再说。 晏无咎并不知道,因为他最近转变的态度过于冷淡,焚莲的心境起了变化。 不过,即便晏无咎知道了,也只会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嘲讽他这是继脑子有病后,心里也有病,欠虐。 晏无咎再累,基于自小到大的家教,也不会流露出丝毫疲态懒散。一贯脊背挺直,仪态完美优雅。 他只会在该恣意享乐的时候,在特定的场合,流露出风流放荡,慵懒恹恹的颓靡阴郁一面。 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实则是累得目光放空的晏无咎,经过焚莲身边的时候,历史重演,又被拉住了手。 晏无咎没有反抗,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不由立刻叫他想起那天,焚莲突如其来的要他看月晕缺口的奇葩要求,心里立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由暗暗翻个白眼,不耐地先发制人:“你好烦啊,又看月晕?” 焚莲没有回答,半天才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暗沉,和平时一样没有感情。 晏无咎叹口气,在他旁边站定,声音因为疲惫消去了往日特有的锋芒锐利,显得平和许多:“观日月星象什么的不是道士的事吗?和尚掺一脚做什么?” 半响,才听到淡淡的回答:“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晏无咎嗤笑道:“算了,连今天没有月晕都看不出来,等你学会我都能掐会算了。” 尽管遭到了晏无咎的嘲讽打击,但是那和尚显然没有自知之明,这项活动不但没有就此终止,而且成为了每日保留项目。 最让晏无咎气闷无语的是,他自己瞎看就算了,每次还要荼毒自己。美名其曰,兑现学武的束脩。 晏无咎对星星月亮毫无兴趣,困得东倒西歪,还要回答他的提问。 记仇的小本子都记不下晏无咎的恨意了,晏无咎才终于明白了焚莲的险恶用心。 这和尚哪里是要学星象,分明是变着法的让他对月罚站!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文别看它是**爱情故事,出现的主要角色,一个比一个还不会谈恋爱~ * 文案文名重写了一下,希望大家能喜欢。就是太长长长了,孤孤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学会怎么写又短又萌的文案~ 第10章 晏无咎气得口不择言,冷笑着说:“大师的心胸可真是开阔啊,看在下不顺眼直说便是,何苦这般迂回?搞得在下差点以为,大师其实是心悦爱慕于无咎,因爱生恨,这才非要每日里拉着无咎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不就是恶心人吗?谁不会啊。 焚莲这次没有吭声,半响似是嘲弄地笑了笑,淡漠地说:“啊,你发现了啊。” 晏无咎更气了,气到想掐死他,但这次他没有表露,反而微笑淡淡地说:“呵,忍不住了,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话了嗤笑一声,拂袖离去,回房间的时候把门推得差点散了架。 然而,为了忍辱负重报仇,第二日还是得臭着脸早起去练武。 焚莲站在黑暗里,望向灯火燃起又熄灭的房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冷非冷,古怪至极。 和往常一样,他靠在廊柱上,闭上眼睛。 运转了内功,就能清晰听到,那人骂着秃驴、神经病,渐渐进入了梦乡。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和尚轻轻地低语,垂首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默念了数遍,直到他蠢蠢欲动的妄念能沉下去。 …… 晏无咎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条河,他身后的岸上着了火,滔天的烈焰步步紧逼。可是河水又宽又广,既看不到岸,也没有能渡他的船。 退无可退的时候,那些火焰烧到了河边却停止了蔓延。 艳红的火如天国之花,不断窜起,便一朵朵飘上天空。 他回头看向河面,漫天都是红色青色 分卷阅读21 的莲花,水面显得极为黝黑。 这时候,身后有一双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掉进了这黑暗的河里。 冰冷沁凉的河水浸过口鼻,一点点溺死他。 他没有挣扎一下就沉入水底了,隔着遥遥远去的水面看着漫天朱红,不知道为什么,又看到了汜水河畔。 不,应该说,他又一次回到了汜水河畔。 槐花树干粗糙的纹路硌得他难受,更难受的却是脊背直窜大脑的失控的颤栗迷茫。 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很大,却盖不住他喉咙急促的呼吸和气闷的哽咽。 头顶的槐花树不断摇曳,星白的花和水露一起掉落,在虚晃的视野里,仿佛一段不真切的萤火流光。 那个人的手干燥有力,嘴唇微凉,俯身辗转温柔地吻他,强势得没有丝毫意乱情迷的旖旎,反而理智又冷漠。 就像是在做一件庄严郑重的仪式,圣洁无情也颓丽糜烂。 晏无咎伸手颤抖地抓住那人的衣襟,用力推开,想要把他看清。 却看到穿着姜红色僧衣,眉宇气息禁欲冷漠的焚莲。 他的瞳孔不由骤缩,继而双眼缓缓睁大。 意识到和自己如此亲密的人是焚莲,比起羞耻恼怒来,那种打破禁忌的亵渎感,更让晏无咎惊愕刺激。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轰然涌上脑海,他张嘴咬住焚莲的手臂不松口,挑衅似得眼尾上挑睨着他。阴狠靡丽的笑容,仿佛被镇压的嗜血精魅。 焚莲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垂眸认真地凝望着他。 纵使面前的情景暧昧凌乱,这个人也没有显得丝毫狼狈。 那张线条凌厉淡漠的脸,从容冷静,无欲无情,唯有那双眼睛暗涌深沉,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蕴藏着漫不见底的深渊执妄:“阿弥陀佛。无咎……如果我救不了你,我会亲手杀了你。” 醒来的时候,晏无咎还记得自己那一刻惊愕、恼怒和气闷。 但等睁开眼再回忆,残留的关于梦境的记忆,就潮水般退去不见了。 只剩最后,焚莲敛眸低下头来,轻轻吻他的画面。 大约即便是梦里的他,也觉得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所以才格外的印象深刻。 晏无咎呆坐在床上,大脑不由自主把那个画面循环播放了好几遍,才渐渐回过神来。 之所以会做这么丧心病狂的梦,显然是因为昨天半夜睡前,他和焚莲口不择言的互怼。 不过是随口恶心那和尚一句,才嘲讽说他不会是暗恋自己,因爱生恨。 哪里知道会现世报,当晚就做梦被和尚强按着亲。 晏无咎把那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努力捡回拼凑了一下,恍惚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像,不止是被按着亲…… 晏无咎面无表情。 他素来知道自己没什么下限,早已是被一群人渣盖过章的渣中典范。但是也不曾想到,连这种冷硬如石的秃驴他都能下得了嘴。 而且,还是个跟他有仇,相看两相厌的秃驴。 虽然诡异的是,这个梦里他是被下嘴的那个,但是这是晏无咎做的梦,自然默认是他的潜意识主导出这样的结果。所以,还是他下的嘴。 不过,想起梦里那双专注凝视的双眼,晏无咎心不在焉地想,和尚生得好像还真的挺好看的。低头敛眸亲下来的时候,乍然看去,还有那么点冷情撩人的性感。 这一日,晏无咎自然是迟到了。 虽然做了这样破廉耻的梦,但是晏无咎见到另一个当事人时,却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淡定自若。没有一丝羞耻尴尬,和因此导致的恼怒回避。 相反,或许是因为梦里那个长镜头特写,晏无咎反而忍不住多看了焚莲许多眼。 昨晚之前他虽然一直知道这和尚生得英俊,但那就只是知道罢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感觉。做了这个梦后,他忽然就开始真切意识到,这样的英俊到底是什么程度。 至少,让他梦醒以后想起来,不至于觉得吃了大亏。 但也就是这样而已。 梦境本就是荒诞不羁的,梦到和死对头做这样事固然诡异,但也不是唯独晏无咎一人做过这样的梦。 心理学上可以解释为,这是外界压力在梦里的具象映射。 周公解梦上,也可以说是……呃,周公没有解过这种梦。 总之,上午都还没结束,晏无咎就已经将这件事完全抛诸脑后了。 若不是很快发生的那件事,晏无咎恐怕永远也不会把这个梦境拉出来,再回想第二次。 就在这天中午,晏无咎午睡前那段时间,县衙突然噪乱起来。 因为,太平已久的清苑县发生了一起案件。 具体是什么案件,知情人皆讳莫如深,只看到晏县令的脸色极为严肃难看,匆匆离去。 下午的时候,消息才在小范围传开——清苑县出了个采花贼! 遭殃的 分卷阅读22 不是本地人,是来清苑县探亲的官宦家眷。麻烦的是,那位家眷和晏县令的顶头上司沾亲带故。 事关女眷清誉,受害者的信息被模糊处理,对外隐藏。但为了防止出现更多案件,晏县令下令全县张贴告示,让所有人进出严查,尤其是那些面生的男子。 此事原本跟晏无咎关系不大,可是,过不多久,县衙内却来了一个面生的捕快,说晏县令传唤晏无咎前去问话。 这话背后的意思,身为县令的儿子,晏无咎不可能不明白。 只有两种人才会有这个待遇,嫌疑犯,还有证人。 来带话的是个面生的人,不是清苑县的捕快,看来这案子有外来的人插手其中。那么,前者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晏无咎神情淡淡,在对方的公服和腰刀上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跟着对方出了门。 府邸和县衙就隔了一条街,不远。 案情真相未明前,历来不会在大堂上公开审讯过程,晏无咎熟门熟路走向内院正堂。 刚进了中堂院子,就看到大门敞开的堂内,一排太师椅上坐着的几个分外扎眼的存在。 晏县令正襟危坐主位之上,整个人身体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 右手边第一位是一个白衣贵公子。白衣不是纯粹的素白,而是泛着银线暗绣的雪色锦衣。远远看去,便觉得满目清贵高华,宛如高高在上的云端仙君莅临。 第二顺位是个一身玄衣的男人,跟那位一比就有些不修边幅的落拓。奇怪的是他怀抱着一柄剑,那身黑衣干净利落,袖口很窄,腰带却很宽,显得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柄修长出鞘的利剑。 最后一位跟前面两个格格不入,像是个走错了地方的文人儒士。穿着的青色衣服也好,周身优雅谦逊的气息也罢,都显得恰到好处的温雅和煦,并无特别的棱角尖锐之处。 但是,晏无咎一路走来,却是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文士先一步看到了他。 不知道是此人过于敏锐,还是误打误撞恰好回头看见的他。 那人的目光温润含笑,带着一点漫无目的的纯粹好奇。撞见晏无咎的目光时,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自然而然对他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点头示意。 然而,面无表情的晏无咎,无情地移开了目光,对他视而不见。 他目不斜视走进堂内,耳听那些晏县令单方面寒暄的话语,因为他的出现而暂告一段落。自顾自地走到左侧最前方那把椅子前,直接落了座。 晏县令见他来,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见所有人都坐着,抬起一点的动作就又落了下去。满脸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无咎,这几位都是六扇门来的大人,你这孩子莫要失了礼数,快给诸位大人见礼……” “不必多礼。”说话的是晏无咎对面那个一身雪色锦衣,孤高清雅的贵公子。 他显然不是个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寒暄上的人,那般冷情冷性,也不是个喜爱交际的性格。 “晏公子,请问三日前酉时这段时间,你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可有人证物证?” 那白衣公子面色清冷,并没有丝毫尖锐敌意,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话。但他整个人却如同皎皎明月从云端倾下,任何人站在这辉光旁,都免不了因此而自惭形秽。 晏无咎没有回答,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旁边玄衣抱剑一言不发的剑客身上,又移到门口那个青衣温雅的书生身上,很快收回来,重新看向晏县令。 就像是性情内敛不喜交际的孩子,面对外人的主动搭话,对信赖的父母无声的征询,获得点头允许后,才决定如何说话做事。无辜又乖巧。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没什么节操下限,渣中典范西门?无咎?大官人而言,被迫滚床单固然会记仇,但不值得他要死要活,他更在意的是让他当众丢脸,真是要追杀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的。 痛心疾首划重点~ 某大师惨是有原因的~ * 第11章 “无咎,没事的,你照实说就是了。只是正常问话,这几位都是六扇门出了名的神捕,绝不会冤枉好人的。”晏县令慈爱的笑着,眼角的皱纹细看却有些不那么舒展。 中间位置,神情冷峻锐利的剑客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冰冷,跟他怀中的剑一样毫无人情味:“晏大人最好回避。六扇门办案,规矩你懂。” 晏县令笑容微敛,脸色有些不太好,却还是勉强维持着轻松无事,温声安抚道:“无咎,那你就陪诸位大人聊聊天,有一说一,别怕。不会有事的。” 晏无咎神情平和,静默点头,目送晏县令走出去。 然后,他轻慢回身,微微歪着头再次看向他们。 这一次,晏无咎脸上的神情变了,就像突然拿掉无害的伪饰,露出百无聊赖又清狂放肆的真面。 本来勉强算得上是内敛俊美的表情,随着晏县令的离 分卷阅读23 开,长眉似笑非笑微挑,复又兴致缺缺落下。纤长稠丽的眉睫下,琥珀茶色眼眸流转,便显出嘲弄似得的轻佻放荡来。 犹如眨眼之间风卷云流,望见彼岸红花盛极欲颓。似风月旖旎,惊心动魄。仔细一看却是烈焰灼人,乱红尽作桃花煞。 但那人喜爱穿着的,却是孔雀蓝的华美锦衣。庄重繁复,一丝不苟,价值千金。 周身上下,唯有唇是红润的。 像是刚刚吮咬过鲜嫩清甜的荔枝一般。 叫人忘记,四月又何来的荔枝? 那种自由张扬旁若无人的俊美风华带来的惊人冲击,足以让任何人第一次看见晏无咎时,忽略他毫不掩饰的傲慢无礼,生出朦胧的好感来。 可是,往往这些微的好感,在晏无咎开口说第一句话后,就葬送的七七八八了。 晏无咎双腿自然交叠,身体倾倚着左侧扶手,眉目散漫垂敛,谁也不看入眼中。眉宇之间说不出的矜贵傲慢,比对面三位大人加起来,还更像是大爷。 他笑着,却颇为冷淡无趣地说道:“三日前那么久,我怎么会记得?既然你们特意找上我问话,大约知道的比我还清楚,不如你直说,我看看能不能跟回忆对得起来。” 这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态度,一时之间,就连对面那位孤高清雅的贵公子都皱了皱眉。 中间位置上的玄衣剑客,锐利眸光瞬间朝晏无咎射来,比他手中的剑还要多几分煞气。 扑面而来的寒意,晏无咎自然感觉到了,眼睫一抬也朝他看去。眸光凌厉,分毫不让。 与此同时,他唇角轻扬露出一抹灿然笑容,眉眼的傲气让这冰冷笑意都显得锋芒如刀。 向来只有笑里藏刀的,晏无咎的笑容却像是,本就自成一柄杀人不见血的桃花刀。 “呵,”他轻笑一声,淡淡地说,“大人刚刚是在威胁我吗?那你下次可记住了,剑要出鞘架在脖子上才能威胁到人。不过,我猜你也不敢就是了。偌大的官威摆在我这样的清白无辜的百姓头上,岂不是无用又浪费。” 那玄衣剑客微微皱眉,冷冷地看着他,除此之外倒也没有表露太多恶感。 “好胆量。”他说,也不知道是赞是嘲。 晏无咎看出来他不是主事人,轻慢一笑,转而看向对面的雪衣清贵公子。 他长眉微挑,似是回忆起什么:“坊间的诸多话本里,六扇门的卖的最好。我虽不是江湖人,也知道江湖上的人把六扇门视为阎王殿,阎王殿内负责勾魂夺魄的众多神捕中,有两位最是出名的黑白二使——月勾魂,风夺魄。嗯……挺可怕的。” 说着可怕,晏无咎抿唇轻笑的样子却像是在说,很好笑或者很有趣。 他这样灿然生花的笑着,看向对面仿佛高座云端一般孤洁出尘的贵公子,微微偏着头,轻轻眨眼,呢喃似得问:“你是哪一位呢?” “在下顾月息。大约就是晏公子听到的,传闻里的月勾魂。”即便亲口说出自己中二夸张的江湖称号,顾月息的脸上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风雅翩然,冷情持重,大约就是为他这样的人而存在的。 不仅如此,除了一开始的皱眉,听了晏无咎这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嘲讽放肆,他此刻的态度也只一如既往的优雅冷静。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温度了。 反倒是坐在靠近门口最后一个位置上,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位青衣书生,此刻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晏无咎不急不缓拱手施了一礼。 这才温雅从容轻笑一声,说道:“失礼了,在下东方肖。算是六扇门外围出勤的文书先生,本来应该由在下负责与晏公子交流案情的,可是在下第一次外出执行公务,尚且不太熟练。第一次见晏公子这样风流不羁的神仙人物,一时失神,这才差点误事。” 他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向晏无咎走来。 见晏无咎目光转向他,他温和地笑了笑,继续道:“两位捕快大人,并非有意为难晏公子。实在是,他们一向只跟穷凶极恶的江湖恶徒正面接触,本就不擅长和普通人打交道说话。做事难免直来直往,不太讲究礼数。还请见谅。” 话说完的时候,他刚好站定在晏无咎身边不远,便自然地在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下。 晏无咎的神情微微和缓,面带微笑,淡淡地说:“为难我一个无名小卒自然不要紧的,反正我也不是个什么讲究礼数的人。大家彼此彼此。但是,家父不是。他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微微上挑的瑞风眼,眼尾似笑非笑后的冷意,凌厉一瞥而过。那张脸便消去全部生动,重新变回之前的面无表情。却再也看不出乖巧无辜来,只觉得矜贵又傲慢。 顾月息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听出来他态度不逊,是因为方才风剑破对晏县令的强硬驱逐,神情缓和了些许,淡淡颌首:“失礼了。” 与此同时,顾月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晏无咎旁边,那位这回又自称东方肖的同僚。 那两个 分卷阅读24 神捕大人的确不怎么擅长说话,旁边的青衣书生东方肖自然而然便成了主话人。 他眉眼谦和温雅,时刻带着春风一般亲和的笑,隔着小小桌几,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晏无咎:“公子名为无咎是吗?好名字。” 晏无咎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我叫晏清都,无咎是我的字。六扇门的人出来查案时候,都不事先调查嫌疑人资料的吗?” 青衣书生略略失笑,举止却大方坦然:“抱歉,让你误会了。无咎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嫌疑人,方才不是说了吗?六扇门只管江湖上的恶徒,你连江湖人都不是。此番他们路过此地,只是追着一个江洋大盗的踪迹而来。据他们调查,无咎你很有可能近距离见过那个人。故而才麻烦晏县令,请你前来帮忙。只是……” 他摸摸鼻子,笑容微敛神情却真诚:“只是六扇门的事情,牵扯的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为了保护普通人,包括晏县令这样的官员在内,等闲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内情的,弄不好就会让他们召来杀身之祸。并非是风捕头故意用官威压人,才对晏县令无礼。” 晏无咎点头,眉宇神情可有可无,琥珀茶色眼眸清透,一瞬不瞬看着他:“为什么对我解释这么多?六扇门对嚣张跋扈,不配合不合作的刺头,都这样格外优待吗?” 这话一出,连青衣书生都微微一滞,一时接不上话。 见过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还爱作死的,通常都是自我感觉良好,自我意识过剩,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井底之蛙。 但第一回 见,一边不管不顾作死,一边还很有自知之明的。 未免也太难哄骗了。 青衣书生抿唇摇头,妥协似得微笑说:“在下坦诚相待,自然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无咎能主动配合我。喊打喊杀,威逼利诱,那是我对面那个粗人会干的事。我是读书人,喜欢用讲道理来解决问题。” 他眨眨眼,温文尔雅又翩然促狭,倒是个妙人。 晏无咎的目光看向对面那两位,尤其是中间玄衣剑客怀里的剑。对于他的话,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但试探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也没有必要再继续。 晏无咎就当自己是被感动说服了,略作思考:“三天前……酉时……” 应该是黄昏时分,五点到七点。 那时候,晏无咎的确外出不在晏府。他好不容易避开焚莲,去见了一个人。 顾月息冷静平和地提醒了一句:“城西古城墙附近。”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是,我去了那里。” 顾月息又问:“为什么突然决定去那里?你都见过什么人?” 晏无咎笑容轻佻:“自然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们要找的江洋大盗,是什么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蚩妍丑美,至少也提供我些信息,我才能辨别出来是我见过的哪个人,不是吗?” “你约见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答?”连风剑破都看出来晏无咎的刻意隐瞒,逼问道。 晏无咎摇头,睫毛蝶翅一般微动,散漫地说:“是个可爱的闺秀小姐,当然不能说。” 顾月息懂了:“你怕有损那姑娘的清誉?莫非她约你不是情人约会,另有旁的事情?” 晏无咎的无名指突然幅度极小的抽动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他,眼底暗藏一点慎重。 这个人居然这么敏锐,不愧是藏龙卧虎的六扇门神捕,一点也大意不得。 晏无咎突然笑了,绚烂又恶劣,矜傲放肆地抬着下巴:“看来你们的确没有好好做功课,不知道晏清都三个字代表的名声,向来只有别人怕被我损毁清誉的,我什么时候怕过损害旁人清誉?” 他一副轻佻放荡的样子,眼都不眨缓缓道来:“我不能说只是因为她家室显赫,若是传出去,我怕我不得不娶了她。倘若不说,那就是没发生过,自然不用负责任。”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不由都变了。 抑制不住心中生出的反感厌恶和……莫名的失望。 此人当真是人渣本渣。 只可惜了,这金玉其外的好相貌。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没有欺骗妹子感情,此事有隐情。这里是故意说谎驴他们的,为了隐瞒秘密。以及,注意了,这章最温雅无害,没有存在感的那位读书人,就是最凶残的变态! * 我非常喜欢——《我西门庆人设不能崩[穿书]》这个名字,可是它不涨收藏和点击1551~ 这两天我会切换比较一下它的另一个名字——《所有人都看了剧本,除了我[穿书]》,希望大家不要打死孤孤,也不要认不出来~1551 第12章 两位捕快的厌恶反感,并无掩饰,对晏无咎的态度都更冷淡了几分。 以孤洁清冷的顾月息最为明显。 但人渣本渣晏无咎并不在意,反而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想着那一日自己按照 分卷阅读25 纸条所示赴约的情形,神情微沉:“可是,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们约定是酉时初,直到我决定回去,她都没有来。” 顾月息神情更冷,语气却一如既往平静冷然:“距今已经三天了,难道你都没有过问她的安危?” 晏无咎对于他的态度无动于衷,稍显认真说道:“我托人去了消息,暂时还没有回音。听说,三天前她们就举家离开了清苑县。很可能是走得匆忙,她才来不及取消约会。” “她不是清苑县的人?” “不是,只是她外祖家在此,一年偶尔来小住些时日。”晏无咎话锋一转,“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要找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月息的脸色愈冷,不等他说什么,那个名字特别随意,叫东方肖的书生就接过话头。 他的脸色也微微肃穆:“无咎,清苑县出了采花贼的事,你可知道?” 晏无咎点头。 “受害者是个官宦女眷,亦是来此地探亲的姑娘,你知道吗?” 晏无咎当然知道。 见他点头,顾月息的神情第一次带出凛冽之色:“晏公子难道不曾担心,那位姑娘也是受害者?” 晏无咎眨了眨眼,没心没肺地说:“不担心。她三天前走的,怎么可能跟三天后的案子有关系?更何况,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是查案的捕快,也不是被查的采花贼,该努力的是诸位大人。诸位勉力。” 这般无耻的话一入耳朵,满座一片沉默气闷。 连诸葛霄都险些绷不住他那张温雅谦和的假面。 诸葛霄,就是这位自称东方肖的文书先生。这么假的名字自然是对外行走时候,随口取来骗人的。 事实上,诸葛霄在江湖黑道上的威名,比他这两位同僚还要可怕几分。 传闻他无所不知,看一眼就能猜透你心中所想。甚至连你在情人的床榻上说了什么话,有必要的话,都能一字不错复述出来。 然而,这样可怕的怪物,却没有什么武功。所倚仗的唯有三样,一是庞大的无处不在的消息网,二是聪明绝顶的脑子,三是看透人心的眼睛。 可是,如今他却看不穿眼前这个人的心思。 他们三位在江湖朝堂两处来去,遇见的不知死活品行低劣的人何其多,似晏无咎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狂妄的一个。可是,若说到轻易激怒人,让人心生不快,晏无咎却是无人能及。 以顾月息的冷情冷性,便是面对街头泼皮无赖,深闺刁蛮难缠的妇人,都能冷静自持,不为所动。然而偏偏遇到晏无咎的时候,他的涵养却所剩无几,频频因为这个人心绪波动。甚至,难以抑制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冷淡。 顾月息皱眉移开视线,不想看晏无咎一眼。 诸葛霄看着身旁那人的侧脸,纵使才说出这样的渣言渣语,看着那张清狂无辜的脸,却也叫人生不出丝毫厌恶来。 晏无咎察觉到他的视线,侧首看来,百无聊赖似得眨了眨眼:“好,我看你比较顺眼,就告诉你好了。今日报案的那家姑娘,姓冉。跟我约会却杳无音信的那个姑娘,叫宋筱。你若是有她的消息,劳烦也告诉我一声。省的她家赖在我身上。还有问题吗?” 诸葛霄一副人微言轻不能做主的样子,征询地看向另外两人。 顾月息厌恶晏无咎,不愿与他言语,说话的便只能是那位玄衣抱剑的剑客。 “暂时没有了。以后有需要,我们会再来找你。” 晏无咎微笑无害:“我不喜欢比我还没有礼貌的人,你叫什么来着?” “风剑破。”锋芒凌厉,煞气逼人,比死在他剑下的任何一个黑道恶徒都更像杀人不眨眼的枭雄,这样的风剑破,在晏无咎这里的印象,却仅仅只是比他还没有礼貌。 晏无咎无趣似得移开目光,落到一旁温润尔雅的诸葛霄身上,似是眨眼笑了下:“那就你,下次再见的时候,说点有用的。” 说完,他起身,抚了抚微皱的袖摆,径直走出了中堂。 顾月息厌恶他,他却是连顾月息看都不看一眼,全当做是空气。 一次把天下最顶级的三个神捕逐个得罪了一遍。 晏无咎走出门,脸上面无表情,还有一些隐怒。 事情还要从焚莲到晏家的那天说起,晏无咎为了甩开焚莲,托路上偶遇的宋筱帮忙去找焚莲算命,当时允诺了她,以后可以帮她一个忙。 三天前,他收到宋筱的传信,约他黄昏时候在西边的废弃城阙见面,兑现当初承诺。 本来晏无咎还发愁,如何甩开焚莲独自出门,孰料那时候却是焚莲先出了门。 晏无咎不过稍稍跟踪,就失去目标,转念一想刚好去赴约。 他刚刚对六扇门的人隐瞒了,宋筱的确爽约没有来,但当时的晏无咎并非独自一人,因为,赴约的另有其人。 那位冉小姐,晏无咎从前只是听说过,大约也是宋筱的密友之一。骤然看到她代替宋筱出现在那里,面上虽然轻佻散 分卷阅读26 漫的笑着,眼神却微微藏锋。 实际上,晏无咎和宋筱这样的合作事例有很多。 宋筱有侠义精神,喜好抱打不平,尤其是对她那些闺中密友们。一听谁人婚嫁不如意,便想方设法出主意帮助友人。 她想到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借力打力。晏无咎就是这个毒,这个力。 只消让那些人得罪了晏无咎,把吃喝嫖赌的丑事爆出来闹大,姑娘们的家里极大可能就不会继续亲事。亦或者,直接在两方相看的初始阶段,让晏无咎出手搅黄了就好。 晏无咎假意看不出她拙劣的计谋,顺着她的计划出现在那些场合,顺道给自己艹轻佻放荡的西门庆人设。 如此一来,晏无咎得了风流轻薄的名声,姑娘们得偿所愿。彼此皆后顾无忧。 可是,晏无咎和宋筱的合作,一直都建立在唯有宋筱和他二人知情的情况下。并且在宋筱眼里,晏无咎的行为都是她努力算计之下才达成的好结果,并非晏无咎本意所为。 所以,他在宋筱那里的人设,也极其的稳固。 这次,却是当事人自己越过宋筱找上了他。 而且,冉小姐的意思很直接,她有一个自小定下的亲事,长大后也难得两情相悦。可是未婚夫家道中落,父母便想法悔婚。 这位不请自来的冉小姐希望,晏无咎能假装毁了她的名节,最好她的情郎能英雄救美,这样父母为了脸面就会尽早嫁了她,她就能如愿以偿嫁给心爱的人。 这种愚蠢可笑又幼稚的想法,晏无咎当然毫不犹豫就无情地拒绝了。 “想自毁名节,可以主动找你的情郎私奔。”晏无咎懒得多言,转身欲走。 “不行,我父母会杀了他来遮掩此事。就算不杀,又会怎么看他?他性格骄傲,用这种法子娶到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晏无咎回头,扬眉嗤笑说道:“看来你的脑子也是能清醒的,怎么没想过,自己这样嫁人,以后怎么在婆家立足?” “他会对我好的。” “自信很好。但关我什么事?” 对于晏无咎的拒绝,冉小姐极不甘心,威胁他说:“你,你不答应,就不怕我宣扬出去,你和宋筱私会的事。” 晏无咎站住,转过身去,抬着下巴眉睫半敛,轻佻嘲弄地说:“怕啊,我怕不得不娶了她。不过,比起她来我更愿意娶你。我觉得到时候,跟你那贫穷骄傲的情郎比起来,你父母会更愿意把你塞给我。怕不怕啊?” 他以牙还牙威胁回去。 “你!色坯,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想办法。”冉小姐突然脸红,跺跺脚就慌忙跑掉了。 晏无咎本没有将她和她说的话当回事,倒是宋筱突然爽约不见人,让他略略分了些神。 接着便是三日后,清苑县突然爆出采花贼的案件。 出事的那户人家,正是冉小姐家里。 未免也太巧合了点。 晏无咎直觉,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采花贼,大约是那蠢姑娘在自导自演。 古怪的是,今天才爆出来采花贼的事,不到半天时间,六扇门就莅临府衙查案。 这速度和时机,若说是为这个案子而来,未免也快得太不正常。 六扇门的人,到底在查谁? 三日前的城阙附近,除了他和那个冉小姐,还有谁在? 信息量太少,想不明白。不过,他们应该总会查出来的。 晏无咎放弃思考,转而对六扇门感兴趣起来。 上回知道六扇门,还是因为那个诡异消失的话本子,结尾那页说他被天下第一神捕所杀。 晏无咎自然好奇,这个执笔者安排的杀他的人,是个什么存在。 现代生活那些年里,关于六扇门的影视作品就有很多。这种江湖人和朝堂机构结合的组织,历朝历代都不缺。 晏无咎粗略翻了翻那些江湖传说,并不新鲜,颇觉离他遥远,谁是天下第一神捕也看不出来,就搁置不理了。未曾料到,这么快就与这些人面对面。 晏无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冉小姐的表现,这些人要不了三天就能破案。 采花贼不知是真是假,突然爽约神隐不见的宋筱,大约是一定会有消息了。 彼时的晏无咎处于灯下黑状态,完全没想过,在现存的所有嫌疑人里,最符合采花贼身份的那个人,就是完美立住西门大官人形象不动摇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考垃有礼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30 00:48:53 感谢 淑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22 22:32:27 感谢 o0娃娃鱼鱼娃娃0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813 09:05:46 感谢 杀掉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7 16:01:12 感谢 没力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 分卷阅读27 5 01:47:42 感谢 melpen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1 16:44:09 感谢 melpen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1 16:44:27 感谢 pup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 23:44:13 感谢 melpen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6 18:54:29 感谢 篁竹悄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7 00:27:26 感谢 林了了以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7 03:45:26 感谢 黛玉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30 03:33:52 感谢 上官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31 21:21:39 感谢 声声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09:10:44 感谢 夏夏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10:32:34 感谢 一盆盆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11:29:49 感谢 melpen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11:42:41 感谢 melpen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11:42:46 感谢 夏拉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13:27:36 感谢 清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 20:58:39 感谢 辰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2 11:53:36 感谢 雅微利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2 14:17:24 感谢 雅微利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3 11:36:28 感谢 闻人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3 12:20:04 感谢 篁竹悄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3 18:30:08 感谢 篁竹悄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3 19:10:55 感谢 声声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3 20:04:02 感谢 颓今天更新了吗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104 00:48:04 感谢 颓今天更新了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4 00:48:28 感谢 雅微利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4 11:12:42 感谢 没力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5 17:09:17 感谢 melpen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6 12:52:41 感谢 栖栖玖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7 14:21:42 感谢 有个大佬居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8 13:30:24 感谢 二十四桥明月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8 13:50:17 感谢 二十四桥明月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8 13:50:28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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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咎和六扇门的人此前一番你来我往,都是互相试探。 六扇门的人觉得宋筱既然最后去见的人是晏无咎,晏无咎就算不是佛寺灭门的嫌疑人,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惜,他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根本给不出任何嫌疑人信息。 晏无咎问了几次采花贼的问题,他们都避而不答,话里话外都意在试探他对宋筱失踪的态度。 诸葛霄轻叩桌面的手一顿,抬起的目光冷静锐利:“他在担心宋筱,但他不想我们发现这一点。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秘密。” 顾月息眉眼的冷淡排斥消弭不见,点头:“这样说来,他看上去是真的不确定宋筱失踪了,似乎是想借我们的手找到她。采花贼,冉小姐……” 这是晏无咎给出的线索。 风剑破向来不喜欢思考,更喜欢直接行动,听到这里立刻起身:“去冉家。” 出门的时候,诸葛霄忽然促狭一笑,对风剑破说:“阿月今日倒难得有些活泼,我第一次见他这么讨厌一个人。往日所见比之更甚的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曾叫阿月有丝毫触动。如今不过一面,竟这般惹你生气。” 风剑破也赞同点头,看向顾月息的眼神难得一丝笑意。 顾月息冷情的脸上微微动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不禁略略一怔:“我不知道。” 众人却也没有当一回事。 诸葛霄随意道:“不过,晏清都倒是个好名字,可惜却是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便结束了话题。 唯顾月息眉间一点微澜出神,仿佛蜻蜓点过水面。 原来,只是因为可惜吗? 脑中刹那闪现,那人笑容轻佻绚烂,微微偏着头轻轻眨眼,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一丝杂念,风吹即去。 …… 晏无咎离开府衙,与等在门口的晏县令说了一阵话,在晏县令安心与他分别之后,他下意识往回晏府的方向走去。 刚刚拐弯,晏无咎突然驻足。 今日他出门的时候,焚莲竟然没有跟出来,这样好的时机他为什么要乖乖回去坐牢?是被管出了病吗? 晏无咎脚下一转,立刻就决定去书铺。 他想起来好久没看话本了,自从那和尚来了以后。 到了书铺,晏无咎随手翻看了一下,都是些陈腔滥调,又兴致缺缺索然无味地放下了。 正巧旁边的茶楼上正在说书,说得正是名声响当当的六扇门神捕大战西域魔门的故事。 晏无咎想了想,便让人将关于六扇门的话本整理一份送去晏家,他自己抬脚上了茶楼,点了一壶茶,可有可无地听起了说书。 正听到,说书人口若悬河,讲到月神捕出场,先洋洋洒洒一大段,讲述顾月息其人如何孤高出尘,清贵俊雅。如何世家公子,芝兰玉树,高洁旷达。说昔日废太子与他一处行走在汴京御道,结果衬得废太子跟泥腿子似得。又说多少汴京贵女为他倾心相争。 晏无咎不由嗤笑,看来人是不能落下来的,一旦自高处坠落,连昔日太子都得沦为旁人故事里,一个面目模糊的陪衬。 这时,晏无咎余光里走来一个人,站在他对面不动了。 他几乎不用抬眼,看到那映入眼帘的一角月白僧衣就知道是谁。 焚莲也不总是讨人嫌的,比如这时候,他只是静静坐在晏无咎对面,并没有出声打扰他的兴致,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独自出门,更没有要求晏无咎现在就回去。 即 分卷阅读29 便如此,看到他晏无咎还是下意识蹙了蹙眉。 谁也不会喜欢看守自己的狱卒,哪怕他再善解人意毫无存在感,伪装的和贴身保镖侍从一样。再精美贵重的锁链也是锁链,不会因为长度够远,就可以当做是饰品。 焚莲静静地看着晏无咎,目光岿然不动。视线落到他点的那壶茶上,想到上次那壶叫他心有余悸的酒,眼神顿时一变,径直给自己斟了一盏。 嗅了嗅后,眉宇才微不可闻的缓和。 本要放下的,看到晏无咎面前也摆着一盏同样的茶水,他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的动作便生硬的转回来,缓缓地抿了一小口。 茶是龙井的炒豆子香味,品质算不上多好,回甘却很甜。 焚莲只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手指却一直都没有松开茶杯。 自始至终,晏无咎都没有抬眼看他的意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说书先生的声音就显得极为清楚。 “话说六扇门的名捕虽多,江湖封神的却只有那么几个人。月勾魂,风夺魄,这响当当的名声可不是自封的,是菜市口每年问斩的江洋大盗的脑袋,生生在黑道那里拼出来的。此二人厉害,却还有更厉害的。” 那人一拍惊堂木:“常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句话本是用来形容穷凶极恶的江湖匪盗杀人越货的黑道做派的。然而,近几年却成了叫黑道魔头们闻风丧胆的话。嘿,意思是,人你尽可以杀,恶事尽可以做,做之前却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能不能承担的起后果。” 焚莲的目光瞥向说话那人,眼神凌厉一暗,仿佛有烧灼扭曲的黑炎在蔓延流动。 说书先生还在讲:“这顾月息、风剑破二人,就是这句话里指代的其二,各占一个月字一个风字。还有两人,名声虽没有这二人响亮,本事却毫不逊色半分。正是乌夜啼和高小楼。只因这两人素来不喜现身人前,若是他们出手的案子,罪犯是活不到菜市口斩首的,许多他们的事迹,我等才不得知晓。” 晏无咎遥遥抛了一颗金珠到那打赏的盘子里,发出煞是好听的声音。 在众人火热的目光看来之后,晏无咎微笑,好整以暇问道:“请问,这黑指代又是谁?你好像漏掉了。” 清苑县何人不识晏无咎,说书人立刻拱手笑眯眯说道:“晏公子不知,这黑便众说纷纭了,连黑道上死了那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有人说乌夜啼是两个人,因此也站了一个黑字,也有人说并无那个人,只是凑数。您看这……” 晏无咎矜持颌首:“给了你就是你的。” 对方欢欢喜喜收了金珠子,后续的故事更是说得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晏无咎却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我知道。”焚莲忽然开口说。 晏无咎下意识看向他,微微一点讶然。 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睛近距离睁大看着人,微带一点好奇,显得清透纯粹,分明矜傲清狂却错觉天真蒙昧。是任何的明珠星辰,也比拟不了的华美。 焚莲怔然,却像黑暗里被光刺到一样,下意识眼眸垂敛避开。 “知道什么?”晏无咎的声音因为听到感兴趣的事,难得一些柔和。 “月黑风高夜的黑,指的是神机子诸葛霄。此人善于洞察人心,纵使不动武功,也可凭舌灿莲花,杀人于无形。” “这么厉害?”晏无咎淡淡地说。 焚莲看出他的不以为然,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六扇门的人了来了清苑县,最近你莫要出门了,若是见了他们,也尽量不要发生冲突,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说。” 晏无咎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无辜又绚烂:“这个啊,好像晚了。刚刚就已经见过了,而且,不但起了冲突,他们应该还讨厌死我了。怎么样,会讨厌到杀了我吗?” 就像是问了一个颇为有趣的谜题似得,他脸上的笑容骄纵甚至有些许孩子气。只有矜贵傲气的眉宇之间,从容疏离嘲弄不屑,打从心底里并不把任何存在视作威胁。 是啊,即便是上一世,他的眼里也没有因为任何人真正有过一丝脆弱和退让。 “这可不是我故意惹是生非,他们怀疑我是采花贼,怎么能怪我不给好脸色呢?” 采花贼?!前世,晏无咎卷入那宗奸杀案,不是很久之后吗?怎么会现在就…… 焚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许久,轻轻地说:“没关系,不会怎么样。” 的确不会如何,因为,他会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就抹杀掉所有可能带给这个人伤害的威胁。绝对不会让事情再一次发生。 “阿弥陀佛。我出去一趟,亥时之前一定回来。” 焚莲定定看住他,唇角似是微微扬起,连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都错觉温柔,仔细一看却只有一如既往的冷厉漠然。如静水流深,漫不见底。 晏无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眸光微微出神。 一副要去杀人放火的样子,这秃驴真是…… 若不是这和尚平日里 分卷阅读30 管天管地,看自己不顺眼变着法子折腾,而且性情冷漠桀骜,比他还像眼睛长在天上,方才那一瞬对方看他的眼神,晏无咎差点都要自恋以为,这个人是为他做什么危险拼命的事去了。 晏无咎当然没有什么危险,也不觉得堂堂六扇门神捕,会因为他一个无名小卒的得罪,就想方设法搞死他。 这些正义人士至多不过是他这阴险小人倒霉的时候,居高临下看看热闹罢了。 可他晏无咎怎么会给人看他热闹的机会?嗤。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重生前后精神状况一直有问题,嗯,的确是去拼命了~ 第14章 六扇门三人决定顺着晏无咎所说的线索查采花贼一案时,却被当地人告之,本地并无冉姓大户。 还是诸葛霄心思缜密:“那姑娘和宋筱一样亦是来此访亲,这冉姓不是她亲戚家的姓氏,大约就是她自己的。直接问晏县令索要此案卷宗。” 然而,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晏县令笑容可掬,儒雅有礼,却是为难地说:“这,恕下官无法从命。此案一非归属六扇门负责,二来事涉官宦女眷清誉,我等父母官总要考虑受害者的想法。他们如今不愿声张,早早熄了声响。是考虑到辖区内百姓的安宁,这才忍着闲言碎语偕同老夫一起全县戒严,捉拿嫌犯。老夫怎好罔顾他们意愿,随意纰漏这等阴私?” 诸葛霄温润和煦的笑容依旧,风剑破先皱了眉,眼神锐利。 可晏县令的话句句在理,若是他不松口,他们一时之间的确无法强行接管。 这里,就不得不提六扇门的尴尬处境了。 六扇门虽隶属六部衙门,与大理寺同级并行,然而说是官差,内里的行事作为却都是江湖那一套,查办的也都是涉及江湖人的案件。 自来朝堂和江湖便是两个世界,原本互不干涉,却总有狂徒以武犯禁,六扇门就是夹缝中用以平衡两者之间的秩序而建立的。 皮是朝廷的皮,芯子却是江湖的。 固而朝堂上正统文武出身的官员,并不把这些全凭武功立足的江湖人视为自己一派。一边看不起这些江湖草莽,另一边却要时常倚赖他们神乎其神的武艺,不得不表面上敬着远着。 同时,黑道上的魔头自然是畏惧憎恨他们如同老鼠见猫,可纵使是正道武林,实则也是排斥他们居多,将他们视为朝廷豢养的鹰犬爪牙。 六扇门中不乏江湖人投诚,更多精锐却是在各地慈幼院层层选拔,自幼培养出来的孤儿。某种程度上,那些人的话也不算错。 但,这些还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真正让六扇门如今处境尴尬,进退不得的,是六扇门自身。 六扇门建立于前朝,当时的掌事者乃是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王爷。六扇门由他一手建立,亦只听命于他一人。 离王身份尊贵,其父是当时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差一点登临储位。其母乃是宁国长公主,而宁国女子亦可竞争储位。是以,离王虽地位显赫,如日中天,实则也最受当时掌权者的忌惮。 若按照一般规律发展,皇孙继位,离王迟早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孰料离王果决,随其母宁国长公主之国。先是夺取宁国储位,后携带十万将领打回国内。 如此,前朝覆灭。 六扇门在其中并未有什么作用,但至此一直打着离王那一脉的烙印,便成了一个类似于三不管的地界。跳出五行外,不在红尘中。 百年之后,纵使离王传人一脉已经淡出朝堂,这境况也没有丝毫改善。 讽刺的是,当时的离王乃是宁国西南一代著名魔教煞魂教的长老,而六扇门可以说是离王执掌的煞魂教的朱雀离部,在中原建立的一个分支。 江湖上嘲笑六扇门,便是说他们自己前身黑成那样,正统魔教出身,竟然还以正义自居来管辖审判中原武林。 那所谓的月黑风高天,一开始可不是什么美誉,反而是嘲讽的黑称。 因此,六扇门无论在哪里都是名副其实的孤儿组织,独树一帜。 晏县令的态度自然和绝大多数官员一样。但他只有正七品,敢这么不给六扇门正三品的神捕面子,背后自然有他的倚仗。 顾月息和诸葛霄都清楚,是以两个人都未有丝毫动怒。 诸葛霄还维持着他人微言轻的文职小官吏人设,笑容温雅无害:“晏县令高风亮节,一心为民,东方佩服。您的话在理,是在下考虑不周。不过……”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忧虑,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不过什么?” 晏县令虽然一直升迁无望,做着万年的七品小官,但他很会做人,在官场上的人缘很好。他媳妇家里有钱,他自然也不用想法子捞钱,地方上的政绩和声望故而也很不错。 等闲他是不愿得罪六扇门的,可是这三人平白一来就拿晏无咎当嫌疑犯对待审问的态度,着实让他心中恼火。这时候能松口给他们行方便就怪了。正所谓, 分卷阅读31 泥人都还有三分土性。 官场上就是这样的,互相给面子,亦或者互相使绊子。风水轮流转罢了。 诸葛霄自然是看出来了,他笑容温润带着歉意,让人生不出脾气来:“不过,您也知道的,一般的案子非六扇门职责范围内,六扇门的人是不会过问的。在下这回有幸能跟着那两位大人出来,自然也是公务在身。” 他作出避过顾月息等人,说悄悄话的姿态,压低声音对晏县令耳语:“这采花贼非是一般的小毛贼,据我们所查,很可能是魔门余孽。” 他点到即止,与晏县令拉开距离。 “此话当真?”晏县令笑容微微凝滞。 诸葛霄点头,目光赤诚毫无杂质:“大人可知,已经有上百口人因其灭门。这消息依六扇门办案的规定不该对外泄露,在下敬重晏县令爱民如子,实在不愿清苑县这般的桃源之地,也发生那样的惨案。” 晏县令一下子瞪大眼睛。 顾月息淡淡颌首,清贵的面上波澜不起一派从容:“晏县令既是不愿,我等便先行告辞了。等到卷宗移交六扇门,再发到我等手中,快则半月,到时候再来请教晏县令。” 真有这样的恶徒,半个月,清苑县指不定都被屠戮干净了。 晏县令背到后面的手不由攥紧,再也笑不出来,神情冷凝:“且慢……” “多谢晏大人。” 六扇门三人抄录了卷宗上的信息后,原封交还,立刻动身赶往案发之地。 那户人家姓殷,乃是本地底蕴颇深的大户,家中虽然并不显赫,几位姑娘却都嫁的不错。因此在官吏之间颇有几分说得上话。 其中最小的姑奶奶正是嫁给一个姓冉的官员,该官吏好巧不巧正是晏县令上面的大员。因此,作为本地最高父母官的晏县令,也不得不卖他们几分人情脸面。 六扇门三人到了殷家后,自然不需要再像对晏县令那样,好言诱劝。 当殷府的大门打开后,风剑破便亮出神捕印:“六扇门办案,闲人退散。” 殷家便是在朝中有多少显赫姻亲,此刻也鞭长莫及。 在六扇门这尊百无禁忌的利刃面前,只得选择配合。 殷家主事老爷沉着脸,脸色微怒又颓败:“此事实在是……唉,还请诸位大人莫要对外宣扬。家门不幸啊。” 他掩面别过脸,叫来一个嬷嬷一样的人,让她来说:“照实说就是。不需隐瞒。”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这采花贼确有其事,只是跟我们家的姑娘小姐可没什么关系。是伺候表小姐的一个丫头遭了难,小姐吓坏了,这才嚷嚷了出去。她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名声轻重,却是念着主仆情谊想为那丫头讨公道。还请诸位老爷们明鉴啊。” 顾月息冷静自持:“受害者在何处?” 他气质清冷高贵,便是毫无厉色淡淡说来,也叫人不能拒绝。 殷家的人脸色难看,但还是领他们去见了人。 在昏暗的柴房里,他们见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姑娘。 看得出来,纵使粗服乱发,那姑娘的身姿容色也不差任何小家碧玉。 当真是可惜了。 顾月息看向诸葛霄:“能不能让她画图辨人?” 诸葛霄略略皱眉,脸上却带着温柔怜惜的微笑,一点一点试探地与那姑娘沟通起来。 顾月息便与风剑破一起走出来,也让其他不相干的人腾出地方给诸葛霄施展。 他们也见到了魂不守舍的冉小姐,她浑浑噩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惊弓之鸟似得,颠三倒四半天也说不出几句连贯的字句。 谈话进行的并不顺利。 月出东山,三人也不便再打扰,便暂且先行结束,明日再来。 诸葛霄做主将那受害者带走,想办法医治。 毕竟,“殷家人的态度,很可能是想处理掉知情人,以保全家族女眷清誉。这样下去难保这姑娘不会遭到意外。” 在大户人家,奴婢失足落个水,半夜柴房失个火,投井上吊什么的,简直太正常了,便是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将人带走时候,殷家那些人的脸色都极为勉强,只是无可奈何才不得不放人。 六扇门三人此前是住在驿站,三个大男人带着个疯疯癫癫的姑娘,驿站里就不便了。走在路上的时候,诸葛霄便召唤了下属去租赁一个清幽的小院,找个靠得住的老妈妈好照顾那疯姑娘。 大夫倒是不用找了,诸葛霄本就是个不错的大夫。 “那个冉小姐表现的很慌张。”顾月息说,“她支支吾吾说是没看清人,提供不出什么线索,可若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会这么惊恐心慌?” 诸葛霄面无表情点头,他私下面对自己人的时候话很少,能不说就不说,不同于在外人面前那么八面玲珑,招所有人喜欢。 但这恰恰是他最放松真实的状态,他平日里耗费的心神太多,体质又不宜习武,长此以往精力跟不上消耗,难 分卷阅读32 免倦怠。顾月息他们都知道,故而也很包容他。 “是她认识的人。”诸葛霄的脸上并无担心,“排查一下,一个闺秀小姐认识的外男不多,很快就能查清……”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都已没什么人。 风吹云遮,月色被掩去仅剩的辉光,整个街巷便陷入隐隐绰绰的黑暗里。 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却也极为朦胧昏暗。 三个人都已习惯了走夜路,对此并无太大反应。 街巷两旁的屋顶上,黑色的野猫灵巧鬼魅地摇曳着尾巴闪过,如同一道流动的黑雾。 经过一处隐匿在黑暗里的屋脊时,尾巴扫过一道黑衣身影,绿油油眼珠的野猫顿时炸毛一般看去,却是一声也不敢出,瑟瑟发抖埋在爪子里,软软地嗷呜一声。 黑衣人无动于衷,如同一尊雕塑矗立在那里。 街上的三人一面讨论着案情,一面从下面经过,没有一人察觉到异样。 顾月息正说道:“此案不难,只是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案子和佛寺灭门案到底有何关联?只怕查来查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诸葛霄闻言,从容淡笑:“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关联却凑在一起的人,只是我们还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交集罢了。这桩佛寺灭门案本就蹊跷,朝廷让我们查案的态度更蹊跷。那个凶手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偏偏让宋筱一个闺阁小姐撞见了,而宋筱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晏清都。” 屋顶黑暗里,手握佛珠,眼神凌厉满是死寂煞气的人,听到那个名字以后,突然清明一瞬。 地上的人迎着四月的夜风,那三个字一入耳恍惚便带着说不出的旖旎绮丽,就如这若即若离的春风沉醉微醺。 诸葛霄的声音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意味:“晏清都……这个人最符合采花贼身份的人,看来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倒像是命中注定有此一遇。” 作者有话要说:正统魔教六扇门,眼熟不~ 离王师父,这里也算常回家看看了 第15章 命中注定。 这四个字入了焚莲的耳,却毫无情愫缠绵之意,有的只是森冷寒意。 他想到前世,晏无咎无忧无虑生活多年,却是因为他从这里路过,一念生了心魔,拉扯那人撞入这五色斑斓红尘业障。 若不是他,晏无咎怎么会认识六扇门? 又怎么会步步沦陷,最后背负污名,被天下人憎恨,死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连尸骨都找不到。 扭曲的阴煞红雾蒙上焚莲的眼睛,像血色红月莅临人间。 “好重的杀气,什么人在那里?”遥远的声音若隐若现。 重来一次,这一次也还是逃不开。 六扇门的是因为追查他才找来的这里,晏无咎也是因为他才会再一次被怀疑,再一次被诬以恶名。 仿佛看不见的命盘又一次极力回到它原来的轨迹,朝着既定的方向碾压而去。 他就像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那个人会再一次因他死去。 “阁下再不出声,休怪我等不客气。” 都是他害的,他果然是晏无咎的劫! 不存在就好了,所有伤害那个人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存在就好了。 杀!杀杀杀…… “诸葛后退,带着人先走。阿月掠阵注意防止尾巴追击,这个人交给我。” “你自己小心。” 佛珠缠着剑身而去,从极为刁钻的角度一掌击向来人胸口,长剑刺穿肩膀也毫无避退。 呵呵呵呵……死,全都去死! “这疯子是哪里来的,不要命了吗?你们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仇家……咳咳……” “小风你不是他的对手,屏息退后。” 扭曲的红月下,三个身影全部出现在视野前方。 滴滴答答的血沿着手臂手指滴落一滴,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很好,一次性全都杀掉就好了。 斗笠的帘幕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冷酷坚毅的唇角,缓缓扬起残忍的弧度,就像是自地狱而来索命的邪魔。 黑衣身影鬼魅地闪现在他们身前,一掌击出,风剑破立刻回挡众人身前,瞬间被气劲掀了出去。 黑衣人正要逼近,脚下却一阵叮铃铃的响动。 不知何时布在脚下的机关阵法被启动,黑衣人的双脚完全陷入流光溢彩的雪藤缠绕中,仿佛沉梦于空明如水的月光。 透明的藤蔓吸了手臂滴落的血,变成殷红色,狰狞如刺越发茂盛,蜿蜒盘绕骨肉而上。 下一瞬就随着黑衣人的内功爆起炸成嫣红粉末。 一股奇异的幽香随着粉末烟雾钻入血肉之中。 血月一样的视野开始恍惚混沌起来,犹如深堕沼泽噩梦。 得手了。诸葛霄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在第一时间就带着疯癫恐惧的女人往远处跑。 他动 分卷阅读33 了,配合默契的另外两人也一左一右,携着他和疯姑娘一并头也不回撤退。 风剑破不甘心地回头:“诸葛,那是什么?” “雨霖铃。是蛊,缠上了就和相思别离一样不死不休。现在最好别接近,等天亮了再说。那东西畏阳光,阳光下会暂且沉睡。” “那黑衣人怎么办?”顾月息还想着案子。 诸葛霄平静地说:“就看他能不能挨到天亮了。运气好我们能捡个活人,运气不好,就只能让小楼他们来处理收尾了。” 至于这活人,到底是只剩一口气的活人,还是生不如死的活人,他轻描淡写略过,并不在意。到时候归于情况紧急,失手未曾料到就是了。 风剑破有些不甘,他更想拔剑直接用武力正面与对方相斗,将其捉拿归案。 但他们带着妇孺,诸葛又不会武功。敌人是何来历,他们不知。普一交手他就被死死压制,此时确实不是能放手一搏的好时机,风剑破再好战也还是勉强按捺住了。 顾月息颌首:“诸葛你先召集人手,让人带这姑娘回去安顿,小风和我留在这里,注意不要让普通人接近周遭。” 诸葛霄点头:“多加小心。” 然而,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地面上却连血迹都消失无痕了。只有一些晶莹如冰的碎渣存在,证明那一场凶险厮杀不是幻觉。 风剑破神情冷峻:“让他跑了。” 顾月息仔细勘察现场,眉目内敛沉静,不急不缓说道:“你跟他交过手,说说看。” 方才顾月息一直在后方护着疯姑娘,协助诸葛霄布阵,未曾出过手。 破剑破回忆:“对方武功极高,内力却不稳定,他的武器似乎是……一串很硬的珠子。” 顾月息颌首:“佛珠?那就对上了。宋筱失踪前似乎也一度恐惧过僧人。佛寺灭门,凶手跟僧人有关并不意外。通知下去,彻查附近所有的寺庙僧侣。” …… 晏无咎压根没有在意过,焚莲所谓的亥时之前一定回来的话。 这话变相意思不就是说,如果那时候他回来没见到自己,就记上一笔折腾他吗? 不然好端端的,两个人又不是什么亲近关系,何必交代他几时回来。 不过,晏无咎也没有出去,老早洗漱完上了床,翻看他今日买回来的话本子。 一群古人破案打架的话本子,自然没有缠绵悱恻的香艳话本有趣。晏无咎垂着眼睛头时不时一点一点,半本都没有看完就倒下了。 大约是睡前看了话本子,很快就做了一个关于六扇门的梦。 这个梦就厉害了,紧跟白天的时事,晏无咎居然梦见一群人在布局抓采花贼。 梦里的人正是白日不欢而散的六扇门三人,布局的地方却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而是晏家。 晏无咎一想,应该是他没有去过冉小姐家里,梦里自然也想象不出,就用了最熟悉的环境当背景。 梦境之所以是梦境,就在于一言难尽的镜头视角切换。 晏无咎一开始跟着六扇门,听着他们严阵以待的布局,下一秒又切换到走廊上,隔着窗户看到晏县令和晏夫人,老夫老妻执手垂泪不语。 晏无咎困惑了一下,难道这梦里他还有个妹妹姐姐什么的,充当了受害者? 这样一想,他回头看了一下,宅子里安静极了。 晏无咎熟门熟路往自己房间走去,忽而听到几声压抑的哽咽。 听得他的心都突然跳了一下。 他的房间有人? 声音莫名的熟悉,又极为陌生,他应该从未听过。 眨眼间,他便置身房间内,黑暗里只有桌上放着一盏红烛,满目却都是艳色的红。 窗户开着,春风和花香袭来,醇香的酒味打翻。 他也熏熏然醉了一般,只觉得热。 床上躺着一个人,缠着绮丽的红绸,如同蛛网里濒死的猎物,修长的脖颈仰起,喉结脆弱又精致。嘴里勒着同样的红绸,发出含糊的声音。 原来不是姐姐妹妹,梦境是虚构了个弟弟塞给他吗? 晏无咎的手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一点一点抚着他的脸。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濡湿了蒙眼的红绸。 明明可怜,却只觉得诱人。 晏无咎的手百无聊赖地抚过那人湿润微肿的唇,触手柔软微微酥麻。 真可惜,晏无咎这具身体不行,不然他还真想客串一下梦里那个迟迟不来的采花贼。 晏无咎垂眸,在那人微微颤抖的唇上亲了亲。 即便看不清整张脸,他也觉得这个人很顺眼。 “怕不怕?乖乖叫声晏哥哥,我就救你怎么样?” 他轻佻恶劣地说着,慢条斯理拆开蒙眼的红绸,对上那双湿润清亮满是傲气狠厉的眼睛。仿佛一只狼狈不堪的雪狼,再是凶相毕露,也掩不住当下色厉内荏的事实。 晏无咎这一次却没有被撩得心痒, 分卷阅读34 反而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是他自己! 这一瞬的心情颇有些古怪,怒意荒唐有,好笑有趣却更甚,最后却是嗤之以鼻。 果然,梦就是梦,他不信哪个采花贼敢动他。 “嗤,真没用。瞪我干什么?”晏无咎撑着侧脸,近距离看着梦里另一个他,笑容漫溢,温柔无害。然而笑得这般绚烂好看,却是不容错认的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呼。 风把红烛熄灭,视野一片朦朦胧胧的红。 黑暗里,花香酒香,春风旖旎的绮丽调成一味稠丽的香。 梦境开始变得混乱破碎,毫无逻辑起来。 有人在欺负那个人,呜咽断续的声音听得晏无咎恼火,可是他却没有身形和存在。 下一瞬却从那人骤然失神潮湿的眼里看到他自己,就像是此刻让那个人露出这样表情的就是他。 如同从内部打碎的琉璃球,不断翻滚摔碎,最后什么跟什么再也分不清。 晏无咎惊醒,看了眼沙漏,还不到子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焦渴,长长呼一口气,手背盖着额头。 雪白中衣被他□□压皱,晏无咎也没有在意,赤脚踩着木地板走到镜台前。 烛火还亮着,昏黄的铜镜里倒影出他的脸。 那张脸眼尾斜挑,面无表情便显得嘲弄矜傲,眼角隐隐的厉色,跟梦境里那张脸一模一样,却稍有差别。 他唇角微微下抿,似笑非笑,镜中人眼里的厉色更甚,仿佛泛着星河的秋水与剑光相击,浮光与冰寒盈盈生波。 这样便像了。 只是,眉眼还差一些苍白的羸弱凌厉,一些阴鸷恹恹,一些不自知的旖旎色气。 强极则辱。 晏无咎的唇碰到冰冷的铜镜,恍然醒悟拉开距离,镜中人的眼中却盈满色授魂与、神魂颠倒。 嗤。晏无咎失笑摇头,掌心按在冰凉的镜子上。 昏了头。 当真是疯了不成? 第一次,晏无咎觉得他自恋到有点疯。 不过,梦里自己上自己,总比便宜了其他不知道的什么人好。 西门无咎大官人,毫无节操下限的想。 突然,他猛地看向窗外。 外面有什么响动。 顺手摸了一把匕首在袖里,吹熄了烛火,晏无咎无声走出房间。 外面乌云蔽月,风声压抑,像是有一场春雨趁着夜色要来。 槐花清甜盛极的香味,漫过沁凉的溪水,忽隐忽现,引人细嗅。 晏无咎赤着脚,披散了长发,着了孔雀蓝的锦衣,夜行的猫科动物一般无声无息穿过长廊。 长廊和地面之间隔绝的柱子下,留有一些空隙。青石板的缝隙里,碎石瓦砾和杂草共生。 庭院里种着几株晚樱飘絮,临水的木芙蓉要秋天才开。 长廊通往庭院那截台阶的折角处,生着一簇半高的荼蘼花,那花又称作佛见笑。 花因袭了庭院过分的暖意,错了季度,此时就已含苞,怯怯绽了三两枝,要开不开。 晏无咎沿阶走下来,手指便恶劣地去摘那唯一稍绽的花蕾。 他是从小到大的熊孩子小霸王,素来没有公德心和同理心,最爱摘了花把玩轻嗅后扔到水里,看它沉浮游走,能目不转睛看大半天。 这会儿也依旧下意识手贱去摘,一时天黑却碰到了刺,不由轻啧一声皱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花树深处传来呢喃的念经声,仿佛谁睡着了说的梦话。 晏无咎看着手指那一点微疼,没有看到血珠子。 风声突然而起,花树摇曳,连云层都像是薄了几分,露出模模糊糊的月色,照见这夜色庭院,像发白的幻梦。 晏无咎倚着台阶栏杆,不高兴地臭着脸:“喂,半夜不睡在这念什么经?怎么这花是成精了,你等在这降妖伏魔吗?” “……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晏无咎俯下身,撑着栏杆拨开花枝,愕然地看着姿势狼狈倚靠在花树下,跟死老鼠似得和尚。 身上月白的僧衣破损,沾着泥土和不知道的污渍,脸上似是被花枝划伤了,沁着淡淡血痕。 他盘膝坐着,就像是圆寂前给自己凹个好姿势,明明宝相庄严,从容宁静,却莫名的有点可怜。 晏无咎趴在栏杆上,好整以暇撑开花枝看着他,分明恶劣地笑着,偏偏声音清软无辜:“大师,你是被降妖除魔了吗?” 念经的声音停了,那双寂寂无光的眼睛睁开看他,失去一切棱角和**,就像顿悟后的皈依寂灭。 “檀越主是忘川的接引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怕不怕?乖乖叫声晏哥哥,我就救你怎么样? 【轻佻放荡起来,连自己都调戏系列】 分卷阅读35 第16章 晏无咎愣住了,仔细一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秃驴是傻了不认人了! 管他是间隙性的还是永久的,是走火入魔,还是睡糊涂了。 晏无咎此刻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就想不管不顾跟他说:老子是你爹! 但他忍住了。 以晏无咎的阴险卑鄙恶劣记仇程度,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就这么简单粗暴结束? 几乎瞬间他就拿定了主意。 晏无咎顺手折了一枝半开的荼蘼花,笑得脉脉绚烂,花瓣那头沿着和尚圣洁禁欲的侧脸游弋,轻佻散漫去勾他的下巴。 “大师,你忘了……你跟我……情缘深重。大师为我,不惜入魔,背弃佛祖。”他笑语温柔,眼神缱绻如丝,眼底却若即若离的凉意,似是心灰意冷,“莫非你又后悔了?” 焚莲下意识伸手,攥紧那朵半开未开的荼蘼,软刺刺入掌心也没有一丝动容,冷厉漠然的脸上,一双眼睛迷茫执著地盯紧那个人。 “你是我的……” “情人。”晏无咎含笑肯定,眉宇轻佻自矜,缓缓眨了眨眼。 他的演技着实不怎么样,笑里藏刀不要太明显,但眼前唯一的观众心眼瞎了,看不出丝毫不对。 “情人……”焚莲苍白的脸色一阵涨红,涌出一口血污。 眨眼间无数白色藤蔓沿着血污沾染的肌肤骤然浮现,吸收所有血液,藤蔓变成淡淡粉色贴着肌肤,仿佛妖冶的彼岸花刺青。 雨霖铃,相思蛊。 动心动念,相思入骨。若是相思可解,便暂且无性命之忧,长久却是蛊入肺腑之兆。 本是魔门用来控制高手,供其采补的辅助手段。 拿来对付四大皆空断情绝欲的僧人,当真是毁人根基的阴损狠辣手段。 但,焚莲并不是什么正经僧人。纵使没有这蛊毒,他也已经相思入魔。 一口血吐出去,蛊毒被引出体外,走火入魔的气血被平衡,停止在奇经八脉的乱窜,焚莲的状态反而好了些许。 他看着蹙眉惊愕的晏无咎,面上无波,轻声安慰道:“只是小小的毒物。等我休息好了,天亮就能解。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小心不要离我太近。” 晏无咎看他眼神清明,说话条理分明,疑心他恢复了神智,想到自己方才误导他,让他吐血,眼里便有些忌惮警惕。 他面上越发笑得绚烂无辜了。 却见焚莲目光沉静,专注地看着他,问他:“你叫什么?” 晏无咎眼里冷意愈深,散漫笑着说:“无咎。没有过失,无所归罪的意思。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焚莲思索,继而摇头,眼神却始终从容冷寂,没有从晏无咎脸上移开。 晏无咎笑颜如花,显得天真无害:“你叫……莲莲。” 焚莲面无表情看着他,纵使毫无杀意,只是眼神微厉,整张脸便显得犀利如刀刻。 晏无咎心下一凛,面上依旧笑着,笑容幅度却淡去不少,显出疏离薄情的意味来。 “你不信?”他垂敛了纤长稠丽的眉睫,唇角翘着,散漫从容地眨了眨眼。 焚莲没有说话,那张脸冷厉漠然,眼神却一丝不错紧盯着晏无咎,只觉得心神每一分都被他吸引,无可自拔,不得超脱。 仿佛身体里生着看不见的丝线,系在他的眼神笑意里,任由颦蹙喜怒生辉之中,定他生,定他死。 晏无咎起身,那只荼蘼花枝却被人攥住不放。 他回头,下巴矜贵微抬,淡淡一笑。垂敛的眼眸先是看着被焚莲攥住的花,而后才撩起睫毛看向焚莲:“我不走。既然喜欢,这花就送给你。” 他松了手,走上台阶,走到焚莲上方的栏杆处,倚着廊柱坐在栏杆上,修长的双腿便悬空垂在焚莲身旁不远处。 只要一抬手就能握住晏无咎的脚踝。 那只脚生得骨肉均匀,指甲纤薄如玉,美则美矣,却并无任何旖旎可绮思,反而给人一种百无聊赖嚣张放肆的骄纵之感。 一看到它,就联想到这只脚如何随意将人踩着脚下,它的主人不屑一顾,上挑的眉目傲慢矜贵,何等目中无人又轻佻放荡。 “和尚,”晏无咎的脚尖轻晃,微微歪着头,带着轻薄无辜的笑意,眨眼看他,“你看,你受了伤中了毒,自然是要去隐秘安全的地方疗伤的,是不是?” 焚莲面无表情,没有作声回答,只是目光紧紧盯着他。 晏无咎习惯了他凌厉的目光,并无紧张,笑容若即若离:“这个院子只有我。你选择来这里,因为今天晚上你走之前跟我约定过,让我等着你。不然,我怎么一眼就找到了你?” 焚莲的神情微动,却还是一语不发。 晏无咎眨着眼睛,自动忽略了方才一见面他对焚莲的冷嘲热讽,继续他不着边际的谎话:“你受伤不记得,我不怪你。把我忘记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 分卷阅读36 点一点慢慢回忆。只是,你千万不要乱跑,要听我的话,否则,叫我上哪里去找你呢?” 他叹息似得笑着,奈何那眉目向来没心没肺,何曾有过愁苦?这时候蹙眉也还是不自觉扬着三分笑意。笑容里的蒙昧无心,胜过温柔多情。 可是,被他这样看着,纵使他的话里有多少不合逻辑、不符情理之处,又有谁能拒绝相信? 焚莲一眨不眨看着他,面容禁欲庄重:“阿弥陀佛,小僧……哪里也不会去。” 晏无咎神情一顿,笑颜徐徐绽放,愈发绚烂无害:“所以,你信我了吗?” 焚莲眉宇沉静,却是说:“小僧不曾有疑。” “那可……真是太好了。”晏无咎右手拇指食指撑着眉骨上方,只看到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唇角高扬,似是欢喜愉悦至极,连肩膀都微微抖动。 他收回手,目光微转,笑容再无掩饰,琥珀茶色眼眸似是有月色流动,定定看着焚莲。 若换了任何一个人在此,见了这轻佻傲慢的妖冶笑容,恐怕再心荡神驰都要惴惴不安。 但焚莲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怀疑,也没有防备,更无从谈警惕。 那张脸五官生得冷漠凌厉,薄情寡恩的样子,目光却澄澈专注,只倒影着晏无咎一人。 晏无咎看见了,眨眨眼,掌心朝上散漫地冲他招手,脸上的笑容淡去些许:“过来。” 这种招猫逗狗一样的动作,可见恶劣。 但这二世祖向来是人间富贵花,骄横放纵惯了,这无礼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也自然至极,并无刻意折辱之意。只觉他难得笑颜蜜甜,这般被他温柔亲近,叫人受宠若惊。 焚莲下意识站起来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止住了脚步:“小僧现在不能碰到你。这毒物会传染。” 晏无咎轻轻眨眼,虽然那俊美矜傲的面容还在笑,笑容却隐隐轻薄了几分。眉宇神情有些百无聊赖,兴致缺缺,似乎随时都会失去耐心,收回难得的温存。 让人患得患失。 他笑得再绚烂,眼底也是冷的,声音清甜:“没关系,近一些不接触到就好。” 焚莲眉目微动,下意识又走近了两步。 晏无咎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若有所思。 诱骗这和尚比他想得还简单,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一时之间竟然来不及想出该从哪里开始报仇。 他琢磨着满肚子的坏主意,心不在焉不说话,紧盯着他的焚莲却出声了。 “你在生小僧的气吗?” 晏无咎抬眼看向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容始终温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说我们是情人,小僧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何地与你结缘。”焚莲的眼里有些迷茫,神情庄重专注,有些认真执著的少年气。 晏无咎还想着复仇大计,嘴里随意扯着谎:“结缘啊……这就早了,要从五百年前说起,那时候其实我也是和尚来着,在西天法会迷了路,恰好看见佛祖讲经的池塘里开着一朵特别的莲花。满池的莲花或青色或红色,只有那一朵是黑心莲。我瞧着有趣,就时常跟它讲经。” 焚莲想起他说自己叫莲莲,心下虽然觉得古怪,却还是问:“那朵黑莲花是我?” 晏无咎眨眨眼,稠丽的睫毛蝶翅一样笼着一泓清泉,轻佻笑容又甜又坏:“对呀。” “那为何我是出家人,你却不是?” 晏无咎笑得轻佻散漫,倚靠在廊柱上,下巴抬起,张口就胡说八道:“这个啊,因为我讲多了经,忽然发现那些什么佛法狗屁不通,不如去人间当富贵闲人的好。临走前,想着念了那么多经文,不能便宜了别人,就把这朵黑莲花采下了。” 焚莲面无表情:“你带着我一起走的吗?” “是呀。投胎的时候只有一个名额,我想了想,这朵莲花都没有当过人,算了便宜他好了,就把名额让给你了。所以,你一转生就当了和尚。” “那你呢?”焚莲全盘接受了晏无咎的胡扯。 晏无咎歪着头看他,眼睛又眨了眨:“我就代替你,投生成花妖了呀。你看看你旁边这株荼蘼花,是不是比别的荼蘼开得更早?不太符合季节。喏,这就是我的本体了。” 焚莲这种状态,哪里知道什么花什么时候开,却是毫无异议点头。 “你待我……很好。”焚莲眼睛微亮,认真地看着他。 晏无咎却突然没了笑容,微微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像是在不高兴。 焚莲眼眸微动,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为何生气?” 晏无咎眉眼垂敛,冷面矜傲,便似嘲弄:“我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去找你,结果你念经念傻了,追着我喊打喊杀,要降妖除魔。你这么蠢,又对我这样不好,我一见你就心情不好,不行吗?” 焚莲后知后觉想起,无咎刚刚看到他的时候,的确依稀说着什么降妖除魔的话。 他眼眸清明,眉峰微皱,执著地看着他:“你,不生气 分卷阅读37 好吗?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晏无咎下巴微抬,垂着眼睛看他,眼神冷厉不信,唇边似笑非笑,声音却温柔无辜:“你现在想不起,自然这么说,明日记起来,却又要欺负我的。” “小僧怎么会……欺负你?”这是焚莲今日第一次对晏无咎的话提出质疑。 晏无咎敛眸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神情百无聊赖,又似笑非笑。 傻了的和尚微微皱眉,禁欲又圣洁的样子,比之前那一脸凌厉冷漠的样子顺眼多了。 “噗哈哈哈哈……”晏无咎突然失笑出声,笑得嚣张放肆,毫不掩饰恶劣的态度。 他仰着头靠着廊柱,脖颈的线条修长又华美。长眉轻佻扬起,狭长的眼睛却垂敛而下,心灰意懒似得迎着焚莲专注的视线,无趣地眨了眨眼睫。 晏无咎笑着说:“和尚,我在骗你呀,你真的脑子坏掉了,怎么什么人的话都敢信?” 作者有话要说:真嚣张跋扈,就是当着你的面插你的刀,骗你就是要让你知道,一点也不打算过夜~ 但是,这样嚣张(欠虐)是会被太阳的,好孩子别学。捂眼睛~ 第17章 晏无咎出了一口恶气,顿觉神清气爽,挑眉戏谑地看着一脸怔然、喜怒不显的焚莲。 神情傲慢矜贵,毫不掩饰眉眼盈盈处的笑里藏刀。 焚莲沉静内敛地看着他,忽然认真地说:“无咎……小僧不欺负你。” 晏无咎微微偏着头看他,缓缓眨眼,三分不解:“……嗯?” 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说了,是骗他的吗? “纵使什么也不记得,檀越主对小僧笑的时候,就像被花刺微微扎着的时候一样,心中酸酸的疼。心里想到你身边去,身体却截然相反。心如猿猴,身如石马。小僧觉得,不止是因为毒。” 焚莲唇角微微抿成直线,认真地说:“我认识你的,一定认识。” 那眼神专注得有些偏执冷锐。 晏无咎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由浓转淡,眨着眼探究地看着他。 啧,这秃驴每回见他都看不顺眼,原来是不折腾他心里就不舒服吗? 他知道自己一贯招人恨,倒也不是很意外。 晏无咎轻佻地扬了扬唇,嘲讽回敬他:“真巧,我一见大师,心口也梗得难受呢。” “小僧虽然不知檀越主哪句是真心,哪句是气话。小僧现在,心里也是欢喜的。” 一直相看两相厌人,突然说跟他说欢喜? 欢喜被他嘲讽吗?看来是真傻了,这秃驴眼睛生在天上呢,一朝傻乎乎的还挺有趣的。 晏无咎眼里又禁不住盈满笑意,撑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傻话来。 他这样一笑,焚莲线条冷厉禁欲的面容也微微柔和了些许。 “小僧是出家人,不该心有杂念。可是,檀越主方才说结缘五百年,说带着小僧一起走的时候……小僧心里真的很高兴。我……不会欺负你的,我……” 焚莲潜意识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什么温柔慈悲的人,很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人。 心下却记得,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绝不能这样。 “无咎……”他喉结微微一动,“小僧做过的每一件让你不高兴的事情,都愿意重新改过。你若还生气,若要骗我,便骗。我都信。” 那些话不知从他心底的哪处而起,一腔热血那般不管不顾的说出来,自尊骄傲都顾不得去想。只是看见了这个人,便像是葵花向日积攒了很久的辉光,只等有一日能像现在这样倾洒出来,说给这个人听到。 也许,在无数寂静无人的夜里,有个人望着某扇窗户里的灯火,将这样的话默默练习了很久很久。 只是见了他,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就像天亮以后,露水会消失不见。 晏无咎脑子里混沌模糊,眨着眼睛看着他,又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气闷还是嘲笑。 “和尚你……你现在几岁?” 若真智障成了个小朋友,晏无咎再阴险记仇,也不会这么不挑的。 焚莲站着不动,静静看着他,眉目像檀香浸染一般疏淡沉静,眼神却似月光湛然不散。 他双手合十,掌心是那朵晏无咎所赠的半开的荼蘼,低声轻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宝相庄严,出尘禁欲,却五蕴不清,六根不净。 晏无咎怔怔地看着他。 从上次梦见他,晏无咎就发现了,焚莲生得很好看,只是往日威重凌人,让人留意不到他的相貌。 用那句著名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话少面瘫表情冷,眉目犀利刻骨刀。 这人当和尚真是可惜了。 晏无咎回过神来,似笑非笑。 若是一般人,看在他傻了的份上,也就算了。 但晏无咎铁石心肠,没心没肺,绝不会忘记雪上加霜, 分卷阅读38 再补一刀。 毕竟万一很快对方就恢复正常了,岂不是白白错过这次报复的机会?得抓紧时间作死。 “现在知道错了?我想想看我们从哪里开始算账的好,毕竟你欺负我的事情太多了。” 想起那记了满满一册子的仇,晏无咎就笑里全是刀,一点笑也藏不住:“比如仗着我的武功不如你,大半晚上不睡变着花样让我在这里罚站,认不认?” 焚莲思索了一下,认真说:“虽然小僧不明白是何缘由,但檀越主若是不高兴,也可以原样罚小僧的。这里风景很好,小僧还可以替你看着院落里的花木。这样很好。” 认错态度果然很不错,晏无咎看他又小小顺眼了一点。 转念一想,不能这么没有原则,这么随随便便就被他软化。 这秃驴现在越好说话,等他醒了反弹的就越是厉害。得抓紧时间,及时快乐。 晏无咎极力回忆了一下,对焚莲最坏的印象,恶狠狠地说:“记不记得,汜水河畔第一次见面,你掐着我的脖子……” 焚莲目光一阵茫然失神,一瞬凌乱矛盾的画面交杂闪过……漫天的槐花……晏无咎的脸……与此刻极其相似的矜傲凶狠的表情。 他抹去晏无咎脸上的花露……他毫不顾忌的吮咬晏无咎的唇……他替晏无咎抚平领口……他毫不在意撕扯晏无咎的衣物……他逃走了……他俯下身…… 意识陷入虚虚实实的恍惚里,仿佛无数刀光剑影凌迟,只要想要看清就一齐刺向他的脑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伸出手,想告诉那个人,他从来没想让他不开心。他只想保护他的。 身体里另一个他却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用冷漠的声音告诫他: ——不能靠近他,你存在就会伤害他。你身体有毒,碰到就又会害死他。 “我会、害你。别靠近!不能靠近!” 晏无咎看着这和尚突然之间面容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血线溢出来,摇摇晃晃地后退,靠在那株荼蘼树上,一点也不在意满枝的软刺,只是反复呢喃着同样的话。 唯独一双暗沉的眼睛,深深地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像是恶犬盯住它的禁脔。 焚莲皮肤刺破的地方,却源源不断生出透明的枝蔓来,转瞬吸食了这星星点点的血色,那月白僧衣上便开满这纤细的淡如粉色的彼岸花。 仿佛月色化作花枝疯长,吞了那和尚。 场景妖冶又吊诡。 晏无咎不由吃了一惊,无意识皱起眉头。 “喂,和尚你没事?” 他跳下栏杆,想要伸手拉起那又疯又傻的和尚。 “别过来!就站在那里别动,求你,至少这一次听我的话。” 焚莲的目光放空恍惚起来,像是发热说着的呓语胡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我心里空落落的。方才,无咎说我们是情人,我心里下意识很欢喜。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不懂得该如何待你。” “我想知道,我们从前是如何亲近相爱的。我问你……可是无咎的话,却只说到我做错事,叫你失望了。” “我们过往究竟如何相处,如何是一对情人,你半句都没有提。” 焚莲垂下头,失焦的目光艰难对准晏无咎的脸,那张脸和过往任何时候一样,冷厉淡漠,苍白沉郁,毫无痛苦之色。 他轻轻地,执著地说:“你方才说骗我的话,是骗人的……我们其实是一对的,只是,我愚蠢做错了事,你不想再见我了。不是、不是从未有过关系。有过的,有过的,有过……” 晏无咎皱眉,惊讶地看着他身上不断出现的白色藤蔓和花纹,面容冷硬微怒:“先从花树上出来!别以为你傻了我就不计较了,你弄得满身血,这鬼东西就不停长,你愿意作死我管不着,别伤我的眼睛。” 焚莲扶着带刺的树枝,细小的藤蔓和“花”便往他的手上开去。他摇摇晃晃地想要往外走,却并不能支撑站稳住。 晏无咎看不过眼,脱下孔雀蓝的锦衣,缠在手上,一语不发去拉他。 焚莲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转瞬运起轻功往廊檐上飞去,中途气血一滞摔倒在长廊上,留下一地被内力震碎的粉白冰晶。 晏无咎又气又笑。 也不管赤脚踩在院子里了,径直走上台阶,将脱下来的锦衣扔在地上,随意蹭了蹭脚上沾染的一二泥土。 这样做的时候,他面上一直臭着脸,目光冷冷地看着狼狈靠坐在墙上的焚莲。 焚莲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淡淡道:“不能碰,只要身体有受到一点外伤,这东西三寸内就能缠上你。不要紧的,等到天亮就好了。” 他除了嘴唇略略苍白,脸上没有一滴汗,神情平静至极,看不出丝毫痛苦不适。 然而,刚才那通没头没尾的胡话一出,谁能信他真的毫发无伤,而不是脑子都被毒傻了。 晏无咎隔着远三寸远蹲下来:“这东西有多 分卷阅读39 毒?会死人吗?记不记得谁给你种下的?” “不记得,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焚莲睁开眼,“天亮以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我藏起来。若是有人来问话,你要小心。” 晏无咎笑得轻佻又狠厉:“你放心,若是你仇家找来,我立刻替他们带路。” 焚莲看着他,忽然抿唇淡淡笑了:“这样也好。你务必记得。” 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只是,唇角的微弱的弧度一直没有消失。不辨喜怒,不知怅惘。 晏无咎的手指虚空点点他:“到时候我把人带来,你毁尸灭迹的时候利落点,有你往日里欺压我一半凶残就够了。” 说完,他起身走回房间,一次也没有回头看。 迷迷糊糊的时候,焚莲身上被丢了一床被子。 有人打个哈欠,没好气地说:“明天起来你若是死了,我就地挖个坑把你埋了,你若变成鬼,可千万记得,别夜里出来扰人清梦。”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死了,那就是鬼和尚和无咎少爷的人鬼情未了~ 第18章 天亮的很快,直到日升三竿,六扇门的诸人才大致摸清楚清苑县有多少寺庙,多少有度牒的僧人。 顾月息和风剑破回到诸葛霄租好的宅院里。 “人怎么样?”顾月息问。 他问的自然是从殷家带回来的那个疯姑娘。 诸葛霄也像是才忙完,擦干手入座,一面答道:“已经用了药睡着了,头部受到外力创伤,并不是简单的受刺激太大才失常的。”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脸色不大好的风剑破:“我记得,昨夜里你挨了那黑衣人两掌,没事?要不要给你一贴药?” 风剑破皱眉,立刻摇头:“不用了,阿月给我调息过,休息几天就好。咳咳。” 顾月息看了诸葛霄一眼,冷情的面容也隐隐无奈:“他这个人自小就怕吃苦药,宁肯多受几天的罪,你还不知道吗?” 诸葛霄微笑:“啊呀,太忙忘记了呢。” 然而以诸葛霄的过目不忘,风剑破一点也不信他会忘,只看出来他故意提出来嘲讽自己的,不由冷冷瞪他一眼。 诸葛霄见好就收,一面筷子夹菜,一面问道:“听说那跑了的黑衣人,你们已经确定是个用佛珠作武器的和尚了,查的怎么样了?” 顾月息沉吟:“清苑县方圆十里,有僧人常驻的寺庙只有三座,其中有度牒的僧人一共二十有八,居家亦或只是修行的有百来多人。暂时还没有头绪。” 诸葛霄淡淡一笑,气定神闲:“那我给你一个消息,听说晏清都前些时日调戏一清倌人,跟一群纨绔衙内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晏家为了他,托岳家找来一个高僧。这段时日,这位高僧一直与他吃住同行,两人形影不离。甚至,晏清都还在向其学武呢。” 风剑破筷子啪一声放在桌上,神情冷厉:“又是这个人,我去会会他。” “急什么。”诸葛霄神情从容闲适,不紧不慢道,“不过这么一说,我可不肯定他身边的高僧是不是昨夜那个黑衣人。也不肯定,这是黑衣人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 顾月息的脸色也有些冷淡,不知道是不是又听到晏清都胡作非为的消息,勾起了他的厌恶。 “这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现在才说?” 诸葛霄笑笑,继续夹菜,随意地说:“就是刚刚早出门买早饭时候听来的呀。所以说,你们没事应该出门走走,过过我们闲云野鹤普通人的生活。” 顾月息沉思片刻:“既然这和尚与晏清都过从甚密,昨夜黑衣人是他的可能性就极大。我们追查他的消息这么久,他一次也没有现身过,这次却等不及先冲我们下手,很可能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什么。” 诸葛霄点点头:“有可能。至今为止我们也不清楚,佛寺灭门案凶手的动机。他好像凭空出现在那里,毫无理由就大开杀戒。这其中必然另有缘由,否则这样的案子也不至于惊扰上面,亲自下令六扇门督办。阿月你怎么想?” 顾月息略略颌首:“我也觉得先不要打草惊蛇。否则,我们没有证据,就是抓了人也结不了案。那个人中了你的蛊毒,暂时应该做不了恶。小风现在受了内伤,我们这边也不宜动手。不若就借着采花贼一案,先通过晏清都探探他的来历。” 诸葛霄笑了,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说:“又要去见我们的晏公子了呢,阿月你这么讨厌他,看来这回还是得我亲自出马了。” 顾月息略略皱眉,却并没有说话。 风剑破冷哼一声,冷声对诸葛霄说:“他倒是很愿意见你,不知道笑面虎才可怕。” 诸葛霄不用对外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时候,六扇门内就属他最毒舌。 闻言,他微微一笑:“我们晏公子上回那么多句话里,就属对小风你的评价最风趣。比起没礼貌,在下更愿意做招人喜欢的笑面虎。” 分卷阅读40 风剑破冷冷看他一眼,并不在意口舌上输他。 毕竟,吵架他不行,打架诸葛霄最差。 顾月息自小受着君子之道的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他说完话之后才起筷。起筷之后,直到用完饭,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听着两位同门言语玩笑时候,眉宇一点涟漪沉浮,直到很久都没有消失。 …… 尽管夜里有那段波折,晏无咎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往日习武的辰时初。 他洗漱完毕,不紧不慢来到走廊上,却见原本放在那里的一床棉被连同焚莲本人都不见了。 晏无咎驻足看了看,面无表情走到外院。 穿过垂花门,果然看到演武场上,一袭月白僧衣,好端端在梅花桩上打坐的秃驴。 晏无咎慢吞吞地走过去。 焚莲睁开眼,淡淡看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神情淡漠,只是平静地说:“你迟到了一刻钟。” 哼。就知道这秃驴昨夜是装的。出家人心机比他还深。 “我迟到了,大师要如何?” 焚莲轻功运起,如一片叶子落到他面前不远处,声音淡然无情:“伸手。” 晏无咎气闷,目光狠厉地盯着他,但昨晚他那般戏弄这秃驴,又见了他那么丢脸的高光时刻,这秃驴要报复,他也无话可说。 但要他乖乖把手伸出去被打,无疑于是让狼学狗摇尾巴,他是死都不可能干的。 晏无咎不动,焚莲直接伸手,晏无咎下意识偏过头咬牙闭眼。 掌心却并没有被重重打下,而是有什么珠子缠着他的手腕,片刻便松开了。 晏无咎睁开眼睛,发现那和尚已经离他三尺远,神情沉寂淡漠,并不看他。 手腕上也没有什么痕迹,晏无咎不禁迷惑起来。 焚莲捏着脖子上的舍利子佛珠,他昨晚去找六扇门的人晦气,不料前世走火入魔的痼疾复发,中了诸葛霄的算计。 后半夜发生了什么他记忆全无,只记得自己天明的时候在晏无咎门外的走廊上醒来,身上裹着一床衾被。 他忧心自己走火入魔时候进过晏无咎的房间,唯恐自己的蛊毒传染给他,刚刚才借着这串舍利子,隔空用内力查看了一下晏无咎体内的脉象。 好在并无蛊毒迹象。 尽管这蛊毒在白日阳光之下沉睡不动,焚莲也不敢随意碰触晏无咎。 他淡淡道:“昨夜睡得可好,又听到什么动静吗?” 晏无咎明白了,这秃驴傻了以后的记忆,他自己大约也不记得。 这就好。 “有啊。”晏无咎挑眉恶劣地说,“看到一只被猫追着慌不择路的老鼠,算吗?” 焚莲略微锁眉,静静看他几眼,并没有看出任何不对来。 “有问题吗?大师。”晏无咎隐隐不耐地声音传来,冷淡疏离的样子。 以他在这个人眼中的印象,这个人是不会看见他躺在地上,就主动拿衾被给他的。 焚莲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也罢,今后记着避让开他就是了。 “没有,继续练武。” 晏无咎当着他的面,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打了一套掌法。 在焚莲开口指导他的时候,晏无咎不着痕迹瞧了瞧他的脸。 记得昨夜那里还有几道血痕,这会儿却毫无痕迹了。也不知道那个什么毒解开了没有。 一上午很快过去,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插曲。 中午用过午饭,是晏无咎的自由时间,春暖花开的,出去赴宴喝酒,赏赏美人怼怼狐朋狗友也是一桩乐事。 然而,自从有了焚莲后,晏无咎的这些爱好就都搁浅了。 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学好武功,不求成为武林高手,有朝一日能欺师灭祖就够用了。至于谁是这个师,谁是那个祖,还用说吗? 这一日,晏无咎午睡起来,却见院子里管花木的小丫鬟进来通禀,说是晏无咎有好友来访。 晏无咎的狐朋狗友在得知晏无咎沉迷武学后,也曾隔三差五来勾搭他,但不是被晏夫人皮笑肉不笑给怼走了,就是被焚莲那阵仗给惊吓到主动退避三尺。晏无咎自己也明确表示了最近不要来烦他。 所以,乍然听闻,他还有点意外。 晏家人口简单,家里人都不习惯用仆人,除了晏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晏县令自小不离的老管家一家子,就没什么人了。 晏无咎的书童阿厮,就是管家的儿子。花园里管花木的小丫鬟,是晏夫人丫鬟的侄女。 连厨娘一家子都是季家为了调养晏夫人的身体,专门送来的。 怪不得晏家私下戏谑,说晏家父子俩是靠夫人给养着的,跟入赘差不离了。 晏无咎软饭吃的理所当然,一边吃还要对他娘撒撒娇,对这些话很以为然。 他这样想,但外人看来,晏家这一大家子未免就有些不和谐了。 比如,登门拜 分卷阅读41 访的好友诸葛霄,啊不对,他在晏无咎面前的时候,叫东方肖。 诸葛霄坐在花厅,见了迎面走进来的晏无咎,便眸光清湛春风和煦地一笑:“我本以为,似无咎这样的富贵闲人,应当是豪家多婢仆,门内颇骄奢。谁知竟是这般简朴,晏县令当真是廉洁之士。” 晏无咎嗤笑:“你可以直接说穷。” 诸葛霄弯弯眼睛:“我若是这么说了,你不介意吗?若是你生我的气,可怎么好?” 晏无咎径直坐到他旁边,端了小丫鬟送来的茶,用茶盖拨开浮沫,百无聊赖地回他:“不介意。我娘不穷就行了。” 诸葛霄哑然失笑:“晏夫人娘家是皇商季家,自是不穷。” 岂止是不穷,简直是豪奢。 不等晏无咎说什么,诸葛霄便道:“贸然上门叨扰,只是此地我人生地不熟,我一个读书人,公门那些事若不需要成文整理,他们也用不着我。白日寂寥烦忧,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还望无咎不要赶我。” “不会。”晏无咎唇角扬起笑了,眨了眨琥珀茶色的眼睛,那矜傲的笑里很难说有几分笑里藏刀,“因为我也很无聊。但愿你不会失望就好。” 诸葛霄也笑,笑得温润雅致,风姿翩然:“自当不会。比如现在,我一见你心情莫名的就舒畅许多。无咎是个有趣的人,跟你一起聊天不自觉就会轻松许多。大约是两个无聊的人一起,好过一个人独自沉闷。” 晏无咎放下茶盏起身,笑容似有若无:“真巧,我见你也觉得轻松许多。大约是你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不那么讨人厌。就算无趣,至少也无趣得别具一格。” 别具一格的无趣,诸葛霄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他,翻来覆去思量了好几遍。 晏无咎已经往外走:“我要去做功课了,你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我笑里藏刀阴险记仇,平生最爱艹轻佻恶霸西门庆人设~ 诸葛:我两面三刀玩弄人心,人前喜好艹温润无害谦谦君子人设~ 啾啾:有趣,我跟你玩了。 诸葛: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第19章 晏无咎所谓的功课,就是把基础简单的挥刀动作拆解,各自做个一百组。 诸葛霄自然拒绝了:“我倒是很愿意试试,可惜我自小身体不好,不是这块料。若是强逼自己,恐怕又得大病一场。你知道的,多愁多病身,说得就是在下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这般自嘲一般毫不在意说来,有一种旷达雅士般洒脱无拘的魅力。 但晏无咎显然没能感觉到这一点,他下巴微抬,面无表情地说:“我挥刀,你看着?” 这喜怒无常我行我素的性子,显然诸葛霄要是敢点头,决计得不到他什么好脸色。 诸葛霄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妙,含笑想了下:“春日快要尽了,天气这样好,何必总是打打杀杀的?不如今日我们做点别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无咎意下如何?” 啧,麻烦。 晏无咎收了刀,转而带着他去参观自己的收藏。 一屋子的藏书,打眼一看很是唬人。 不知情的还以为晏无咎是何等的鸿儒大家,学富五车,藏书才能如此丰富。 晏无咎不出门,也不可能看书习字。下棋弹琴陶冶情操什么的,跟他西门庆人设半点不符,这会儿也是不可能做的。 他喜欢看些志怪笔札,记载的也都是些江湖流传的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手段。 什么江湖野店不得不知的黑话,什么野外逃命需要知道的药物,什么机关暗器从哪种角度使出来,江湖成名的老手也躲不过…… 诸如此类,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也不是正经人会写的东西。 这些都是晏无咎少年时候闲来无事,重金给某些三教九流的人,让他们寻访奇人异事,成书结册,给他一个人看的。很可能全世界就这么一本。 诸葛霄原本见了这许多藏书,心里对晏无咎的印象微微有些改观,等翻了几本书后,眼里便只剩忍俊不禁。 他好脾气地笑笑:“这东西倒是有趣,正好我一个文人跟着六扇门这些大人们,少不得要和行走江湖的人打交道,不知无咎这些藏书可否借我一览?” 晏无咎可有可无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你自己挑。但不能让别人知道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这是我跟你的秘密。你若是让我失望……我这个人很记仇。” 他缓缓眨眨眼,笑容绚烂,不知里面又藏了几刀,意有所指似得强调:“特别记仇。” 诸葛霄看着他,清澈的眸光浮现薄薄的愉悦,温雅好脾气地说:“在下自当保守秘密。你若是喜欢这种东西的话,我那里大约能整理一些资料给你。你知道的,六扇门的案子都是跟江湖上的人打交道,很多稀奇古怪的门派,江湖人都不知晓。” 晏无咎眼里有了些许兴致:“好啊。那就多谢你 分卷阅读42 了。” 诸葛霄问:“你有什么偏好吗?比如西域魔门,西南边陲魔教……有些小门小派,虽名不见经传,却也很有一番本事。用暗器的,用药用毒的,还有机关术什么的……” 晏无咎眼神散漫,不甚经心:“都可以,你看着办。越稀奇古怪越好,我是叶公好龙,拿来打发时间罢了,又不会真的学了去走江湖。” 诸葛霄眸光微微一动,笑容却一派纯良澄澈:“那就西域魔门。那里许多美貌的姑娘和稀奇古怪的花草。有些蛊毒药物什么的,听上去很有趣。有个叫雨霖铃的植蛊,这般好听的名字,谁知却是用来诱导男子动情的邪蛊。听说,月下的时候若是中蛊的人有损伤,身体表面就会开出彼岸花来。” 晏无咎蹙眉,兴致缺缺,嗤笑道:“这些人未免也太没有想象力了,我还以为是让白骨月下开花,骷髅转瞬变美人呢。在人身上种花都不稀奇,这种蛊毒听上去除了故意威吓,看不出有丝毫用处。靠蛊毒才能让情人听话的美人,又算哪门子的美人?” 诸葛霄心念一动,看着他眉眼矜贵傲慢,一副目空一切的轻佻放肆样子,心里倒是赞同了他说的那句话。 靠蛊毒才能让情人听话的美人,的确算不得美人。 他漫不经心地想,至少,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大约只需要对情人笑一笑,就足够了。 诸葛霄在晏无咎的书房走动了一下,看到好几本封面精致素雅疑似诗集的书册,封面乃至于字体都不同,书名却都叫《晏清都》。 他心里疑惑,记忆里好像没有哪个有名的诗人词家出过这样的文集。难道是晏清都的朋友们自己私下做的诗词,结印的册子? 看不出来,这样嚣张轻佻的人竟然也会附庸风雅。 诸般想法,在诸葛霄随意翻开书册后,戛然而止。 他眉宇微动,脸上没有太多起伏泄露内心的想法,只是手中翻书的动作快了些许,然后也慢慢停下。 阳光穿过薄薄的窗纸透进来,洒落半室浮光,照得书生温润的耳廓像半透明的红玉。 静谧的书房内室,唯独只听到一点微微屏息放轻的呼吸声。 诸葛霄的唇有些发干,不由下意识抿紧。 素洁高雅的书页上,满纸辞藻华美靡丽的字句,甚至还有栩栩如生的精美小图,描摹的却是一个叫晏清都的人和几位瑶台神女之间,缠绵悱恻、若即若离的风花雪月。 晏无咎风流放荡的风评,诸葛霄早在见到此人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那些流传甚广的话本子,他也不是没有过耳闻,却没有这一刻这么清晰直面意识到。 油墨好闻的味道,和着春末夏初似有若无的槐花香,被阳光发酵,在这室内恍惚有一种叫人血脉紊乱的迷离。就像是,午睡半梦半醒间的一个绮梦。 咄咄咄。 手指在书架上不紧不慢敲击的声响,如同鸟雀啄着窗棂,打破这股色气氤氲的恍然。 诸葛霄缓缓抬头,对上晏无咎略略蹙眉不耐的脸。 晏无咎好看的长眉下压,寡欢不悦的样子,冷淡无趣地看着他:“看没看过避火图?” 诸葛霄那张清隽温润的书生脸茫然放空,他抿了抿唇,喉结微动,下意识摇头,随即又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啧,”晏无咎满眼嫌弃,偏着头微微眨了眨眼,挑眉,又屈指轻叩了两下书架,略略不耐催促道,“到底看没看过?” 此情此景,就如同学院里的不良恶霸欺辱逼问端方君子一般。 被逼问的诸葛霄声音微哑:“看、看过。” 晏无咎矜傲嗤笑,面无表情对着他:“那你看个普普通通的艳情话本子,一副第一次见识十八禁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嗯?” 晏无咎不知道,话本子的确艳而不俗,半遮半掩含而不露,但是诸葛霄脑补的画面却完全可以十八禁。 毕竟,他是六扇门中仅凭受害者的口述,就可以为案发现场和凶手描摹实图的高手。 诸葛霄神情雅致和煦,艰难地眨了眨眼,睁着一双犹如午后浮光漫射过的水面般,温润朦胧却并不坚定的眼睛,似是极力保持冷静自持,平和答他:“我,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是诗词册子。” 晏无咎挑眉,似笑还冷,抽走他的手里的话本,眼底眸光微凉,淡淡地说:“惊讶……你脸红什么?” 诸葛霄并不觉得自己脸红了,他也并没有觉得很热,但抬手一拭才发现,鬓角额上微微潮湿。 失神只有刚刚那须臾刹那罢了,他早已回神,便略略局促自嘲一笑:“让无咎见笑了,我读书的时候,老师们素来严谨持重,这种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若是被发现,一定会受到责罚。方才猝不及防,恍然听到你的声音回神,便有些想起当初那份心悸。” 被班主任抓住看小人书嘛,晏无咎上一世也是有过经验的,便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但具体这个眼神看入别人眼里后,感受到的到底是被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的嘲弄无趣,这就得问晏无咎过 分卷阅读43 去那些深受其害的狐朋狗友了。 诸葛霄对上他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心下漫不经心的走了神。 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晏无咎闲聊着什么,诸葛霄脑海中恍惚水面拍岸一般,沉沉浮浮着过目不忘的字句。 晏无咎的手指修长如玉竹,比一般人的更细一些,比诸葛霄见过的绝大多数女子的都要精致秀雅几分。 那手指此刻缓缓不经意地在墨绿色的刺槐书架上抚过,挑选着诸葛霄所说的书籍。 诸葛霄想起的,却是白纸黑字上氤氲出的绯色画面,这只手如何翻了酒樽,捧了美人面,若即若离游走,无情又似多情。被朱唇衔住,轻轻从指尖吻上手背…… “就这本吗?”清冽矜傲的声音如一捧飘雪消去画面旖旎色气。 诸葛霄温雅淡然地说:“多谢,就是这本。” 晏无咎把书抛给他,兴致缺缺地说:“够了吗?不够的话你自己搬把椅子慢慢挑。左边那些,别去碰了。” 他并不多言缘由,仅是随口宣告禁令。 笃定无人会触禁违背,这般的傲慢。 诸葛霄扫了一眼他说的左边,正是方才他拿起那本《晏清都》的地方。 这样看去,那边的书籍并不太多,却是每一本都单独陈列在精美的盒子里,如同收藏。 “不用了,这些就足够了。等我看完了,再来找你换一些。” 晏无咎转身打开书房的门,率先往外走:“看来是入夏了,书房都越来越热。” 诸葛霄看了眼他的领口。 连自己都忍不住会微微拉开一点衣襟散热,晏无咎轻佻放荡的名声在外,言行之间也素来不将俗世礼仪放在眼里,但是诸葛霄两次见他,他的衣衫却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无一错致,亦不露丝毫多余肌肤。 这一点,倒是和顾月息格外相似。 可顾月息是世家君子,素来冷清自持,他讲究这些礼仪自然是理所当然。这种行为放在晏无咎这种习惯纸醉金迷生活的风流公子身上,就有些格格不入的矛盾引人了。 犹如风月之地绝色妖娆的美人,却有着山中高士的出尘无暇。 人人表面上会对其钦慕怜惜,实际却皆冲着做那唯一的入幕之宾而去。越是高洁特别,越是招人折辱。 诸葛霄就很想看看,西域嫣红的葡萄美酒,从傲慢凌厉的无咎公子的背上流淌而下,这画面是不是比白骨中开出鲜花,月下骷髅化作美人,更惊心动魄,引人心荡神驰? 作者有话要说:请叫他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人面兽心~不必客气 第20章 诸葛霄带着几册无甚大用的书册,回了六扇门临时租赁的宅院,一进门就被两位同门一齐看来。 风剑破率先迎面走来:“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他问的当然不是诸葛霄有没有见到晏无咎,而是有没有见到晏无咎身边的那个和尚。 诸葛霄摇摇头,将手中的书册递给风剑破。 “这是什么?” “此行收获。” 诸葛霄不急不缓走到顾月息旁边的桌前,撩起衣摆入坐。 顾月息斟了一盏茶递给他:“看你脸色,这次出去不太顺利?” 诸葛霄像是被晒得有些中暑似得,精神略显倦怠,他在自己人面前又不用装什么平易近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管面无表情淡淡点头。 顾月息虽冷情冷性,于人情世故上并不擅长,但他是真正的君子,心境通透,愿意为人考虑,故而也并不催促诸葛霄。 他默默点了一枝静心养神的香,以便诸葛霄能稍稍休憩,恢复些许精力。 自己只管接了风剑破手中的书,从容安静地一页页翻看起来。 即便这样的书,并不是他所喜好的,寻常根本到不了他的面前,顾月息也表现得随遇而安,看得认真淡然,没有丝毫嫌弃不耐。 被他翻过去的纸页,没有丝毫折痕边角,如同崭新的一般。 风剑破也不是话多的人,干脆去前院练剑。 快要入夏,槐花渐开渐盛,清新浓烈的蜜甜随风袭人而来,零星落下些许星白碎屑。 顾月息薄薄一册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有人用小笔写着三个字:赠清都。 一旁的诸葛霄闭着眼睛,嗅着香养神。 远处剑光破开风声潇潇,风声穿过庭院花叶,婆娑摇曳。 顾月息的脸上什么波澜也没有,和任何时候都别无二致,墨玉似得眸光静默地看着纸上的字句。 只是,许久都没有翻完那一页。 …… 香燃尽了,灰都冷却,诸葛霄才徐徐回神。 三个人坐在一起,披着夕照余晖闲聊。 诸葛霄说:“我没有见到那个和尚,晏清都此人颇为警觉,并不只是一个骄奢跋扈的纨绔而已。我几番试探,竟是滴水不漏。但他倒是很愿意与’东方肖’往来, 分卷阅读44 至于心底打得什么主意……” 他唇角略略扬起:“呵……来日方长,不急。至于那和尚的事,明日我再找找机会提一提,试试他的虚实。” 顾月息颌首,他虽冷情,却也并非当真毫无人情味,清冷声音对诸葛霄说道:“你小心应对,破案的事不急。比起之前我们连嫌疑人都不能确定,如今进展已经相当快了。而且,上面对此案的态度颇有些暧昧。恐怕还牵扯着别的事情在里面。” 风剑破皱眉,低哑的声音冷冷说道:“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小楼他们眼看要收网抓出大鱼,最后却不了了之。我记得那次的幕后之人跟旭王那边脱不了干系。怎么,这次又牵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顾月息默然不语,孤洁清贵的面容上,亦没有风剑破那般明显的嫉恶如仇。 但同门之间多年交情,大家都知道,顾月息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恪守善恶界限。 他被鸿儒大家先太子太傅收为义子,受那位老先生熏陶多年,胸中自有一番浩然之气。 诸葛霄懒懒地敲敲桌子,食指竖在唇边,对风剑破似笑非笑说:“嘘,不要妄议朝政啊。我们只负责查清案件真相,交给上面知道就好。至于上面看了以后打算如何处理,何时清算,那是那些大人物的事。三品的捕快,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抓贼的罢了,和朝堂上三品的朝官不一样。” 风剑破眉头紧皱,正要说什么,却见顾月息也点头,淡淡道:“诸葛说得不错。先太子被废,皇帝老迈,诸王蠢蠢欲动……有些事情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是非公义,牵扯上了那些东西,想要大白于天下,就只能看天命和时机。你我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同样的话,诸葛霄说来挖苦戏谑,顾月息却叫人平和。 佛寺灭门案诸多蹊跷不明,上面的态度也含糊不清,六扇门这三人商定之后,便也不着急于当下就要破了此案。 同时也是担心诸葛霄不会武功,近距离接触嫌犯,若是打草惊蛇恐怕会有危险。因此,暂定让他依旧不紧不慢与晏清都接触,在安全范围内探查一二便可。 顾月息沉吟着:“我与义父书信一封,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一夜就这么太平无事过去了。 然而,只是对六扇门诸人如此而已。 …… 下弦月漫出东山之上。 晏无咎看着靠坐在他门前走廊上,用一双静谧迷茫的眼眸专注凝望着自己的和尚,立时心情复杂至极。 第一眼当然是惊吓,生怕这秃驴又是哪里看他不顺眼,特意半晚上来逮着他折腾。 等看清楚那双眼睛,晏无咎立刻便明白了,这不是白日那个比他还像眼睛长在天上,冷面冷心冷肺喜怒无常的妖僧。这是个脑子真的有病,还总是说傻话的疯和尚。 不过凭良心说话,疯了的和尚比他白日那副冷漠强硬、唯我独尊的架势,倒更像常年被清规戒律熏染,一本正经超脱禁欲的圣僧。 但,这关他晏无咎什么事? 晏无咎臭着一张脸,冷眼瞧着他。 心里还想着白日那秃驴恐吓要打他手心的事,记仇! 那和尚仰头静静地看着晏无咎,慢慢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眼里流露出淡淡欢喜。 但他面容线条并不柔和,眼窝微深,眉骨鼻梁高挺,颇为沉郁贵气。那点欢喜放诸整张脸上,便只显得他宝相庄严,沉静从容。 一副被檀香多年浸染的无欲无求。 “檀越主,又见面了。” 晏无咎垂眸,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平和道:“圣僧,你在我的房门外,跟我说又见面了,很意外吗?” 和尚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措局促,墨色的眼睛像雪月下的一泓清泉,宁静从容地注视着晏无咎,仿佛从未眨过一下似得:“阿弥陀佛,小僧有些不记事,只觉得檀越主眼熟,却不记得何时见过你。亦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 “又不记得?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晏无咎蹙眉,听着焚莲语气安宁对他说:“小僧记得答应过一个人,夜里要站在这里,替他看着院子里的花木……” 和尚的语气微微一顿,脸上便浮现一点会心一笑,平和道来:“小僧想起来了,小僧是对檀越主承诺过,替你看着这些花。你说过这株佛见笑是你的本体,小僧记得的。” 那笑容的幅度极其微小,如同清风薄雾漫过花木,微不足道。 晏无咎手指撑在门框上,无意识想抠挠几下,心里一口气梗着,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对于焚莲的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一直以来对他冷漠的管教欺压,他自然是想恶狠狠地报复回去的。可是,白日焚莲很可能会恢复正常,这就让晏无咎有些警惕忌惮。 别仇没有报,结果转头又栽在这秃驴手中,给了对方新的折腾自己的理由。 这样想着,他冷眼狐疑地看着傻了的焚莲,探究他究竟是真的傻了,还是装的。 焚莲一直靠坐在走廊上,木 分卷阅读45 质走廊本就洁净,他坐在那里倒也毫不违和。 但一直这么目不转睛注视着晏无咎,这就很奇怪了。虽然,他的目光专注是专注,并没有让人不适。 “你看着我做什么?” 焚莲目光微微一凝,并没有避让开,认真地说:“小僧也不知道,大约是檀越主生得好看。檀越主若是觉得冒犯,小僧不看就是。” 这么说着,他还是静静地看着晏无咎,等着晏无咎亲自宣判,可以不可以被他所看。似乎,要晏无咎明确地亲口拒绝了,他才肯移开目光。 晏无咎想起他昨夜傻乎乎的胡言乱语,就想起他傻了以后很好骗,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倒也不意外他现在这般的一本正经。 焚莲说他好看,晏无咎也只觉得他傻了以后倒是有眼光,丝毫不觉得这是调戏。 毕竟,轻佻放荡的晏无咎,作为专注给自己艹西门庆人设的纨绔少爷,论起调戏人,他才是专业的那个。 晏无咎心念忽而一动,他想到怎么试探这个和尚是真傻还是假傻了。顺便,还可以缓解一下白日被这妖僧管教欺压的怨念。 晏无咎走出房门,坐到焚莲对面的栏杆前,面朝焚莲坐在栏杆上面,倚着廊柱。 在他走过来的这几步路间,他走,焚莲的目光便也跟着移动。 这会儿隔着仅能通过一人的窄道,真的面对面了,焚莲的目光反而有些恍惚放空。 晏无咎冷面矜傲的面容,忽而冰雪消融,露出温柔绚烂的笑容来。 如同蔽月的轻云薄雾忽而散开,如水月光之下繁花盛放。 绚烂,又晦暗。 至美,至恶。皆聚于这一人。 整个清苑县的人都知道,冷面矜傲一个眼神就能拉足仇恨的晏公子,至今也没有因为嚣张的坏脾气和嘲讽的坏嘴巴翻船,就是因为,这个坏坯倘若笑了,上一秒便是再气得人牙痒痒,下一秒也让人的心像是泡在蜜甜的罐子,徜徉在春日暖阳的花海中一样。 仿佛兮,与春风沉梦,共东君一醉。 “大师,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又清又软的声音像梦里传来的,意识到之前,焚莲就已经认真地点了头。 分辨清楚后,迎着晏无咎含笑微微讶然的琥珀茶色眸光,焚莲又郑重地点了一次头。 就像是怕晏无咎不知道。 他说:“我记得的,无咎说,我们是一对,结缘五百年前。” 和尚专注地看着晏无咎,眸光清湛也空灵。徒然修得无边佛法,却不能自度。 “小僧喜欢你的。我,喜欢无咎。愿意为你入魔,也愿意为你成佛。” “无咎是个好名字,无所归罪,没有过错。很适合你。” 他的佛法虽不能自度,却也愿竭力度一度,清都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和美和爱,本身是没有错误的美好的存在~是世人错待。 所以,这次他叫无咎。无所归罪,没有过错。 PS:明日入V,请大家支持一下,如果一定要养肥孤孤,可不可以等孤孤上完夹子渡劫后再养,好不好呀~啾咪 * 下本预收:在豪门当搬运工的日日夜夜[系统] 又名:《攻出现在拉灯以后》 苏灵燃被一个叫【储爱槽灌溉计划】的系统激活绑定,需要治愈因为储爱槽干涸,而狂犬、病娇、神经质的霸道总裁们。 系统君(推眼镜)冷静理智:我们不生产爱,只是爱的搬运工。 但,苏灵燃有病,不能接触任何活物和人的体温持续超过一分钟。 被任务人推倒的时候,苏灵燃终于犯病罢工了:救命,我快不能呼吸(╯‵□′)╯︵┻━┻ 系统君(无温度?不是活物):你看我怎么样? · 于是每当意外拉灯时间,换系统君来代替任务人和苏灵燃走破廉耻剧情。 后来有一天,苏灵燃发现有个叫宁云敛的任务人和系统君特别像。 宁云敛:呵,现在知道求我了。当初我怎么求你,你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苏灵燃:等等,这一秒霸道总裁戏精上身是怎么回事? * 一句话总结:攻略之后就被拔O无情的霸总,他顺着网线追过来了!把睡美人唤醒,给他下任务再攻略自己一回。 * 苏灵燃可以轻易灌满任何人的储爱槽,但他自己的储爱槽却干涸至极。 宁云敛想灌满他。 第21章 听到这疯和尚说喜欢自己, 晏无咎脸上的笑意更蜜甜绚烂了几分。 哇, 这么有趣的吗? 但凡任何一个自己看不顺眼,也看自己不顺眼的死对头, 突然一朝傻了, 改过自新对自己示好,都会令人暗爽不已。 一是狠狠出了一口积压心中的怨气, 很想用记仇的小本本拍着他的狗头说:呵 分卷阅读46 ,你也有今天! 二是这和尚说这些话的时候, 专注宁静的圣僧样子, 还挺……可爱的。 晏无咎一想到他傻了,随时会恢复正常, 就有一种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刺激! 不知道若是这和尚想起来, 他在自己面前这般言辞做派, 那副眼睛长在天上, 凌厉冷漠的脸,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晏无咎越想越觉得有趣, 琥珀茶色眸光湛然生辉。 能有机会看到焚莲失态的画面, 他倒也觉得就算到时候又被他折腾一番,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傻了的焚莲这般好玩, 简直根本忍不住不欺负他嘛。 晏无咎笑得更愉悦了几分, 看着对面神情禁欲宁静的和尚。 对方目光专注,一脸安然地看着他。事实上,一直都这么看着他。 晏无咎对他伸出手, 眨了眨眼睛:“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过来?” 焚莲迟疑,他自己也不记得为什么,但下意识觉得不该让无咎碰到自己。 紊乱的脑海里,依稀又想起一点昨天的记忆,他好像是带着毒:“现在还不能,小僧身上……” 晏无咎毫不介怀,眨着眼睛笑得轻佻又放肆:“我身上没伤,你身上也没有,不会传染。过来。” 焚莲眉间微皱思索克制着,却抵不过晏无咎的笑容和眼神,身体自发站起来迟疑着朝他走过去。 走到晏无咎面前,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才停下。 晏无咎坐在栏杆上,焚莲站着。 坐着的人视野略略偏低,站着的人敛眸低首。 可是,绚烂肆意笑着的晏无咎,却偏偏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垂眸的焚莲,给人的感觉却是内敛的。 就像薄薄一层月白僧衣,束缚住了他所有桀骜嶙峋的棱角骨刺朝向内侧,呈现给晏无咎的,只剩柔软的内里。 所以,这个人尽可以随意伸手了,再也不会被芒刺所伤。 晏无咎略弯着含笑的眼眸与焚莲对视,右手抬起,好奇似得点了点焚莲月白色的僧衣。 那僧衣如这春夜的月光,旧旧的浅蓝泛白,棉麻的触感略显粗糙,指尖便也觉得酥麻。 晏无咎的手指隔着僧衣触到焚莲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无论是对野兽还是对于人而言,都是脆弱所在。指下的肌肉微微僵硬并不柔软,僧人的身体和面容的神情,却没有丝毫防备,哪怕只是条件反射的警惕。 就像是任主人宰割的狼犬。 晏无咎的指尖,隔着僧衣沿着薄薄的肌肉流畅的线条而上,落在焚莲的心口。 指下的心跳很规律,不是整齐的规律,而是一下比一下蓬勃,生机旺盛的规律。 仿佛这样跳着跳着,会冲破那层血肉,跃到晏无咎的掌心里来。 那心跳随着晏无咎指下的血液震动,连带着晏无咎自己的血液脉搏好像也跟着一起跃动起来。 晏无咎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他的心口,脸上笑容绚烂蜜甜,直视着焚莲的眼睛。 他的声音反倒很轻,若即若离的呢喃,仿佛真如花妖一般神秘:“大师,你心跳的好快。” 焚莲只是看着他,神情一如之前内敛从容。眉睫一眨不眨,比起之前的专注来,多了一些旁的什么。 多出来的那是什么,晏无咎不知道,只看到面前如一尊岿然不动的佛像一般的和尚,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 晏无咎的手指从他的心口离开,若即若离攀上他的颈窝,然后是喉结。 “无咎。”和尚的声音轻如气音,这样一脸禁欲内敛的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情绪可供窥测。 晏无咎收回逾越的手指,唇角是翘着的,眉眼笑容依旧。 但或许是月色惑人,这绚烂笑容总叫人觉得伴着阴翳之下的晦暗,就如晏无咎身上总是突然而至的心灰意懒。 晏无咎朝焚莲伸出两只手,缓缓张开,就像是情人之间索取拥抱:“大师不是说喜欢我的吗?” 焚莲眼底的迟疑只有一瞬,不等他反应,晏无咎却忽然轻笑起来,眉毛唇角扬成轻佻矜傲的愉悦弧度。 他的身体离开倚靠的廊柱,身后的空地就是庭院。 有泥土,有鹅卵石,有青石板和杂草,还有那株茂盛初绽的,带刺的荼蘼佛见笑。 晏无咎伸出的手仅剩一只,另一只垂到身后,他的身体便也缓缓向后倾斜。 反应过来的时候,焚莲已经抱住了他。 抱得很紧,晏无咎稍稍吃痛蹙眉,脸上的笑容却是得逞后的放肆,转而就笑意转淡,恢复往常略显百无聊赖的轻佻傲慢来。 焚莲回过神来后,也没有松开他,只是微微调整僵硬生疏的动作,让被他拥抱的人在他怀里能更舒服一些。 在晏无咎看不见的地方,月光下焚莲眉眼的线条凌厉锐利,却像被驯服的金雕一般按捺沉静,不动声色。 “下次,不要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分卷阅读47 了。”和尚的声音低哑从容,语气很轻,轻且温和。 晏无咎下意识就想嗤笑,哪里危险了,没看见他一只手背在后面吗? 倘若这和尚不接着他,他也毫发无伤。毕竟,晏无咎又怕疼又自恋。绝不可能让自己冒险,就为了戏弄这和尚。 但胸口相贴,和尚的心惊魂未定的跳,嗤笑的声音便散漫了些许,不那么嘲弄刺人。 方才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和尚的眼神猛地变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身体向前的同时将他拉回来,这才让晏无咎撞进他的怀里。晏无咎的心因此也有些不稳。 他束手而立,并没有回抱他,手指百无聊赖拈着焚莲后腰上的僧衣。 “不怕,莲莲会接住我的,对吗?”嚣张跋扈的纨绔恶霸,最擅长的事便是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嗯。” 晏无咎听到他的声音,无声笑了,声音无辜,又清又软:“我可以叫你莲莲的。” “无咎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叫你秃驴呢,生不生气?” 这次,那和尚想了一下,在晏无咎眼神变冷前,平和地说:“只叫小僧一人的话,不生气。” 晏无咎发出一串闷笑,像抱着一个大型玩具或宠物一样抱住了他,摇摇晃晃,颇为愉悦地说:“莲莲好乖,无咎喜欢你的。” 这是晏无咎第一次对焚莲说喜欢。 那是旧历五月二十三号。 下弦月很美,像晏无咎笑容绚烂时候,眼睛轻眨眉睫半敛时的弧度。 …… 后半夜起后,晏无咎就再也没有回去睡过,他一面半真半假地逗弄着傻了的圣僧,一面冷眼留意着,看他什么时候恢复白日时正常的样子。 然而,并没有。 夜色发白,诸天星辰消散,天光尚未从地平线铺陈而来,焚莲就开始注意起时间来。 等到霞光隐隐染上一点绯色的时候,他垂眸认真地看着晏无咎,已经有了告别之意。 “你要走了?”晏无咎微微偏着头,明知故问。 焚莲点头。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儿的晏无咎就像是平日管束他的焚莲一般,两个人的位置调换过来。 他似笑非笑,颇觉有趣。 焚莲眼中有些许迟疑:“我不知道。但,不能被太阳照到。” 晏无咎正要说,可以躲在他的房间里。 这一次,焚莲却并没有等待。犹如那一日汜水河畔时候一样,几瞬之间月白僧衣消失在晏无咎的视野里。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焚莲仓促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想起,他走前还说了一句:“很快就会再见。” 这时候,天光微亮,庭院里一片雾蓝朦胧的晨霭,远处传来鸡鸣犬吠之声。 晏无咎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丝傲慢无趣的浅笑。 “可不是很快就再见。”只是再见的不是听话有趣的圣僧,是相看两相厌的妖僧。 晏无咎转头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时辰到了后,继续起床跟着一脸冷漠的焚莲练武。 习武间歇,晏无咎特意观察了一下焚莲,发现他除了一如既往不近人情的冷漠,一如既往不怎么看自己一眼之外,脸色好像有些苍白。 淡淡的黑眼圈,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更加阴翳孤绝,冷硬强势。 但也因此,隐隐有些精神不济,状态堪忧。 晏无咎发现,今日的焚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 这种沉默不是说不说话——他本来就跟晏无咎没几句话说。而是指,城府深重,怀有心事,整个人的心思注意力都倾向于内里,自闭一般对外界毫不分心。 晏无咎练习掌法的时候回头,看到焚莲甚至闭着眼睛。眉骨犀利完美的长眉微凝压低,愈显得冷漠沉郁。 不知道是因为两个夜里不睡困倦了,还是妖僧圣僧之间切换,导致神经衰弱精力不济在闭目养神。 两者好像也没差太多。 晏无咎眼波微转,眨了眨眼,一个坏心眼便起来了。 他一边在梅花桩上继续流畅的打着掌法套路,一边自然而然的靠近焚莲所在的方向。 那里一棵高大的槐花树,盛极的槐花扑簌簌的落下来些,在地面铺成薄薄的毯子。 焚莲坐在树下椅子上,穿着浅蓝的月白僧衣,地上的落花都比他周身的颜色皎洁一些。 晏无咎倏忽之间,猛地转头攻向焚莲而去。 掌风惊落片片洁白槐花,雪也似得飞舞,其中小小一瓣月牙般落到焚莲的脸上。 焚莲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抬起手,从容地拈起脸上那枚落花,然而才不紧不慢挡住晏无咎攻来的手掌。 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压制,而是单手配合地与晏无咎拆解了几招。 然后才慢慢睁开眼,一边拆招喂招,一边淡淡讲解,晏无咎攻击的时候,有哪些不足和缺陷,应该如何改进应对。 分卷阅读48 打了半天,晏无咎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碰到,只是月白的僧衣袖风就将他严严实实挡住。 晏无咎的神情愈发凌厉不逊,他冷面不笑的时候面容气质便一贯如凛冬,内心实则对于占不到便宜并无太多失望介怀。 若是他跟着焚莲初学月余就能打败这个师父,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焚莲快死了,有没有他补刀都无所谓。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焚莲懒得和他打,在让着他。 晏无咎变招正欲再打一波,好拖到下课时间到了就跑路。这样焚莲就没有理由,以他偷袭为借口趁机又折腾他。 然而,这次变招速度太快,脚下踩着的槐花尚且鲜嫩,被打斗中的晏无咎碾碎在青石板路上。 晏无咎猝不及防脚下打滑,刹那失去平衡整个人向焚莲扑过去。 一直半敛的眼眸,神情并不投入的焚莲猛地睁开眼,冷厉的眸光看过来,顾不得多想,便张开手接住晏无咎。 晏无咎的掌风卸去小半力气,结结实实拍到焚莲胸口,他眉睫也不动一下。 这般动作下,焚莲身下那张椅子再也无法幸免于难,彻底散架。 晏无咎趴在焚莲的身上,带动着焚莲一起躺在废椅和落花之上。 他眼中这才浮现一丝懊恼,但有人垫着到底没有丝毫损伤,只是脸撞在焚莲的肩上微微发麻。 不同于发病时候内敛禁欲的圣僧,此刻的焚莲尽管也气息内敛不露,却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危险的力量,气场和存在感都极强。 晏无咎离他这么近,下意识就觉得锋芒在背,浑身警铃大作。 他立刻就要坐起来,然而背上横着的手臂阻止了他。 晏无咎瞬间变了脸色,双手改撑着焚莲的肩,凌厉凶狠地朝焚莲看去。 漫天春风,雪也似得花蕊飘落,两个人这样一上一下躺在地上。 若是从远处看,这一幕其实还挺唯美的。 可是事实上,晏无咎面无表情眼神矜傲狠厉,就像是被触犯了地盘的雪狼,对方稍有不慎,他就要毫不犹豫张口扑咬。 焚莲的表情淡漠沉敛,如同静水流深的暗河,看不出水面下是否藏有暗涌。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静静回望着晏无咎。 那墨色的眼眸眼窝微深,上下眼睑的形状平而略圆,只到眼角的时候忽然下滑收尖,并不如晏无咎眉眼的线条那么完美。 若不是眉骨生得犀利突出,鼻梁嘴唇下巴的线条坚毅果决,大约就不会给晏无咎眼睛长在天上的冷漠强势印象了。但即便是这样,倘若他毫无心事笑起来,也是可以暖的。 这样看着,晏无咎不由就想起昨夜那个专注温和看着他的圣僧,距离这样近,忽略别的不讨喜的表情,和尚的眉眼其实是一样的。 晏无咎心里的排斥凌厉慢慢就少了些许。 这时候,焚莲忽然笑了,笑容极淡,倏忽而逝。 说不清是嘲弄晏无咎的不自量力,还是觉得晏无咎色厉内荏的样子可爱得好笑……眼前亦或者,只是他这样躺着的视野看去,这个世界很美。 就像佛典故事里的拈花一笑,焚莲就这样笑了。 他笑完便平静如常,禁锢晏无咎离开的手臂也松开了,只等晏无咎坐起来,从他身上离开。 晏无咎冷哼一声,看了眼焚莲的脖颈,刚刚比起按着他的肩膀,晏无咎更像扼住他的脖子。 但是他知道这样做了,势必会将两人本就剑拔弩张暗潮汹涌的关系,进一步对立恶化。 这妖僧不是也父母,也不是任何一个得罪了就得罪了,不能拿他怎么办的人。晏无咎嚣张跋扈归跋扈,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做没把握善后的事。 唯一一次看走眼,或者说当时走神没用心,就得罪惹上了这样的煞神。 虽然如此,可这一点也不妨碍晏无咎记仇。 等今晚这秃驴又变傻了再出来找他,他一定好好欺负回去。 晏无咎站起来,一边臭着脸走出院子,一边回头恶狠狠地看了焚莲一眼。 那和尚还是躺在地上,并没有起来,也不知道那里的视野到底有什么好,让他这样流恋,还想多躺一会儿。 …… 这天下午的时候,晏无咎没有练功,多多少少有点因为上午偷袭时候没能站到便宜,导致他练武的积极性受到一点影响。 百无聊赖什么也不想做的晏无咎,躺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晒着午后的暖阳,脸上盖着最新送来的话本。 这次不是什么晏清都和高岭之花不得不说的惊情故事了,是六扇门神捕大败江湖邪魔破案的英雄冒险。 主角不是别人,正是顾月息。 晏无咎一看这些就犯困,几天了都没有看完一本。 诸葛霄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神情,脸上温雅和煦的笑容,比春日的暖阳还要柔和无害。 “无咎,昨日说好带给你的东西,我整理好了。 分卷阅读49 你来看看,喜欢的就留下,不感兴趣的,我便带回去了。” 晏无咎脸上的书随着他侧脸看去的动作掉落在诸葛霄面前。 诸葛霄先看见了那张俊美矜傲的脸,琥珀茶色眼眸清浅,寡欢无趣。 躺着的姿势本该显得慵懒,于这个人身上却无半点颓靡。只觉得价值连城的珍物般华美无俦,矜贵又傲慢。 这样的人便是置身宝库之中,也叫人第一眼只能看得见他一人。 诸葛霄顿了顿,这才低头捡起地上的书籍。看到话本的名字,还有折页上顾月息的江湖称呼,不由弯着眼眸笑了。 晏无咎下巴微抬:“都放着。坐。” 他这样少见的惜字如金,诸葛霄不由猜测是发生了什么心情不好。 然而晏无咎却也没有对他毒舌,说什么嘲讽的话,态度跟昨日比起来,甚至还能说亲和了一些,只是不喜欢说话。 他不说,说话的只能是诸葛霄。 晏无咎倒也是个好听众,虽然不见得多专心致志,但总会给诸葛霄一些反馈,让他继续讲下去也不至于唱独角戏般无趣。 有时候还会因为诸葛霄的话挑眉笑一笑,问一二问题。 这样看来,倒像是对亲近的友人才这般随意自然。 但,诸葛霄可不认为,不过三两日功夫,晏无咎就会当真将自己当做什么至交好友了。 聊着聊着,诸葛霄的话题自然说到了僧人身上。 “我观令慈似是信佛,无咎也跟着一起吃斋念佛吗?” 晏无咎摇头:“我娘只是每月初一十五捐些香火钱,一些特殊的日子才会沐浴斋戒。我偶尔跟着她做几次,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诸葛霄好脾气的笑,自然地说:“今日路过茶摊,听人说起府上专门请了大师。有人说无咎你是跟着皈依,做了俗家弟子。在下一是好奇,二来是怕不知晓内情,无意做了什么犯禁忌的事。” 他看了眼带来的那些手札资料:“比如这些东西,打打杀杀的,若是那位大师忌讳,岂不是带累你。” 晏无咎笑容微冷,一点嘲弄:“既是一尊大佛,敬着就是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话倒是有意思了。 …… 诸葛霄回去,对顾月息他们讲起这一幕,沉吟着:“晏清都对那位僧人的态度,与我们所想似乎并不一样。” 顾月息正在摆一个玲珑局,他心不静的时候,就会独自弈棋。 听闻诸葛霄的复述,顾月息眉宇微动:“难道,他与那位大师不睦,受制于人?” 风剑破听了,素来冷峻的脸也露出一点笑意:“那样嚣张跋扈的小霸王,也会忌惮于人吗?连他爹都管不住他。” 诸葛霄点头:“就是这个理,以晏清都此人骄纵放肆的性格,断不会屈从于任何人,可是他明明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语带嘲弄,却又相安无事……” “这题我会。”风剑破唇角抿了抿,却又皱着眉,“这几日调查采花贼的案子,探访周遭,全城有名有姓的纨绔衙内都是他的熟人。纵使是这些狐朋狗友也没有一个不被他嘲弄冷待过。这人大约天生坏嘴巴,不会说一句讨人喜欢的话。” 诸葛霄难得一怔,突然失笑。 顾月息也唇角略略扬起一点,很快就又平复了。 虽说如此,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反而觉得,这人也不是当真那么……讨厌。 然而这样的印象,在此戛然而止。 …… 天黑的时候,晏无咎没有睡,坐在长廊那株佛见笑旁,一边祸害着可怜的花苞,一边琢磨着等傻了的焚莲再来的时候,他要怎么欺负他。 但是,他没有等来焚莲,却等来了一身官服,眉头紧皱略显严肃的晏县令。 “父亲,怎么了?”晏无咎跳下去,面上的神情因为一点笑意而舒缓,难得有些芝兰玉树的优雅做派。 晏县令却没有因此而情绪缓和,他带来一个麻烦的消息。 那位家里闹采花贼的冉小姐,突然发疯了。 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嚷嚷着一定要见晏无咎。 晏无咎顿感好笑,挑眉问道:“见我做什么?” 六扇门的人紧随晏县令身后而至。 顾月息不带丝毫情绪,冷静叙述:“她说……她曾与你私会。那个采花贼的身份,她要见过你之后才肯说。” 晏无咎对着晏县令,好歹还肯装一装无辜乖巧,对着顾月息便只是轻佻傲慢的似笑非笑了。 顾月息声音冷清平静:“你是否如她所说,与她私会?” 晏县令脸色顿时难看,想要说什么。 晏无咎先笑了,脸上笑容洋溢,眸光却冷淡凌厉,笑里藏刀:“私会啊,嗯,算是。不过既然她这么说,我倒是也知道采花贼是谁了。” 所有人一瞬都朝他看来。 晏县令一瞬担心起来,对他摇头:“无咎,这姑娘家的清誉,有些话还是私底下再说的 分卷阅读50 好。” 冉小姐的父亲是晏县令上头的大员,晏县令做人的方式一向是人前留一线,尽量不得罪人。虽然冉小姐的话让他也很不高兴,但他更担心,晏无咎若是说出什么来,让事情愈发恶化。 晏无咎见了,笑容稍敛似笑非笑:“私下说?”他转而看向顾月息,“顾大人一表人才,师承名家,不若你来替我拿个主意,我是见还是不见?我若见了她,岂不是坐实了私会,她父母不会把她赖给我?” 顾月息听到他这般轻佻,急于和一个可怜的少女撇清关系的话,心里微微一冷。 想到他方才语气暧昧承认与那姑娘私会,两人甚至有过花前月下,却被这般弃如敝履,许久之前那种烦乱的厌恶又在心湖波动。 顾月息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带个人感情好恶:“这次是冉小姐当众提出的要求,又有在下和其他诸位同僚知晓,不会有晏少爷担心的事发生。” 晏县令思量了一下,也点头:“无咎就去看看,早日查清此案也好。以后你可得吸取教训,切莫再胡乱由着性子……唉。” 父亲这样说了,晏无咎可有无可,便同意去了一趟殷家。 殷家就是冉小姐的外祖家,也是她出事的地方。 冉小姐的外祖家低调不显,但嫁出去的女儿各个高嫁,连带着在朝中也很有面子。 此事是殷家人出面联系的晏县令,请他务必带着晏无咎来一趟。因为表小姐哭闹发疯,以死相逼。 对于晏无咎,他们心底未尝不心怀怨气,对这个勾引闺阁小姐又始乱终弃的人渣,脸色能好看就怪了。 可晏无咎当真出现了,端着矜贵傲慢不可一世的面容,他们反倒内里一虚。 晏无咎冷冷扫过一眼,似乎比他们还不高兴。所有人在他嚣张跋扈的气场下,都像是矮了半截。这才想起来,的确是他们求着这个人来的。 “带路。”晏无咎多余一个字也不想说,夏天到了,他执着一柄折扇,扇子打开,灯火夜色下,便见龙飞凤舞写着张狂的晏清都三个字。 顾月息看着人群拥簇的那道孔雀蓝的背影,突然想起鹤立鸡群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的人,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应该厌恶,心里偶尔某个时刻,也不得不毫无反抗的承认,是与漫漫黑夜俱在的辉光。 有多晦暗,便有多绚烂。 顾月息不喜欢,他只喜欢清楚明了的东西。 白,就是皎洁的白。黑,就是乌墨鸦羽的黑。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教导的,以后,也不例外。 也不该例外。 …… 晏无咎是在花厅见到的冉小姐。 殷家就算在也不要脸面,也不可能让他直接进表小姐的闺房。 但是,即便是晏无咎也没料到,到了花厅里,冉小姐一见他就眼睛一亮,随即越发发起疯来,要所有人都退出去,她要与晏无咎单独说话。 没有外人的时候,殷家大可为了脸面强行制止冉小姐,可是冉小姐不是一般的表小姐,她家世显赫。 说破了,舅家这群人其实是仰着她家过日子的。等闲并无底气对她太硬,只能宠着惯着。就算冉家来人亲自管教于她,到时候他们某种程度也是要维护她向着她的。 顾月息下意识皱了皱眉,晏县令也冷了脸,对殷家几位说了些敲打的话。毕竟,晏县令是给冉小姐的父亲面子,不是给殷家这些人的。 最终,他们达成一致。这次会面,绝不能外传。其余人暂退一步,看看冉小姐到底要说什么。毕竟,早日抓到人心惶惶的采花贼,才是平息一切的最好方法。 他们也被冉小姐折腾的心有余悸,只想赶紧了结,好在冉家来人的时候给一个交代。 这次的案子,诸葛霄没有来,只有顾月息和风剑破。 风剑破一直游离于人群之外,并未多言,此刻见了这噪杂一幕,眼里也不禁露出讥诮讽刺来。 晏无咎百无聊赖坐在那里,摇着扇子,看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无论是发疯的冉小姐,还是商讨主意的众人。 他们决定好了,晏无咎也没有任何异议,只对嘱咐他的晏县令颌首:“无咎知道了。” 随着人群离开,风剑破回头看了眼兀自坐在那里,冷面矜傲的晏无咎一眼,隐隐觉得,这个人好像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 “好了,他们都走了,大小姐可以说了,找我做什么?” 晏无咎挑眉,心灰意懒的样子,摇着扇子,语气挖苦嘲弄:“这回总不至于还要我帮忙毁你名节了。可我也想不出来,除此之外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事?” 冉小姐虽然披散着头发,长发乌黑不施粉黛,面色略微憔悴却无损她的美丽,只是让她从以往的富贵娇蛮,变得愈发楚楚可怜。 她手里还拿着方才威胁殷家那些人的瓷片,这会儿东西松手落地。 她捂着心口, 分卷阅读51 咬唇未语泪先流,却一声不吭只祈求地看着晏无咎。 冉小姐说:“求你,娶我。” 晏无咎:“……?!” 他摇扇的动作都停下了,冷眼看着她,面无表情。 冉小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奇怪的,神情不像是一时兴起,反倒是深思熟虑过,这会儿只需要说服晏无咎同意。 “我冉家在京都也算一方大员,令尊不过官至七品,娶了我,令尊必然会高升。我生得不丑,出去也不会让你丢脸。若是你实在不喜欢我,我们婚后可以各过各的。过几年你若是有了心上人,你可以休了我另娶她人。” 她虽然娇小苍白我见犹怜,却一脸理所当然:“怎么样,我很通情达理了。你名声也不怎么好,常理来说,你是娶不到比我身份更高的贵女了。你就答应了。明天我父兄他们就要来了,到时候我……” “你的情郎未婚夫呢?”晏无咎冷淡地说。 冉小姐所有的声音都顿住了。 “为什么不叫他娶你?” 冉小姐脸色略微勉强,她伸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什么情郎?上回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事实上我是钦慕你……” 晏无咎笑了,语气微凉:“你觉得你比我还会撒谎骗人吗?” 他看着微微张着嘴僵在那里的冉小姐,轻声无趣地说:“我之所以来见你,只是为了一个人,你若是答了我,我就不告诉任何人,你上回找我是为了哪个人。” 他说:“告诉我,五天前城西城墙,你是怎么知道宋筱与我有约的?她为什么没来,她去了哪里?你又为什么来了?” 冉小姐的脸色慢慢发红,眼里蓄满泪,怨恨地看着晏无咎,像是看着一个人渣负心汉。 晏无咎皱眉,面前耐下性子:“宋筱很可能失踪了。这事若是闹开来,你一样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还是要说的。” 冉小姐突然冷笑,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她也不擦不避,看着晏无咎:“宋筱的事,我知道啊,可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守妇道,愚蠢透顶,为了一个男人那么作践自己?可宋筱跟你干的还不是一样的事,凭什么你对我敷衍对她却关心?” “你疯了吗?冉小姐。”晏无咎似笑非笑,“你的人生你尽可以随意安排,但是,出了什么结果与人无尤。我跟你非亲非故,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跟我毫无关系。冉小姐为什么要用这种幽怨的语气责问我?” 冉小姐咬着下唇不语,脸色却没有一丝羞恼心虚,直勾勾地看着晏无咎。 晏无咎语气放缓:“出了什么事?如果你告诉我宋筱的事情,或许我可以换种方式帮你解决。” “宋筱没有事。她就是临时有事归家去了。若是真的失踪了,你以为宋家会什么消息也没有吗?”冉小姐忍着不耐烦说。 晏无咎的心微沉,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着的,直到六扇门的人找上来,桩桩件件透着蹊跷。 “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难道真的找人毁你名节,结果一不小心控制不住事态了?还是说,因为采花贼的案子,你的情郎不要你了?可你也不用这么急着嫁自己,难道是你父母要逼你嫁给什么讨厌的人?” 晏无咎越说,冉小姐的脸色愈苍白,她捂着耳朵却咬唇不语。 “你不回答,我怎么帮你?” 冉小姐猛地放下手,睁大眼睛执拗地看着晏无咎:“你可以帮我的,只要你娶我。求你了,我真的就只有这一条活路了。” 莫说晏无咎身患隐疾了,就是他完好无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娶一个人回家。 好歹他当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人,那时候父母就是商业联姻,彼此不忠,各过各的,晏无咎身为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二十多年里感触已经够深了。不需要亲身再来一遍。 “不可能,换一个。” 冉小姐从楚楚可怜到怨恨愤怒只有一瞬间的转换,她轻轻地说:“晏清都,如果你不娶我,我若死了,就是你害死的我。” 晏无咎自小到大,还没有人成功威胁过他。 他站起来,神情厌倦冷淡百无聊赖,往门外走去:“六扇门和官府的人就在外面,需要我替你报案吗?” 冉小姐恨恨地看着他,唇角上扬,眼泪却流下,她像凄厉的女鬼一样喊着:“晏清都,如果我死了,凶手就是晏清都!” 众人听到这声尖叫蜂拥赶来,风剑破是武功最好的一个,也是最快到的一个。 他听到晏无咎索然无味地对冉小姐说:“不,你若是死了,一定是自己蠢死的。” 噗。 晏无咎回头,挑眉凉凉看了风剑破一眼,随即就矜傲移开,就像一只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孔雀。 他挥着扇子,穿过不断赶来的众人,逆行而去,经过孤洁清贵的顾月息身边,余光看也不曾看一眼。 一片噪杂声中,只听到冉小姐带着哭腔绝望地喊着:“跟我私通的人是晏清都,采花贼就是晏清都。始乱终弃,人渣!你们都不 分卷阅读52 是好东西,都是人渣。” 晏无咎停下脚步,回头看来,下巴矜傲微抬。 灯火朦胧的庭院,那道孔雀蓝的身影如同画卷里走出。风剑破一生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把孔雀蓝穿得那样华美又遗世独立。 他挑眉一笑,自晦暗里开出繁花,并无嘲讽只有矜贵,只叫人觉得与他身处两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他随意地抬手一指,明明没有看一眼,却准确无误指向人群里如皎洁孤月般的顾月息。 轻佻地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只喜欢他这种的。清高孤傲,还对我不屑一顾。” 顾月息的心,轻轻跳起,再也没有落回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不知道,顾月息并不符合。清高孤傲,对,不屑一顾,不对。 第22章 声名狼藉的晏清都对六扇门大名鼎鼎的神捕顾月息, 当众说出轻佻放肆的调戏话语, 这嚣张跋扈不怕死的精神,带给人的震惊, 已然超过冉小姐那句毫无理智的攀咬。 他话音一落, 嘈杂的庭院里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木着脸面面相觑,当事人顾月息无动于衷, 那张清贵孤洁的面容,如冷玉如冰雪, 皎洁孤高, 无法打动。 只是,到底也因为晏无咎的放肆, 看了他一眼。 熟悉的人才会发现, 顾月息面无表情的脸, 冷静得略显生硬。 五月二十四日这天夜里, 殷家发生的这出闹剧,就在这样一片鸦雀无声中, 以晏无咎旁若无人地摇着折扇远去, 作为最后的落幕。 至少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晏无咎走出殷家大门突然站定,不笑的眉目凌厉冷淡。 他缓缓回头, 略略挑眉看向殷家的匾额, 矜傲不逊地扬了扬唇角。 这一眼,岂止是记仇。 叫人后背不由一凉。 晏无咎走了,六扇门和衙门的人自然也一并离开殷家, 按照事前商定的那样问询他,与冉小姐谈了什么。 “一堆胡话,有什么好说的?” 晏无咎毫不掩饰地臭着脸,轻佻嘲弄地看向六扇门那两人。完全不在意其中还有一个,他刚刚当众盖章过的,完全符合他个人喜好的美人。 “倒是两位大人,着实让我意外,话本里说得你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怎么查这样一个案子,几天了都毫无进展?” 顾月息面色冷清,淡然平静问道:“之前你说,知道采花贼是谁?是什么意思?” 冉小姐那般当众发疯污蔑晏无咎,晏县令的脸色也极为难看。这一次他没有阻止晏无咎,别过眼全当做没听到。 晏无咎手中折扇合拢,抵着唇似笑非笑:“冉小姐有一个未婚夫,不知诸位查过吗?” 他点到即止,并不多言。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傻子,都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晏无咎唇角扬起,下巴微抬,转身离去的时候,身体的动作先行,最后嘲弄的眼神才从他们身上无趣地扫过。 矜贵又傲慢。 摇着扇子嚣张跋扈走出几步开外,晏无咎突然想起什么,止住了脚步,略略迟疑。 回转来的动作莫名规矩优雅许多,让六扇门的两人想起,第一次在清苑县县衙内堂见到晏无咎时的情形。 晏无咎执着合拢的扇子,神情收敛颇为乖巧的样子,看向一旁皱着老脸,手指颤巍巍扶着额,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的晏县令。 这位……差一点被晏无咎遗忘的老父亲。 晏无咎缓缓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便显得眼神无辜起来,纵使清狂骄纵难掩,到底也有几分优雅得体的样子了。 “诸位大人,清都无状失礼了。”这么平静说着,他却只看着晏县令,颇有些委屈似得又眨了眨眼,唇角跟眼角一样略略下抿,“父亲,我能走了吗?” 晏县令万万没想到,晏无咎在六扇门两位大人面前是这样的,上回初见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也有点皮有点不礼貌,大体上还是很乖的。这是什么时候,成现在这么混不吝了? 但眼见着晏无咎乖乖回转认错,看着那双无辜的眼睛,还跟小时候一样。晏县令顿时觉得,这一切反常都是因为晏无咎今夜受了大委屈,不能怪孩子。 此事殷家是祸首,六扇门的人也责无旁贷,怎么还能要求孩子不对他们有脾气? 这样想着,他哪里还在乎晏无咎这点乖张不逊? 晏县令叹口气,慈和地挥挥手,语气温和:“回,这里没你什么事。仔细你娘担心了,跟她说,早点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叮嘱身边几个捕快护送晏无咎回去。无视了清苑县就这么大,年轻人走得稍快些,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罢了。 虽说最近闹采花贼,可他养的是儿子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一路也不需要走偏僻的地界,哪里就需要这么些人护送了? 但众人一想这位晏少爷 分卷阅读53 的相貌,顿时又觉得,还可以再加几个人一起送送的。 晏无咎一走,晏县令立刻笑眯眯地拱手:“犬子无状,让诸位大人见笑了。是老夫教子无方。这孩子就是脾气上来了不会说话,呵呵。” 二十岁的孩子,呵。 二十出头的风剑破作为他口中的诸位大人之一,内心复杂。 这么一段插曲,让晏无咎方才那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骄横放肆,就很是打了个折。 毕竟,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和还会看老父亲脸色的熊孩子之间,是有本质差别的。 不可否认,看到不可一世孔雀开屏一样的晏少爷,也像寻常人一样,会在尊长面前收敛脾气装乖,让人的心底有一种古怪的微妙感。 就像,被坏脾气的猫忽然舔了手心。 尤其是看到那张冷傲轻佻的脸上,也会出现委屈稚气的表情。清狂又无辜,让人的心都微微颤了一下,想……看他哭。 即便知道那是不走心的伪装,用以博取恃宠而骄的偏爱。乖巧和委屈都只是一时旁若无人的心机手段。那人甚至根本不在意观众是谁,是否看穿,傲慢不屑得毫不掩饰。 但是,还是让人不可抑制,如野草疯长,生出荒诞的念头来。 …… 晏无咎回了家,小厮阿厮机灵地给了几位捕快赏钱和晏夫人命厨房备下的点心,送走了他们。 晏无咎安抚哄了晏夫人去休息,自己回到院中,却毫无睡意。 此时已经是丑时三刻了。 长廊上没有人。 晏无咎站了片刻,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难道居然还因为那个傻和尚就改变了自己的作息习惯吗?他爱来不来,自己还要等着他不成? 本末颠倒。到底是谁欺负谁? 他自嘲一笑,果断回房间去睡觉。 于此同时,房檐上夜色里一路护持他回来的焚莲,也倦怠漠然地回了自己房间。 一个时辰后,晏无咎醒了。 披着外袍,推开门,寅时东南方向的残月洒落一地银霜。 月白僧衣的和尚坐在昨夜的地方,盘膝打坐,阖目默默无声诵念着经文,只有手中的佛珠转动,证明他是醒的。 月光照得他的衣衫都发白如水。 晏无咎靠在门上,乌墨一样的长发月下泛着微凉的光泽,阴影让他的眉眼愈显矜贵凌厉。他垂眸看着和尚,眉宇的神情疏淡华美。 院子里有虫鸣,天上有浮云。这一隅却觉阒然无声,一片静谧。 焚莲念完了,才睁开眼,朝晏无咎看去,神情清静无欲。但他笑了,眸光里便全是温热专注。 “今夜很晚了,无咎去睡。小僧为你守夜。” 晏无咎看了他几息,才缓缓眨眼,隐隐是笑了下。 他倚靠着门,双手抱臂,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丝毫困倦睡意,仅仅只是在思索着什么。 焚莲走到他面前,站在夜风袭来的方向,静静地毫无存在感地陪着他。 晏无咎唇角扬起,闭着眼睛笑容蜜甜,不甚经心说着漫无边际的话:“我不是荼蘼花吗?不需要睡觉的。” 和尚认真地说:“花在夜里都是需要睡觉的,小僧观察过了。” 晏无咎笑容弧度加深,散漫神秘:“那,大师呢?大师是人是鬼?怎么太阳一出来你就消失不见了?” 明知故问。 他睁开眼,眉眼笑着,眼底却冷静,轻轻地说:“你怕光。” “小僧不是鬼。”焚莲说。 可是下一刻却也解释不清,为何他从未有过白日时候的记忆,也从未在白天见过晏无咎。 他也确实,下意识不敢被阳光照到。尤其是在晏无咎面前。 “我不知道。” 看到他的迷惑,晏无咎又笑了,绚烂盖过了晦暗多一些。 “没关系呀,是鬼也没关系的。”晏无咎笑容浓烈眨着眼睛说,“我是花妖呀,就算莲莲是鬼,也喜欢的。” 焚莲静静看着他,墨色的眼睛好像发亮,又像只是有月光落在暗河里面被漫射。 晏无咎弯着眼睛,笑意似浓又淡:“大师怎么不说话?” “无咎想听什么?” 晏无咎轻忽眨眼,半掩了眼中冷静,只看见笑得清甜:“想听大师说喜欢我。” 焚莲:“……” “说呀。还是说,今天、现在,就已经不喜欢了。”他垮下脸,那张脸上一旦没有了笑容,就像瞬间回到凛冬寒霜。 “喜欢。小僧喜欢檀越主,今天、现在,一直喜欢。” 晏无咎看着他,和尚禁欲圣洁的不像在表白,坦然专注,却无一点旖旎暧昧,打碎禁忌破除戒律的挣扎。 这样可不行。 晏无咎想起白日焚莲闭目养神,冷漠坚定,岩石垒成的梵刹宝塔一般坚不可摧。想起他制止自己起身,那一瞬含而不露的危险锋芒。 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分卷阅读54 打又打不过,武功又不能速成,总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不然久了,晏无咎怀疑自己会黑化。 他疏离冷静的眸光便慢慢软化,像真正花妖化身的精魅,蛊惑静心修持的高僧一般,脉脉深深地看着焚莲。 “不是这种喜欢。” 焚莲疑惑:“什么意思?” 晏无咎不动,笑容明暗交杂,在眉睫轻眨间隐现:“把我的衣服拢好。” 焚莲注意到,即便入夏,凌晨时候的风也是有点寒意的,他走过来,小心细致地拢了拢晏无咎披在身上的外袍。 “冷的话,就进去……” 晏无咎抱臂而立的手垂下,轻轻往前就靠在他的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两只手只是百无聊赖地垂着。 声音都似笑非笑,淡淡地说:“傻莲莲,抱我呀。” 焚莲的手虚张半空,没有迟疑缓缓听话地抱住他,不很用力。 晏无咎略略不耐地抬抬下巴:“不是说让我进去吗?地上凉,冷。” 懂了吗? 这次不用晏无咎下指令,焚莲直接抱起晏无咎,走向室内。 一路走到有绒毯的地方,却突然将晏无咎沉默温和地放下,让他坐在椅子上。 晏无咎冷眼看着,脸上笑意似有若无。 焚莲没有抬头,放下他之后,就盘腿打坐一般坐在晏无咎面前的地上。 却是伸手握住他一只脚踝,在晏无咎骤然凌厉的视线下,自然地将略显冰凉的赤足放在自己的腹部丹田附近,另一只手覆盖住足背。 和尚轻轻地平和地说:“等一下就暖了。” 话音落了,他眉目却微皱,抬头看向已然收敛了凌厉目光的晏无咎。 “脚麻或者姿势不舒服的话,要告诉小僧一声。” 晏无咎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焚莲专注地凝望着他,眉目禁欲宁静,认真地说:“无咎,为什么不高兴?告诉小僧。小僧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那四个字代表的含义,未曾出口,焚莲自己先为脑中的杀意一惊。 晏无咎在他沉默的时候自动补足空白,无外乎就是为他念经呗。 啧。圣僧的喜欢真是承受不来。 晏无咎脚尖微动,焚莲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 意动、失措、忍耐……都没有。 晏无咎也不觉得意外。 他不高兴地上挑着眉,缓缓俯身靠近。 焚莲一动不动,眼底略有疑惑,在原地等待着。 晏无咎确定了。没有脸红,也没有期待和紧张。 这秃驴还一口一句喜欢说得多痴情似得,不会是佛爱众生那种,想骗他皈依的喜欢! 晏无咎臭着脸,在焚莲的额头唇瓣轻轻相贴,就拉开了距离。 焚莲呆在那里,身体微微僵硬,缓缓地慢慢地眨了下眼,好像多难以置信:“……”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檀越主,亲了小僧额头。”和尚呆愣坦然地回答,心乱如麻。 “不,这叫喜欢。”晏无咎轻佻不耐地看着焚莲,居高临下划重点,“懂了吗?这才叫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圣僧:不懂,请老师再示范一遍~ 妖僧:老师的重点划错了,我跟老师正确示范一遍~(这样那样……) 第23章 额头被微凉柔软的唇瓣亲过的地方, 那种像灵魂被打上烙印的感觉, 久久不散。 焚莲忍着想要触碰的念头,唇角微牵慢慢对晏无咎笑了一下, 掌心相合:“阿弥陀佛, 多谢檀越主指点,小僧明白了。” 和尚的惊讶只有那片刻, 没有脸红,没有慌乱, 连笑也极为浅淡平和, 稍纵即逝。当真是一派清心寡欲的圣僧。 晏无咎心下越气,笑得越好看, 唯有琥珀茶色的眼眸凉薄, 心灰意懒似得, 眨着眼睛:“真的明白了?” 焚莲点头。 下一秒, 听到那人淡淡地说:“过来,亲我。” 月光透过窗户洒下半室清辉, 那个人坐在阴影之下, 焚莲站在月光之中。 这样逆光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反倒觉得晏无咎所在的地方更为光亮, 耀得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只有那四个字清晰至极, 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心上,那般矜贵傲慢,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焚莲什么都没有想, 满心满眼唯有清都而已。 他撑着晏无咎椅子的两侧扶手,将那个人圈在他和这把椅子之间,屏息怕惊扰了栖落的蝴蝶般,缓缓倾身靠近,许久,才在晏无咎的眉心轻轻碰了一下。 那一点接触,就像一滴夜雨随春风落在晏无咎的眉心,刹那消散。 晏无咎后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叹了一口气。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就像不是被亲了,是被观音的净瓶柳叶,刚刚净化 分卷阅读55 过心灵。 原来这秃驴傻了归傻了,真是一点也不好骗啊。 “檀越主为何叹息?小僧做的不对吗?”和尚的声音里有些忧虑关切。 这种时候叫什么施主?晏无咎愈发心累,眸光放空。 任重道远,算了,每天骗一点是一点。 他转瞬笑了,这次笑容因为这无奈淡了些多,眼底的凉薄却也没有了。只是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总带几分似有若无的轻佻矜傲,如这清风月色微醺。 晏无咎一只手放在脑后枕着,微微歪着头眨了下眼:“大师,你的喜欢也太吝啬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如卿。可我们说好了的,大师选我不选佛祖,如今却口是心非,身在曹营心在汉。” “小僧,我……” 晏无咎一下子站起来,拽着焚莲的衣襟凑近,纤长稠丽的眼睫近在咫尺,凌厉压低的眉梢眼角还沁着三分张扬笑容,却又矜傲不耐。 焚莲没有躲,只是如山风过松林,石入大海无声无息。 晏无咎看着那双没有一丝防备的眼睛,那双眼睛无论何时都专注地看着他,像被晒暖的泉水,清澈见底,触手生温。 就算他突如其来这般乖张放肆,这和尚也没有一丝一毫不适,只是专注宁静地看着他。 晏无咎看着焚莲,笑容缓缓加深,线条凌厉的眼眸也似是盛着蜜水,满身的清狂旖旎。 他低低地,声音又清又软,温柔地对和尚说:“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重新教你,你笨一点我也不生气的。只要你听无咎的话,无咎就喜欢你。” 焚莲的眼睛微微放空,不知道是被这“花妖”迷惑,还是三日来未曾安眠,精力消耗已经到了最后。 他打了个晃,低低嗯一声,无知无觉向晏无咎倒去。 和尚脸上的神情还一如既往宁静沉敛,略有几分苍白的眉眼周圈淡淡的黑眼圈,只让他的气息更显沉郁无害。 晏无咎扶住他的腰,笑着淡淡呢喃,无辜又轻佻:“大师怎么了?” 他眼波微转,看着室内点着的本是用来安眠的熏香,长眉微挑,眉目风流恣意。 “无咎——” 焚莲闭上眼睛,虽然心里下意识挣扎。但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已经快到极限了。 在晏无咎的身边入睡,他没有多少抵抗。 “我什么?” 焚莲靠在他的肩上,已然不能回答。 晏无咎眉目飞扬,愉快地将和尚搬到自己床上。 勾着唇角,手指虚空点点他淡淡的黑眼圈。 可能此刻心情太兴奋愉悦了,晏无咎竟然觉得这和尚傻了以后,连黑眼圈都英俊可爱。 是的。在焚莲把他放下的那一瞬,晏无咎瞥到房间熏笼,立刻就有新的坏主意冒出来。 算算这秃驴绝对有三天没好好睡过了,拖延一点时间,等他在安神熏香下睡着了,自己就把他绑起来。 这样明日就不用练武了。他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守着他,等着看醒来的到底是谁。 若是白日的妖僧,哇,那岂不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绝佳好机会?刺激。 当然,到时候他一定不会暴露身份,让那疯和尚有机会抓他的把柄。 若是醒来的是圣僧,这就更好办了。晏无咎可以瞬间切换成西门庆人设,编个故事告诉他,他们睡在一起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是圣僧先动的手! 看这傻和尚还怎么在他面前一边说着喜欢,一边清心寡欲、阿弥陀佛? 晏无咎对自己这一套狠辣手段,毫无心虚悔愧之意,只有矜傲自恋。 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这么一石二鸟仙人跳的坏主意,非人渣本渣不能够。 他唇角上扬,眉目流转,轻佻傲慢。 那眉目风致翩翩,比春风月色更撩人几分。 晏无咎准备好了一切,包括把沉睡的焚莲搬去他书房的小密室里,算着时间给自己身上几处制造一点旖旎暧昧的红痕。 等不及就给自己换上掩饰身份的黑衣袍,戴上狰狞的鬼面具。给焚莲手脚捆上牛筋绳。 前者是给圣僧准备的,后者当然是用来对付白日那个妖僧的。 万事俱备,只等着看醒来的到底是谁。来选择应对方案。 晏无咎撑着下巴,有点困。 想了想,他在焚莲的脸上摸了一下,弯着眼睛轻轻地说:“我先回房睡觉了,顺便打发掉无关的人。好好睡,明日无咎来陪你玩。”他慢慢补一句,“莲莲要乖。” 尽管兴奋地睡不着,这一通折腾也离天亮不远了。但晏无咎为了养足精神,严阵以待明日这场大戏,还是躺回床上慢慢放松呼吸,渐渐进入梦乡。 …… 晏无咎不是自然醒的,也不是惦记着书房密室里的和尚醒的——焚莲三日不曾好好睡过,等他醒来最快也要到晚上,晏无咎本就不用急。 吵醒晏无咎的是他的 分卷阅读56 书童阿厮。 阿厮脸色惨白,一点平日里的机灵劲都没了,慌慌张张地叫醒晏无咎就拉着他往外走。 “少爷少爷你快跑,马在咱们家侧门那里,盘缠什么都在马鞍下,多的来不及装了,你路上省着点别被人骗,赶紧一路别回头别停往舅老爷家去……” “发生了什么事?”晏无咎睁着没睡醒的眼睛,反手拉抓他,冷静问道。 阿厮被他拽回来,看他这么淡定,急得跺脚想转圈想抱头尖叫,却也知道得说清楚原委:“那个冉小姐她死了!她真死了!昨晚她嚎的那一嗓子可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是事先就预警了她死了就是少爷你干的啊!” 晏无咎冷笑:“她说是就是,还要捕快干什么?” 阿厮抱头绝望:“可是咱们家老爷觉得有什么!他老人家一向长袖善舞最擅长见风使舵,阿厮我第一次见他脸色难看成那样。就是他说会拖着六扇门那些人,叫我赶快通知你往舅老爷那里去求救。” 晏无咎神色冷凝,眸光微动,眉宇却无半点忧虑。 他不是阿厮,听完就知道今日这事其中的重点,根本不在于冉小姐昨夜当着众人面喊那一嗓子。却是在于,冉小姐的父兄今日就会到达清苑县,而冉小姐的父亲是晏县令上头的大员,官至一方州牧,从二品,比六扇门那两位神捕的官级还要大一等。 试想一下,家中亲眷在自己下属管辖区域遭遇采花贼,恐怕早就已经恨上当地官吏无能了。等亲身赶到现场,好端端的人竟然还死了。岂止是迁怒,怕是诛连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听说女儿事先说过,采花贼是县令声名狼藉的儿子,是个人都要不管不顾先发一通怒火,哪里还管事情真相是什么? 真相可以慢慢查,嫌疑犯却要受一阵活罪的。 便是日后运气好无罪释放,那也算是大人大肚能容,要被感恩戴德的,哪里还需要对被冤枉的人抱歉? 事实上,这一点晏县令昨夜就考虑到了。未雨绸缪让人准备好马匹干粮,本想今日一早就送晏无咎去岳家避避风头。谁知六扇门那边看得紧,一时踟蹰,人居然就真死了。 晏无咎想清楚其中原委,冷冷嗤笑一声,转为微笑对阿厮说道:“我的话和我爹的话,你听谁的?” 阿厮自小跟着他,一见他笑就腿软,立刻条件反射:“当然听少爷你的。” 晏无咎面无表情,淡淡道:“那就好。我要你做一件事,出去侧门骑上那匹马,按我爹的吩咐去找我外公舅舅。” 阿厮点头保证:“少爷我一定讲清楚,让舅老爷老太爷搬救兵来。” “不,”晏无咎眸光晦暗凌厉,“讲清楚后,让他们一切照旧,什么都不要做。” “啊?”阿厮懵了。 “好阿厮,照我说的话做就好。另外,让他们找个理由请我娘去舅家散散心。这里的事很快就会解决,到时候我亲自去接你们。” 晏无咎唇边一点轻描淡写的微笑,阿厮原本心惊肉跳的,慢慢也定下心来。 他想着少爷肯定是被冤枉的,少爷这么镇定,这回应当是有惊无险,已经有办法了。 “好的,阿厮这就去。” 晏无咎在他肩上拍了拍,淡笑:“路上小心。” 等阿厮离开,晏无咎的神情便冷了下来。 他略作思索,叮嘱家中管事封锁消息,不要将此事传到他母亲那里去。 然后,他梳洗换好衣服,独自出了门。 走到门口了,晏无咎微微一顿,回转先去了一趟书房密室。 焚莲睡得很沉,长眉略略紧着一些,似乎梦里也一直记挂着什么。 晏无咎解开他手脚的牛筋,垂眸似笑非笑看了他几眼,在他额头上屈指轻轻弹了一下。 “便宜你了。今天有事忙,下次再跟你玩。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这次怎么不叫莲莲了~失落。 · 小剧场: 啾啾:大师,玩仙人跳吗?你死你活的那种。 冉小姐:晏公子,玩仙人跳吗?我死你坐牢的那种。 啾啾:玩! · 莫慌,搞事意味着啾啾离未来的鸦首大人更近了一步~ 第24章 冉小姐昨夜里才当着众人的面喊道, 如果她死了, 凶手就是晏清都。 然后,这天早上, 她真的死了。 所有知情人都目瞪口呆, 下意识看向晏府。 连六扇门的三位都相顾无言,对事情的发展惊讶不已。 然而, 现在却不是发呆的时候。 冉小姐的胞兄冉珩,一路从汴京赶来清苑县, 早晨刚到了殷家, 就直接去看妹妹。彼时,冉小姐房门紧闭不出。 她原本的贴身丫鬟红叶, 是采花贼案件里的受害者, 神志不清后被六扇门的人带走救治, 其余丫鬟都被她赶出房门外。 冉珩 分卷阅读57 劝说了妹妹几句没有回音, 这时候听到旁边的舅舅舅母说起这几日冉小姐绝食威胁他们的任性,冉珩心下觉得不对劲, 立刻命人强行撞开门, 冉小姐的尸体已经冷了。 顾月息冷情冷性,面对一个如花生命的逝去,眉宇却也不禁流露些许怜悯。 案发现场因为强行破门已经被破坏, 但从众人的叙述看, 像是个简陋的密室,要伪装也不难。 仵作初步判断,冉小姐是死于中毒。 再详细的验尸, 冉家便拒绝了。毕竟死者是未出阁的女眷,还是官宦小姐,怎么能让人那样糟蹋尸体? 这样一来,案情就陷入了被动局面,人死了,却没有明显的嫌疑人。 不,若说嫌疑人,自然还是有的,就像夜里的启明星那么明显闪亮。 正是死者前夜刚刚宣告过的,所有人都知晓的晏清都。 不管别人怎么想,强忍悲痛的冉珩是愤怒极了。 风剑破抱剑,冷峻面容一点嘲弄:“也不知道他听了什么,一心认定晏清都就是采花贼,先坏她妹妹清誉,后怀恨在心潜入殷家行凶。气势汹汹带着人要去晏家拿人。” 诸葛霄昨夜和今晨都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殷家,闻言若有所思说道:“你们如今还能安然在这里同我说话,看来他是没有去成了。没记错的话,那个冉珩与阿月你,曾经是同窗?” 顾月息点头,不紧不慢说道:“晏县令不知何处得了消息,带了县衙的人早早拦在路口。两方如今剑拔弩张。冉珩此人素来心有成算,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他明着与晏县令当街起冲突,实际是故意打草惊蛇。已经早早命人在出城的各处布下埋伏,只等晏清都一露面就强行拿人,越过晏县令来处理这件事。” 风剑破皱眉,冷冷地说:“他父亲好歹一方州牧,他竟要法外动私刑不成?到底是不信晏县令,还是不信我们六扇门?” 诸葛霄摇头,不置可否,却是笑着看向顾月息,好整以暇:“阿月这般淡然,我猜那冉珩大约是要无功而返了。你做了什么?” 顾月息也摇头:“不是我。晏清都失踪了。” 诸葛霄愕然:“失踪了?派去监视晏家的人手为何没有回报?” 顾月息说:“就在刚刚,派去监视的人也只知道,他出了晏家。他没有出城,一定还在清苑县内。但是没有人见过他。我让他们继续找,至少不能让冉珩先得到人。” 风剑破唇角抿成微冷的弧度:“不信他敢从六扇门手中截人。从二品的冉州牧都未必有这个胆量,何况是他。我去看看。” “等等。”诸葛霄眸光微动,气定神闲,智珠在握,“还是我和阿月去。至于你,另有重任。” …… 冉珩是冉州牧的大公子,与冉小姐一母同胞。 妹妹的死,他固然悲痛红了眼睛,当务之急却是手刃凶手替她报仇,完美解决这件事后,让妹妹安葬。 三言两句打发走仵作和官府派来的人,冉珩让人看着殷家,莫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晏清都是吗?哥哥一定让他亲自跪在你的灵前忏悔。”他强忍泪意,“你想嫁他,哥哥也依你,我让他迎娶你的牌位入门可好?” 理智知道,在有前一夜众多人知晓的情况下,晏清都潜入殷家杀死妹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情感却觉得,妹妹生前一心念着晏清都,晏清都绝对难辞其咎。 跟六扇门那些人想的不一样。冉珩没有亲自出马,对付区区一个县令之子,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 他陪着妹妹说话,让人兵分两路,一路将事情闹大,缠着那个无能昏官晏县令和县衙的人,另一队确实如顾月息所说,守住各个出口,派见过晏清都的殷家人看着,一旦人出城就悄悄抓起来。 “如果真是他做了什么害死你,哥哥一定亲手废了他,让他下去忏悔。若不是他,哥哥也让他娶你。你安息去,哥哥不会让你孤魂野鬼,无人供奉。” 他想起小时候兄妹两个人一起玩耍的事情,好像才是昨日,渐渐大了男女有别,一母同胞也生疏起来。直到骤然之间,天人永隔。他的眼眶又蓄满泪水。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你叫我如何回家对双亲交代?” 殷家的众人也跪在灵前痛哭,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他们一来有些怕冉珩这个表少爷,二来表小姐是在他们家遇难,他们脸上也无光。 还有,一听他打算用来对付晏清都的手段,一个个都后背汗毛直立,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引起他的注意,也被他发作了去。 冉珩心中悲伤,还穿着那身暗紫色缀着红枫的锦衣。 殷家的人仓促准备来丧事用的物品,在冉珩打算起来换衣服的时候,他的下属疾步进来,在他耳边回报了几句。 冉珩的脸色微微一变,眯了眯眼:“六扇门的人。顾月息?” …… 清苑县最热闹的大街上围着一众人,外围拦人的是当地县衙的捕快,还有混在人群里穿 分卷阅读58 着便装的,平日负责当地治安的府兵。 中间与他们对峙的,是殷家和冉家的人。 冉小姐的父亲是从二品州牧,在汴京朝臣中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官。 但一方州牧对于老百姓而言,就几乎是他们所知晓的顶天的大官了。在他们眼里,跟皇帝也不差什么。看到两方对峙,顿时一脸惊骇。仿佛看到谋反叛乱的大场面一般。 六扇门的两人坐在旁边的茶楼雅间里,冷眼旁观事态发展。 顾月息略略蹙眉:“不是冉珩,他没来这里。” 诸葛霄眉宇之间并无意外,只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大街上,事件最中心,对峙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半个时辰后,一身青色官服的晏县令才姗姗来迟,他看着对面人群里穿着紫红衣衫,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神态骄矜难掩悲愤恨意的年轻人,猜测这就是那位冉大公子了。 普通人以白衣绿衣为多,连七品以下的官员都是青衣,贵人和高官才会穿红着紫。 晏县令习惯性想客气地笑一笑,想起对方家里死了人,脸色便又憋成沉痛可惜来:“这位便是冉知州的公子,下官这厢有礼了。” 对方一声冷笑,闭嘴并不屑与他说话,多的是代劳的下属。 就有一个面色威严的武夫抱拳,大声喊道:“晏县令,你身为一方父母官,知法犯法,包庇罪犯,你可知罪?” 晏县令满脸惊讶,立刻也大声回答:“诸位这话从何说起?清苑县多年以来,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下官兢兢业业,未尝有一日松懈。如今府上骤发命案,你们干扰官府查案,不经侦办就认定我儿是凶手。”他脸色沉下来,“冉公子之父乃一方州牧,想必冉公子比下官更懂得什么叫做如履薄冰、谨言慎行,怎能平白张口就污人清白?” 那方冷笑:“你儿子欺男霸女的名声都快传到汴京去了,你们当地谁人不知道?恐怕被他欺凌的女子不在少数,介于你这在弹丸之地的官威不敢声张罢了,你这昏官竟敢在这里说清白?你问问周围这些百姓,有多少背后里骂你们父子?” 周围这些百姓,以及他所谓的被晏无咎“欺凌”的女子,面面相觑,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腼腆笑容。 晏县令自家知自家事,冷面不语。 那人一看他无话可说,气焰越发高涨,对周遭欲言又止,却又似乎害怕什么而不语的百姓们呼吁道:“诸位父老乡亲别怕,把你们受的苦都说出来,我们冉公子的父亲是咱们青州的知州大人。公子他一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谁也别想一手遮天。” 卖菜的大婶笑得不好意思:“那你们会不会冤枉好人?” “自然不会,”那壮汉笑得一脸亲和,“大妹子你别怕,有什么说什么。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这朗朗乾坤。” 周围人也讨论着:“听说六扇门的神捕们也来了,查采花贼呢。” “没事的,六扇门的人是不会冤枉人,也不会抓错人的。” “真的?那怎么还没抓到人?” 人群嘀嘀咕咕的时候,人群里换了素白衣服的真正的冉珩微微示意。 那人得了指使,很快便提溜出来几个人。 那些人惊魂不定看着殷家拉他们出来的人:“干什么这是?” 拉他们出来的人宽慰道:“别怕。”一面高声对周围的人喊道,“大家看看看看,这几位就是被晏清都这飞扬跋扈的纨绔恶霸欺凌过的受害者家属。想必乡里乡亲的,你们当中还有人记得他们。这次,我们就当众把事情说一遍,请大家一起看着,看他晏县令是不是包庇那恶徒。” 随即,殷家的婆子便痛哭:“我们家的小姐死的冤啊。禽兽不如天杀的晏清都啊……” 一片鸡飞狗跳热闹的时候,人群背后冷眼旁观一切的冉珩身边,不知何时隐隐传来似有若无的蜜香。 冉珩微微意动,听到身边一个清冽悠然地声音低低说道:“错了,是跋扈傲慢、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两面三刀、阴险狠毒……禽兽不如?也可以加上。” 冉珩侧首,看到旁边站着一位穿着孔雀蓝,绣着绿竹白水的青年公子。 他唇边抵着一柄合拢的折扇,眼眸似笑非笑半敛,侧面的线条仿佛价值连城的瓷器细腻流畅而完美。 微微弯着的唇红润,仿佛刚刚抿过蜜水。最出彩的是那双眼睛,睫毛纤长稠丽,琥珀茶色的眼睛像日光和月色交汇的湖面。神秘沉静,又藏着似有若无的危险。 早晨的阳光下,那个人好像在发光一样,玉簪束起的发尾,在光下因为过于乌墨,泛着孔雀翎一样的光泽。 冉珩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回过神来时感觉胸腔都微微发紧,像缺乏呼吸而闷疼。 他只失态了片刻,回过神来,低声温和地询问:“兄台莫非也与那晏清都有仇?这般说他。” 那青年闻言,慢吞吞地侧首看向他,神情百无聊赖略有些寡欢无趣。 冉珩才看清,他眉目生 分卷阅读59 得着实矜贵,似是从小在玉脂琼雪金尊玉贵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不知为何,眼底却总有些意兴阑珊心灰意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 青年看了冉珩一眼,眨了眨眼,冷淡散漫地说:“不共戴天。”然后就移开了目光。 “在下也是,”冉珩立刻说道,“此种是非之地,兄台还是莫要停留了。你放心,不论你与他是何大仇,这个人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青年听了,略略挑眉好奇地看向他:“你怎么就认定,杀你妹妹的凶手就是那位晏清都了?” 冉珩生得正直清癯,闻言神情凛然,表示:“这等横行霸道的纨绔恶霸,纵使凶手不是他,也该受些教训,才是为民除害。” 青年听了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然后便欲要走。 冉珩立刻喊住他:“兄台不知何姓名,在下与你一见如故,改日……” 青年回眸,唇角缓缓扬起,眉梢微挑,笑容轻佻傲慢,春日朝阳下说不出的旖旎生辉。 他没有说什么,回身继续往前走,所行之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只见,他竟是径直往街心对峙的人群之中走去。 所有人都侧首,齐齐看向他。 青年手中合拢的折扇打开轻摇。 冉珩一眼看到,雪白的折扇上书写着三个恣意飞扬的大字:晏清都。 “谁说晏清都畏罪潜逃,晏县令包庇嫌犯。我不就在这里吗?” 那个人清冽的声音矜傲无趣,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冉珩:真香。 冉小姐:哥,你醒醒,灵堂说好的给我的冥婚对象呢! 六扇门:有你们什么事! 大师:小僧不但会念经,还会驱鬼,无咎想看吗? 第25章 初夏清晨的风拂面微凉, 初升的朝光穿过湿漉漉的空气漫射流霞万千, 一路铺呈到长街大道和两边古老的青墙上,仿佛辉光铺就的绒毯。 那个穿着孔雀蓝锦衣的青年, 就这样逆着光从容走来。 天空的云彩被阳光映照成深深浅浅的橙红橙黄, 天上的霞与地面的光交汇成瑰丽的画卷,仿佛百鸟朝凤, 只为等那传说中矜贵傲慢的王,姗姗而来。 长街那么多人, 酒楼上客满。 时间却仿佛瞬间放慢停滞, 光影和风一起扭曲,全部汇聚于那个人周身, 雀跃相迎。 若非如此, 怎么谁也看不见, 所有人眼中, 世界就只剩下那一个人? 冉珩的手指握紧,一点一点嵌入掌心, 那点疼痛也不能让他从骤然之间的惊愕不信里理智回转。 他站在西边, 望着青年的背影融在金光明媚的朝晖之中,不由眯了眯眼睛。视野烟霞迷乱,只记得那道折扇打开的瞬间, 白纸乌墨书就的晏、清、都三个字, 在光下摇曳。 就算脑子里告诉自己,那只是巧合,那或许只是题在扇子上的名为《晏清都》的词。 可是, 那人矜傲冷淡的声音,嘲弄无趣似得说出的话,却再也不能否认,他就是冉珩一直念念难忘,恨入心髓的仇人——晏清都! “这个人就是晏清都?他怎么能是晏清都?晏清都怎么能是这种人!” 冉珩的失态,让身边的随从恍然回神。 “公子,是不是现在就拿下……” “等等!”话一出口,冉珩沸反盈天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一点,他制止了下人,却也想不到现在该做什么好,“先,看看!” 茶楼上的顾月息诸葛霄,却是在晏无咎无声无息从后方走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 是顾月息先发现了,人群里冷眼旁观事态发展,暗自授意殷家的人行动,隔空操纵局面的冉珩。 顾月息正和诸葛霄说着冉珩其人过往之事,话到一半却忽然失了声。 诸葛霄顺着他的目光好奇看去,正看到晏无咎和冉珩两个人,似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岂止在冉珩知晓晏无咎身份的错愕惊骇之下? 为此,诸葛霄新斟的茶都差点打翻了去。 唯一心平气和,甚至有点百无聊赖的,大约就只有事态中心的晏无咎自己了。 冉珩的搭话晏无咎并未放在心上,一听这人说与自己有仇,他就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这才故意试探了一句。 这个人也是傻乎乎的,没有任何警醒就默认了,冉小姐是他妹妹。一点也不怀疑,一个路人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既然知道这人是谁,晏无咎自然明白,这个人若是知道了他是谁,脸色会变得多好看。 晏无咎对他同情惋惜地扬了扬唇。 然而就如同鳄鱼流泪一样,毫不过心,转身即忘。 街心对峙的众人看到晏无咎,立刻泾渭分明,分作两派。 一派不知道是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别兴奋地笑着喊着: 分卷阅读60 “晏公子来了,是晏公子啊!晏公子他们说你想不开去当采花贼了,不能够。” 另一派咬牙切齿,神情复杂:“晏清都,这就是晏清都?就是这人害的我家小姐?” 晏县令也变了脸色,难得脸色铁青看着他,压低声音:“你这死孩子你怎么就……不听话,你是要气死你老子我啊。” 晏无咎对他无辜地眨眨眼:“我若是不来,父亲才会被气死。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合拢扇子,转而挑眉看向对面坐在轿椅上的,那个冒牌的冉公子。 晏无咎琥珀茶色的眼眸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却是扬了扬唇角,百无聊赖似得淡淡地说:“刚刚说到哪里了?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也是刚刚来,还没听几句。” 附近店家生意也不做了,兴冲冲地来看热闹,突然有人高喊着:“让让、让让。” 竟是差遣店里的伙计抬了两把椅子出来。 有人对晏县令尊敬地点点头:“晏大人您坐您坐,入夏了,这日头很快就上来了。您一大把年纪,可不能受累。” 另一把椅子放在风景最好,坐北朝南的方向,一并还备齐了瓜子茶水。 “晏少爷这边坐,上回承您惠顾生意。小小心意。” 晏无咎失笑,缓缓眨了眨眼睛:“我记得……你好像是说书的?” “哎呀,说书这是老本行。老了老了说不动了,就开了店,这不是技痒的时候上台过过瘾头嘛。” 老板很是高兴,毕竟晏无咎是他说书生涯里最捧场的主顾,一次性就打赏了一颗金珠子呢。这比酒楼生意日赚斗金都要叫他开心,毕竟于他意义不同。 “多谢老板。不过,你说书的本领,确实比你酒楼的酒菜好许多。你没发现在每回你说书的时候,生意都比平时好上几分吗……” 殷家的人一看,晏清都当真坐在椅子上,无视他们这些人,旁若无人地与老板聊上了。 再一看,人群里的冉大公子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无新的指示。 他们僵在那里,一咬牙便打算继续按照之前的计划,让那些打听来的受害者当众声讨晏清都的恶行。 于是,场面便颇为魔幻有趣了。 事件祸首晏无咎,与酒楼老板低声交谈,一老一少就着酒楼的生意和说书相谈甚欢。 殷家的人厉声宣扬着晏无咎的数条罪状,俨然将他描绘成一个人面兽心,将当地大姑娘小媳妇霍霍了个遍的当代西门庆。 几位传闻中的受害者家属左手拉着右手,摸摸鼻子一脸腼腆,顾左右而支支吾吾不语。 这还不算什么,一众围观群众最令人费解。 并没有人咬牙切齿,跟着唾弃声讨。也没有人敢怒不敢言,只拿眼神表达反抗鄙夷。 而是,一群人跟着摊主老板们买了瓜子点心,互相友好地分享传递,再笑呵呵地听冉家这边慷慨激昂。他们说得情绪渲染到位了,这些人就会哄然大笑,大声击掌叫好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阳光倾洒的大街上,一片过年似得快活的气氛。 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出来,清苑县的人脑回路好像不太对,跟他们想的正常人不一样。 冉家的人被一群是非不分的刁民当耍猴唱戏的,气得脸色阴沉,不由去问旁边一起来的殷家的人,这是怎更多小说关注公*众*號:早*侒*推*文么回事? 殷家的人是清苑县当地人,自然该知道情况。 他们苦笑无奈,欲言又止:“这事一时不好说,说不清,这……还是跟表少爷说一声,咱们去县衙击鼓鸣冤。” 跟随冉公子来这里的人,在青州当地素来无往不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不愧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带头的随从一把将殷家那些下人推开,轻蔑地揪出来一个看上去文弱瘦削的书生。 男人压低声音,面上笑着,眼神不屑:“你也配当男人?听说那晏清都当着一众纨绔的面羞辱你,你倒好,跪久了站不起来是吗?你听着,我们公子乃是青州牧的大公子,有他撑腰,你还怕他晏清都一个小小七品官之子?这是你唯一能伸冤报仇的机会。” 被揪出来的是个姿容清逸的少年,眉宇神态一股清高倔强的气质。就像个颇有风骨,却没有经过事的书生。 闻言,少年脸色微红,冷冷瞪了一眼冉家那位武夫,高傲地昂着头冷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高冷少年姿态有些太端着,还故意调整了一下站姿,仿佛刻意朝着某个方向,好让谁能看见他最完美的一面。 冉珩的随从狐疑地张望了一下,只看到扇子抵唇,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一副轻佻放荡的风流清狂样。偏偏那眼神,像一柄寒水夜雨浸染的的刀光,冷冷静静地看着,他人分明坐着,却像居高临下一般,让人心下一怯,像是平白矮了一截。 那随从威逼利诱的声音虽小,周围的围观群众听不到,跟那少年站在一起的几个被揪出来的,所谓跟晏无咎有过 分卷阅读61 节的受害者家属,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冷笑一声站出来,先理了理衣襟头冠,这才朗声说道:“在下确实看他晏公子不顺眼,也与他确有这位官爷所说的龃龉冲突。不过这冤情却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冉家虽为官,但受害的女眷之死,怀疑晏公子是凶手。那便需要避嫌,免得别人说你们是栽赃报复,处事不公。” 这位才是真正言辞犀利的读书人,冉珩的随从无法了,不由看向人群里自家的公子。 冉珩眼神复杂地看着坐在那里,一派嚣张跋扈百无聊赖的晏清都。一时恨他目中无人,轻佻放荡。一时又不断想起,方才那人侧首看他时候,眉目清狂无辜。 这般风姿矜贵雍容,何以如此乖张傲慢? 想着那人眼底的心灰意懒和似笑非笑的冷淡,不由觉得,他是不是被世人所误,才这般厌弃度日? 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陷入脑补中的冉珩,本就不甚坚定的恨意隐隐分崩离析,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原本的表象。毕竟,他方才还跟那个人说,他与晏清都有大仇。 这样想着,他出声接了话:“那依这位公子所言,该如何是好?” 说话的时候,冉珩下意识看了眼晏清都,却不见那人看来的目光,不由略感失望。 人群里,方才说话的书生也冷冷看了眼晏清都,目光一触即走,他朗声对冉珩说道:“听闻六扇门的人也正在清苑县内,他们本就是查案高手,又与你们两家并无利益相关,既然要说道此事,对他们说最合适。” “好。那就这么办。”冉珩也走进来被人群包围的事件中心。 书生狐疑看他:“你是六扇门的?” 冉珩负手而立,看着晏清都:“在下冉珩,正是这件命案的苦主。我说这么办,何人有异议?” “原来你才是冉公子,既然你同意,自然无人反对。” 冉珩只看着晏清都,目光分毫不移:“你说了不算。请问晏公子,可有异议?” 晏无咎微微歪着头,只眸光略略流转去看他,可有无可点点头,像是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那位书生却扬声道:“不行。这事晏公子不能在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晏无咎无辜地看着,那位被冉家人当做受害者家属的书生,但他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位好像是受害者本人。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对那一脸不待见他的书生说:“我也没说我要听啊。” 于是,酒楼上隔岸观火的六扇门的两位便也下来了。 顾月息是六扇门里名气最大,名声也最好的一个神捕。 毕竟他生得清俊出众,又师承前太子太傅。被太傅收为义子,虽是孤儿也算得上出身名门,何况他素来比绝大多数真正的世家公子,更芝兰玉树,孤洁清贵。 因此顾月息虽为捕头,在很多人眼里却和别的捕头不一样,更像是执笔的君子书生,而不是四肢发达手染鲜血的江湖人。 文人提起六扇门诸人,便也更推崇他一些。 眼见了顾月息出来,那些受害者便都很配合地跟着他离开,只是走前都下意识看了眼晏无咎。 除了那个书生。 “喂。”晏无咎矜傲地抬抬下巴,“我说过了,那次是认错人,你气性未免也太大了。这回可记得了,别乱说话。”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那书生脚步却停了一停,然后头也不回冷哼一声。 顾月息站在旁边,面容冷清平静,淡然说道:“不得事先串供,不得威胁证人。” 晏无咎撑着头,歪了歪看他,虽面无表情,眼神却无凌厉,反而还笑了一下:“否则如何?” 顾月息回眸正好看见那一闪而过的笑颜,他抿了抿唇,冷冷地说:“不得影响询证过程,否则以妨碍公务罪拘役。” 晏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影响询证过程?我干什么了? 顾月息:贿赂公职人员。 啾啾:我什么时候贿赂你了? 顾月息:刚刚。对我笑。 * 民风淳朴清苑县。 居民甲: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来来吃瓜了。 居民乙:晏公子不会真这么想不开,去当采花贼。 路人:为什么他当采花贼就是想不开? 群众:因为排队等着采他,啊不,是被他采的受害者,会人头打成狗头。 第26章 顾月息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淡无情, 晏无咎倒也不意外。打从第一次见面, 顾月息的眉宇之间便毫不掩饰对他的冷待排斥之意。 行事端方清正的君子,与放荡清狂的小人, 本就不是一路人, 互相看不顺眼也正常。 顾月息说完,同样冷情冷性对冉珩说道:“此案既归六扇门, 嫌犯在下便带走了。还请冉公子知道,案件侦查阶段 分卷阅读62 , 随意操纵舆论干扰案情, 同样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闻言,冉珩眸光微微一眯, 冷声说道:“顾月息, 好大的官威。” 顾月息不为所动:“若是冉公子对于六扇门的处事有异议, 可以请令尊陈奏御前。” 冉珩与顾月息旧时同窗求学之时, 便时有瑜亮之争,素来与他不对付。 并非是冉珩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只是作为真正的世家子弟, 与顾月息这种后来居上者本就不是一路人。两个人的心性手段也不尽相同,又一山不容二虎,如此罢了。 就像六扇门与六部衙门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样。 两个人针尖对芒刺的时候, 晏无咎摇着扇子站起来, 冷着百无聊赖的脸,整个人都不怎么高兴。 金色灿然的阳光从侧脸倾下,凌厉矜傲的眉目在鼻梁和眼窝投下淡淡阴翳, 显得那张脸的线条越发完美。一半绚烂无辜,一半阴郁晦暗。 晏无咎拿扇子遮了遮开始刺眼发热的光,对一旁的诸葛霄抬抬下巴,面无表情地说:“热死了,要不让他们继续打情骂俏,我先跟你走?” 针锋相对的两人顿时侧首看向他,一时微僵。 诸葛霄面上一派温润儒雅,闻言只是好脾气地笑笑:“那无咎就跟我走。” 他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晏县令,诚恳和煦地说:“依冉公子所言,晏大人需得避嫌,令公子便由六扇门两位大人暂且带回去,等查清缘由后,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晏无咎淡淡嗤笑一声,垂眸无趣地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热死了。你不走我走。” 话毕,他率先走在前面,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诸葛霄看了眼顾月息,又与冉珩微微点头示意,快步跟上晏无咎。 于是,只见嚣张跋扈的嫌犯带着一群看管他的捕快,目不斜视穿过长街而去。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走在最前面那个人,才是抓人的捕快。 最终,被冉家抓出来的几个受害者家属,作为证人,与晏无咎一前一后被带回六扇门的住所。 当晏无咎坐在暂且关押他的房间内,吃着诸葛霄买给他的冰碗,看着诸葛霄带给他的话本时,他不知道,相隔一院之地,那些受害苦主正一个一个走进去录着口供。 记录这些不利于晏无咎口供的人,还是诸葛霄。 现场还坐着两个人,正是顾月息和从外面回来的风剑破。 风剑破没有跟着他们去围观晏县令和冉珩的对峙,因为诸葛霄说另有重任给他。 诸葛霄让风剑破做的事就是,趁着局势混乱,去探一探晏府。看看晏无咎出事的时候,那个和尚是什么反应。 “如果正面交手了,你记得确定身份后立刻就走,不要恋战。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而,风剑破却无功而返。 “找遍了,晏府没有这个人。只看到一间供给僧人住的客房。里面很简单,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跟没住过人一样。” 诸葛霄意外,但也并不失望:“无妨,晏清都现在在我们这里,事情若是真与他有关,那个和尚迟早会有行动的。此事先放放,冉珩扯了一堆跟晏清都有过节的苦主出来,看来即便是弄不死晏清都也想扒他一层皮。我们正准备录口供,要一起来听听看吗?” 风剑破闻言冷笑一声,略略嘲讽:“那小霸王这回是遇见真霸王了。也好,他是该受些教训。” 每个第一次见晏无咎的人都会觉得,这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小坏蛋,该受些教训。 顾月息眉宇微凝,兴致不是很高,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光清明冷静:“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他这般肆意妄为,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来清苑县这三天,已经稍稍调查过一些的诸葛霄若有所思,唇边沁着一点奇怪的笑意。 “那就,一起来听听看。” 于是,就听到了这么一场对话。 顾月息:“据知情人检举揭发,晏清都欺男霸女,曾两次三番调戏于令妹,致使令妹不得不被迫远嫁。家中亦不堪其扰,可有其事?” “怎么没有?都是这个晏清都,没事对着那个死丫头笑什么?那丫头本就凶悍,好容易嫁出去了,孩子都两个了。人家叫她一句小姑娘,她就真当自己年方二八,回一趟娘家就要怨一回我们把她嫁早了,要不然她就能成县令的儿媳妇了。亏得她相公是个好脾气不计较她发癫。烦都烦死我了,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晏清都害的?” 顾月息:“……” 一通咬牙切齿大骂后,男人突然话音一转:“对了,对已婚小姑娘笑,会被抓起来啊?青州那边的律法这么苛刻的吗?那我不作证了,不做了。” 诸葛霄:“这个自然不会。只是参考一下他的平日作风。” “这还用参考?那轻佻放荡的公子哥,就是个当代西门庆!”男人又骂骂咧咧抱怨一通,走了出去。 第二个走进来的人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说哭就 分卷阅读63 哭。 顾月息:“据说,晏无咎毁了你一次亲事,害你至今未娶。可有其事?” “呜呜,不是一次,是两次!第一回 我相看了一个姑娘,花前月下,两个人都对眼了。那混蛋从旁边经过,忽然转身对我笑了笑。呜呜呜……” 顾月息:“别哭了,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没了。” 风剑破皱眉,冷声道:“这样如何说是他害你?” “就是他害的。他明明对我笑的,结果那姑娘却说是对她笑的,我们争了起来,争到最后,她发现我情绪一激动就掉眼泪的毛病。我发现她淑女温婉都是装的。互相嫌弃不欢而散,这亲事就黄了。呜呜。” 风剑破:“……” 诸葛霄低咳一声,拳头抵着唇忍笑:“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呜呜呜……我生了病,看谁都觉得不堪入目,我邻居哥哥就说,我其实是喜欢男人,叫我别祸害人家小姑娘。我哪里还有以后……呜呜,都是他害的。不过邻居哥哥人好,不嫌弃一直照顾我。也,也就还好。” 临走之前,他一面抽噎擦干眼泪,一面说:“你们别抓晏公子了。抓走了,我下回犯病,去哪里才能看这么好看的人?” 嗯,确定了,他的病叫花痴病。 第三个。 “就是他,回回老子相亲就看见他,跟个开屏的孔雀似得杵在那里,哪还有爷什么事?他这不是故意捣乱吗?抓得好。这种人就该关起来,千万别放出来了……那小霸王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我不就养了外室包了戏子,怎么就比不上他了?不过,说他是采花贼可拉倒,就他这样的,出去逛窑子都吃亏。” 风剑破不解:“怎么说?” “嘿嘿嘿嘿,你可别传出去,我们私下都笑,他晏少爷这是出钱被嫖……哈哈哈哈哈哈可出了一口恶气……” 顾月息、风剑破、诸葛霄:“……” 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倒数第二个。 高冷倔强的纤细少年犹豫:“真的会保密吗?不会泄露出去是我说的?” 顾月息:“你放心,我们会保护证人的安全和**。” 少年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里除了他们就真没有别人了,顿时松口气。 于是,高岭之花倔强清冷的面容瞬间雪崩,川剧变脸一般化作一团可爱,少年挽起袖子翘着腿,豪气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问。” 诸葛霄温和地问道:“一个月前,汜水河畔,听说晏清都当众轻薄与你,与一众纨绔子弟争风吃醋打作一团。后来动静太大甚至报了官,却不了了之。可有其事?” “啊?哦,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过,采花贼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是晏公子。那个冉小姐的事挺可惜的,但是,跟我们晏公子绝对没关系。你可别信冉家那些外乡人的话。” 听到那句“我们晏公子”,顾月息冷情冷性的面容有些恍惚。 他薄唇抿了又抿:“都说晏清都此人,仗着自己是县令之子的身份,在清苑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嚣张跋扈,欺男霸女,无人敢惹,便到处胡作非为。那日河畔,有人见你甚至被他吓哭,为何你却替他说话?” “我没替他说话啊,我说得是事实。”少年颇为惆怅怀念,“那日河畔我之所以哭,因为晏公子第一次摸我下巴,他还盯着我对我笑!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他每说一句话,心肝它自己就颤抖尖叫,激动到想哭。换了别人来,也一样忍不住啊。” 听了他的话,三人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实起来。 其余两人更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诸葛霄。按道理他才是负责情报工作的,来这里三天了,却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诸葛霄连那张温润如玉的斯文假面都维持不住了,眯着眼睛愕然失措:“你说晏清都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十里八乡闻声色变,都是假象?这不可能!” “是啊,你们不是已经问过前面那些人了吗?虽然起初大家也不懂,晏公子为何有这个爱好,喜欢败坏自己的名声?他长得俊美,虽然脾气又坏嘴巴还毒,却从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坏事。 我们这里民风开放,不比大人们的天子脚下,大家没那么多讲究。说句不好听的话,怕是全县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盼着偶遇晏公子,调戏他,不,是被他调戏两句。 我们这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张员外家的小姐,为了嫁给晏公子,故意打听堵着他经过撞上去,然后扯着晏公子扶了她一把这个借口,哭闹着失了清白,非要嫁给他。” 诸葛霄有些艰难:“我听过的版本,不是这样的。是他污人清白,害那女子……” “嗨,晏公子平日里一心败坏他的名声,大家自然逢迎他的喜好,说的时候,就调侃美化了那小姐,硬把他往那轻薄浪荡上靠。不是我说,晏公子的人品长相,要什么人,还用得着强取豪夺?要不是大家都说,他喜好高冷孤傲、不屑一顾,宁死不从的调调。当日我也不至于生生把自己憋哭啊。我可以走妖艳奔放路线,直 分卷阅读64 接自荐枕席呀……” 临出门,那据说有名的话少清冷的清倌人,还在一边走一边回头对他们絮叨:“可憋死我了,今天终于说了个痛快。谁让晏公子喜欢这样的?明了还得继续装。 晏公子也是为了县太爷,你说多好的官,多少年了还是个七品芝麻官。为什么?就因为水至清则无鱼,哪个上官喜欢比他清正廉明的下属?必是要压着的。 晏公子这败坏名声的行为叫什么?叫自污。只有县太爷也有了软肋,污点,大家一看,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是自己人,这才能放心他。有个什么事也想着他,不会随便把他丢出去当替死鬼。晏公子想得深,一片孝心……” 当最后一个书生走进来时,六扇门三人全都面无表情,做梦没醒似得。 这书生就是站出来与冉家的人对峙,要求六扇门来核查这些苦主的口供之人。 他一看六扇门三人这样恍惚失神,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冷冷淡淡地说:“看来前面那些人都很诚实。你们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接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风剑破第一个回神:“你是故意的,你既然知道内情,为什么不当众说出来?岂不是直接反驳了冉家?” 书生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 顾月息抬眼看向他,想起之前晏清都对着这个人的背影,说什么认错人,别乱说话。 “我想起来了,你要求晏清都不能在场,否则什么都不会说。” 书生抬眼,冷冷地看着顾月息:“他若是在场,这群人就只会继续哄着他玩,你们什么都听不到。” 诸葛霄若有所思:“你呢,你跟他什么恩怨?他为什么让你别乱说话?” 书生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自嘲:“今日算我多管闲事,见不得有人那样说他。不过,他若知道了,大约只会觉得我厌烦。你们莫要宣扬。他这个人惯是心口不一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的做的想的,乖张恣意,没有一样有章法可循。若是知道事情不如他意,怕要不高兴。他,少有真的高兴的时候。” 他说完了,就站起来往外走。 诸葛霄看着他的背影,又问了一遍:“你跟他什么恩怨?” 书生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什么,就是他认错人,说了两句玩笑话,很快就道歉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不知道想起什么,书生回头看了眼顾月息:“清苑县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清高孤傲的人。不过,我觉得不是。” 清苑县那么多人,极力藏起心意,伪装得孤高清傲去接近他,他也都看不出来,一样跟那些人言笑轻薄。 但是,书生明明没有装,他本性就是这般。 晏无咎却只在把他错认成旁人的时候,说了两句笑语。此后,并未多看过他一眼。 不过,晏无咎除了喜欢清高孤傲,还喜欢人对他不假辞色。 也许后面这条,他装了还装得不太好,被识破了。 《本章完》 【这真的是作话:由于正文有六百字左右快穿小世界的原文,为了已经买了快穿小世界的小天使不吃亏,作话里补足字数。么么啾,爱你们~】 第27章 送走这一众苦主后, 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一阵静默和难以言说的尴尬后。 风剑破皱着冷峻的剑眉, 抱剑别过头,冷声说道:“世间竟然还有这种人, 非要给自己博一个风流浪荡名。幼稚。” 顾月息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下茫然而略微舒缓, 面容虽然冷清,倒是柔和了一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个人真是……乖张不逊。” “何止是他这个人,清苑县这个地方也真是有趣。” 不有趣怎么会让以强大的情报分析能力出众的神机子诸葛霄, 栽这样一个大跟头? 诸葛霄站了起来, 叹口气,戏谑地说道:“午后了, 咱们的晏公子大约也饿了, 我去看看大少爷他又有什么差遣。” 风剑破眉目一凛:“我们既已知道他不是采花贼, 还要关着他吗?” 顾月息冷静地说:“这些口供只能说, 他这风流轻薄名无伤大雅,却不能证明他与冉小姐无染。更不能证明, 冉小姐的死与他毫无关系。除非我们找到证据证实, 冉小姐的死另有元凶。否则,真相未名之时,一旦他离开了这里, 以冉珩素来霸道的处事手段, 一样不会放过他。” “那就先关着,免得他出去又招蜂惹蝶,万一再出个冉小姐。别忘了, 采花贼还没抓住呢。” 诸葛霄不以为意,曲起的手指抵着唇,若有所思。 “况且,你们不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吗?晏清都以涉嫌杀人的罪名关押,看看那个和尚会做什么,大概就能知道晏清都和那个和尚,和佛寺灭门案之间的联系。要知道,冉小姐与他无关,失踪的宋筱可就不一定了。” 分卷阅读65 宋筱很可能见过佛寺灭门案的凶手,嫌疑最大的那个和尚,不但住在晏家,还与晏清都关系匪浅。宋筱是约晏清都见面之后,下落不明。 风剑破皱眉,看向诸葛霄:“晏清都和冉小姐在花厅的对话,已然说明他也在找宋筱。知晓宋筱下落的人,唯独只有这个冉小姐。我们不也已经转而从冉小姐这边调查了吗?怎么你又怀疑上晏清都?” 诸葛霄看他一眼,平静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冉小姐已经死了。线索断了,只能回到晏清都这里。不是吗?” 是的,昨夜晏无咎和冉小姐在花厅谈话的时候,六扇门之人与殷家的人一起退开。大家都在那里,都是斯文人,明面上谁也不好直接说偷听。 更何况,冉小姐选择花厅的位置,四野开阔,灯火通明,根本就不好藏人。她一早选了那里,便是防着殷家派下人偷听。 可是,尽管如此,风剑破和顾月息却是绝顶高手,只消计算好距离,将内力集中于听觉,花厅内的对话便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冉小姐突然被害。六扇门作为查案的主力军,本应第一个赶去捉拿众人眼里的嫌犯晏清都,可是他们却什么也没有做。 只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怀疑过晏清都是凶手。 直至冉家殷家的人和晏县令的人当街对峙。 当时他们之所以没有站出来对冉珩说明,只是冷眼旁观事态发展,一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只是一面之词无法给冉家交代。二来,正好趁着局势混乱,可以让真正的嫌犯露出马脚。 其中多多少少也有,晏清都素来嚣张跋扈,欺男霸女的名声在外,想让这个纨绔恶霸受些教训,经此一役,日后收敛一二,莫要再这么轻佻放荡。 若不是冉珩和那个书生跳出来,六扇门根本就不打算特意调查这些受晏清都“欺压”的苦主们。 岂料,这一查竟然发现这么个一言难尽的事实。 诸葛霄之所以翻船,除了先入为主,受到清苑县这里彪悍清奇的民风误导所致,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们的注意力本就并不在这小小的采花贼和普通的命案上,那是普通衙门才负责的案件。从始至终,六扇门的目的都只是一个,那就是佛寺灭门案。 从这个目的出发,调查采花贼也好,调查冉小姐和晏清都也罢,都只是为了这个案子。 包括此刻决定将错就错继续关押晏清都,打草惊蛇,也只是为了调查晏家那个和尚。 诸葛霄这样一说,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异议。 顾月息抿了抿唇:“也好。若他是无辜的,不知道这其中的血腥危险,也是一件好事。” 诸葛霄似笑非笑:“阿月何时这么心软了,若他本就知情,甚至是同党呢?” 风剑破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能有什么本事杀一佛寺的人?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你找对了人。” 诸葛霄挑眉:“是吗?那夜偷袭我们的黑衣人怎么说?” 风剑破别开眼:“歪打正着。” 诸葛霄摇摇头,对顾月息说:“师父他老人家说,通常一力降十会的人,拥有野兽般的直觉。我倒是觉得,小风格外与众不同。只有前者,没有后者。” 风剑破狐疑地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阿月,这笑面虎是不是骂我?” 顾月息眉宇一点无奈,目光别开,违心道:“他夸你武功高,一力降十会。” “没有,他骂我四肢发达像野兽!”风剑破冷冷地说,“满脑子弯弯绕绕,麻烦。” 若不是看在诸葛霄不会武功的份上,换个人,风剑破一定要与他一战。 顾月息平静地说:“诸葛兄性情聪慧冷静,虑事周全策无遗算。真凶未明前,他向来喜欢把所有的嫌犯都查证一遍,只信证据。这一点,连恩师他老人家都颇为赞许。他不能习武,自是要在别处更下功夫。你长于武功,他长于测算,本就毫无可比性。” 他说得平铺直叙,不偏不倚,风剑破神色稍霁。 顾月息淡淡一笑:“不过,我也觉得你说得更对。晏清都与此事无关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风剑破好奇,向来顾月息和诸葛霄意见一致,这次竟然相反。 顾月息略一迟疑:“也是直觉。” 不为什么,一定要说的话,顾月息只是觉得,似那样张扬肆意目中无人的人,不可能有兴致去杀人。纵使污名加身,大约也只会轻佻嘲弄地一笑置之。 晏无咎若是知道他这样想,一定会冷笑一声,不,他不但会挖苦嘲讽,还会笑里藏刀当面报复回去。 但杀人就算了,因为晏无咎看见血,便犯恶心。 …… 诸葛霄换了清风朗月,纯然温文的面目,走到暂且关押晏无咎的房间。 刚走到门口,却微微一滞。 只见晏无咎躺在房间中间的躺椅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含笑看着旁边。 穿着绿衣的少女端端正正坐在他旁边,正捧着一册书给他念。 分卷阅读66 诸葛霄侧耳一听,竟然是《会真记》。 让一个疯疯癫癫的被采花贼祸害过的少女,给自己念《会真记》? 诸葛霄眼中一丝哂笑,不知道说他轻佻还是人渣好。 那绿衣少女,正是已故冉小姐的贴身婢女红叶,因为采花贼变得疯癫,被殷家人关在柴房里。六扇门的人怕殷家会为了女眷清誉遮掩此事,私下害了她,所以将她带走安置此处,由诸葛霄代为医治。 红叶一贯怕人,疯癫无状,孰料现在却规规矩矩坐着,还能安静地读书。 少女清脆的声音正读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晏无咎面带微笑,微微侧首,琥珀茶色的瞳眸静静看着她,仿佛一泓浮光照耀的泉水。 诸葛霄等她读完了整本书,才抬脚走进来。 “原来红叶姑娘也在这里,在下忙糊涂了,已经过了晌午,无咎饿了吗?想吃什么?” 晏无咎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将目光投降腼腆垂着眼的红叶,不甚经心地说:“不用了,门外的捕快已经送过饭了。” 诸葛霄看了眼门外的看守,他们刚正不阿地看着外面,一副不放过一只苍蝇的警惕样子,没想到这么心细。 他没有说什么,坐在红叶的旁边,温声问道:“红叶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红叶一见他靠近,害怕地缩了缩肩膀,双手不停地梳理着自己身前的头发,一语不发只是摇头。 诸葛霄无奈,轻声说:“红叶姑娘见人便怕,竟是亲近无咎。” 晏无咎唇角微扬,眉梢上挑,轻佻嘲弄:“不是说我是采花贼吗?许是她看着眼熟,就不怕了。” 诸葛霄神情微微踌躇,略略蹙眉,温润眼眸认真看着他:“不要这样说。无咎怎么会是采花贼?” 晏无咎似笑非笑,缓缓眨眼:“那为什么我坐在这里?莫非是因为杀了人?” 诸葛霄抿唇,先转向红叶,声音轻柔:“红叶姑娘,我先让人送你回去好吗?你生了病不能乱跑。” 他对晏无咎说稍等,先走出门,令人喊来照顾红叶的老嬷嬷。 那老嬷嬷就在不远处,赶紧解释道:“红叶姑娘自己跑来的,到了就怎么都不走,又哭又闹的。里面那位贵公子便招手让她进去,说没关系。我们见她不吵不闹了,就……” 诸葛霄摇头,温和道:“无妨。您不必放在心上,先送姑娘回去。” 红叶对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回头看晏无咎,依依不舍又不敢说什么,慢吞吞地走了。 诸葛霄站在门外,逡巡了一下,突然说道:“换个房间。” 晏无咎闻言,只是略略扬眉,并没有说什么。 于是,关押晏无咎的地方换到了花园后一个偏僻的小院里,易守难攻。 外头院子里布置满兵力,屋里的晏无咎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顾月息和一个诸葛霄。 风剑破不在。 天慢慢黑了,屋内点着一株烛火,极为简陋。 晏无咎坐在唯一的罗汉床上,只差一道牢笼,就完美蹲监了。 他眉目沉敛,灯火下看去,晦暗又华美。纵使神情疏淡,却有一种矜贵的凌厉感。 六扇门这番架势,比起今夜会有人来劫囚,更像是今夜有人回来暗杀他。 晏无咎的脸上却连百无聊赖也无,只有漠不关心。 诸葛霄走过来,温和地看着他:“长夜漫漫,左右无事,不若我去取些酒菜来。聊以慰藉无趣。”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 诸葛霄像是征询一般看向顾月息,等他点头了,才走出去。 实际,他却是借机查看一番布置,与风剑破商定,今夜再探晏府的计划。 风剑破一身黑衣,特意换了武器:“若是今日我也无功而返呢?” 诸葛霄负手而立,从容自如:“那就只好再委屈委屈我们晏少爷了。” 风剑破皱眉:“再拖下去,他肯定觉得六扇门故意针对他。冉珩那个人,也会生事。” 诸葛霄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些我会解决。你莫要分心,那个人的武功不在你之下,此去小心。” 房间内。 诸葛霄走出去后,就只剩下一个顾月息和晏无咎。 顾月息坐在房间中央的桌椅上,面前是一副玲珑局。 他垂眸看着,半响未动一子,仔细看去连眸光都微微放空。 晏无咎没有用过那么粗劣的蜡烛,时间一久被熏得,忍不住咳了几声。 顾月息才微微回神,抿了抿唇,抬手斟了一盏茶,走到晏无咎面前,默默递给他。 晏无咎没有看他一眼,只沉默接过茶,慢慢饮下:“多谢。” 顾月息接了空杯,却没有走。 影子笼下来,晏无咎自然感觉到,抬头看他。 一坐一立,顾月息那张清正端丽的面容,自然而然垂 分卷阅读67 眸俯视于他。 “顾大人又想教导什么?”晏无咎只要不笑,眉目便显出嘲弄矜傲来,拒人千里之外。 顾月息清冷声音无波无澜,显得冷情冷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既不是恶人,便莫要再做些叫人误解的事了。否则,这样的无妄之灾,日后也会只多不少。令尊为官不易,又能护你几日?” 晏无咎笑容一闪而逝,若有所思:“说得也是。” 就在顾月息神情稍霁的时候,听到他说:“我爹的官是小了些,不知道我外公的官够不够。” “你!”顾月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寒霜。 晏无咎并没有看他,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月息看着他,慢慢眸光的凛冽淡去,被烛火耀得雾蒙蒙的。 直到诸葛霄回来,见到这两个人一站一坐对峙,顾月息神情少有冷然,不由讶然。 他快步走来下意识问道:“阿月,出了什么事?” 顾月息手中碎成粉末的杯盏落下,他看也不看诸葛霄,抬步往外走:“无事。” 他无事,晏无咎却有事。 阿月? 听到诸葛霄的这个称呼,晏无咎的眼眸猛地睁大,继而微微一眯。 晏无咎投生此间,二十年来一帆风顺,从未有过丝毫不顺心。 可是,自从加冠以来,事情却好像渐渐有些莫名起来。 从前他只当自己多虑,这声阿月却像黑夜骤然点亮的明灯,叫他将一切不对劲串联起来。 晏无咎开始倒推回忆,想到汜水河畔的焚莲,想到他去岁加冠,想到加冠那夜,书案上那册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话本。 他的心跳忽然变快,那册话本里说,他奸杀了一个叫阿月的人,被疑似阿月的情人杀了。 这个“阿月”,难道就是顾月息? 晏无咎的大脑像骤然被冬雪冲了一下,前所未有的清明警醒。 如果顾月息就是话本结局写的,被他奸杀的阿月,事情未免就太巧合了。 因为,顾月息完美符合晏无咎对外宣称的喜好。 而此刻,晏无咎已经被人怀疑是采花贼! 这话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起他死后转世,那册子出现、消失都莫名吊诡…… 想想莫名其妙的采花贼,莫名其妙被冉小姐纠缠,宋筱的神秘消失。普普通通的古代市井生活,忽然在两个月内,不但出现焚莲那样江湖传说里才有的高手,远在天上的神秘莫测的六扇门神捕,竟然一次性出现三个…… 从头一想,晏无咎突然发现,他的人生好像真的像是传奇话本里,被炮灰的小反派的配置。 难道,他是穿越进了话本里面? 那册话本所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结局? 晏无咎瞬间臭着一张脸,好气哦。 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穿书了,而是穿书了的他,把摆在面前的外挂,早早地给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小天使已经发现了,“阿月”和顾月息的微妙~恭喜你发现了华点~ 第28章 诸葛霄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小会儿, 怎么回来以后,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顾月息从一开始就表现得排斥厌恶晏无咎, 这一点六扇门另外两个人都知道。 可是诸葛霄不知道, 以顾月息二十多年来的养气功夫,区区一个晏无咎,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气得失态? 眼看顾月息沉着冷清的面容头也不回走出去,诸葛霄心有疑虑去看晏无咎, 却发现晏无咎眉目微锁, 少有的露出狠厉气怒的神情来,却是引而不发。 看来, 不止是晏无咎气到了顾月息, 他自己好像也被顾月息气得不轻。 诸葛霄不禁好笑。 当然, 面对晏无咎的时候, 他已经把这些促狭心思,完美隐藏在温润无害的面容下了。 诸葛霄将食盒放在屋内桌上, 摆好酒菜, 温言邀请晏无咎坐过来。 本来三副碗筷酒盏,因为顾月息出去而空了一副。 晏无咎凝眉冷面,越发显得矜傲不逊, 却比起以往不管不顾的轻佻嚣张来, 多了些沉静内敛。 诸葛霄自忖,看来这几日的官司缠身,到底叫他受了些教训。 他却不知道, 晏无咎如今满心想着他穿进三流武侠侦探的可能性,越想越觉得那本擦肩而过的话本,就是他原本的外挂。 最后,心念便落在话本最后一页,他被人杀死的结局上。 毫无疑问,凶手就是六扇门中某个人。 既然顾月息是那个受害者,这个东方肖又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功,除这两人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剧情安排的,最后杀他的凶手。 骤然之间,人生从无所事事的市井种田流,变成了波诡云谲的悬疑探案风,晏无咎除了一开始因为错失话本而气闷,冷静下 分卷阅读68 来后,就只有隐隐的兴奋。 是啊,若是从一开始就被剧透,游戏该多无聊啊?一无所知也不好,被人玩得团团转。 现在这样最好不过,已经知道结局,知道凶手的大致范围,不至于丧失主动性,还可以确保中途不会索然无味失去兴趣。最终黄雀在后,抓到大反派。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呢。 在这基础之上,他是一点也不介意作为一个炮灰NPC存在于世的,只要别让他太早觉得无趣就好。 晏无咎的眼眸浮现浓浓的愉悦,琥珀茶色眼眸像坠满星辰而发光的河面。他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平静了。像个精神分裂,压抑狂笑的反社会变态狂似得,唇角隐隐翘起,却极力抿成冷静不悦。 诸葛霄对着晏清都说了半天话,却见他一直兴致不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乖顺寡欢识时务的晏清都,固然可爱多了。但诸葛霄却更喜欢这个人嚣张跋扈,满眼嘲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乖张清狂样。 毕竟,越是轻佻放荡,矜贵傲慢,摧毁起来才越令人愉快,不是吗? 六扇门的其他神捕,或多或少都会对穷凶极恶的凶案产生倦怠厌弃来,但诸葛霄不会。他平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欺负恶人。 一般的恶人不行,越是凶悍强势、心性坚韧的恶人,摧毁起来,越叫他畅快淋漓。 晏清都的性格无疑完美符合他的喜好。 从卷宗里意外看到晏清都其人生平资料的第一时间,诸葛霄就隐隐有些兴致。 第一次见面,晏清都从门外走进来,眉眼矜傲凌厉,无视他径直走过去的时候,诸葛霄那一刻的兴奋,差点无法遮掩。指尖和心忍不住微微颤抖,头脑空白脊背微微发麻。 仿佛被天打雷劈了似得的快意,即便是回想起来,诸葛霄都忍不住愉悦得眯了眯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发现这个人还不够恶。 老实说,今天上午听到那些苦主的口供,一度让诸葛霄很失望,直到他再次看见晏清都,那种失望不甘才忽然消失无痕。 没关系的,振奋起来的诸葛霄想,他可以先忍着不吃,小心翼翼圈养起来,一点一点从头饲养这只蛊。结果岂不是更合心意? 毕竟,诸葛霄真是太钟意这个人了。 与此同时,已然毫无阻碍接受自己穿书并且丢了剧本外挂,但兴致不减反高,决定先下手为强,玩一把黄雀在后的晏无咎,强忍内心愉悦,决定积极参与游戏。 这样的话,就得先打入敌人内部。可惜的是,他慢了一拍,方才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不过,好像还漏了一条…… 晏无咎纤长稠丽的眼睫抬起,眉眼线条凌厉风流,眸光微转,冷静地看向一旁说着什么的诸葛霄。 就从,这个人开始。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诸葛霄笑容温润雅致,一心二用说着:“……顾大人是秉性清正端方的君子,为人又孤洁冷傲,不擅交际。并非有意对你不喜。所以,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挽着袖子,用公筷为晏无咎布菜,见晏无咎看他,放下筷子,莞尔一笑:“不生气了?” 晏无咎侧首看着他,唇角缓缓扬起一点弧度,眉梢虽难掩矜傲,却比以往平和许多。 他端起酒盏,对诸葛霄略略一抬,诸葛霄反应过来,也端起自己的酒盏。 晏无咎也没有和以往那样,自顾自饮酒,而是等他也端起来,才慢慢饮下。 说起来,这是晏无咎第一次与人把盏共饮。 晏无咎垂敛眼眸,平和地说:“顾大人如何看我,左右六扇门与我毫无挂碍,无咎不在意。但是,东方是我的朋友,我视你为友,你若是与他一样,我就要很生气了。” 诸葛霄微微一怔,看着他。 晏无咎抬眼,淡淡一笑,眉目神情却寡欢凌厉,百无聊赖地说:“怕了吗?我一早不就告诉过你,我这个人很记仇。你莫要让我失望。” 诸葛霄轻笑,温润纯澈的眼眸弯弯,略显兴奋,语无伦次一般说:“不,没有。只是有些不敢置信。我以为,无咎这样自在洒脱的性格,会不喜欢我这种古板无趣的读书人。你视我为友,我很高兴。我定然不会负你。怎会怕你记仇?” 他立刻给两个人斟满酒:“来,今日高兴,当满饮此杯。” 晏无咎略略扬了扬眉稍,笑容矜傲从容,看了他一眼,目光回转杯盏:“这酒不够好,改日请你喝我珍藏的佳酿。你这人虽然无趣,跟你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通常都很好。” “无咎这样想,东方何其有幸?”诸葛霄心下却怔然,晏清都不像是会轻易与人交心的人,缘何对自己这个相识不过几天的人却这般另眼相待? 晏无咎垂眸看着杯盏,似笑非笑说:“我有很多朋友,大多都是酒肉朋友,很多人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今日我身陷囹圄,身边却只有一个与我相识不过几天的你。世间之事,这样有趣。 分卷阅读69 ” 他上一刻笑着,下一瞬神情顿时冷然:“不过,喝完这杯你走。你是公门之人,我是被看守的嫌犯,也不怕六扇门的大人怪罪。” 诸葛霄蹙眉,温和忧虑地看着他,真诚地说:“无咎,我信你!” 晏无咎侧首看他,眉梢眼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说不好是轻佻风流还是矜傲嘲弄。 诸葛霄温润的面容一派赤诚坚定,一双眼睛纯然澄明,看着晏无咎,压低声音说:“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而且,我已经查到一些证据了,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是的呢,不但他知道,风剑破和顾月息也很清楚。 毕竟,六扇门安排了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守着晏府四周。晏无咎有没有杀人时间,他们最清楚不过。 除非,是那个黑衣人高手,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跑出去下手。 “我知道,冉小姐一定不是你杀的,只是,你没有不在场证明。要彻底洗去你的嫌疑,还要一点时间。你能等等我吗?” 诸葛霄温和期许地看着晏无咎,好一位感天动地的挚友。 晏无咎很想感动,奈何演技不过关,只能面无表情:“多谢。” 啧,果然还是一样难哄。 诸葛霄蹙眉:“六扇门那两位大人,我也已经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信了,只是他们说,暂时把你关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保护。不然,你若是在外面,晏县令就要难做了。冉家认定了你始乱终弃,一定不会罢休。” 晏无咎嗤笑一声,挑眉矜傲,眉眼萦着薄薄一点笑意:“不劳烦诸位了,诸位大人查案的本事着实令人不敢恭维。我怕再查下去,我要落个秋后问斩。” 诸葛霄:“……” 啧,真是小霸王,好难骗。 诸葛霄又没失忆,当然知道,晏无咎早就对风剑破和顾月息暗示过,采花贼一案冉小姐那个未婚夫嫌疑很大。 说难听点,真是一头猪去查都已经查到了,他们这样装聋作哑,的确有点欺负人。 但是,诸葛霄脸不红心不跳,他叹息一声,难掩忧虑:“我知道你怀疑冉小姐的未婚夫,可是,六扇门已经查了,昨夜那个人有不在场证明。凶手不是他。” 晏无咎微微讶然,淡笑道:“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六扇门针对他? 晏无咎心下嘲弄,不,误会了六扇门这些人智商这么低,怎么当上的神捕。 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他们里面隐藏着一个大反派,那多奇怪的事都可以理解了。 通过这番交流,两个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论。彼此的挚友情谊也更进一步,双方内心都很愉快。 只是,诸葛霄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仔细一想又没发现什么不对。 很快,一夜过去。 夜色发白,天微微亮。 清晨,早市支开摊子,刚刚热闹起来的大街上,一辆低调的马车不紧不慢跑来。 跑到昨天那场晏县令和冉家对峙的街口,马车门忽然一掀,滚出来一个赭色锦衣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毫发未伤,浑身却软绵绵的,脸色更是惨淡不已,像从腌菜坛子里刚爬出来似得,透着一股子霉味。 在周围一众关切好奇声中,他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举着怀里抱着的横幅。 于此同时,伏案假寐了一夜的诸葛霄,忽然灵光一闪坐起来,眉宇凝重:晏清都昨夜说,不劳烦他们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当然是…… 太阳未升起之前,清苑县便风一样传遍了。 “害死冉小姐的采花贼,当街击鼓认罪啦!还是昨天的位置,大家快去看热闹啊。” “不是晏公子,不是晏公子!是冉家嫌贫爱富一脚蹬开的未来姑爷!” “神捕集体阴沟里翻船,是尸位素餐?还是神捕的陨落?为何六扇门来了清苑县水土不服?” “独家秘闻,六扇门有人与青州冉家存在不正当关系,《神捕求学那些年》说书开讲了,酒楼茶水供应……”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诸葛霄:最喜欢欺负恶人了。啾啾还不够恶,养养再吃。 啾啾:最喜欢有人算计我了,不无聊了。(发出中二的笑声。) 诸葛霄:全世界不信你,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全世界不信你,是我干的。嘻嘻~) 啾啾:你是我的挚友。(决定了,从你开始捅刀~) * 狭路相逢,啾啾胜。啾啾不胜,那就是他故意的~ 第29章 天亮的时候, 清苑县最热闹的大街上, 也正是昨天上午冉家咄咄逼人的同一个地方,有人把冉小姐的未婚夫扔在闹市中。 这位姓张的公子举着认罪的横幅, 一路往县衙的方向走, 一路当众自陈罪行,人群里还伴着锣鼓声。 仿佛当街卖唱一般滑稽。 分卷阅读70 张公子的父亲与冉小姐的父亲曾是同窗, 当初一起进学,张家当时还算家底殷实, 张父对贫寒的冉小姐的父亲时有资助。 等两人一起高中之后, 冉大人正好诞下冉小姐这位掌上明珠,投桃报李, 两家相约结为儿女亲家。 孰料宦海沉浮, 张父仕途不顺, 死于贬谪途中。 早年, 冉大人碍于当初微末之时,张大人的恩惠, 对张家多有照顾, 更是为张公子延请名师,挣足了好名声。 毕竟,为官最重要的便是官声品行。 左右逢源的冉大人, 靠着知恩德会做人, 十几年来一路官至从二品,更是一方州牧。 这时候,儿女都大了。 冉大人开始渐渐有了心事, 他颇为疼爱冉小姐这个掌上明珠,越看越觉得至今还未高中的张公子不顺眼,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冉大人不高兴,他的夫人更是早就心怀不满,只是碍于夫君的想法而一直隐忍不发。 察觉到丈夫的想法有了松动,冉夫人稍使手腕便让张公子陷入危机。 随后又主动施以援手,一推一拉间,自然而然暗示张夫人女儿与张公子不匹配。张夫人守寡多年又一直寄人篱下,为了儿子的前程,立刻便主动抹去了亲事。 于是,张公子莫名其妙便没了从二品大员未来女婿的登云梯,可见内心多么郁闷气愤。 这时候,冉夫人已经将女儿送回了娘家清苑县。意在隔开两人,尽快给张公子找一个亲事成了,彻底断绝此事。 不料,张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家境突变,性情早熟,早防着冉家来这一手。在冉家读书的时候,就出手大方,暗自拉拢冉家下人,打探冉小姐的喜好和消息。 冉小姐性格外向,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性情天真骄纵。与这位张公子从小青梅竹马,虽隔了院墙,在他几次有意无意的接触和投其所好下,到底也情愫暗生。 出了这事以后,张公子一面在冉家父子面前端正姿态,越发知恩守礼,让其对自己改观,放松警惕。另一面却偷偷书信联络了在清苑县的冉小姐身边的红叶。 是的,张公子他早就撩拨上侍女红叶,对其表示,只要他娶了冉小姐,日后一定让红叶入门做贵妾。 红叶受了张公子的指使,旁敲侧击让冉小姐知道她与张公子的亲事被抹去了,张公子被逼要另娶他人。 在冉小姐疾病乱投医的时候,红叶按照张公子所说,对冉小姐提起,冉小姐的手帕交宋筱的一众密友,好几个婚事不成,皆是因为心中不满意,求助了宋筱。宋筱素有急智,私下使了手段借力打力,利用此地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公子晏清都,毁了亲事。 红叶说:“小姐何不也效仿于她,若是你名声有碍,老爷夫人疼惜你嫁不好,定然会找个知根知底,肯对你好的。那表少爷岂不是最佳人选?” 冉小姐虽然天真,到底也不傻,立刻便冷了脸斥责了红叶。 直到有一回,她上街偶尔见了晏无咎一面。 回来之后,主仆二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冉小姐自来乖戾骄纵,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年纪不大,理所当然觉得世界是围着自己转的。 心念一动,竟然擅自跑去找了晏无咎,出了那样一个主意,威胁晏无咎毁了她的名声。 晏无咎没有当一回事,挖苦戏谑说,若是她宣扬出去,她父母比起未婚夫会更愿意把她嫁给自己。 当时冉小姐的心便狂跳,呸了他一声脸色绯红跑回家。 晏无咎不知道少女心思,红叶自小跟着她,一眼便看透她心中所想。 冉小姐没接触过几个外男,与那张公子说到底也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想象,这回来外祖家见了那样张扬出众的人物,心里还有几分张公子,她自己怕是都不清楚。 红叶便笑嘻嘻地对她说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这个主意不错,还可以借机看看张公子对小姐是否真心。若是老爷不同意,实在嫁不了张公子,嫁给晏公子这样的人,每日里看着心情也好啊。” 冉小姐笑着去掐她的脸。 这话寻常人只会当玩笑,孰料冉小姐却是个大胆的,想到什么就要做。 她私下买了话本来看,参照话本故事,捏造了个采花贼,想要赖在晏无咎身上。 这个主意她谁也没告诉,包括红叶。只因她自己到底也知道,自己这样行事是过于惊世骇俗,于理不合。 计划定在五月二十一日。 冉小姐半夜起来,布置妥当,正要高声喊人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丫鬟红叶偷偷摸摸出去了。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好奇,她悄悄跟了上去。 然后,就是那么巧,这一天张公子偷偷来了清苑县。 殷家不同于戒备森严的知州府邸,有红叶配合,只要小心些张公子便扮作仆从后门偷溜进来。 他没有联系冉小姐,不仅仅因为他一贯 分卷阅读71 在冉小姐面前是温雅自重的落魄才子形象,更是因为他只想用计让冉小姐与冉知州抗衡,他自己佯装不知,最后来个不计前嫌。 所以,张公子与红叶在花园里你侬我侬,相依相偎,对月诉衷肠。 彼时红叶已经倾向于让冉小姐嫁给晏无咎了,面对张公子心里也一阵腻歪,心不在焉的。说话的时候,便有些若即若离,带出来些许埋怨。 张公子察觉到了,愈发殷勤,对她发誓,言之凿凿自己心里只有红叶姑娘,娶冉小姐只为了能平步青云,更是为了能顺理成章讨到红叶。好给红叶富贵荣华的生活。 听到了一切的冉小姐自然是气炸了。 她冲出来,用花园里的石头,恶狠狠地砸了红叶,直接将红叶砸晕了过去,醒来就疯癫傻了。 红叶一声不吭倒地后,冲动的冉小姐才猛地清醒自己干了什么。 她顿时以为自己杀了人,冷汗津津傻在原地。 张公子摸了摸红叶的鼻息,反应很快,立刻捂住冉小姐的嘴。 他冷声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声张,不然你与我私会,杀死侍女的事情传出去,你就要偿命。你父兄也会被连累,你一家都完了!” 冉小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浑身抖抖索索的。 张公子在恐吓住冉小姐后,神情放缓安慰她:“别怕,方才我是骗红叶的,她怎么比得上你?我是不会让你坐牢,被当众行刑的。你要相信我,我也是被逼得,令堂不愿意我们的亲事,我只能笼络红叶另想办法,我这都是为了娶到你。我心里只有你。” 你特么以为自己是潘安在世呢! 冉小姐再猪油蒙心,此时也已经知道这就是个中山狼。她面上楚楚可怜,柔弱不语,心下破口大骂,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人渣。 眼泪流得愈发凄楚,眼中便带出三分哀怨脉脉。 张公子自我感觉良好,心道唬住她了,便软语安慰她,表面毁灭了冉小姐动手的证据,实际上了留了一手将关键证据当作把柄收起来。 同时,冉小姐自以为只有自己知晓的采花贼计划,却是张公子早就列在心上的计划,当即宣扬出去,殷家是遭了采花贼。 毕竟红叶废了,他必须釜底抽薪,赶紧坏了冉小姐的名声,尽快娶到她,免得夜长梦多。他做的事被冉大人知道,他决计活不了。 冉小姐突逢大变,整个人都绝望了,木木愣愣的由着他摆布。 倒是殷家人够狠,一听出了采花贼,当机立断篡改流言,说遭难的不是冉小姐,也不是殷家女眷,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丫鬟。 只是被砸蒙,厥过去的红叶,便成了那个替罪羊。 事情宣扬得到处都知晓了,冉小姐才反应过来,红叶没有被她打死,只是傻了。 冉小姐的心思顿时活络了,既然红叶没死,说明她没杀人啊!张公子手里的把柄也就没用了。 可是,事情本质上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虽然她现在意识到自己脑子里进了水,此前却早就**于那个人渣了。 采花贼的事情木已成舟,冉家知晓后,已经意动将她嫁给张公子。 事情发生后,张公子便一日三次地见缝插针洗脑威胁于她,一会儿让人在她面前说什么女眷不贞,被宗族浸猪笼。一会儿说,哪家千金坏了名声,被送去常伴青灯古佛。 冉小姐骑虎难下,便想到晏无咎。 与其嫁给那种人渣,不如还是嫁给晏无咎。最起码生得好看,她爹爹官大也能拿捏住。 冉小姐乖戾骄纵,习惯了自我为中心,这会儿第一次受了挫折,想法又天真急躁。 她只知道向来强势敏慧的哥哥明日就要来,唯恐事有生变,立刻大吵大闹威胁自杀,逼着殷家人带来晏无咎。 也不管晏无咎如何,一定要晏无咎娶她。 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哀怨委屈,觉得自己一心爱慕于他,自己遭了难,这个人便该疼惜保护她。 孰料晏无咎一口拒绝。 不但如此,晏无咎三句话不离宋筱。 彼时被张公子逼得已经精神接近崩溃的冉小姐,因爱生恨。 就像被宠坏的小孩子,恨不得自己真出了事,叫所有人尤其是晏无咎后悔一辈子。 这才一时激愤,当众喊出:若是她死了,凶手就是晏无咎。 冉小姐的心事想法,张公子知晓的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知道冉小姐移情别恋,他才加紧散播谣言,让晏无咎坐实采花贼罪名。 毕竟,冉知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众所周知的采花贼。 ……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张公子当街哭得伤心欲绝,鼻涕眼泪一大把,嚎啕喊着:“我是骗了她,我是人渣,可是她真不是我杀的啊!她移情晏清都,我就是吓了吓她,说她哥哥这回来,是要把她送去庵堂里,绞了头发做姑子……是她自己想不开自杀的啊……” 清苑县 分卷阅读72 的老百姓一路夹道目送他来到县衙,击鼓自首。 听到了结局,顿时将嗑了一路的瓜子皮,全部朝他扔去。 有几个剽悍的,直接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一边打一边喊:“你是人吗?你就敢自称人渣?” “就是!呸!人渣本渣晏公子比你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你个垃圾!” 维护治安的县衙捕快,懒洋洋地喊着:“威、武!不得咆哮公堂,不得公然斗殴。” 然而,却袖手旁观一动不动,斜瞅着看热闹。 …… 六扇门的人,早在前夜晏无咎离开殷家时候,说起冉小姐那位未婚夫后。当天夜里就查出了大半真相。 只不过,他们的目的是晏清都背后那个神秘的和尚,冉小姐这点小案子只是借题发挥。 故而压着没有破案,与此同时,打算第二日从冉小姐那里探查失踪的宋筱的最后踪迹。 孰料第二天一早,冉小姐竟然就死了。 线索一断,只好又回到晏清都身上。 顾月息听罢,若有所思:“那个人认罪,是晏清都的手笔?” 诸葛霄点头,叹息一声说:“小瞧他了。” 他们明明知道,昨天上午事发后,晏清都有一段时间失踪了,无人知晓踪迹。却一个人都没想到,他是亲自去找了罪魁祸首。 诸葛霄目光深远,饶有兴致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个姓张的,看来我们的晏公子早就猜到大概了。这几日是陪着我们过家家呢。” 他想到白日时候,通过门口守卫给晏清都送饭的人,想到晏清都让红叶读《会真记》。 《会真记》里的张生红娘,对应的可不是这位张公子、红叶姑娘。 果然是嚣张狂妄,不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紧不慢遥控刑讯那个姓张的,更是事先公然在他面前表露出真相来,可不是在嘲讽他们。 诸葛霄眼里甚是明亮,指尖都微微发麻,内心的愉悦期待饱胀得让他想放声大笑。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晏清都这样的人若是做了恶人,一定是最顶尖的美味。 顾月息皱眉:“可是,那个姓张的说得不对,冉小姐不是自杀,是他杀。” 是谁杀了她?不知道。总之,不是晏清都。 唯一知晓宋筱下落的冉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最开始的宋筱,消失得莫名其妙。 但,这一切除了六扇门的人,无人关心。 罪魁祸首认罪伏法,且不说他到底受到了什么摧残,才自己跳出来认罪。 总之,晏无咎无罪释放。 晏无咎平静地走出六扇门暂居的柏藏轩,一路目不斜视走出大门。 路过门前静默站立许久,神情复杂,正拱手赔罪的冉珩面前,忽然止了步。 晏无咎略略侧首,矜傲华美的眉目轻佻上扬,琥珀茶色的眼眸像月下清泉,绮丽隐秘看不真切。 他似笑非笑,扬了扬唇角,声音带笑似是好奇:“你叫冉珩?” “惭愧,正是在下。冉某愧对,已经设下酒席为晏公子赔罪……” “我记住了。” 晏无咎不轻不重地说,尾音已然百无聊赖。 说完,旁若无人径直离开。 华美的孔雀蓝锦衣,经过一夜也没有丝毫褶皱,在初夏清凉旖旎的风里,仿佛朝光逐流霞织就。 望着他的背影浮想翩翩的冉珩不知道,方才晏无咎那句好奇叫笑里藏刀,代表背后正磨刀霍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会真记》真好看,是不是? 诸葛霄:脸好疼,但是好兴奋~ 某大师:很快,贫僧让你们更兴奋!你们有人没回来,没发现吗? 第30章 冉小姐是不是自杀的, 这一点晏无咎并不关心, 他烦恼的只有一点,宋筱到底是回家去了, 还是出事了? 说到底, 他多多少少还是将宋筱当朋友的,而冉小姐只是个半途跑出来, 心血来潮一厢情愿,将他牵扯入她的冒险游戏的陌生人。 晏无咎所剩无几的同情心, 在冉小姐的身上, 连一滴虚假的鳄鱼眼泪都没能激活。 他一路向晏家走去,半路就遇上来接他的人, 不由停了脚步。 晏县令忙着升堂, 审讯冉小姐的未婚夫。家里有晏无咎出门前的安排, 又是瞒着晏夫人的, 故而来接晏清都的人,是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一袭月白僧衣, 面容生得过分的英俊, 五官的线条走势冷厉大气,气度却沉稳收敛。显得那张脸毫无出家人的温润慈悲,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不过, 若是忽略了那骨相犀利深刻的眉眼, 只看周身宝相庄严、端正肃穆之气,确实有那么几分得道高僧的禁欲出尘。 晏无咎站在偏僻冷清的长街之上,看着那个人向他走来, 一时之 分卷阅读73 间,竟然不知道走来的到底是妖僧,还是圣僧。 直到朝光穿过霞云耀了他的眼睛,他偏了偏头缓缓眨眼,想起夜里的圣僧是怕阳光的。 这一想,晏无咎立刻一阵警觉。 他想起来了,他之前利用安神熏香放倒焚莲,想在第二天来个大卸八块或者仙人跳的。 结果,可能他算计出家人老天爷看不过去,立马遭了天谴。当天早上就因为冉小姐的死,晏无咎被六扇门带走,单独看管起来起来。 临出门那会儿,晏无咎少见的良心短暂回魂,鬼使神差把密室里四肢被牛筋绳捆起来的焚莲解开了。 那么,密室里最先醒来的到底是圣僧还是妖僧呢? 如果是圣僧,那不打紧,他天天脑子不清楚,指不定出了密室自己就已经忘了这事。 如果醒来的是妖僧,那就不好说了。万一他怀疑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晏无咎就需要想想对策了。毕竟那是晏无咎的书房,晏无咎的密室,无疑晏无咎的嫌疑最大。 焚莲走过来的时候,晏无咎一直站在原地思考对策,心下怀了十二分的警惕。 直到焚莲在他面前三步远站定。 晏无咎撩起眉睫,下巴矜傲轻抬,冷面疏离与他对视。 焚莲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厉淡漠,乌墨瞳眸定定地看着晏无咎,喜怒不显。 这和尚气场一向让人不舒服,被他盯着,整个人都像突然置身于萧瑟肃杀的高手对决现场似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万剑加身。 晏无咎嗤笑一声,眉梢略扬,身体轻佻地向他倾了倾,眼底似笑非笑,冷淡地说:“大师好雅兴,一大早出来散步。” 晏无咎总觉得焚莲白日时候气场侵略性强,却不知道他自己的气场才是盛夏过境,凛冬摧花,更让人难以招架。 只要在他周围,就像是被明珠所摄,非但无法忽略,还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若即若离。 焚莲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忍着没有后退,却也目光放空不看他,平静地说:“阿弥陀佛。非是散步,受令尊所托,接你回家。令尊托我问你,可有人给你委屈受?” 晏无咎目光在他手腕上扫过,看到一点淡淡的绳索留下的红痕,眉头不由一跳。 然而,非但没有半分心虚,他反而还先下手为强。 晏无咎的本就站得与焚莲极尽,刚才倾身说话时候又近了一点,几乎是对着焚莲的耳侧。 此刻,看见焚莲直视前方,对他避而不看。晏无咎抬起右手,不轻不重搭在他的右肩上。 只这一下,便清晰感觉到手下肩膀的肌肉瞬间紧绷,仿佛要爆出一股气劲将他这只造次的手弹出去。 然而并没有。 焚莲身体紧绷,对他的接触抗拒不适之意明显,但晏无咎还是不轻不重搭着他的肩,没有丝毫善解人意收回去的意思。 他反而又轻笑一声,百无聊赖又似轻佻嘲弄,看着焚莲身后,在他耳边说:“大师,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怎么每回见你都这身半新不旧的僧衣?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说了,你穿月白色真的不好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肩膀几乎相贴,姿态亲密,却彼此都不看对方。 晏无咎说完,手指缓缓轻抬,在焚莲的肩上轻轻弹了弹,就像是拂去看不见的微尘。 是的,在晏无咎听来,焚莲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意味着被死对头看见了自己落魄倒霉的一幕,心下本来就有气,就更气了。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什么替他父亲带话,问有没有人给他气受? 且不说晏县令到底有没有问了,这话从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焚莲嘴里说出来,那就只有一个效果,就是嘲讽! 自来只有晏无咎嘲讽别人的,什么时候叫人看过他的笑话? 他当然立刻就嘲讽回来了。 晏无咎笑容绚烂无辜,迎向焚莲意义不明看来的目光,温柔地眨了眨眼。 四目相对,短暂对峙片刻,忽而听到长街另一头传来一声短暂惊呼:“晏公子……” 两个人一起看去,一个凌厉冷漠,一个似笑非笑。 被他们两个一起盯住的,是神情惊疑不定的冉珩。 毕竟从他的角度看去,就是两回所见都一脸矜贵傲慢的晏无咎,此刻举止轻佻放荡,当街攀着一个出家人的肩。更过分的是,刚刚还对他意兴阑珊举止敷衍,转眼却眉梢眼角都笑得绚烂好看。 冉珩不了解晏无咎,完全不明白这个人笑得越好看,那就意味着埋下的冷刀子越多。 能对他敷衍无趣,实在是应该烧高香。 冉珩眼里一阵阴沉,看向那个怎么看怎么看不顺眼的僧人,只觉得他浑身上下哪里都碍眼。 最碍眼的是,这个和尚看着并不普通,即便一身朴素无华,站在晏无咎旁边也毫不逊色。这样两张出众的脸一起看过来,就像是只有他们彼此亲密无间的一对璧人。 冉珩不知道的是 分卷阅读74 ,焚莲也是这么看他的。 当然,划掉最后那句璧人不算。 晏无咎看到冉珩,心下越发觉得没趣。 他收回目光,也没有心思与焚莲再针锋相对,兀自继续往晏家走去。 焚莲冷冷地看了冉珩一眼,也转身跟上晏无咎。 两个人相隔十米,就这样一语不发走回晏家。 焚莲之所以对冉珩没有更多表示,主要是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只以为是晏无咎某个狐朋狗友。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冉小姐的哥哥,是当街逼迫晏县令,害得晏无咎被六扇门关押的罪魁祸首。 若是知道,他就不会只是那么简单的一眼了。 焚莲自从中了诸葛霄的蛊毒后,身体精神的两重状态就越发紊乱。 他从前世回来,按理来说此刻的身体应该处在最佳状态,可是事实却非如此,前世走火入魔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一切重新开始,晏无咎没有出事而消失,反而因为他太过在意会重蹈覆辙,而越发严重了。 诸葛霄的蛊毒本会导致他武学境界受限,功力大大下降,谁知道两者相互作用,一涨一消,反而险险达成平衡。 焚莲的走火入魔状态暂且抑制住了,可是新的问题却出现了,他发现自己不能入睡,只要一入睡,就会莫名其妙失去一段记忆。 第一夜,他不记得自己中蛊毒后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天亮时候在晏无咎房门外醒来。他生怕自己失去意识后对晏无咎做了什么,好在晏无咎态度一如往常。 第二夜,他记得自己只是打坐运功,想要逼出蛊毒。谁知道突然就断片了,醒来的时候又是天亮了,这一回还好,他躺在床上规规矩矩睡觉。 可是,如果真是睡觉,为什么却精神紧绷,觉得很累?就像是很久不曾休息过了。 第三夜,他刻意不睡,恰逢晏无咎被殷家请去见冉小姐。 焚莲悄然跟在后面,一路护送晏无咎来回。 那时候已经过了子夜,他心下放松。前一刻还记得,他站在晏无咎房顶上往自己住所走,抬头看到月亮出来了。 下一刻再睁眼,却发现自己站在晏无咎的书房里。 夕阳最后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让焚莲误以为是早上。 他生怕被晏无咎发现,自己夜闯他的书房,匆忙走出门一看,才发现快要傍晚了。 晏家一派安静,晏无咎不在。 那时候,焚莲心下已经隐隐觉得不安,按捺着急躁疯狂的念头,到处去找那个人。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这个人。 就在焚莲耐心到了极点,就要不管不顾随便找个人逼问晏无咎下落的时候,他发现,有个神秘人在偷偷跟着他。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他装作毫无察觉出了晏家,迂回到城西废城墙郊外,将那个人堵了个严实。 彼时焚莲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甚至不关心那个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只是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直到折断那个人的手臂,踩着他的背碾在地上。 那种双眼充血的杀意才冷却下来。 对方是个硬骨头,即便这样也一声不吭,只咬紧牙关,沙哑声音冷冷问他:“我问你,孤禅寺三百六十七口人,是不是你杀的?” 焚莲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我说不是,你信吗?六扇门信吗?” 黑衣人冷汗直流,声音桀骜:“六扇门只信证据。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作为你的呈堂证供。说,到底是不是你?” 焚莲的唇角,一点一点缓缓扬起,宝相庄严的面容养成冷酷危险的表情,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孤禅寺,我只知道,我杀了一伙贩卖诱拐妇女孩童的山贼。” “哼,你也算是天下少有的高手,没想到竟是敢做不敢当。孤禅寺是大寺,寺中香火鼎盛,何时有过这种丑闻?何况死者当中,亦有普通香客。颠倒黑白、胡言乱语!” 焚莲冷冷一笑,毫不动怒:“你们中原人,真是有趣。死在我手里的,还不到三百六十七的零头,剩下的人怎么死的,就要问你们自己了。” 他唇角扬起,犀利的眉骨下压成冷漠死寂的弧度:“不过,你应该是看不到真相了。” 风剑破听出他话里的杀意,桀骜不逊地斜睨着他:“你要杀我?” 焚莲垂眸看他的眼神,已然是看死人的:“风剑破,好久不见。不过,你应该是还不认识我。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好,这是我第二次杀你。无论多少次,只要有机会,我都会毫不犹豫杀你!因为,你该死。你们跟我一样,都不可饶恕。” 风剑破被他踩在地上,竭力回头诧异地看着焚莲,听到这天方夜谭的话,自嘲笑了,嘴角溢出内伤的血线,他眼神反而一点怜悯:“原来,你是个疯子。怪不得。” “下了地狱有人问起,记住了,杀你的人叫焚莲。务必,记清楚了!” “技不如人,你杀。”他冷峻的眉眼毫无惧意,只有眼底微微一点遗憾,“ 分卷阅读75 你杀了我以后,能不能替我带句话。” 焚莲皱了皱眉,前世他没有这个要求:“说。” 风剑破目光微微一空,一点柔软释怀:“随便找个捕快,告诉他们给顾月息带话,就说风剑破说了:这回是他赢了,晏清都不是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莲莲认识啾啾以前,从小到大痴迷武学天下第一。 所以,他真的很能打~ 第31章 踩在风剑破背上的脚忽然一轻, 那股笼罩着他, 寒刃加身的杀意也忽然消失无踪。 但风剑破眉宇的警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凝重。 他固然不怕死, 可没有真的死去之前, 也绝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去反击,去博得生的希望。 这一刻, 风剑破却感受到了那仅有一线生机的希望,如风中游丝, 忽然断裂。 踩在他背上, 折断他执剑右手的,那个叫焚莲的僧人, 拽着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提起来。臂力之强悍, 让风剑破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咬破舌尖, 冷静心神与这个人对视。 面前的僧人, 如果说他原本的神情固然冷酷,却还流露些许带着嗜杀与轻蔑的嘲笑, 还是个能以常理揣度的人。 这会儿, 那张宝相庄严的面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不是真的面无表情,而是仿佛所有的情绪瞬间失控, 以至于心下什么思绪都没能停留, 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像一具空有躯壳的神像。 风剑破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怖与危险,仿佛头顶苍穹遮天蔽日的云翳,无边无际笼罩而来。狂风骤雨怒袭, 要毁灭目之所及一切的生灵活物。 那种下意识汗毛直立,令人难以抑制生出绝望念头的肃杀,风剑破并不陌生。 他曾经在恩师的好友普度大师手下便感受过,武功高到化臻之境的佛门高手,便可以轻松创造出自己的禅域,将对手拖入其中,从精神上碾压摧毁。 风剑破顿时明白了,他是被这僧人拖入了他杀意构建的意境幻象之中。 这意境扭曲如风暴,仿佛魑魅魍魉骤现忽隐,如此紊乱不稳,可见并非完全出自这人自己的主观控制之下。 让风剑破不明白的是,这个人为何突然失控至此? 他狐疑地想,此前他说过什么话,他好像提到了……晏清都? 焚莲单手扼住风剑破的脖子,让他只脚尖着地。 风剑破这种时候都还极力保持着冷静,身体的姿态放松垂下,不做无谓挣扎。只有一双冷峻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焚莲,被折断的右手软绵绵的垂着。左手却悄悄背到身后…… 听到风剑破说晏清都不是坏人,焚莲心下一滞,紧接着却是想笑。 没有欣慰,不是高兴,是更为、至为的愤怒。继而便是暴涨失控的杀意! “他是好人还是恶人,哈?” 焚莲看着这个人,眼前看到的却不止是这个人,是前世所有自以为是推波助澜的所有人,还有他自己。 他们这样一群高高在上的好人,一起制造出一个恶人,然后毫无负担地害死他。 “因为他不是好人,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做尽一切,还可以自诩正义。” 焚莲冷冷地笑了。 “恶的,到底是谁?是你,是我,还是他?” 风剑破左手的短剑骤然朝焚莲脖颈刺去,被护体的罡气整个掀出去。他就像个暴风中的鹞子一般趁势迅捷飞出去,一击便走。 焚莲不慌不忙追上去。 “阿弥陀佛。有漏世界十二类生,本觉妙明觉圆心体,与十方佛无二无别。由汝妄想,迷理为咎,痴爱发生,生发遍迷,故有空性,化迷不息,有世界生……” 肃穆圣洁的佛音,于这暗无天日的苍穹之下,却像是吊诡可怖的魔音。 风剑破满身冷汗,顾不得处理右手的伤,一刻不停地逃。然而所见皆是万千虚像,果然如同那佛音里所说,由他自己的杂念而生。 前方黑夜里无数潜伏的敌人,许多熟悉的面孔,满脸狰狞恨意向他攻杀而来。 若说是幻象,风剑破身上却不断出现被他们所伤的痕迹,若说是真,可是这些人明明不是在大理寺的死牢,就是已经死了。 焚莲手执舍利子佛珠,施施然走来,低声念着《楞严经》,冷眼看着不断与自己的五蕴心魔厮杀的风剑破。 “喂,秃驴。” 忽然,焚莲念经的声音一滞,他的脚步也停顿下来,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那声音虚无飘渺,有形无实,出现在他左后方,忽而却又落到右前方。 矜傲的轻笑声:“……生气了?” 下一瞬却是隐怒:“……我必杀你。”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的声音,无数虚妄幻影出现在他周身。 若是忍不住睁眼去看,那些影子却会马上躲到身后去。 只 分卷阅读76 有闭着眼睛,不听不看,那声音才会清晰,那身影才会凝实,并,走到他身边来。 焚莲很熟悉。 最近的一次,那身影靠着他的肩背,他甚至感觉到那手指放在他的心口,是冷的。 “大师,”那人笑着,仿佛百无聊赖,眼眸冷寂,嘲弄又轻佻,对他说,“我不得轮回,不能超生,因为你五蕴不空。你囚着我,在这里。” 他没忍住,伸手把那个人抱入怀里。分明觉得触摸到了,睁开眼却只有冷。好像拥入怀中刹那,那道身影便被关进心门了。 但,那是前世。 重生以后,他再见到那个人以后,就不曾有过了。 焚莲忍不住去看。 黑夜之下,影影绰绰的身影遍布荒野,余光捕捉到,只要看一眼便会消失,在下一个地方出现。 焚莲不断追着那些残念,目光放空迷惘,眸光下意识温柔:“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道孔雀蓝的身影仿佛发着光,坐在残垣之上,手臂撑着侧脸,敛眸自下而上看他。 声音心灰意懒似得无趣:“和尚,既然知道五蕴妄想,迷理为咎,痴爱发生,怎么你自己也堪不破?我在这里,当然是你又心魔失控了。还用问吗?” 话音一落便又烟消云散了。 焚莲撑着头,使劲摇了摇。是了,无咎还在家里,这些都是他的幻觉。 他猛地看向还在于幻象厮杀的风剑破,杀了这个人,他要快些回去晏家,去找无咎。 不对,无咎不在家里。找不到了。 焚莲一步一步走过去,单手止佛礼,内力气劲在风剑破胸口打出一道凹陷,叫他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撞在破旧城墙上。 焚莲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乌墨一样深邃的瞳眸危险地眯了眯,眼眶泛着神经质一般的红:“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找不到?” 风剑破靠在墙上,趁着这个时间,用牙咬着袖子去固定被折断的右手,闻言满脸桀骜不驯,冷笑问:“你说谁?晏清都?作为与你关系最近的人,他自然也是被怀疑的人。此刻,就在六扇门。” 焚莲闻言瞳眸骤然颤了一下,前世诸葛霄曾经说过,是他杀了晏无咎。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诸葛霄那么说,只是为了一力吸引焚莲的杀意。 可是,焚莲从始至终都觉得,晏无咎的死诸葛霄一定知情,或多或少与他逃不了干系。整个六扇门都逃不了干系。 全世界,对晏无咎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六扇门的人身边。 盛怒的焚莲举起手,这次被逼入绝境的风剑破决计无处可逃。 风剑破倚着墙,从未有过的狼狈,却无损他丝毫孤傲,面对焚莲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冷冷地说:“杀了人你还敢光明正大横行于世,你该庆幸找上你的是六扇门,而不是仇家。他若是无辜的,自然无人可以加罪于他,在六扇门比在你身边安全。” 轰隆一声。 是倒塌下来的破城墙。 一片尘烟静落,废墟里躺着生死不知的风剑破。 焚莲紊乱的心境不宁,那一掌打偏到城墙上。 天上的云翳被风吹散,月光穿过裂开缝隙的墙垣照在焚莲的半身上。 瞬间,无数半透明的枝蔓在他身上抽枝发芽,焚莲扶着墙,吐出一口血。 风剑破作为六扇门几位神捕中武功最高的人,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焚莲将他伤至如此地步,自己自然也不好过,受伤不轻。只是他浑不在意。 这会儿月光一照,蛊毒催发,那些东西却是见血便破体发芽的。 焚莲扶着墙坐下,极力稳定心神打坐。 几息之后,整个人的气息都安定平和下来,他睁开眼睛,眸光茫然而宁静。 焚莲站起身,迟疑地看着周围,呆呆地看着陌生的周遭,许久,轻轻唤了一声:“无咎……” 晏无咎自然不在那里,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废墟里,半昏厥的风剑破发出一声咳。 焚莲朝他走去。 …… 此刻,跟着晏无咎一起走回晏家的焚莲,满心都是疑虑,他明明记得昨夜他在西郊,他杀了风剑破,然后月光出来了,蛊毒催发,他只是稍稍打坐,结果,又一次失去记忆。 等他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 街上的人都说着杀害冉小姐的真凶自首伏法,晏无咎无罪释放。 晏县令匆匆往县衙而去,路过看到他,立刻心情很好地托他去接晏无咎回家。 这自然是正中焚莲下怀。 虽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结果很好,晏无咎平安回来,什么损伤都没有。 可是,焚莲却不禁想起昨夜风剑破的话。 孤禅寺死去的那些人,他被六扇门怀疑作凶手,六扇门是追着他而来的,继而盯上晏无咎。 前世时候,焚莲也做过同样的事,但六扇门虽然也曾追着他,却是因为别的案子居多,其中 分卷阅读77 多半都是晏无咎指鹿为马硬栽给他的,为了利用六扇门抓住他。 晏无咎的行为,焚莲从前只当情趣,从未真的在意。晏无咎若是追不上他了,他反而还要故意现身,有意无意地去撩拨一二。 如果,今生晏无咎本可以平安无事,却是因为他在身边而卷入其中…… 焚莲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矜傲清狂的背影。 保护晏无咎最好的办法,不是他守着这个人,而是把所有麻烦都从他身边驱逐。包括六扇门,包括焚莲自己。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因为连日修仙修得快飞升了,所以今早醒来才码字的。 么么,当然,孤孤的小红花不会丢的,说日更就日更~ 第32章 直到日上三竿, 六扇门的俩人也没有等到风剑破回来。 他们安排的十二个时辰守着晏家的下属来回报,说看到晏清都和一个和尚一前一后回了晏家。 诸葛霄皱眉:“昨夜呢?没有什么异常吗?晏家有没有发生什么打斗?可有看到风捕头和这个和尚?” “没有, 昨天一切正常, 没有看到这个和尚出现过。只看到他今天回去。风爷……他武功高强,若是有意隐瞒行踪,以我们几个是看不见他的。他又向来独来独往, 虽然您吩咐了我们昨夜有行动, 可昨夜我们也没见着他跟我们打招呼。好像……没人看到他进去晏家。晏家也没有人出来过。” 诸葛霄若有所思, 回身在简易的沙盘上, 虚虚推衍了一下地形。 顾月息神情略略凝重:“小风他不是莽撞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很可能是出事了。不能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该去见一见这个人。” 诸葛霄闻言,抬眼朝他看去:“太傅老大人那边, 可是有消息传来?” 顾月息示意周遭人退下, 对诸葛霄递过去一条窄窄的信纸。 “那个和尚法号焚莲,自鹤玉而来, 义父说汴京宫中有人认为, 这个人是出生高贵的鹤玉王族。”顾月息平静道来, 波澜不惊, “既是番邦皇子, 牵扯入这样大的案子里,恐怕就要上升到国事了,六扇门确实应该谨慎应对。” 诸葛霄挑眉, 不以为意弹弹纸条,挖苦戏谑道:“这么说上面两位相爷又打架了?这回谁赢了?还是副相?” 这事并不难猜,皇帝虽老迈却还不太昏庸,太子被废多年,诸王蠢蠢欲动,满朝文武如今也各有心思。唯独副相是皇帝力排众议提上来的,自然跟他老人家一条心。 如今皇帝即将大行,便越看越觉得相爷不顺眼,唯恐他去了以后,这位来个乾坤独断。 副相自然看紧机会处处与那位别苗头,有皇帝站在他背后,十次有七次都是副相略胜。 这种两国摩擦,相爷老成持重先礼后兵,自然要求六扇门谨慎应对,莫要起无谓冲突。 然而老皇帝乖戾了一辈子,老了脾气就更大了,哪里在乎跟一个番邦小国起冲突,大不了他老人家两眼一闭,管他下面是不是打得洪水滔天呢。 谁知,顾月息却摇头:“不,这回陛下与相爷意见一致。” 诸葛霄愣了一下:“相爷转变了态度?”他突然轻笑,“看来这位大人终于发现局势对他不利,肯听劝了。” 顾月息难得笑了下:“难得神机子也有出错的时候,相爷固执了一辈子,陛下也拿他没法,怎么可能这点小磋磨就叫他改了脾性?” 诸葛霄失笑摇摇头,并不在意自己失算。只是背到身后的手指,轻慢地弹了弹。 他自嘲一般说:“朝中那些大人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可不懂,在下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知晓诸位大人的情报。你直说,我可不猜了。” 神机子的多智近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若是在朝中也这么响当当,那怕他的就不只是江洋大盗了。从文武百官到天潢贵胄,谁没有三两见不得人的秘密,以他这样看透人心的本事,稍有过节,恐怕早就被前朝后宫无数人联合剿杀。 可是,诸葛霄既然知晓人心,又怎么会算不到这一点?他既能叫人怕他,更知道怎么做能叫人喜欢他。 顾月息正色:“朝中态度是希望我们能礼待焚莲,如没有确凿证据,莫要与他起正面冲突。但要监视他,弄清楚他来中原的目的。这也就是之前上面对我们含糊其词的主要原因。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离王府带来密信,朝中有神秘贵人与焚莲联系过,就在孤禅寺出事前后。” 离王府在朝中地位超然,等闲是不参与朝堂之事的,除非是影响到朝堂天下安定存亡的大事。 六扇门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离王嫡系。尽管两者多年没有过联系。但是,一旦离王府有命,六扇门上面都会听从行事,这是事实。 诸葛霄总是若有所思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讶然:“所以,对上焚莲是恩师的意思?” 顾月息点头。 有了 分卷阅读78 离王府和恩师的授意,他们自然可以正面与焚莲接触了,便是出了什么事,朝廷那里有离王府和恩师出面,他们的行动也不会受阻。 顾月息抿唇叹息:“若这消息早来一天,小风也不至于犯险。我们也不至于借着关押晏清都,来迂回试探。说到底他是无辜的。” 诸葛霄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转,从容自如笑了:“咱们这位晏公子本事可大着呢,哪里需要被你同情无辜?你看,人关在这里,都能远距离操控张俊去投案自首。打了咱们一个大大的耳光。若非我们拦住冉珩,他还不一定有这个时间从容应对。不如同情同情张俊,听说冉珩当时在灵堂上发誓,要凶手下去陪她妹妹呢。说不定,很快咱们就能讨一杯死人的喜酒喝。” 顾月息眉宇微凛:“张俊不是凶手,冉小姐不是自杀是他杀。张俊前夜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因为前夜,晏无咎刚刚告诉他们,去查查冉小姐的未婚夫。 那时候有六扇门的人监视,张俊只是一个普通书生,又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作案? 诸葛霄蹙眉思索:“冉家不愿验尸,又是中毒的征兆。有了张俊自首时候所说的威吓逼迫的言论,她精神不稳想不开,合乎情理。县衙那里已经结案了。冉家没有异议。” 顾月息神情沉沉:“我知道。可是,那不是自杀。当时一定还有一个人在,别忘了,那个粗陋的伪密室。还有毒物,她是怎么拿到毒物的?殷家看守那么严密。” 诸葛霄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可是我们时间不多。冉家已经来了两次了,要把红叶带回去。冉小姐一死,红叶便是我们找到宋筱唯一的线索。宋筱是孤禅寺一案唯一可能见过凶手的人证。以红叶的所作所为,若是落到冉珩手里,恐怕没几日好活。” 顾月息不为所动。 “还有小风,我们得去找焚莲。如果冉小姐不是自杀,目前最有疑点的人就是晏清都。别忘了,晏清都的确有不在场时间,但以焚莲的能力,做到这一点却不难。你若不愿暂且放置此案,便将线索告诉冉珩,若是他同意开棺验尸,事情便还有转机。” 顾月息不置可否,略略颌首:“我知道了。先让人把红叶带走,保护起来。务必不要让任何人找到。冉珩行事霸道,宁肯错杀,绝不放过。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先把小风找回来。” 诸葛霄点头应下:“好。” 他转头走出去,温润眉宇一缕晦暗,唇角勾起一点愉悦浅笑。 他回到房间,打开一本艳情话本,将里面半张纸拿出来。 上面女子娟秀的字迹,写满了晏清都和一些幽怨愤懑的字句。 冉小姐是他杀不是自杀,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诸葛霄更清楚的了。 毕竟,事发当晚他就坐在冉小姐的房间,和她面对面。 冉小姐死的时候,算算时间,六扇门的人和晏县令还在商谈事情。 晏无咎在一众人护送下,走在回晏家的路上。 一点小把戏,混淆死亡时间,对于诸葛霄而言简直太简单了。 那一晚,当六扇门的人接到消息,冉小姐威胁一定要见晏清都的时候,诸葛霄拒绝了同去。实际上却悄然先一步到达了殷家。 他就坐在冉小姐的闺房,看着那纸页上的字句,似笑非笑。 等着外面恢复宁静,哭泣的冉小姐被丫鬟们强行带回房,房外被殷家的人四面上锁。 “小姐,你安静睡一会儿。有什么委屈明日表少爷来了,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冉小姐趴在被子上哭骂诅咒,外面却渐渐无声无息。 诸葛霄施施然点燃烛火,等着冉小姐惊诧反应过来,质问他是谁。外面也没有声响。 他优雅谦和地颌首行礼,神情温润诚然:“冉小姐莫怕,我们见过的,在下是六扇门的文书,来这里是为了帮助冉小姐实现所想。” “你有那么好心?我凭什么信你?” 诸葛霄不慌不忙,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互利互惠。在下要找一个人,冉小姐若是能助我,在下自然也可以助你。你不想嫁给张俊,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法子。” 冉小姐放松警惕,坐过来。 诸葛霄要知道的是宋筱的下落,很遗憾,冉小姐知道的的确不多,毕竟,在她顶替宋筱与晏清都密会的时候。是红叶在误导拖住宋筱。 “我知道了,多谢。”他自然地递过去一盏茶。 茶水都是冉小姐自己房间的东西,她毫无疑问便喝下去了。 诸葛霄温文雅致地点点那张写满闺怨思慕的纸张上,晏清都三个字:“我觉得,你死了事情比较有趣一点呢。” 冉小姐错愕惊讶,下一刻便痛苦挣扎起来:“你……说过……” 诸葛霄笑得温柔怜悯:“啊,在下的确说了要助你的。杀了你,你就不用嫁给张俊了。这难道不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吗?” 冉小姐用力抓着纸张,身体无力滑落下去。 另半张纸在诸葛霄手下 分卷阅读79 按着,顿时被撕破成两半,“清都”他手里,“晏”在冉小姐手中,被她挣扎的时候,紧紧攥在手心。 诸葛霄居高临下看着她死不瞑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半张纸,忽然笑了。 等到六扇门的人回去,诸葛霄也才刚刚脱了外衣。 不慌不忙披了外衣,一边开门聊天,一边点灯,当着他们的面,顺手将这半张纸夹在话本里。 …… 诸葛霄看着这半张纸,可惜地点点:“晏清都,这一局被你逃了。不过,等冉珩看到那半张纸,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眼里露出欢喜期待,期待的不是冉珩会做什么反应,而是晏清都会如何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众人:江湖上把神机子吹得那么厉害,啥都知道,好像他就在案发现场似得。 诸葛霄:这次,我真的在现场。 众人:QAQ~ 第33章 晏无咎带着后面的尾巴回了晏家, 有他昨日早上临出门前的交代,晏夫人被隐瞒得很好, 完全不知道晏无咎卷入了牢狱是非里。 她只知道儿子消停了几日又跟那群狐朋狗友出去玩了, 还闹得通夜不归,这会儿见着晏无咎回来,又是戳他的脸又是点他的额头, 好一阵训斥。 “看看看看, 脸色跟个鬼似的, 昨夜何时睡得?都是跟那几个兔崽子?”晏夫人昧着良心戳着晏无咎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亲娘滤镜极厚才在那无辜乖巧的眉目里找出似有若无的黑眼圈。 晏无咎听了忍不住笑,揽着她的肩往里走:“是个您不认识的花匠, 养了一株奇花说是昨夜第一次开,请我去赏。过几天是外公八十五岁寿诞,我想着若是真的不错, 就买了送给他作贺礼。走得急, 许是没交代清楚。” 晏夫人半信半疑:“花呢?” 晏无咎眉睫轻眨:“养在他那里呢。那么矜贵的东西若是经了我的手,怕是外公看了要心疼的。” 晏夫人便笑开了:“小时候带你回去, 你可没少糟蹋你外公的花。他一边看了要生气, 一边见你扁着嘴不开心, 心疼得立刻把花忘了, 直抱着乖乖、乖乖得哄, 问谁惹你生气啦。唬得你舅舅瞪直了眼睛。我们兄妹小的时候,你外公惯是个凶神恶煞的,见了小孩哭就要吹胡子瞪眼睛。咋见他慈眉善目, 那真是要吓哭小孩子的。” 身后不远处静默站着的焚莲认真出神得听着,眼底的冷漠渐渐柔软。 晏无咎的声音也温和了些许:“所以,现在得赔给他呀。方才我进门时候听说,表兄手底下的伙计路过捎了口信,说舅母这几日很是忙乱,表嫂要忙阿湉的事,想着您若是不忙,能早些过去帮衬她些许。约莫这一两日就派人来接您了。” 阿湉是晏无咎表兄的孩子,今年四岁。 “呀,那我可得赶紧把要带上的东西都备起来才是。阿湉这孩子快要蒙学了,嫂子她是要忙的。她都五十七岁的人了,我原就打算早点过去的。”她们姑嫂脾性相投,一向要好,因着兄妹之间年纪差着一轮,嫂子待她犹如是当半个女儿养的。 晏夫人立刻欢欢喜喜就要去准备东西,临走掐掐晏无咎的脸:“小混蛋我跟你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给我皮紧实了,等你爹忙完赶紧给我过来,可别再惹事啊。阿弥陀佛,大师您受受累,这几日替我看着他些,若是他不服管教,到时候您跟我说,我告诉他外公去。” 焚莲猝不及防被她点到,原是要点头应下,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时有些踌躇。 晏无咎本是含笑乖顺地听着老太太的话,眉目风流矜贵,难得水色濛濛的温柔眼眸在话题忽然转向焚莲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眼尾瞥向他的那一眼,有些不甚经心的轻佻蒙昧。 “好了,”他揽着晏夫人的肩撒娇似得轻哄,“您快去忙。您儿子这段时间清心寡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您怎么还不放心?人家是大师,我都这么大人了,您把他当我乳娘用,小心大师该生气了。” 晏夫人被他逗得,保养极佳的脸都笑出鱼尾纹来:“你这小混蛋会不会说话?不过当初怀你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个小姑娘呢,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晏无咎只是缓缓眨着眼睛笑,然而那样华美凌厉的眉目,若生成个小姑娘,恐怕是连大姑娘都要哄了去的。 晏夫人手帕掩着眼角笑着走了,临出门笑颜却稍稍收敛,想起来晏无咎的隐疾,微微怔然。她总想着是不是当初怀着他的时候念叨多了,犯了忌讳,这才害得他…… 旁边的人不知道她的心事,还为晏无咎的话说着笑语。 晏夫人缓过来,她心胸开阔,烦恼从不多留,左右这么多年了,一时也没有法子。不如去娘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大夫。 晏夫人一走,晏无咎笑容便敛了许多,平静地看着焚莲:“大师方才是有话要说?” 焚莲的唇抿成冷硬的线条:“贫僧有 分卷阅读80 些俗物要去处理。不日就要告辞。” 晏无咎不甚在意:“等我娘离开后。就这一两日。” 焚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喉结微动,那话不过脑子便出口:“不问归期,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 晏无咎回首长眉微挑,笑容矜傲而绚烂:“怎么会?大师不是应了我外公,要看护我三年吗?如今才不过月余,我自然不担心大师有去无回。” 焚莲怔然,他有些不懂晏无咎在想什么,他以为晏无咎很讨厌他。 就像前世,他以为晏无咎会喜欢他,却等来那一刀。 这个人,他一向都看不懂。但,心口却还是微微发热。 明明已经决定了,要远着他的。这次办完事回来,也只悄悄的远远地看着就好。 可现在,还未分离就已经不舍。 晏无咎走回自己的房间,先去了书房,检查了一下密室。 焚莲那样的表现,晏无咎自然确定了,密室里醒来的是夜里那个圣僧。 他若有所思,走到书架上,翻出来东方肖带给他的六扇门探案时候收集的秘闻。 径直翻到西域魔门,其中便记载着一种叫雨霖铃的蛊毒。 晏无咎自然不会觉得,六扇门的人特意接触他这个无名小卒,是当真觉得投缘。 那个叫东方肖的人,第一次主动来拜访晏无咎的时候,提到了一种蛊毒,与焚莲彼时前夜里的反应一模一样。 月下的时候,受伤的体表会长出半透明的枝蔓。 晏无咎回得滴水不漏,第二日那个东方肖就送来了这些资料,其中毫不避讳就有这种叫雨霖铃的蛊毒。 所以说,焚莲的仇家是六扇门的人?还是这个西域魔门的人? 六扇门在追查宋筱的失踪,和焚莲有什么关系? 晏无咎昨日早上,亲自见了那个张公子张俊一面,已经确定了冉小姐的案子里,至少这个采花贼是自编自导,根本不存在的。 那么,六扇门追查采花贼的案子来清苑县就不成立,他们目的是宋筱。宋筱和采花贼无关。 宋筱最后是来见他的,在见他和失踪之前,见了冉小姐和丫鬟红叶…… 然后呢?和焚莲有什么关系? 晏无咎微微眯了眯眼,宋筱和焚莲是见过的,在焚莲第一日来晏家的时候,他托宋筱拦了拦焚莲,让她找焚莲算命。 听说,宋筱被和尚算出的结果气得心口疼,犯了心病旧疾,被送回了家。 他虽然不待见这个和尚,一口一个妖僧的叫,却也知道,当初汜水河畔,这个妖僧之所以险些对他动手,是他自己艹西门庆人设太成功,那清倌又是个妙人,喊了那么一嗓子。导致那和尚一直觉得他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恶霸,这才看他不顺眼,出手教训。 从这一点上说,这妖僧也算个亦正亦邪有底线的人了。 晏无咎嗤笑一声,眼睫轻慢垂敛。 他们神仙打架,总归与他无关。所以,此前晏无咎才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往心里去。 不过,假如那个册子所言是真,六扇门就是他晏无咎的敌人。 敌人要对付的人,自然就是晏无咎可用的人。 这才是,晏无咎方才忽然对焚莲态度缓和的真正原因。 他看向纸页上所说的,雨霖铃蛊毒的脾性,这是少见的植蛊。 用晏无咎的话理解,就相当于是一种特殊培植出微生物菌落。 这种植蛊怕日光,日光之下会入眠。月光下,则会进入活跃状态。在人体之中,植蛊的活跃会促进某些情绪激烈反应。 植蛊刚种下的一个时辰是幼生期,这种时候可以借由新鲜血肉伤口而繁衍传播。怪不得当初傻了的焚莲也极力不让他靠近。是怕传染给他这个。 过了幼生期后,植蛊就不会传播了。这种时候,要取出来也极为困难。 资料里没有给出如何取出蛊毒,却说了另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单纯的植蛊在人体内,只会影响人的情绪不定,越是功力高深的人影响越大,极其容易导致对方走火入魔,实力大跌。但若是普通人中了,便影响甚弱,具体表现只是喜怒无常,脾气暴戾。 植蛊的正确用法,是嫁接。 只要与中了植蛊的人通过某种仪式契约,每次交合,便可以源源不断借用他们的功力。因此西域魔门中人即便是不会武功的弱者,也可以借此成为内力深厚的高手。 用法有两种,若是契约得当,双方心意相通,轻易便可共生共享。 若是中植蛊一方不屈从,获取功力所需的步骤就越多,对于中植蛊的人而言,也会造成极大损害。属于竭泽而渔。 晏无咎挑眉失笑,这种蛊毒下给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还真是阴损又缺德。 即便什么也不做,对方也会走火入魔,心境不宁实力大跌。 若是交合,对方不从就要沦为鼎炉,早早被榨干功力。对方从了,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破戒之后,耽 分卷阅读81 于欲念,境界实力也会倒退。属于慢性自杀。 晏无咎想到焚莲,露出一点同情惋惜来。 当然,在他那张轻佻傲慢的脸上,就只能看出来心灰意懒似得的嘲弄无趣。 想起夜里那个傻乎乎的圣僧,晏无咎的神情难以察觉地露出些许柔和。 “啧,你是去解毒呢,找罪魁祸首算账呢?可别是被小姐姐们抓去当鼎炉,我可是要生气的。” 说完,他却一怔,那秃驴做不做鼎炉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想起夜里那双专注宁静的双眸,他说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信,那样合心合意,若是成了别人的……眉宇便有些隐隐的烦躁不耐。 尤其是,这妖僧对着他眼睛长在天上,却在旁人面前屈从,就像他晏无咎屈从了似得难以忍受。 他敲敲这纸页,眉宇微敛,轻佻矜傲:“在我面前这么狂妄,说什么不能改命便要亲手杀我,你若是自己沦落至此,我就……” 就什么呢? 晏无咎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他眉目轻佻流转:“我就摆个摊子,替你画春宫图,写艳情话本,还要叫说书的讲个三百场。让你丢脸丢到青史留名。” 他合了资料走出去。 当天下午,季家果然派了车马来接晏夫人。晏无咎表兄带着手底下最好的镖局,亲自来护送的。一同运走的,还有季家这一季度用来上供的御用之物。 第二日早,焚莲果然不辞而别。 六扇门的人本想亲自与焚莲面谈,等解决完冉家和红叶的事情,焚莲已经杳无踪迹。 不多时,却听到封门义庄那里出现了疑似焚莲的人。 六扇门顿时决定,连夜离开清苑县。 与此同时,冉小姐的事情到底不光彩,冉家决定停灵,将棺材运往乡下低调安葬。 冉珩当初之所以不同意外人验尸,其中一则是他已经请了家中可靠的婆子验过了。知道冉小姐已非完璧,这才是他一开始那么迁怒晏无咎的原因之所在。 还有一则,时人对未出阁而殇的少女,极为苛刻,尤其是卷入这样的事件而横死的,是不允许葬入祖坟,享受香火供奉的。 这也是冉珩为什么在灵堂发誓,要为妹妹冥婚的原因。 只有冥婚,才可以想法子为她过继一个假子,叫她名下不至于断绝香火。 后来,知晓是张俊所为后。张俊在冉珩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果然,张俊前脚被判了流徙,后脚还没走多远就落水着凉病死了。死后尸体被草草扔到乱葬岗,等张母知晓寻去的时候,就只剩下被野狗咬烂的破衣服。 不久,冉家低调的办了一场冥婚。 巧合的是,经办的地方正是丧葬盛行的封门。 最后一道程序,亲眷与其话别。 冉珩握着妹妹的手,眼眶又有泪出来,直至盖棺合葬入殓的时候,尸体不小心颠簸了一下,一只黑猫从灵堂里闪电一样跑出去,叫众人一阵惊吓。 “都小心些。”幸好冉珩接住了遗体,这才不至于酿出大乱子。 他重新将妹妹放好,尸体的眼睛却不知何时大大睁开了,他沉痛地闭了闭,却还是闭不上。 主持仪式的老婆婆念念有词,说逝者是有执念没有消解。 冉珩皱着眉,仔细看了看,发现妹妹的右手一直紧紧攥着。 他抱住那只已经出现尸斑的手,一面说着安抚的话,一面问她有何心愿未了。 尸体当然不会开口说话,却是手指一松懈,冉珩小心地拿出来一角纸张。 他眉宇紧皱,缓缓展开,看到上面一个大大的“晏”字,还有细笔写得半句哀怨之词。 心中突然一跳,想起那人路径他身边,矜傲华美的眉目似笑非笑:“你叫冉珩?我记住了。” 他一手紧紧攥住纸团,一手放在妹妹的眼帘:“我知道了。哥哥……知晓你的心意。” 那眼睛这次合上了。 可是,知晓心意,然后呢? 冉珩心乱不已,他不可能明知晏清都无辜,却还叫他为妹妹陪葬。 他也不觉得,妹妹是这样心狠的人,仅仅因为恋慕,就因爱生恨,要害死喜欢的人。 冉珩素来果决狠厉,这次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叫他下定决心怎么做的梦。 于此同时,诸葛霄也做了一个梦。一个绮丽邪异的梦。 梦里有打湿的红绸,有在他指下隐忍狠厉的青年,有含糊的谩骂和暧昧的水流声。 甚至,鼻息弥漫的酒香和槐花的蜜香都一清二楚。 唯一不真实的是,被他蒙上眼睛,欺负得崩溃饮泣的人,是那个眉目矜傲嚣张的晏清都。 诸葛霄手指盖着眼睛,呼吸急促紊乱,浑身是汗,唯有耳朵却通红。 整个人绷紧,唇角紧抿,竟是少见得不知所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想不到 分卷阅读82 ,先拿到的是他? 其实,仔细一想还是能想到的。 第34章 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绮梦完全超出了诸葛霄的掌控, 即便是那时候无意翻开看见了晏清都的话本,诸葛霄也从未想过自己与这个人之间, 会发生这样的关联。 他素来在智谋上傲视众生, 觉得世人皆是愚不可及的棋子玩物,可随手轻易操控摆布,于他本人而言, 却万万无法接受, 自己也成为这样内心有缺陷, 会被利用操控的愚人。 世间浮名, 他未必在意,可唯独不能忍受自己的失控。尤其是, 因为晏清都失控。 因为,目前为止的试探里,诸葛霄还未曾寻到晏清都心中的破绽。 他还未能掌控棋子, 却反倒被棋子影响, 失去以往的自律清醒,甚至, 生不出什么抵抗, 这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诸葛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绮梦若有所思的时候, 正好封门那边出现了焚莲的身影, 他便有几分心不在焉, 跟着顾月息一道转移,离开了清苑县。 出城的路上,他们的马车驶过冉家扶棺的队伍。 诸葛霄略略回神, 唇角缓缓勾起。 …… 晏夫人、焚莲、六扇门、冉家等人相继离开清苑县后,这里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晏无咎抬眸看着远处万里晴空飘着的棉花一样的云,淡淡地说:“快要下雨了。” 他不紧不慢穿过长廊,熟门熟路走到晏县令的书房。 晏县令神情略略凝重,对他的到来毫无惊讶:“无咎,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为何要阿厮送信,叫你舅舅接走你娘?” 晏无咎看了眼他桌案上的印信和乌纱帽,笑容纯然无暇,说:“一方州牧的女儿,在别人的地界上这样死了,还被爆出这样的丑闻来,牵扯入此事的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从此查无此人,默默致仕。父亲……” 晏县令点头,并不意外:“为父早已想到了,左右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就要退了。早些晚些都一样。” 这样说着,他眼里到底有些感慨不舍。 晏无咎眉睫半抬,眨了一下眼笑了:“无咎不了解这位冉知州为人如何,不过看他对张俊之事,这人好像气量并不大。您退了也好,跟着舅舅外公养花下棋,也是极好。” 晏县令又气又笑白他一眼:“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尽给你老子惹事。往后你爹我退了,你可记得行事低调些,莫要再惹出一堆事,叫你舅舅外公替你兜揽。” 然而,他却也知道,此事怪不得晏无咎。 这本是冉家自己德行有亏,反复无常造的孽。晏无咎是遭了池鱼之灾。 可这祸事不找别人偏扯到他头上,便是他自己平日里太嚣张高调,树大招风所致。 晏县令在那张眉目分明矜傲凌厉,看上去却一派乖巧无辜的脸上瞥了眼:“算了算了,收拾收拾东西,等忙完夏日这波事,这致仕的折子也该批下来了。这回去禹城给你外公贺寿,你就别跟我回来了,跟着你表兄好好学着些。往后做个富家翁也好。” 晏无咎眨着眼应下,出了门,乖巧无辜的神情便一步步消散,廊下阴翳投注华美傲慢的眉目,只觉得似有若无的狠厉不逊,引而不发。 他自然不会跟晏县令说,纵使冉家不来找自家的晦气,以他素来给自己立下的阴险记仇的人设,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白白被人算计一场。 晏县令的致仕,只是坚壁清野罢了。 季老爷子的八十五岁寿诞,颇为热闹。 季家几乎代代做着皇商生意,便是偶遇退下来的时候,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 只是,和晏家一样,人丁单薄。 寿诞只做了三天的流水席,并不特别铺张,只是按照惯例,折了银钱捐给寺庙道观做布施,还有便是襄助一些寒士孤寡。 商贾人家,最忌讳被挂上为富不仁的恶名。 得知清苑县前段时间的风波,还有晏县令决定提早致仕的消息,季家父子也颇为赞同。 只是,这样一来,官场上少了能说得上话消息灵通的自己人,虽然此前的关系网还在,他们这边行事到底是要更慎重些。不由有些遗憾,晏无咎的脾性不适合混官场。 老爷子的寿诞结束的第三天,晏县令先一步回了清苑县。 回去的时候,正值傍晚,夏日火烧云染了半边天。 县衙门口,明火执仗。 晏县令碰上了上峰派来的使者。 冉知州的度量,并没有等到晏县令秋后致仕,而是直接将他下了大牢。 清苑县的大牢里,关押了自家的县太爷。 消息传到禹城季家的时候,晏无咎都有些惊讶,季家自然是瞒了妹妹和老父亲。 季家舅舅季从嘉也六十有一了,眉头紧皱:“先想法子把你姑父捞出来再说。” 晏无咎端坐,眉峰下压,眸光沉敛:“我父亲是什么罪名?” 分卷阅读83 表兄季一默三十而立,性情稳重颇有城府,他镇定地道来始末:“无咎别急,现下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上头查办贪腐,有人举报你父亲徇私枉法,致一家四口含冤自戕。都是老弱妇孺,孤儿寡母,影响极坏。” 他递过去文书册子。 晏无咎看了一眼,就笑了:“这案子我知道,那女人是被那家的男人诱骗拐卖来的,关在家里做牛做马,生了几年才整出个儿子。男人做生意出了意外横死。他父母使唤惯儿媳了,唯恐她不愿守寡跑了,要给她立牌坊。当夜失火,老两口连同孩子一起葬身火海。唯有那女人幸存。谁知那男人根本没死,只是做生意发达了,不愿意回来面对父母糟糠,假称自己死了。他告那女人蓄意害命,反而暴露出自己略人为妻,按律徒三年。那女人因证据不足释放,后杳无音信。怎么,那个无赖好命搭上了什么贵人吗?” 他这样一说,这素日沉稳的表兄都神情惊异:“事情出入这样大,他们怎能听信?” 舅舅季从嘉到底经过的事更多,他眉头紧皱:“指鹿为马,这种事何时少见了?你经得事还是太少。可是,案情出入这么大,大理寺不经审核,他就敢直接将你姑父革职查办,这未免太过不对劲了。冉知州是个手段圆滑,沽名钓誉的,不至于有这样狠辣的手段。” 这样就难办了。 晏无咎起身:“烦请舅舅表哥继续打听消息,我亲自去一趟清苑县,见见我爹。” 两个人立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晏无咎神情从容果决:“另外,找个由头将外公母亲舅母阿湉,送回老家些许日子。冉家的这把火烧得不对,恐怕风是从旁的地方来的,舅舅表兄,也当心些。” “话虽如此,你回清苑县能做什么,说不定那冉家就等着你呢。还是由你护送你外公他们回乡。这事让你表兄来。” 晏无咎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不会。清苑县是我的地盘。只有在那里,我才有机会破局。” 他虽然在三人里年纪最小,自小在季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定了的主意,连老爷子都没办法更改。 季家二人实则也没有什么办法,出事的又是晏无咎的父亲,他们也没法让他置身事外。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表兄季一默护送老爷子和女眷孩子回乡,舅舅季从嘉奔走关系打探情况,晏无咎只身回清苑县。 …… 晏无咎回去的时候,清苑县已然物是人非。 晏县令下了大牢,自然有新的县令暂代清苑县的事宜。 晏家被查抄了一次,贵重物品少了不少。晏无咎书房陈设空荡荡的,书籍倒是完好。一看就是管家命人整理过的。 晏无咎神情不变,听着管家说起清苑县目前的风向。 “那马家的案子,在咱们这也是闻所未闻的大案子,大家都还记得呢。姓马的泼皮如今诬告老爷,大家都是骂他的。毕竟他编造太过,退一万步,他家二老和孩子死于火灾,那也是他们家的事。他怕宣扬出自己略卖妇女为妻的事,竟然连那陈氏都编造说是一同死在火里了,说老爷是看他发了财,要贪墨银钱,放火烧了他家四口。天地良心啊,咱们夫人娘家那样有钱,哪里看得上他这点碎银子?” 晏无咎静静地听着:“我爹呢?” “都打点好了,老爷素来仁义,监牢里都是咱们自己人,虽然不敢做些什么,但等闲是不会叫老爷吃苦的。这您放心。” “辛苦了。于叔安排一下,今夜我去见见我爹。” …… 晏县令穿着囚服,神态安详,除了人有些迟暮之气,并没有什么损伤。 见了晏无咎,他倒是先笑了。 “你这小混蛋,就是不听话,叫你别回来了。” 晏无咎看着他,脊背挺直,半蹲半跪下来,微笑认真地说:“爹,你别怕。等我七天,最多十天。就当是在这里,体验一下人生。” 晏县令没有被逗笑,脸色反而一白,哆嗦了一下抓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晏无咎和往常一样,缓缓眨眼,笑容无辜温软,纤长稠密的睫毛半遮半掩的眼眸,仿佛琥珀和沉淀的浓茶,瞳色晦暗神秘,他含笑平和地说:“不干什么,这案子漏洞百出,总有愿意听听真相的人不是吗?” 晏县令没那么好糊弄,晏无咎是什么样的脾性,他能不知道。 “这事你别搀和,让你舅舅表兄来,你陪着你娘。” 晏无咎按按他的手:“娘不知道。我已经让表兄送外公阿湉表嫂还有我娘回乡了。” 晏县令眼眸一颤,连岳父他们也要避…… 晏无咎抬起眼睫,脸上还是带着薄薄笑容,认真地说,“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案子的事了,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冉家要对付我们,不会这么做。我需要知道更多,只要您想到的,都告诉我。” …… 晏无咎是天微微亮,才从牢里走出来。 刚回了季家,用早饭的时候,季家的消息 分卷阅读84 匆匆送来。 “出大事了。少爷。” 皇商织造季家,以次充好,被革除御用织造的匾额,等候钦差全面审核查办。 晏无咎嗯了一声,继续用饭。 经过昨夜一番长谈,加上此前季家送来的消息,晏无咎大致已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往小里看,晏县令是得罪了冉家,被当成替罪羊丢出来。季家是慢了一步,叫对手寻了破绽,打了个措手不及。 往大看,却跟他们都无关系,关系出在头顶。 皇帝老了,太子被废多年,诸王蠢蠢欲动,前朝党争。 如今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副相牵头的外戚,一派是文臣代表的相爷。 老皇帝有个宠妃,前段时间诞下麟儿,副相这一派,就是这些聚拢起来的外戚新贵。 很显然,老皇帝属意他的幼子。副相代表了老皇帝的私心。 其中,相爷那一派最为复杂,牵扯到诸王势力。 晏县令既是官员,按理来说也可以当作是相爷那一派的。可是,季家是生意人,不参与这些党派之争。 有人觉得,后宫那边宠妃的势力太大了,想要安插些自己的人手进去。哪里也比不上内务御贡事务更合适的。毕竟,说白了无论哪里当差,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些身外之物。 笼络不知根底的人,自然不如扶持一个自家可靠的势力。软柿子挑来挑去,就挑中了禹城季家。 谁让,季家人丁单薄,并无太过强大的后台,而晏家刚刚得罪了冉知州。 其中两派之间你来我往扳了几次手腕,晏无咎不清楚,只知道,最后,上头抛出来晏县令这个替死鬼,要担下后续几桩罪名。轻则革职查办,受杖刑流放,重……那就要命了。 晏无咎用完早饭,换了身衣服,依旧拿着他的折扇出了门。 “少爷,外面太阳这么大,你去哪里?要不老于先给你安排安排。” 实际上,老管家心里想着的是,老爷和舅老爷都失了势,少爷平日里那么嚣张跋扈,仇家不少,这会儿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万一叫人寻着机会欺负了怎么办呀? 尤其,他瞅了眼晏无咎那张俊美嚣张的脸,那张脸上清狂矜傲之色不减,毫无收敛低调做人的意思。是一张从未被风雨所侵,琼脂玉雪里滋养出的人间荣华,这不是送上门叫人折辱的吗? 晏无咎却全然不察他的担忧,平静如常说:“不用,我去见几个朋友。你认识的。” 这样一说,管家更担心了。 就晏无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不是嘲弄就是无视,那些个纨绔衙内眼底别提积压了多少火气了。上回少爷汜水河畔打伤了他们,后来还闭门不出跟着大师习武,那几位几次上门被拒,脸色可没多好看啊。 然而,晏无咎向来说一不二,我行我素,他说不让跟,老管家一时也没敢忤逆。 晏无咎去了花楼。 清苑县的人都知道晏县令的事,不管心下是何想法,面对神色平静内敛的晏无咎,都不敢多言。 晏无咎点了茶,敛了眼眸静静地仰靠在椅背上,两条修长的腿交叠横在旁边的椅子上。 如花的美人静静地为他敲着腿,垂着肩,却大气也不敢出。 瑞兽里燃着淡淡熏香,若有若无的薄雾里,那张半阖了眼眸的面容,越发华美绮丽。 毫无艳色,亦无媚态,仿佛经年典藏的玉器古瓷。 锋芒半敛,矜贵傲慢,有叫男男女女都神魂颠倒,窒息一般的美。 晏无咎的眼睫倏忽睁开,瞥到站在珠帘外不动的人,随即又闭上了。 被那凌厉冷静的一眼所慑,门外的人心头一跳,顿时回神,勉强笑了笑,恢复以往状态,未语先笑走来。 “稀客啊,无咎少爷今日怎么想起在下了,不跟着和尚吃斋念经了?” 晏无咎闭着眼睛,淡淡地说:“怎么,吃醋?要我送你两卷经文抄吗?” “这就不用了。我人间富贵还没享用尽,六根不净,不敢在佛祖面前造次。不敢跟无咎你比。”这戏谑调侃的话,往日也没几个人敢对晏无咎说。 晏无咎冷哼一声,闭着眼睛不理。 那人见晏无咎眼窝下淡淡的青色,心不在焉地摆手让那两个美人退下。 一面亲自斟酒,一面声音放轻缓,少了几分之前戏谑的调笑:“你呀,真是没心没肺。你爹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不肯安生些。昨夜又是跟谁鬼混?” 他将玉白的酒樽递到晏无咎唇边不动,白玉精美的花纹在晏无咎的浅色的唇上浅浅压下一点,显得那唇平白多了一丝旖旎。 晏无咎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被稠丽眼睫笼着的瑞风眼,眼尾微扬,瞳眸似深深浅浅的茶,似日光下的琥珀蜜糖,层层叠叠深入,几乎将人的魂一同慑去。 那眼眸凌厉矜傲,第一时间自然是叫人惊心动魄,心头狂跳的同时,却越发沉醉。 就像是,明知故犯的禁忌。 分卷阅读85 越是明令禁止,就越是引人动妄念。 晏无咎就像一只雪原上皮毛光鲜却孤身落单的雪狼,睁开无情美丽的眼睛,看着猎物跃跃欲试踏入他的领地。 对峙的时候,猎物没有退,镇定自若,就像是错认的猎人。 晏无咎忽然笑了,一笑便繁花盛开。笑得时候,他一手接过那盏酒,一手猛地按着那人的后颈拉过来。 凝眸靠近,笑容绚烂又冷冽,一手掐着那人的下巴,一手将洒出来的酒倒进他嘴里。 他无趣又嘲弄地说:“柳珣,敬酒好喝吗?” 他松开手,顺便扯着这位柳公子干净柔软的绯色衣袖,将手指上溅上的酒水擦干净。 擦完了,晏无咎姿态不变靠回去,这回没有闭上眼睛,只是百无聊赖,寡欢无趣地静静看着他。却也不知道,眼里有几分是看着人,几分是漫不经心放空。 柳珣被他骤然拉近灌了酒,呛得不断的咳,一边咳一边抱怨,不是是笑还是气。 “晏清都,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吗?一杯酒都不肯喝?你以为就你是少爷有脾气?” 晏无咎面无表情,抬抬下巴,淡淡道:“你几时见过我求人办事?柳珣,今天天气热,别专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发疯。你若是觉得这点风波就算我沦落谷底,也可以试试。” 柳珣立刻摇头,抱怨道:“我不试我不试,我不过喂你喝杯酒你都这么凶,你出去问问,洛阳多少人能得我柳珣亲自敬酒的?我若是再试了一试,我怕你弄死我。” 晏无咎伸手食指百无聊赖地撩了一下他的下巴,虚伪地笑了一下,缓缓眨眼说:“怎么会?至多是让你敬酒敬个够。” 柳珣心下一半极冷一半极热。 晏无咎的手已经收回去,略略蹙着眉,矜傲不耐地说:“你若是没什么有用的话说,门在那里。顺便带话,叫他们做蠢事前想清楚了,别让我腾出手来。” 他微微歪着头,静静地看着柳珣。 那双似笑非笑的凌厉眼眸,眉睫半敛一半绚烂华美,一半阴郁晦暗,倒影着人心**,绮思杂念,纤毫毕现,足以把桃花春水凝成万剑寒刃。 呼吸间,心扉都像冻结。 柳珣坐在那里,一眨不眨看着他,最开始的心思浮动,烟消云散。 他坐得端正严谨,就像最正经的书香世家的公子。 他义正言辞地说:“无咎,看你说得什么话?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你舅舅那边的路子,你没少带着咱们这些人一道,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的事自然就是我们的事。哪个人敢为难你,叫他竖着进了清苑县,横着出去!我早就给洛阳家中去信了。一定替晏伯父疏通。至于那些蠢货,不过是难得见你低落,抓紧机会扳回一筹,玩笑罢了,哪个人敢真对你不利,柳珣第一个剐了他。” 晏无咎看着他,笑容绚烂又凌厉,春风夹杂霜雪:“阿珣这么乖?不过,我不需要你做别的事,只问你打听一个人。越详细越好。” 柳珣蹙眉,心下微微一紧:“谁?什么事我办不好,要找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嚣张跋扈的少爷落难了,一群大狗摇着尾巴想这样那样,然后被睁开眼的少爷一爪子拍回去了,立刻嘤嘤嘤装乖巧~ 第35章 晏无咎对季家父子说的, 清苑县是他的地盘,并非虚言。 清苑县山高皇帝远, 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 但放在史书上也是个有名的地方。单看城外的废旧古城墙,就可见一斑。 汜水上通黄河,下连百川。不敢说四通八达, 倒也算个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没什么高官, 每年来避暑游玩的贵族子弟却不少, 又是冲着什么来的? 晏无咎身为一个县令之子, 在那群纨绔衙内之中,能一直嚣张跋扈, 要说只是靠着晏县令为此地父母官,那未免太牵强了。 毕竟,晏县令为官这么多年, 此前任职的地方也有三五处, 最后才兜兜转转,又回到这清苑县, 做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知县。 不提别人, 只说柳珣, 他是洛阳高门子弟, 簪缨世家所出, 强龙压一条地头上的小蛇,按理也没那么难。何以这么多年了,如今晏县令落难失势, 他也只是稍稍撩拨试探一下晏无咎的底线有没有松动,被强灌了一杯酒,就仓促收了手? 晏无咎好歹两世为人,能一直嚣张跋扈我行我素,自然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叫人驯服,而不是真的天真无邪,靠着父亲外公荫庇,不知天高地厚。 一群小孩子一起玩,总有一个最能叫人信服的孩子王,叫其他人都乖乖听话,抢着跟着他玩,从来不是靠着什么天生气场比人强。更何况,晏无咎神经病一样拉仇恨的狗脾气,根本就没有什么亲和力可言。 对着一群小孩子,可以靠着别人没有的糖果糕点玩具笼络。再大一点,可以靠着带他们玩新鲜有趣刺激的游戏。 对于唯一制定规则的人,久而久之,其他人自然会下意 分卷阅读86 识先听取那个人的意思。 少年变作青年,要的东西就更多了。再权势滔天的权贵子弟,也不会觉得手上宽松。 季家是做皇商的,门路渠道有的是,晏无咎心情好的时候,便可有可无带着一两个人入股玩一把。 有人赚了宝贝,拿出来跟其他人炫耀,自然有别的人眼热不服,也想要晏无咎带着他们一道。 说白了,无论什么时候,做买卖的人家从来都是需要人脉越多越好。有些人是捧着钱财求上门,那些自持身份的贵人便是再拮据,都未必肯低头搭理。 到了晏无咎这里,却是他们自己主动求着他带着一道玩。 未必是真缺了那点富贵,而是明明一群人一起玩,晏无咎肯另眼相看某个人,却没有带着你玩,面子和心里都不会过得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嫉妒和独占欲这种事,便是小孩子交朋友也是会有的。 久而久之,就是柳珣说的了,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 单个来看,晏无咎这个掌舵的人未必多有权势,可有人若是敢站出来挑战掌舵人的权威,不用晏无咎说什么,其他人自己就会跳出来解决。 除非,再来一个人,有本事让其他所有人都信服,从晏无咎手中抢到这条船的话语权。 柳珣是这群人里,身份最高的一个,但却不是最能威胁到晏无咎威信的人,恰恰相反,因为他太显眼太强大,离晏无咎最近,反而是人群里最看不顺眼想要踢出去的那一个。 晏无咎那句话是真的,他从不求人。从上一辈子小时候起,他就没有对谁低过头。这项技能他不会。那就只好,让别人求他了。 原本以为,这条船就够他无所事事躺生躺死一辈子风平浪静了,没想到这不是什么市井种田流剧本,是江湖朝堂。 夺嫡啊,这种事真是龙卷风扫到了,等闲都不知道自己因何翻得船。 既然已经被打扰了,晏无咎就只想做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他招招手,示意柳珣过来。 微微偏着头,目光垂敛放空,他淡淡地说:“老皇帝的那个宠妃,娘家姓什么来着,听说有个十几岁的侄儿,跟你是同道中人。你认识?” 柳珣脸色微变,皱眉正色道:“云妃娘娘?她母家姓崔,一家子泥腿子出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飞扬跋扈,狂妄至极。也就那叫崔瑾的侄儿,入得弘文馆里涨了点见识,还懂些眉高眼低。怎么,你打听他做什么?” “崔、瑾。”晏无咎一字一顿念了一遍那个名字,眨眼笑了一下,“就是他了。” 柳珣懊恼,又拿他无法:“崔家就两种人,一种小人得志的蠢货,一种是趁着得道乱咬人的疯狗。正常人没几个。那可比你、比我疯多了,你惹他们做什么?崔瑾,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看着是个人畜无害的,实则咬人的狗不叫罢了。但年纪在那里摆着,官场上没他说话的份。什么事是他能帮你,我做不了的,你要找他?” 晏无咎抬眼静静地看他一眼,心灰意懒似得笑:“因为,阿珣不够疯,也不够狠啊。找个时间,我要亲自见见他。你来安排。” 柳珣神情复杂,从来别人提起东都柳家的柳珣,都说他狂惧他疯,到头来竟然在这一点上还输了人。 “一般弘文馆开课的时候,我们都在汴京。崔家势力在长安,他倒是不大喜欢跟他本家的人一起玩,偶尔会去洛阳。看在云妃娘娘的面子上,大家也愿意带他玩。” 晏无咎颌首:“副相是云妃的什么人?” 柳珣懒洋洋地嗤笑:“云妃娘娘倒不是空有美貌的,也知道提携娘家,可惜崔家的男人都没什么本事,反倒是女子都厉害。云妃的母亲便出主意,让她转而举荐了姑丈,也可不落人口实。便是当今的副相吴大人了。” 晏无咎可有可无点头:“继续。” 零零碎碎,你来我往讲了半天。晏无咎日落时分才与他分别,晚宴上多少饮了些酒。 回了晏家的时候,已是月上东山。 院子里的荼蘼都开了。 看到长廊上对着花念经的和尚,他怔了一瞬,忍不住嗤笑出声。 焚莲睁开眼睛,眼底有淡淡温情,从容敛下:“阿弥陀佛。檀越主饮了酒。” 这次,他穿着素白色的僧衣,白色在月光下泛着一点溶溶柔和的光。 晏无咎走过去,背靠着栏杆直面他,微微歪着头:“今天怎么来这?” 焚莲神情沉敛淡然,只是眉骨生得突出,眼窝有些深邃,长眉微微一动便显得整个人如无锋之重剑。 “小僧,前段时间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回来。以后就记住了。” 晏无咎侧首,一半的脸在月光下,他看着那株茂盛的荼蘼花,抱臂似笑非笑:“是吗?不过,明日起我不在家。你还是别来了。” “无咎,生气了吗?”焚莲神情微微黯然,沉静专注地看着他,“要去哪里?” 晏无咎轻笑,眉目华美绚烂,没心没肺地说:“这花要谢了。我 分卷阅读87 出门给自己新挑个法身呀。” 焚莲眼底一点怅然,仍旧认真地说:“小僧知道了,小僧会努力找到你的。” 晏无咎倚着廊柱,半阖了眼,喝了酒的脑袋稍稍有些眩晕。他不笑了,挑眉,神情微微凶狠傲气,一点不耐:“别找了,你又不听话,谁有耐心每天半夜等你来。” 焚莲默不作声,走到他面前,也侧身靠着栏杆,让月光照见他半身,好被那人看见。 “这个,给你。” 晏无咎睁开眼,看见一块冰玉雕的观音,用一串同色的珠子串了。 “小僧加持过的,会保佑你。” 晏无咎冷眼看着,那和尚毫无所觉似得,将珠串举起来,亲自要挂到他的脖子上。 他唇角扬起,可有可无得闭眼,配合焚莲低下头。 东西挂好了,那人也没有退开,焚莲也没有退开。 他看着近在眼前垂敛着眼眸的脸,月色下皎洁无暇,似真似幻。 晏无咎睁开眼,见他目不转睛,神情禁欲圣洁,轻佻一笑,缓缓垂眸低头,在圣僧淡色凉薄的唇上亲了一下。 焚莲没有躲,神情微微放空,晏无咎却知道他屏住了呼吸。 缓慢落下,一触即分。 晏无咎拉开距离,靠着栏杆,笑容幅度不大,绚烂靡丽又晦暗嘲弄。 “第一次?” 焚莲表面平静,实则失魂落魄。喉咙滚动了一下,诚实又茫然得点头。 晏无咎点头,笑得越发烂漫,他闭着眼睛,百无聊赖地说:“大师,你被妖魔玷污了呢,要赶快逃跑啊。笨蛋。如果不跑,就说明你喜欢我,那你就要过来,亲我一下。” 焚莲站在原地没有动。 晏无咎猛地睁开眼睛,轻佻傲慢地看着他:“真无趣,不跟你玩了。” 他直起身,寡欢不耐地往里走,被拽住了手。 晏无咎回头。 月下的僧人宝相庄严,俊美禁欲的面容恬淡宁静,俯身靠近,缓慢认真地碰了碰晏无咎的唇。 晏无咎的唇柔软微凉,那个人的唇像柔软的棉布,大约因为全程屏息,一点气息也感觉不到。 晏无咎冷冷看着他,忽然笑了,无辜又清狂:“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面前的僧人像重复一样,平静地念出这四个字。 晏无咎半真半假地眨眨眼笑:“那就,每次见了我都要这么说。” 僧人点头:“好。” 晏无咎抬手,摸了摸他禁欲圣洁的侧脸,额头似有若无相抵,叹息似得说:“你生得很好看。” 焚莲喉结隐忍得动了动,一只手不知是忘了还是怕他忽然又翻脸离开,一直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此刻缓缓握紧。 “无咎,你醉了吗?” 晏无咎当然是醉了,他目光迷离放空,像一潭冰封解冻的水,幽冷绮丽,冰雪和桃花一起沉敛。 那双眼睛静静冷冷地盯着焚莲,慢慢合上了。 焚莲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放在他的背上,他就垂下头,略尖的下巴支在焚莲的肩上。痒痒的,酥麻。 他脑袋一片空白,心跳狂乱。把今夜发生的一切,反反复复循环几遍,才勉强冷静下来。 “阿弥陀佛。” 晏无咎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昨夜没脱衣服睡,一身酒味也没洗澡。 他臭着脸,披头散发走进浴室。 上辈子喝完酒洗澡猝死,这辈子也没长记性。 洗完澡精神舒爽了,终于想起昨夜回来他见过焚莲。 圣僧回了清苑县,妖僧自然远不到哪里去。 晏无咎警铃大作,他接下来做的事,若是被这个人逮到,还不知道怎么给他坏事。 立刻,晏无咎收拾了东西,提前催了柳珣启程。 启程,去洛阳。 半路上,终于有空想起自己酒后调戏亵渎圣僧,然而,毫无愧疚心虚。 晏无咎若有所思,月下看焚莲,确实俊美禁欲很好看,若不是身体不允许,妖僧又太凶,完全引人一睡。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明天抽空给大家发红包,抽100个~ 第36章 洛阳离汴京极近, 又曾是前朝皇都,作为西京陪都, 有汴京的繁华靡丽, 却又远离皇城政治中心辐射出的压抑,在这里,呼吸都自由自在许多, 自然是许多显贵世家最爱去的地方。 柳家便是东都最为显贵的世家之一。 马车轻缓驶进城门。 低调不失奢靡的马车内, 车帘半卷, 隔着丝绸做的帘幕朦朦胧胧映照着两侧的街景, 如同徐徐展开的一副漫长画卷。 若是车内的人愿意,便可轻轻掀起薄幕, 将这壮丽繁华的东都清楚看入眼帘。 但是,车内的晏无咎却只是若有所思地撑着侧脸,半敛了眼眸, 似是而非地看着前方, 眉目 分卷阅读88 无动于衷。不知道心里,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车内只有的柳珣轻笑声:“怎么样, 洛阳的景色还可入眼?这会儿没什么好看的, 春天牡丹花开的时候, 才热闹。早就邀你来这里了, 清苑县太小了, 偏你待着不动。” 晏无咎这种人,就算有钱,在真正的世家公子眼里, 也就是没什么底蕴的暴发户土包子了。 但柳珣没有这么想过,甚至,他其实并不像他说得那样,希望晏无咎来洛阳。 自从晏无咎提出要来见崔瑾后,柳珣的眼底就一直有些阴翳不散。 晏无咎这样的人,偶尔发现了,就像山野绝地撞见一处瑰丽仙境,第一反应可不是修桥铺路,宣扬得众人皆知。而是悄悄修一处天梯,独独一人知晓就好。 他愿意晏无咎来洛阳,想给他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却不想晏无咎走入别人的视线里。 因着这样的想法,柳珣没有带晏无咎回柳家主宅住,而是悄然驶入自己的一处景色幽静的闲居别院。 他也不打算带晏无咎结识任何他这个圈子的朋友。 晏无咎也没有提这样的要求,让柳珣的心情微微舒缓了些。 柳珣伸手,让晏无咎扶着他下马车,一路给他大致介绍了这偌大庭院的布置,一面轻描淡写地说:“这样的居所还有好些,你若住得不喜欢,改日我带你再看看别处。到了这里,就当成自己的地界,有什么事随意吩咐这些人就是。” 他瞥了眼一旁恭敬束手而立的管事,笑道:“若是哪个不长眼怠慢了,惹无咎不高兴,吩咐一声打杀了就是,无咎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那些训练有素的仆婢整整齐齐行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举止有度,从容柔顺。 晏无咎眉目沉敛,没什么表情,抬了抬下巴:“不用那么麻烦,也就三两日。”他回首对柳珣淡淡笑了一下,“阿珣有心了。” 柳珣看着他矜傲华美的眉目,仿佛任何宝物捧到他面前,至多也不过得他随手一用。 他笑了一下,平静的眼底有一丝真意:“只要无咎喜欢,我没什么不可以的。” 晏无咎纤长稠丽的睫羽缓慢眨了下,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回身率先走进庭院之中。 从容散漫,旁若无人,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放松。 柳珣忽然失笑,这人一贯的清狂傲慢,怕是骤然置身皇城,也想象不出他局促谨慎的姿态。却又忍不住相信,这是晏无咎将他视为自己人,才这般自在。 一时心下,各种滋味百转千回。 晏清都来了柳珣的地盘,柳珣自然是要极尽款待的。 宅子里灯火通明,他请了教坊顶级的舞姬歌者,舞台和宴席隔开一段距离。 还包了三家洛阳最大酒楼的主厨回来,这价钱相当于这三日酒楼总营收的三倍,整个洛阳都微微侧目。瞬间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位柳公子回来了。 尽管每碟的菜或许只有那么三五筷子,却置了百十多道不重样的水席。 宴才开始不久,柳珣自己就先喝得有了醉意,他仰天哈哈大笑:“今日开心。无咎,我知道你不喜欢吵闹,这里的舞台都是远远隔开的。这里看去清楚分明,他们却是看不到我们的。你可满意?” 晏无咎认真地吃着菜,酒倒是很少碰,毕竟他是真的有点饿了。 那歌舞确实不错,他停筷子的时候,偶尔也看上几眼。 柳珣的酒量不好,三杯就要发疯。晏无咎不理他,他就目光湛然一直盯着他笑。 “无咎,你来洛阳我真的做梦一样开心。”柳珣醉眼朦胧,“以后,别回去了,留下来陪我。洛阳很美很大,只是孤单得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 晏无咎执着玉箸的手指修长,停下来后,用旁边的人奉上的洁白帕子沾了沾唇。他看向一醉就有狂态的柳珣,手指轻轻点了点酒盏边缘。 柳珣挥开身边的人站起来,走到晏无咎面前,跪坐下来,抬着下巴。 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眸光含笑,而且锐利:“你父亲的事,于柳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前提是我回洛阳,回柳家。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里,一辈子也不想回去。除非,你喜欢我回去。” 他抓住晏无咎的手,按在他的心口,眉宇神情寂寞而温柔,带着醉意低声缱绻:“我做不来清冷孤傲,更做不来对你不屑一顾。” 晏无咎神情始终平静,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 柳珣直起身,摇摇晃晃倾向晏无咎,将他的手指抬起来,放在唇边。目光自下而上看着他的眼睛,唇轻吻他的手指,没有丝毫狎昵,只觉得虔诚郑重。 “洛阳城无人不知,柳珣狂妄无羁,但是,无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下面。” 被亲吻的手指,生得极为修长好看,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宝石颜色比冷绿得翡翠成色更为纯粹,平日便是洗澡也不会轻易摘下来。 若是有人摘下来,就会看到戒指的内面,篆刻着 分卷阅读89 晏清都三个字。 这枚戒指是晏无咎十岁生辰时候,他外公送他的。有这东西,季家名下所有的产业,就有一半归他。做皇商生意的季家,在洛阳怎么可能没有产业? 晏无咎是为了方便才和柳珣一道,他现在开始考虑,柳珣到底是不是个好人选了。 他垂眸冷眼看着那双仰望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卑微柔顺,虔诚痴然的表象之下,是势在必得和乖戾疯狂。 老虎再伪装得像大猫,也不会真的吃素。 晏无咎缓缓笑了,笑容像夏夜绽放的荼蘼花,看不见底下的尖刺,只有朦胧的绮丽。 他抽出手,拍拍柳珣的头,笑得绚烂又温柔,语气轻佻清冷:“把柳公子压在床上,听上去很诱人,可惜我爹还在牢里呢,我暂时还不想得罪东都柳家。” 他抬起眼睫,目光放空,似笑非笑,声音微扬:“柳公子酒量不佳,最近七天,别让他喝酒了。” 他扶起柳珣,目光并没有看他,平静地说:“我怎么会让阿珣做为难的事呢?这事并不大,轻松些。你若是办不到,也没关系的。好好睡一觉。” 柳珣顺从得站起来,似乎醉得更厉害了,被人搀扶着走,目光迷离放空,回望着晏无咎。 一直到走出宴客的厅台,穿过垂花门走上拱形长廊,他猛地直起身推开周围的人。重重一拳砸向廊柱。风雅俊逸的仪表之下,目光锐利深沉,却是冷冷笑了。 …… 晏无咎一连三天都没有出门,更何谈见到崔瑾。就连柳珣也没有再露面。 庭院里玩乐的东西倒是不间断,每日都是新鲜的。 下人谦恭地说,柳公子早出晚归,都在忙于疏通关系。 晏无咎没有说什么,他一贯不喜欢对下面的人发脾气。这一点,高楼上一直看着他的柳珣,也是知道的。却不知道,他何时这么有耐心了。 第四天的早上,院子里的人发现,晏无咎不见了。这才急匆匆的去报告给柳珣。 柳珣难掩惊讶,晏无咎只身一人,这里庭院深深,都是他的人,晏无咎哪里都去不了才对。 但他并不是很担心:“除了我,你又能找谁帮你?你会回来的。一定。”他转而看向下人,“今天有谁来过?” …… 教坊的马车驶出那幽静的地界,慢慢周遭的人声多了起来。 马车内一身孔雀蓝锦衣的贵公子,执着合拢的扇子,轻轻抬了抬下巴,清越嗓音带笑道:“崔瑾此人,姑娘可听过?” 对面纤秾合度风情妖娆的美人,团扇半遮了脸,冷艳轻笑一声:“洛阳无人不知。” 晏无咎眨了眨眼:“在哪里,最快能找到他?” “找他做什么?”艳光四射的美人,一双潋滟冰寒的眼睛瞧着他,“方才你还说,自己是被诱骗来的良家子。我怎么听着,像是攀的高枝不满意,想换一个?” 晏无咎轻笑一声,扇子抵着唇,缓缓眨了下眼,轻佻散漫:“姑娘既然看出来了,那我就不瞒你了。依你看,崔瑾的高枝好攀吗?” 美人的手指伸出来,顺着晏无咎的脸落到他的下巴,对上那双绚烂又凌厉的眼眸。顿了顿,收回手。 “可以。”那人的唇冷冷一抿,“崔瑾不过一个小毛孩,与其攀附他,不如换个人。” “换谁?” “崔瑾的小舅舅,贺兰凛!” 晏无咎笑容依旧,略略挑眉:“贺兰凛我没听过啊,很有名吗?” 美人斜睨着他,并不说话。 晏无咎眨眨眼:“我要走了。等我成功攀上了崔瑾,到时候来教坊捧姑娘的场。” 他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离去,那孔雀蓝锦衣渐渐消失在往来人群中。 马车没有走,半响,外面静候的人低声询问道:“大人,是不是跟上去?”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掀开帘子,艳丽近乎妖娆的眉目睥睨:“我看上去,很像女人?” 门外玄色雪花纹的佩刀男人惊讶,立刻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大人……扮什么都极像。” 他求生欲极强,立刻转移话题:“卑职不明白,大人不是要追查柳珣这条线吗?怎么突然就打道回府了。刚刚那个人什么时候近得您的身?” 车内的人冷冷地说:“不用查了,那人就是柳珣宴请的贵客。” “啊,线报不是说是哪位王爷吗?那还查不查?” 被人用扇沿抵着脖子,一面调戏一面谎话连篇编瞎话,威逼利诱带他离开。这种不知死活的人,贺兰凛还是第一回 见。 “继续盯着柳珣。这个人不用。”贺兰凛顶着那副艳丽的妆容,毫不在意,微微眯眼便妖娆危险,“告诉崔家的人,崔瑾这几日若是找他们帮忙,都避着点。让他来找我。” “是。” 没听过贺兰凛?嗤,那就好好认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陪都嘛,有趣的人物很多的~ 第37章 分卷阅读90 晏无咎找了一家地段不是很显眼的, 挂着孔雀牡丹图的商铺,走了进去。 不等他亮出戒指, 东家便认出了他来, 立刻迎了上去。 毕竟,偏远小商铺就算了,季家有头有脸的大掌柜们, 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家表少爷。更何况前段时间正值季老爷子八十五岁寿诞, 他们也是有去贺寿的。 “晏少爷, 您可算来了。老爷早就来信通知过我们, 可一直没有您的消息。” 晏无咎转着手指上的戒指,挑了挑眉:“舅舅可好?” “不太好, 除了禹城是咱自己的地界,到哪都寸步难行。打着季家旗号的商铺如今都有人盯着,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也就几家店, 对外是那几位公子的名头, 暂且相安无事。” 晏无咎神情冷静,颌首:“店里的流水够用吗?” “这您放心, 目前能松动的, 都汇到这里来了, 老爷吩咐了, 都可着少爷您使。” 晏无咎笑了一下, 平静地说:“舅舅见过的阵仗多了,眼前这点不算什么。让底下的人安心做事,很快就没事了……老夏是吗?替我置办些东西……” 在柳珣那里的三天, 晏无咎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说了住三两天就真的住三两天,一心等着柳珣。他从不把主动权交给别人。 那些时常出入达官显贵所在场合的优伶,才是晏无咎感兴趣之所在。这些人最清楚洛阳那些名人的动态。 比如,明日洛水河畔有一场夏日宴游,从午后持续到月中。 洛阳的贵族子弟会在那里钓鱼、赏花,吟诗、放灯。这样的场合对与会者的身份限制不是很大,不但贵族男女均可以参与,外貌姣好谈吐风雅得体的人,身份只要不是太差,也都可以碰碰运气。 最重要的是,崔瑾很喜欢这样不拘泥身份的场合。 河畔园林极大,有精致的花园,有高大雅致的建筑,再多的人在这里,都不至于太拥挤。想要找一个人,也很难。 晏无咎哪里也没有去,就在那座最高大华美的建筑里,挑了个二楼视野最好的纳凉台。 虽说是整个洛阳的盛会,往来之人不拘泥于身份贵贱,但是人都是有圈子的,没有人引荐,大致还是相熟的人一个圈子,各玩各的。 有些地方,甚至不允许陌生人靠近。 但,也有例外。貌美才高的男女,总会引起人的注意,打破某些规则。 每年的盛会上,也会有几对突破门第观念的佳偶天成。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惊世骇俗的狂人轶事,增加洛阳人的谈资。 比如,有人用金珠做弹弓,射落园中珍贵的花卉。 这种大煞风景有辱斯文的行为,简直人神共愤。 能放在园中展览的花卉,可不是寻常的植株,乃是各个贵族自己花巨资着人特别培育的,就为了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彰显身份,炫耀斗富。 如今,却被人这样暴殄天物。无疑是公然挑衅。 骚乱一起,顿时人人都在寻找罪魁祸首。可惜距离太远,这里地势迂回,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二楼纳凉台上,有个穿着紫红锦衣的少年,一边换着方向一边不断投出袋子里的金珠子。 孔雀蓝锦衣的青年坐在栏杆内侧的椅子上,长腿相叠搁在那里,他仰靠着栏杆,心灰意懒似得用扇子遮着脸。 “停!别撞到我。” 少年站在那里,回头看了一下,距离还有好多步,又抬头看看,那鸟雀已经飞不见了。 “我没撞到你,你把我的鸟儿吓飞了。” “那是你准头差。” “你准头好,你射一个看看。” “我射了啊,”那青年慢吞吞地说,“你飞出去十八颗珠子,我也飞了十八颗,比你强。每一个都打中了。” 少年狐疑:“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落下来?” 扇子下的人冷淡的声音嘲弄一笑:“我射的是花。” 少年攀在栏杆上望了一下,发现远处一群人在找什么,好像很愤怒的样子指着这里。 他明白了:“你闯祸了,那是采来送给那些闺秀们,晚上优胜的十个美人姐姐们要放在河灯上的。等下他们要骂你了。” 扇子下的人百无聊赖,有气无力地说:“不会。他们不认识我,而且有你那十八颗珠子,会以为是你打的。” 少年惊呆了:“你,你怎么这么坏!” “啊。我从小就这么坏。” 少年呆在那里不动,半响问:“那你怎么不跑,等下他们找来,我就说是你干的。” 那人听了,只是轻声笑了笑,仿佛他说了什么傻话一样。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他也没跑,就站在那里不动。 院子里的花被打落的事,传到了楼下,那些往来交际的贵公子们听了,却都不甚在意,反而哈哈大笑。 “我看,这种事也就是那些个 分卷阅读91 暴发户干得出来了。” “我怎么不记得,洛阳还有这种人?那些人不是在长安好好窝着吗?” “怎么,崔瑾不是崔家人?” “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提。” 叮叮当当叮咚。 就在这时,一颗金珠子落在他们的银盘上,众人顿时无声,一起皱眉抬头朝楼上看来。 二楼凉台上。 少年讶然看了眼内侧楼下,又看向依旧用扇子遮了脸的青年。 “你射的?你干嘛射他们啊?” “没听到他们说我暴发户吗?” “啊,原来你就是崔瑾啊。你看,你这么坏,人家证据都不要就知道是你干的呢。嗤。”少年笑起来。 晏无咎慢吞吞地支起来,扇子依旧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百无聊赖的眼眸。 楼下已经传来喝问了,似是有人要上来。 晏无咎站起来,侧首似笑非笑看向他,缓缓眨了下眼:“不是我,是你。” 少年笑脸凝住了,心下不好:“你是说,你要告诉他们,我是崔瑾?是我射的?” 晏无咎矜持地点头。 少年婴儿肥的脸都鼓起来了,圆润的眼睛睁大,气恼地瞪着他:“你真是坏透了。” 扇子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眼角微扬,眉眼生得极好看,略略一弯,显得无辜又神秘。 就像蒹葭笼着洛水,月色、霞光、浮光交错倒影。 少年分明气恼的,一眨不眨看着他,心里却一点讨厌也没有。还觉得,被陷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站在这里不走,等着那些人问起来,就豪气得应下。 晏无咎执着扇子退了一步,靠在二楼内侧的栏杆上,侧首看向楼下,扇子依旧半遮着脸,眉睫垂敛,居高临下,轻佻清狂地说:“暴发户,是说我吗?” 楼下预备上楼的人顿时站在了原地,楼下所有人或站或坐,都仰头看着楼上那矜傲放荡的贵公子,如同看见一只开屏的孔雀。 鸦雀无声。 有人惊讶:“你是,崔瑾?” 晏无咎长眉略挑,眉眼凌厉华美,冷淡无趣地看着他们:“我不是崔瑾,你是?” 楼下的人自然不是崔瑾,便当他是故意嘲弄,默认了他的身份。 身旁那少年呆了呆:“你不嫁祸给我了?” 晏无咎轻笑,依旧看着楼下:“开个玩笑而已,我不欺负小朋友。” 少年脸红,不知是气还是怎的:“你才是小朋友!我好大的了!我……” 他不敢说年纪,气鼓鼓地看着这人。 楼下那些人当他是崔瑾,没想到崔瑾是这样的人,一时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当面说人坏话被抓包。 有人反应快些,笑道:“崔公子既有雅兴至此,何以辣手摧花?若是心情不好,下来喝一杯就是了。” 晏无咎展开扇子轻摇,绚烂又晦暗的笑容,随着扇子若隐若现,他眉目生得华美凌厉,略有矜傲,便盛气凌人,目空一切。 “谁跟你说,我是崔公子了?” 底下的人顿时无语,心里自然有火气,但见他这幅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风姿气度绝非常人,一时之间闹不明白他的身份,都有些举棋不定。 不由后悔,明知今日这样的场合,什么人都有,何苦当众说那崔家的坏话。 但世家子弟,从来不缺放诞疏狂,不吃那一套的。 有人拍案而起,半醉半笑:“你既不是崔瑾,那你是谁?为何替那崔瑾出头?” “我替他出头?”晏无咎扇子轻摇,微微偏着头,面容之上笑意淡不可见,嘲弄道,“酒是个好东西,没脑子可以假装是酒喝多了,大抵就可以不被发现真相。” 金珠是晏无咎的,辣手摧花的暴发户是金珠的主人,唯独崔瑾是莫须有的。 不管这是是谁,他们再多说两句,就真是得罪透了崔家了。 有人稍微一想便反应过来,立刻拉着那醉酒的男人出去。 楼内的风波,很快传到楼外去了,一时说崔家的,一时说辣手摧花的人,一片闹腾。 “不论是谁,好好的花,就这么被毁了,主人家岂不心疼?”有人叹息道。 晏无咎敛了折扇,不笑的面容本就凌厉,随着落日西斜光线暗下,愈显几分阴翳沉敛。 他臂肘支着栏杆,目光放空,矜贵的眉目百无聊赖,似是无趣似是不耐:“主人家不心疼。你若是心疼,可以去葬花。” “慨他人之慷,你怎么知道主人怎么想……” 晏无咎对面的凉台上,一道帘幕忽然坠落下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去,看见有人缀着帘幕做的绳子坠到二楼来,是个穿着天青色文士服,系着雪青色梅花缠枝锦带的少年。 这楼只有两层,再上面就是楼顶了。无疑,这个人就是自楼顶下来的。 那少年生得俊秀清雅,一双眼睛尤其 分卷阅读92 灵动。 见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他,他也不慌不忙,笑了一下说:“主人家说,他买了花放在这里,就是为了无聊的时候,叫这人射着玩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是谁?” 少年也学晏无咎,倚着栏杆,笑颜上露出两个浅浅酒窝:“你们刚刚不是说了吗?暴发户崔瑾。” “崔瑾?怎么又崔瑾……” 少年好像觉得很好玩,两只手肘支在栏杆上,双手撑着脸:“暴发户崔瑾说,园子里的花他买下了,不许摘,只能用金珠射。” 晏无咎微微偏着头看他:“主人不肯卖,怎么办?” 少年弯弯眼眸,露出一点略尖的小虎牙:“暴发户崔瑾说,他花十倍价钱。” 晏无咎眨了下眼,轻佻矜傲地笑:“真巧,主人也是个暴发户,不缺钱。他只想自己射着玩,不想拿来卖。” “啊。”少年有点失望,鼻子皱了皱。 晏无咎拿出金珠子,抛了抛:“你准头好不好?” 少年歪着头,点头又点头:“打水漂可厉害了。” 晏无咎的金珠抛过去,少年接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暴发户主人说,他不卖,但是可以跟你一起射着玩。” 少年的眼里便流露出许多快乐:“哇哦,暴发户崔瑾说,输赢没关系,但他喜欢跟你一起玩。” 少年跑过来,绕了半个凉台,跑到晏无咎身边,好奇地看看他的脸,对他伸出手。 晏无咎不解,但还是伸出手。 少年拉住他的手,往露台外跑:“这里不好,这些人就喜欢说别人坏话,吵死了。跟我来,房顶上视野最好了。” 那个呆立在旁边,不知所措一直看着晏无咎的紫红锦衣少年,看着真正的崔瑾从天而降,拉着晏无咎从他面前跑走。 两个人没有一个看他一眼。他想喊住他们,问能不能加入,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看看兜里的金珠子,突然觉得气闷。 那个坏蛋,不该是,跟他一起玩吗?他也有金珠啊,崔瑾又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纨绔和纨绔的级别是不一样的,摸摸纨绔小少年,别跟坏蛋玩。 第38章 这房顶上的视野自然是极好的, 之前晏无咎却没想到,上面会有人。 主要是因为, 没有任何上去的路径。 这会儿被崔瑾拉着跑到露台外, 却见这一身文雅贵族装扮的少年,灵活自然地踩着露台外崎岖险峻的假山,几步走到外面一株大树旁。 在晏无咎的目光下, 少年三两下就上到了树上去, 那身并不方便的衣服竟然都没有丝毫皱褶凌乱。 崔瑾笑容灵秀又天真, 对晏无咎伸出手:“不会爬树吗?我拉你上来。” 晏无咎当然不会爬树, 他两世自小到大都没有开发出这项爱好。晏无咎看了一下大树枝干接壤的高楼房檐,明白了这少年是怎么上去的房顶。 “不用。”他好歹练了很多年的梅花桩, 就是没有焚莲那一个多月的教导,上个房顶也没什么难的。 晏无咎助跑了一下,借着山石树枝, 轻飘潇洒得便上了房檐。他回身对崔瑾伸出手。 睁大眼睛笑容好奇又灵秀的少年, 也从树干上走了几步后,跳过来, 被晏无咎接住。 “哇哦, 刚刚这是轻功吗?” 晏无咎笑了一下, 眨着眼摇头:“不是。就跟你上树的本事一样。” 崔瑾笑得眼眸弯弯, 他的眼睛生得圆润明媚, 澄澈又清亮,仿佛一泓明快的山泉,盈满对于世间一切愉快美好的期待和好奇, 钟灵毓秀不足以形容。 晏无咎这样说,他便目露赞叹和热情,笑着拉着晏无咎往房檐正中走去。 不远处的落日又大又圆,散发的饱满晕黄的光辉,渐渐沉下洛水中去,把半边河水染成一练璀璨夺目的霞锦。 屋顶正中也铺着一件价值千金的罩衫,崔瑾自然地坐在其中一半,用手抚平让出的另一半。一面含笑托着下巴,一面拍拍这里,示意晏无咎过来坐。 晏无咎和他并肩坐在那里,正对着长河落日。 洛水河面的晚风徐来,并不热,晏无咎的扇子便也没有展开。 “这里,看日落月升视野最好。天再黑一些,河面上会放烟花,园子里有很多灯盏,之后会放在洛水之上,沿河飘下去好远,如果是阴天,天上没有星星,就像是天河颠倒一样。” 少年托着下巴,眉眼盈满愉悦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那副画面一般,满足又期待地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得动着,并不像个乐于远离人群,安静孤僻,喜欢独处的内向孩子。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语调起伏却活泼充满热情:“这里,一直只有崔瑾一个人,没有第二个发现过。你愿意跟他一起看吗?” 晏无咎抛着手中的金珠,笑容绚烂又清狂,百无聊赖地说:“如果你陪我射金珠,射落 分卷阅读93 园子里所有的花,我就陪你看。” 崔瑾发出一声有趣的笑声,伸手从晏无咎手里拿走一颗金珠:“我没有这么玩过,一直都想试试。” 这样的距离,没有练过武功的人是没办法看清所有的花,更没办法把金珠射得那么远的。 少年看了看,没有直接扔出去,而是起来跑去屋檐那里趴下。 繁复的屋檐那里有个可以放置东西的地方,燕子会来做窝。 崔瑾伸手摸了半天,拿回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小破木箱。 他颇有兴致地打开,晏无咎看到,里面是普通的男孩子从小到大喜欢的玩具,比如弹弓。 那些东西看着都很寻常,唯一不寻常的是,每个东西虽然旧,却是从未使用过的样子。 “这样就可以了。”崔瑾拿出弹弓,姿态标准又透着生疏,瞄准之后松手。 晏无咎散漫地眨了下眼:“不错。” 他颠了颠手里的珠子,直接用上内力抛出去,远处三处地方瞬间一阵乱晃。 崔瑾立刻很是赞叹地拍手:“你好厉害啊。该我了。” 园子里的花何止上百,大些的花还好说,有些花生得小,又轻易不落枝,再远些,还有被遮掩的,凭借他们两个人是怎么都不可能打落干净的。 但两个人还是玩得很有趣味。 很多人围着那处花圃,一旦看到金珠击中花卉,便会有人大声喝彩击打锣鼓,来宣告命中几发。起先只是晏无咎的人,后来便有崔瑾的人。 园子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生了爱花的心,便有很多人围着一起看热闹,看到激动的地方,也会跟着扔些彩头。 最后,那些金珠彩头,在游园宴会结束后,会任凭洛水附近的人们去捡拾找寻。 这样一来,比以往的折花相会,少了些许风雅遐思,多了几分惊喜欢乐。 自这次以后,无数权贵子弟争相效仿金珠击花来玩闹,一时引为风尚,不知道引出多少故事。 几年后,有人变本加厉争相斗富,直接投注彩头,故意诱使平民去争抢。财帛数额之大,竟然导致了一起踩踏官司,震惊朝野。巧合的是,当时雷霆手段处理那件案子的大理寺少卿,正是今日露台上拿了金珠打鸟,引出晏无咎金珠击花的某个少年。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现在,人们还沉浸在这种新鲜刺激的玩法中,对远处高粱华栋上那两个人,无限向往好奇。尤其,是崔瑾身边那个神秘清狂的俊美青年。 装金珠的袋子命人换了几次,晏无咎已然兴致缺缺百无聊赖,旁边不断拍手赞叹的少年却还是满含热情,楼下园中的人们更是意犹未尽。 崔瑾欢喜地笑着转头,看到晏无咎的神情,好奇道:“你是累了吗?那我们不射了。” 晏无咎眉梢唇角的笑容幅度不大,依旧绚烂又温柔。只是凌厉华美的眉眼隐没在暮蓝色的风里,那绮丽轻佻的绚烂便染上几分晦暗神秘。让他的眼神总像透着几分心灰意懒,寡欢寂寥,仿佛灵魂与这个世界隔着看不见的界壁。 但他明明是笑着的,而且,笑容那么温柔好看。 晏无咎颌首,散漫地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陪你看烟花河灯。” 听着耳边少年欢喜的应声和雀跃的拍手声,晏无咎心底的思绪却有些飘忽发散。 在看到崔瑾前,晏无咎没有想到柳珣口中的崔瑾,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天真灵秀灵魂纯净无暇的少年。 出自疯狂跋扈的崔家,各种人嘴里与汴京洛阳贵胄世家子弟格格不入的暴发户,甚至于,柳珣是用一种忌惮,且敬而远之的口吻,形容他是咬人的狗不叫。 晏无咎很意外。 柳珣不至于在这一点上欺骗他,他那一刻的神情,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那种眼神代表,柳珣认为,崔瑾在某种情况下很危险。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崔瑾为什么是这样的?” 晏无咎睁开眼,看到少年大大的眼睛略弯,眸光中透着灵秀聪慧,仿佛看透人心,却毫不在意。 “你跟他们说得不太一样。你比我想的看上去小一些。你多大了?” “十九岁。等到元宵节的时候,我就要加冠了。” 晏无咎意外地挑了挑眉,外面的人所描述的崔瑾的确这么大,毕竟他已经入学弘文馆。 “你看起来像十六岁,不能更多了。我还以为,我找错了人。” 崔瑾笑着睁大眼睛,澄澈的眼眸好奇又愉快:“你是专程来找崔瑾的吗?哇哦,崔瑾好开心哦。” “但凡专程找你,那就是另有目的,不生气吗?” “什么目的都可以,”少年捧着脸眼眸弯弯,笑着说,“崔瑾不在乎被有目的的接近,崔瑾只害怕,崔瑾喜欢的人不喜欢跟崔瑾玩。” 晏无咎缓缓眨了下眼,偏着头轻笑:“你喜欢我?” “喜欢。”少年眉眼发梢都是笑意,甜甜的又清澈,让人想起井水冰镇过西瓜的 分卷阅读94 清甜余味。 晏无咎失笑,清狂无辜地眨着眼:“我还以为,你是个比我还嚣张跋扈的年轻人。你这么天真干净,处心积虑接近你,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崔瑾又哇哦一声,笑得更开心几分:“处心积虑啊。”他拍着手,表达着自己的心情,“可你并不嚣张也不跋扈啊。崔瑾不喜欢嚣张跋扈的人,但是崔瑾喜欢你。” 晏无咎轻笑出声,仿佛听到什么天真有趣的话,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少年眉梢眼角盈满温柔清甜的笑,语气又轻盈又雀跃:“你很有趣,而且温柔。他们总是一边跟崔瑾玩,一边说着讨厌崔瑾的话。这是第一次,事情不一样。” 晏无咎似笑非笑:“那是他们以为我是你。他们怕你生气。这一点,凭你自己也可以做到。” 少年大大摇头,笑着说:“不是哦,这一次的不一样,是这次他们说崔瑾暴发户的话,崔瑾没有不开心,还觉得暴发户也好有趣哦。” 晏无咎轻笑一声,眨眨眼看向前方:“那就再开心一些,看,烟花和河灯。” 少年惊喜地赞叹着,热情高涨,为每一个瞬间绽放的美丽鼓掌赞美。 晏无咎多少明白了,若是他在外人眼里,也总是这样满含好奇,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都毫不吝啬满怀热情表达欢喜,那些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权贵子弟,自然会笑他是暴发户,没见过世面。 可是,若是那些短暂无用的美丽有灵,大约就会很喜欢这个人了。 崔瑾一边眼睛不错地看着那些绽放的烟花,一边笑着说:“这些跟去年的不一样,没见过。这些也是你为我而处心积虑的礼物吗?” “是啊。”晏无咎含笑平静地说,“我将原本准备售卖于洛水晏游盛会的花,一掷千金买下。因为听说,崔瑾喜欢美丽的东西,想送给他。可是没看见他,我便临时改了主意。听说崔瑾行事张扬不羁,我想我毁了这些花,他或许因为生气,会来见我。” 崔瑾欢喜地看着他,眼里倒影着漫天烟花:“这些烟花也是你的吗?” 晏无咎眉宇矜贵,微微颌首:“花了几十万贯钱。不止是烟花,整个盛会上所有可以花钱的东西,我都撒了金子。现在,它们都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崔瑾笑着叹息,两只手拍拍脸:“啊,我开心到想要跳下楼,绕着整座园林跑好多圈。开心到不会笑了,怎么办呢。” 然而他脸上笑容漫溢,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快乐,连夏夜的空气都沾染上奇妙的欢喜。 晏无咎不解:“你不缺钱,这些你自己也能做到。” “可是,这是你为我做的啊。”少年盈满笑容的眼眸,像静谧的蜜糖做的水,整个世界徜徉其上。 晏无咎笑了:“如果他们知道,只是这样就能得到崔瑾的开心,会有很多人为你做的。” “不要很多,有一次就够了。一刹那的快乐是不能复制的,再多也再不会有同样的快活。” 崔瑾笑着叹息,他没有再看晏无咎,而是认真地看着此夜独属于他的美丽盛宴。 少年奇妙的语调,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告诉崔瑾,他能为你做什么?他也想,让你体会一下他现在此刻的欢喜。” 晏无咎一直看着他的侧脸,他第一次遇见这样奇怪的小孩。不,十九岁了的话,就不能说是小孩子了。 他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俊秀微笑的少年,并且觉得,今夜的确很有趣。 既然这样有趣,有些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或许可以不急于在这一刻提起。 “我叫晏清都,字无咎。认识你很高兴,崔瑾。” 作者有话要说:崔瑾是个有趣的人,跟以往所有的人都不太一样~ 第39章 “这是第五天。” 清晨, 在崔瑾的洛阳别院醒来,晏无咎看着窗外东升的朝阳霞光, 这样轻声说道。 昨夜的盛会一直持续到月色西斜, 崔瑾全程都在开心的笑着。 结束之后,他拉着晏无咎的手,两个人旁若无人穿过熙熙融融的人群, 披着月色, 一路跑到这所别院来。 崔瑾的人和晏无咎的人, 远远坠在后面, 并没有一个人出现打扰。 就像夜晚的苍穹之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冒险。 崔瑾盈满笑意的灵秀眼眸, 天真温柔地弯着,对晏无咎说:“崔瑾小时候,就很喜欢黑夜里跑出去玩。在月亮下, 蒙着眼睛捉迷藏, 或者其他什么。可是母亲不喜欢。今夜,就像小时候的愿望突然显现。谢谢你。无咎。” 回到别院, 回到满是灯火琉璃的地方, 一身天青色世家贵族装扮的少年, 看上去清俊又风雅, 有种魏晋名士的自在从容。 他始终面带笑容, 那种从灵魂迸发出的近乎天真的热情却冷却了些许,就像是遇见了光,就突然长大了。 晏无咎关于昨夜的记忆, 便停留在少年温润澄静的眉眼。 花 分卷阅读95 园的白色蔷花开着,光晕昏黄,照得少年如玉的面容也是暖的。只有那双眼睛像倒影着星河,清朗明亮又浩淼辽阔,在含笑温暖地看着他。 昨夜,他们都喝了酒。 晏无咎很意外,崔瑾喝得比他更多,但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酒意显露,少年盈满笑容的眸光也始终清明清醒。反而是酒量很好的他,断片了。 洗漱之后,用过早饭。在厅堂里,晏无咎见到早已醒来的崔瑾。 这次,他穿着松白色的常服,广袖腰封,松白色的颜色像早晨淡淡的阳光洒在宣纸上,比泛黄的宣纸新一些。上面由浓转淡,绣着一树墨竹,几片竹叶。 他没有加冠,还不到束发的年纪,用玉簪发带松松挽着,就像个底蕴深厚的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公子。只是坐在那里,就觉得世间一切昂贵奢靡的事物奉于他的面前,都显得无用又轻慢起来。 时日美好,可虚掷浪费。 崔瑾停笔,含笑看着朝他走来的晏无咎:“你来了,坐。昨夜睡得好吗?” 晏无咎依着他的意思,坐到他对面,看到桌子上摆着画纸和笔墨。 “起来这么早,作画?” 崔瑾招手,示意人将东西撤下去,用布巾擦了手。 “因为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就想把它留下来,可惜画不出来,反倒忘记来得更快。” 他并不很遗憾,微笑着说,并无所执。 晏无咎偏头眨了眨眼,似笑而非,眉目的线条便不自觉有些凌厉,淡淡的轻佻又无辜。 “你跟昨夜,看上去不太一样。”事实上是,昨夜来了别院后,就已经不太一样了。 若不是全程晏无咎都跟他在一起,这样的变化,感觉会更明显一些。 崔瑾天生一双含笑的眼眸,闻言眼眸略略睁大,眉眼周遭的笑意便更明显了一些,那种灵动好奇的天真便涌现出来。 他弯着眼睛笑着,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因为昨天无咎见到的只是崔瑾自己,此刻见到的,是许多人的崔瑾。人之所以为人,本就是时时刻刻因情势境遇而有不同。即使是画卷,也会因为笔墨在不同时间、光线、天气下,而有所差别。不用在意。” 晏无咎微微歪着头看他,伸出手指,在他光洁的脸上轻轻戳了下:“嗤。” 崔瑾的笑容稍稍有些困惑,但并未在意。就像一个同时拥有天真和年长灵魂的上位者,包容了顽劣小孩子的小小冒犯。 他笑起来的样子和昨天一样,只是眼底那抹不可捉摸的天真,少了一缕纯粹的热情和好奇,被一种从容的神秘所替代。 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愈显灵秀聪慧,看着晏无咎,用那种奇异的不同寻常的语调说道:“应该是很着急的事情,倾尽一切来找崔瑾。崔家和崔瑾的名声,普通人不会想要招惹的。你不是洛阳的人,也不是属于这个圈子的人,直接选择了并不了解的崔瑾,那就是不普通的事情。说说看,崔瑾能帮上什么忙?” 若是晏无咎第一次见到的,是此刻的崔瑾,一定不会觉得他像十六岁了。只会觉得,传闻说他十九岁,是他生得过于年轻。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将心神暂时从对这个人的好奇中抽离出来,眼眸一点一点渲染上笑容,用一种无人可以拒绝的语气说:“贺兰凛。你的小舅舅贺兰凛,阿瑾可以替我引荐吗?” 殿前司都督府,皇帝身边最神秘的禁军势力之一,堂堂的龙鳞卫指挥使大人,与六扇门最出名的神捕顾月息齐名的贺兰凛,晏无咎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这个位置一定权重,位却不见得高,十分神秘,并非众所周知。 但是,就像柳珣说得那样,认识只是弘文馆学子的崔瑾,于晏无咎看不出有什么帮助一样,晏无咎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只有借住崔瑾才能见到的贺兰凛。 “可以啊。”崔瑾笑着轻率地答应了,就像是神话传说中,可以满足凡人任何愿望的九色鹿,“只要是无咎的愿望。那么,是想要都督府的什么职位吗?” 崔瑾澄澈的眼里只有些许好奇和思索,没有丝毫轻视或失望。 “我想成为,指挥使大人旗下的,一个小小兵卒。” 在半山某个低调神秘的别院内,在崔瑾和姗姗来迟的贺兰凛的面前,晏无咎这样说道。 他只是眉睫半敛,那凌厉华美的眉目,难得显出一点似有若无的恭顺来。只是遮掩不住的矜贵外表,让他的自荐,比起一柄被献上的利刃,更像是一块和氏璧。 谁会用和氏璧来杀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贺兰凛穿着窄袖束腰的武服,玄色的劲装用金丝银线绣着凶兽的图纹,头发一丝不苟束在金冠之中,只是坐在那里,空气里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抑。 不知道是他身上,还是他腰间的佩刀上,似有若无的杀戮气息萦绕出一股危险的煞气。 崔瑾显然毫无所觉,或者说早已习惯。 他好奇略显意外地看着说了这句话的晏无咎,笑着看向贺兰凛:“啊 分卷阅读96 ,只是一个普通属下吗?” 贺兰凛生得极为俊美,那是一种世人最为推崇的丰神俊朗,并不张扬,细看却有锋芒。 这样的面相,显得极为贵气。但倘若是女子,做艳丽装扮,便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了。 见之,绝对难忘。 贺兰凛从走出来坐在那里,就没有开过口,这会儿见崔瑾看他,才转眸看向晏无咎。 “既是阿瑾的朋友,便不用多礼。抬起头说话。” 贺兰凛是崔瑾母亲的弟弟,但比起被人嘲讽是小人得志猖狂跋扈的崔家,贺兰家却是世袭罔替的世家贵族。别说是洛阳的世家了,便是高官贵胄无数的汴京,也没有一个人敢背后说贺兰家一句不是。 他生得俊美,气场叫人敬畏,说话的语气却并无倨傲,只是淡淡的。 晏无咎依言平静地看着他。 贺兰凛那双深色隐隐像是泛蓝的眼眸也在看着他:“你叫什么?” “晏清都,字无咎。” “有些眼熟,我们见过吗?” 晏无咎失笑,缓缓眨了下眼睛,笑容绚烂柔和:“大人在开玩笑吗?无咎初来乍到,若是有幸见过指挥使大人,岂会绕这样一个圈子。” 贺兰凛淡淡笑了下,他的笑意不薄,但那张脸无论如何也没有沾染更多痕迹。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贺兰凛挑眉,冷冽的眼里一点意外。 他自是毫不意外,崔瑾会带着这个人来攀附他,意外的是,会这么快。 得知他们没有找过崔家任何人,乖乖地径直来了他这里,贺兰凛的心情稍稍有些舒缓。 但是,更意外的是,这个叫晏清都的人攀附他的目的,仅仅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兵卒。 比起这个来,这个人认不出他,都不算什么了。 晏无咎无害地微笑道:“大人意下如何?” 贺兰凛颌首:“一炷香的时间,但凡你能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一样东西,我就答应你进龙鳞卫。” “这样啊。头发也算吗?”晏无咎不慌不忙笑着,眉眼绚烂又温柔,就像遮掩着凌厉的刀锋利刃一般。 贺兰凛平静地说:“算,一滴血也算。只要你能伤到我。” “那,无咎就失礼了。” 手中的扇子猛地打开,扇沿在贺兰凛的下巴擦过。 晏无咎因为他微微的后退,精准地避让而略略挑眉,书写着晏清都的扇子猛地一合,他像执着短匕一样贴身朝贺兰凛刺去。 那脸上的笑容如徐徐绽开的繁复靡丽的桃花,以至于没有一丝凌厉狠戾可以流露。 可是,那样的笑容何尝又不是刀? 崔瑾只是微笑好奇地看着,对事情任何的发展变化,都没有一丝意外。 他喝着茶,若是看到两个人交锋的精彩处,笑容会略略加深一些,只是再没有像昨日那样,为一点点寻常的美好,而热情洋溢发自内心地赞叹鼓掌。 这个少年因完美而不完美起来。 时间快到的时候,晏无咎还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贺兰凛的武功,比晏无咎想象的更高。但凡晏无咎的攻势每强一分,他展露出的实力就更多一分,从始至终都保留着,只差一点点却永远也无法越过的距离。 晏无咎没有惊慌。 贺兰凛淡淡地说:“时间快到了,如果你做不到,要怎么办?” 晏无咎不答,变换招式继续攻击他的手臂。 贺兰凛意识到他乱了分寸:“想要我手上的戒指吗?难度太高了,只是这样是拿不到的。告诉我,为什么要来我手下做事?如果你的理由能打动我,或许我会网开一面。” 他今日说得话,已然太多了。这让贺兰凛的神情略略露出一点冷色来。 晏无咎依旧笑着的,笑得越绚烂好看,越是笑里藏刀。 “没有理由。因为我急功近利,还喜欢为所欲为。”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的面容,将眉目的矜傲凌厉暴露无遗,还有眼尾似是而非的轻佻嘲弄。 贺兰凛眸光微微一动,那与他手臂缠斗的扇子忽然像是化身为藤蔓,将他整个人都缠绕拉下水潭似得,身不由己的失控。 察觉的时候,一只手居然被绕到背后去,贺兰凛条件反射一肘击向身后。 触到之后,他才骤然反应过来,急急卸去力道。 晏无咎没有躲,胸腔被撞击的那一下,让他整个人向后滑去。 贺兰凛皱眉回头看去,晏无咎执着的扇子展开,半掩着唇,似笑非笑,眉眼冷厉沉敛。另一只手缓缓举起,拿着贺兰凛金冠上的簪子。 金冠失去巩固滚落,那一头墨发也披散下来,衬着贺兰凛那张高鼻深目的脸,愈发高不可攀,仿佛神仙中人。 他深深地看着晏无咎,忽然笑了一下:“你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贺兰凛:说好的攀附,结果是当下属?) 贺兰凛: 分卷阅读97 如果你的理由能打动我,我就网开一面。 (啾啾:我爹因为政斗关监狱了,我外公没有后台,被捏了软柿子生意垮了……指望我这么说,是不可能的。卖惨是永远不可能卖惨的。) 啾啾:没有理由。因为我急功近利,还喜欢为所欲为。 第40章 贺兰凛的面容不适合笑, 故而笑起来也没有什么平易近人的感觉,像清风经过雪原, 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晏无咎的面容生得比贺兰凛更凌厉慑人, 不笑便如凛冬,笑起来却如桃花繁乱春水。 看见贺兰凛笑,晏无咎咽下喉咙那一点腥甜, 深深地看着贺兰凛, 也缓缓眨眼笑了一下。纤长稠丽的睫羽, 让笑容显得无辜无害。 本该还有几分温和可亲, 至少在晏无咎自己的预期里是这样的。然而实际看在贺兰凛的眼里,就只看出来似有若无的轻佻矜傲, 蜜糖水下隐隐的危险。 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笑里藏刀。 但,这样凶残生硬的字眼来形容这样好看的笑容, 未免过分又失色。 晏无咎收了折扇, 将手中贺兰凛的金簪摊开,递向他。 “大人的头发散了。” 他既没有说承让, 也没有说失礼, 就这么笑着说了这句话, 就像是话本里风流放荡的公子, 半醉半笑, 邂逅一曲游园惊梦。 贺兰凛的笑容淡不可见,长眉星目斜睨着他,那一身黑色与金色下散发的不怒自威, 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晏无咎挑眉,无辜地微笑看着他,等在原地。 一只洁白无暇的手伸过来,自晏无咎掌心拈起这枚簪子。 崔瑾含笑的眼眸从晏无咎脸上移到贺兰凛脸上,笑着走向他,从容自然地说:“阿瑾替小舅舅束发。” 三个人便重新坐回去。 崔瑾在替贺兰凛束发,没有梳子,做得就有些慢。 贺兰凛拿眼淡淡看着晏无咎,平静地对他说:“在龙鳞卫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点要记住——这里好进不好出,在龙鳞卫,除了君,没有父母亲朋。虽不至于六亲不认,但也差不多。若是不想被形同虚设,就记住,不要和任何朝堂之人走太近。最好,把自己当做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君。” 晏无咎一直浅浅的笑着,闻言垂敛了眼睫,微微颌首,声音如同二月冰解消融的溪流:“是,大人。” 又清,又凉,却是甜的。 门外走进来穿着龙鳞卫衣服的人,在贺兰凛耳边汇报了一句话。 贺兰凛面色不变,吩咐道:“这是晏清都,即日起,就是龙鳞卫的人了。带他去认认自己人。” 来人似是少有表情,看了晏无咎一眼,脸上也没有任何波动:“是,大人。” 晏无咎起身,对上崔瑾含笑温和的眼眸,顿了顿,才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他们离开之后,贺兰凛抬手:“我自己来,你连自己的都弄不好。” 崔瑾圆润的眼眸笑意加深,多了几分稚气,他依言坐回去。 “因为,像小舅舅这样,会不舒服。” 崔瑾的头发只松松用玉簪挽起一半,因为若是像贺兰凛这样一丝不苟的束起,就像是野兽被勒住脖子一样,不但很疼,而且很难受。 但也因此,流着一半贺兰家的血,崔瑾的身上并没有贺兰凛那样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世家底蕴和尊贵,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叫人下意识屏息敬畏,自惭形秽。 贺兰凛是珍藏传世的青瓷,崔瑾是山林里无意为之的钟乳石。 但,这株钟乳石却不在山林。 贺兰凛很快就弄好了头发,没有梳子,弄得不是很平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不羁。 他并不在意,看向崔瑾:“你直接就带着他来找我了,不太像你。你知道,龙鳞卫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交好、讨好崔瑾,继而通过他获取到与背后的崔家谋求合作的机遇,这样的人不少。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贺兰家,想过走贺兰凛的路子,但几乎没有人成功过。只是在崔瑾那里就折回去了。 “这个人有什么不同,让你破例?” 崔瑾的眼睛生得圆润,以至于总像是笑着,亲切又温和,眼睛明亮生辉,便显得天真纯粹,又灵秀聪慧。 他从容地笑着,用那种特别的语气说:“啊,无咎送了崔瑾一场夏夜盛宴。崔瑾,想满足他。任何的要求,都可以。但他只要了这个。” 他用一种小小的遗憾的语气,叹息一样笑着说道。 贺兰凛看着他,崔瑾比他只小了九岁。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却一直都不懂他。 就像他姐姐贺兰冶,嫁到崔家十年了,也没有明白崔家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跟别的人这么不一样? 贺兰冶曾经在一个雪夜乘着马车回来,车里睡着沉睡的小崔瑾。 她用一种平静果决的语气,对久未见 分卷阅读98 面的贺兰凛说:“崔家的人,是一群疯子。还好,我的阿瑾不是。他是贺兰家的人,他流着贺兰家的血。我绝不允许,他被崔家的血脉污染。阿凛,你要帮我。” 那时候,即便是睡着,小小的脸上都挂着纯真甜暖笑容的小崔瑾,有一种让人愿意付出一切保护他的力量。显得镇定冷静的贺兰冶,更像是快要疯了。 直到十年后,崔瑾长大了,这一点也好像没有改变。 可是,贺兰凛却从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不像贺兰家的人。也不像,崔家的人。 贺兰凛觉得,崔瑾好像从来都没有长大过。又好像,从始至终都不像个孩子。 就像,不知何时开始,他那种奇异神秘的说话语调。 “小舅舅,无咎是阿瑾的朋友。请你,对他好一点。” 贺兰凛看着他那双清亮灵秀的眼眸,温声道:“晏清都这个人,野心勃勃,危险至极。他未必当你是朋友。” 崔瑾眉睫微抬,眼眸睁大几分,眼中的笑容纯粹又温暖,仿佛倒映一切人心,却又稚气无忧:“那,阿瑾就自己对他好。” 贺兰凛定定地看着他,似是拿他没办法一样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跟我一起,去看看姐姐。只要是龙鳞卫的人,就是我的人。若是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在龙鳞卫,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自然也包括他。” “谢谢舅舅,”崔瑾笑了下,“我们去看母亲。” …… 晏无咎跟着龙鳞卫的人走出正院,向着跟来时不同的路径走去。 那人与他并肩而行,目视前方,板着很少有表情的脸,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着:“平日里若不是休息,所有人统一住在这里。分不同的班、队,同队一起行动,一起回来。不得私自随意走动,至少要两个人一起,不能单独一人。执行任务的时候,须得听命令,不能私自行动。” 晏无咎一直听着,少见得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这时候问道:“若是遇见突发情况呢?” 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转回头看向前方:“须得向队长报备,来不及的须得有同队至少两人作证。” “若是,很大的情况,这些人都死了,没有人证了。也根本来不及呢?” 男人这次止了脚步,看向一脸温软无害笑容的晏无咎。 男人的眼神微微有些冷硬,随即依旧用一板一眼的声音说:“若是全员覆灭,剩下的那个人就是队长。见机行事,活着回来。但是,事后会被隔离严查。” 晏无咎眉眼萦绕着一丝好奇,笑容如半融的蜜糖一般清甜灿烂。听到他的话,略略挑眉,仿佛了然。 男人眼神依旧冷意,喉结微动,眨了一下,他声音终于第一次有了感情:“你做得每一件事,龙鳞卫都会知道。即便龙鳞卫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也会有办法知道。所以,危险愚蠢不该做的事情,连念头都不要动。” 晏无咎笑着,像个出来体验生活的被娇惯的天真少爷,不知太阳底下的黑暗和普通人的疾苦:“多谢大哥。无咎记下了。” “别叫我大哥,龙鳞卫不得称兄道弟,只有代号。” 晏无咎笑容不减,只是越发好奇一般弯了弯,看着他:“那,你叫什么?” 入夏了,天气很热,他们走在水榭长廊上,男人喉结又动了一下,别开眼看向湖对面,只看到水面上盛开的花。 他略皱着一点眉,好像被晒融了那张万年伴着的没有表情的脸:“木枫。” 晏无咎唇角翘起:“《蜀本草》云枫脂,入地千年化为虎魄。谭景升《化书》又云,老枫化为羽人,朽麦化为蝴蝶,无情而之有情也。好名字。” 叫木枫的男人皱紧了眉头,喉咙又动了一下,垂下的手指蜷曲动了动:“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贺兰大人取得名字。谭景升是谁?” 晏无咎温和地笑笑:“唐末的一个方士。不提也罢。木枫大人继续。” 男人的额上有些汗意,更加伴着脸目视前方,说着龙鳞卫的其他事项。 身边却再也没有质疑的声音,他说着说着,便要侧首看一眼,确认一下这个人是不是还在旁边。 走出湖面长桥,晏无咎不解问道:“木枫大人为什么一直回头看?这里有什么事吗?” 木枫略略皱着眉,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一般,但这个人显然是个沉稳冷静的人。 很快眉宇展开,板着脸不看晏无咎:“不该你知道。” 晏无咎笑了一下:“那,我能知道我分到什么组吗?” “需要看你的水平能力,先磨合一下,在我请示过大人之前,暂且跟我一组。”说起熟练的事项,木枫恢复往常,看向晏无咎:“在龙鳞卫,没有姓名,要给自己取个代号。想好了告诉我。” “就叫无咎好了。” 木枫没有异议,看向周遭,严肃认真地说道:“没有事情做的,都放下手头的东西过来,认一下新人。” 很快,行动有素地走出来一排人,各个穿着跟木枫类似的衣服 分卷阅读99 ,玄衣用金丝绣着狼纹。 每个人都像是和他们腰侧的佩刀一样,散发着铁血狠厉的气息,一个个面上带笑眼神锐利,打量着晏无咎。 那些人的眼里没有太多意外,就算有,马上就有旁边的人小声跟他说:“……崔少爷带过来的,见过大人就带来了……” “……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哪家的小少爷……” “不知道……洛水……金珠击花……” “嗬,那个一掷千金的就是他……听说洛阳许多人到处在打听他的消息……” “……几十万两攀附崔少爷……得罪了什么人……敢来这里避难……” “……过几天他就知道后悔了,看大人到时候怎么说……” 晏无咎心下失笑,龙鳞卫名不虚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恐怕他和崔瑾刚踏进这宅子一步,就已经落在了他们的眼里。 木枫击掌,板着脸严肃认真地说:“既入了龙鳞卫,就是自家兄弟。莫要仗着资格老,欺负新人。指挥使大人知道了,不会轻饶。” 那些人眼神表情轻慢揶揄调笑,身体动作却都挺正,不是什么江湖出身,反倒看上去都像是出身良好的人。 因为,龙鳞卫隶属殿前司,而殿前司是皇帝手中最为重要的三大禁军之一。 这样重要的位置,自然是勋贵子弟梦寐以求挤破头的去处,哪里轮到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的人。 除了拱卫皇帝本人和京都安危,殿前司和其他两大禁军不同的一点在于,这里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组织存在。 比如,皇帝某些场合需要的替身,不能露面的影卫。 还有一个,就是让所有皇亲贵胄闻之色变的龙鳞卫。 龙鳞,又指衮服龙袍。 龙鳞卫所拱卫的,不是皇帝表面上的安危,而是龙袍龙椅的安危。 他们监察的是所有可能觊觎那个至高无上位置的人,首当其冲,就是那些凤子龙孙。 查看他们是否秘密勾连百官,是否私自离开封地,是否蓄养军队,是否谋逆造反,以呈报御前。 身为龙鳞卫的人,出身不见得低,但一定要没有亲缘牵累。 最合适的,就是有军功的没落勋贵子弟,家道中落,最好都是孤臣之后。 当然,即便如此,入了龙鳞卫,也会有一双眼睛时常盯着,看看有没有人被收买。 毕竟,从龙之功,多么令人眼热。 晏无咎听了便笑了,问木枫:“新皇会重用,会被人收买的人,来拱卫他的龙鳞吗?” 木枫板着脸,第一次露出一丝冷酷:“当今陛下能成功夺位,就是有个龙鳞卫通风报信。那人被丰厚赏赐。第二天就死了。全家无一活口。” 晏无咎眸光好奇纯然:“谁干的?” 木枫笑了一下:“只要龙鳞卫的人没有死绝,就会追杀叛徒到最后一刻。皇帝,只会赏赐,不会保他。所以,入了龙鳞卫,就一辈子都是龙鳞卫的人。做什么,都不要做叛徒。明白了吗?” 晏无咎看着他认真耐心的目光,笑得绚烂乖巧:“啊,完全明白。” 木枫不知道,熊孩子、小霸王还有晏无咎,三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叫作:明令禁止不许犯的禁忌,那必须一定要试一试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木枫:做什么,都不要做叛徒。明白了吗? 啾啾:啊,完全明白。 木枫:真乖。 …… 不久后,鸦首大人出现。 啾啾:知道错了,才坚决要犯! 第41章 晏无咎离开清苑县的第五天, 在日落之前,作为龙鳞卫玄字旗的旗总, 木枫去见了贺兰凛。 “今日早上柳珣回柳家了, 看样子不是一时。另外,六扇门的人在封庄出现了。柳珣跟封庄也有联系。此前,他们都曾去过青州的清苑县。” 贺兰凛面上没有波动:“六扇门……让他们查, 继续看着柳家, 尤其是柳珣。” “是。”木枫说完, 却没有告退, 顿了顿,语气稍稍低缓, “大人,瑾少爷带来的人,如何安排?” 贺兰凛看了他一眼:“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既然加入了龙鳞卫, 就按龙鳞卫的规矩办事。你看着些。” 木枫低下头:“属下暂且将他安排,与属下一组。等考校过一段时间后, 再做安排。” “玄字旗。”贺兰凛手指敲了敲桌面, “先这么办。你做事一向稳妥。” 于是, 第六天伊始, 晏无咎换上了龙鳞卫的衣服, 正式成了龙鳞卫一员。 队友们拍着他的肩,笑道:“无咎,龙鳞卫虽大, 能刚一进来就进到玄字旗下,你可真是走了大运了。龙鳞卫跟龙鳞卫也是不同的,知道吗?” 晏无咎穿着黑底金纹的公服,愈发显得眉目俊美矜贵,笑起来眼眸春水一般清凌。叫人晃眼。b 分卷阅读100 r   “你这样的人可真不适合在这里,出任务的时候又要不引人注意,该凶的时候还要凶。啧,看着这么乖,真是……” 被人拍着肩,用前辈的语气教导,晏无咎眼眸微微睁大一些,含笑的眉眼透着些许好奇和有趣。 “算了算了,以后记得出去了,要装得凶一点知道吗?” “嘴甜一点,以后哥哥们照顾你,知道吗?” 晏无咎无辜地说:“可是木枫大人说,龙鳞卫不得称兄道弟。” “木旗总啊,他就是这种人了,公事公办的。规矩虽然是这样的,私下里不做任务的时候,没事的。” 晏无咎好奇道:“现在有什么任务吗?” “有任务,你才刚来也不会立刻就指派你的。到时候机灵点,话少多听多看多学,时间久了就知道了。” 晏无咎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沁着一点笑,仿佛春日浮光穿过花树,落在幽潭上。 他语速轻缓:“那,到底是什么任务呢?可以告诉我吗?” 对方的眸光不自觉放软:“洛阳的四海一勺酒楼,主厨是点子,抓捕前一天对方死了。指挥使大人觉得,背后藏着机密。在排查他死前可能接头的人,或者已经传达出去的密令。” “喂,对新人说那么多做什么?” “说了也没事啊,反正一出任务不都知道了吗?” “小少爷,好奇心这么重的?龙鳞卫最重要是谨言慎行,才刚进来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小心被当成奸细!噗哈哈哈哈……” “开玩笑的,是吓到了吗?不过,新来的是会被考察一段时间。少做少错。” 晏无咎微笑看着他们跟自己笑闹,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每个人的眼底都像是藏着三分警醒锐利,时刻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态。 龙鳞卫啊,第六天。 木枫走来,看着他身上的公服:“以后,你跟着我。这身衣服,玄字旗出任务的时候很少穿。一般解刀休沐的时候,也不能穿出去。不能被外人知晓在龙鳞卫的身份。” 晏无咎好奇:“龙鳞卫的人都是这样吗?” “不是,”木枫平静地看着他,比昨日多了些人情味,但好像也没有多少差异,“只有玄字旗是这样的。身份保密,做的事保密。这些人在明面上还有别的身份。刚刚跟你说笑的,身份最低的一个,在别处也是个正六品的千户。好好跟大家相处。” 好好相处,是该好好相处。晏县令做了一辈子官,快致仕了,还只是个正七品。 这种感觉有点像,报了一个小众兴趣爱好班,班里最不显眼的同学,都是个副厅级高官。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院子里每个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金大腿。 晏无咎叫住木枫:“你呢?玄字旗总,是玄字旗身份最高的那一个吗?” 木枫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 然后,晏无咎转头一问,知道了,木枫对外身份是龙鳞卫的指挥佥事,正四品。 龙鳞卫十二旗,指挥佥事只有四个。 队友笑嘻嘻的说:“啊,另外三个人没什么实际用处的,不用在意。大概就是给他不方便的时候打掩护用的。龙鳞卫说白了,只有三个卫所。一个是明面上摆着看的所有人,一个是负责监察的影子旗,还有一个就是玄字旗。前面两个可以忽略。” 晏无咎越发觉得有趣了,面上只是微笑:“指挥使大人,负责表面上的其他旗,和我们玄字旗吗?那这里身份比木枫大人更高的,是谁?” 众人这次神情各异,最活泼话多的人也只是摸摸鼻子神秘地笑着:“这个啊,你以后就知道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木枫这时候回来了,神情冷静板着脸:“准备出任务。” 晏无咎之前一直在想,既然出任务的时候不会穿金线狼纹的公服,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然后,他就见识了龙鳞卫的衣帽间。 这里就像个剧院后台,什么样角色的衣物都有,还会因为体型有所不同。 根据出任务的人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大家换上各自的伪装,低调出了门。 晏无咎看到了小厮,看到了丫鬟,甚至还看到了老态龙钟的老大爷。 他看向木枫,他们两个人一组。 晏无咎笑得一脸天真:“我是什么?” 木枫说:“你是有意收购酒楼的外地富商,我是你的护卫。换衣服。” 然后,晏无咎穿着一身外地商贾最为时新的绫罗丝绸,摇着扇子出了门。 虽然历朝历代对商人服饰有所限制,但是本朝富庶太平久矣,多多少少便松懈了些。 他们的车马大摇大摆到了酒楼,匾额正是四海一勺。 “您终于来了,舟车劳顿辛苦。” 晏无咎摇着扇子,神情倨傲目中无人,只是漫不经心看着酒楼内的陈设。 旁边的“随从”木枫对老板解释道:“少爷还有别的安排,想亲自看看这里面的陈设,他不喜欢人打 分卷阅读101 扰。劳烦老板稍候片刻,有需要我们会喊你。” 老板知道这是个大买卖,这些人来头不小,接触了几日了,才第一次看到幕后主顾。 “应该的,应该的。” 晏无咎侧首,居高临下看了眼。径直上楼走了上去。 木枫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对方点头。他便也跟着晏无咎上去。 他们两个再去看一遍这里的环境,留下的人则趁着老板心神不宁,来套话。 “你刚刚做得很好。”木枫说。 晏无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看着周围环境。 “有怀疑的人选吗?” “有,大厨自杀前,去过洛阳几位大人物的别院。多是些会友的宴会。有一家很特别,没有人被邀请去。很低调,而且,几乎前后请了好几位大厨去。很不正常。” 晏无咎眉头微挑:“在哪里,主人家是谁?” “姓柳。在琼花路一代。” 晏无咎若有所思。 同一时间,那里难道还有什么尊贵的客人在吗? 不愧是柳珣。 “龙鳞卫没查过吗?” “准备去,结果柳珣回了柳家。” 晏无咎笑了。 他们到了主厨的房间,也是他自杀的地方。 木枫主动开口:“当时就查过了,是自杀没错。现场很干净。” “那我们上来做什么?”晏无咎回头,淡淡看向他。 “拖延一点时间,给下面那些人机会,看看能不能从老板那里知道些什么。只能从头开始反复排查。” 晏无咎好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眉宇一点轻佻:“我还以为,会直接抓起来,严刑拷打呢。” 木枫皱了一下眉:“没有证据,为什么要随便抓人打草惊蛇?我们要背后谋逆之人,不是捏造罪人。” 晏无咎挑眉,微微歪着头缓缓眨眼:“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配龙鳞卫。” 木枫抿了抿唇。 这一次,也不懂他的意思,但却没有反问。 玄字旗的人,把主厨接触过的所有人排查了一遍,还深入那些洛阳贵胄们的别院。 可是,到第六天结束,他们一无所获。 半夜的时候,木枫的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身黑衣的晏无咎。 他眸光平静明亮,萦绕着淡淡一点笑意,夜色和门内倾泻的烛火,照得他的眉眼,有一种梦幻一般的华美凌厉。他用一种神秘散漫的眼神看着开门的木枫。 “我知道,柳珣见了谁。还知道,怎么抓住他们。不过,只能你跟我去。就现在。” 木枫定定看着他:“要报备……” “我现在,就在报备。”晏无咎眉梢眼角轻扬,流泻一缕矜傲清狂,手中合拢的折扇抵唇,“或者,我自己去。” 木枫把他拉进来,随手关上门:“等我,我换件衣服。” 有木枫在,两个人顺利出了贺兰家。 木枫穿着一身黑衣,驾着马车:“去哪里?” 车内的晏无咎闭眼,脸上一片疏淡,报了一个地名。 不在龙鳞卫任何一个怀疑的线索内。 …… 马车停在东区的一所府邸门前。 东区住着的,几乎都是有身份的权贵。 下了马车,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衣的晏无咎,侧首看向木枫,没有多少笑意的面容,有些百无聊赖的矜傲,淡淡地说:“躲起来,跟着我。我没有叫你,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做到这一点,你就能抓到最后那条大鱼了。” 晏无咎下了马车,走到大门前,突然止步回头。 “不如,你先替我叫个门?” 他眉眼带着笑意,缓缓眨了眨,些许轻佻些许无辜,像个被宠坏的人间富贵花小少爷。 黑夜里,木枫的唇角不易察觉的牵了牵。 …… 大门深夜被敲响。 门房很是不悦地打开,带着四个高大健壮下盘很稳,不像家丁的家丁。 当他们看清门外灯盏下那道蓝色锦衣身影,看清那个用合拢的扇子百无聊赖点唇的人,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顿时一僵,缓缓卸去。 晏无咎睫羽半敛,本就上扬的瑞风眼微弯,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平静地看着他们。 凌厉华美,矜贵傲慢。 那双眼睛看着人,便叫人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并为此深感荣幸。 “请问您……” “告诉你的主人,他要找的人来了。” 那扇子如月光展开,露出晏清都三个字。 …… 府邸的主人并没有入睡,听到通报的时候微微意外,神情并不怎么感兴趣。 “我要找的人?”他要找的人只有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自投罗网。自以为是他会 分卷阅读102 愿意见的人,倒是许多。 “还有呢?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是个很不一般的人,从没见过的人。” 主人皱了眉。 “啊,对了,他有一柄扇子,上面写着晏清都。” 男人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失神地站起来。 书册在地上合拢,露出封面,上面也写着一个晏清都。 …… 月影西斜,星移斗转。 更夫的梆子,正好敲过子时。 在古人算来,便是明天初始。 晏无咎轻轻地说:“第七天。慢了。” 大门发出吱呀一声,不算慢地打开。 看着快步走出来的那个人,晏无咎缓缓扬唇,脸上却心灰意懒似得,没有多少笑意。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是谁呀~猜中给糖吃 第42章 那人眉目低敛, 听到开门声,才睫羽抬起看来。凌厉矜贵的眉睫下, 是一双华美的瑞风眼。灯笼的光晕暖黄, 映着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濛濛如烟雨桃花。纤长秾丽的睫毛,让人想起将融未融的冰凌, 夜色下, 有一种被春风细雨打湿的凌厉。 这个像古画一样不真实的人, 抬起眼睑, 在看着他。 像是心灰意懒,像是无趣嘲弄, 对他说:“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冉珩。” 冉珩的情绪忽然就变得很平静。 那一瞬想起在纷纷攘攘的大街上,侧首看见他的第一眼。 这个人也是这样抬起眼睑, 好像总是若有所思着什么, 以至于习惯性无视了任何人。更准确地说,是不把周遭的世界放在眼里。 冉珩,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瞬间变得清晰许多, 在发光一样。 他想认识他。 那个时候, 甚至忘记了他的妹妹死了, 他在指使一场混乱迁怒的复仇。不管是谁,无辜还是有罪,想叫那个叫晏清都的男人, 平复他的愤怒和悲痛。动机和目的,并不光鲜亮丽。如同他这个人自身。 但是,那个人好像略略意外,挑了挑眉,像是要笑,眸光却是冷的。像是要被嘲弄了,那眉目的轻佻都要读出,又被傲慢凌驾。那个人笑得矜贵不在意。 在此后,很多白日的罅隙和夜晚的梦里,都像反反复复地想起,猜测那刹那笑容可能的温度和含义。 可是,那个人,是他那一刻之前,处心积虑想要惩罚的罪人。 是,晏清都。 是他承诺过的死人掌心里,不能瞑目的晏。 …… 晏无咎跟着亲自迎出门来的冉珩,走进冉家在洛阳的府邸,走到会客的正堂。 直到这时,冉珩才像是回了神,对上茶的下人说了一句:“都下去,这里不要人。” 晏无咎有些意外,冉珩急匆匆走出来的样子,那瞬间锐利如钉子一样看他的眼神,和之后神游天外的平淡表现,好像判若两人。 “我还以为,冉公子憎恨我。就算不是,至少也该是讨厌的。何以这么平淡,不像是处心积虑想要弄死我,甚至不惜做这样一个大的局,几乎绝我晏家季家活路的人啊。”晏无咎淡笑着眨了下眼,这般说道。 冉珩端坐着,平静深沉地看着他,不辨喜怒,没有爱恨,从容又贵气:“晏公子误会了。在下没有理由要弄死你,也不可能绝晏家季家的活路。无论是在下的父亲,还是在下,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晏无咎眸底三分似笑非笑,看着他。 “但是,在下的确是处心积虑,也如你所言,这段时间在找晏公子。” 晏无咎只是眨了下眼,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冉珩左边的眉峰不自觉蹙起,出此之外,那张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事不关己,目光没有任何锋芒,仅仅只是看着晏无咎,背书一样说着:“我妹妹的事情,全家都很痛惜。那个人万死难赎其罪。但妹妹早逝,不能魂无所归。家里要为她在阳世择一归宿。祭祀的时候,出了状况,她不愿合目。而且,掌心攥着残纸。写着,晏公子的名字。应该是最后一刻,还想着晏公子。” 晏无咎表情平和,没有丝毫锋芒情绪,只是看着他。 冉珩淡淡地说:“你当时,若是同意娶她,或许她就不会死了。哪怕最后,悔婚也好。” “若是如此,她是不会死了。只怕悔婚的我,比现在还倒霉。冉公子对自己和令尊的行事手段,好像不大清楚?”晏无咎没有生气,唇边还有淡淡笑容,尽管冉珩的话,其实很令人生气。 晏无咎略略遗憾地说:“可惜,当时我没有看剧本,不知道她会死。” 这是一句实话,但冉珩把这话听作了嘲讽。 他也没有生气,因为晏无咎嘲讽的对,他冉珩自己也不知道未来会这样,也有无数次如果不这样做,妹妹就不会死的机会。怎 分卷阅读103 么能怪别人。 冉珩平静地说:“我没有责怪晏公子的意思。但,晏公子既然知道,在下是什么行事手段,有些事情就可以直接谈了。是吗?” 晏无咎眨了下眼。 冉珩十指交扣,脸上眼里都没有任何情绪情感流露,看着晏无咎,片刻后,他说:“你,娶我妹妹的牌位。” 晏无咎没有任何表情。 这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便好说许多。 冉珩用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只是供奉个牌位在家,以后你就是冉家的女婿,也就是我冉家的人。如果不愿意入赘也可以,但你要住在冉家。喜欢美人也没关系,只要不娶正妻,姬妾美人,随便你养多少。” 一声轻笑。 晏无咎笑了:“若是早几日听到,也许我就同意了。” 这样的话,艹人设什么的不是更方便吗?还可以解释不娶妻生子的理由。 没准,晏无咎真的会不在意被算计胁迫的事实,颇觉有趣就答应了。 但是,他有新的游戏想玩了。 “你不同意?再想想。”冉珩淡淡地说,像是心不在此。 “想想也不同意呢?” 冉珩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任何重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越发显得灵魂很沉重。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动怒和情绪起伏,就像是这事无关紧要,但木已成舟,无可更改。 他甚至眼神温和地笑了下,尽管笑容很淡:“听说你跟柳珣来了洛阳。他把你困在柳家,也不打算帮你,很生气。” 晏无咎眉目矜贵华美,只是看着他。内敛沉静,不露分毫锋芒。 冉珩的语气带上了些温度:“季家出事,没想到你还能动几十万去砸路子,选了崔瑾是吗?你才来洛阳,有些事不清楚,选谁不好选他。崔家的人都是疯子。不过还好,还没听说他带你去见过崔家的谁。” 晏无咎又缓缓眨了下眼,依旧这么看着他。 叫人错觉,是羽毛淋了风霜雨水的孔雀,暂且敛了高高在上的骄傲。虽然还是矜贵,却有些乖了。至少,外表看上去是这样的。 冉珩看着他,眼里藏着些许情绪不露,声音低低的温柔:“是不是恨我?觉得,你父亲入狱,季家遭难,都是为了胁迫威逼你,是冉家在迁怒报复?” “不是的。”冉珩唇角微动,笑了一下,“你还小,至少跟我比起来是小了些。你没有入官场,不知道上面的事可以有多复杂。你父亲入狱,因为有人在针对季家。没了你父亲,季家的动作就慢了,慢了就会被打断四肢,蒙住眼睛。不是我,也不是冉家。是你想不到的更大的人物。” 晏无咎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完全不懂的话,连疑惑也没有露。 没了凌厉和傲慢,纤长稠丽的睫毛缓缓一眨,矜贵又乖顺。 “不信我吗?”冉珩点头,“不过这样想也不算错。因为,你家的局面的确跟冉家有关。从前不出事,因为你父亲是我父亲的下属官员。现在出事了,因为冉家袖手旁观,不打算保他。只是放任不管而已。” 晏无咎缓缓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他一笑便绷不出脸上好不容易做出的安静乖顺,为了不至于露出真面目,便眼睛微睁笑得天真绚烂。 “只是,放任不管?难道不是推出去,默认做了替死鬼吗?” 冉珩微微意外,一想便明白了:“你父亲告诉你的?官场上就是这样,没有人会保的人,自然就是最先被鱼肉的。不用推出来,就已经很显眼了。” 晏无咎慢慢点了头:“说得也是。” 冉珩知道,他今日来找自己,不会毫无打算:“你现在或许恨我,恨冉家,这都没关系。以后,入了官场就知道了。对了,那个诬告你父亲的人,听说是中途救了一个贵人,被特赦招揽了。你若是不想答应我,以后要小心。那种人,报复性很强。不止是你父亲。季家和晏家倒了,他也不会放过你们。听说放了话,要灭你满门。” 晏无咎缓缓抬眸看向他,睫羽似是颤了一下,却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的贵人,是谁?” 冉珩知道,这次,可以了。 冉珩站起来,走到晏无咎面前,表情冷静,抬起的手缓缓伸出…… 若不是被抓住了手,在脑海那突如其来的念头席卷冲击下,他会抚摸着那个人的脸,亲吻这个人。不会太温柔,会咬疼他,侵占一样,冒犯地亲吻。 冉珩的心砰砰乱跳,他皱着眉,面上平静冷淡,心绪烦乱。 很惊讶,惊讶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想。不管怎么样具备吸引力,那也是个男人。他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想法,会想冒犯地亲吻他? 还好及时止住了,没有被发现。不然就……不然会怎样?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极力冷静下来,冉珩面上斯文又冷淡:“是旭王。” 旭王啊。 很多清醒的聪明人都知道,下一任最有可能登顶那个位置的,并不是老皇帝的宠妃 分卷阅读104 生的那个孩子。那个有崔家血脉的孩子。尽管老皇帝扶持了副相,想要为那孩子铺路。 可是,除非他能活到孩子羽翼丰满。不然,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会是旭王登上那个位置。 毕竟,很多年前,废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旭王就已经是不输于他的候选者了。 如果那个无赖的贵人是旭王。即便旭王不知情,也有很多人会愿意为了讨好那个人,来顺手解决他的仇人。 破案了。 晏无咎抓着冉珩的手,唇角扬起,一点一点笑了,绚烂的笑容铺展开,像是繁花盛开的春日,笑容过于绚烂华美,以至于显得晦暗又凌厉。 就像是,临水的繁丽桃花,化作万千刀尖。 晏无咎的笑声低低的,一点点愉悦,挑了挑眉,这样看着人,轻佻又放荡。 冉珩深呼吸,心跳和血液还是无法冷却。 “晏清都,你……”他不知道想说什么,极力不去想不该想的,“想好了吗?如果你成了冉家的人,他不会,也动不了你们。无论是牢里的你父亲,还是季家……” 笑着的晏无咎打断了他:“为什么?因为你也是旭王的人?冉家也是旭王那一边的?” 冉珩看着那双蒙着薄薄笑意,绮丽到像是藏着危险的眼睛。明明很美,可是却觉得,只要忍不住再踏上一步,就会溺死其中了。 距离太近,以至于冉珩不太清楚,自己心里那种不该有的杂念有没有流露出来。 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眉眼越发冷淡。好像自己没有感情一样。 眼神,声音,却温存:“是。满朝文武,绝大多数人,都是。” 晏无咎松开他的手臂,退后一步,笑意缓缓敛去,直至似笑非笑。 他微微挑眉,那百无聊赖之下,嚣张凌厉的眉眼,似是轻佻嘲弄,似是阴翳无趣。 眸光冷冽,却是笑着的,有一种,不甚经心的矜傲。 他缓缓眨了下眼:“冉珩,清苑县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晏清都是个什么人?” 当然有。但冉珩觉得,他们说得都不对。 晏无咎转身,眸光依旧看着他:“你的运气很好,今天我心情不错。” 他回转头去,径直离开了这里,头也没回。 冉珩站在原地看着,没有阻拦。 他在晏无咎的眼里,看到了狠厉。明明桃花怒放,却像是万千寒刃,经过身边。 晏无咎的眼里,有杀意。 但是,为什么? 冉珩没有想明白,直到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他被一则消息叫醒。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完了,有人猜到了,那明天给糖次~ 第43章 晏无咎走后,冉珩枯坐半响才回了房。 后半夜朦朦胧胧睡着的时候, 被匆匆赶来的下属敲门叫醒。 等他赶到事发现场, 便看到黎明前黑暗的苍穹下, 火光中的废墟。 任谁也看不出来, 就在今夜之前, 这里还是连绵的雕梁画栋, 碧瓦朱甍。 庭院的空地上,依次整齐摆放着一具具尸首。尸首下面依稀看到匾额上的马字。 最前面那个, 极为显眼, 一眼就可以看见。因为,一脸惊恐的死人是跪着的。 冉珩没有看一眼,眉宇神情凝重, 直视前方。 前方是几乎拆成废墟的正堂,只剩下几面空墙, 但华丽的地板上还好端端地摆放着会客时候的桌椅。 跪地死去的主人曾坐在气派的太师椅上, 气焰嚣张,目露轻蔑, 却是沐猴而冠,阴毒笑着要晏家鸡犬不留。 然而, 现在他却死了。 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的,是个一身孔雀蓝锦衣的青年。对方斜倚着椅背,一手撑着额角。矜贵的眉目垂敛,睫毛投下的阴翳,显得那双眼睛狭长又静谧。 俊美沉敛的面容, 在这样可怖的背景下,像是只在夜里绽放的花,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就已经夺目慑人。 那个人静静地看着,庭院外隔着尸首注视着他的冉珩,就像是等待的久了,百无聊赖,意兴阑珊,以至于有些无趣。 冉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会面,意识到,他好像并不了解这个人。 “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等的人终于来了,在晏无咎耐心耗尽之前。 他翘着的腿放下,从容步出残留几分豪奢的正堂,不紧不慢走到冉珩面前。 无动于衷的眉目,疏淡华美,透着几分索然无味。心灰意懒似得,那眸光淡淡,并无杀意,也无狂妄,甚至于锐利,只是如夜色微凉。 让人看了,会忍不住觉得寂寥。 尽管,明明知道,在他背后就是白骨血色。 冉珩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干涩的唇:“你做的?” 晏无咎可有可无轻慢点头,眨了下眼,意兴阑珊的样子:“很意外?不是已经提醒过你 分卷阅读105 了,清苑县的人都知道,晏无咎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回想起什么:“第一次见面时候,我好像也告诉过你了。” 是的,冉珩记得。 这个人站在他身边,有趣地低声说着,错了,晏清都该是跋扈傲慢、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两面三刀、阴险狠毒。 他这才侧首去看,望见了一张清狂无辜的面容。 这个人没有骗他,所有这些词汇,今夜这前后两个时辰,他终于都一一领教。 冉珩面无表情,深深地看着这张,直到现在都没有露出分毫张狂狠厉表情的脸。还是像传世古画一般,神秘引人。 他轻呼一口气,自嘲一样短暂地笑了下:“我竟然没看出来,到现在也难以置信。” 两个时辰前在冉家府邸,他提起这个姓马的无赖的威胁,这个人还一副按捺惊惶的平静。结果两个时辰后…… 冉珩看着孔雀蓝锦衣纤尘不染,连一丝血腥煞气也没有的晏无咎,想起他眉睫微颤的刹那脆弱,无法将他和周遭寸草不生的可怖联系起来。 晏无咎却笑了,他缓缓眨了下眼,笑容的幅度并不大,像个矜贵无辜被娇惯宠坏的小少爷。 小少爷眉眼笑意淡淡,看着冉珩:“啊,你误解了,那时候,我是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当然,我也不生气。” 晏无咎微笑温和地说:“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他说了要灭我晏家满门吗?我没那么小气,你看,我也灭他满门就好了啊。” 他想起什么,叹息一般笑了下,精致的下巴向那个人跪着的地方微微一侧:“啊,我忘记了。他的一家三口,好像两年前已经被他拐来的女人灭门了呢。今日一家团聚。” 晏无咎的笑意渐渐加深,笑容轻薄又绚烂,神秘又轻佻,缓缓轻拍三下,赞叹鼓掌。 华美的眉目微微一扬,晏无咎笑着说:“我这个人,向来悲观厌世,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不过,那位姐姐倒是让我见识到了。你妹妹若是有她一半,也不会被人杀了。” 冉珩猛地从迷障中醒悟,失魂落魄的神情瞬间锐利,紧紧盯着晏无咎:“你说什么?” 晏无咎唇角翘起,眉眼轻佻散漫,笑容绚烂又无辜:“不是你说的,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张纸,写着我的名字。怎么就没想过,另外半张去了哪里?” 冉珩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骤缩。 案发现场,他还是第一个看见的,的确没有另外半张。只可能是,凶手带走了! 等他回神,眼前火光燎原,却已经不见了晏无咎的身影。 “晏清都!把话说清楚。晏清都……” 冉珩四面张望,看到隔着橙红焰火,那个人眉目矜傲淡漠,回眸一眼,便无趣似得收回,转身离去。 他立刻追上去,像追着混沌噩梦里的幻影,不远不近,越来越远,在灰蒙蒙的天光里,终于失去最后一点痕迹。 …… 贺兰府。 贺兰凛下手左侧,坐着一个文士打扮的儒雅中年男子。 右侧是木枫。 贺兰凛端坐高位,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素光也看看。” 那儒雅文士便称是,双手接过,不过几息间,便皱起眉,脸上却是笑了。 “恭喜大人,觅得如此良才。” 木枫正襟危坐,随时待命的武将一般。 贺兰凛看着木枫,脸上喜怒不显,在这平静的目光下,叫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注意起来。 “放松些,你们做得很好。”贺兰凛宽慰地说。 岂止是很好,龙鳞卫追了一个多月的点子,死在收网之前,已然是打脸。他亲自出手,也没有抓到浓雾里断了的线。 这个叫晏清都的人,算起来才加入龙鳞卫不过一天,不但抓到了接头的人,连那条大鱼都拽出了水面。 木枫听了贺兰凛的话,向来严肃板正的脸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微微垂首:“属下有罪,没有遵照龙鳞卫的行事规章……” 贺兰凛抬手止住:“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规矩了些。规则是为了确保事情做得更好,不是为了限制自己的。” “是,大人。”木枫的唇抿紧,眼神冷肃。心下忍不住想起,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 晏无咎带着他去了一个低调的府邸,是二品大员青州牧独子在洛阳的下榻之处。 那两个人居然认识,似乎还有一段恩怨。木枫着实意外。 一番听不懂的谈话后,木枫听到了两个关键词,旭王,以及,冉家是旭王的人。 尽管不知道晏无咎要他听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人和四海一勺自杀的主厨的关系,但木枫凭着直觉,直接摸去冉珩的书房。复刻了一份乔迁请帖。 出了冉府,晏无咎对他伸出手:“拿来。” 按照规定,木枫不该把这份东西给他的,可是他却松了手。 晏无咎看了地址一眼,不出所料地 分卷阅读106 笑了。 “这是谁?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木枫忍不住问。 晏无咎对他眨了下眼,笑容温和又纯然,却藏着让人捉摸不定的隐秘:“大人,可以信我吗?” 木枫有些想不清在那片刻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不管信不信,他也不该贸贸然就这样带着一众龙鳞卫的人,任由这个人的意思,闯入那个请帖所述的府邸。 但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屋顶上听到的话。冉珩所说的,那个让晏无咎不得不避难加入龙鳞卫的理由。那个仅仅因为攀附上旭王,便公然放言要灭晏无咎满门的人。 木枫不是个徇私的人,那时候,他也没有想那么多。 或许,他是想了。想着为那个人做一出狐假虎威。 毕竟,晏无咎是他龙鳞卫的人。没有人可以威胁龙鳞卫的人。 直到,他们在这个姓马的书房,搜出来一本名册。 名册上,有他们断掉的线索。 木枫猛地看向晏无咎,眸光冷静又锐利:“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种东西?” 晏无咎眸光平静,寡欢无趣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四海一勺的主厨,我碰巧见过。” 在柳珣安置他的那个别院。 “我还知道,柳珣大手笔,排场极大地宴请的神秘客人是谁?” 木枫:“龙鳞卫都查不出来的人,你怎么知道?” “是吗?”想起什么,晏无咎失笑,淡淡地说,“因为那个人就是我啊。” 木枫目光一冷。 “不过,我刚刚发现,同一时间,他还见了别的人。别紧张,跟我没关系,那个别的人,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木枫问出心中疑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别的人,是谁?” …… 木枫回神,听到贺兰凛和那个叫素光的幕僚说着什么。 贺兰凛平静地说:“此人行事出人意料,过于胆大妄为,不是大功,便有大过。仅仅凭借龙鳞卫查找谋逆,就把洛阳城的风波和禹城皇商更迭的事情联系到一处,认定这个冉公子和此案相关。若是没有从那个姓马的家里搜出来这份名册,他的行为就是公报私仇。好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素光呵呵笑了两声:“学生倒有不同看法,龙鳞卫尤其是玄字旗,行事本就不拘一格,这人倒是刚好合了路数。依学生看,此人直觉敏锐,眼光独到,看事物的角度有别于常人。身处如此逆境,却能在短短几日,绝处逢生,实在不能只归咎于运气和大胆。” 贺兰凛面色如水,神情仿佛没有什么变化,却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这幕僚不紧不慢道来:“谁人有这样的魄力,倾家荡产只为铺一条面见大人的路,走龙鳞卫的路。大凡地痞流氓得势,缠上了便是毒疮跗骨。那姓马的泼皮可是旭王的救命恩人。此人一入龙鳞卫,竟是连一夜都忍不得,直接斩草除根。虽说欠缺些城府忍性,这般魄力狠辣,作为神兵利刃却是极好的。” 贺兰凛极淡地笑了下,笑容几乎没有漫上脸便消失了:“岂止是斩草除根。如此傲慢放肆,何曾将那个人放在眼里过。若是只处理姓马的无赖,有千百种法子,他却独独选了最迂回的这一条。” 素光笑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贺兰凛眼里一丝深意,手指沉吟一般轻敲:“要么,这人是个疯子,享受亲自动手除去仇人的快意。要么,从头到尾他的目的就都只是龙鳞卫。那个姓马的,不过是顺手除去的杂草。” 幕僚若有所思:“那依大人的看法,他是哪一个?” 贺兰凛看向木枫,神情始终冷静自持:“清理的时候,他亲自动的手吗?” 木枫怔然摇头:“没有。他去书房翻了东西。发现了那种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活口。我下令的时候,他眼都没有抬。我出去的时候,他好像有些为难。说,看见血会恶心。” 贺兰凛轻嗤一声笑了,难得有其他表情:“少爷脾气。” 木枫也这么想。 想起晏无咎面无表情看着摆放在马家的匾额上的尸体,问他,那些人的命,是算在姓马的头上,还是晏无咎的头上? “算在我的头上。”木枫平静地说。 龙鳞卫的人把那个姓马的摆成对着尸体跪下的姿态,伪装成江湖仇杀。 在冉珩看来,这是晏清都所为。如此,未免,有些阴暗可怕。 如此打岔,贺兰凛也松动了些:“给他连升三级,但是暂时不要做别的变动,还是跟着你。看着他。” 木枫以为是看着他不要胡作非为闯祸,心下一松应下,退了出去。 仅剩下幕僚和贺兰凛的正堂,这个叫素光的幕僚问道:“执行计划的话,这个人最是合适不过。大人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出场机会的敌人下线了,恭喜啾啾升官发财,绝地反击。 写不完了,明天见莲莲~ 分卷阅读107 第44章 木枫从贺兰凛那里回来, 逡巡了一下没有看到晏无咎的身影, 问闲聊的人:“人呢?” 有人朝湖边抬了抬下巴,感叹道:“现在的新人真是厉害。果然是贺兰大人点头放进来的人, 我居然当真以为是看在瑾少爷的面上。” 木枫板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直朝着湖边走去。 湖边的唐风亭台内, 晏无咎双腿交叠平放在长椅上, 背靠着亭柱, 微微侧着脸朝着湖面那一边, 不知道是在看风景出神,还是睡着了。 木枫一走进, 晏无咎便准确地回眸看来, 那目光纯净看不出丝毫倦怠,也没有多少热情。 “你私自离队的事, 贺兰大人不知道。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奉了我的命令。”木枫平静地说, “你去做了什么?” 晏无咎失笑,缓缓眨了下眼睛:“为什么要瞒?旭王的恩人死了,总要有个怀疑的人选。否则,他们迟早会联想到龙鳞卫。怎么看,也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了, 不是吗?既然如此,自然是该找个合适的目击证人。” 果然是只要片刻不看着,就会闯下弥天大祸的人。 木枫沉默不语,半响:“龙鳞卫的身份不能暴露, 你现在没有官身也没有背景,姓马的活着是个滚刀肉,死了确实一名不文。但是别忘了,旭王既然用他掩人耳目,私下勾连百官活动,他出了事,旭王那里一定会确保没有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泄露出去。所以,会想尽一切办法,灭口。” 晏无咎微笑,笑容没有到达眉眼:“我知道。” 木枫冷静地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想到后果怎么处理吗?” “想过啊。”晏无咎笑容漫上些许绚烂来,不慌不忙,“如果你是旭王,你会相信一个肆无忌惮灭了王爷救命恩人满门,还大摇大摆留在案发现场,这样一个嚣张狂妄之辈,是个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还是相信,他的背后另有倚仗?” 木枫眸光锐利,片刻之前的正堂上,贺兰凛对晏无咎的评断在耳边浮现。 晏无咎长眉略挑,三分浅笑作十二分的绚烂,矜傲又清狂:“谁会是我背后的那只老虎呢?崔家,副相,还是崔家和副相后面的云妃,皇帝?总有一个可以用来扯这张大旗。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人前,就有的是人会替他们补全。” 果真是,胆大妄为。 “他们会查。” 晏无咎失笑,眨眨眼,从容不迫:“那不是更好。查出来具体的对手,摆在明面上的,不管看上去有多无坚不摧,都有的是办法可以找到弱点来逐一击溃。可若是查不出来,黑暗里未知的强敌,岂不是更可怕。” 木枫定定地看着他,尽管他知道,这个人的话是对的,却不能欣慰赞同。 “聪明,野心,胆识,一个人可以选择其中两个,却不能三者都占全。不然就要危险了。不是危及自身,就是危及天下。很久以前,太子被废的时候,当今是这样说的。” 木枫板着脸说完,补充了一句:“你的意思,我会转告贺兰大人。” 晏无咎看着他的背影,笑容缓缓退去:“现在,我是休沐了吗?” 木枫脚下一停,嗯了一声:“一会儿封赏会下来,连升三级作从六品。不能对外显露,但危机时刻,可以报我的名字。” 晏无咎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的脸上无动于衷,如潮水退去,露出被笑容掩盖的凌厉清狂,还有矜傲无趣。 他要那些做什么?那些可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 晏无咎径直出了贺兰府。 回了他在洛阳下榻的幽静小筑。 夏管事看到他回来,高兴得遮掩不住:“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喜事啊,听说……” 晏无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夏管事忽然明白了,压抑兴奋喜色,张望了下低声道:“是不是之前的银子砸对地方了?” 晏无咎隐隐一点倦怠,淡笑往里走去,温和地说:“舅舅那里比起以往会受到一点冷遇,让他不要担心。最多一个月就会好了。比以前更好。” 夏管事笑呵呵地点头,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您不回去亲自说吗?” 晏无咎笑了一下,脚下不停也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不了。以后,都不会回去了。” 夏管事眼中迷惑,却不敢多言。 从很久以前,在禹城季家见到这个表少爷第一面的时候,夏管事就觉得,老爷的那个外孙有些特别。金尊玉贵的,哪里都不像是商贾小官家能养出的孩子。 十岁的小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又好看又莫名令人不安。 其实表少爷没有对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厉声过,可是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对着他的时候,都会比以往更恭敬谨慎些许。 做掌柜的,见过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多了,有时候比算命的还要会看人。就是不会看,也会有一种直觉。 夏管事依稀觉得,季家好 分卷阅读108 像要走一条了不得的路子了。 他一边出神一边招呼着下头的人:“守好院子,别让人打扰少爷休息。来几个人跟我回去报信。” …… 在晏无咎睡觉补眠的时候,凌晨那一把火带来的震荡,才开始真正蔓延出去。 清苑县的监牢,西斜的金辉才初初照进那处小窗,死寂的牢房里便传来骚动的声音。 “县太爷,县太爷!”报信的人气喘吁吁,激动地抓住牢笼栏杆的手,青筋毕露,深呼吸几下,先不忙着说,先喝令狱卒,“快打开门,请晏大人出来啊。” 晏县令略略清减几分,满头灰白的发更白了些许,惊讶又迷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无咎出了什么事?”他眼底满是紧张。 来人气息稍稍平复:“晏公子的消息不知道,是老爷您大喜,那个挨千刀的泼皮被人杀了。上头大人一查,他是满嘴胡话,您是被诬告的啊。这不,加急赶紧命令给您放出来。听说还有安抚,指不得要升官的。” 晏县令没有笑,也没有高兴,虽然这的确是件高兴的事。 他忽然回神,抓住那人的手:“今天是几号!” 问了人,他却看向监牢的墙上,被他用指甲刻下的正字。 耳边想起当初晏无咎来的时候,对他说的话。他说,等他七天,最多不会超过十天。 今天是第七天。 晏县令不知道,那样天大的祸事,那个从小被宠大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是怎么办成的。 “您快回家看看。” 是要回去看看,妻子,岳父,还有无咎,他得赶紧去看看。 …… 晏家、季家的祸事似乎来得莫名其妙,去得好像也稀里糊涂。 外面的人只道是官场波诡云谲,叹一句时运不济,又祸兮福所倚。 只有事态中心的人才知道里面不可言说的博弈交锋。 冉珩自然不会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他看见杀人放火的凶手就是晏清都。但那么大的火势,那姓马的得势之后那般猖狂样,却一夕化作焦土。总有些时刻关注着他的人,听到看到些什么。 洛阳城内坊间议论纷纷,都说那人是得罪了江湖强人,行事太过,遭了天报。只当是悬案一桩。还有人兴致勃勃做局打赌,这回六扇门何时抓到嫌犯。 世家贵族那里,却是讳莫如深一笑。他们不用清楚始末经过,只需知道两点就够了。死的人是旭王的救命恩人,而那个人得罪的人,似乎走了崔家的路数。 旭王和崔家。宗亲和外戚。还用说什么? 只有冉珩觉得这一日荒诞又漫长。 他自然不会将消息散播出去,但对于己方的人,却不会隐瞒。也无法隐瞒。这么大的事,太骇人听闻了。 直到隔着帘幕,神秘人送来上面的消息。 雌雄莫辩的声音说:“主人说,那个人无关紧要,死就死了。但是,有一本册子要找回来。找不回来,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内容。公子辛苦了。这事会有人来负责。主人请您好好休息,为了确保安全,在事情未解决前,暂且停止一切联系。” 冉珩的手指握紧杯盏,平静地称是。 那人问道:“还有一点,请教冉公子。那个人知道冉公子与主人的关系吗?听说,昨夜他先来见过您。” 冉珩的瞳孔微微一动。 想起晏无咎疏离寡欢的声音:“还以为今日会来不及,多亏了你帮忙。所以这次,冉家无事。但,没有下次。今夜足够你记住吗?晏清都,相当记仇。” “不知道。我们之前就有过节,因为我妹妹的事。昨夜也谈得是这件事。” 那声音柔和却无情:“请您节哀。务必注意安全。有需要,我会再来联系您的。” 许久,再无声音。屏风后的影子也消失无踪。 冉珩将手中凉了的苦茶饮尽。 他自嘲一笑,原来,旭王的人连他也在监视。 …… 晏无咎一觉睡到黄昏日落,中途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睁开眼的时候,有些不知道时间年岁。 他起身走出门,看到夕照朦胧晦暗的光辉,错觉以为是天光初亮。 直到以为的日出并未到来,世界陷入黑暗。 他静静地看着,黑暗里的蔷花零落,大约是夏天快要过去了。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庭院里洒下空明如水的霜辉。 晏无咎忽然嗅到一缕幽香,侧首看去,那月光里像是走来一个人。 素白僧衣漫着月色,那人怀里抱着一个花盆,里面种着一株花,开着星白的花苞。 花香很熟悉,和清苑县晏无咎门外的荼蘼花一样。 人也很熟悉,是那个每逢月下就会出现变傻的僧人。 沐着仲夏幽静的夜风,那人捧着花,向晏无咎走来。 圣洁禁欲的面容,纯净的眼眸里有淡淡欢喜,沉敛平和如檀香侵染,专注 分卷阅读109 地看着他:“阿弥陀佛。这里没有佛见笑,差点以为小僧又走错了。” 晏无咎不知不觉笑起来,看着他手里的花盆:“是要种在这里吗?” 圣僧摇头:“种在这里,很快就要凋谢了。小僧请教了种花的匠人,有办法可以让它开得更久一些。” 他专注地看着晏无咎,眸光安宁,认真耐心地说:“所以,檀越主如果找不到栖身的地方。可以来小僧这里。” 晏无咎似笑非笑看着他,忽然低声笑起来,笑容从眉梢眼角倾泻,如月光生辉。 他明明艹的是西门庆人设,怎么在这傻乎乎的僧人这里,却是花妖人设不崩。 焚莲只当他是开心,见他笑了,自己也慢慢笑了一下。 为手中的花盆找到吸收日月精华最好的地方,小心仔细摆放好,焚莲走到晏无咎面前。 “有六天没有见面了,檀越主过得可好?” 晏无咎眼角半敛撩起,唇角微翘,露出一点尖尖的牙。盈满笑意的眼眸绚烂,让人想起早春两岸遍生花树的泉水。 “很好。莲莲呢?” 圣僧专注宁静地看着他,手指抬起来,隔着月光的莹润辉光,隔空虚虚抚摸晏无咎笑容华美叫人眷恋的脸。 “现在很好。”那清心寡欲的僧人一脸庄重平静,轻声平和地说,“真的,很久没有见了。小僧有些挂念檀越主。” 晏无咎眉目的凌厉半消,缓缓眨眼看着他,笑容轻薄也轻佻。不是什么良人君子。 偏偏月光落在眸光里,映着笑容华美梦幻,让人心软,便觉被他看一眼,就像饮了一口绿洲里的甘泉。 “只是有些挂念啊。”这个人一笑,绚烂也晦暗,又坏又甜。 僧人的喉结微微一动,克制着什么一样:“不是。小僧说了诳语。我,很想念你。” 晏无咎看着那双眼睛,那僧人背对着月光,但那眸光纯净安宁,比星辰月色皎洁。 他看得清清楚楚。 晏无咎一眨不眨看着,眉目垂敛,笑容垂敛,缓缓倾身。 僧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微微偏着头,柔软微凉的唇,落在那略显淡薄微抿的唇上,轻轻相贴。 一动不动的僧人的手抬起来,缓缓放在晏无咎的颈后,禁欲淡然的面容低敛,第一次主动将这个吻加深。 晏无咎微微后仰,垫着僧人的手掌,靠在游廊的柱子上。 修长柔韧的颈项,因为后仰的动作拉长,如矜贵傲慢的孔雀,露出脆弱的脖颈。 僧人亲吻得温柔,像是夜风微雨落在初开的花瓣上。 晏无咎半眯着眼睛,手指抬起抓着他的手臂,湿润的唇瓣微颤,却是缓缓开启。 华美凌厉的眉目染上靡丽绮色,矜傲的眼尾上扬,轻慢疏淡,可有无可,似心灰意懒。 却,引人堕入无边声色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啾啾,成功欺骗、诱拐、攻略莲莲~[狗头] 第45章 都怪仲夏夜的月色太美, 圣僧禁欲庄重的神情,让人蠢蠢欲动。 那淡色的薄唇微抿, 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晏无咎没把持住, 为所欲为惯了,想到了就这么亲了下去。却没想到,以往毫无反应任由他欺骗玩弄的和尚,竟也会主动犯禁破戒了。 被按在廊柱上,反反复复地亲了半天,后背都有些发软, 像是溺水一般,刚刚找到呼吸的间隙, 就被如水般的温柔漫上侵占。 晏无咎含含糊糊地咬了他一下。 不过是一次稍稍意外的亲吻,偏生在这黑夜廊檐阴影下,断断续续细细碎碎泄露出的叹息, 旖旎出一种叫人心跳失控, 血液发烫的失控。 被咬了唇,本就很温柔的和尚缓缓停下了动作, 缓缓站直。犀利眉骨下那双眼睛, 眸光纯净眼神温顺,专注静谧地望着晏无咎,一眨不眨。 那张对于出家人而言过于英俊贵气, 气质却沉稳收敛的面容,一如之前宝相庄严,从容平和。 若不是薄唇的线条因为过度亲吻有些红润暧昧, 还残留着一点小小咬痕,任是谁也想不到在月光照不见的阴翳下,这样四大皆空禁欲冷静的高僧,会那样主动地亲吻一个男人。 晏无咎好半天都呼吸不稳,臭着脸满是不高兴地看着这个和尚。 那双眼窝微深的眼眸,眸光纯净温柔,露出微微的茫然,更像是被晏无咎这个恶霸诱骗亲吻,欺负了一通,还不知道自己受害。 而不是,反过来将这惯会嚣张跋扈、为所欲为,总是笑得蜜甜又凌厉,满肚子坏水想着骗人的恶霸,亲到腿软背麻,眼眸湿润,喘不过气来。 虽然心下不爽,但是先撩拨先动手的人却是晏无咎自己。明明占据主动权的也是他,到底哪一个环节输了? 晏无咎眉宇凶狠瞪着他,但夜里那个傻了的圣僧,却只会温和专注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和 分卷阅读110 尚微微垂下眼帘,伸手温柔小心地抚摸晏无咎红润微肿的唇,“疼吗?” 晏无咎不耐地皱着眉,被唇上酥麻的微痒弄得心烦,直接张口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焚莲没有躲,微微一呆,指腹被咬的地方,牙尖压下去那点刺痛,仿佛直接连同心脏,心脏连着灵魂。 他慢半拍收回手,把那微疼的指尖攥进掌心,把那只手藏在身侧靠后。就像是随着心口那一下下奇异的跃动,想要藏到世间最隐秘安全的地方去。 面前那眉目凶狠凌厉,不开心地瞪着的荼蘼花妖,与其说是花妖,更像一只矜贵傲慢的孔雀。越是傲慢凶悍,越是美得惊心动魄。 晏无咎看着焚莲一脸怔愣,还把手背着藏起来,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样想都不想咬他,好像有些过分。 他缓缓眨了眨眼,顿了顿:“很,很疼吗?” 晏无咎也忘了,自己刚刚咬的时候有没有控制好力道。 和尚神情沉敛安宁,像是还沉浸在晏无咎猝不及防的反应里,眸光专注又茫然。 他慢半拍反应过来,摇头:“不疼。是小僧不对在先。” 晏无咎看着他,忽然挑眉嗤笑:“是吗?那说说看,你哪里不对?” 和尚沉默片刻,看上去是很认真在反思了:“不该一直亲檀越主。时间太久了。下次,不会了。” 晏无咎的怒气被抚平,看到他抿起的唇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和尚亲起来和之前想的一样味道不错,他其实吃的也挺满意的。 话说回来,他生气的问题又不是这个。 “你不用吸气的吗?” 焚莲愣了一下,认真地回他:“因为内力很多,短时间可以闭气很久。” 晏无咎:“……”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哪里开始被逆风翻盘了,心下气闷,内力是这么用的吗? 晏无咎背过身只想回去睡觉,至少今夜是不想对他笑,也没有心情欺骗戏耍了。 被抓住手,晏无咎也没有回头:“松手,我要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等等,今日还有一件事没有做,还不能告别。” 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紧接着对方另一只手也横揽而来,晏无咎被人自后向前拥抱了。 和尚的主动,让晏无咎微微意外地睁大眼睛,停顿在那里。 “那件没做的事是什么?”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那声音肃穆清淡:“无咎说,每次见了你,都要说一次喜欢。小僧答应了。” 晏无咎目光缓缓流转,似笑非笑:“是,你答应了。” “再一点时间就好。能不能等等我。” “好啊。” 于是,就这样被人从身后抱着,好整以暇的等待。 等着等着,晏无咎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焚莲那四个字也很难就这样随随便便说出口。 和尚并不想对晏无咎做毁诺的事,他把人抱进房间,放在床榻上,看着他发呆。 在满室的静谧和最后一缕月色退却前,焚莲轻轻地说:“明天见。无咎。” 还有那句,即便是只有他自己一个听到,也说得磕磕绊绊的:我喜欢你。 行走在破晓的残月之下,不断回头记住路线的僧人,慢慢想明白了,为什么明明很喜欢那个人,这四个字却说得这样艰难? 因为,无咎好像其实并不在意那句话,只有他很认真。 那句很可能只是无咎一时玩闹的话,他是当真的。这样想,会让人有些寂寞。 不过没关系,他们约好了明日再见。他可以重新和晏无咎约定,彼此互相说这句话。 那样就好了。 …… 晏无咎睡了漫长一觉,养精蓄锐之后,开始了在洛阳城新的一天。 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个在洛水宴游盛会上横空出世,把半个洛阳城搞得沸反盈天又忽然杳无音信的神秘暴发户,又出现了。 毫不意外的是,他跟那个长安崔家的崔瑾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俨然是一对挚友。 “听说了吗?崔瑾把那座陛下为云妃娘娘建的兰都行宫别院,送给了那个叫晏清都的人。” “啧啧,暴发户交朋友的方式就是想不到。今日你砸几十万,明日我还半座山的。” “确实眼热,别说那别院位置了。那处地方可是按照皇帝的行宫建造的,过了陛下和云妃的手,等闲谁有这个面子?” “崔瑾这个人的朋友好像不少,没听他对哪个人这么慷慨豪奢的,那个晏清都到底是什么来头?” …… 人人都在问晏清都此人是个什么来头,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柳珣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什么也不会说。 龙鳞卫的人也知道,但他们只会封锁搅乱消息,营造出晏清都背景深不可测的假象。 在崔瑾送晏无咎的别院里,龙鳞卫的人伪装身份潜伏其 分卷阅读111 中,等待着为了那本名册而来的人自投罗网。 晏无咎作为诱饵,毫无自觉,与崔瑾一起出入各种名流盛会,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简直比在清苑县跟着那群狐朋狗友玩闹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酒当水,金银作土,随手散去。 崔瑾只要跟他一起,晏无咎做什么他都兴致勃勃,颇觉有趣,一味捧场搭台子。 但他偶尔也会好奇:“你怎么那么多钱,虽然知道你外公是皇商,可我叔伯他们也做些皇商生意的,却也没有这样流水似得花钱,还花不尽的。” 晏无咎笑,侧首在他耳边说:“其实也没有多少,虽然花得多,不过绕一个圈子,就还是从左手到右手的关系罢了。外面的人不知道,看着便花团锦簇的。” 崔瑾圆润好奇的眼睛弯起,失笑说:“那我就放心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样玩,吓到了好多人。连宫里的姐姐都听说了,好奇这些流水都要抵上小半个国库了,是怎么赚来的。” 这当然是夸张的玩笑话,但也是来自云妃的恰到好处的提醒。 若是晏无咎当真富可敌国,恐怕连皇帝都要警惕的。 崔瑾喝再多的酒眼神也清明,只有盈满笑容的时候,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才会显得朦胧不清。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问起来我就这么说了。姐夫听了就笑,他说,崔家若是这么有脑子,就不会让他这么头疼了。我叔伯他们是不懂,可堂哥他们都很聪明的。” 周遭来往都是洛阳的世家贵族子弟,觥筹交错,欢欣达旦,主人宾客,往来热闹,然而,却又好像都只是一片流景帷幕。 整个世界好像都只有崔瑾和崔瑾旁边的晏无咎。 崔瑾笑着说:“这几日的洛阳城,好像春天抽芽的树,生机勃勃的。我第一次见。” 晏无咎看着他,眼神漫着些许笑意,想起刚认识崔瑾的时候,这个人说话有些神秘奇异,总喜欢用第三人称。就像是,崔瑾是崔瑾,他是他。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这么说了。 晏无咎不知道,崔瑾只是对着他不这么说了。 在这热闹的背后,藏着好几波杀手的试探,都因为龙鳞卫提前设好的防卫,铩羽而归。 那些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龙鳞卫也不曾抓住一个活口。 贺兰凛手中那本小册子,虽然记载着那四海一勺主厨在洛阳城内埋下的钉子,记载着他们意图拉拢的势力支持。但这些都是计划伊始第一步,单只这本册子,无法作为证据来指控旭王。 更何况,他们虽然知道了背后之人是旭王,却没有任何足以昭告天下的证据。 试探了两次,那些人意识到晏无咎的后台果然强硬,便立刻选择隐匿。 但晏无咎知道,这种事情除非他死,否则是不会停止的。 他便开始借着频繁外出,给自己制造些破绽,诱导那些人出手。然而,始终没有动静。 在这个时候,六扇门终于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来拜访自己,晏无咎半醉的眼眸都骤然有些清明凌厉,他挑眉轻佻一笑:“我发现,我跟六扇门真的很有缘。”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莲莲:被啾啾咬了……手指和嘴角,开心~……TAT说好的明天见呢?突然一笔带过了好几天?! 崔瑾:那几天他在跟挚友崔瑾把臂同游,如影随形,同塌而卧,抵足而眠~φ(≧ω≦*)? 第46章 那个姓马的活着会因为旭王的缘故, 多得是人巴结抬轿,若是死了,还当真是一名不文, 连个报官收尸的人都没有。 可这么大的案子, 不可能无人张扬便作罢了事, 民不举官不究。 六扇门找上门是迟早的事,晏无咎自然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他只是想起了那本命运的小册子。 崔瑾含笑的眼眸清透而愉悦,有一种神秘的天真无忧:“无咎也认识六扇门的顾月息吗?” 晏无咎看他:“阿瑾也认识他?” 崔瑾摇头:“不是我,是贺兰小舅舅, 他也曾在老太傅那里读过书。贺兰小舅舅算顾月息的师兄。” 说着,崔瑾眨了眨眼:“在汴京里,顾月息很有名的, 是和贺兰小舅舅齐名的人物。” 晏无咎也笑着眨了下眼,微微偏着头看他:“那你怎么不在老太傅那里读书?” 崔瑾弯着眼睛:“因为宫里的姐姐想要崔瑾去弘文馆。” 他靠过来,声音放低一些,像说什么秘密一样:“崔家的孩子除了崔瑾都不喜欢读书,那可怎么办呢?弘文馆里那么多权贵子弟,若是有个崔家的年轻人在里面就好了, 可以结交很多朋友。这样的话,就能拉拢到人支持母家没有背景,孤立无援的小皇子了——宫里的姐姐是这样跟崔瑾说的。崔瑾就答应了。” 晏无咎看着他笑容纯净无忧的眼眸:“那你呢?你原本喜欢去哪里?” 分卷阅读112 崔瑾的目光软了一点,笑容也是:“我娘希望我像贺兰小舅舅那样去老太傅那里读书,走科举的路, 入官场。但老太傅也有在弘文馆挂名,又是陛下恩典,她便点了头。但是啊——”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月息已经走了进来,径直朝着他们这里而来。 这样的距离,似那样的高手,有些话想要听,就都能听见了。 崔瑾的角度一眼便看见了他,笑了一下,自然转了话题:“——顾大人来了呢。” 那句但是,便戛然而止。 顾月息走进在这别院露天宴会之处。 满座风姿俊逸的洛阳世家子弟,各个出身不凡,丰神迥异,随便一个人都是人中龙凤。 然而,任何人只要站在了这里,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都只会是主座上那个孔雀蓝锦衣的青年,还有在他耳边亲昵说着什么的天青色常服的崔瑾。 这兰都行宫从前是皇帝为云妃所建,后来赏赐给了崔瑾。听说换了主人,没想到这个新主人却是晏清都。 顾月息也觉得,晏清都这个名字,在六扇门这里出现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些。 然后,便看到与崔瑾耳语着什么的青年,与崔瑾一起朝他看来。 顾月息的脚步便不易觉察地顿了一下。 那两张脸无疑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的,顾月息却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难以想象这样的两个人会出现在同一个视野里。 崔瑾是世家勋贵子弟,却有着魏晋名士的风度,因而显得与汴京洛阳的每个人都格格不入。 晏清都就更奇怪了,生于长于偏山远水的小城里,身上却有一种难以厘清的野心权欲,眼界和手段让人心惊。 这样的人物一朝抓住机会扶摇直上,并不令人意外,但成为崔瑾的座上客,成为兰都行宫的主人,却让人觉得处处违和。 崔瑾和晏清都,本是极为相反的两种人。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互相欣赏? 但,顾月息却不是来赴宴的。 他一路走来,有些认识他的人举杯邀饮,顾月息只是颌首示意,脚下从容不慢,走到晏无咎面前。 崔瑾与他颌首:“顾大人有些日子不在汴京了。” 顾月息也与他见礼:“崔小侯爷,上次你送来的兰花义父很喜欢。只是太过贵重,他心下一直念叨,特意把他那只很喜欢的笔找出来,一定让我带给你。” 他转身从侍从那里拿了礼盒,双手奉于他。 崔瑾接了礼物,从容笑道:“老先生客气了,于他而言是珍贵之物,于崔瑾只是山石里开着不错的花而已。送出去的礼物能被珍爱喜欢,就已经很好了。” “我会转告义父的。”顾月息不是什么擅长言辞交际之人,话带到了,再次颌首一礼,便转而看向一旁似笑非笑的晏无咎。 顾月息冷静自持的面容,一丝久别重逢的和缓都没有,冷情冷性,波澜不惊地看着晏无咎:“晏公子,又见面了。请问,三日前马家惨案发生的凌晨寅时左右,晏公子在何处,身边有何人为证?” 晏无咎略略挑眉,没有露出任何嘲弄凌厉的表情,反而缓缓眨了下眼,温柔无害地笑了:“许久不见,顾大人连寒暄招呼的话都不愿跟无咎说吗?好歹也算旧识。” 顾月息:“……” 晏无咎的反应出乎顾月息的意料,他还以为,这个人会轻佻不耐地嘲弄他几句,断不会好好说话,也不会正色看他一眼。 坏脾气,没耐心,又嚣张跋扈。 顾月息抿了抿唇,凝神说道:“有人看到,三日前凌晨,马家惨案失火现场,疑似晏公子形貌的人出现在那里。请问,晏公子当时在哪里?” 晏无咎托着下巴,笑容像阳光暖融春水,眉眼弯弯眸光濛濛,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阿月这样冷冰冰地问,是只要我出现在那里了,就是凶手了吗?” 顾月息眨了下眼:“不是,所有出现在那里的人,六扇门都要调查,在没有更进一步证据之前,只是协助办案的参考人。” 晏无咎轻笑一声,轻佻又清甜:“那我就放心了。” 顾月息不为所动,看着他的眼睛:“晏公子,请正面回答,所有与案卷相关的谈话,最终都会记录成册。” “也包括阿月跟我是旧识,这一句吗?”不等顾月息说什么,晏无咎眨眼笑了笑,“三日前的寅时啊,我想想,我好像的确是在那里没错。” 顾月息目光一凛,不动声色看着他:“请问,晏公子在那里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那里?” 晏无咎不慌不忙,唇角跟眉梢都微翘,一只手撑着侧脸:“夜深人静,自然是做些不怎么好见人的事情了。挑个偏僻的地方不是合情合理吗?” 顾月息唇角抿得冷淡:“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与案件无关,很可能会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晏无咎失笑,盈满笑意的面容华美绚烂,是顾月息所没有的见过的。 “阿月好凶。又和上次那样 分卷阅读113 冤枉我。” 那俊美的脸上笑容清狂又无辜,让人不忍苛责。 百无聊赖的言辞,却像轻佻放荡的公子哥,轻慢撩拨冷若冰霜的仙子。 “不过,幸好这次我有证人。”晏无咎托着下巴,笑容漫溢,不甚经心地说,“其实阿月说的话很对,三更半夜出现在命案现场,的确瓜田李下。可惜这个地点不是我挑的,是冉珩挑的。” 饶是顾月息,听了这话眸光也有些不稳:“冉珩?他约你在那个地方见面?你们说了些什么?” 晏无咎半敛了眸,纵使笑容绚烂,狭长的眸光却透着几分心灰意懒:“这个啊,不如阿月自己去问问他。” “我会的。”顾月息点头,“那么,你看到了什么?为何事后不见报案?” 晏无咎轻慢笑着说:“看到了尸体和火。本来是该报案的,可是冉公子跟我说,这个人好像是诬告我爹,害他被弹劾坐牢的人。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错人。但是,若是报了案,大人一查他与我有恩怨,那我岂不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阿月是知道的,清苑县时候我才被你们怀疑过,体验了一把被六扇门监管的滋味呢。” 他说的是事实,顾月息眨了下眼,无波无澜看着他。 “我这个人,虽然看着看不出来,其实很娇气,见不得血污,吃不得一点苦。所以,为了不被冤枉,我就兴致全无先走了。”晏无咎笑容漫溢,一副无辜无邪的样子,“怎么,在我之后的冉公子,他报案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吗?” 顾月息:“他没有报案。” 晏无咎的笑容缓缓敛下,似笑非笑:“他没报案,那是谁看见我在现场?看见了我怎么没看见跟我一道的冉珩?” 顾月息颌首点头:“这个问题,我会查的。多谢晏公子配合。” “查到了,也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顾月息没有回答,顿了顿:“上次清苑县的案件,是六扇门失礼了。” 晏无咎托着下巴,笑着说:“已经不生气了,但是既然阿月认错,只是这样可不行。” “你想怎么样?” 晏无咎哑然失笑,眨着眼无辜地说道:“阿月怎么见着我,像压寨夫人见山大王一样。若是赔罪自然至少也该自罚一杯。下次见面,叫我无咎。若还是冷冰冰地,像抓捕嫌犯一样,那还不如不道歉。大家永远不见岂不更好。” 顾月息没有多言,伸手拿起他身边的酒盏玉壶,倾倒满杯,满饮喝下,面不改色。 “可以了吗?” 喝了酒的顾月息,冷清的脸上一点薄红,看着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晏无咎看着那双清冷正气的眼眸,笑着缓缓眨了下眼。睫羽柔和了他的眉眼,每当他做这种动作的时候,那张脸上的凌厉矜傲,都会被多多少少的柔和隐匿起来。 顾月息站起来,还记得对一旁的崔瑾颌首示意:“告辞。” 他的脚步似乎比来的时候,多了些许迟滞不稳。 晏无咎看了眼顾月息用过的酒盏,若无其事地吩咐左右:“将这壶酒和酒盏一道,装进礼盒里,送去顾大人下榻之处。请六扇门其他两位大人也尝尝。” 顾月息脚步微顿,回头看他,看到晏无咎托着下巴对他笑,那笑容轻薄,并无嘲弄,残存一点绚烂余温,如落日余晖瑰丽晦暗。 顾月息走后,崔瑾也没有过问他们所说的命案是什么。 他似乎也从没有过问过,晏无咎做了什么,何以贺兰凛和龙鳞卫的人会动作频频。 尽管,这个人有一双灵秀聪慧,仿佛看透一切人心的好奇的眼眸。 崔瑾是晏无咎见过的,最有分寸的人,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不会有丝毫不适。 因为他,晏无咎对崔家的印象一直很好。 直到,他遇见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崔家人。 …… 与此同时,可以想见,当冉珩见到上门的顾月息,从顾月息那里听到晏无咎的话,心底该有多复杂。 他是真的没想到,晏无咎会这么疯。简直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杀了人留在案发现场等他来,这就算了。 六扇门的神捕找上门,还一脸坦然承认他就在案发现场?而且,还主动把自己这个证人供出来,他是想干什么? 心中再波涛汹涌,冉珩面上也只有冷静平淡。 因为,他知道的,晏无咎是算准了,他不但不会说出实情,还会为晏无咎证明无罪。 那姓马的无赖得势,到处宣扬自己是旭王的救命恩人,他死了,旭王那里却连收尸这表面功夫都没有做,宁肯背着民间影影绰绰说他忘恩负义的骂名。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本失踪的名册。 姓马的其实只是一枚障眼的棋子,识得几个粗浅的字,也不过是做些典卖人口的下九流生意。纵使于旭王有恩,顶多抬举他些功名利禄,绝不可能把他当自己人,让他做那样重要的事。 只 分卷阅读114 是,姓马的平地起高楼,这样的人做什么荒唐事都不会叫人意外,结交什么人都很正常。把一棵树隐藏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在一片森林里。旭王的人便想利用这一点,借着他的掩护行事,在他的眼皮下设了一个探子营。避过各方耳目行事,一直都很顺利。连龙鳞卫也从未注意过这里。 始料未及的是,王爷的恩人要对付一个七品县令,恰好这个县令刚刚得罪了自己上头的大员。这种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是一点水花都掀不起就无声了。 谁能想到,结局却是他被人一刀宰了不算,连同整个别院被拆被烧。何止鸡犬不留,简直是寸草不生。 这样一来,留在庄园的旭王的人,便是猝不及防被人连锅端,那要命的名册更很可能落在了凶手手中。 那么,问题便陷入了胶着局面。 关键在于:晏无咎到底是谁的人?皇上到底看没看见那本名册?若是皇帝知道了,信不信旭王? 这种时候,旭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他和那姓马的关系的。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装聋作哑。若是事情闹大,才好轻飘飘地说,这个人是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他毫不知情。 冉珩作为真正意义上旭王旗下的人,他自然也同旭王一样。 非但如此,若是晏无咎作为凶手被六扇门抓了,保不齐那本册子就落在了六扇门手里。 冉珩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最好不让六扇门插手其中。 因此,就算内心多憋闷,旭王这边也只会力证晏无咎清白无辜。 他淡淡一笑,对顾月息说:“的确是我约了晏公子见面。我妹妹的事,当初误会了晏公子,多有得罪,本就说了要为他赔罪。他来了洛阳,我见他不是很正常吗?” 顾月息:“为什么选在那里见面?” 冉珩一脸温雅有礼的客套微笑:“选在那里更正常了,他父亲不是得罪了那个姓马的吗?恰好在下还是有那么一点薄面的,便想牵线搭桥,帮他说一回情。这样一来,也算平了当时的过失。” 顾月息眸光冷静又锐利:“同窗三载,未曾想到你是这样乐善好施。” 冉珩笑容敷衍冷淡:“世间想不到的事多了,我也没有料到,你放下文章笔墨,做起了捕快。” 顾月息不为所动:“据我所知,你父亲冉大人对于令妹惨死清苑县,很是不满当地县令。晏县令那么快入狱,多多少少有他的的手笔在里面。你若是当真觉得愧对晏无咎,为什么一开始没有阻拦?” 冉珩笑容愈冷:“父亲丧女,无心官场之事,晏县令这种小官,他哪里会时时注意。怎么能说晏家倒霉是我冉家的手笔?我也是见了晏无咎,才知道这件事的。” 顾月息神情比他还冷,半步不让:“六扇门在封庄查案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冉家在为早逝的小姐寻找冥婚之人。不是一般的死人和死人的婚约,是死人和活人成婚。听说已经有了意向,夫婿好像姓晏。” 他少见的眸光冷锐,一字一顿,缓缓地说:“晏无咎的晏。” 冉珩没有说话。 顾月息冷冷地说:“冉公子就是这样赔罪的吗?” 冉珩猛地沉下了脸:“这是我冉家的家事,只要对方愿意,与你顾大人何干?” “对方不愿意。”顾月息眼神如冰,“所以,你就耍手段,让未来亲家获罪入牢?” 冉珩轻蔑地淡笑了一下:“在下没有你顾大人这么清风朗月,却也不是顾大人以为的那么不择手段。晏家的事,冉家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有些事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达成所愿。望你知晓。” 顾月息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告辞。” 从头到尾,两个人的语气都平淡和缓,若不知道说话的内容,看不出任何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意思。 顾月息走后,冉珩招了人来:“加紧一些,找个势力,把这件案子平了。绝对不能让六扇门察觉到有异。” 于是,第二天,也就是案发第四天。 一伙强人在洛阳城外某处荒僻地被抓,当地府衙审讯的时候,在赃物里发现了被洗劫的马家的财物。劫匪招供承认,洛阳惨案是他们所为。 在案件准备移交六扇门的时候,劫匪同伙强行劫狱,在混战中主犯伤重死去。少数存活的犯人,对于案件说不上太多,但与主犯此前的供词可以相互佐证。 于是,震惊洛阳的马家的案子就这样结案了。 顾月息在卷宗上写下最后一笔,按了印章。 尽管他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他更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封庄的案子还没有完结,诸葛霄独自一人身处危险之中,还需要他快些赶去支援。 还有,自从上一次风剑破去夜探焚莲失踪后,他们就失去了风剑破的下落。 没有尸体,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顾月息缓缓合上晏无咎送来的礼盒,闭上眼睛清明神智。 案件了结 分卷阅读115 前后,兰都行宫别院一直都很宁静。 旭王的人似乎彻底放弃了灭口这种愚蠢的行为。 但是,晏无咎知道不是。 旭王与龙鳞卫,是在暗地里憋气,看谁先忍不住浮出水面。 晏无咎却不想就这么看着,在龙鳞卫里慢慢一点点立功升迁,他素来就最没有耐心。 于是,贺兰凛收到了一份秘密邀约,任何人都不知道,唯独贺兰凛看到的邀约。 落款是晏清都。 贺兰凛看着上面的字,神情晦暗不明,低声沉吟:“想私下单独见我,不让任何人知道?你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了,但是我粗长呀~ 第47章 贺兰凛想要避过任何人的耳目单独与晏无咎见面,是件极为不容易的事情。 除了晏无咎现在处在龙鳞卫严密的保护网之下, 这一因素外,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因着龙鳞卫职责的特殊性,龙鳞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即便是龙鳞卫的最高指挥使贺兰凛, 也不例外。 但,对于别人而言不容易的事,对于有些人就只看他愿不愿意了。 日落时分,洛阳的万色阁。 晏无咎即便是换了地图,走到哪里也不会忘了艹西门庆人设。如今没人给他写艳情话本子了,只好亲力亲为, 隔三差五就要来这里一下。 崔瑾连赌坊也颇有兴致跟他一起玩一把, 唯独这些风月之地他一概不沾。不过晏无咎喜欢去, 他也不会拦。 晏无咎的喜好标准万年如一, 要高岭之花不可攀折,还要对他不屑一顾的。 这样的美人请来, 隔着珠帘弹弹琴,箜篌、琵琶什么的也行,或者远远地在台上跳个舞,大家互不打扰,各取所需。 因为性情冷淡,外面便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也不会多话去解释什么。 实在是晏无咎多年艹人设生涯,总结出的最佳选择。 黄昏落日斜入珠帘, 走出来一个艳光四射的倾城美人,团扇半遮了脸,一双凌凌眼眸冷艳斜睨晏无咎。 这样熟悉的脸,正是那日晏无咎离开柳珣的别院时,挟持的教坊美人。 晏无咎的脸上本是带着一点轻薄笑意,见了走出来的故人,笑容不着痕迹敛下。 他站起来,似是要迎上去,却只是看着来人静默不语,缓缓眨了下眼睛。 “好久不见,姑娘别来无恙。” 贺兰凛斜睨着他,晏无咎此人天生一副轻佻放荡的俊美面容,纵使笑里藏刀,也笑得蜜甜温柔。不笑时候凶狠傲气,也凶得摄人心魄。 此刻,晏无咎微微抬着脸笑容轻薄,落在人的眼里,便错觉像是若有若无的多情思慕。 贺兰凛精通缩骨易容之术,熟知人的面相走势,却也看不明白,这个人这张脸,到底是哪里生得特别,何以这样与众不同。 好像有问题的不是那张脸,不是皮下的骨,是里面那个不可捉摸,野心昭彰的灵魂。 黄昏的光晕落在晏无咎的脸上,有光的一面眉目绚丽纯然,无辜清甜。隐在暮色阴翳之下的另一面,眉宇凌厉晦暗,矜傲危险。 一个人,一张脸上,竟然能同时呈现出极为复杂的两面。 “你要单独见贺兰凛?”神秘冷艳的美人声音低沉微哑,冷冷说来,说不出的动听。 晏无咎眨了眨眼,笑容轻薄:“是。” 执着团扇的冷艳美人往前走了一步:“他就在里面,你现在可以说了。” 晏无咎退后一步,眼里似笑非笑:“当着姑娘的面,还算是单独吗?” 熏着薄荷冷香的美人从容逼近,直到面前的人退无可退:“你说算还是不算?” 晏无咎靠着美人图屏风,眉梢眼角微挑:“您这是何必呢?” 贺兰凛手中的团扇重复当日晏无咎劫持他的时候,用扇沿沿着他的脸和下巴游走调戏,冷冷地说:“不装了?小骗子。” 晏无咎恭敬垂敛眉目,唇边三分浅笑:“贺兰大人误会了,无咎岂敢欺骗大人。只是当日突然见到,着实没有把大人和那日一面之缘的美人联系起来。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只当自己生了妄念。” “嗤,那现在呢?”贺兰凛微微眯眼,团扇抵着晏无咎的喉结和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双喜欢撒谎骗人的眼睛。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眸:“大人,无咎只是个小人物,突然撞见大人这样私密的隐秘,除了装聋作哑,难道还能当面揭穿不成?您是正三品的指挥使,无咎只是个无名小卒。不敢放肆。” 贺兰凛深蓝色的眼眸冷冷看着他,这人每次见他一口一个姑娘,举止放荡眼眸轻佻,哪里有半点惶恐不安?分明比谁都胆大妄为。 “听说,你在清苑县的时候,在风月之地就已经很有名,经验丰富?” 被贺兰凛这样抵在冰冷的屏风上,近距离压 分卷阅读116 迫,即便这人扮作风情妖娆的美人,那种薄荷冷香里隐隐的肃杀煞气,还是直逼肌肤而来。 晏无咎被压在屏风美人图上,身体近乎温顺垂敛着,没有丝毫抵抗。 他眉目微挑,神情不笑,纤长密仄的睫羽,敛下眉目的矜傲凌厉,平静从容地说:“大人,这是无咎的私事。大人既然愿意抽身来见我,我们有必要这种姿势谈话吗?” 贺兰凛不退,敛眸冷冷看他:“那要看你谈的是什么事了。” 这种狭小压迫的空间下对话,一丝微弱神情变化也别想逃过对方的眼睛,是没法叫人耍什么心机手段。 晏无咎失笑,眨了下眼,毫不避让他的目光:“自然是大人最关心的正事。” “我关心什么,你知道的到清楚?”贺兰凛冷冷静静看着他,似是嘲弄似是轻慢。 晏无咎对着眼前那张妖娆冷艳的倾城面容,放空眼神,一本正经道:“只有那本名册,大人就算拿给陛下看,除了那个姓马的和旭王的关系,没有一点可以认定就是旭王所为。他要脱身很容易,搞不好还可以倒打一耙,说龙鳞卫织罗罪名,陷害皇室。” 贺兰凛掐着他的下巴,淡淡道:“这还要多亏了你。说起来,本座一直有个疑问,若是那一夜你诓骗木枫出去抄了那姓马的家,却没发现那本名册,你要怎么收场?或者说,抄家之前你就已经知道,那里一定有这样一本名册在?” 晏无咎定定地看着他,眸光静谧幽深,似月色沉敛水底,华美引人却也晦暗冰冷。 忽然,他粲然一笑,笑容凌厉亦绚烂,微微歪着头静静看着贺兰凛的眼睛:“我不知道啊。搜出什么固然好,搜不出来,我也没打算让他活着见到凌晨的朝阳。他若死了,就是一了百了,顶多我开罪大人。从我父亲入狱的那一刻起,在我这里,他就已经预定好了阳寿。只有更早,没有晚的。” 贺兰凛眸光肃杀,深深地盯着晏无咎,就像万剑寒光一齐对准了,只等他攻击令下,便要撕碎了这人。 他的声音和神情却很冷静,低低地说:“真是嚣张狂妄。” 晏无咎扬眉笑了一下,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多谢大人夸奖。无咎不但嚣张,而且还很记仇。” “你在威胁我?”贺兰凛淡淡地说,“不是你自己主动来攀附我的吗?” 晏无咎下巴微偏,将自己从他的手指挣开,面无表情的脸上,毫不掩饰凌厉矜傲:“我攀附大人是为求功名权势,大人有倾城美色不假,不代表我就想上你的床。” 贺兰凛深蓝眼眸骤然一动,他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浮动,欲念丛生,这个人察觉不难,他意外的只是,晏无咎会这样直白说出来。 “那就说说,你愿意做的。”贺兰凛收了手,径直走回桌椅坐下,纵使缩骨易容,一身妖娆艳色毫无破绽,贺兰凛的行为举止也没有半分违和。 他给两人斟了茶,抬抬下巴:“坐着说。依你所见,目前本座该如何破这一局?” 晏无咎入座,正色道:“既是条大鱼,就该放长线。我若是大人,就什么都不做。那本名册于大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旭王那边却是寝食难安。既然如此,大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直接送到他手里去。” 贺兰凛抬眼看他,精妙易容的手笔,连妆容也精致细腻,饶是晏无咎都觉得怦然心动。 “送到旭王手里?怎么个送法?” 晏无咎眸光冷冽,似笑非笑说:“一个满怀野心,钻营攀附,明明立了功却不得大人看重的小人,若是背叛了龙鳞卫,转头倒戈向旭王,献上这份投名状,他应该会动心。” 贺兰凛斜睨着他,冷冷地说:“这个满怀野心,钻营攀附,立了功却不得我看重的小人是谁?” 晏无咎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除了我还能有谁?” 贺兰凛笑了,尽管笑容稍纵即逝,那刹那的惊艳却叫人难忘。 他摇头:“不好。我贺兰凛赏罚分明,不是这种人。” 晏无咎呼吸一窒,万万没想到因为这种理由被拒绝。 “那就改成,我不小心做了得罪大人的事,为了活命先下手为强,做了龙鳞卫叛徒。” 贺兰凛好奇地看着他:“你能做什么得罪我的事,让我要杀了你?我有那么残暴吗?” 晏无咎忍气:“暂时没想到,若是大人同意,我可以回去慢慢想一个万全的主意。” “算了。”贺兰凛皱着眉,淡淡地说,“就说是,我兽性大发想睡下属,你宁折不弯,抵死不从。” 晏无咎一脸无辜,善解人意地说:“这样诋毁大人的名声,您不介意吗?” 他心里却恶狠狠地想着,到时候就对旭王说,是自己酒后睡了男扮女装的贺兰凛! 难道贺兰凛还能跑到旭王那里去追杀他不成? 贺兰凛摇头:“不介意。本来就是事实。” 晏无咎一只手紧紧握成拳,面上无动于衷:“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我才能越安全。龙鳞卫那里,希望大人到时候 分卷阅读117 费些心,别让他们真把我当叛徒剐了就好。” 贺兰凛颌首:“不会。在旭王倒台或者登基之前,龙鳞卫都不会急着清算。我也会约束他们的。但监察司那里另有一套章法,他们不会轻饶你。” 晏无咎轻笑:“这个无所谓。但求大人一个信物,至少关键时刻,能叫我证明自己的身份。” 贺兰凛若有所思:“殿前司的影卫里有些执行秘密任务的,会用特殊药水在背上纹上银龙印,以此证明身份。” “不行,我怕疼,而且很丑。” 贺兰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少爷脾气,当什么卧底?” 晏无咎平静看着他,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大人能否请一道秘旨来。我想,陛下既然想要自己的小儿子登基,派一个人去监视自己某个有本事的儿子有没有异心,不算什么。” 贺兰凛定定地看着晏无咎,喜怒不显,无波无澜。 他手上的确有这么一道秘旨,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若非皇帝叮嘱了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他还以为是皇帝告诉了云妃,云妃告诉了崔瑾,崔瑾告诉了晏无咎。 “好。过几日,布置妥当之后,秘旨会给你。”贺兰凛站起来,准备要走,突然想起来,“阿瑾从不过问我们的事。你若要叛去旭王那里,这几日就远着他一些。” 晏无咎怔然,然后点了头。 他两世从小到大,真正放到心上的朋友没有几个,崔瑾算一个,心里微微有些怅然。 晏无咎出神的时候,贺兰凛就坐在珠帘后的梳妆台上卸妆换衣。 一阵筋骨啪啪啪的声音后,纤秾合度的女子体态便变成瘦削斯文的书生。 第一次见识到缩骨功,也第一次亲眼看到贺兰凛易容,晏无咎叹为观止。 同时,心下浮起一个疑虑,既然贺兰凛除了扮作花魁女子,也可以扮成别的,他为什么这么偏爱冷艳美人扮相?总不会是特意扮作这样来见他。 晏无咎按下内心恶意腹诽,一脸无辜好奇,随口问道:“大人今日为何穿女装来?” 贺兰凛已然变作一个斯文病弱的贵公子,病容恹恹,一脸性冷淡。 闻言,他神情冷静,淡淡地说:“我以为你约我单独见面,是要自荐枕席,觉得穿着女装把你压在床上弄,比较刺激,你会更喜欢。特意选了你喜欢来的这里,想给你一个惊喜。” 呵呵。 晏无咎面无表情:“……恭送大人。” 职场性骚扰什么的,最讨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又是疯狂记仇的一天~ 第48章 晏无咎回了兰都别院。 说起来, 虽然人人都说, 兰都别院的新主人是晏无咎, 但这其中有些误会。 兰都别院前身是皇帝为云妃建造的兰都行宫,皇室的规制哪里是普通人可以随便用的? 云妃赏赐给了崔瑾, 崔瑾好歹是个小侯爷,是云妃的堂弟, 对外也被称一句国舅爷,他用自然没问题。可若是直接就这么给了晏无咎, 纵使云妃不介意, 御史言官都要侧目的。 如此烈火烹油之势, 无疑是将晏无咎架在火上烤,崔瑾怎会不知道?又怎么会当真肆意妄为。 只是恰逢贺兰凛那里要布局,崔瑾便邀请晏无咎入住这小行宫, 提供一个开阔的场地, 也顺便给晏无咎造势。外人纵使不知晏无咎的来头,最起码也明白这个人是崔瑾要庇佑的。 在晏无咎入住之前,若非有特别的事, 崔瑾一般是不会住在兰都行宫的,这里通常也不对外开放。 晏无咎从万色阁离开, 身后便或明或暗跟上了龙鳞卫乔装打扮的随从。但这一路回去兰都别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黄昏渐消,月上柳梢。 兰都别院里的空气里似有若无的幽兰香,让人心情平静。 晏无咎一进门,这里的管事便迎上来:“公子回来了。” “阿瑾呢?” “少爷收到长安那边传信,说老宅的崔大人又病重了, 传他回去侍疾。少爷说,过个三五日就会回来,请您勿要挂念。” 晏无咎若有所思:“崔大人经常生病吗?阿瑾回去侍疾是常事?跟我讲讲崔家的事。” 管事恭顺地低下头:“是,公子。崔大人在家排行第五,是老来子,少爷是他的独子。在兄弟辈里排行第七。外头若说起崔七,就是说得瑾少爷了。” “大姑奶奶夫家就是如今的副相吴相国。云妃娘娘是排行第二的崔国丈所出,娘娘在家里也排行第二,她还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大少爷、四少爷、六少爷。四姑奶奶在云隐山修了道,这些年很难见她一面了。她有一儿一女都随崔姓,五小姐现在是国公夫人,三少爷住在老宅里。听说姑爷是个江湖人早逝,孩子就生在崔家。她没成过亲。” 那人顿了一下:“崔三爷,家里现在主事的是崔三爷。老国丈英年早逝,崔大人从前就一向听崔三爷的,后 分卷阅读118 来又常年有病,家里就一直都是三爷在主事。” 晏无咎颌首:“崔三爷没有孩子吗?” 管事低下头:“没有。三爷神秘得很,没听说过有妻儿。他是当家作主的,辈分最大,旁人也不敢置喙什么。而且,崔家的主子们婚嫁都晚,他又还不到四十岁。” 晏无咎想起什么:“我记得阿瑾说过,他父母成婚很早。” “是。我们崔大人是个例外,十七岁未及弱冠就成了亲。他是老来子,比云妃娘娘还小一岁呢。还是做侄女的云妃娘娘求了圣人,给做的媒,娶了贺兰家的大小姐,这才有了我们瑾少爷。所以,娘娘待瑾少爷最是好。” 晏无咎想起崔瑾说的,崔家的孩子都不喜欢读书,只有崔瑾一个例外,云妃才要他入弘文馆。不知该说崔家的基因强大,还是贺兰家的基因更霸道了。 “这么说,云妃娘娘入宫得宠已经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还能独得圣宠,这个崔小姐也是不一般。不过既独得圣宠,却二十年了才育有一子,未免奇怪了些。 至于她给自己的小叔叔和名门望族的贺兰家保媒,应该是急于为自己拉拢势力。 然而,都是与她年龄相差不多的叔伯,给崔五爷做媒,却放着不管崔三爷?是因为崔五好说话,还是崔五与她关系最亲睦? 这样的话,晏无咎问道:“云妃娘娘连小叔叔都记得做媒,家里其他兄弟姐妹的终身大事,莫非也是她操劳的?” 管事恭顺地垂着眼睛:“回公子。只有崔大人是这样的,娘娘入宫的时候,她的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婚了。不过,京中有传言说,四姑奶奶家的五娘子曾经嫁过人,因着云妃娘娘的缘故,又嫁去做了国公夫人。除此之外,崔家的三少爷、六少爷,还有我们七少爷,都没有成亲。” “为什么?莫非云妃娘娘想开了?”晏无咎似笑非笑。 管事静默了一下,低眉顺眼说道:“崔家的几位少爷,除了我们七少爷,都比较……叛逆。管不了。” 晏无咎轻笑一声,想起洛阳的世家子弟提起崔家人的说辞,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看来最乖的崔小七的婚事是个要命的问题,在云妃娘娘那里,恐怕比选太子妃还重要几分。 不过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投奔旭王做了卧底,恐怕是见不到这种盛况了。也不知道,这次一别再见崔瑾会是个什么境况。 崔瑾说三五日归来,贺兰凛那里也说就这几日会安排妥当。不凑巧的话,许是都赶不上当面告别。 想到这里,晏无咎站起来:“备些礼物,我去问候一下崔五爷。” 以他与崔瑾的交情,得知对方父亲重病,从礼数上说也应该去亲自看望一下的。 管事抬起头,欲言又止,最终恭顺地应下。 …… 晏无咎兴致来了,便一刻也等不得。 当天夜里就轻车简行一路直奔长安而去。 他只带了四个崔瑾给他的侍从,既然他要倒戈旭王,不做些脱离龙鳞卫监控的举动,反而不正常。 何况,就算贺兰凛没有说,晏无咎与他也心知肚明,龙鳞卫里恐怕有旭王的人。旭王那边应该早就知道了他们布下陷阱,也知道了晏无咎加入了龙鳞卫。 若非有人通风报信,当初他们撒了半个月的网,收网前一刻那个四海一勺的主厨怎么会刚刚好提前断了联络网,然后被人灭口? 一路快马加鞭,沿途稍作休整,第二日黄昏时分,晏无咎到了长安崔家。 崔家地处骊山,面朝灞河,周围皆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宅子并不特别豪奢,有种古朴大气的古拙之意。 一眼望去,颇有些历经岁月的沧桑凛然,比起暴发户,更像个没落的豪强之家。 不过,在洛阳那些真正的有姓氏传承底蕴的世家贵族面前,的确就不够看了。 侍从敲了门,很快便有人来开了门。 仆人言辞客气有礼,询问得知是洛阳来的七少爷的朋友来拜访,便笑着请他们进来。 奉了茶果,仆人微笑得体:“客人们请先花厅就坐。五爷因为久病爱清静,一向住得偏远。小人这就亲自去通告一声,您稍等片刻。” 晏无咎没有碰茶点,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周遭。 看到一副猛虎下山图,威猛霸气,栩栩如生,仿佛择人欲噬。 然而,很显然,这是一副赝品。 因为落款印章,公然是龙飞凤舞的崔权二字。 能把自己描摹的赝品公然放在这种客来客往的地方,主人该是何等乖戾自恋? 然而花厅其余摆设布置却都细致舒缓,看得出来这家女主人的巧思。 晏无咎想起来,云妃没有提拔崔家任何一人,却是选了自己的姑丈。 云妃的母亲似乎还在世,家里做主的却是跟她差不多年纪,未曾婚育的三叔伯…… 不等他想些什么,门外接引的人便来了。 “晏公子,请这边走。” 分卷阅读119 领头的侍女看向四个侍从,微笑不温不火,细声细语地说:“就挑两位大哥一道来,宅子里的主人们都不喜吵闹,人多了恐怕不好呢。” 入乡随俗,晏无咎冲他们点点头,便只两个人捧了礼物跟来。 领头的侍女看似莲步轻移,走得却不慢。 那宅子依山而上,多山多树,景致和院子一样多,便有些迂回。 晏无咎额上都有些薄汗,那侍女却还是轻轻松松,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姑娘如何称呼,似乎不是普通人。” 侍女秀丽的颈项含蓄优雅的低垂着,就像任何一个温驯顺从的婢女。不像北方女子,倒像江南的姑娘。 任何女子走在晏无咎旁边,也会好奇看上几眼,忍不住与他说话,但这个人却一眼也不斜视,就好像只看见自己眼前三寸之地。 听到晏无咎的话,她也低着头脚下不停,细声细语地说:“奴家唤作胜邪。只是个婢子罢了,没有什么不普通。” 胜邪? 晏无咎不由看向她,如果不是音似,就是这个胜邪,那也太奇怪了。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叫这个名字,正常人也不会给一个普通的婢女取一个著名邪剑的名字。 晏无咎正要说什么,他们已然走到一处假山碧潭前。 这个叫胜邪的侍从娥眉轻蹙,低眉顺眼对晏无咎颌首一礼:“请公子在此稍作休息,奴家在此处有些杂事要处理,很快就回来。” 晏无咎看她脸上微微苍白,轻咬着唇,按着小腹,迷惑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别过头不看她,声音温和平静说道:“不打紧,姑娘去。此处景色甚美,我刚好欣赏一下,你不必着急赶来。” “多谢公子。”侍女声音低顺,夹杂一丝赧然羞涩。 晏无咎见她急匆匆走了,再回头一看来路,那两个侍从和其他几个小婢女还在蜿蜒的石阶上差着一段距离。 明白了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快,晏无咎抿嘴笑了一下。 突然,一个石块落在他的脚边。 晏无咎顺着石块轨迹来路看去,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睫毛长翘,眼神迷茫乖巧,嘴唇红润微嘟,一脸失落难过的样子,一眼看去就像只难过的小花猫,叫人觉得可爱又可怜。 见晏无咎看他,他立刻受惊一样跑进旁边的小院子里。 晏无咎没有动,他却趴着门歪着头看出来,还是那副心事重重不开心的表情。眨巴着眼睛看着晏无咎,却一句话也不说。 晏无咎虽然觉得他可爱,却什么也没有做。 但一直被那双迷茫可爱的眼睛看着,侍女又迟迟不来,他便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少年迷茫纯澈的眼睛眨了一下,手指指着自己左侧,随即视线也看过去。 晏无咎看了下,因为他停在这里不走了,那几个侍女显然累极,停在不远处和两个侍从说着话,一时不会过来。 他便走了过去。 晏无咎一动,少年便转身跑向宅子的廊柱后面,靠着廊柱又那样看着他。 等到晏无咎走进去,便看到宅子里面也有一个小小碧潭,沿岸种着精致好看的花。 在岸边不远处,水面飘着一个小小的风车。 晏无咎看向少年,少年的手指指着风车的方向,还只是眨着眼不说话。 “是想要我替你把风车捞上来吗?” 少年点头,迷茫忧郁的眼睛乖乖地看着他,好像就算不被帮助也不会失望。 晏无咎笑了一下,走过去,稍稍挽了一下宽大的长袖。 风车的距离稍微有些远,但只是一点而已,伸长手臂就可以轻松拿到。 当晏无咎的手指成功捏住风车柄的时候,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脚下原本是岩石雕饰的水潭岸边,似乎因为年久失修,瞬间粉碎,晏无咎脚底下陷随即便向潭水里滑去。 岸边没有任何可以作为支持的草木,更糟糕的是,那风车像是传来一股弹力,扯着晏无咎就像水里陷下去。 噗通一声。 砸落一池莲花,晏无咎结结实实落地水里,好半天才冒出头。 他看着手里的风车,另一头用细细的鱼线缠绕,深埋在水下某处,只要有人拿起这个,超过一定距离,不等直起身,就会被弹力强行下拽水里。 这个粗略的陷阱,若是没有岸上那碎裂的石头,几乎是不可能让晏无咎中招的。 他从头到尾都是水,抹了一把眉睫上的水珠,甩了甩头,看向岸上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宅子的门被从里面阀上了。 他倚着门,歪着头看着晏无咎,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此刻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原本迷茫忧郁的眸子里,满是大大的疯狂笑意。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一开始是雀跃愉快的轻笑,随即越笑越开心,他仰着头像是望着天 分卷阅读120 ,像是居高临下睥睨着水里的晏无咎,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那笑声并不难听也不大,只是乐不可支又强忍着小心不要被人听到,低低地笑得喘不过气停不下来。阴柔而且狂妄,有一种中二少年压抑兴奋,扭曲变态的味道。 晏无咎看着岸上那处地方,显然是被人施以内力摧毁的。 他面容冷淡,眼神也冷淡:“把我骗下水,这种事至于高兴疯了吗?” 少年笑得直不起腰来,清秀的脸上挂着狂妄邪气的笑容,高高昂着歪着头看他。 又一阵阴柔压抑的笑声,笑得近乎失声,才勉强止住:“很开心啊。是很开心。” 那潭水虽然深,却不很大,晏无咎不着痕迹往身后岸沿移去。 “你是无差别谁路过算谁倒霉,还是就看我不顺眼?” “什么嘛。”少年笑意盎然,满不在乎地说,“有分别吗?” 看来真是个疯子。 晏无咎不理他,翻身上岸。 当他刚刚站起来,一只纤细白嫩的手却朝他伸来,落在他的肩上。 晏无咎眼眸微眯,对上少年亮晶晶满是邪气的眼睛,对方是刹那从门口移到了这里。 放在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推,晏无咎无可避免地再次落了水。 之后,只要他刚有上岸的意思,那少年便会瞬间移动跪坐在他面前的岸边,笑得天真无邪看着他。 “什么意思?”晏无咎冷淡地看着他。 那少年笑:“好看。” 晏无咎皱眉,眼神微冷。 少年拍着手,低低的哈哈哈哈的笑声像气音一般,发出的声音虽然清亮,却不是少年人的声线:“怎么办呢,我就喜欢看你浑身**的样子。比你刚刚对那个女人笑起来好看。现在这样一脸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他弯着眼眸,眉清目秀的脸上,一旦没了压抑兴奋的扭曲笑声,那双眼睛便冷冷静静的像是碧色的毒蛇,无机质晶体一般没有感情。 “我想到了。听说东海深处有鲛人,一直想弄到手看看。这样,你就留在这里,我会把你扮得很像鲛人的。” 晏无咎终于明白,为什么柳珣一口一个崔家的人都是疯子了。 这个人除了疯子,别无言语形容。 那人半趴在岸边,对晏无咎伸出手,若是不知道他之前疯狂恶劣的表现,此刻笑得温柔可爱的样子,在黄昏的阳光橙云下,简直都可以唯美入画。 晏无咎把手伸给他。 一脸天真无邪笑容的少年,眼神可怜乖巧地看着他:“伸手就是答应了。反悔的话……” 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把晏无咎拉出水面,一手按着他的后腰,一只手抓住晏无咎的手,对他灿然笑着:“……反悔的话,你好像也不能怎么样嘛!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忍笑一般压抑扭曲的笑声。 抓住晏无咎手的那只手,纤秀白皙,形貌可爱,但是却不可撼动,轻轻松松解下晏无咎的腰带困住他的手。 这人是个高手。 晏无咎意识到没有丝毫胜算后,就只是一脸冷淡地看着他表演。 捆好了晏无咎,还没有晏无咎高的少年轻松把他抱起来,朝着宅子内门走去。 这房子很小,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但是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一处地道开启了。 少年熟练地向地道走去。 晏无咎平静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呀。”少年笑得灿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眉飞色舞,“崔瑾的小朋友嘛。听说他连那座破行宫都给你住了。怎么,还没把你弄上手吗?真是废物。” 晏无咎眼底一冷,面上反而不可察觉的慢慢柔和起来。 “阿瑾跟我不是那样的关系。” “知道知道,贺兰家的血的味道,真是恶心透了。贺兰家自己都是靠着我们崔家起来的,装什么高高在上?世家名门真是虚伪透了。” 他忽然低头埋在晏无咎颈窝嗅了一下,甜甜满意一笑:“你就不一样了,一股人渣坏蛋野心勃勃的味道,好甜啊——是杀过人了!” 又是一阵强忍笑意的压抑变态笑声。 “你是谁?崔家的谁?”晏无咎轻声问。 “我啊,你猜?”他兴奋极了,简直满心雀跃,忍着喉咙的笑意说道,“洛阳马家是你做的,这么明显,洛阳那些蠢货却看不出来。六扇门也是,一群白痴。” 地道很复杂,三步之外看不清路,但这个人走得很快也很熟练。 推开一道墙,沿阶而上,打开门,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水池。 他走到水池边缘,歪着头看着被他一路打横抱过来的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那样笑了,清秀的面容便错觉有些温柔,只是那双纯澈如少年人的眼眸这么一眨不眨看着晏无咎,会有一种叫比他忍笑疯狂时候更危险变态的感觉。 晏无咎眉目微皱,凌厉不逊地看着他 分卷阅读121 ,眼神一丝不耐厌烦。 少年的笑容肉眼可见垮了,脸上的表情立刻泫然欲泣似得,就像一开始欺骗了晏无咎的脸那样,无辜迷茫又忧郁可怜。 粉嫩的唇快要哭了似得扁着,却是突然笑了。 他伸长手臂举起被困住双手晏无咎,亮晶晶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喃喃温柔地说:“一次机会,猜对我是谁。猜对了,就放你下来。猜错了……这水池很深的。” 他低下头,笑容一点一点加深,像个不可逃脱的噩梦怪物一样盯着晏无咎,低低地着魔一样说:“在水里做的话,一边窒息一边极乐,一边是爱一边是死……” 晏无咎挑眉,嘲弄地看着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是有人这么操过你吗?” 少年一呆,就像万万没想到男神会说脏话一样,他刷地红了脸和耳朵,像是不知所措连眼睛都红了,委屈道:“我没有,我不是,书上这么说的呀。” 他立刻吐出一长串懊恼的声音,发音古怪,不像是中原话。 随即,红着眼睛突然发出一阵开心地笑声,这次倒是不怎么压抑了,闷笑着挑眉戏谑地看向晏无咎:“以为我是个疯子,随便刺激两句就会忘记说过的话吗?晏清都,真可爱啊。” 晏无咎凌厉阴鸷地看着他,面色冷寒平静。 “这得怪你啊,是你自己攀附崔家的。你以为崔家那么好利用吗?真是天真。还敢就这么走到我面前来。” “我攀附的是崔瑾,跟崔家有什么关系?你又算什么东西?” 少年眼神潮湿受伤,脸上笑容却灿烂,嘴唇抖了一下,忽然埋头发出一阵哭似得甜美笑声:“想骗我说什么来确认我的身份吗?崔瑾的一切都是崔家的,没有崔家哪里有他?可崔家是属于崔家人的。他一个杂种,才是算什么东西——看来你很喜欢他啊。” 他哈哈哈哈仰天长笑,然而无论怎么笑,骨子里都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笑声并不高。 至少若是一墙之隔,没有站太近,就听不到。 “三、二、一,现在猜,我是谁?只有一次机会哦。” 晏无咎脑子里快速把所有可能符合的人过了一遍,抬眼淡淡地说:“崔三少爷。” 少年一顿,突然张开嘴笑了,露出一点雪白的尖尖的小虎牙:“恭喜你,答错了!” 晏无咎面上平静:“那么,是崔权吗?” 少年不说话,伸出的手骤然一松,晏无咎便凌空重重砸进水池。 在水池迸发溅射的漫天水珠里,晏无咎看见少年含笑无声一动一动回答的嘴唇。 下一瞬,他便无可抑制地向淡碧色的水池深处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了,所以是粗长六千字呀~ 第49章 通常像这样被捆住双手扔进水池里, 求生欲之下对方会不断挣扎浮出水面,然后越是挣扎越是无能为力, 绝望地看着自己沉下去, 一点一点饱尝溺水濒死的恐惧。 对于少年而言, 这个过程是最有趣的。 他喜欢人脸上一切对于**的坦诚, 七情六欲, 贪嗔痴恨, 在绝境之下显露出的人性最真实最饱满的一面。 人这种生物最诱人的一点,不就是这些虚妄的**执念吗? “一切得失荣辱,最终唯独属于人的东西, 只有七情六欲罢了。除此之外一切存在,不过是激发培养这些的乐土。你觉得呢, 晏清都。” 沉下水的人好像一丝挣扎都没有,水面渐渐平息, 并没有预期里的挣扎沉浮和绝望展露。 ……60……120……270…… 少年本是托着下巴看着,唇角天真愉快地弯着,好整以暇数着数。慢慢的,笑容消失了,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晏清都之前在水潭里的样子像是会泅水的没错, 可是现在他双手捆着, 会不会溺水了? 少年的瞳孔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站直身体,现世后退焦躁地踱了几步,随后立刻毫不犹豫跳进水里, 飞快向水底之下潜去。 水池很深,至少有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 他下潜了些许,才模模糊糊看到水底无声无息死了一样的晏清都。 少年立刻向他游去,捧着他的无知无觉闭着眼睛的脸,轻轻拍了拍,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周围没有气泡,证明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他立刻从后抱着晏清都,往上游去。 渐渐离开幽深的水底,隐隐看见了水面上的光斑。 忽然,怀里的人却滑落了出去,反手成空。 少年立刻回头,被搅动的水里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一道暗蓝色的身影向水底飘落。 他急忙追上去,等抓住以后,才发现只是晏清都孔雀蓝的锦衣外袍,并没有他的人影,不由慌忙张望。 等等,晏清都的手是被捆住的,外袍是怎么脱下来的? 这想法刚浮上心头,身后一道潜伏许久的暗影已经无声无息贴 分卷阅读122 上来…… 咕咚咕咚,水里热闹起来。 少年用来捆住晏清都双手的锦带,此刻就缠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的衣带像水蛇像水草,缠上了就脱不开。 带子很长,足够缠住脖子以后,再捆住双手。 少年极力回头,看到身后那个攻击他的鬼魅一样的身影,毫不意外露出一个危险灿烂的笑容,不但不避反而还迎了上去。 再高的武功,到了水里便要打个折扣,全看谁更熟悉水性。原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注意了。 很好,这一刻开始,才是公平有趣的对决,他很期待,兴奋得简直发抖。 晏清都比他所想象的,更叫他惊喜有趣。 …… 外面,晏无咎的失踪已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侍女随从到处都在找人。 那处从内阀上门的院子却没有人注意到,更何况是这座处于半山湖心的水榭。 空无一人的水榭内,水面上哗哗作响,水底之下波涛汹涌,仿佛有两条巨兽在翻滚厮杀,水面之上却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 许久,水花和水声变小了,渐渐恢复平静。 一圈圈的涟漪荡开,晕染上一丝丝的嫣红血色,很快淡开。 少年的乌发在水里散开,戴在他头上的金簪握在抱着他的那个人的手上。 他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虚幻的笑,抬起来看向晏清都。 隔着模糊碧色的水,那张稍显阴郁晦暗的脸也仍旧华美至极,皎洁而矜贵,就像是他所想的传说中的鲛人。 昏暗的水底,晏无咎眉宇凌厉眼神阴鸷,握着金簪的手毫不犹豫一下下刺进他的腰腹,直到被少年沾满鲜血的手静静抓住,金簪折断。 他立刻弃了断掉的金簪,反手从自己头上取下一只玉簪,这次,改从后腰刺进去。 少年扑进晏无咎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抬起的清秀的脸还是笑着的,笑得灿烂疯狂,眼神却痛苦迷茫。 晏无咎已经被那张无辜纯洁的脸骗过一次,那是他一生难得的一次心软温情,再不会被骗第二次。 他没有收手,玉簪和金簪这种小东西造成的伤口都不会太深,要想弄死人,只能靠找准角度伤到内脏,造成大出血。 手被紧紧的抓住,憋气也已经到了极限。 晏无咎扯过腰带,从后面将失血过多,失去反抗能力的少年反手捆住。 他很冷静,这时候也记得不去犯与这个人相同的错,将少年的两只手单独捆住,再捆在一起,绝对不存在像自己那样可以挣脱解开的问题。 做完这一切,晏无咎也已经到了极限,视野一片斑斓昏暗,全靠意志力往水面浮上去。 被捆住双手的少年蜷缩着身体,氤氲的血色不断从他身边散开。他没有一丝挣扎,渐渐往水底沉下去。 与晏无咎刚刚相反,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一个朝向光明与生,一个堕入黑暗和死。 隔着水里飘散的乌发,他仰视着那道头也不回的身影,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邪的笑容。深深地眷恋执著地看着那道弃他而去的身影,就像是黑暗深渊下以诅咒为伴的恶鬼。 少年沉下去飘着那件孔雀蓝锦衣的地方,被浮沉的锦衣盖住了。 …… 知道晏无咎去崔家以后,贺兰凛就有些心绪不宁。 崔家那些诡谲神秘的人事,即便是作为亲家,他也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一点,崔家的人的确少有正常人。 洛阳的世家贵族看不起崔家,但在崔家人的眼里,更瞧不上他们这些世家。就连万人之上的云妃,在崔家似乎都没有什么话语权。 不过,既然崔瑾在老宅,晏无咎去了应该便没事。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半天。 最终,贺兰凛还是突然决定快马加鞭去长安。 夜黑月明。 贺兰凛是在骊山脚下遇见了浑身湿透,仅穿着白色深衣的晏无咎。 他披着一件随手扯来的灰蒙蒙的斗篷,从斗篷下抬起的脸,月色照在上面,有一种凌厉慑人的冷静和残酷。 贺兰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晏无咎,就像是一只半夜爬上岸的水魅。 华美的眉目还有水痕,显得眉睫愈发黛蓝如远山,那双眼睛瞳孔阴郁晦暗。紧抿的唇,显得肌肤脆弱而透明。 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岂止是慑人,咄咄逼人到叫贺兰凛都有些窒息,喘不过气来。 贺兰凛从第一次见到晏无咎就知道,这个嚣张跋扈轻佻放肆的纨绔少爷,纵使没有一丝雌雄莫辩的媚态,本质上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人都更能轻易挑动人心**。 若是他但凡有一丝软弱可欺,便要叫群狼撕碎。 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却很危险,和他目中无人的嚣张傲慢同等程度的野心。 贺兰凛神情沉稳平静,看着晏无咎眉宇间第一次毫不掩饰流露出的阴鸷冷酷。 晏无咎轻慢从容:“原来是 分卷阅读123 贺兰大人。” “发生了什么?” 晏无咎眼眸微眯,眸光锐利冷酷,盯着他:“无妨。只是大人前日说的,叛逃龙鳞卫的理由,不用找了。现在有更好的了。” 贺兰凛心下一沉,他自然早就从晏无咎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色味道。 这时,半山上一片火光,远远便听到呵斥抓刺客的声音。 贺兰凛没有说什么,立刻上马,朝晏无咎伸出手。 等晏无咎坐到他的背后,贺兰凛立刻一甩马鞭,掉头往洛阳的方向而去。 “谁死了?” “不知道。是个看上去和崔瑾差不多大的少年,但感觉不是。很疯,武功也很高。他只说自己不是崔三少爷。” 贺兰凛目光微沉:“你没事吧?” “不去洛阳。往西南的路口放下我。”身后的人这样平淡地说。 贺兰凛感觉到即便是夏夜,身后来着晏无咎身上的寒意也依旧刺骨。 “西南……你要去哪里?” “六扇门的人在那里查案,冉珩是旭王的人,冉珩和柳珣曾经私下见过面,龙鳞卫也查到柳珣的人和封庄有联系。在封庄有极大的可能接触到旭王的人。” 晏无咎忍着浑身湿漉漉的,被夜风浸透的不适,皱着眉神情不耐,声音却很淡。 “那本名册还有秘旨,尽快拿给我。洛阳我不能回去了,如果通缉令下来太快,六扇门的人也在那里,就会很麻烦。” 贺兰凛也知道这一点,他换了小路,往荒野一个小客栈走。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尽快取来东西给你。” 晏无咎皱了皱眉:“这样太慢了,来回至少要一天,回洛阳。” 回了洛阳,晏无咎却不可能再回兰都行宫别院了。 他回了自己此前在洛阳的小院,贺兰凛则回去取东西。 两个人不但要避过其他人的耳目,还要避过龙鳞卫的自己人。 晏无咎的那处小院,在夏管事回去禹城后,店铺就已经关了门,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人打理。 他没有开门,翻了墙进去,也没有开灯,一路朝自己的主屋走去。 走到内院的时候,忽然脚步放慢。 先闻到的是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花香。 这个季节本是没有荼蘼了,但那花香却很熟悉。 然后,是微不可闻的梵语诵经声。 晏无咎脚步缓慢未停,走到廊檐前,在黎明前发白的月色下,看到那道素白的僧衣。 还有僧人面前那盆照料精细的荼蘼花。 和尚诵经的声音轻缓,渐渐停下,像是想要诵完的,却像是定力不足,中途停下。 他握着佛珠,宁静有些消沉的面容抬起,缓缓看向晏无咎,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眸像是被月色点亮,一点点清亮起来。 在看着晏无咎,像是为了这一幕,已经等待了很久。 檀香熏染的宝相庄严不动声色,却叫人觉得周身散发出的欢喜安宁。 “阿弥陀佛,檀越主回来了。” 晏无咎看着焚莲,看着他眼里从容专注的宁静,忽然想起前些天时候,两个人的位置与此刻恰好相反。 久未归的夜归人,从焚莲换成了他。 晏无咎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这些天一直都在这里吗?” 焚莲不语,看着他的眼神微微一点变化。 晏无咎这一次没有对他笑,没有蜜甜也坏的轻佻玩弄,半真半假的喜欢亲近。 他的神情被夜风吹干的衣服一样,冷淡而冷酷。 阴郁晦暗写在眉梢阴翳下。 焚莲不回答,只是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了他。就像是知道,晏无咎很冷。 他抱得平静也平常,像笼着一株娇贵的花树那样抱着他,不会太紧压着他的枝蔓,也不会太松,让冷风夹杂其中。 在晏无咎看不见的地方,焚莲眼中的温柔和心疼,才小心翼翼流露出来。 他的声音从容温暖,如诵经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因为小僧找不到新的地方,就只好一直留在这里。如果无咎找不到小僧,就会回来这里。” 晏无咎露出一点嗤笑,他可没有想起要找这个秃驴。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放松身体,也抬手回抱了他。 和尚身上安宁的檀香味道很好闻,直到这时候,才有一种从生死相博的水底上岸了的真实。 无声叹息一声,晏无咎闭上眼睛,微笑温柔说道:“不要好得太快,病得再久一点。” 虽然知道这个人是虚幻不存在的,只是蛊毒副作用下,因他的欺骗诱导而生。 但晏无咎,突然不想让他消失了。 背过月光的地方,他的眼底晦暗冷静。让和尚病得更久的法子,他是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盖章了是尤物,但是啾啾是那么好睡的吗~捅肾 分卷阅读124 专业户,了解一下。至于死没死,你猜…… * 明明可以惑乱天下,但非要凭本事走权臣野心家之路。大概就是这样。 第50章 洗漱之后, 换了一身黛蓝色的新衣。晏无咎看着换下的茶白色深衣,因为在水里晕染了淡淡血色, 而多了似有若无的丝丝嫣然粉色。 这是洗不掉的。 他点了一盆火, 将衣服丢进火里, 看着它被火焰一点点吞噬干净, 微微出神。 水池里落下的孔雀蓝锦衣无疑是证据, 只要发现了尸体, 很快就会锁定他,所以必须要快。 贺兰凛回来的很快,带来了晏无咎要的名册和秘旨。 晏无咎打开看了一眼, 秘旨只说是奉于圣命,暗查逆党, 可便宜行事,百无禁忌。却并没有指明这道旨意是给谁的。 也就是说, 晏无咎可以用。任何人拿了这道旨意也可以用。 晏无咎看了一眼贺兰凛。他昨天才对贺兰凛说了这话,今晚就拿到了,显然这道旨意本就是皇帝给贺兰凛的,贺兰凛给了他。 贺兰凛神情冷静微凝:“这上面我加盖了自己的私章, 遇特殊时刻, 龙鳞卫之人见到这个, 便会为你让道。但你要小心,一旦旭王的人看到这东西,立刻就会要你的命。同时,若无必要, 不要和龙鳞卫的任何人联络。龙鳞卫出了内鬼,你应该能看出来。” 晏无咎点头。 贺兰凛又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只有你和我知道就够了。同时,任何时候都先确保你自己的安全。若非是我亲自主动现身,任何人都不要相信。若非必须,我也不会联络你。” 晏无咎定定看他一眼,忽然扬唇一笑,眉目却矜傲冷寂,毫无笑意:“贺兰大人不怕无咎真的倒戈了。” 贺兰凛斜睨他一眼,淡淡地说:“可以啊,若是旭王真这么有本事坐了那个位置,可以假装今夜这事没有发生过。你立下从龙之功,本座若还是龙鳞卫指挥使,你我还可以同朝为官。只要——你活过龙鳞卫的事后清算。” 晏无咎嗤笑一声,似是无趣似是嘲弄。 贺兰凛静静看他片刻,声音微温:“去吧。崔家这边我会想办法拖延消息,至少到明日早上太阳升起之前,消息不会传到封庄那几位六扇门的神捕耳里。一切小心。本座以前也做过卧底,想听听我的忠告吗?” 晏无咎一想起他前天的一言难尽,就面无表情,想也不想就拒绝:“不想。” 贺兰凛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眸光冷静幽深:“忠告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你活着就行。活得够久,你就赢了。” 他说完也不等晏无咎反应,便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晏无咎打开门,将秘旨包在油纸中,在新花盆最底层环绕一圈放置,才将土壤和荼蘼花移放进去。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焚莲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地说:“小僧来吧。” 晏无咎的手指生得好看,一丝瑕疵也无,并不适合被弄脏。 焚莲小心翼翼保护好荼蘼的根茎,先弄掉周围一圈的土,把根连同湿土移进新花盆后,才将虚土小心填进周围。顺便给整个花盆松了松土,浇了一点水。 做得又细致又快,很是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 晏无咎半跪在地上,一直抬头看着他认真地做完这些,少见的没有露出不耐。 “这就好了。小僧先去洗手……” 晏无咎却凑了上去,隔着那株开着星白花苞的荼蘼花,轻轻吻了和尚线条冷淡禁欲的唇。 焚莲的手指和指甲里都是泥土,他轻轻扶着花盆,温柔地回吻他。 晏无咎却抽身离开了。 他看着眉目神情静谧安宁,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丝不满的和尚,缓缓眨了眨眼,眉眼弯弯,脸上是熟悉的,蜜甜又放肆的笑。 轻佻,也坏。 但,叫人心软心动。 只想纵着他,宠着他,任他使坏,满足他想要的一切。 即便是四大皆空无欲无求的僧人,也不能例外。 晏无咎唇角翘起,笑着叹息一般轻轻闭上眼,额头抵着焚莲的额头,呢喃:“要保护好它啊。” “嗯。” 那人颐指气使,轻佻轻慢:“无咎最重要的秘密交给你保管,就相当于无咎交给你保管,开不开心?” “嗯。” “嗯什么?”那人不满,坏脾气说来便来,不耐又傲慢地说,“说喜欢我,说很荣幸,说你心情激动……” 和尚想了想,认真地说:“檀越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样不听话,我要生气了。” “别生气。”虽然,晏无咎生气的样子好看极了,像繁花盛极烧灼了春天,但是,“小僧喜欢无咎,希望无咎能一直开心。” 晏无咎贴在和尚的背上,像个背后灵一样,手指危险地摸着他的喉结,听 分卷阅读125 到他的回答,发出一声愉悦的闷笑。 “去洗手。洗完……”他下巴搁在焚莲肩上,一说话,气息便轻轻袭上敏感的耳朵。 和尚的耳朵便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染上一点绯色。 那清冽清甜的声音带笑,轻佻散漫又坏,低低的似有若无的气音,呢喃说:“……洗完……无咎教你做些……快活……堕落……的游戏……好不好?” 和尚没有说话,不为所动,拖着背上的负重,依旧按部就班去洗手。 只有,晏无咎修长微凉的手指下,和尚脆弱禁欲的喉结,微微小小动了一下,好像因为喉咙干哑,有些渴。 天色已然露出鱼肚白,所以,快活而且堕落的事情果然做了,却只做到一半。 晏无咎忽然抽了手,无辜的笑着眨了眨眼:“呀,天亮了。大师好像不能见太阳,那下次再继续吧。记住了,去封庄找我。” 和尚禁欲圣洁的面容,额头蒙着一层薄汗,一脸隐忍,眉骨线条的犀利便显露出来。 他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晏无咎,那一眼五蕴浮动,爱欲温柔。 焚莲并不是温润内敛的相貌,那张脸轮廓鲜明,甚至英俊贵气,显得有些凉薄侵略。 可是,在夜色里看着晏无咎的时候,这张脸上却从未有过丝毫锐利和掠夺。 就像从一开始就把所有棱角峥嵘朝向他自己,只给那个人内里最柔软安全的一面,由他随手把玩。 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不例外。 焚莲紧抿着唇,闭眼念一句阿弥陀佛,纵使衣衫微解,气息靡丽乱禁,他身上的气质也自有一缕圣洁,清净从容。 可坏人修行的妖物却还在侧。 晏无咎歪着头看他,见他似乎并没有失控,纤长的睫羽垂敛,伏地倾身靠近。 灵魂里带出的似有若无的心灰意懒,和着眉宇间的轻佻笑容,疏离微凉又艳色浓烈,便迷离靡丽,摄人心魂。 停在圣僧默念着四大皆空、诛邪不侵的经文的唇边。 红润的嘴唇轻启,微微吐息,仿佛吸人精魄的花妖鬼魅,若即若离似有若无的嗤笑,辍吻圣僧线条冰凉冷淡的唇。 焚莲的经文被他打乱,七凌八落,不成语句。 他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看到那人退开些许,对他展颜,稠丽睫羽轻动,眨眼粲然一笑,眉宇华美,笑容清甜,嚣张轻慢得有恃无恐,却无辜清澈。 焚莲静静地专注地凝望着他,缓缓回以温柔微笑。 纵然爱欲焚身,但爱在欲先。所以,折磨也觉得甜美喜欢。 便不想由着心魔去欺负了他。 不想见他蹙眉,不想见他流泪,只想由他戏弄玩耍,博他既甜且坏的一笑。 …… 圣僧的定力太好,晏无咎早就知道,也算不上太失望。 又撩拨亲了半天,赶在日出之前放他走。 想着一会儿换妖僧醒了,身体的反应若是还在,也不知道那张眼睛长在天上的冷漠面容,会是什么难看表情? 想到这里,晏无咎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完了,面容慢慢收敛平静,想起他该去见柳珣了。 …… 投奔旭王最快的方法,其实不是去封庄碰运气找什么旭王属下,而是直接找柳珣。 当晏无咎意识到,那个被他劫持的花魁美人是贺兰凛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柳珣有秘密。 能让贺兰凛亲自出手,柳珣的秘密绝不简单。 等他和木枫到过四海一勺,确认这个主厨曾经被柳珣邀请去过别院,晏无咎还见过他。但他擅长的菜色却并非晏无咎的喜好,而是青州那边的特色菜时,晏无咎便大胆联想到,柳珣宴请他的时候,还宴请了另一个,那个人很可能是来自青州的冉珩。 这个猜测在冉珩那里得到了证实,冉珩对柳珣和他之间微妙的僵持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冉珩近期见过柳珣,甚至连他和柳珣的行程,也在冉珩的眼中。 说明,冉珩和柳珣之间有一个特殊的联系。冉珩背后的主子是旭王,柳珣背后是谁,不言而喻。 晏无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柳珣当初会信誓旦旦地说,晏家的事情于他并不难解决。 两个人就算狐朋狗友也好,好歹玩伴一场,那次柳珣困着他,晏无咎等了三天,他们之间便算分道扬镳了。 对于柳珣表露的觊觎,晏无咎没有报复,已经是全了那点酒肉情谊。 若非必要,晏无咎并不想再和柳珣有瓜葛。 然而,现在事态紧急,他时间不多。 这种时候跑去封庄,在六扇门那些故人的眼皮子底下找到旭王的人,再辗转投诚。舍近求远不说,还极为冒险,不一定能成功。 但若是直接找到柳珣,依照柳珣的身份,在旭王那里绝不会是个小角色。有他背书引荐,他要见到旭王就更保险了。 以晏无咎 分卷阅读126 人渣本渣做派,自然不会因为利用柳珣而良心不安。他之所以不选择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如果柳珣再挟恩图报,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利用死他。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太没下限,他才生生忍住了。 但昨夜崔家那个少年,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变态是什么样子的,晏无咎对自己的下限和节操突然有了自信。 他还远远不及,大可以再凶残一点。 晏无咎收拾好,在濛濛的熹微晨光里,回到了当初来洛阳时候的第一站,柳珣的别院。 …… 时间回到晏无咎离开柳珣别院的那一天。 柳珣问前来报信的下人:“今天来过谁?” 下人低头嗫喏:“还是那位青州来的公子的人,送了一套重礼,说希望公子能重新考虑,行个方便,把人让他带走。小人依照公子的吩咐,回绝了,打发他走。” 柳珣眯眼冷笑,这么巧冉珩的人一来,晏无咎就不见了。 也好,在冉珩那吃点苦,磨一磨那骄纵的少爷脾气,下次回来,才知道还是自己最好。 他笃定晏无咎会回来找他。 话虽如此,心底到底有些憋气,若是他的能力更强大,冉珩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从他手中夺人? 他再自命清高,到底也清醒明白,旭王之所以对他另眼相待,愿意给他这个面子,是看重他背后的姓氏。 少年人长大了,有了想要的东西,不会再等着人给他,而是直接将分配的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便开始能欣赏到,小孩子时候反感排斥的冰冷丑恶的权势,充满魅力和吸引的另一面。 柳珣终于下定决心,是时候回柳家了。 在那过程中,他一直关注着洛阳城的动态。 知道了洛水夜游盛宴,有人金珠击花,一掷千金,博得崔瑾欢心。 也知道了震惊洛阳城的马家惨案,万顷雕梁画柱,一夕之间成为废墟,逼得那个人远走洛阳的人,跪在自己姓氏的匾额上。 更知道了,旭王那边的暗涌波动,全朝着兰都行宫的那个人而去。 柳珣一直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但他知道,离晏无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可是,柳珣却没想到,晏无咎是这样回来的。 他一直住在那间别院,听到消息,立刻便奔出门。 看到山间晨雾里的一身黛蓝,如刚刚逝去的夜色,如苍翠浓墨的远山。 黛蓝锦衣下的人,面容皎洁眉目华美,眉眼之间却一笔阴郁凌厉,像是开在夜色里绚烂又晦暗的花。 柳珣怔怔地看着他,半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晏无咎淡淡嗤笑一声,冷面挑眉:“再这样站下去,你就要等来衙门的盘问了。” 柳珣慢半拍听懂这句话,顿时微微吃惊。 他一把拉住晏无咎的手,带着他往里走,冷声叮嘱看门的下人:“嘴严一点,今天谁都没有来过。” “是,主子。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一路径直去了内堂,两个人入座。 柳珣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才关切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晏无咎眉宇压抑着一点郁色和狠厉,淡淡地说:“我杀了崔家的人。” 崔家是有名的毒蛇疯狗,柳珣都难以抑制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极力镇定道:“洛阳不能待了,我这就安排送你走。” 晏无咎声音倦怠微哑,眉宇冷凝,冷冷地说:“若要逃走,我自己就可以,何必来找你?” 柳珣眉宇神色微变:“那,无咎寻我是要我做什么?” 他笑了一下,温声说:“什么都可以,只不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没有耐心,擅自跟人跑掉了。” 晏无咎眉目矜傲凌厉,但柳珣迎着他的视线,眼底温柔包容,并无惧意,只有怜惜和情愫。就像是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无路可走。 柳珣的温柔和怜惜,居高临下,危险强势。读作包容,写作从容自信的占有。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唇角轻扬,绚丽冰冷的笑容乖张不逊:“阿珣,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献给旭王殿下。请你替我引荐。” 听到旭王两个字,柳珣的瞳孔顿时骤缩。 作者有话要说:攻略啾啾唯一的方法,就是——引起啾啾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然后乖乖等着被啾啾攻略~ 第51章 一辆马车低调地驶过夏末秋初的洛水,直直向西南方向奔去。 所到之处, 城门守卫看到车上柳家的标志, 远远便立刻放行。 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两匹一模一样的宝马拉着车飞驰而过, 车内铺垫了重重软绫, 并无多少震荡。 柳珣看着闭目养神的晏无咎, 心下复杂。 从他私心而想,若是晏无咎再回来,他只想温柔地给他套上华贵精美的链子,叫他哪里也去不得。 分卷阅读127 听到晏无咎杀了崔家的人,他当时面上震惊,心下却是愉快狂笑。 这样不是很好吗? 得罪了无法解决的敌人,到处逃亡,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谁也不知道晏无咎在自己这里, 完全可以把他藏起来,藏到晏无咎自己也逃不走的地方去。 柳珣那时候, 刹那之间,已经想好了所有的一切, 甚至包括他们几年后的相处模式。 便是晏无咎再嚣张傲气,到那时候也只会紧紧地抓着他一个人。柳珣不但会占据他全部的心身,而且,会成为他的全世界。 柳珣真是太开心了,以至于他根本不关心晏无咎到底杀了崔家的谁。 但是, 下一秒,晏无咎出声后,事情的走向却南辕北辙。 马车里的柳珣,一脸生无可恋。 他当然知道,姓马的死了,在他的豪宅里安插的旭王的探子被一锅端,此事和晏无咎脱不开关系。 但是,这难道不是因为晏无咎借了崔瑾的势吗? 是,他也知道,晏无咎好像是加入了贺兰凛的龙鳞卫,但是,谁会相信他当天加入龙鳞卫,当天就能做主带着龙鳞卫灭了姓马的全家满门? 晏无咎惯来嚣张跋扈、为所欲为不假,但是他向来喜欢软刀子杀人,阴险之名不是白叫的,这个人娇生惯养天生少爷脾气矜贵命,见到血就恶心,手上连点茧子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就算那姓马的是真的把晏无咎得罪狠了,晏无咎等不及要灭他满门,可是,他疯了,贺兰凛也不可能陪着他一起发疯。 无论是柳珣还是旭王那里,他们都默认,晏无咎只不过是贺兰凛看着崔瑾面子上,放在龙鳞卫里的一个摆设,充其量也是在对付他们的时候,让这个摆设作为诱饵,花费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能力。 所以,早上的时候,当晏无咎突然提出要见旭王,柳珣便是一惊。 惊的不是贺兰凛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是旭王,而是贺兰凛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之给晏无咎,一个龙鳞卫的边缘人。 等到晏无咎表示,那本让旭王不悦,压在众人头上厚厚一层阴霾的名册,竟然在晏无咎手里时,柳珣就彻底哑然无语了。 到这一步,他不会还妄想着,能找个世外桃源,将晏无咎金屋藏娇,彻底困住。 有这本名册在手,掘地三尺,也有的是人会把晏无咎带到旭王面前去。 柳珣,只是不甘心。 他看着闭目养神的晏无咎,看到那矜贵华美的眉目,无论多少次还是会微微晃神。 “你到底是怎么拿到那本名册的?” 比起这个来,他甚至都不在意晏无咎怎么知道的,他是旭王的人,通过他可以直接见到旭王。 晏无咎闭目的眉睫垂敛静谧,纤长稠丽的睫羽在眼窝投下扇形的阴翳,他整张脸每一分神情都无动于衷,平静说道:“我若是你,就不会听。有些秘密知道得太清楚,就会像我现在这样,被人追杀。行差踏错一步,便不得好死。” 柳珣目光一晃,忽然笑出声:“有我在,怎么会让无咎死?” 他素来什么话都说,什么甜言蜜语都敢装疯卖傻地说与这人听,难道一句真心,却只是一笔带过。 柳珣正色道:“你既然决定投靠旭王,有些事情就要早作准备。旭王这个人,好大喜功,为人骄傲城府很深,但并不心胸狭窄。他求贤若渴,投靠他的人三教九流很多,只要你于他有用,他并不介意多养一个人。只有一点,在他面前你务必要说真话。” 晏无咎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柳珣眉宇神情认真:“旭王旗下的能人太多了,或明或暗,江湖朝堂,什么样的人都有。六扇门的神捕厉害,他手底下的人却能叫神捕也无可奈何。贺兰凛的龙鳞卫无所不知,旭王却可以知道龙鳞卫也不知道的秘密。更有甚者,他甚至可以让贺兰凛的玄字旗,做出他想要做的事。” 玄字旗若是出了卧底,晏无咎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多谢你。”晏无咎颌首道谢。 柳珣似是苦笑,和从前他们在清苑县时候一样,纵使放浪无羁,洛阳世家公子的清逸骄傲却始终存在:“无咎,这一步并没有错,普天之下能从崔家手里保下你的,只有旭王。但是,我却是后悔了。” 他看着晏无咎,眼底似笑似自嘲,似缱绻都归于流水而走:“若是当初我早些回柳家,你家的事在我手中平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 晏无咎眨了一下眼,淡淡地说:“不会。就算重来多少次,我也还是会走上这一步。” 柳珣轻笑,他不喝酒也总是像半醉:“为什么?” 晏无咎眼神心灰意懒似得无趣,平静地说:“因为,迟早我会意识到,权势是个很有趣的新游戏。” 柳珣怔然,忽然哈哈大笑,颇为愉快:“不错。这样也好,好在新的游戏里,你我还是立场一致的玩伴。” 听到晏无咎有和他一样的想法,晏无咎会他一起进入新的游戏,这 分卷阅读128 样的话语忽然取悦了柳珣,让他对未来充满趣味和期待。 他想,虽然比起将晏无咎关起来、锁起来只属于他一人所有的刺激,但和这个人一同游戏的人生,也是极好的。 “无咎,新的游戏领域,你却不如我领先了,有些忠告送给你。” 晏无咎下了马车,随着柳珣和举止有度的仆从穿行在游廊深处,想起柳珣在马车上时候,一路的忠告。 “得罪旭王身边的内监,比得罪旭王本人还要危险,旭王的爱宠反倒是其次,因为他并好色。那阉人阴阳怪气的,你的脾气要收敛一些,免得吃些没必要的苦头。” “旭王这里虽然能保你的命,却很难立功。因为他手下人才济济,想出头的人太多了。这些人才是你要提防的人。” “刚好相反,面对这些人的时候,绝不能露怯谦和。一分底气都要作十二分的强硬来,才能压住他们。还有……” “还有什么?” “到了旭王那里,伏低做小和手段强硬,你最好都不要做。做到一个词最重要。” “什么词?” “不动声色。”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无咎,如果你不想崔家的事情再次上演,就记住我的话,别随便对人笑,也别随便对人凶。你不适合……哈哈哈哈……” “你知道崔家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哈哈……不知道,但我能猜到……哈哈哈哈……” “你不喝酒也能这么疯。似你这样都没有事,我信了旭王的确胸怀宽广。” “无咎啊无咎……哈哈哈哈……唉……” 一阵风吹来,此刻已然是下午了,艳阳西斜。 夏末秋初的阳光不那么暴虐,却还是炽热的,不知道为什么,进了封庄这个地方,却好像提前进入了秋天一样。 晏无咎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种了极多的柳木槐木,参天巨树扎根山岩之中,这里的建筑物便也依山依树而建。 苍翠葱郁,遮天蔽日。 封庄不是山庄,也不是个小村子,是个极为有名的古镇。 也可以说,是一座山。 古镇和山和巨树交织建在一起,从下马踏上第一个山路台阶,他们就已经进了封庄。 各种蜿蜒的游廊就是路,通往不同家族。 这里以姓氏划分为四个大家族。 跟一般的中原人不同,他们不分小家和大家,同宗同族,同个姓氏的就住在一个地方。 孩子们一起养,一起上学,除了知道自己的阿爸阿妈是谁,平常并不一起生活。 除了死人,活人没有婚嫁。 单身的女性住在一起,单独的男性也住在一起。 若是有人生了情谊,一起见过族长后,每十天就可以得到一个钥匙单独住一个小屋子。 并没有贞洁观念,但是,没有族长允许的结合,却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所生的孩子被视为不祥,父母和孩子都会被驱逐出封庄,永远不能回来,永远不会被接纳承认,为所有封庄人所鄙夷厌弃。 更奇怪的是,当人死了以后,封庄会为死者举行盛大的婚礼,合棺同葬。 在封庄,最出名的便是丧葬文化。 四族中,族长都是最高主事者。 但掌握最高话语权的,却不是四族的族长,也不是每个族中最重要的祭祀,而是,晏无咎他们此刻去往的,住在封庄最高处庄园里的庄主。 庄主可以是封庄的人,也可以不是。 因为,任何地方和势力,一旦沾染上皇权,规则便要另算了。 中原皇室从三百年便委任封庄之人,负责国丧礼仪。皇亲国戚宗室贵族们,也热衷于请封庄的祭祀送自己最后一程。 因为传说中,封庄的祭祀可以看到人的来生之路。 这个,便是普通人也都有所耳闻。 封庄本来并不排外,但是因为皇家的原因,有些时候不能为普通人做和皇族、公卿一样的事情,所以封庄是被迫排外了。 封庄的祭祀和孩子们外出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做些私活,但普通人不能踏足封庄。 晏无咎就曾见过自称是封庄之人,为人做临终祭祀,老实说,看上去像个骗子。 反正,封庄祭祀是不能说出天意的,通常只会说些含糊暗示的话。 比如,若是一个人投生的不好,祭祀就会不碰荤腥,委婉表示要积德行善。若是一个人投生很好,祭祀便会拿了供奉的最好的东西走。 可想而知,绝大多数祭祀说的是什么话,普通人又是想听到什么话。 晏无咎那些狐朋狗友,就有人兴致勃勃扮演过封庄的祭祀,似模似样给人做仪式,居然还没有被拆穿过。 封庄因为皇族而兴盛,因为皇族而出现从未有过的,可以凌驾在族长之上的庄主。 庄主只负责一件事,那便是伺候好来 分卷阅读129 往的皇亲国戚。 晏无咎和柳珣一路上山,没有人出声,前面带路的一队七八个穿着绛紫色的侍从,也都沉默不语。 山林间金辉洒落,层层叠叠的绿叶婆娑摇曳,鸟雀发出清凌悦耳的鸣叫,一切似乎都静谧美好,但是,比起像一座住了几百人的城镇,未免更像一座空山。 或者说,墓山。 到了山顶,视野陡然开阔了些,才让人有些松快。 山庄像个小行宫,基本上,都是为了来办事的贵人们而准备的,主人无福享受这些。 这样一想,这个庄主也是空有权势的殡仪馆馆长罢了。 晏无咎想到这里,便不自觉唇角微翘笑了。 忽然,像是直觉一般,脑子尚未察觉,他已经下意识朝一个方向看去。 在另一侧的下山道上,晏无咎看到了温和含笑,似是惊喜地看着他的书生。 晏无咎一眼便认出来,是六扇门那个,叫东方肖的文书先生。 他侧首一看,果然在那人旁边,还站着一脸冷清也静静看着他的顾月息。 晏无咎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他乡遇故知的绚烂笑容,尤其是对着顾月息。 心里冷淡地想着,看来贺兰凛所言不虚,果然是瞒住了消息,六扇门的这两个捕快明显还不知道,这回,他真是个犯了案的通缉犯。 作者有话要说:凶狠凌厉的啾啾……吸引变态~ 笑里藏刀的啾啾……全民通杀~ 柳珣操碎了心:请务必贯彻一点——不动声色! (并不想自己没锁成的金屋藏娇,被别人锁了~) 第52章 晏无咎对顾月息特别的热络,让诸葛霄微微诧异。 他分明记得, 上次那两个人一别, 还是清苑县时候,晏无咎被他们关押在六扇门暂住的院落。 当时诸葛霄出去布置, 回来时候就看到两个人脸色都不好, 不欢而散。 晏无咎的脾气就不用说了,就连顾月息也不愿多说半句,当日他们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不说也罢,诸葛霄本并不在意这件事。 可是,今次一看, 从前对顾月息视而不见的晏无咎,突然却这般热情,笑脸相迎, 转变这样大, 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稍稍一想便记起来了, 前几日洛阳城发生一起灭门案, 当时传言说是江湖仇杀, 门中怀疑是焚莲做下的,顾月息便抽身回去了一次。 然而案件很快了结, 嫌犯在别处被抓到了。 此案诸多蹊跷,加上嫌犯意外死于劫狱, 导致顾月息回来后就有些心事重重。 那两个人若是有别的交集,恐怕也就只有在这件事上了。 诸葛霄的笑容如春风和煦,素来是温雅谦和, 翩翩君子,萧然尘表。 他走到晏无咎面前来,微笑流露出些许惊喜,说道:“没想到清苑县一别,能在这里看到无咎。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晏无咎缓缓眨眼,便是颌首打过招呼了,微笑说:“能再见东方,自然很好。东方别来无恙?” 晏无咎笑起来的幅度其实并不大,只是眉眼略略微弯,便绚烂生辉。 若是他愿意,琥珀茶色瞳眸濛濛如浮光略水,随时便可笑得如蜜糖般清甜。 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仿佛世界骤然一亮,见到了一处隐匿在灵山秀水间的瑰丽仙境,漫山遍野的繁花春水,迎面扑将淹没而来。 人间难遇的惊艳华美,合该目不暇接,细细收藏。然而满目仙灵之气,却叫凡人喘不过气来。越是看得专注,看得越久,越是窒息。 繁花盛极如刀,春水温柔深幽,世间至美,却亦是可杀人的至恶。 “阿月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想不想无咎?” 他笑容缓缓加深,那琥珀瞳眸,果然蜜糖般溶溶。分明轻佻登徒子,在那张矜贵华美的脸上出现,却只觉得清甜无辜。 就连明知自己被戏弄调笑了的受害者,也无可避免这样觉得。 顾月息慢了好几步才跟着诸葛霄走过来,他不知道,晏无咎为什么会特意对着他说话,对着他笑。 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平生最讨厌嚣张跋扈、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这个人不但轻佻更是放荡,还几次公然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他言语相戏,可是,自己心底为什么并没有太多真切的愤怒和厌恶? 甚至,他觉得,若不是修习的武功本就寒凉,多年以来让他的性情愈显冷清,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看在别人眼里,还会不会是冷情冷性,无动于衷? “晏公子、柳公子。”顾月息如往常那样,淡淡地颌首见礼。 “阿月真是无情。” 那人似笑非笑,笑容转淡,转头便不在意了。 顾月息看着,那人眉梢眼尾微挑,若有若无的矜贵傲慢,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叫他看在眼里,放入心上的。 一 分卷阅读130 旁的柳珣和诸葛霄化名的东方肖攀谈起来,意外那个人什么时候结交的新朋友,为何他这个青梅竹马却不知道? 那个人听着他们的闲聊,偶尔回应一句半句,便微笑看着不语。 对方不看他了,顾月息才淡淡地认真地看了他几眼。 因为,顾月息想要找到,让自己这样奇怪的原因。 这个人似乎很喜欢诸葛,跟诸葛说话的时候,长长的好看的睫毛轻眨,睫羽轻动间,便或浓或淡,总是笑着的。 但是,没有对着自己笑时,那样明显的轻佻散漫。 顾月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一点,自己的心情好像很好。 那位柳珣柳公子,作为一个世家子弟,不谨言慎行,为什么话那么多?他一个洛阳柳家的公子,跟清苑县的晏清都,能算得上什么青梅竹马? 尽管柳珣笑容朗然轻快,很是平常,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下隐隐有些不喜这个人。 顾月息神情清正冷清,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像是因着涵养好才站在了那里,耐心等诸葛霄、柳珣他们寒暄完。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间或淡淡看来的目光,不是走神,想着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话要说,怎么还不能走。 他是在看晏无咎,看那双总像是带着几分心灰意懒的眼眸。发现,便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人眼底的疏淡寡欢也从未消散过。有些神秘,叫人有些淡淡的寂寥。 顾月息想,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自己才不能像预料的那样,讨厌晏清都? 顾月息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真正对这场谈话寒暄觉得厌烦,想着怎么他们有这么多废话好说,怎么还不能走的,暴躁不耐,厌恶社交人士,是晏无咎这个小霸王。 晏无咎一向出了名的没耐心,却不是个小动作很多的人。 他到底两世幼承庭训,就算面对完全不在意可以随意得罪的人,也只会露出淡淡的不耐和似是嘲弄的神情,举止绝不会表露出一丝。至多只是因为无聊无趣,多眨几下眼睫罢了。 就像是现在。 虽然,他在笑,笑得还很好看。 但,晏无咎的笑,自然都是有目的的。 比如,他希望六扇门这两个人在明日早上之前,对他的恶感保持到最低。这样,就算听到了什么风声,也不会直接就来拘捕他,找他的麻烦。他就能有时间,在旭王这里从容应对。 比如,柳珣在车上刚刚跟他讲了不要得罪人,他还要靠柳珣和旁边那几位封庄的侍卫官去见旭王。在常人眼里,与六扇门神捕交好的人,总比交恶的人,行事和风评要好。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谁求职的时候不在面试环节和简历上撒撒谎,掩饰一下本性? 很可惜,晏无咎并不清楚,在旁人眼里,他不是在与顾月息示好,是在结仇。 但是,胆敢调戏六扇门最出名的高冷神捕顾月息,却还能好端端站在那里的人,俨然也算神人了。叫人肃然起敬,觉得他定然深不可测。 某种程度上,晏无咎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终于,连侍卫官也与六扇门这两位说了几句,相约下次有机会喝酒,以后也算熟人了。 各方心满意足道别,之后往庄内走去,气氛便没有之前那么严肃冷寂。 “没想到,两位连六扇门的神捕都熟悉,多亏了两位在下今日也算与六扇门结了善缘。以后两位在这封庄之中,有在下帮得上忙的,便尽管开口。”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莫非你想加入六扇门?” “见笑,在下平生夙愿就是能入六扇门,登上十大神捕榜,拜离王为师。可惜了,少生了三百年。不过,能拜离王后人为师,也是极好的。” 柳珣看了晏无咎一眼,想到方才的情景。 顾月息此人,的确完美符合晏无咎的喜好,难怪这种关头,他连神捕都敢去招惹。 真是嚣张放肆,也极会惹人生气…… 柳珣接了话头,与那侍卫长言笑说,有办法为他找门路。 他素来长袖善舞,几句便叫对方感谢不已,关系便又亲近了些。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刚下车的时候,柳珣也不是没有做过什么,但封庄之人仿佛和这个地方一样,充斥着一股麻木冰冷的排外。 那侍卫官此前并不回应柳珣一句,连他递出的礼物,都不看一眼,只冷声说:嘘!噤声! 就像一队行走的活尸。 山顶的行宫庄园很大,毕竟,是建造给贵人用的。 旭王住在最是奢华的院落里,一走进那处院落,便明显感受到一股世俗的生机活泛。 来往宫婢举止有礼,但言语天真活泼,可见主人性情大度,喜好热闹。 一路有许多芬芳的花开着,都是种在盆栽里,摆放至此,可随意更换。不是什么特别珍稀的花木,只是格外浓烈好看。 晏无咎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分卷阅读131 似旭王这样有望九五之尊的人,通常都会很在意自身的安全。住处不会有高木,为了防止刺客藏身。 花这种容易被人暗算藏毒的东西,更需注意才是。尤其是更换速度极快的盆栽,动手脚再容易不过了。他居然毫不在意,可见主人何等高傲自信。 直到进了内院,换了木屐行于宫室,晏无咎隐隐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危险肃杀,顿时明白,这里是外松内紧,不知道暗处安插了多少高手。 宫室内的气氛静谧而恬然,时远时近传来淡然的琴音,让人心情不自觉放松愉悦。 临近黄昏,光线透过雕花窗棂,从不同角度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洒下柔和橙暖的光辉。 雕铸仙山瑞兽的博山炉里,燃着价值千金的冰绡香。 院中那些妙龄女子的笑闹之声,若有若无传来,一股世俗的活泼生机便油然而生。 琴音、人声、浮光,还有肃穆的守卫。 矛盾也和谐。 这就是晏无咎见到旭王前,对这个人的印象。 一个大度且自负的人,喜爱权势,喜爱奢靡,喜爱俗世。但,是用一种高高在上,隔岸观赏的俯视,来喜爱的。 “柳公子留步,王爷请您回去,他说,那边已经盯着您了,不好这么明目张胆的。总要给贺兰大人些面子。” 晏无咎唇角微动,眼睫缓缓半垂。 只是不明目张胆而已啊,然而也根本不在乎龙鳞卫知道柳珣和旭王的关系,还真是自负。不知道贺兰凛知道了,认不认同这是给他的面子? “晏公子,这边请,王爷在等着呢。听说是柳公子引荐的,王爷本来是不见客的,特意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呢。” 晏无咎平静地随着引路的侍从走进去,为那一炷香时间的特别恩惠,微微挑了挑眉,眼底眸光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乎上,顾月息匿名挂了个疑问——如何讨厌晏清都? 匿名1:睡他。等他弄死你,或者你弄死他。 匿名2:讨厌一个人需要努力吗?建议楼主没事练练武功,别让自己太闲。可以找六扇门风剑破对练。 匿名3:你对我龙鳞卫的人有什么意见? 崔瑾:取消匿名,我告诉他,叫他讨厌你。 妖僧:我知道你是谁。你最好一直讨厌他,不然……就死。 第53章 柳珣站在外面, 目送晏无咎走进去, 面容平静, 眼神复杂。 旭王这条路并不好走, 是条比龙鳞卫还要艰难危险的不归路,尤其是对晏无咎而言。 柳珣想起, 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因为置气出走洛阳柳家, 阴差阳错到了清苑县,认识了十岁的晏无咎。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 他想过带着这个人去洛阳, 也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走仕途。晏无咎的危险和野心,他历历在目,就算将来这个人掀起再大惊涛骇浪, 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柳珣只是没有想过, 晏无咎踏向命运的分岔路口时,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条最为波诡云谲的险路,其中会有自己无意间的推搡。 柳珣更没有想到, 他不但是晏无咎走向这条路的推手之一, 还是晏无咎的引路人。 是他亲手把晏无咎从洛阳一路带到这座封山。 封山啊,因为封庄丧葬祭祀盛行,很多人认为,封, 意通坟。 真是个叫人不寒而栗的巧合。 柳珣从未想过害晏无咎,包括现在看着他走进那座富丽堂皇却暗藏杀机的宫阙。心里也更多是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去。 可是, 若他真的不想晏无咎如此,为什么当初又要答应带晏无咎去洛阳? 柳珣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多人都觉得他聪明。聪明到做每一个决定,都清楚背后会有的结果,和每样结果背后可能导致的事态走向。 即便算不到三步之后,也能算到两步。 他不可能不知道,晏县令入狱后,如果他不帮晏无咎,晏无咎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将晏无咎带去洛阳,却不能替晏无咎解决马家之祸,晏无咎会做出什么。 他更不可能不知道,小心隐匿的和氏璧若是被人发现了,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动荡。 觊觎不算什么,会有刀光剑影,会有焚烧毁灭,哪怕是作为传国玉玺,也要毁灭在人心**里。 他潜意识模模糊糊,应该是能知道今日这个结局的,可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是现在,他模模糊糊觉得,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室走进去,一切都彻底失控了。 嚣张矜傲散漫自我的晏无咎……笑起来轻佻嘲弄,眼眸濛濛如春水繁花的晏无咎……褪去了鲜亮的孔雀蓝锦衣,换上夜色一般月光绣荼蘼的黛蓝武服,眉宇凌厉不露,眸光晦暗郁色的晏无咎……无数过往记忆,瞬间交错。 变作更早时候,十岁的小少年,站在长桥上摘 分卷阅读132 了花轻嗅,面无表情丢进水里,目不转睛地看,谁也不搭理。那精致小小的脸,有些婴儿肥,下巴尖尖的。仙童一样矜贵又好看。那时候,那人稚嫩的眉宇已然有了我行我素的傲慢,仿佛没有什么能叫他低头,仿佛没有什么能叫他开心。 十二岁的柳珣天之骄子,少小便成名于洛阳,无人能出其右,渐生反骨。因为家中想让他入宫为他看不上的皇子做伴读,不愿屈居不如自己的人下,为蠢货效力,他负气出走洛阳。 他从未见过那样特别的同龄人,好像看见他,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瞬。 那时候他还小,还不知道,那样的相貌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合该捧来全世界的珍物放在那个人面前,取悦、满足这孔雀一般高高在上,却不知为何寡欢不快的小少爷。为他实现所有一切愿望,好看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夕照的光落在柳珣眼中,他恍然回神,眼里不知为何潮湿。 不该是这样的,一开始,只是希望那个小少爷能开心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满足的? 柳珣微微发冷,瞳孔微颤:“无咎。晏清都!” 被呼唤的人,略略回头,朝他看来。在长廊深处的雕梁画柱和博山炉的雾气氤氲里,仿佛被画进一副瑰丽沉郁的宫廷绘卷里。只一眼,便毫不犹豫往前走去,消失在长廊深处。 …… 旭王在沐浴。 房间刚进去,富丽堂皇的室内是空的,一眼望去,最显眼的是两道十二架的屏风,绘着《韩熙载夜宴图》。 屏风后面是一处占据整个房间一半的温泉水池。 上面依稀撒着些许花瓣,水面露出一个精装男子的上身。 那人生着一副贵气英俊的相貌。面容沉稳,唇上有须,却愈发显得他器宇轩昂,卓尔不群。是一种成年成熟的男子才有的英俊魅力,风度凝远,萧然尘表。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还有与身份相匹配的权势。 旭王靠在温泉浴池上,微微后仰,像是疲惫后彻底的放松,喉咙微动,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随意地说:“你叫晏清都?” 晏无咎从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便微微垂敛了眼眸,静立不语。 他本是打算恭恭敬敬地跪的,最起码也该单膝跪地,以示效忠,可是这个人却在泡温泉。他若是跪了,对方也看不见。那就算了。 晏无咎从不做无用的事。 直到旭王出声,晏无咎也保持着眉睫垂敛,姿态恭敬:“是。” 旭王唔了一声,略略凝皱的眉宇舒缓展开,从容轻慢地说:“好名字。” 然后,便无声了。 晏无咎平静站在那里,眉睫微微抬起,心下对旭王的印象又修改一些。 倦怠,淡定,冷静,从容,习惯居于高位,掌握一切。 那种眉宇间的倦怠,并非常人劳心劳力的疲惫,而是只有在高高在上的贵族脸上才能看到的,长久以来**被满足后的疲惫。 所想要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得到。想做的事情,都尽可以去做。 久而久之,便因为没有什么需要去努力,而生出倦怠来。 但,这个人不一样,他分明还有一个目标的。一个终极目标,那把万万人之上的椅子。 浴池里不只是旭王,还有两个娇艳清丽的美人。 一个着了红衣,如洛神花,让人不知如何落下目光。 另一个半湿的雪衣笼着身姿,显得半透明衣物下的肌肤越发清透胜雪。 她轻轻倚着旭王,如同一朵盛开在水边的木芙蓉,并不过分艳丽,也无妖冶,只眉心一点朱砂。纵使这般香艳场景,也只是美得清丽脱俗,柔软恭顺而端庄。 不同于那红衣美人美得奔放热烈,香肩半露,倚在旭王怀里按捏着他的肩膀。 雪衣女子的玉指轻轻按压着旭王的额角两侧,并不对外面或许有人看见她而分神一眼,似乎只要旭王不在意,她便全然不在乎。 直到旭王说出晏清都三个字,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当屏风外面的人那声短暂的是字后,她一直恬静温顺的眉睫忽然一动。 在晏无咎抬起眼后,那位雪衣宠妾也抬了眼眸,自然而然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随即,宠妾的眸光便自然至极地收回,好像那完全只是一个意外。 旭王活动了一下,泡够了起身出浴。 她便自然而然接过侍从手中布巾,为他包裹擦干,披上柔软贴身的新衣。 晏无咎垂敛了眉目,神情平静,尽力收敛了眉目天生的凌厉锋芒。 耳听,那人走出温泉,穿上木屐,揽着红衣丽人向另一侧的书案高位走去。 晏无咎侧身颌首。 但,当那人走过晏无咎身边的时候,却脚步微微一缓,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在身上略略停留。 并没有很久,只是因为那道目光带来的淡淡的压力,才叫人错觉时间很长。 分卷阅读133 旭王在桌案前落了座,那雪衣侍妾美人也袅娜而来,经过晏无咎身边,似乎因为宽大的衣摆触到了,而抚了抚鬓角,无意看了他一眼。 随即,便莲步轻移到旭王身边另一侧。 “晏清都,”旭王声音慵懒,不紧不慢,“马家灭门是你做的?” 晏无咎眉宇不动,依旧保持之前的姿态:“是。” 旭王笑了一下,轻慢道:“知不知道他救过本王?” 晏无咎平静道:“知道。” 旭王神情缓缓沉敛,静静看着堂下站立的人,那人身姿颀长,脊背挺直如修竹,纵使做出完美合乎礼仪的恭敬,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也像是从未真的弯折。 他的声音微冷,依旧慢条斯理:“知道还敢这么做,那就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他救过本王,你杀了他,本王岂非要为他主持公道,报仇杀你。” 那两个字一出,纵使旭王声音里毫无杀意,宫室内外的气氛却是一凝。 晏无咎知道,只要旭王一声令下,就有无数刀剑瞬间而至。 但他心里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旭王不会这么做。 他声音也平静,平静而恭顺:“王爷说笑了,王爷分明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也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身为宁国子民,又是戴罪之身。他为王爷做任何事,都是本分应该。王爷因他有功,免他罪罚,已然是赏赐。此人却仗着这点功绩,欺王爷百忙之中无暇垂顾,便借着王爷的名号,诬告朝廷命官。狐假虎威,左右朝堂秩序。此为不赦之罪,清都杀他,免使王爷污了羽翼。王爷只会嘉赏清都,何来的报仇之说?” 旭王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慢慢笑了,眸光锐利。 “好。好一个晏清都,确实杀得好。本王是该赏你。” 旁边的内监总管最是察言观色,也知晓,马家埋的那队探子营突然覆灭,王爷好一阵子心情不畅,不见笑脸。 之前下达的命令,分明是要底下人拿到名册,做掉那个惹出事端的晏清都。 可是,现在王爷的样子却不像是愠怒。他便踌躇了一下,再观望观望。 晏无咎顺势道:“便请王爷赏赐清都,留于王爷麾下做个小卒。愿为王爷效死。” 他顺势单膝跪地,微微低头,手中捧出怀中那本名册。 旭王一只手支着额角,静静地看着他,唇角的笑容不断。 既然能允了柳珣贸然带人来见他,旭王这里自然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为的是什么事。 此时看到晏无咎献上的名册,他没有一丝意外,甚至没有朝那个名册看上一眼。 比起那本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的名册,显然还是眼前这个已经在不同地方听过很多次,第一次见却还是叫人觉得传言不够形容万一的,晏清都这个人,更有趣些,不是吗? 只有内监总管立刻双手捧了,小步快走放在旭王面前摊开。 旭王好整以暇看着晏无咎:“告诉本王,你是怎么加入的龙鳞卫?” 晏无咎平静:“为了杀姓马的。他要灭我晏家满门,只因他略卖妇女为妻,我爹按律,断他坐徒三年。” 旭王微微笑着:“本王怎么听说,他是蒙冤入狱,家资被查抄,家中老幼活不下去,都**而死了。这么惨。” 晏无咎一手撑地,缓了膝盖的压力,低头掩去唇边嘲弄不耐,平静道:“王爷神通广大,这种谎言,随便找个清苑县附近的人一问便知晓。何必戏弄清都?” “戏弄你。” 旭王从座位上起来,缓缓走到晏无咎身边。 内监总管急急想劝阻,生怕这人是刺客,却被旭王随意抬手一挥制止,便不敢多言。 旭王站在晏无咎三步远,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没了一开始高高在上的官腔,温和道:“你刚刚回答错了,本王问得是——你是怎么加入的龙鳞卫?” 一旁依偎着旭王的红衣侍妾在他耳边微微耳语。 旭王似是了悟:“哦,就是那个金珠击花,叫整个洛阳城都变了新玩法的人,几十万家资倾倒,就为了讨好一个崔瑾。旁人都觉得不划算,原来是他们不知道,你看上的是崔瑾的小舅舅贺兰凛。这点钱,买一个贺兰凛的龙鳞卫,很是划算了。” 他推开红衣美人,倾身半蹲,伸手去捏晏无咎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 那张城府深重,权势雕铸的英俊面容,近距离出现在晏无咎眼前,与他四目相对。 旭王的脸上是微笑的,那张脸也是典雅高贵的,但目光透出的鹰隼一般的锐利深沉,不动声色的杀伐危险,却足以叫任何人惨白了脸,心下恐惧。 他笑着温和地对晏无咎说:“可是,这样划算的买卖,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贺兰凛让人来本王这里做卧底,有没有告诉过你,只是这本册子,可打动不了本王。本王可以,亲自送给他。” 晏无咎微微抬着脸,精致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整张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黄昏的余晖已然消解在海水一样的暮 分卷阅读134 色里,四面掌灯,内室的灯盏里放着硕大的东珠。 那奢靡朦胧的光亮,柔和而静谧。 珠光落在青年的脸上,却仿佛被吸走了所有辉光。 那张脸的周围仿佛更暗,又仿佛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更亮。 旭王身边、身后的两位美人,已然是极春花秋月两种绝色于一身的极致了,在这个人面前,却瞬间叫人想不起来。 俊美的男子有很多,旭王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已然俊美天成,受尽赞誉。 如今的贺兰凛和六扇门的顾月息,在汴京之中也堪称双璧。 可是,这个人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说不出来,只是看见那双眼睛的一瞬,像是看见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世界。 华美,神秘。 就像是,黛蓝夜色里,绽放的一片月光一样的花海。 绚烂,亦晦暗。 至美,亦至恶。 叫人惊心,叫人窒息。 旭王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消失了,缓缓呼吸,看着眉目平静收敛的晏无咎,就像是看着一片合拢未开的花。 一开始的锐利深沉,刀锋一般的不动声色的杀机压迫,去了那口精气,徒有其形。 但,晏无咎那双琥珀茶色的瞳眸却微微的冷厉。 旭王的手在那目光之下微微一松,回神之间收了回来。 他站起来,眉宇微皱,淡淡道:“起来说话。” “多谢王爷。” 晏无咎微微抿了抿唇,站直身体。 旭王已然凝神,并没有放过这个问题,定定地冷冷地看着他:“晏清都。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贺兰凛教你做卧底,有没有教过你,怎么在本王这里立足?用来杀人,未免可惜了。”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未尽之语,眉宇无动于衷,就连瞳孔都像是微微放空。 他脸色微微苍白,毫无感情地说:“王爷没有说错。我的确走了崔家的路子,进了龙鳞卫。只有一天。一天足够我杀了那个人。我做得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个。达成了,就没必要再留。” 旭王逼近他,眸光锐利,轻轻地说:“好。那这次呢,来本王这里,目的又是什么?有什么是贺兰凛那里得不到的?” 这样的人,倘若一开始便送到他眼前来,那个姓马的灭多少次门,又算得了什么?何必舍近求远? 晏无咎不退半步,眸光却微动,珠光莹润的光芒里,仿佛将碎的琉璃。 他嘴唇紧抿成冷淡的线条,抬头看他,眉目凌厉阴郁,微微沙哑:“但求王爷庇佑。” “庇佑你?你做了什么?”旭王轻轻地说,看着晏无咎的唇,神情也似是因为那珠光有些虚妄。 “我杀了崔家的人。” 旭王神情瞬间清明,眉宇微微一点诧异:“崔家?” 贺兰凛再如何布局,也不可能为了安插个卧底,动了崔家那个毒蜂窝。 他问道:“你杀了崔家的谁?” 这时候,门外急急传来脚步声。 报信的人是旭王信重之人,完全不必通报假手他人。 同样,一见来人旭王便知,一定是大事。 旭王看了眼晏无咎,转向那个亲信:“发生了什么?” “长安来的加急密报,崔家家主崔权,遇刺身亡。崔家发布了悬赏令,越过六扇门直接要捉拿嫌犯晏清都!” 崔权!崔家最可怕的崔三爷,崔权? 晏清都杀了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玩基三的时候,我捏过一个喵太,穿着入门服,眉眼凌厉,眼眸傲且郁,又酷又可爱。是我最不手残的一次。 萌得基友没事就双开上线看看他,给他传功,生生传到了满级。 常常说小哥哥想要什么呢,只想他能开心,什么都想给他。想着若是他长大了,大约会迷死人吧。 然后,重置版来了。 后面我是官方劝退了,基友还在苟,也不知道我的喵太如何了。 第54章 旭王这次是当真意外了。 虽说贺兰凛是崔瑾的小舅舅, 可是别说贺兰凛了, 就连宫里那个女人都未必能支使得动崔家做事。 崔家的路数古怪,就连旭王这里都摸不清,只得敬而远之。 这样的崔家, 绝不可能为了配合贺兰凛就假装死了人, 除非是真死了人。 若是这样,旭王本该信晏无咎的投诚。 但是, 死的却是崔权。 谁死了也不可能是崔权,崔权那么好杀还会等到今日? 旭王忽然笑了:“崔权死了?”他脸上在笑, 眼神却冷锐, 看着晏无咎,问的却是传话的亲信, “怎么死的?” “回王爷。崔家封锁了消息, 外面暂时还不知道。是那边埋的影子送出的消息,说在崔家老宅的天泉池里发现了尸体。被人用腰带捆了手脚, 后腰的 分卷阅读135 伤口里有半截金簪, 疑似流血过多晕厥, 窒息死的。尸体身下有凶手仓促留下的外衣。当天有个叫晏清都的人从洛阳来拜访崔五,却在宅子里离奇失踪了。下人指认衣服和腰带都是那个人的。崔家现在疯了,下了江湖悬赏令捉拿晏清都, 说要活的。” 晏无咎神情冷静,嘴唇紧抿,眼底像被冻住了冰霜,微微放空, 否则便要刺伤了人。 旭王看着他眉梢眼角若隐若现不稳的戾气,似是压着一股狠厉不显,只有微微苍白的脸色才能看出来那一点荏弱。 这荏弱自然非是因为恐惧而来,只是对手与他并不匹配的身份造成的不公,叫人禁不住有些怜惜起他来。 旭王挥了挥手,叫人退下。 不止是亲信,连同两个侍妾美人,最后还有被旭王看了一眼的内监总管。 在只剩旭王和晏无咎的室内,旭王若有所思着什么,一面看着晏无咎。 “知道崔家的悬赏令意味着什么吗?” 晏无咎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我只知道,疯子的话信不得。” 旭王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有了崔家的悬赏令,本王那个小皇弟就可以去死了,崔家会袖手旁观。据说,悬赏令可以要求崔家做任何一件事,包括让他们弑君。” 晏无咎微微挑眉:“那崔家还好端端的活着,看来是没有人做过这个要求了。” 但凡帝王,谁会允许这样一个弑过君的组织好端端存在眼皮底下? 旭王又笑:“有的,但不是中原。崔家虽然是很疯,但也很聪明,至今为止还没有在中原生过事。所以,汴京洛阳那些无知的世家还可以随意嘲笑他们。” 晏无咎看着他:“王爷想用清都来试试,崔家会不会开启这个禁令吗?” 旭王慢慢向他走来,面带微笑,眸光深沉,不可捉摸:“试什么?试试他们会不会弑君吗?” 他忽然哈哈笑出声:“本王可从未想过父皇千秋,本王盼他万岁无疆。若是他死了,那把椅子岂非坐起来,都有些无滋无味。” 晏无咎不解,这个人既然这么自负,觉得老皇帝死了,其余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那为什么还想弄死云妃的小皇子?莫非一个幼童比成年的皇子还有威胁? 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当然是因为,这样可以让他痛苦。”旭王笑着说,说完之后,笑容却消失了。 让谁痛苦?云妃,还是老皇帝? 旭王已然走到晏无咎面前,成年男子的体魄比晏无咎稍高,微微垂眸,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杀崔权?” 此时的旭王并无压迫威胁,气质温厚宽和,仿佛一个成熟的兄长。 晏无咎抿了抿唇,面容平静,眉眼之间却不可抑制露出凌厉矜傲来。这些极力隐忍了的锋芒戾气,自然不是冲着旭王去的。 他语气生硬:“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崔家的人。我杀他,因为他是个疯子,我只是把他对我做的,还给他!” 旭王看着那张努力保持冷静,却还是露出凶戾怒意的华美面容,温和地笑了一下。 他比晏清都年长了一轮还多,有些事自然一听就懂,甚至不需要疑问,为什么崔权会对晏清都出手,做这种事。 他看着这个人,想着若是解了那绣着荼蘼花的腰带捆住那双好看的手,用丝绸蒙了那双凌厉的眼睛,放任这个人在水池里挣扎沉浮。 温泉水池就在这人身后不远处,还有飘着玫瑰花和纱衣。 这样一想,就像是已经看见了,这张华美的面容,露出凶狠凌厉的表情,被氤氲的水色浸透,最终剥下傲气冷硬的外壳,露出色厉内荏来,唇色苍白颤抖,有嚣张又怯弱…… 旖旎冶艳,叫人蠢蠢欲动。 旭王心里微微遗憾,叹息,崔权真是死的不冤。 他看着这双矜傲清狂的眼睛,这双眼睛自然生得极为好看,只可惜,生在任何人的脸上,都不该生在叫人欲生欲死的尤物身上。 旭王既不想变成第二个崔权,也不想别人做了他不能做的事,那就只有……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旭王:“王爷踟蹰不决,是觉得留下清都会惹来崔家的报复,还是觉得留下清都无用?” 旭王笑了一下:“清都觉得是哪一种呢?” 除了之前质疑晏清都是贺兰凛的卧底时候,有些锐利危险,其余时候旭王都表现得很宽和容人。 若真的是他的下属,被他这样亲厚相待,恐怕当真会为了他赴汤蹈火,证明自己于他有用。 “王爷是个骄傲的人,若是犹豫,只可能是觉得清都无用。”晏无咎眸光清亮纯净,看着旭王的眼睛,“若是清都猜对了,王爷可否给清都一次机会,证明自己。” 旭王不置可否,伸出手缓缓落在晏无咎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晏无咎说的,自是对,也不对。 旭王犹豫的,是怎么用他的问题。 若是放在床上,自然是千好万 分卷阅读136 好,可惜这个人必不会愿意。 可若是用来杀人……旭王确实不觉得,这样一个傲气脾气一样不缺的矜贵少爷,能比得过他手底下那些亡命之徒。 旭王走回正座,轻轻动了一下桌上的珊瑚树。 树上的水晶玉石摇曳相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听到声音,候在外头的内监总管立刻走了进来。 旭王抬抬下巴,淡淡地说:“鸦羽卫那群人好像还缺个头,若是能收服,就给你吧。” 晏无咎垂眸行礼:“多谢王爷。” 旭王看着他告退离开的背影,尺量一样恰到好处的谦恭,不多不少,像是从未真的低过头。 “王爷既然有意,何不把人放在近前。鸦羽卫都是些三教九流,他这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的官宦少爷,有的苦头吃呢。” 旭王心不在焉地:“是吗?那就等他做不下去,求到本王面前的时候再说吧。” 内监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 能叫旭王这般迂回,可见这个人是不识抬举了。 …… 晏无咎在这封庄行宫里有了单独一个院子。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了。 明天早上六扇门的人就会收到消息,崔家的悬赏令也会传开来,而明天,若是他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旭王这里态度模棱两可,只差表明是拿他当花瓶。 所以,关键就在今夜到明天上午。 晏无咎却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走出去,在行宫外的草地上欣赏了一会儿月色。 即便不用看,晏无咎也知道,不远处一定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就算因为崔权的死,旭王怀疑他是卧底的疑心少了,对于一个突然来投诚的麻烦人物,必定也会花些心思盯着的。 整个封庄是一个山一样的镇子。 行宫坐落在最高处,他们白日走得是一条禁路,另一面六扇门等人离开的方向,才是封庄人的居住区。 晏无咎走到那条路口,却并没有下山。 他站在山边,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与天上的繁星相对。 月色便显得有些暗淡了。 许久,山路上走来一个人。 晏无咎站在高处俯首,那个人走到梯田一样与他相差一人高的地方,仰头看着他。 这个样子有点像清苑县晏无咎的院子,那时候也是这样的。 晏无咎倚在栏杆上,这个人就靠在栏杆下的花树旁看着他。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了:“真找来了?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 焚莲穿着素白的僧衣,怀里依旧抱着那盆荼蘼,这个季节也花苞半开,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眸光沉静,专注地仰望着晏无咎:“冰玉观音,小僧雕了两个。鹤玉国有一种特别的工艺叫做谛听,用谛听雕铸出的成对的东西,若是催动内力,一个会朝着另一个所在的方向有感应,一直跟着走,就能走到一起。” 晏无咎拿出脖子上挂着的冰玉观音,放在耳边听了听:“我怎么没有感觉到过?” 焚莲也拿出自己脖子上的,轻轻垂在手心之下,他一眨不眨看着晏无咎。 不知是风吹,还是焚莲做了什么,那垂下的冰玉观音果然微微往晏无咎这里荡了一下。 晏无咎也学着他的样子将珠链垂在指下,他手中的冰玉却纹丝不动。 焚莲将怀抱的花盆放在地上,把自己的左手抬起来,朝他递出。 晏无咎屈膝弯腰,将右手伸给他。 上下交握的手,一股温热的力量**莲的掌心传到晏无咎的掌心,向四肢百骸传去。 叮。 晏无咎手中纹丝不动的冰玉观音忽然动了,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它往下,游鱼一般摇摆挣扎。 焚莲手中的冰玉观音动得更明显了,像钟摆,像秋千,越荡越高,终于,交错而过的时候,两个冰玉观音的珠链缠在了一起,便停止了不动。 晏无咎好奇地看着,眉眼微弯:“是有磁石吗?” 那冰玉是一整块玉雕的,并没有任何杂质和中空,而且,似乎没了内力就不会有感应。 晏无咎观察的时候,他的右手还握在焚莲的左手里,被轻轻的握着。 焚莲眸光静谧安宁,静静地看着他:“出了什么事吗?” 因为,刚刚从山下走来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晏无咎的身影,感觉那个人好像有些寂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胸口就闷疼起来了。 焚莲专注地看着他:“小僧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晏无咎似笑非笑,缓缓眨眼:“若是会让大师破戒的事呢?” 焚莲眼眸轻眨,平静认真地说:“无咎曾说,小僧是因你而入佛,无咎就是我的戒律。所以,什么都可以。” 纵使什么也不记得的时候,看到这个人,他也依稀记得的,他是为了这个人而来的。 所以,“无论什么都好,想为无咎做些事。”b 分卷阅读137 r   他看着那双温柔清亮的眼眸,说出昨天忘记了没有说的话:“我喜欢无咎。也想被无咎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春天来了,孤孤在努力修仙粗长,但是小天使们渐渐不喜欢说话了,有点寂寞~ 第55章 喜欢无咎, 也想被无咎喜欢。 晏无咎笑着,将这句话在心上重新缓缓念了一遍。 他垂眸看着, 交缠在一起成一条直线的两个冰玉观音,夜色里好像发着月色一样溶溶的光辉。 和尚的目光专注而安宁, 并无期待也无失望。就像是,仅仅是想说出这句话让他知道, 对于他的回应, 又或者没有,都并无所执。 晏无咎分开冰玉观音, 轻敛的睫羽散漫抬起笑道:“无咎当然喜欢你。” 如同一阵夏末的山风吹过了脸庞。 和尚的眼眸,那一瞬清亮像有星光。 晏无咎的手从焚莲的手中抽离,从头上取下一枝乌木一样的簪子。 簪子的尖端看似圆润,却极为锋利。 搭在晏无咎的手腕上,轻轻一划便有细细的血线渗出, 很快坠成一串往冰玉观音上流去。 焚莲一惊,立刻抓住他的手, 想也不想去吻住那伤口。 鲜血便沾在他的唇上。 即使是晏无咎自己的血, 他也蹙着眉一脸不耐, 等着焚莲止住伤口。 被舌尖触过的手腕有些酥麻,他不由动了动, 反手抓住焚莲的手,也用簪子抵着他的手腕。 晏无咎看着眼神迷惑不解,却毫无反抗看着他的和尚,轻轻地说:“这是结契, 愿意吗?如果点了头,莲莲的内力就会借给我用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只手自己便迎着簪子划下,伤口又深又长。 晏无咎垂眸,眉宇微皱,将唇贴到焚莲的手腕,舌尖轻抵。 忍着不适,将腥甜的血液吞下。 他本不知道到哪一步才是契约成立,然而很快便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随着喉咙一路往肺腑涌去,落到丹田,再迅速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晏无咎顿了顿,没有理会那在体内肆虐的炎阳内力,拿出帕子仔细地将焚莲的手腕包扎好。 他蹙着眉,却是挑眉笑了一下:“自己撞上来做什么,划得这么深。” 他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焚莲的血,焚莲伸手轻轻抚去,也没有弄干净。 和尚静静地看着他,下一瞬,晏无咎便唇上微微一凉,被人亲了。 晏无咎站在山崖边,焚莲站在下面手臂伸直,才叫屈膝半蹲着的晏无咎轻易触到他的手腕。 这样的情况下来亲吻他,就太考验对方的轻功了。 晏无咎失笑,眨了眨眼,看着瞬间已经回到原位的和尚。 “可以了,快走吧。不然身后那些尾巴要发现不对了。” 焚莲没有动,专注地看着他:“明天,也能来见你吗?” 晏无咎眨眼点了头,笑容微深:“明天以后,大约会一直见了。” 契约成了,和尚就是家养的充电宝了,自然要尽力做到随身携带,随用随充。 焚莲的眼睛莹润微亮,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晏无咎看着他抱着花盆,消失在山道上的身影,站起来的时候,身形微微一晃。 满目晦暗,仿佛有斒斓星光撞碎河面。 他自嘲一笑,若是这会儿没站稳,那真是要摔下去了。 摔下去,也没人能接住他。早知道,不该叫那个和尚走那么早。 他用力眨了眨眼,等那阵气血不畅过后,便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身体每一寸,目之所及,仿佛整个世界瞬间都清楚深刻了许多。 瞬间得到远远超越自己所有的力量,感觉极为美妙,让人错觉,可以为所欲为。 他笑了一下,转身望向那座灯火之中的封庄行宫,眉目凌厉而冷静。 黑暗里负责监视他的人,顿时腿脚一软,被寒芒贴着后颈的惧意袭来。 …… 晏无咎昨夜自是无须做任何安排,只因为他早已安排妥当。 在他和柳珣来封庄的路上,晏无咎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让季家抽调离封庄最近的人手,运送来一箱黄金。 第二件事,是让季家舅舅的镖局联系他们豢养的江湖高手,选出两名武功最高的人,给他们两个选择。一箱黄金,或者平步青云,得到被直接引荐给旭王的机会。 于晏无咎而言,只要过了旭王那一关,无论是什么样的考验,都无需耗费心神。 绝大多数问题,都能用金钱解决。 而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通常都不是什么问题。 征服一群江湖草莽,其实很简单,就算没有焚莲的内力,晏无咎也能轻易做到。 任何人只要有了**,就会变得极其脆弱,即便是武林高手也不 分卷阅读138 例外。 而能投靠旭王的武林高手,他们的**只会更好打发。 旭王抛给他一个群龙无首、龙蛇混杂的鸦羽卫,这样的考验简直是太小看他了。 被当做花瓶,晏无咎心情很不好。 所以,心情不怎么好的晏无咎改变了计划,他没有直接进去那群鸦羽卫的院子。 而是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外面,吹着夏末清凉的晨风,靠在椅子上,欣赏着天边的朝霞云彩。 耳边,是一墙之隔的江湖。 两个沉默寡言的高手在他面前微微一礼,递给他一个名单,请他示下。 名单上便都是院子里那群等着给晏无咎下马威的江湖人的资料。 晏无咎眨了下眼,并没有接,淡淡地说:“你们看着办吧。只有一点,我不喜欢血淋淋的东西,听说这里面有位英雄喜欢拿人的眼珠子当下酒菜。替我问问,他自己的眼珠子味道如何?” 两位高手对视一眼,低头应是。 很快,墙里面传出来叫嚣的哄笑声,有人嘲弄那位新来的鸦首大人自己怎么不敢出来,又不是个闺阁小姐。 粗鄙恶意的话语没有让晏无咎的神情有丝毫变化,因为很快,那些哄笑便会变成惨叫。 不多久,有人出来复命。 那人身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脸上溅了一道血,隔着些距离也感觉到一股杀气腾腾的铁血腥味传来。 “少爷,打扫干净了。” 晏无咎微笑颌首:“辛苦了。” 笑意并没有进入眼底,那张百无聊赖近乎心灰意懒似的脸,矜傲冷淡,眼中什么都没有映入。 当晏无咎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地面显然已经被打扫过了。 一群负伤的江湖人,一脸阴狠不甘地盯着他,虽然沉默不语,却并无多少服气。 地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带着单只眼的眼罩,另一只眼睛是个血洞。 晏无咎瞥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移开。 出来报信的高手重新摆好了椅子,他便兴致缺缺地重新坐回去,靠在椅背上,一脸寡欢无趣。 人群里还好端端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带三分笑意,衣衫齐整,举止有度,仿佛某个江湖名门正派出身的青年。 一个是面容阴冷淡淡,瘦削苍白,看似草莽不羁,却自有几分雍容大气的北方豪客。 一般的江湖人,尤其是混黑道的,若不是得罪了人,或是混不下去,很少有愿意跟官府中人打交道的。更何况投到权贵门下当走狗,一向会被同道中人看不起。 这一点,单看连六扇门都被江湖人诟病,就能知晓。 但也有一大部分人,就是奔着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来。 同样的,这些人手底下的武功也都不会弱到哪里去,最为要命的是,手底下都沾染过人命。 叫一个太平环境里长大的富贵公子来统领他们,就像是叫一只羊领导一群饿狼。 纵使是晏无咎的手下将他们逐个碾压过去,他们也心口皆不服。 更何况,他们显然还有两个人好端端站在那里,被没有被碾压。 眼下,这些看似噪杂紊乱的群体,就隐隐以那两个人为首,目光挑衅地看着晏无咎。 当看到晏无咎身上那身鸦羽图案的衣服,眼神顿时越发尖锐热切起来。 旭王府专为统领准备的衣服,金线暗绣,漆黑严谨,绣着乌鸦墨羽。 庄重肃杀,精致而且华丽。 穿在晏无咎身上很好看,好看得有些华而不实,如同博古架上的贵重藏品。 晏无咎看着他们的眼神,缓缓眨眼,淡淡一笑:“想要这身衣服?” 他们哪里是想要衣服,是想要衣服代表的身份和权势。 若不是刚刚被晏无咎的两个手下实打实碾压过去,他们这会儿只怕忍不住会说出什么难听话。 晏无咎摘下那精致的乌纱帽,拿在手中随意地抛了抛。 他忽然笑了一下,淡淡地说:“真难看。” 他的相貌神情,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拉足了仇恨。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简直叫人气得翻白眼。 人群里便喊道:“别以为你的人打赢了我们,你就能坐稳这个位置了。这里还有人呢!” “小少爷,连只鸡崽子都没杀过吧。” 他们是第一次见这种人,派人把他们挨个揍一遍,杀了他们的人,居然还嫌脏,先把地洗一遍,才肯屈尊降贵走进来的。 比旭王的排场都大。这哪里是当统领的,分明是来当祖宗的。 见了庐山真面目,果然,一个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的二世祖,目中无人的清狂矜贵模样,简直让人牙痒痒。 晏无咎侧首望去,看着那毫发无伤的两个人,他笑了一下,笑容在那张冷面矜傲的脸上没有停留一瞬便消失了:“说得也是。” 这两位自然是单独留下来的。b 分卷阅读139 r   因为这些人的确没有说错,就算晏无咎的人能把每个人都打服,只要不是晏无咎自己叫他们畏惧,他们也不会真的服他。 这两个人,本就是留给晏无咎来杀鸡儆猴的。 他站起来,对着那两个人缓缓眨了下眼:“我这个人,实在讨厌打打杀杀的很,一不小心便要沾上血腥,难闻极了。” 他伸出一双毫无瑕疵的修长双手,一双极为好看,一点也不像一个习武人的手,对他们淡淡地说:“那就,速战速决吧。” 这意思竟然是要以一敌二。 抱剑的青年玉树临风,一副武林名门做派,没有表情便生三分笑意:“在下苏见青,得罪了。” 另一个瘦削苍白,却气度雍容的人也抬眼,寡言少语的样子:“樊雷。请了。” “樊雷。”晏无咎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笑了一下,眉眼刹那温柔。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的。 晏无咎微微偏了偏头,长眉微挑下压,眉眼线条瞬间凌厉阴鸷。 下一刻,三个人便战作一团。 苏见青的武器是君子之器的长剑,樊雷以拳为武器,晏无咎看上去似乎也是赤手空拳。 晏无咎的做派实在不像武林高手,所有人看到他要一个人力战另外两位高手,都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连他的属下似乎也没能奈何那两位。便是真的打起来,他们也觉得晏无咎不出三招必败。 但是,眼前的一切却叫他们瞪大了眼睛。 那道玄衣身影速度极快,竟然身影快如鬼魅,游走在另外两个人之中,简直就像是林中漫步一般。 晏无咎的武功本没有那么高,他前二十年没遇见焚莲之前,不过是跟着当地驻军教头们学习。比那些狐朋狗友强,也不过是随意跟着舅舅家的镖师们学了些,也都是江湖上不难接触到的基础功法,连他自己也没有当一回事。 直到遇到焚莲,受到顶级高手一两个月的突然拔高训练,也不过是徒有其形。 可是,昨夜他与焚莲的仪式,是让焚莲所中的雨霖铃蛊毒认主。焚莲心甘情愿,便自然将自己的内力渡去,借给晏无咎所用。 所谓武功,唯有内力才是关键。 更何况,焚莲何等高手,修习的更是中原顶级的武学。 有了深厚的内力,便是晏无咎手无缚鸡之力,此刻也能轻而易举看穿所有人的举动。 他眉眼凌厉,眼神冷淡,眼中却没有任何锐利。 但是交手的两个人立刻就看出来了,晏无咎的攻势不快,一旦出手,却是招招致命的打法。 这是打定主意要他们的命了。 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却是不约而同急速后退,与晏无咎拉开距离,下一瞬,立刻干脆果决单膝跪地俯首。 “拜见鸦首大人。” 笑话,他们不过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谁想要鸦首这个烫手山芋的位置了。若是当真想要,会放着那个独眼龙不管,等到今日? 哪里犯得着为了这个,就这么当了儆猴的鸡,岂不冤枉。 晏无咎刚刚体会了一把这内力该如何使用,渐渐找到了感觉,刚想试试大杀四方的滋味,哪里想到那两个人忽然一齐认了输。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就像一只看到爪下的鱼忽而溜了的猫,满脸不高兴地眯了眯眼。 但是,对手已经当众跪地臣服。人家这样识时务,他总不能多此一举赶尽杀绝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打得正酣,这两个人怎么说认输就认输了? 可是,连武功最高的两个人都跪地效忠,他们还能如何? 反应快的立刻跟着跪倒在地,一起跟着:“拜见鸦首。” 其余人听了,立刻三三两两跪倒:“唯鸦首大人马首是瞻。” 晏无咎面无表情看着跪倒一地的人,眼底的百无聊赖更甚。 他看了看那两个跪得恭恭敬敬的人,一语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还没体会过力战群雄的快慰,先体会了一把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晏无咎一脸冷漠往外走的时候,手下立刻低声询问:“少爷,还要不要……” 晏无咎目光放空,什么也没有看,点了点头:“继续。” 于是,仆从按计划,吃力将搬来的那一箱黄金倾倒在地:“这是鸦首大人赏你们的。日后好好当差听话,大人还有重赏。” 顿时,身后一片山呼海啸的狂热崇拜,几乎破音:“誓死追随鸦首大人!!” 一群声嘶力竭的彩虹屁:“谁敢不听鸦首大人的话,我XXX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晏无咎顿了顿,忽而觉得他好像多此一举了,一箱黄金就能解决的问题,要什么武功?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在下冷淡》的43章也写了这一幕,是另一种发展角度,感兴趣可以看看。 这章很难写,因为已经写过了一次,想要不重复自 分卷阅读140 己写出彩,就要耗费更多心神。 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抄袭,我抄我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 第56章 先用旭王这个名头调来高手碾压过鸦羽卫的众人, 再用一箱黄金收买,最后是亲自与两名鸦羽卫的高手对决,虽然未能亲手斩杀他们,但如此这般下来, 恩威并施的手段还是起了奇效。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 能投靠旭王的江湖人, 为得也不过就是求财。 让他们不得不惧, 又能给他们带来财富的人, 自然就是首领的不二人选。 如此雷霆手段,迅速折服众人, 消息传到旭王那里, 旭王都微微有些讶然。 紧接着,晏无咎并没有就此接收所有人,而是通过设置梯度嘉赏让他们比斗, 展示出各自的能力, 然后因人而异分而化之,将他们分成不同的组。 最终只挑选出不到二十人,给他们发了鸦羽卫统一的服饰。 剩下一些人,则物尽其用,安排了别的位置。 龙鳞卫的经历让晏无咎意识到, 并非所有的棋子都需要放在明处。留一些暗棋出其不意, 很重要。 这些事情说来很长,用时也不过一上午。 而且,并不需要晏无咎自己在场。 由于那两个叫苏见青和樊雷的高手意外的识时务, 晏无咎干脆物尽其用,将他们任作副手,替他传达执行在鸦羽卫的命令。 毕竟,晏无咎的时间不多。 他先是去面见了旭王。 旭王对晏无咎能这么快收服这群刺头,很是赞赏,之前看他那种若有所思的暧昧目光便消散了不少。 晏无咎顺势将那两名高手举荐给旭王,旭王早听说了他们的战绩,对于这份礼物满意至极。 两个高手如愿以偿平步青云,晏无咎在旭王这里也顺势得了嘉赏,算是双赢。 经过这两件事,晏无咎才算是在旭王这里站稳了第一步。 旭王笑道:“听说六扇门的顾大人在此办案,清都便去替本王看望一下吧,好好协助顾大人。” 他顿了顿,随意道:“至于长安崔家那里,若是有人为难,六扇门不就是办案子的吗?应该知道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清都是奉本王之名,给崔五爷送份大礼,本王一刻也离不得清都,礼到便催你回来了。若是有人有异议,让他亲自来问本王。” “多谢王爷。清都铭记于心。” 旭王宽和的笑了一下,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也没有说。 晏无咎知道,收服鸦羽卫仅仅只是第一步,这点能力只够他证明自己可用,若是不能为旭王做件大事,在旭王这里也只不过是蓄养的客卿,算不得什么亲信。 离开了旭王这里时,巳时还未过半,折合成现代时间,就是还不到上午十点。 这个时间,有可能洛阳崔家的案子已经传达到六扇门这里了,有可能还没有。 晏无咎神情平静,眉目凌厉之色不显,带着苏见青和几个出众的鸦羽卫的人,往山下走去。 路上便遇见昨日给他和柳珣领路的侍卫长,那位一心想走六扇门捕快路子的大哥。 还是对方老远先看到了他。 “晏公子,恭喜了。”这位叫白漆吴的侍卫长,初见时候不苟言笑,像个活死人似得。后来见晏无咎认识六扇门的人,攀谈了几句,转而却变得爽朗起来。 这会儿远远见了晏无咎便主动打招呼,消息极为灵通:“没想到晏公子是旭王爷的座上宾,鸦羽卫的统领。老兄我在这封山当差,你我也算同僚了,改日请你尝尝我们封山的美酒。” 晏无咎眨眼微笑:“那应该是无咎请白兄才是。” 白漆吴也不客气,顺势便换了称呼:“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无咎你是要往哪里去?你才来封山不久,这里地形复杂,封山之人等闲不喜理会外人,没个人带路可不行。” “没什么大事,替王爷问候一下六扇门的顾大人而已。白兄要同行吗?” 白漆吴显得极为意动,但神情微微犹豫,最终却笑着叹息一声:“今日不巧了,有差事走不开。这样吧,我派个人给你带路。无咎你既然是公事,也不好耽误,改日有机会再宴请你和顾大人,到时候还要劳烦无咎出面。” 晏无咎微微颌首:“好说。” 就此别过。 白漆吴派来的属下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也姓白。话不算多,但是有问必答。他微微抿唇,便露出淡淡梨涡,显得有些腼腆温和。 他也穿着绛紫色的衣服,比白漆吴的颜色要浅些。 “你和白侍卫长都姓白,是本家吗?” “是同族。”不等晏无咎再问,那个人便详细解说道,“我们封庄以姓氏划分为四大家族,封家是主管祭祀的,也是封庄最久的家族,是封庄的根。木家管墓穴建造,是匠人,最为神秘。公输家主管风水堪舆,机关设计,传闻是鲁 分卷阅读141 班传人一族所出。” 晏无咎听得有趣:“那白家呢?” 小哥笑得腼腆:“白家跟其他三族都不一样,我们人最多,也多是外来人,不管之前姓什么,入了白家,在封庄之内就统一姓白。白家什么都不会,我们原本是护卫封庄安全的守卫,以前主要是在乱世里保护陵寝不被盗墓贼所扰。现在,因为陛下信重,白族族长统管封庄安全和贵人们的安危,我们便也侥幸得了一官半职在身。” 晏无咎明白了,以前在清苑县他就听说,封山两大姓氏,封家和白家。 封家做祭祀,白家得了官身。 他话音忽然一转:“六扇门的几位大人在封庄好像来了很久,是遇见了什么难缠的悬案吗?” 小哥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似乎不想提,但在晏无咎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勉强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 “四位族长耳提面命了,不许我们传出去,不过晏统领是自己人,只要不传到封庄外去,跟你说说也没什么。” 他小心地往四周打量了一下,压低声音:“晏统领才来封庄不久,可能不清楚,原本封庄夜晚是极为热闹的,但是一个多月之内就变了,天一黑,大家就不怎么愿意出门了。因为……”更多小说关注公*众*號:早*侒*推*文 最后的字句声音微不可闻。 晏无咎侧耳过来,那人才轻轻吐出那两个带着战战兢兢的字——闹鬼。 嗤。 一个专搞封建迷信的地方,不闹鬼才稀奇吧。 晏无咎忍不住笑了。 那小哥脸色微微发白,神情认真:“这可不是一般的闹鬼。是很可怕的恶鬼,死了人,而且,死得还都是大人物。” 晏无咎好奇:“什么样的大人物?” 小哥又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周围,才心有余悸说道:“木家、公输家,两家接连死了老族长。封家死了祭祀,若不是六扇门的人来得及时,我们白家的少族长也险些遭了毒手。你说可不可怕?” 晏无咎歪了歪头,无辜地眨着眼:“那不就是人做的吗?六扇门没有抓到凶手?” “是鬼。两个族长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转眼就死状凄惨,大家都说当时没有别人,像鬼上身一样,自杀的。六扇门的大人也说,死因看上去像自杀。可是,无缘无故这怎么可能呢?最危险的就是我们少族长了,就在六扇门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若是人干的,六扇门的神捕怎么会无计可施?听说他们也怕了,到处找高僧超度呢。” 找高僧? 晏无咎眸光微动:“找到了吗?” “不知道,六扇门的人向来神神秘秘的,办案子也低调,若不是昨日晏统领你跟他们聊天,连我们卫长也不知道,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六扇门神捕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下山路,绕过一片凤尾竹,便是人家。 那小哥也闭紧了嘴,再不谈起丝毫,只介绍了些店家和风土、小吃。 晏无咎也没有多问。 街上很少看到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倒是看到一座颇大的院子,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我们这里,除了白族还自由些,其余三族的孩子都是统一住在一起,由族中专人教导。一般只有休沐日的时候,才会有父母接孩子回家。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也不会这么干。封庄跟中原别处不同,大家以族姓为荣,不太看重父母亲缘。我们白族有些做法就受了他们诟病,有些格格不入。”小哥有些尴尬地摸摸头。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处像客栈一样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驿站,后来便一直扩建,供来往的商客贵人们用。”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配入住封山顶上的行宫的,那是给皇室贵人用的。晏无咎能住,还是沾了旭王的光。 驿站修得很雅致,因为地形缘故,并非四四方方的,曲径通幽,颇有些江南园林的味道。 走到东南面的院子,便看到正抱着一沓文书走出来的诸葛霄。 诸葛霄见了晏无咎微微睁大眼睛,立刻便温和地笑了,心情似是不错。 看到他笑,晏无咎也笑了。 这代表,六扇门这里还没有收到消息吗? 晏无咎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他怀里的文书,视线顿了顿。 “无咎你来了。”诸葛霄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这是刚从六扇门发来的资料,许是又有什么难缠的案子了。” 晏无咎平静地走到他面前:“封庄的案子还没有解决,怎么又有新的,是六扇门的捕快不多吗?一个人当做十个人用。” 诸葛霄好脾气的笑:“上面的事,我一个小小文书可不知道。劳累也是顾大人辛苦些,我只是打些下手,做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整理罢了。” 他神情微微一点凝重:“主要是风大人失踪了,只顾大人一人便有些吃力。” 晏无咎有点意外:“风剑破?他不是武功很高吗?” “正是如此,所以才有些匪夷所思。说起来 分卷阅读142 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清苑县。他说看见一个可疑的僧人,要去盘查一下,结果便不见了。” 晏无咎不甚经心:“许是接到什么秘密任务,来不及跟你们打招呼吧。寻常僧人能对大名鼎鼎的神捕有什么威胁?” 诸葛霄看着晏无咎,目光温润澄澈:“说得也是。听说无咎家中原本供养了一位高僧,在下对佛学颇有兴趣,本来是想拜访一下的,没想到后面公务繁忙,事有不凑巧,便未能成行。” 晏无咎眉眼微弯看着他,缓缓眨眼笑了:“的确不凑巧,那位大师似乎有事回师门了,自从清苑县无咎官司缠身,就未曾见过他。” 诸葛霄失笑:“出家人四大皆空,总不至于是见无咎蒙难,便明哲保身,借口空遁。” 晏无咎也笑得无害:“谁知道呢?自称高僧的人多了,说不得皮下是个什么面目。” 两个人相视而笑,一个笑得温雅谦和,一个笑得绚烂无辜。 打眼一看,当真是好一对知己挚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能再见无咎,在下心里真的很高兴。”诸葛霄目光温润清远,轻轻地看着晏无咎说。 “能再见东方,我也很高兴。”晏无咎如繁花春水的眼眸轻眨,“毕竟,你多有趣。” 顾月息等着诸葛霄去拿卷宗,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想到他不会武功,封庄此地波诡云谲颇为复杂,便立刻起身去找他。 然后,便看到了这一幕。 他顿了顿,一时停滞不前。 晏无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回眸看来,看到他,忽然绽放一个绚烂轻佻的笑容。 那笑容华美温柔,并不耀眼,顾月息却觉得刺得他呼吸一窒,目光失神。 晏无咎眸光微深,睫羽阴翳垂敛下的眼底,笑容晦暗且深远。 三个人到齐了。 顾月息不喜言辞,晏无咎也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只有诸葛霄一人,神情自若,言谈叫人如坐春风,再熨帖不过。 晏无咎似笑非笑,微微眨了眨眼:“旭王殿下让无咎来看看,有什么能协助两位大人的地方。你们不用在意我,继续你们的事情就好,东方手中的卷宗,不打开看看吗?” 顾月息看着他矜傲清狂的眉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投靠了旭王。之前洛阳城那件沸沸扬扬的案子不是还说,晏无咎杀了旭王的恩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个人,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绪就有些不宁。顾月息极力平复呼吸,恢复以往无喜无悲的心境。 诸葛霄看了眼顾月息,见他没有反对,便拆开了卷宗。 这些卷宗也没什么好看的,若是机密消息,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传来。 诸葛霄拆开看了两眼,原本轻松平和的神情忽然一顿,神情微微一变,快速扫了一遍,难以置信地看着晏无咎。 顾月息立刻察觉了不对,伸手从诸葛霄手中接过,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卷宗。 跳过无关信息,一眼便看到崔家之事。 诸葛霄微微睁大眼睛,艰难地眨了眨,眸光有些茫然:“无咎,这是怎么回事?” 晏无咎双手十指交握,微笑无辜地看着他,散漫随意:“嗯?什么怎么回事?你看到了什么?” 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眸,神秘又清透,没有半分凌厉流露,像是沁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蜜甜。 顾月息放下卷宗,静静地看住他,脸上无喜无悲。 晏无咎微微偏了偏头,轻慢地眨了下眼,笑得温柔好看,不紧不慢地说:“阿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总不会想要冤枉我第三次吧。事不过三,你若总是这样对我,我就要生气了。” 顾月息不为所动,清冷面容无波无澜,冷静地说:“崔家的家主崔权死了,责令六扇门捉拿凶手,听说晏公子前日去拜访过崔宅,可有耳闻?” 晏无咎笑着露出一个微微讶然的表情,轻慢又淡漠:“是吗?那可真是不幸,不过,我不知道什么崔权,也没有见过。前日我的确去拜访了崔宅,可是只是听说崔五爷病重,去送份大礼罢了,人都没见到就走了。这事还是王爷嘱托的,顾大人若是不信,不如去问问旭王。” 顾月息看着他眉宇一片清狂矜傲之色,似是全然不遮掩眉目的凌厉冷意,如此嚣张,浑然不将崔家和六扇门放在眼里。 他本只是怀疑,现在却立刻确定了,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顾月息微微闭了闭眼。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人打从出现在他眼前,就没有一次与案件无关过,仿佛本就是从血色晦暗里走来,天生便自带罪恶。 顾月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就像一本难以读懂的书。 他明明该厌恶讨厌,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却是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些,鞠躬道歉~四千多算微粗长,还可以聊表歉意吧 第57章 旁边温良纯然的诸葛霄, 澄澈的眼里满是茫 分卷阅读143 然不解, 但是晏无咎说了不认识、不知道、没见过崔权, 他便毫无疑虑就相信了。 “原来如此。幸好无咎你走得早,否则就要直面这穷凶极恶的罪犯了。那人连崔家家主都敢虐杀,真是个危险人物。也不知道崔权是怎么惹到他的。你放心, 既然你是无辜的,六扇门一定会抓住真凶,绝不会叫崔家冤枉了你。” 诸葛霄微笑, 风度翩翩地看着晏无咎,俨然温润谦和,一派斯文的书生。 在这温雅无害的笑容之下, 诸葛霄却是满心愉悦。 敢当着六扇门神捕的面, 公然行挑衅之事,晏清都此人大约是他见过的最为嚣张狂妄的恶徒了。 然而, 诸葛霄最喜欢这样的恶徒了。 喜欢到,他要极力忍住才不至于让眸光太过炙热, 克制住不让指尖因为兴奋而发抖。 晏清都这个人就像是一坛陈酿,放着不管,随着时间推移就能带给他远远超出预期的惊喜。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人便成长到这一步。 明明局势从一开始便极为不利于他, 他却次次都能将危机转化成机会,从一个偏远小地方的小霸王,摇身一变成为洛阳新贵崔瑾的座上客,连兰都行宫的大门都为他自由敞开。 贺兰凛的龙鳞卫, 多少人捧着千万巨资都不一定能叫对方看一眼,晏清都却能叫贺兰凛点头将他放进龙鳞卫。 以诸葛霄的消息网,他怎么可能当真不知道晏清都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他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个人,包括晏清都加入龙鳞卫后,第一时间借龙鳞卫的手灭门马家之事,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诸葛霄只是不说。 没错,他是六扇门的神机子,为六扇门办案提供情报不假。可是在这之前,他首先是诸葛霄,比起六扇门来,他更乐于优先满足自己的趣味,为此,不在意隐瞒一些消息,阻碍案件侦破。 晏清都就是他目前最大的乐趣之所在。 他乐于看着,这个人接下来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尤其是,晏清都连崔家家主都敢杀,搅起这般大的风浪后,非但没有被崔家那群毒蛇撕碎,还能踩着蛇信一跃跳到旭王的阵营,这件事着实大大超出了诸葛霄的预料。 这两个月来,晏清都一路所行,皆是在淬毒的刀尖上行走,前狼后虎,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然而这个人却能稳稳地走到现在,走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好。 同时,跟在他身侧的危险也越多。 这样有趣的对手,怎能不叫诸葛霄心动? 他又不是清正君子的顾月息,面对晏清都此刻亲自上门的挑衅,非但一点也不生气,而且觉得可爱极了,第一次觉得有人笑里藏刀,笑得这样好看。 那张俊美的面容露出蜜甜绚烂的笑容,三分清狂无辜,一分轻佻矜傲,然而繁花春水一样的眸光,却藏着似有若无的凶狠凌厉。笑容越温柔华美,越是晦暗危险。 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做些过分的事…… 诸葛霄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爱重美色,然而看着这个人的时候,却几次三番心思浮动,就像是心里的黑暗一隅,不知什么时候藏了一只野兽,蠢蠢欲动,露出獠牙。 他的眸色顿时微冷,这种好像被**掌控支配,从绝对理性变作兽性的模糊界限,叫诸葛霄很在意,瞬间便让他清醒过来。 一旁的顾月息很快便从资料的冲击里回神,清冷淡然的面容并没有因为晏无咎的挑衅而有任何多余表情。 “卷宗既已移交六扇门,顾某自然会查清始末,若是晏公子果然无辜,会还你清白。” 晏无咎缓缓眨眼,含笑的眼眸看着他:“阿月肯信我了?” 顾月息一贯的冷情冷性:“顾某是不是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崔家肯不肯信。尸体旁边和身上发现了晏公子的外衣和腰带,崔家已经下了江湖悬赏令,安全起见,破案之前晏公子最好小心,不要离开……” “一直待在阿月身边的话,是不是就会很安全了?阿月会保护我的吧?”晏无咎的声音带笑,声线甚至微微的清甜。但这句话说出来却并没有什么亲近,反而心灰意懒似得不甚经心,透着一点疏离散漫。 虽然,从字面意思上看,颇有调戏撩拨之意,偏偏从晏无咎嘴里说来,却显得无比正常。纵使他笑靥如花,眉目风流微挑,一缕轻佻放荡。 顾月息薄唇微抿,看着他淡淡地说:“查案阶段,六扇门会尽力确保任何嫌犯的安全。也包括晏公子。” 晏无咎眉睫微敛,笑容转淡:“那就,拜托阿月了,有你在,我很放心。” 他话音一落,也不等顾月息等人什么反应,毫无笑容的脸上平静无波:“叙旧便到此为止,该谈公事了。王爷派我来此,是为了封庄闹鬼一案。六扇门经查月余,却一直未能破案,王爷的时间不多。若是六扇门没有精力,此事不妨交给鸦羽卫。” 翻脸如同翻书一样快,连顾月息都微微怔了怔,看着晏无咎眉目凌厉矜傲,冷淡无情。 分卷阅读144 顾月息眸光微敛,也公事公办的语气:“封庄祭祀之事,王爷奉旨总揽不假,但涉事案子是六扇门的,除非门主下令,恕顾某无法从命。若误了祭祀之事,罪责顾某一力承当。” 晏无咎微微侧首,下巴轻抬,静静地看着他:“王爷命我来,目的不是问罪顾大人。也希望顾大人清楚,若真出了事,圣上怪罪起来,那也是贵门主和王爷出面的事,顾大人还担不起。” 顾月息一顿,抬起眼睫与他对视。 晏无咎素来是脾气坏嘴巴毒,嘴毒起来未必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通常都是一针见血的实话。实话的毒才是真毒。 正三品的神捕对外身份不低,在皇帝面前的确连担责的资格都没有。况且,在那之前恩师门主也一定会先担下罪责。 晏无咎平静地说:“谁来办案不重要,早日解决这件事,不耽误祭祀之礼才是重点。六扇门神捕之名在外,鸦羽卫并非要争这个功。我给顾大人面子,也希望顾大人莫要为难我,能摒弃前嫌,精诚合作。” 顾月息没有说话。 诸葛霄点了头:“那,无咎是想如何合作?” 晏无咎看向诸葛霄的时候,冷静的面容浮上一点柔和,但还是毫无私情公事公办的语气:“请六扇门将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提供给鸦羽卫一份,一方面我好对王爷交差,至少让他知道,六扇门这段时间的努力,并非毫无进展。另一方面,也许诸位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换个角度,也许鸦羽卫有人能从别的角度找到突破口。” 顾月息薄唇轻扬:“晏大人说得句句在理,可是顾某还是难以从命。六扇门的卷宗向来保密,不可对外公开。” 晏无咎忽然笑了下,淡淡地说:“阿月这样为难我,确定是因为六扇门的规矩,而不是因为对我心存偏见,讨厌我吗?” 顾月息顿时朝他看来。 晏无咎已然恢复冷静,却是看着诸葛霄:“各位应该明白,等我拿了王爷的手谕来,该交的还是要交,只是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绕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与我为难,与王爷为难?” 他淡淡一笑,眸光凌厉矜傲,声音微凉:“为难王爷不要紧,他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为难我……我这个人素来记仇,想必打过交道的各位很清楚这一点。今日以礼相待,大家便是朋友。若是叫我空手而归……我的记性很好,过去的事情说不定忽然就想起来了。左右时光闲暇,不介意翻翻旧账。” 这坏脾气的嚣张跋扈的少爷,竟是连威胁人都不耐,这般直接。 顾月息不是个会受威胁的人,诸葛霄也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月息想要生气,心底却一点怒意反感也生不出,而且,听到他一脸矜傲说为难旭王不要紧,得罪他比较重要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有些想笑。 就像是看到一只皮毛光鲜傲慢嚣张的大猫,即便知道会被利爪划伤,也很想摸一摸。 顾月息面上冷清淡然,看了看晏无咎,转而与对面的诸葛霄不着痕迹对视一眼。 诸葛霄并没有顾月息那么强的是非原则,他也觉得晏无咎的话说得很对,左右最后都是要给他的,何必绕一个圈子。 况且,东方与晏无咎可是挚友,六扇门如此为难他,以后他们俩还怎么交往? “顾大人,”诸葛霄先开了口,赶在顾月息说话前,“无咎的话在理,他脾气不好,却并无恶意。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件悬案,好让祭祀之礼如期进行。便是传回门主那里,他也会同意这么做的。” 还有一点,当着晏无咎的面,诸葛霄没有明说,但是他看了顾月息一眼,顾月息便应该能明白。 风剑破杳无音信,他们追着焚莲来到封庄,焚莲也消失不见。 很难说封庄的案子有没有焚莲的手笔,以焚莲与晏无咎相熟的关系,他们大可以试试引蛇出洞。 左右现在案子进入胶着局面,让晏无咎的加入来试试破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顾月息薄唇紧抿不语,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诸葛霄便当他默认了,微笑对晏无咎说:“顾大人为人最是清正不过,只是素来一言一行过于守规矩,他也是介于六扇门的规定,并非有意针对无咎你。大家切莫因此介怀。卷宗都是我整理的,等下我便抄录一份,亲自给你送过去。” 晏无咎面上露出浅淡笑意,眼底一派寡欢无趣:“那就麻烦东方了。” 说完,他扬起的唇角回落,面无表情起身离开,并没有看顾月息一眼,甚至于,连一句客套寒暄也无。 从头至尾,苏见青和几位鸦羽卫的人都默默站在晏无咎身后做背景,目睹了晏无咎仅仅凭借路上听来的一言半语,就从六扇门这里空手套白狼的全过程。 这个人不但假传旭王口谕,甚至于公然威胁六扇门的神捕,并且,竟然还叫他成功了。 这般的嚣张,却又嚣张得叫人无话可说。 诸葛霄果然抄录了一份卷宗送过去。 晏无 分卷阅读145 咎摆了茶果,与他闲聊了片刻,还和清苑县时候一样,态度随意亲近。 “以后一起查办这个案子,你我有的是时间叙旧。”晏无咎捏捏眉心,并没聊几句便撇下诸葛霄独自饮茶,自己带了卷宗回书房。 快速翻了一遍之后,他整理了卷宗,带着苏见青一起,先去见了旭王。 “……事情就是这样,我假借王爷命令,从六扇门这里得到了这个。” 旭王失笑,脸上倒没有什么愠怒:“你呀,有胆子假传本王命令,怎的还怕本王算账,自己先不打自招?” 晏无咎垂眸:“当时计划突如其来,来不及先请示王爷,况且若是事情没有办好,是清都自作主张,好过奉了王爷的命令却办砸了。至于事后禀告王爷,非是怕王爷怪罪,只是不敢对于王爷有所欺瞒。” 旭王神色愉悦,晏清都这般懂规矩,他很满意:“清都可有字?” “外祖为清都取字,无咎。” “无咎,好字。”旭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无咎事事以本王为先,本王自是知道无咎的用心。像今日这样就很好,该当机立断的事,莫要犹豫,自有本王为你兜底。只要事后及时通秉,本王也好替你圆谎。不过,本王既然用了你,自是相信你的本事。以后,等闲小事也不必事事都请示于本王。” 晏无咎低头:“多谢王爷爱重。无咎定不负王爷所托。” 旭王看着他垂敛的眉目,神情微微虚晃,心不在焉地说:“和六扇门的顾月息好好相处。至于查案子的事,不必操之过急,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凡是顾月息知晓的事情,你都必须同时知道。以后,关于这案子的事情,只你一人亲自回报本王便可。” 晏无咎心下微微意外,面上却不显露丝毫,立刻应下。 他突然意识到,旭王似乎对于封庄的案子并不着急,但是却很关切过程和结果,这是为什么? 晏无咎若有所思向外走去,长廊另一头迎面走来一个白衣翩跹的清丽美人。 美人眉心一点朱砂,整个人端庄飘逸,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像是独自处于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这个白衣美人正是旭王身边的宠妾之一。 晏无咎站住脚步,微微侧身让开,敛眸颌首,以示恭敬。 白衣美人淡淡抬眸看他一眼,随即便若无其事径直走来,擦肩而过的时候,皓腕自然地抬起,手指抚了抚云发。 粉色的朱唇无声的动了动。 黄昏,行宫花园。 晏无咎站在湖边的枫树旁,不多时,枫树与假山的夹角出现一道纤长的影子,若隐若现一点白纱衣角。 就算此刻庭院里有人来往,也最多只能看到晏无咎一人,发现不了视角盲区还藏着一个人。 “好久不见了,无咎。”白纱朱砂痣的美人轻声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晏无咎回眸静静看她,忽然笑了:“没想到的人是我才对,你怎么会突然成了旭王的宠妾?”他轻轻念出那个名字,“宋筱。” 是的,旭王的这个白衣宠妾,竟然就是清苑县时候,约了晏无咎在西郊古城墙见面,结果来得人却是冉小姐,而她本人就此杳无音信的官宦小姐——宋筱。 正是因为宋筱突然失踪,才有了六扇门追寻宋筱下落,找到清苑县,找上晏无咎的事。 第58章 晏无咎看着眼前的宋筱, 陌生的叫他第一眼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眼前的女子眉宇一丝弱不胜衣的纤细, 仿佛那种养在深山幽谷,以兰花诗词为伍, 清风古琴为伴, 仙气才气呼之欲出的闺秀, 清丽到有些淡淡的哀愁。 可是, 差不多两个月前,宋筱还是个会大摇大摆上街的女霸王。挡在他面前故意装作崴了脚,抬着下巴理直气壮伸手叫他扶, 白眼翻得娇俏又恣意,碰瓷碰得大张旗鼓,当街就敢公然宣扬, 男人能调戏女人, 女人调戏男人天经地义。 闺中密友若是遇到委屈,她当仁不让第一个出头。连晏无咎这种混世魔王都敢招惹算计,借他的手去惩治那些纨绔子弟。 虽然有时候有些烦人,但却鲜活耀眼得叫人难忘,可以说, 清苑县那些纨绔公子,有一大半提起她一边皱眉一边向往。 难以相信,这样的宋筱两个月后会变成现在这副性情, 还做了王爷的小妾。 宋筱神情平和,露出一点笑意,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悦, 但连笑容也温凉淡淡。 “以前年纪小,总觉得做人小妾仰人鼻息,还不如死了算了。现在倒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旭王的妾……若是顺利,搞不好以后还能进宫当娘娘。” 她显然经历了很多事情,整个人从天真冲动的少女变得沉稳从容许多,但看她说话,本性显然并未真的更改。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以为你失踪了,找了你很久,你家里也没有任何回音。你父亲怎么舍得叫你来这里?” 没 分卷阅读146 记错的话,旭王当日接见他这个外男,在浴池那种地方都没有避让,跟宋筱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美人,显然即便是妾,旭王对于宋筱也没有多少看重。 宋筱过去最是好面子,若是有纨绔子弟用不好的眼神看她,她都绝不会算了,一定要整得对方认错,发誓再也不敢。 如今却能毫不在意自己被外男看着。 宋筱神情怔然,微微有些苍白,自嘲笑了一下,很快回神:“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投靠了旭王?那日你说你杀了崔权,这都是怎么回事?我原本听到旭王喊你的名字,还以为是重名,听到你的声音才敢认。” 晏无咎也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事情比较复杂,一言难尽,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宋筱果断说:“那就说些短话,我问你,青州牧的爱女现在如何了,过得可好?” 她声音和神情都淡雅恬然,但晏无咎却听出来一股杀气。 “冉小姐吗?她死了。” 宋筱立刻笑了一下,淡淡的嘲弄凛然,冷声道:“便宜她了,怎么死的?” 晏无咎神情平静:“她家悔婚,她却一心想嫁未婚夫,编造出采花贼来自毁清誉。恰好撞见未婚夫与侍女私通,她险些打死侍女,叫人抓了把柄威胁。情急之下到处说采花贼是我,要我娶她。第二日就被人杀了。她的未婚夫出来认罪,官府以自杀结案。但是,应该是被人毒杀了。还不清楚凶手是谁。你那日失踪,与她有关?” 宋筱自从听到冉小姐死了,嘴角便一直噙着一点嘲讽冷笑。 “差不多吧。”她淡淡地说,“她跟我套话,和侍女一起趁我不注意绑了我,代替我去见你。后来,我便被人抓了。” 宋筱眉宇微蹙,显然不太想提起之后的事情。 她很快从情绪里抽离,平静认真地看着晏无咎:“今日时间不早,有些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明日夜晚三更,你想办法来北面的荒园。到时候,我对你从头细说。在这之前,你要小心。” 晏无咎疑虑:“小心谁?” 宋筱微微自嘲,一直略略蹙着眉:“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有谁是不用小心的。这里很危险,你最好谁都小心。说真的,我连你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可若是不信你,我又能信谁呢?” 她面上微微怅然,说完却也没有任何踟蹰犹豫,眉宇果决,对晏无咎点点头:“我走了。出来的已经太久了,记住,明日三更,以柳条为信。若是没有看到柳条,就代表计划有变。你不要现身。” 晏无咎等宋筱离开后,才自然地沿着湖边漫步离开。 回了院落,晏无咎随意用了几筷子晚饭,便回了书房。 一天下来,他现在这才有时间细细研究六扇门送来的封庄鬼杀人的卷宗。 虽然自己就是个死后重生,疑似还穿了书的恶鬼,但是晏无咎本人并不相信有什么鬼作祟一说。 他相信,六扇门的神捕也不会信什么鬼杀人之说,所谓找僧人超度,很可能是打探焚莲的踪迹。 从清苑县时候,六扇门的人似乎就有些追着焚莲而来的意思。晏无咎虽然隐隐察觉了,但当时的他并不在意,也不感兴趣,便四两拨千斤绕过去了。 摒弃杂念,晏无咎细细从头看着卷宗。 据记录,封庄闹鬼的案子是五月十八号开始的。 第一个死者就是木家的老族长。 木老族长的死很是离奇。 据周围人的口供所说,老族长素来身体康健,当日下午还去后山湖边垂钓,回来兴致不错,用了两碗饭,饭后还哼唱了一段戏文。 之后,他照例睡前要燃香诵经。因为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地下劳作,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老了就显露出来,需要特质的香来驱散缓解。 封庄这里多槐树,槐树品类众多,从四月能开到十月去,这里很多香便用槐花制作。 合香的事情一般是封家在做,那一日木老族长用的香就是封家今年合的第一波新香。 老族长点香的时候,少族长和几个族老还来探望过,问了几句族中少年的情况,也提起了给京中其他贵人建造墓穴的事,过问了一下工期进展。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点燃了香后,众人走了出去,老族长独处室内。 约莫一炷香时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句:时候到了,是该走了。 众人走进去一看,香燃尽了,而老族长也死了。 他用一把凿石的锥子,刺穿了自己的喉咙,鲜血糊了经书。 老族长焚香的室内只有一个门,门外所有人都在那里,无人能进去。 室内虽然有窗,却有琉璃窗镜,大小也容不下十岁以上的人进出。 这是典型的自杀。 所以,众人虽然悲伤不解,却都没有多想,便通知封家祭祀来准备老族长的丧事。 与此同时,少族长接任木家新任族长。 麻烦的是,三日后 分卷阅读147 ,汴京的旨意来了,众人才慌了神。 木家是开山造墓的匠人,与制造机关图纸的公输家和负责祭祀的封家都有紧密合作。 除此之外,他们一般不与人交流。 毕竟是为帝王贵胄建造陵寝的人,历来匠人就身份低微,更何况是这种匠人,若是传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恐怕就要合族俱灭。 木老族长已经多年不出手了,最后一次建造墓穴,还是九年前的事。 那是为今上修建的陵墓,从今上登基开始着手,修了有三十年。 但今上登基距今三十九年,如今已是七十四岁高寿,还能叫宠妃诞下麟儿,看上去身体依旧硬朗,要享用他的陵寝还得再等几年,反倒是他的儿子先薨逝了。 死的是废太子慕容昭,太子因巫蛊谋逆被圈禁而自杀身亡。当时老皇帝心痛震怒,命令木家在他的陵寝旁修建一个陪陵,草草将太子下葬。多年不闻不问。 然而七年过去了,许是云妃生了小皇子以后,叫老皇帝想起了当初的废太子小时候,时间消解了余怒,那点慈父心便浮现了。 老皇帝后悔了,想起原本发誓永不再见的儿子,想到他葬在那样荒僻的地方,大病一场,梦到已故的皇后在他面前跪坐涕泪,醒了后便下令恢复废太子爵位,将他从陪陵起出来,重新祭祀厚葬。 五月十八日,消息还未曾传出汴京,当年负责建造陵墓的木老族长却突然死了。 本来死一个木老族长,与皇帝要重新安葬废太子毫无关系。但是,这里不得不提,封庄建造陵墓的特点了。 古时候的帝王为了防止陵寝被盗,甚至会杀死建造墓穴的匠人,用以陪葬,来让陵寝的秘密永远消失。但封庄的匠人世代相传却无事,那是因为,封庄独特的丧葬文化。 公输家负责设计墓穴的机关,木家负责根据公输家的图纸造墓,最后下葬封墓,由封家放断龙石。 而陪陵有别于主墓,通常在帝王驾崩前,陪陵并不会彻底封死,还存在重新开启,将死者带出来重新合葬,或者入主墓陪葬的情况。 针对这种情况,木家建造的陪陵有一道特别的机关,这道机关需要两把子母秘钥和一道正确使用秘钥的方法密令。 通常,子母秘钥分别由宫内和木家各保管一把,而使用秘钥的方法密令则保管在公输家的机关楼里,和许多真假密令一道统一放置。放密令的保险柜位置和开启的钥匙,只有宫内之人知晓,每次也都由他们来开启。 这次,废太子陪陵重开,老族长死了,众人才想起去找那把保管在木家的秘钥。 保管秘钥的盒子就在木老族长焚香的室内密室,盒子找到了,但是里面却是空的。 直到这时候,木家的人才隐隐觉得,木老族长的死好像不太对劲。 没了其中一把钥匙,陪陵就不能正常打开,实在不行,就只能启用盗墓的做法,强行将陪陵炸开。 可这样一来,后果便有些不可控。 试想,如果封庄建造的墓穴,封庄人自己有办法盗开,那些墓主人会怎么想?造墓的匠人还有活路吗? 但若是因为木家保管不善,导致废太子不能重新安葬,帝王之怒却也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事情陷入两难胶着,两害相权取其轻,封庄人一口咬死:找不到钥匙,谁也没办法打开陪陵。 这时候,传来消息,公输家的老族长也突然猝死了。 众人眼皮直跳,公输家的少族长反应过来,立刻带了宫内的天使去了机关楼,想要取出使用秘钥开启陪陵的方法密令。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藏在机关楼里的密令也消失不见了。 至此,开启陪陵的三个条件,只剩下宫内天使带来的唯一一把秘钥。 木家丢失的那一把秘钥,和公输家丢失的使用秘钥的密令,两者只要缺了其中一个,都无法开启陪陵。 只有找到杀死木家公输家两位老族长的幕后元凶,找回秘钥和密令,才能解决一切。 而旭王,则是皇帝派来全权负责废太子重新安葬之事的人。 旭王来了此地,才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面对封庄四位族长的负荆请罪,他没有第一时间降罪,而是命令他们抓紧时间想出开启陪陵的方法。 皇帝老了以后,脾气就有些古怪,旭王一向以贤德宽厚著称,他没有将事情第一时间奏去御前,而是自己顶了压力,给他们争取时间查案。 这时候,六扇门的人恰好路经封庄,便被封庄之人拜访,请求帮忙查出真凶。 烛火摇曳。 晏无咎手指捏了捏眉心,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在洛阳的时候,只是听到龙鳞卫里说六扇门在封庄查案,却没有听到他们到底在查什么案子,还以为是因为六扇门办案时候,行事一向低调神秘。 他在洛阳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废太子陪陵无法开启之事,就连废太子重新安葬之事,也只听了寥寥数语,众人对此都不在意。 毕竟,人都 分卷阅读148 死了,活着的哪位王爷谁能继承大统,才是洛阳的世家贵族们所感兴趣的。 这一点上,旭王和云妃的小皇子呼声最高。 旭王是因为素来贤德宽厚,又淡泊名利,喜好寻仙问道,在民间和朝堂之间一直都是有口皆碑。 小皇子呼声高,纯粹是因为老皇帝实在是表现得太偏心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的意图。 晏无咎想起白日时候,他去对旭王交底,旭王说让他不要太过着急案件侦破,重点是必须掌握顾月息他们对于案件的进展情况。 “不急于破案,就是不急于打开陪陵,但要了解进度……是要掌握主动权吗?”晏无咎沉吟思索着,暂时却没有想明白。 笃、笃、笃。 寂静的夜里,敲门声轻轻响起。 不紧不慢,听来叫人舒心。 晏无咎回神,收起卷宗,走到门口。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是抱着花盆的僧人,看着晏无咎的眼眸安宁又纯净,明明神情宝相庄严,却给人一种淡淡欢喜的错觉。 晏无咎不自觉唇角微扬,不知道冰玉观音的作用之前,他并不总是随身带着那东西。毕竟,晏无咎不喜欢束缚。 但知道夜晚的和尚是靠着这个来找到他后,下意识便随身携带了。 “怎么进来的,没有人发现吗?” 行宫内的守卫因为封庄的案件,只会更森严,更何况,晏无咎到底是从龙鳞卫投诚过来的,就算旭王信他,也有的是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焚莲神情静谧安然:“没有,他们的武功不好,看不到小僧。” 晏无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听到他说话,就忍不住想笑。 他也确实眨着眼睛轻笑出声:“这样啊,莲莲武功真高,很厉害呢。这么厉害,要不要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啊。” 焚莲眼睛微亮,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小僧很想,可是……” 他好像一到日出,就会没有记忆。他不知道,白日时候的他会做些什么。 但,不管白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记忆,也都会喜欢无咎的,绝对。 “可是什么?”晏无咎微微歪着头看他,笑容绚丽散漫,纤长的睫毛轻笼,便有些蒙昧的天真无辜。 焚莲点了头:“小僧留下,保护无咎。如果日出以后,小僧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无咎不要生气好吗?”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道:“那要是你真的做了让我很生气的事呢?” 焚莲眸光专注,认真地说:“夜晚的时候告诉小僧知道,小僧会改。” 晏无咎轻笑出声,懒懒地抱住他,轻轻地晃,仿佛笑得站不稳。 “好啊。那就说定了。” 焚莲被他抱得微微一僵,立刻小心地将怀里的花盆移开一些,这样,晏无咎抱他的时候,就能更亲密无间。 晏无咎心情不错,拉着他的手:“来了封庄两天了,还没有好好逛过。听说封庄的鬼市很有趣。就今天吧。” 今天十五,满月当空。 即便是因为案件而沉寂了一个多月的封庄,遇到这满月之夜,镇上也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晏无咎拉着和尚的手,大摇大摆出了行宫。 这次,并没有叫鸦羽卫的人跟着。 行宫在山顶上,还感觉不到热闹气息,等他们沿着山路走下去,从半山腰开始,便看到了熙熙融融的人群。 仿佛瞬间来到了汴京的元宵节一般。 因为封庄独特的文化,男男女女的关系相比较中原其他地方更自由一些,若是合意,只要禀告过族长,便能牵手做夫妻。看对了眼,两相有意,便可以约会来往。 若是不想继续,只要族老们过半点头,也能立刻解除关系。 晏无咎看着街上不分年龄和性别的情侣们,对焚莲说:“据说是因为,很早以前的封庄,这些匠人的祖先因为被抓去建造陵寝,而十去九死,为了延续香火,他们便无视了礼教。这样,只要两个人有意就能结合,生下的孩子由四族放在一起教养。即便没有父母,也能平安长大。” 焚莲一手抱着花盆,一手牵着晏无咎的手,慢慢与他并肩行走在人群里,眸光柔和。 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僧人和另一个男子这样亲近而侧目,每个人的眼中都像是盈满柔和快乐的笑容,目光友善而平和。 晏无咎买了两张鬼面具,给自己戴了一个,另一个挂到焚莲头上。 焚莲抿唇浅笑看着他,并没有将面具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带着面具的晏无咎看上去有些陌生和遥远,但是面具露出的一双莹润清亮的眼睛很熟悉,因为这冰冷狰狞的面具,反倒让焚莲确信了那双眼睛里的笑容是温柔真切的。 他缓缓笑了一下,越发小心牵着晏无咎的手。 人这样多,若是走散了可怎么办? 封庄是个不小的镇子,四族中很多人并不继承四族的事业,而是 分卷阅读149 和普通人一样种田做买卖。甚至于,有些和外面的人一样,娶妻成家,亲自养育孩子,奉养老人。 只有四族中继承族中基业的人,才会坚持传统。 但,每当这种节庆的时候,大家并不分你我,人人都尽情享受满月之下的晏游。 长长的道路蜿蜒曲折,一路各种吃的喝的玩的,仿佛可以从天黑玩到天亮不重复。 累了就可以随时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憩,品尝些新鲜的美食果饮。 两个人很有精神,当真从一头走到了另一头。 玩玩闹闹,走走停停,慢慢悠悠,也走了两个多时辰。 往回走的时候,路上的游人和摊贩渐渐少了一些,这是他们回去休息了。 晏无咎少有走这么远的时候,靠着焚莲不想动。 焚莲便蹲下身:“上来,小僧背檀越主走。” 晏无咎娇生惯养,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趴到他的背上了。 焚莲一手抱着花盆,一手背后揽着晏无咎,走得轻松平稳,额头一点汗水也没有,气息也没有乱。 “和尚,你不累吗?” “不累。小时候练功的时候,脚上会附上重石,习惯了就会察觉不到。背着无咎感觉不到重量。” 晏无咎这个被他背着走的人,反而觉得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天亮之前叫醒我。” 他顿了顿:“路上看到好玩有趣的,也叫醒我。” 这一点让焚莲有些困扰了,他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算是有趣。 因为晏无咎在他背上,他连路上长得茂盛的杂草也觉得别致,看什么都觉得心情很好。 那些没有光顾过的摊子,都想和背上的人一起经历一次。已经做过的事,因为回想起来浮现的欢喜,还想再重新经历一遍。 这样的话,什么都很有趣,便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了。 直到走到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看到一个沉默的画摊。 焚莲住了脚:“阿弥陀佛,老先生,夜里也可以画画吗?” “行啊。”那人抬了下眼,“心眼不黑就行。白日有白日的样子,夜里有夜里的画法。” “那就请老先生替小僧和背上的人画一幅画吧。” “大师请坐,叫醒那位后生吧。” “不了,就这样画吧。” 他站在那里,满月光辉落下,照得一片空明悠远:“请你把周围的景色也画下来吧。” 今夜这样美好,他想收藏起来,等老了以后,就能时时温习拂拭。 老先生下笔飞快,不久后,他对僧人说:“行了,轮廓已经勾勒好了,剩下就不用你们站在这里了。去玩吧,三日后记得来取画就行。老朽就住在后面那座竹楼里。” 焚莲记了地方,付了定金给他。 这时候街上已经很少有摊子和行人了。 天,也快亮了。 他慢慢往山上走去,离开居民区之后,通往行宫那一路就没什么人了。 半山上,山风吹拂,星辰和天光起伏。 远处天际看上去明媚又晦暗。 焚莲止了步,天快亮了。 他将晏无咎放下,轻轻揽着他,让他靠着自己,这样静静地等了片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无咎,无咎,醒醒。” 晏无咎醒得很快,除了睁开眼睛的刹那眼底略有朦胧,很快就一片清明。 他退后一步站直,回头望了望发白的天空,天光照得下山的台阶发白如带。 “天亮了啊。” 他回头看着焚莲,眼底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山风吹拂他的面容,抚动一点碎发。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焚莲,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焚莲也静静地看着他,却像是迟来的困倦了。 他不受控制地眼眸倦怠垂敛又垂敛,挣扎地轻轻叫了一句:“无咎……我……” 晏无咎看着他闭上眼睛,没有立刻睁开,阖敛的眉目微微紧蹙,像是挣扎犹豫思量着什么一样。 肉眼可见,天色微亮,焚莲夜色里沉敛静谧的面容,也随着天光发亮而一点一点线条清晰明朗起来。 就像是雕塑被吹开薄雾,露出眉骨犀利突出的线条。 对于僧人而言,显得过于英俊从容而贵气威仪。 他猛地睁开眼,神情淡漠凛然,孤傲冷厉。纵使平静无波,也像是寒月射江,霜剑凌雪。 那双眼睛冷静地看着晏无咎,眸光仿佛被山间晨风浮动而忽然一颤,刹那之后,却又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发生了什么,一睁开眼心上人就在眼前!昨夜我没又干什么坏事吧! 第59章 晏无咎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僧人, 清楚知道, 这是妖僧醒来了。 当初汜水河畔,彼此第一次见面,双方就都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彼此都知 分卷阅读150 道对方的真面目, 所以晏无咎在焚莲面前也没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他连笑里藏刀的兴趣也没有,眉宇也平静如水,眸光既无似笑非笑的轻佻,也没有从前在晏家时候对妖僧的冷待排斥,只是静静地看着焚莲,眸光淡然。 就像久别重逢的……普通旧识。 焚莲还是焚莲,只是白日和黑夜的区别, 就连神情都好像没有多少变化, 可是眉宇眼神给人的感觉却绝不会混淆。 晏无咎研究过那个叫东方的六扇门文书送来的资料,里面特意放了这个叫雨霖铃的植蛊的介绍, 此举多半就是六扇门的试探。 蛊毒的资料细致齐全,与晏无咎后来走龙鳞卫的路子拿到的资料内容相差无几,并无虚假。 然而,无论是六扇门的资料还是龙鳞卫的资料,都没有提及到,有人中了雨霖铃的蛊毒后,白日和黑夜会性情相异,记忆错乱不通。 焚莲的这个情况,更像是练功走火入魔。 可是, 再走火入魔也不至于每逢夜晚见了月光就入魔,到了白日就正常,这样规律的。 不过,蛊毒本身就会引发人的心魔,又对月光有感应。未曾认主的蛊毒宿主,若是其人本就已经走火入魔,两相结合,很难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异反应。 对于种了雨霖铃的宿主,一旦蛊毒认主,主人便可以吸收化用宿主的内力这一点,晏无咎早在看到诸葛霄送来的那份资料时,就动过念头。 当时那个念头只是灵光一闪,并未入心,很快就被他放置一旁。 后来,晏县令因官场上的博弈被殃及池鱼下了狱,季家遭到打压,那本莫名出现又消失的话本所描述的境遇与晏无咎当时处境一致,俨然预示了他此生的结局。 晏无咎继得罪六扇门后,与冉家与旭王都结了仇,自此动了走仕途的心。 再后来,他为进龙鳞卫,与贺兰凛交手。 当时是输是赢,晏无咎根本毫无把握,直到最后一刻险中取胜都是侥幸居多。 贺兰凛的武功之高,叫晏无咎再一次动了提高武功的心。 但即便是那时候,他也没有下定决心与焚莲结契。 只是再次私下核查了一遍,缔结契约的正确步骤和要付出的代价。 然后,便是长安崔家惊魂一夜。 被一个看似纤细无害的少年耍着玩,差一点就要淹死,晏无咎是真的动了杀意。 从崔家出来,走在骊山的夜路上,晏无咎格外冷静,终于定下结契的计划。 他甚至把所有的过程和后果都仔细确定了一遍。 可是,当他和贺兰凛回了洛阳,看到夜里的焚莲在小院子里等他,应该是等了好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在那一天动手。 但,晏无咎也没有改变主意。 他告诉焚莲,去封庄找他。 下一次见面,就是结契之日。 月下的和尚抱着那盆过了花期的荼蘼,给他看冰玉观音,告诉他两枚冰玉观音如何找到对方。 天上明月将圆,天河星辰明亮,却不及僧人的眼睛纯净。 “无论什么都好,想为无咎做些事……我喜欢无咎,也想被无咎喜欢。”月色皎洁,月夜下圣洁的僧人,连**也澄澈清明,坦然直白。 “无咎当然喜欢你。” 晏无咎每一次看到他,笑的时候都是真心,觉得他有趣。 可是,还是用簪子尖头划破手腕,看着那个和尚毫不犹豫捧着他的手吮吻伤口。 也看着,那个和尚毫不反抗被他划破手腕,被他低头吞食鲜血。 血的味道很恶心,因为带着精纯炽热的炎阳内力,带着冰冷成熟的植蛊在体内流窜的冰凉,所以比想象中能接受。 晏无咎当时在想什么? “这是结契,愿意吗?如果点了头,莲莲的内力就会借给我用了。”好像是这么说的。 光风霁月,坦荡磊落吗? 嗤,自然是不可能的。 清苑县与他一同长大的狐朋狗友都知道,他们是人渣,晏清都就是公认的人渣本渣。 纵使从不在意,晏无咎也知道有些人看他的时候,温和含笑的眼眸藏着多少晦暗汹涌。 就像他知道,无论他说不说那句话,这个人都不会拒绝推开他。 可是,为什么呢? 出家人也勘不破色相红尘吗? 只不过是欺骗了他一次,在他走火入魔一张白纸的时候,随口说了一个天方夜谭的谎,不是马上就主动揭穿了吗?为什么还会深信不疑? 即便是这样,晏无咎的心底也不会有任何负罪不忍。 决定了要利用焚莲,就只会将他利用得彻彻底底。所以,有了此刻的见面。 晏无咎垂眸,微微颌首一礼,眼睫平静抬起:“好久不见,大师近来安好?” 焚莲与他静静对视片刻,表面冷静无波,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晏无咎出声 分卷阅读151 ,那种紧绷的状态才微微放松。 “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 晏无咎长眉微抬,平静地说:“昨夜十五,封庄月圆鬼市格外出名,睡不着与友人一道出来逛逛,走到半山看到有一名僧人站在这里观气。走近了才发现了是大师。大师方才在想什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无咎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师不快。” 焚莲眉宇的锐气微微淡化,听到晏无咎的话,薄唇紧抿:“我没有生气,方才并没有看到你。” 他怎么会生这个人的气?永远也不会的。 即便是方才微生惶乱,心下也是骤然相逢的喜悦更多一些。 只是,这些晏无咎不必知道。 晏无咎轻笑一声,淡淡道:“大师向来眼高于顶,无咎是凡俗之人,大师看不到我并不意外。” 就像见了夜里的圣僧焚莲,总是下意识想笑,想要欺负他一样。晏无咎见了白日的妖僧焚莲,也总是忍不住要毒舌嘲弄几句。就算明明打定了主意要利用对方,也不能说两句顺耳好听的话。 焚莲眉骨的线条犀利突出,在天光大亮的晨曦看去,五官的线条越发清晰分明。 便是面容没有任何厉色,心平气和,沉稳内敛,那张脸放在人群里,也鹤立鸡群。 这个世界若是个游戏,把晏无咎和焚莲置身人群里,晏无咎一定是个出场夺目,断时间就刷足玩家好感,注定早死的白月光NPC,以供玩家年年缅怀写小同人文以及站CP。 而焚莲则一眼可见,被划分为出场自带BGM的大反派。属于视线里看见了这个人,就算那张脸表露出的心情不错,就算明知道他不会主动攻击,也叫人忍不住腿软心怂。 只有晏无咎,才会毫无所觉,对着这样的焚莲一而再再而三作死。 “不过就算如此,大师也不该言而无信。既然答应了祖父会护佑无咎三载,如今不过两三个月,大师却一去不回。这样不好吧?”晏无咎唇角微扬,脸上眸中都没有笑意,只是平静陈述事实。 他的嘴唇生得并不薄情,唇色也红润好看,像是刚刚咬过新鲜带露水的荔枝。 若是猝不及防注意到,会叫人下意识想要俯身亲吻。 即便被晏无咎嘲讽是眼睛生在天上,焚莲也确实能不看晏无咎就不看他。 因为他不知道可以看哪里,眼睛和嘴唇都不可以。 他自己知道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克己禁欲的君子,加上中了诸葛霄的算计,走火入魔的情况愈发严重,连他自己都畏惧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焚莲,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若是,再来一次前世的事,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筹码,再复活一次晏无咎,让一切重头开始了。 但即便如此,听到晏无咎因为他久未归来而不悦,还是忍不住会意动。 焚莲神情沉敛,眉宇冷峻淡漠,微深的眼窝略得眸光空灵,看着晏无咎:“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在洛阳吗?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封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早些离开为好。” 他顿了顿:“你父亲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再有一个月,我会回清苑县找你。” 晏无咎眼眸微微一动:“大师知道我父亲出了事?”他笑了一下,眉宇一点矜傲凌厉,“不过,这种事的确不会再发生了。” 焚莲正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山顶行宫望去,转回来望着晏无咎的眼眸冷锐幽深,像是冰河之下隐着岩浆。 他轻轻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语气很奇怪,像是冷像是惊,又像是早就知晓答案的恍然。 晏无咎不解,微微眨了下眼,平静地说:“上面行宫里住着旭王,我是旭王手下鸦羽卫的统领,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旭王?”焚莲眸光锐利漠然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入狱,就是因为旭王一派的和外戚博弈所致?你杀了旭王的人,他为什么还会留下你?” 晏无咎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多,眼底微微一点波澜,若是以往他早就不耐烦走了,但他现在却心平气和答了他:“我替他杀了他想杀却杀不了的人,以他自信自负的性格,定然会保我。” 焚莲的锐利失态只有那一瞬,很快沉敛下来:“你杀了谁?” 晏无咎有些不明白,焚莲怎么会一下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一下子又消息滞后。 “崔家的家主崔权死了,大师不知道吗?听说崔家正满江湖悬赏我呢。”他说得没心没肺。 焚莲听了眼都不眨,毫无惊色,只是点点头:“就因为这个,你投靠了旭王。” 晏无咎忍不住唇角微扬。 人人提到崔权死了,凶手是他晏清都,不是惊异就是震惊,好像崔权死了是多么惊涛骇浪的一件事,连六扇门的人也不例外。唯有焚莲,他是第一个听到崔权死了,却好像只是听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的人。 “不只是因为这个。我父亲出事,因为晏家朝中无人,人微言轻 分卷阅读152 ,而我外祖家财万贯。我这个人受不得气,想来想去,只好自己去谋个一官半职了。一个跳梁小丑就能借着旭王的势威胁我,旭王的势既然这么好借,我自然也想借借看。有问题吗?” “没有。既然如此,我正好在封庄有事。这段时间我会继续履行对季老大人的承诺,护佑你平安。崔家的江湖悬赏令你不用在意,我会解决。” “那就请大师与我一同回去。”晏无咎对于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微微颌首一礼。 两个人一同并肩往山上走去,一路无话也气氛融洽,彼此都若有所思着什么。 焚莲一开始震惊,是因为他没想到,明明他已经极力改变了晏无咎的命运,晏无咎应该没有理由再去攀附旭王,可是转眼之间,事情却还是回到前世的轨迹之上。 晏无咎再一次出现在封庄,再一次成了旭王的鸦羽卫的鸦首大人,就像是一切都未曾改变。 骤然的震惊之后,极力冷静下来,焚莲意识到,即便晏无咎再次走上权谋之路,前世和现在的境况到底不一样。 他所担心的事没有再次发生,他也绝不会允许它们发生。 同时,他心底到底有些警觉后怕。 焚莲这段时间不论走去哪里,都会时刻注意晏无咎的消息。 他知道晏家出事,也知道晏无咎去了洛阳,结识了崔瑾。 事实上,焚莲不止一次去过洛阳,晏无咎和崔瑾外出和那些世家子弟宴饮归来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默默护送他回兰都行宫,然后在月亮出之前,远远避开,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直到天亮醒来。 离晏无咎最近的一次,是六扇门的顾月息回去洛阳查案,在兰都行宫的露天盛会上,主位上的晏无咎言语调戏顾月息的时候,他就在上方不到三米的廊檐之上。 廊檐和山壁和花树交错掩映,他失手拽下的花叶落下去,被风吹落在晏无咎的肩上。 焚莲当然知道晏无咎不会真的喜欢顾月息,但那一刻,晏无咎对顾月息笑着叫阿月的时候,他很想顾月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真正该消失的人好像只有他自己。 可是,明明离开了晏无咎,明明已经把六扇门的人引到了封庄,明明已经让他们注意到旭王。只要两方互相胶着消耗,就没有人能再去找晏无咎的麻烦。 然而,兜兜转转,晏无咎还是来了封庄,还是成了旭王的鸦羽卫首领。 当黑夜过去,焚莲睁开眼睛,在晨曦的天光里,第一眼看见他的脸,看见他也静静看着自己。 就像是,无数梦境深处的画面缓缓走来。 除了惶乱,唯恐自己再次伤害了那个人,心底更多的情绪却是无法抑制的欢喜。 就像是现在,比起对命运不可更改惊怒,他好像更骤然放松,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可以叫他留在晏无咎身边不走。 焚莲从来不曾畏惧满目仇敌,四面楚歌,他只怕,在他转身看不见的时候,晏无咎不见了,和前世一样,再也找不到。 说什么远远避开,其实也只不过是藏起来不被晏无咎发现,仍旧还是注视着他。 但是,只是远远看着根本不够。 上去行宫的山路并不长。 并排走的两人,晏无咎比焚莲靠前小半步,靠后一点的人只要微微侧首,便能自然地将前面人的侧脸收入眼帘。 焚莲抱着过了花期但因为精心饲养仍旧结了花苞的荼蘼花,那花苞好像一路走一路缓缓得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路若有所思的啾啾:人拐回来了,怎么用?要是他发现蛊毒认了我作主人,会不会又把我压在树上怼? 送来蛊毒结契方法的诸葛霄:这样你就能顺理成章吸他内力了呀。随便吸,吸干了我再给你送新的材料。 大师:……(翻了翻清算表单,将诸葛的名字加急排在前面。) 第60章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 成功把焚莲拐带回来,晏无咎手头迫切待完成的计划列表,就少了一件待完成的事。 晏无咎这段时间接触的高手越多, 越意识到焚莲武功到底有多高, 自然不会白白放着这样的利器不用。 有了这样一个高手在身后,就算焚莲什么都不做,晏无咎以后都会方便许多。尤其是在威胁人的时候,会更有底气嚣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夜里的焚莲会很听他的话,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要能确保自己需要他的时候,他在身边就好。但白日时候心智正常的焚莲,性格坚毅果决,为人强势冷漠, 绝不可能轻易受晏无咎摆布。 他不反过来摆布晏无咎, 就已经好得很了。 晏无咎一想起当初在晏家每天被他欺压的日子, 脸色就有些臭。这秃驴不准他干着干那, 不准他跟人吃喝嫖赌, 这也就算了, 左右那些事也挺无趣的, 可这秃驴竟然还一天到晚变着法子折腾他。 都说晏无咎喜怒无常, 那是他们不认识焚莲。 分卷阅读153 相比较起来,这妖僧真的脑子有病的时候,反而看上去更像个正常人。 最起码乖多了, 不会眼睛长在天上,一脸冷漠,要晏无咎替他夜观天象,看星星月亮。要是阴雨天,兴致来了,还要他看看风从哪边吹,云是不是在动,天气什么时候会好。 晏无咎和他都不是什么懂星象的人,他自己发病就算了,干什么非要拉着晏无咎一道?这不是故意找理由折腾他,还能是什么?是真爱吗? 真是一想起来就好气哦。 但就是这样的焚莲,晏无咎却要让他为自己所用。 晏无咎带着焚莲回到他在封庄行宫的院子里,命人将焚莲的房间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厢房。 这样一来只要焚莲出门,必会经过晏无咎门口。 此举为得当然是尽可能确保,一旦焚莲出现走火入魔迹象,不至于乱跑出去,让晏无咎找不到。 他是目前为止,晏无咎武力值最高的外挂,决计不能出现关键时刻外挂掉链子不见了的事。 为此,晏无咎对焚莲说话的时候,都拿出应对旭王时候的架势,也不似笑非笑,也不轻佻嘲弄,神情平静内敛,举止有礼有度。 晏无咎眉宇平和:“大师若是住着有什么不习惯,吩咐下面的人就好。” 他召来鸦羽卫的人,重点是将樊雷和苏见青两个副手介绍给焚莲认识。 同时,他对鸦羽卫的人说:“大师乃是我外祖特意请来护佑我的高人,教导我习武,算我半个师父。你们务必待他恭敬。” 苏见青和樊雷不着痕迹对视一眼,立刻恭敬行礼。 焚莲眉目冷峻淡漠,看着这两个熟人。 前世这两个人也一直跟着晏无咎,直到晏无咎叛了旭王,纵使声名狼藉,他们也一直跟随左右。 晏无咎死后,这两个人甚至还多次派人追杀他这个江湖公认的凶手,为晏无咎报仇。 不管是为什么,也算是难得待那个人忠心的人了。 未曾想到,曾经兵戎相见横刀冷对的敌人,有朝一日竟然也成了自己人。 焚莲单手执佛礼,对他们回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焚莲。” 晏无咎见这妖僧除了对自己冷漠乖僻,对着外人也挺能装出一副宝相庄严、端庄肃穆的高僧样子唬人,略略挑眉。 不过他能配合总是好的,总比传出去鸦羽卫首领和他的打手师父关系不和,互相不给面子要好。 但,若是焚莲真的不给面子,晏无咎也有得是法子对付他。 他垂敛睫羽,手指自然地摸了摸涂了药淡若无痕的手腕。 在西域魔门,魔教之人用雨霖铃控制的高手,可不见得都顺从,才会有契约认主一说。 想到这里,就不能绕过去,目前摆在晏无咎面前的最重要的事项:如何让焚莲知道契约认主之事,两个人还能尽可能不翻脸? 借用焚莲的内力不难,只要天一黑圣僧焚莲出现就行。 可若是白日的妖僧焚莲知道了,以这个人的性格绝不可能受人胁迫,两个人必要结仇,到时候焚莲不甘愿,蛊毒就会发生改变,晏无咎若是强行吸收他的内力,便是杀鸡取卵。 除非他真的竭泽而渔后杀了焚莲,否则,一旦叫这人活着,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换做是晏无咎自己,若是有人趁他之危把他当充电宝使用,没发现就算了,发现了必要报复回去的。若是这样了对方还不放弃来硬的,晏无咎一定不死不休,势必弄死他。 所以,晏无咎以己度人,认定比他还像眼睛长在天上的妖僧焚莲,对待他手段只会更凶残暴戾。 说实话,晏无咎从前对焚莲挑衅归挑衅,拉仇恨归拉仇恨,但那都不至于结仇。现在这件事一出,弄不好就不一定了。他心底并不想多一个这样可怕,难以战胜的敌人。 此刻心里想起的,却是夜里那个手握冰玉观音,抱着荼蘼花盆俯首吻住他手腕的焚莲…… “等等,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焚莲叫住心不在焉,准备带鸦羽卫的人离开的晏无咎。 在晏无咎回神抬眸看来后,焚莲眉宇空灵淡漠,平静说道:“阿弥陀佛。六扇门的人之所以来封庄,是追着贫僧来的。你若是与他们打交道,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贫僧在你这里。” 晏无咎侧首看他,忽而笑了一下,缓缓眨了下纤长的睫羽,那眸光濛濛生辉,像是藏着什么隐秘,矜傲清狂:“知道又怎么样?清苑县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也没能拿我怎么样。现在,就更不可能。无妨的,大师安心自在便是。” 他微微颌首一礼,不再看焚莲,带着一众如寒刀利刃的鸦羽卫,从容平静地离开。 焚莲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那身玄衣银羽的鸦首服饰那样眼熟,在清晨被露水漫射的光晕下,恍惚和前世那个人的背影相交错。 “安心自在……”安心自在吗?焚莲默念。 好像是有的,只要在晏无咎身边可以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很安心。 分卷阅读154 焚莲抱紧手中的花盆,手指触到冰凉的花盆瓷壁,他神情微微顿了顿,垂下眼来。 这个花盆,莫名出现在他身边很久了。 好像是前不久打算离开清苑县的那一天,早上醒来就看到自己怀里抱着一盆花,旁边还有用笔详细记载的养花的注意事项和说明,好像是专门从花匠那里抄录下来的。 若不是这笔迹是他自己的,焚莲绝对不会没事抱着这个东西到处走的。 他想了想,记起晏无咎屋前就有那样一株荼蘼花,最后还是将养花说明收好。 从清苑县到封庄,从封庄到洛阳,不管睡前将这盆花放在了哪里,早上醒来的时候,花盆都一定在身边。旁边必然放着,不久前刚刚记录下的什么时候浇过水的册子。 走火入魔后的自己是个花痴,这个事实让焚莲皱了皱眉,但花痴总比痴别的强,他就勉强替那个自己照料他的花了。 事情的转变是昨天。 焚莲昨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手腕受了伤,被人划了一道口子。伤口被一块素帕仔细包扎了,手法并不是焚莲自己惯用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再一次尝试了一下运功疗伤,逼出蛊毒。 结果,这一次蛊毒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突然痊愈了一样。 焚莲微微惊讶,总不能是夜里的自己想到法子根除了雨霖铃蛊毒吧。 走火入魔后的自己做了什么焚莲并不清楚,更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有自己白天时候的记忆。 但无论是哪一种,应该都不会想要治愈。因为治愈就代表不再走火入魔,代表夜里的那个记忆载体彻底消失。 要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只要看看早上起来他还会不会出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就明白了。 然后,便是今天早晨,一睁眼就看到了晏无咎。 既惊,也喜。那点验证的事情反倒无关紧要,全然不曾想起。 焚莲眉宇凝重,若是和晏无咎住在一起,别的都好,夜里走火入魔的自己却是个不可控的变数。 …… 晏无咎早就知道当初在清苑县,六扇门的人试探他,很可能是冲着焚莲来的。 直接证据就是焚莲突然中蛊,接着东方就闲聊间与他交换送来一些资料,里面就有雨霖铃的详细描述。此举不管是出自谁之手,东方是不是知情,都可以看做是六扇门的人在试探他。 为什么不直接找焚莲的麻烦,而要迂回试探他?难不成怀疑他跟焚莲是一伙的吗? 以晏无咎乖张清狂的坏脾气,一点也不在乎真相,他看六扇门不爽,所以也根本不去解释。他们愿意怀疑就叫他们怀疑,愿意试探就慢慢试探。 冉小姐的死是六扇门冤枉了晏无咎,马家灭门案却是晏无咎做下的,一旦六扇门查出来真相,必定不会放过他这个真凶。 还有那本莫名出现在晏无咎加冠那天,又莫名消失的话本,最后一页标示的晏无咎被天下第一神捕杀死,和“阿月”这个名字的巧合。 种种一切之下,晏无咎表面与六扇门相安无事,实际上彼此都知道,他们已然势不两立。 现在,晏无咎是旭王的鸦羽卫首领,死一个崔家家主,旭王都能替他兜底,他就更不可能在乎六扇门怎么想了。 当然,晏无咎和东方肖还是挚友好友。 这天上午,用过早饭后。 晏无咎按照计划,要去和六扇门的人交涉,最好参与他们查案,亲眼看看那些卷宗涉及的当事人。还有些没有写进档案的案件线索,他也要了解一下。 晏无咎本是要带着焚莲一起去,也好在六扇门面前过个明路。 但是,他才刚刚提及要出门会见六扇门的人,就见焚莲皱了下眉。 焚莲的表情向来冷峻淡漠,所以皱眉的幅度也很小。 晏无咎略有不解看向他:“大师是不想见六扇门的人,还是有别的事?” 焚莲平静地说:“贫僧要出门一趟。” 这次轮到晏无咎皱眉了,他从前对焚莲只有两个极端态度,不是繁花春水笑里藏刀,就是凛冬一般无视冷待。今次重逢,却只如冰雪消融,并无冷冽,甚至有些以礼相待的温雅。但在矜贵淡然的眉宇映衬之下,这份温雅有礼便格外疏离。 这一皱眉,眉目的凌厉不耐重现,虽有些原形毕露,这份矜傲却反而叫人觉得熟悉。 晏无咎眉梢略挑,耐着性子问这个好像刚刚拐回来就意图乱跑的外挂:“大师有何要紧得事,非要自己亲自去办不可?鸦羽卫的人你可以随意差遣。” 这话的意思听上去,好像晏无咎不愿意焚莲离开他身边一样,叫焚莲的呼吸微微一窒。 理智清楚知道,晏无咎讨厌他,绝不可能舍不得他,却还是为这个误会乱了心跳,眸底瞳孔放空一颤。 晏无咎一手托着侧脸,一手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忍着不悦:“一定现在就要去吗?” 顿了顿,焚莲没有看晏无咎的眼睛,闭了闭眼,淡淡说道: 分卷阅读155 “阿弥陀佛。是必须现在去做的事。” “很急?” “很急。只能贫僧自己去,但是,我会尽快回来。” 晏无咎定定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也缓和了些,他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羽每当眨眼的时候,就会叫眉眼的凌厉柔和些许,连声音也清甜:“今日黄昏太阳落山前,大师会回来的吧?” 焚莲平静看着那双含笑濛濛的琥珀茶色眼眸,顿了顿,点了头:“好。” 他是鹤玉国的王族,跟中原人相比眼窝微深,此刻那双修长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大,纵使眉骨线条犀利,眉目给人的感觉却并无锐利,反而有些空灵克制。显得无欲无求,又坚不可摧。 此刻薄唇微启,整张脸上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就降到了最低。 晏无咎笑了,又眨了一下眼,他笑容幅度一向不大,但只要笑了便绚烂如繁花。 尽管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笑容很多时候都未必有三分是真,繁花春水之下更多是心灰意懒似得寡欢无趣。 但知道并不代表就能抵抗。 “那就,以茶代酒,恭祝大师一路小心。” 晏无咎亲自斟了茶,倒了酒,不等他拿起酒杯,一双手自行伸过来,端走了那杯酒。 等晏无咎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焚莲已经喝完了。 他拿着空酒樽,神情冷淡,看了眼晏无咎,淡淡地说:“少喝酒,记得练武。我回来的时候会检查你这段时间的武功进展如何。” 晏无咎面无表情,极力隐忍才没有对他的外挂做出什么不逊的举动。 就知道,这秃驴一天不欺压折腾他,就不正常。 “鸦首大人,六扇门那边时间差不多了。” 娃娃脸一脸名门正派相貌的苏见青微微躬身,顶着统领的低气压提醒道。 晏无咎神情冷锐,长眉下压,声色不动便已经凌厉如刀。 他冷冷看了眼苏见青,并没有迁怒,端起那碗妖僧没有喝的茶,抿了一口。 “走吧。” 白日的妖僧焚莲是不一样的,既讨厌又危险,但无疑很好用,晏无咎既然想用这把利刃,就要接受这利刃可能的割手。 更何况,焚莲的这个举动或许不只是因为性情乖僻,也有可能是不信任晏无咎。毕竟,曾经有过一次晏无咎给他的酒水里出过问题的经历,焚莲又正值走火入魔,疑心重一些很正常。 理解归理解,想通归想通,但,这当然不妨碍晏无咎在焚莲的名下又狠狠记上一笔。他拿白日的妖僧没办法,对着晚上的圣僧还不能欺负回来吗? 已然飘然离去的焚莲,根本不知道他无意间踩了晏无咎的尾巴,又被狠狠记了一笔。 他不喝茶喝晏无咎的酒,当然不是怀疑防备晏无咎给他的茶有问题,仅仅只是不想晏无咎喝酒。万一这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喝醉了,怎么办? 运起轻功往长安赶去的和尚,喝了酒的脸被山风一吹,耳朵微微发烫。 他捂着耳朵忽然淡淡笑了,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又在骂他秃驴。 这是晏无咎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挽留,焚莲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也不想叫他失望。可是,他有必须出门的理由,而且越快越好。 大名鼎鼎的长安崔家,在中原声名不显,鹤玉周边小国却如雷贯耳,甚至影响过一个小国的政权更迭。 他要亲自会一会,让他们知道,有些人动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58章桐狐小天使:想给顾月息、贺兰凛、莲莲各发一个啾啾毛绒抱枕,想看他们被啾啾弄得不开心时会对抱枕做什么? 顾月息:(气得一脸清冷孤傲,回到房间,气闷茫然。抱起啾啾抱枕一脸冷情冷性看着,然后手指轻轻描摹那张轻佻傲慢的脸,捂着抱枕的眼睛,低头亲一下。接着被自己吓到。神色紧绷去书房读书,间或走神发呆。最后,带着抱枕一起去书房读书。想着要是真的晏无咎肯跟他一起读书就好了。希望晏无咎是好人。) 贺兰凛:(脸色冷凝暗沉,不怒自威。回房之后,抱着抱枕,戳他的脸,神色会一点一点柔和。会说些气话,一边说一边欺负抱枕啾啾。最后给抱枕换女装、描眉。当手办宠~心情会很好。) 莲莲:(小心抱着抱枕,额头相抵。对着抱枕疑惑啾啾为什么生气,因为他绝对不会生啾啾的气。然后,对抱枕啾啾说道歉的话。借着就会立刻温柔抱着抱枕,到处满世界去找啾啾了。见面就打直线球,最后获得真啾啾的亲亲抱抱~) 大师:(面无表情,但因为抱枕啾啾一点一点神色温柔。抵着抱枕,回忆自己过去,道歉、认错。然后安置好抱枕,会去找真啾啾。在啾啾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他保护。要是有人惹啾啾生气,比如前面两个,会打上门。因为武力值很高,前面两个人会失去他们的啾啾牌抱枕。最后,莲莲睁眼:哇,竟然有三个啾啾抱枕了,好开心啊~) 第61章 焚莲虽然没有跟晏 分卷阅读156 无咎一同去见六扇门的人, 在他们面前过明路,但是六扇门这里却已经知道了,鸦羽卫首领清晨回封庄行宫, 带着一个疑似焚莲的僧人同行。 不,准确的说, 应该是从昨夜就有人看到,鸦首大人带着僧人从行宫里走出来。 消息自然出自有神机子之称的诸葛霄。 顾月息眉目微凛, 冷静从容:“所以, 人一开始就是从行宫里走出来的?” 诸葛霄点头:“没错。” “确定不是行宫里的守卫没发现他进去?” 诸葛霄看他一眼, 神情理智,若有所思:“不排除这个可能。有两种推论, 一种这个僧人武功极高, 高到一般的高手也无法察觉。但晏清都毫不避讳带着他出门,旭王必然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会容忍连身边的护卫都无法察觉到的高手,存在自己身边?” 顾月息听了,毫无波澜:“另一种推论呢?” 诸葛霄面容平静, 唯眸光锐利:“另一种就是, 这个僧人本就是里面的人, 旭王知道他,早就默许了他的存在。记得之前,我们追着焚莲来此地,封庄就这么大,他却忽然不翼而飞。现在想想, 当初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唯独露了山顶行宫。” 顾月息的无名指微微一动。 诸葛霄的消息网不会错,晏清都行事固然嚣张放肆,但是这个人一向很聪明,没有理由做这么明显会惹旭王猜忌的蠢事。他跟焚莲在清苑县的时候就是旧识,了解这个人的行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 可是,若因此就说焚莲是旭王的人…… 顾月息声音清冷:“晏清都投靠旭王,应该只是这两日的事情,焚莲若与旭王有联系,那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有一点说不通,禹城皇商季家是晏清都的外祖家,不久前才出了些波折。若是他们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季家就不可能受这趟波折。” 他去洛阳查办马家灭门一案时,才知道晏无咎竟然从清苑县来了洛阳,也才知道了晏县令入狱,季家遭到官场倾轧之事。 翻看卷宗的时候,顾月息几次都有些走神。 想到那个嚣张傲慢的人,连面对六扇门和冉家也没有低头,这段时间却不知道受了多少冷遇,才找上的崔瑾。 他并不清楚官场上那些倾轧,只是总会不由自主想到,是不是因为上回他们明知晏清都无辜,为了调查焚莲却还是顺势将他当作嫌犯,因为没有及时澄清,使得冉家先入为主,认定晏清都与冉小姐的死有关,这才导致晏家得罪冉家。才有晏县令之后入狱之事。 顾月息书房的灯燃了一整夜,凌晨时候,开窗飞进来一只信鸽。 直到收到汴京的义父的回信,顾月息才慢慢回神。 这是顾月息第一次在案件中夹杂不相干的私事。 他以查案为由,询问身为太傅的义父,禹城皇商和清苑县令之事,背后到底得罪了谁。 义父却说,此事并不是冉家所为,而是王相一党和吴副相一派之争。 “禹城季家乃是遭了池鱼之殃。今上后宫为崔氏所把持已有快二十年。今上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储君未立,今上又偏爱小皇子。如今母强子弱,又有吴副相在朝中拉帮结派,党派之争日盛。王相那边唯恐他日一旦山陵崩,事情会有不好,便想安置些耳目,若是事情有变,也有人能传个话出来。如今后宫之事,方方面面为崔氏所把控,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在进出宫廷方便的内务御用织造上。若是直接动上面的人,动静太大,便想从下面想办法,再推人上去。那季家既非王党也非吴党,全靠一个妹夫在官场钻营走动关系,不出事还好,一旦有事,自然是首当其冲。冉知州气量不大,却是个沽名钓誉的,大约只是在里面推了一把……” 顾月息心里知道,义父没有提及到的事还有,相爷那帮老臣并不看好云妃的小皇子,暗暗属意旭王居多。 然而,六扇门几次查案分明发现,旭王这里并非一池清水。也似乎并不完全如民间所言,是个淡泊权势,喜好求仙问道的贤王。 此事涉及党争之事,多有敏感,顾月息没有对诸葛霄提起,但是,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晏家出事,几乎可以归于相爷所支持的旭王。 也就是说,晏家倒霉的因,在旭王身上。 焚莲与晏无咎有半师之谊,又是季家的老太爷请来的人。若是焚莲是旭王的人,季家也绝不会被当做弃子。 但这一点,顾月息无法当作理由说给诸葛霄听。 他沉吟了一下:“洛阳马家灭门一案,虽然案件蹊跷之下破了。但是几乎是死无对证。他一死,晏家之局就解了。很难说其中有没有晏清都的手笔,否则他又何至于倾家荡产结识崔瑾?都说死者是旭王的恩人,也就是说,晏家出事因在旭王身上。焚莲若是旭王的人,此事绝不可能发生,除非他与晏清都关系疏远。” 但现在,晏清都毫不避讳与焚莲携手夜游,关系能差到哪里去? 诸葛霄看着他,私下里的时候,诸葛霄一向话少也没有表情,显得 分卷阅读157 格外理智:“阿月的意思是说,焚莲不是旭王的人,只与晏清都亲厚。” 顾月息点头,眉宇清冷,眸光却有些放空:“不妄作判断,一切都看证据。” 诸葛霄极淡地笑了一下,眉眼神情微凉:“我倒是觉得阿月已经有了判断,最起码是有了自己的倾向。” 顾月息看向他,冷情冷性的面容,波澜不惊:“你也觉得我在针对晏清都?” 诸葛霄站起来,他面容生得温润,此刻淡笑着却有些锋芒傲气。 如果说晏无咎的傲,是矜贵凌厉,不为任何人而低头,顾月息的傲是清冷孤洁,诸葛霄的傲,就是绝对理智的自信果决。 诸葛霄这样淡笑着,目光垂敛而下,俯视着顾月息,冷静地说道:“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太过轻视晏清都,忽略了自始至终的关键都在晏清都身上。晏清都与焚莲的关系,如今已然很明显了。他们是同党的几率极大,只差最后一点证据。你却仅仅抓住这一点,以晏家和马家的恩怨,就排除焚莲与旭王无关。难道就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晏家出事,到晏清都投靠旭王,从头到尾就是一出苦肉计。” 顾月息不由锁眉,眉宇神情微凛,这个说法连他都瞬间错愕,他语气却一如既往冷静:“为什么这么说?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你有什么依据?” 诸葛霄的微笑留在温润面容之上,眸光却一如既往,理智得近乎无情:“马家灭门案,崔权之死,就是我的依据。” 他慢条斯理整理着卷宗,有条不紊说道:“从头捋一遍,孤禅寺灭门案,唯一的线索是宋筱。宋筱失踪,失踪前去见了晏清都。然后我们查到,冉小姐的婢女红叶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宋筱的人。红叶疯了,线索断了。但是因为查到晏清都,有武器疑似佛珠的高手偷袭我们。当我们找上晏清都身边的焚莲时,冉小姐死了,去试探焚莲的风剑破,至今下落不明。接着,焚莲出现在封庄。我们的视线被引走。” 诸葛霄顿了顿,看向顾月息。 顾月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焚莲在调虎离山?” 诸葛霄淡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整理卷宗,说到一件事,就放一件卷宗:“就算不是,也是要引开我们的注意力,不希望我们追查晏清都。晏家和季家接连出事,看上去好像是因为那个姓马的与旭王有恩,小人得志后的泄愤报复。但是,你不觉得马家灭门得太快了吗?” 顾月息不置可否:“当时有崔瑾帮他,以崔家向来的行事,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 这是默认,马家灭门就是晏清都所为了。 诸葛霄颌首,若无其事说道:“若说是晏清都借了崔家的手,倒也说得过去。但你怎么解释,六扇门刚一查到晏清都身上,就有劫匪出来认罪,并且刚好在六扇门交接之前,主犯就死在劫狱现场?就像是安排好的那样,干净利落的灭口。这好像不是素来嚣张疯狂的崔家人,会做的事吧!” 顾月息不语,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诸葛霄不笑了,面容微凉眼神锐利:“接着,发生了什么?替晏清都解决了这件大事,无疑是天大的恩情。为什么崔权会忽然死了?崔家口口声声认定凶手是晏清都。崔家这个案子,所有人都在注意晏清都这个凶手,我倒是觉得,他们忽略了晏清都毫无杀人动机这一点。除非……” 顾月息看着他,眸光清冷无情,接上他未完的暗示:“除非,这件事是一个局,晏清都原本的目的就不是马家,而是崔权。你想说这个?” 诸葛霄笑了,温润无害,喟叹一声:“晏清都没有杀崔权的动机,旭王却有。此事若是真的,就是□□无缝的局。外人看来,是晏清都杀了崔权,为求自保投靠旭王,谁会想到,晏清都原本就是旭王的人?晏县令入狱,季家遭难,都是为他结识崔家铺路。死一个无关紧要的无赖,换来晏清都接近崔权的机会。然后,杀!” 顾月息心头一片寒凉,但他仍旧问道:“这一切目前都只是推论,并没有直接证据。” 诸葛霄看着他,笑容极淡,眼底冷静:“认识我这么久,你几时见过我说没有依据的话。证据,我当然有。洛阳柳家何等显赫,最优秀的子弟柳珣却和清苑县一个县令之子称兄道弟。你不知道吧,柳珣在为旭王做事,至少一年多了。若是晏家当真出事,以晏清都和柳珣的交情,为何要舍近求远,倾家荡产去求远在洛阳的崔瑾?” 顾月息略作思索,摇头说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柳珣和旭王的关系。也许柳珣不想暴露。” 但若只是求情,并不需要柳珣对晏清都坦诚他认识旭王。 诸葛霄颌首:“好,就当做晏清都不知情,柳珣不想帮忙,却愿意秘密带晏清都去洛阳,之后又像是全然不认识一般,毫不联系。这一点都忽略不计,你怎么解释,崔权死后,晏清都第一时间不惜绕路也要去投奔柳珣?帮助晏清都来封庄的人已经查到了,就是柳珣。” 顾月息无动于衷:“确实奇怪。但也说明不了晏清都原本就是旭王的人。” 诸葛霄淡笑,平 分卷阅读158 静道:“旭王愿意顶着崔家的压力,也要保一个无名小卒,转而就给他鸦羽卫首领这个位置。也说明不了这个人原本就是他的人,是吗?” 顾月息静默不语,顿了顿:“还有别的证据吗?” “你看看这个。”诸葛霄缓缓推出一份卷宗,“红叶醒了,这是我来之前记录下的她的口供。为了摆脱冉小姐的纠缠,宋筱跟她们说,她去见晏清都,是为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然而,没多久宋筱却跑了回来,显得极为慌张恐惧。冉小姐便趁机和红叶一起把宋筱绑了起来,冉小姐则代替宋筱去赴晏清都的约。红叶去河边打水,看见一个相貌英俊的僧人经过。等她回来以后就发现,被绑起来的宋筱不见了。宋筱至此失踪。” 顾月息:“那个僧人是焚莲?” 诸葛霄:“不确定,我们至今为止都没有和他打过照面。并不清楚焚莲的相貌。但是,清苑县有人提起过,在宋筱失踪的前几日,她忽然当街昏厥过一次,当时也有一个相貌格外英俊的僧人在场,替她和晏清都算过姻缘。我认为,两次的僧人都是焚莲。宋筱的昏厥恐惧,恰好佐证了我们没有找错人。宋筱之所以怕他,是因为在孤禅寺案发前后看见过他。焚莲就是孤禅寺灭门案的嫌犯。” 顾月息仔细看着红叶的口供,将他们推导出的结论重新思索一遍。 焚莲是孤禅寺一案的嫌犯。焚莲和晏清都很可能是同党。晏清都从始至终都是旭王的人。焚莲很可能是旭王的人。 如果焚莲是旭王的人,那岂不是说,孤禅寺一案背后是旭王?! 顾月息抬眼看着他:“仅仅因为焚莲能随意出入行宫,就说焚莲可能是旭王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诸葛霄微笑,眸光清凌理智看着他:“再看看你左手边的卷宗顺序,我们刚找上晏清都,神秘人便跳出来袭击我们。冉小姐构陷晏清都,冉小姐就死了。焚莲将我们引到封庄,短短时间内,晏清都杀马家杀崔权。晏清都刚回了旭王这里,焚莲就毫不避讳在他身边出现。就像是,在这之前焚莲所为,都是为他清道。” 他慢慢地说:“所以,你说反了。我不是仅仅因为焚莲能随意出入行宫,就说焚莲可能是旭王的人。我认为焚莲只是个障眼法,晏清都才是一切的关键。” 顾月息看着诸葛霄,眸光清冷至极:“你从一开始就怀疑上了他?” 诸葛霄也看着他,眼神冷静毫无杂念:“不然,我为什么要伪装成东方肖,千方百计接近他和他做朋友?” 顾月息眉宇无波,冷情冷性,逐一驳回。 “晏清都与焚莲的同党关系,还欠缺一点证据。也许只是私交,与孤禅寺一案无关。如果你坚持,找到证据给我。” “晏清都受旭王指使杀崔权,想法大胆,推论成立,但没有关键性证据。如果你坚持,可以朝这个方向查,但我要看证据。” “焚莲是旭王的人……这话出了我这里,不要再提。除非你有证据。别忘了,焚莲是鹤玉国的皇子。如果他和旭王有交易,就不只是孤禅寺一案与旭王有关,这么简单了。” 诸葛霄看着冷面无情的顾月息,没有任何心绪难平,淡笑道:“推论阶段,什么想法都可以说。门主当初不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吗?阿月你太谨慎了,不过也是因此,门主最欣赏你。” 他顿了顿,温润斯文的面容,神情和煦无害:“可是,我所说的推论,最终都会证明,是事实。阿月想看的证据,会有的。” 诸葛霄抱着资料走出去。 在六扇门里,当初他们还不是神捕的时候,和许多人一起跟着门主学习。 乌月啼是后来半途加入的,高小楼是门主之子,早就成名在外。 诸葛霄性格最讨喜,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叫人喜欢他。 风剑破性子最冷,最无趣,但是他最勤奋,武功最高。 顾月息和他们不一样,他是顾老太傅的义子,原本该考科举的。性格过于冷清,总是喜欢一个人看书写字。 可是,老师们却很喜欢他。 等到他们五人出师,扬名江湖最早的是风剑破,他武功最高,性格最坚毅,又喜欢打架。很对江湖人的路子。 但,诸葛霄在江湖上的名声最传奇。因为神秘,又无所不知。 但是,最后若说起天下第一神捕,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甚至是六扇门,所有人都认为是顾月息。 高门主一向欣赏诸葛霄不受拘束的大胆推论,他很少夸赞别人,唯独不吝啬对诸葛霄的赞扬。就连顾月息也没有这个待遇。 但是,最后门主令却是交给顾月息的。 “你们几人,乌月啼习惯了江湖,小楼太过惫懒,小风一味倚赖手中的剑,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容易冲动惹下大祸。诸葛太过聪明理性,唯有阿月清正冷静,遇事能仔细辨别,方能将你们所有人的优势发挥,而不至于放纵。” 做不做天下第一神捕,有没有门主令,诸葛霄并不在乎,只是不喜欢这种屈居人下的感觉。更不喜欢,有人 分卷阅读159 好像很了解他似得,对他妄下评判。 毕竟,所有人了解的诸葛霄,只是诸葛霄想让他知道的自己。连这一点都看不穿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不过,那点不悦只是一开始罢了。 很快,诸葛霄就找到了更大的乐趣,找到了能取悦自己的游戏。 仅仅只是破案,抓住凶手,这对于诸葛霄而言太简单,太没有挑战性了。 他更喜欢,制造凶手。 他想让谁有罪,谁就有罪。 他说出口的推论,就算是错,只要他愿意,就一定会变成对。 这世间有太多可怜的凶手,和无辜的恶人了。 比起抓住真凶,惩戒罪犯。诸葛霄更喜欢玩弄强者,惩戒恶人。 顾月息问他要证据是吗? 证据有的是。很快。 不过在此之前,他可以先跟晏清都玩一把。 他当然是对顾月息撒谎了,伪装成东方肖,千方百计接近晏清都和晏清都做朋友,当然是因为,晏清都完美契合他的期待。 但是,诸葛霄最近有个困惑一直未解。 他对晏清都的期待,好像并不包括某些旖旎绮丽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总是会做些奇怪的梦境? 就算是特意避开不见,梦境也会突如其来。 最奇怪的是,这些梦境好像是连贯的,有逻辑有剧情,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事。 诸葛霄很在意。 梦境发生的事,虽然一开始有些错愕警惕,但很快就叫他觉得有趣,好奇后面还会梦到什么。 但是,这种脱离掌控,不能由他左右的状态,却让诸葛霄不悦。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下了蛊毒。 这样的话,最值得怀疑的,无疑就是梦境里不断出现的另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应该不会愿意,被他在梦里那样对待吧。 诸葛霄思索着这个最大的谜,看到不远处向他走来的晏清都,缓缓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月息:努力不被带偏,但是,他说得好有道理~ 崔瑾:你看崔瑾生在变态窝,崔瑾也没有被带偏,努力想想啾啾呀~ …… 顾月息:想了,觉得他说得更有道理了。 诸葛霄(偷偷说):啾啾是坏蛋,我们可以抓啾啾,关起来,他就不会做让你不能喜欢他的事了。 大师:阿弥陀佛,崔家插队,不然理应轮到你了。 第62章 晏无咎也看到抱着卷宗朝他走来的文书先生,对方眸光清澈, 温润和煦, 显得极为单纯好脾气,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书生。律己守正, 很好欺负的样子。 纵使晏无咎什么都不做,他们俩站在一起,在清风朗月的文弱书生面前,晏无咎也像个不怀好意的恶霸似得,让人下意识紧张,觉得危险。 晏无咎略略挑眉, 停在他面前:“怎么每次都是你抱着这些东西跑来跑去的,其他人呢?” 诸葛霄抿唇,笑容温和:“顾大人在查案, 风捕头又失踪了, 他事务繁忙, 我只是个文书先生,也帮不上什么忙,整理送送这些东西并不碍事。” 晏无咎眨了眨眼, 似笑非笑:“你这是被排挤了吗?” 诸葛霄失笑:“这是什么话, 难道我这样的人能去抓犯人吗?”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 笑容一点点漫上眉睫,清狂又轻佻,若无其事轻声说:“都说六扇门藏龙卧虎,我还以为连个扫地的都该深藏不露才对。不瞒你说, 我一直以为最不显山露水的东方,才是里面最叫人忌惮的高手呢。” 诸葛霄抱着文档,忍俊不禁看着他,眼底温和的笑意如一泓清水,毫不介怀,而且包容,就像个年长包容的哥哥一样,应和他的玩笑:“原来无咎心里,我是这样厉害吗?那知道我这样普通,岂不是叫你失望?” 晏无咎笑容淡下来:“不会。最起码我遇见那么多人,只有你叫我觉得,从始至终都不讨厌。单这一点,你就很不普通了。” 诸葛霄眸光一点清亮,看着他,但笑不语。 随意闲聊了数语,就该谈到正事了。 两人就着晏无咎看完卷宗后的疑问,交流了一下信息。 “木家的老族长死于五月十八日傍晚,公输家的老族长死于五月二十二日凌晨。现在都七月十六了,六扇门就只查出来这点东西,好像不太对吧?” 诸葛霄不笑了,神情一点忧虑,温和道:“我们是六月初三才知道的这件案子。案发时候,我们不是还在清苑县吗?” 晏无咎当然记得,那时候正是冉小姐死的前后。 诸葛霄认真解释道:“因为此案牵扯到废太子的陵寝能否安全开启,重新祭祀下葬,事情便有些复杂。这四十多天,中途顾大人回去洛阳又十天。这样下来,就只有一 分卷阅读160 个月。我们排查了木家、公输家,案发时在场的所有人,接着又查了一遍封庄之内与两位被害人有恩怨的所有人……” 晏无咎轻笑眨眼:“东方没必要对我这么事无巨细,我又不是旭王。” 诸葛霄便好脾气的笑了,耳朵微红,一点赧然,眉眼温柔好欺。 晏无咎问道:“目前的突破点和可疑之人,有锁定吗?” 诸葛霄迟疑了一下:“有。只是,一切还只是侦破阶段,为了谨慎起见,就没有记录成档。” 一般来说,情杀仇杀都找不到线索的时候,被害人死了,谁最有可能受益,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了。 木老族长为人古板低调,喜好单一,除了钓鱼和唱戏,不好女色,不抽烟酒也不赌博,几乎也不接触生人,结仇几率不大。 但若是说他死了,谁会受益,这一查却发现,盼着他死的人多了去了。 “首先便是当初的少族长木天河,木老一死,他就是新族长。可据我们调查发现,木老生前这段时间几次对他有些不满,虽不至于换掉他这个少族长,但若是木老一直活着,久了也说不一定。” 诸葛霄和晏无咎一起回去他暂住的房间,将自己的发现说给他听。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我发现,木天河的支持者众多。四族之中,族长和少族长虽然是同族,却不一定关系亲厚。族长也无法决定下一任继任者,少族长都是全族一起选出来的。木家上下,年轻人对老族长心有不满的人很多。他们选出来的少族长木天河,和老族长之间自然也不会意见一致。” 主要矛盾在于,封庄四族之间看似和睦,表面上团结一心,但是各自有各自的传承,封家的祭祀不会教给其他姓氏。木家的开山之术,也不会告之给公输家。 四族之间,看似没有婚约限制,年轻人可以自由结合。族中女性诞下的孩子,便归属于那一族带回去教养。族长记录下孩子的双亲,也只是为了避免将来孩子长大结合的对象,血亲关系太近。 但有些人可能对本族的东西不感兴趣,一心想学其他三族的东西,这样一来就有了矛盾。 “起初这些矛盾都不大,直到本朝皇族开始重用封庄祭祀仪式,封家的地位瞬间拔高起来,而白家则因为职务之便,天然与皇族接近,得了封庄的权柄。这样一来,木家和公输家便有些没落,族中年轻一辈便要求变。老人则考虑得更多,担心引来祸端。” 再这样的背景下,少族长与老族长的冲突就会日益剧增。 与此同时,随着封庄之人接触的外界越多,接触到的权贵越多,开始对封庄存续百年的制度质疑起来。 尤其是白家,白家因为容纳了许多外来人,并不完全照搬其他三族的风俗。而是和中原其他地方一样,虽然有时候会把一些失去双亲的孩子和父母健全的孩子放在一起教养,但是多数时候还是一家三口甚至三代同堂生活。 其他三族的人有些觉得他们自私,但有些孩子却会羡慕他们。这样长大的年轻人,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下一代也像他们一样。 晏无咎轻轻念了一边木天河的名字。 这样看来,这个人的确最有嫌疑。 “公输家也是这样的吗?” 诸葛霄点头,一点悲悯:“但是相比起木家来,公输家要温和多了。木家是开凿坟茔的匠人,常年不见阳光,人的性格本身会变得尖锐易躁。连带族中之人的性情也是。加上,木家老一辈始终记得祖上的事情,担心皇家会为了保守皇陵的秘密,而将凿墓的匠人殉葬。他们活得很紧张。” 公输家做机关图纸,按理来说和木家一脉相连,若要保守秘密,他们也安全不到哪里去。但是图纸这种东西,实际建造多有不同,一旦图纸销毁,便是最初的设计者也不一定能记得几分复原。 “不过,公输家的族长并不固执,他虽不赞同变革,但也并不阻止年轻人有不一样的想法。少族长还是他的徒弟,亲手培养出来的。他们之间看不出明显的杀人动机。” 晏无咎若有所思:“所以,木天河是突破口,查出什么了吗?” 诸葛霄神情便有些复杂:“木天河成了木家族长后,木家便开始有变化了。封庄的老一辈对此颇有怨言。也并非所有年轻人都支持他,所以他处境不是很好。” “但是他地位很稳。”晏无咎抬眼,眸光微转,“谁在助他?” “木天河和白家的族长一直很亲近。”诸葛霄好像有些为难,“白家和旭王那边很亲近,我们调查还好,直接怀疑上木天河,白家那边态度便很不配合。白家族长几乎代表整个封庄,而且,因为封庄里面忌讳很多,案子进展迟滞,旭王那里一直有些微词。眼看新的陵寝已经准备好,封家选定的祭祀之礼最多拖延到八月初。” 诸葛霄忧虑地看着晏无咎:“如果这个月底,六扇门还不能破案,找到杀死两位族长的凶手,找到遗失的钥匙和密令,事情就要失控了。” 陪陵打不开,就要采用别的方法,任何方法的使用,都会引起 分卷阅读161 皇帝猜忌,极大可能给封庄带来厄运。 试想,自己还没躺进陵墓,就看到陪陵被人炸开了,盗开了,配了新的钥匙了,就算这些的前期是断龙石没有放下来。对于皇帝而言都会怀疑到,自己一旦躺进去了,也会被人这样以各种方式重新挖出来。 这还得了? 晏无咎不解:“木家这么怕死,就没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应该是最迫切想要六扇门抓住凶手的人吧。木天河这么不配合,没关系吗?” “自然有关系。”诸葛霄叹了一口气,“有人想杀木天河。要不是白家族长护着,恐怕他真的会死。” 晏无咎更不明白了:“不破案,找不到钥匙和密令。旭王也不会饶了白族长吧。” 诸葛霄点头:“所以,我们怀疑白家族长可能有别的办法开启陪陵。不打算走六扇门这边的路子。旭王那里不知道是什么个想法,很可能被他说服了。” 晏无咎想到,昨天他把这件事禀告给旭王,旭王的态度模棱两可,好像确实不急着破案。只叫他跟进顾月息这边的破案进度。是另有打算的样子,没错了。 但,真的就这么简单?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旭王当真这么宽和贤德,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也要帮助封庄这些可怜的氏族,不因此触怒老皇帝获罪,被皇族灭口? 等晏无咎和诸葛霄一起去木家的地界,远远就听到围绕着木家族长的院子,有人叫嚷。 “木天河不配做少族长,木天河就是杀死老族长的凶手!” “仗着白晓风袒护你,你要害死我整个木氏一族啊!” “孽障,当初就不该把他捡回来……” “你们别吵了,信口开河随意冤枉天河族长,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们自己知道。” “闭嘴吧你这个小兔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们……” …… 等他们吵成一团厮打起来,晏无咎就彻底听不懂一句了。 苏见青见晏无咎冷面矜傲,却只是站在这里看着不动,低声请示道:“大人,要不要属下去……” “不用。”晏无咎眼底一片百无聊赖,颇为无趣地说,“人家族中的事,我们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插手干预,让他们打。” 苏见青看他一眼,低下头称是。 噪噪乱乱一群人,青壮中年人都有,只是明显护佑院子的那一帮人年轻气盛的更多。 不管是谁,都像是憋着一口怨气,皮肤略略青白,喝了酒似得潮红暴怒,眼神尖锐。 这样厮打咒骂着,很快被另一群人面貌沉稳肃穆的人拉开。 “关你们白家人什么事,别以为他白晓风在这封庄能只手遮天……” 很快,人群分散,走出来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 对方头上戴着一条青石一样颜色的额带,身形比其他,人要健壮一些。 虽然皮肤也青白,像是少晒了阳光,但是整个人的气息很稳,既无浮躁怒气,也没有压抑着什么一样的戾气。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可靠的开山斧。 见了他,周围那些叫嚷的声音便消失了,但还有人叫喊着木天河,要他给一个说法。 木天河镇定地看着他们,目光沉而坚定:“我只说最后一遍,老族长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封家的人你们信不过,六扇门的人验尸结果也是这样。为什么还要闹?” “可是钥匙不见了。这怎么说?陪陵开不了,我们木家怎么办?你是族长你有白家人撑腰,我们这些普通匠人怎么办?难道又要和祖辈一样,被殉葬杀死吗?” “就是,就是。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大家别信他,趁早找机会逃走吧……” 木天河猛地朝那个人看去,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并不叫人觉得危险,但也叫被注视的人无法坦然对视。 “你现在鼓动大家弃了工期逃走,才是将木家送上死路。我木天河既然是族长,就一定会为木家而活。只要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叫木家出事。” 木天河环顾周遭每一个人,他举起手:“木天河无愧祖宗天地,所做之事,神灵共鉴。若是木家因我而败亡,就叫我下十八层地狱,投生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周围倒吸一阵凉气,在封庄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极为信奉轮回来生,他这样的誓,无疑极为严重。 那些闹事的人神情便有些讪讪,别开眼低下头。 “大家请回,做好自己的事。此事不日就会解决。” “天河族长……你们真是欺人太甚了……” 诸葛霄微微叹口气:“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罪犯。” 苏见青和身后几位鸦羽卫的人不由也点了头。 晏无咎收回看向冲突中心的目光,看着诸葛霄,淡淡地说:“去看看案发现场吧。” 六扇门的人把所有的知情人反复盘问了无数次,晏无咎就是再问一遍,也不会知道更多了,案发现场他却没有看过。 木家老 分卷阅读162 族长的房子在后山,阳光开阔。 案发的室内,是老族长日常用得最多的地方。 三面是墙,站在室内面朝门,右边的墙连通一个密室,左边的墙后是他的卧室。 出了门就是一个堂厅。 当日所有人就在堂厅,说些话等着老族长焚香之后出来,厨娘在屋前的厨房做饭。 晏无咎看着和门相对的那一面墙上,唯一的窗户。 “是木窗,糊了琉璃纸。据说他们第一时间就检查了,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这窗户就算整扇卸掉,大小也只容得下一个十岁一下的孩子出入。”诸葛霄解释道。 晏无咎收回目光,看向老族长死的地方。 那里摆着一个纸糊的假人,脖子上用朱砂红笔涂了一笔。 “因为我们接手案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只能勉强用外物来模拟现场。” 晏无咎问道:“我刚刚听到他们说,尸检结果是自杀?” 诸葛霄点头:“封庄做尸检的是封家的祭祀,结论是自杀。六扇门检测结果也是这样没错。如果不是牵扯到后面的事,一般会以自杀结案。顾大人说,就算是自杀,也分死者是自己清醒自杀,还是被人控制威胁自杀。所以,我们还是在往他杀上查。”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公输家也是一样的情况。” 晏无咎看向他,眸光似是心灰意懒般,散漫无趣,平静地说:“因为那枚失踪的钥匙是吗?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么巧钥匙和密令都不见了,负责保管的人还离奇自杀。你们怎么就没有想过,凶手的目的根本就只是不想陪陵被打开?” 诸葛霄温和地看着他,一点无奈,清澈眸光淡然,静静地看着他:“这世界上,可以打开陪陵的方式太多了。偷走钥匙和密令,本质上并不能阻止这件事发生,只能改变陪陵开启的方式罢了。除了木家和公输家的人会恐惧,陪陵是以其他方式被打开的,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没有人吗? 晏无咎若有所思:“说得也是。可是,偏偏应该最畏惧钥匙和密令丢失的人,却丢了钥匙,并且自杀而死。事情真是奇怪。总不会是有人想要毁灭这两族人,而故意设了这样一个局吧。” 诸葛霄摇头:“第一次案发是五月十八日,当时封庄的人应该不知道,陛下会改变主意,要求开启陪陵重新安葬废太子。所以,应该只是巧合。” 晏无咎似笑非笑:“巧合啊。” 圣旨虽然是三日后传来的,可是皇帝改变主意却不可能是瞬间,而有一个过程。 知道皇帝在想什么,能提前预测他会做什么决定,甚至是诱导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只可能是后宫之中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方这么神通广大,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害两个封庄的氏族才对。 晏无咎直觉这里面有问题,但是,却不知道问题到底在哪里。 他能想到的事,六扇门的神捕不可能想不到,他们所说的,没有密令和钥匙也能开启陪陵的话,也无错。 晏无咎看向诸葛霄,眼底微微一点兴致:“真好奇啊,白家到底想到什么新方式开启陪陵?” 诸葛霄勉强笑了一下,神情一点悲悯:“但愿是好的结局,不会叫这些匠人们重复祖先的悲剧。” 苏见青和鸦羽卫的几人也微微点头,都有些唏嘘。 唯独晏无咎没心没肺,天生好像没什么同情心。 他在想,不管白家的族长白晓风有什么计划,应该都要旭王的点头。如果他回去问旭王,怎么开口,对方会愿意告诉他。 之后,他们见了见木天河。 木天河微微一点疲惫,对他们这段时间查案表达了谢意。但是也暗示,老族长是丢了钥匙以后,愧对族中才自杀的。他们不想再查下去了,便以自杀结案吧。 晏无咎好奇看他:“那钥匙你们真的不找了?” 木天河看着他不说话。 晏无咎微微倾身,低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们当时就没有想过,发现钥匙丢了以后,不要声张,悄悄打造一把新的?或者,现在就打造一把新的,随便找个替罪羊,就说找到了?” 木天河眼神微微一变,一点忌惮看着他。 他刚刚听了众人介绍,知道这个人是旭王的人鸦羽卫首领,和六扇门不是一拨人。 本质上说,这件事是旭王负责的,旭王这边的人才是关键。 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一身玄衣却穿出锦服的效果,笑意溶溶,眉眼绚丽无辜,清狂又危险。 就像是深山之中遇见的毒花,冶艳华美却有毒致命。 “我不知道晏大人在说什么,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恕天河少陪。” “我们族长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那些人日也闹夜也闹的。”旁边的少年帮着解释,可能是晏无咎眉眼凌厉矜傲,他说得便有些怯弱可怜,好像生怕他会生气降罪。 晏无咎看了那少年一眼,笑了一下眨眨眼:“那就告辞了,天 分卷阅读163 河族长好好休息。” 他们离开木家地盘,之后又去了公输家。 公输家的人提起老族长的死,还有些哀叹,但没有多少人对新任族长有什么不满。 只有一点,似乎好多人都默认,公输老族长是因为木老族长的死,想起了自己保管的密令,发现丢失之后,自杀谢罪的。 这样走了一圈下来,大半天便过去了。 晏无咎看着诸葛霄:“差不多了,多谢东方兄。我请你吃饭,就这家吧。” 说着,似乎根本没想过有人会拒绝自己,他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诸葛霄顿在原地一怔,苏见青轻咳一声,笑道:“我家大人随性惯了,东方先生勿怪。” “怎么会?我们从清苑县起就认识了。” 苏见青一笑露出一点酒窝,对他示意:“请。” 诸葛霄走进去,随后苏见青和鸦羽卫几人才鱼贯而入。 晏无咎已经挑了靠窗的位置在点菜了。 比起请客,他更像是自己想吃了,顺便带着其他人。 晏无咎眉睫不抬:“苏见青也坐吧。” 苏见青一顿:“大人……” “要是觉得不自在,你也可以跟其他人一起坐。”晏无咎淡淡地说,并不在意的样子。 “多谢大人。”苏见青立刻坐下了。 诸葛霄看了他一眼,点了一壶茶,跟晏无咎聊起封庄的风土人情。 这顿饭吃得时间有些久,吃完饭后,便分道扬镳。 诸葛霄回到顾月息那里。 顾月息在批注什么东西,见他回来了,淡淡问道:“如何?” 诸葛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微微放松闭着眼:“跟他讲了些木氏一族的恩怨,说了木天河的嫌疑。但是今日我们见了木天河,他看上去为了木氏一族,殚精竭虑,好像并没有什么仇怨。也不知道晏清都对木天河说了什么,木天河脸色有点变了。” “他没告诉你吗?” “他只说是句玩笑。也有可能就是这样。晏清都这个人行事不按常理,一般人初次跟他打交道少有不变脸色的。”诸葛霄睁开眼睛,笑了一下,“对了,我跟他提了白家好像想用别的办法打开陪陵之事,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去问旭王。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他好像也怀疑有人不想陪陵被打开。” 顾月息停下笔,神情冷静:“封庄之案,关键就在陪陵。旭王对陪陵开启一事,态度一直暧昧。白家背后就是旭王。旭王又叫晏清都横插一手案件侦破。晏清都若是知道我们怀疑旭王,旭王也会知道。” 诸葛霄看向他,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立刻就想办法打消他的念头了,跟他说,没了钥匙和密令也能开启陪陵,只有木家和公输家会在意这点。极力把他往封庄和木氏一族内部的恩怨上引。可是,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可不好骗。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顾月息看上去并不担心,他继续下笔,清冷面容无波无澜:“这样的话,掉些人手盯着晏清都和白晓风。旭王若是有动静,这两个人一定会动。” 诸葛霄应下,起身离开。 此时,天色已然酉时过半。 黄昏的封庄极美,七月十六,封庄到处有槐花盛开。 品种繁多的槐树。有些花已经落尽,满地枯黄落蕊。有些花开到最后一茬。有些刚刚含苞。 晏无咎从山下走上来,走回行宫,回头望了一眼。 焚莲还没有回来。六扇门的人今日也没有询问他焚莲的事。 晏无咎没有多想,往行宫内走去。 刚刚回来,便有人来传话,旭王召见他。 晏无咎在旭王那里等了半时辰,没等来旭王的召见,却等来了苏见青的消息。 戌时一刻,日落月升,有神秘刺客袭击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的人得罪的尽是江湖黑道的亡命之徒,有人刺杀很正常,但是,被刺杀的却是一个不会武艺的文书先生。 晏无咎眉目微沉:“被袭击的是东方肖?” 苏见青低下头:“现场还留了一句话:月黑风高,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忽悠啾啾,是会遭报应的——致某文书先生~ 某文书先生:人设艹多了,也会~与啾啾共勉。 第63章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 月黑风高夜, 指的是六扇门五位神捕。 有人袭击了东方肖, 却在现场留下【月黑风高,小心】六字, 这是什么意思? 晏无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是警告,挑衅。 一场事先宣扬的针对六扇门神捕的袭杀。 他若有所思,随口问道:“人怎么样,死了吗?” 苏见青忍不住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一个时辰前, 那位东方先生还和晏无咎同桌而饮, 言笑晏晏, 怎么看两人也是交情不错的友人。现在东方肖遇刺, 晏无咎的态度却这般不在意。不由叫 分卷阅读164 人心头微凉。 心下万般想法,他回答得却很及时:“受了重伤。还不知道是否有性命之忧。” 这话叫晏无咎微微挑眉, 似是意外。 他站起来:“走吧, 去看看。” 苏见青讶然:“王爷这里, 大人您……” 晏无咎随意道:“王爷既然在忙别的事, 显然并不急着见我。这件事比较急, 王爷等下见了我, 也要问的。不如一并了解清楚,再来面见王爷。” 也不知道, 因为晏无咎身边莫名出现一个高手,晏无咎却没有及时对自己通秉,因此故意晾了晏无咎半个时辰的旭王, 得知晏无咎居然甩手走了,是个什么心情。 另一边,六扇门这里。 顾月息请来的大夫为诸葛霄治疗后,带着医药箱退开来。 “幸好伤口处理及时,及时止了血,若是再耽搁一阵子,怕是神仙难救。”封庄的大夫基本都是封家的祭祀,穿着素白的袍子,留着稀疏的白胡子,神情寡淡。 顾月息本就清冷的眉宇,越发冷凝,冷静从容说道:“劳烦您尽力施为。” 大夫在一旁提笔写了张方子,与顾月息交代了几句服药注意事项,之后便告辞离去。 晏无咎站在屋子正中看着,一脸若有所思。 “对方能从容留字再走,应该是没想要他的命。怎么发现他的,现场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顾月息抿唇,淡淡道:“没有。他离开我这里的时候,忘了带走一份卷宗。我差赵捕快将文件送去给他。赵捕快经过院舍竹林的时候,闻到一股血腥味,这才发现了他。等我过去,就看到现场用剑气留下的字。不是凶手没想要他的命,只差一点他就会……” 顾月息一向给人冷情冷性的印象,好像天生就没什么感情波动,这会儿却微微闭了闭眼,未尽之语略有不稳和冷意。 “是我考虑有失。”明明有风剑破出事在前,顾月息却没有加强戒备。诸葛霄根本不会武功,一旦遇到袭杀,根本没有逃生的余地。 “东方只是个文书先生,甚至算不得你们六扇门的捕快,什么人这么恨他?”晏无咎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昏睡不醒的人,“依阿月所见,对方武功如何?” 顾月息肯定道:“是个一流的用剑高手。” 晏无咎略略挑眉:“用剑,又还是一流高手。我听说,剑客一般都很高傲,如果要下手也只会挑阿月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是。选择一个普通人,岂不是自降身份?” 身后的苏见青补充道:“有一种情况不包含在内,那就是用剑的刺客。” “那就更奇怪了。杀手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拿钱要命。绝不可能留目标一命,还有闲暇留字。除非顾主这样要求,什么人会叫人给六扇门的人一剑却不一定要人死,反而特意留这样警告的字?” 顾月息和晏无咎对视,不约而同说出答案:“凶手。” 苏见青一瞬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杀东方先生的人当然是凶手。这有什么好说的? 唯有顾月息和晏无咎清楚,此凶手非彼凶手。 晏无咎沉吟道:“看来阿月也这么想,今日东方带着我刚去重新盘查了一遍封庄杀人案的经过,或许我们注意到了什么,凶手一时慌神,才会派人下手警告六扇门。” 苏见青闻言,顿时紧张:“那大人岂不是也很危险。” 顾月息闻言看了晏无咎一眼。 晏无咎眉睫不抬,随口说道:“能隐藏这么久,对方应该不是个蠢货,不会这么想不开,对我下手。” 他说得随意,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得苏见青背上一凉。 “何况,王爷只让我协助办案,此案是六扇门力主,说到查案,怎么看也是六扇门抓到他的几率更大。我若是凶手,才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做这种无谓树敌之事。” 可是,对鸦羽卫的鸦首大人下手是愚蠢的行为,袭击恐吓六扇门的人,妄图阻止六扇门查下去,岂不是也很愚蠢? 顾月息却没有提出这一点,面色平静,顺着晏无咎的话问道:“今日你们见过的人里,谁有特别的反常之处?” 不等晏无咎说,苏见青就想到了一个人。 “木家的族长,木天河。”苏见青看了眼晏无咎,见他没有阻止,继续道,“他话里话外意思,不希望我们再查下去。能感觉到,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很警惕排斥我们。” 诸葛霄今日外出的见闻,多少对顾月息提过,对于这个答案,顾月息并不意外。 他点头:“谨慎起见,晏大人也请加强戒备。此事六扇门会追查到底,不论凶手是谁,六扇门都会抓住他。” 晏无咎回神,抬眼与他对视,默然眨了下眼:“有结果后,阿月记得告诉我。” 他微微颌首示意,告辞离开。 “晏大人,”身后传来顾月息清冷平静的声音,“请代顾某向焚莲大师问好。就说,顾月息不日会亲自拜访。请他这次,务必留步。” 分卷阅读165 晏无咎脚步一顿,回眸看他,淡淡一笑:“好。” 离开之时,黄昏已经尽消,淡淡星辰似有若无,天空的颜色一点点染上薄暮。 上山的时候,月亮已经在东方露出痕迹。 晏无咎一路无话,似是在想些什么。 走了一路,苏见青忍不住问道:“大人还在为东方先生之事烦忧吗?” 晏无咎嗯了一声:“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晏无咎少有这样平易近人的时候,苏见青不由多说了几句,“大名鼎鼎的六扇门岂会因为被威胁就不去查案的,若是凶手身边真有这样的高手,还不如直接将六扇门来一个杀一个。伤人留字,岂不是火上浇油,越发激怒了六扇门?” 之前当着顾月息的面,这样的想法,苏见青不好直说,对着晏无咎却直接说出来了。 晏无咎看向他,眉目沉敛,眸光似笑非笑又似晦暗无趣:“所以说,很奇怪。” “大人既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分析?”苏见青不解,“也不知道顾大人有没有想到这点。” 晏无咎却已然兴致缺缺,百无聊赖:“我顺着这个思路分析,自然是因为证据朝着这个思路走。至于顾大人有没有想到……” 他眸光一点凌厉沁凉。 听顾月息临别时候的话,分明是早已苗头直指焚莲。 不过说实话,若是出事的人换作是顾月息,晏无咎也会忍不住怀疑上焚莲。可是,这个被害人是东方……他就不能肯定了。 很快,他们从山路走上来,在行宫前方的一棵槐花树下,晏无咎看到了刚刚还被他思索着的人。 他脚步顿了顿,对苏见青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 “是,大人。” 苏见青想起临走前,顾月息好像意有所指的话,不着痕迹看了眼前方大树下的僧人。 等他们向山庄走去,晏无咎才朝着槐花树下的焚莲走去。 焚莲倚靠着树站立,微微闭着眼睛。 七月中旬傍晚的风清凉柔和,树叶沙沙,带来一阵层层叠叠的槐花蜜香。封庄的槐花,一直要开到十月去呢。 面容冷峻淡漠的僧人闭着眼,整张脸的线条在薄暮的天光之下,有些沉静高远。 仿佛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画面,也许美好,也许还有残缺。 他神情淡然,没有一丝笑意恬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叫人觉得温柔。 直到晏无咎站在他面前,焚莲的眉睫才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里宁静淡泊,像山水画后,画笔晕染在水底的未尽之秘,在对晏无咎敞开。 “日落之前,我回来了。”焚莲说。 晏无咎看着那张毫无笑意,若不是眸光清湛有神,只差一点就可以归类为了无生趣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那么看他不爽。 他一脸平静看着焚莲,按捺了蠢蠢欲动,正色道:“六扇门的文书先生,东方肖,戌时左右被神秘人袭杀,重伤昏迷。” 焚莲静静看着他,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晏无咎呼吸微沉:“果然跟你有关。” 焚莲却看了眼天边渐渐清晰起来的月痕,眉宇微皱,淡淡地说:“离六扇门的人远些,那些人很危险,对于他们以为的恶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至于我跟他们的恩怨,你不知道最好。” 他甚至连诸葛霄的身份,都不想要晏无咎知道。最好这一世,在晏无咎的世界里,关于那些人的记忆也别留下。 晏无咎听到这种话眉眼有些冷厉,淡淡说道:“顾月息已经怀疑你了,他说要亲自拜会你。” 时间快到了,焚莲转身欲走,眉宇一点倦怠淡漠,平静地说:“我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晏无咎嘲弄嗤笑,眉眼神情清狂冷淡,并不阻止他走:“我还以为,你这种眼睛长在天上的人,就算这么不讲究对一个文弱书生出手,也不会做这种故弄玄虚的事。戳一剑留人一命就算了,还要留一行字,让人猜来猜去。” 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没有骗过人。晏无咎就更嫌弃了。 焚莲的脚步忽然一顿,他转过身看着晏无咎:“留了什么字?” 晏无咎:“月黑风高,小心。不是你留的?” “也不是我亲自动得手。”焚莲回了一句。 月亮已经慢慢爬上东山,焚莲意识到时间不多,立刻说道:“明日早上我跟你解释。今日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我的房间。” 话音一落,仿佛一眨眼之间,一道残影而过,晏无咎面前已经没了焚莲的身影。 晏无咎自然知道焚莲这么急着消失是为什么,因此一点也不在意。 他只是有些在意,这个秃驴还有帮手,一个用剑高手,是个什么人? 晏无咎思索无果,便置之不理,先去见了旭王。 想到在旭王这里虚等的半个时辰,他就对见这个人失去了所有兴致。 分卷阅读166 好在这次,旭王没有故技重施,直接就让晏无咎进来了。 “见过王爷。” “看来下次本王有事召见自己的鸦首大人,还得等你有空。” 旭王这里,博山炉燃着冰绡香,不远处古琴袅袅淡淡。 旭王披发宽袍,如同散发修仙的隐士,在案几上运墨,抄录着一卷经书。 寻常人被旭王这么冷淡,说了这样不轻不重的责备,不说跪地认错,也至少冷汗直流。 晏无咎却反而抬起头,平静无辜地看着他:“无咎等了的。是中途有事发生,怕王爷问起来无咎答不上来,让王爷不高兴,这才先去办事。” 他清越的嗓音这样略带恭敬说来,便有些似有若无的乖巧,听得叫人受用。 旭王不置可否。 晏无咎便慢慢走过来,站在案几一侧,看到砚台的墨有些少了,便自然抬手添水研墨。 旭王眉眼不抬,神情却不易察觉微微缓和,清淡嗓音不紧不慢:“那是本王错怪你了?” 晏无咎神情和声音都平静:“王爷若是真的责怪无咎,岂会愿意见我。是无咎行事不周。” 刚说了软话,不等旭王说什么,他却话音一转:“不知王爷听说了吗?六扇门的人被高手行刺,虽然只伤了一个文书先生,但是凶手极其狂妄,用剑气在地上留字,警告六扇门的几位神捕。” 旭王下笔不停,却略略停顿:“什么人这么大胆?” “不知道。顾大人和我都怀疑,是封庄一案的幕后凶手在警告六扇门不要再查下去。” 旭王将将写完一页,晏无咎顺势将纸拿出来,晾置一旁。 晏无咎眉睫垂敛,平静说道:“白日的时候,那位东方先生提了一件奇怪的事,虽然很快岔开了,可是出了这件事后,无咎便觉得很在意。六扇门好像原本怀疑,秘钥和密令失踪,是有人不想陪陵被打开。但是听说了白家族长好像有别的办法可以开启陪陵,不一定需要密令和秘钥,只是担心会触怒陛下后,他们好像又改口说,或许和陪陵关系不大。不知道,东方先生出事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旭王没有接着再写,看着晏无咎,神情温和。 “抬起头说话吧,在本王面前不必拘束。左右你连让本王等你都做了,本王也只能等着。何必还在意这点虚礼?” 旭王带一点笑意,颇为平易近人。 晏无咎抬起头,眉目线条温敛,眨了眨眼:“多谢王爷。” 旭王只是看着他笑。 晏无咎发现,他好像修了胡须,整张脸看上去年轻多了。 旭王的态度叫人摸不着头尾,看似宽和大度,礼贤下士,但上位者玩笑也好,点出这件事本身就会叫属下在意。 晏无咎不喜欢也不擅长虚与委蛇,那两句恭维的软话已然花光他的预算。 他便若无其事把话题拐到正事上,一本正经说道:“若是袭击六扇门的人,是封庄一案幕后凶手,这里就太不安全了。王爷是否移驾,等到此案尘埃落定,再回来主持祭祀大典?” 旭王神色微定:“原本这几天,本王就要回京面圣。只是陪陵无法按照预期打开,父皇面前有些难以交代。本王不在意担下这欺瞒君父的罪名,但父皇若是因此有伤龙体,便是本王的罪过。” 他神情淡然,毫无对皇帝本人的忧虑在意,眼底微凉:“人死都死了,当年生时未曾善待,等死了,又为了一具死人骸骨,累得平民百姓不得安生,反倒给死人增加罪孽。何必呢?无咎说呢。” 晏无咎面无表情:“……” 旭王吐槽皇帝,好歹他们是父子,他能说什么?附和和反驳都无疑是没事找事。 好在旭王也不需要他真的回答,继续说道:“是以封庄之事,本王作壁上观不闻不问,随六扇门怎么查。也不管封庄之人要怎么打开陪陵。只要最后,祭祀下葬顺利进行就好。他们若是能瞒得过去,本王不会多言一句。若是瞒不过去,本王与他们一同担了罪名就是。” 怪不得,旭王在民间和朝堂上名声这样好,几乎是有口皆碑。他自己无心权势,文臣清流都支持他作为下一任储君。这样的贤德宽和的王爷,确实完美契合百姓和朝臣对明君的期待。 但是,晏无咎不会忘记,柳珣和冉珩都是旭王一派之人。也不会忘记贺兰凛的龙鳞卫查到的旭王底下的人,在洛阳私下拉拢世族势力支持一事。 这可不是清清白白一心只想修仙的贤王能干出来的事。 然而,下一瞬,只见旭王从抽屉中拿出一本熟悉的册子。正是晏无咎投诚时候带来的,龙鳞卫在马家书房搜到的名册。 旭王随手将册子置于桌案:“本王知道贺兰凛看了这本册子会怎么想,本王不想辩解。身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就算你自己不想,也有的是人推着你往前走。” 他神情温和,淡淡寂寥惆怅,却微笑平和:“本王若说自己无心那个位置,也不会有人信。不过对着无咎,可以说句实话,那个位置可坐可不坐,但若是父 分卷阅读167 皇想叫他的小皇子坐上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眼里一点冷色。 晏无咎想起来,旭王平时看着正常,但是一提起他父皇和云妃的小皇子,整个人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年龄相差这么大,小皇子几乎能做旭王的儿子,皇帝其他子嗣也有七八个,旭王也不至于是大孩容不下二胎吧? “你做得很好,继续跟着顾月息就好。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本王与无咎虽然相识不久,却很欣赏你的办事能力。” 旭王微笑着,看着晏无咎,目光沉稳而深远。 那是皇族之人特有的,深渊夜色一样像是会将人拖下去的目光,尽管那目光所及好像一条康庄大道,熠熠生辉。 晏无咎微微垂敛目光:“谢王爷器重,无咎必定尽心办好这件事,不叫王爷失望。” “还有什么事对本王说吗?没有的话就去休息吧。” 晏无咎没有抬眼:“有一件事。无咎的娘亲生怀无咎艰难,外祖母曾因此广结善缘,去年有位僧人声称奉已故恩师的遗命来报恩,应了外祖的约定,护佑无咎三载。昨日那僧人找来了,他脑子受了刺激,有时候会疯疯癫癫乱走动。因是长辈故人,无咎便留了他在身边。” 他略略为难,抬眼看着旭王:“王爷似是修道的,不知道是否介怀他一个僧人……” 旭王失笑:“本王并无门户之见。只是听说那人武艺高强,想着无咎身边竟有如此高手,却不见你提及,有些好奇罢了。” 晏无咎眨了下眼,不以为然:“无咎倒是没看出来他武功高强,就看出来他脑子病得不清。一时好的时候不近人情,一时坏了就喜欢抱着花晒月亮。常常一眨眼就不见人。” 他眉眼矜傲不耐又忍着坏脾气的样子,看得旭王忍不住想笑。 “真是个少爷脾气。那就看好了,行宫不比别处,别叫他到处乱走。”旭王想着,晏无咎完全没有避讳隐藏那个人的意思,大约的确如他所言,是底下人想多了。 况且,晏无咎也的确不是什么有城府,会看人脸色的人。连他这个主子说晾就晾着了,偏偏自己却生不起气来。 …… 晏无咎从旭王那里出来,眼底微微一点冷凝,回头看了一眼走出来的宫室,月色之下,眸光流转,眉目华美凌厉又晦暗疏淡。 知道会有人盯着自己,还敢做这些出格之事,晏无咎自然是故意的。 谨小慎微,毫不出错,只会叫人越发等着抓到错漏。 相反,满身破绽和缺点,无伤大雅的事情多了,就和狼来了一样,叫人懒得注意。就是想抓也不知道哪一处才是真。 他抬脚,下意识往焚莲所在的院子走去,很好奇那个秃驴打算怎么隐藏自己走火入魔月下变身的真相。 但刚走了两步却忽然止步。 晏无咎想起来了,他跟宋筱约好了,今夜三更相见。 旭王要离开封庄回京,很可能会把宋筱也带走,若是错过了今日,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何况,宋筱的态度实在奇怪,晏无咎也很好奇,宋筱到底要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是谁刺杀的诸葛霄呢~下一章揭晓 第64章 晏无咎从容出了旭王这里, 回到自己的住处。 如常用过晚饭, 还见了樊雷,过问了一下鸦羽卫其他人训练的结果,并要求他们戒严。 一切事情结束,已经接近二更。 他回房洗漱, 躺在床上熄了灯。 整个院子都熄了灯,某些尾巴也该回去了。毕竟, 虽然是盯着晏无咎这个新来的不假,却也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不会当真像六扇门那样,当犯人事无巨细盯死了。 晏无咎换了黛蓝色的常服, 从书房窗外绕出去。 鸦羽卫的防守都过了他的眼, 自然轻易便躲过了,一路穿行黑暗的行宫,向北面荒废的院子走去。 但凡任何一处院落, 都有僻静少人去的地方, 更何况是封庄的行宫, 就算修建得精美奢华,说到底来这里都是为了死人之事, 不是来度假享乐的。这里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什么贵人来,真的来了,也住不了几日就要走的。 行宫的北面荒僻至极,那点景致也没什么贵人愿意欣赏,一到夜里山鸟和夜枭鸣唳, 在封庄这种地方,简直是恬然闹鬼之地。 晏无咎记得,宋筱虽然胆大妄为却是个怕鬼的,一见她约在这种地方见面,不由想到她会不会自己怕得不敢来。 绕过假山泉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偏殿。据说是当今天子的爷爷继位时候,离王薨逝,皇帝率皇亲百官来封山为其送葬,当时屋子不够住,行宫紧急扩建。 但之后许多年,很多房子都空着了,再也没有注满人的时候。 此处最是偏远,也最早荒废,没什么修缮的必要。 偏殿不远处地面随意躺着一枝柳条 分卷阅读168 ,这是宋筱约定的信号。 他回头看了一下,确定不会有人跟上来,这才向殿门走去。 殿门年久失修,发出一阵老树枭啼似得难听的声音,但不难推开。 门内一片黑暗,因为倾尽一些月光而微微发亮。 晏无咎一眼便看到,在厅堂的桌案和柱子之间,隐着一道身影。 宋筱看到是他,主动往亮出走了些。 “是我,进来吧。” 月光从窗户照进去,并没有晏无咎预料的那样黑。 他合上门,随意将室内环境收入眼中。 “这种地方你一个人待着也不点灯,不怕鬼了?” 晏无咎记得,清苑县时候,随便说个什么鬼故事,就会吓得她一惊一乍的。 宋筱披着一件乌墨色的薄披风,若是连同兜帽一起罩下来,可以完美隐藏在黑暗里。 黑夜里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恍惚似得回答:“以前怕鬼,觉得防不胜防。现在觉得人更可怕,鬼倒是显得可怜起来了。” 这话真是瘆人。 晏无咎走到她面前:“说吧,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自愿跟着旭王?” 宋筱一只手轻轻拽着头上的兜帽边沿,眸光坚定看向他:“这些都无关紧要,我问你一个人,你还记得清苑县时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当时你让我问一个僧人测算姻缘,那个僧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晏无咎没想到会从宋筱这里听到焚莲,他眸光微动,在朦胧月色下依稀看出宋筱似乎有些紧张。 “我外祖父请来的人,说是我外祖母在世时候于他恩师有故,来报恩的。故此要看护我三年。” 宋筱看到晏无咎长眉不自觉微挑,这个人心情不好没什么耐心的时候就会这样。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宋筱又问。 晏无咎幅度很小的摇了下头:“就知道这么多,你要说的事和他有关?” 宋筱喉咙因为干涩吞咽了一下,手指攥紧披风:“这个人我见过,在那次之前见过。” 晏无咎不由微微抬起眼睫。 宋筱的神情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凛然僵硬,声音冷静地说着:“你知道我那次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清苑县吗?是我父亲派人来接我的,事后想想,当时就跟逃难一样。” 宋筱的父亲是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掌枢密院军政文书,膝下只有宋筱这么一个女儿,故而宠爱过分。宋筱虽然自小胆大却很是聪慧,做事知道分寸,不像冉小姐那样天真蛮横,由着自己的性子一时一个想法。 她虽然在娇纵,一副大小姐脾气,在父母面前却极为体贴。 四月十五那天,宋筱陪着母亲住在远嫁的姨妈家。她姨妈的家离清苑县不远。 宋筱的姨妈便提起,有一座山中古寺,求子最是灵验。 宋筱的父亲虽然膝下只宋筱一个女儿,后宅的女人却不少,只是都不能生养。宋筱的父亲虽然与妻子相敬如宾,但也一心想生个儿子。宋夫人便也到处寻找生子秘方。 宋筱刚知道的时候,对此很是不高兴。 但是母亲说:“你将来总要出嫁的,没个弟弟为你撑腰,将来夫家若是待你不好,我跟你爹百年了,怎么放得下心?你放心,就是生了孩子也是养在我膝下的。” 宋筱无法,可也知道时人都是如此。介怀一阵便也作罢。 那次姨妈提起去寺院上香,她也只是不放心山路遥远,便陪着母亲一道去。 马车行驶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山脚下,山脚下停着很多华贵的车马。 一路上山,她们都乘坐着山民抬着的竹轿椅。 “我陪着娘亲去过的寺庙极多,知道一般每月初一十五,寺庙里会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可是那座寺庙并没有很多人。当时我却只当时因为寺庙隐居深山之故。” 宋筱注意到,往来的人衣着都不俗,好像没几个衣衫普通的平头百姓。 寺庙古木梵音,到处都是燃烧的香烛和黄纸,倒也别有肃穆空灵。 “我们按照顺序,一个个参拜过了每个殿宇的菩萨。由于寺院很大,香客不是很挤,这个过程很快。整个烧香过程都很正常,直到最后烧黄表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她看着五六十,人却很是精神,眼睛比宋筱一个小姑娘还莹润有光,像是一个黑珍珠一般。 周围不少人围着她问东问西,宋筱的姨妈一见这个人也眼睛一亮,对宋筱的母亲说,这个姑婆很是有名,供奉着送子观音,极为虔诚,能与神沟通。 宋筱虽然自小拜佛,却不怎么信,一听就觉得这人是个骗子。 但她为了哄母亲高兴,一般也懒得当面顶撞。 宋筱的姨妈看上去很积极,与那神婆攀谈起来,她膝下也仅有一个闺女,还是小妾生得养在身边,故而比宋筱的母亲还热衷于寻找生子秘方。 宋筱站在旁边听了一阵子,宋筱姨妈一直很热情,反倒是 分卷阅读169 那位神婆不冷不热的,态度疏离,三句才接一句,说她年纪大了,已经不帮人做事了。 但是,宋筱姨妈还是缠磨,那位虽然冷淡每句话却都不是废话,竟然接连说出好几件宋筱姨妈的心事,听得宋筱的姨妈两眼放光,直言遇见高人了。 姨妈的那些子事,宋筱也略知一二,直到听到这个神婆提起,姨妈符合,才知道得全貌。也就是说,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神婆,当真知道宋筱知道和不知道的姨妈的秘事。 真的假的。宋筱当时有些疑心,是不是这个人阴差阳错认识她姨妈。 那会儿,姨妈对神婆已经信得不行了,神婆也被磨得,说看她心诚又不容易,确实遇到难处了,愿意回去为她想办法,将心事传达给观音娘娘听。 宋筱的母亲也态度恭敬,问了些问题。对于生孩子的秘法没提多少,倒是先让人家看看她闺女,说是姻缘未定,教她一直忧虑。 宋筱没想到自己看着戏,戏怎么突然唱到自己身上了,懵懂地对上那双锐利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不像一个普通人,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那个神婆严肃盯着微笑的宋筱片刻,对宋筱的母亲说,宋筱将来有大好姻缘,只是眼前云遮雾绕,要经过一道坎。灵台未开。 然后便按着她的头,念了一阵法。 之后又说要办个什么仪式,奏请观音娘娘面前。 宋筱眼看着事情还有好久,便叫她们聊着,自己知会一声后在寺庙里闲逛起来。 寺庙很大,前面很是热闹,但是后方几乎一大半的区域却格外寂静,好似一个人都没有。 宋筱好奇,看着无人便走了进去。 “我听了一声救命的声音。”宋筱面无表情回忆着,“只有一声,很是微弱。但我当时没有多想,寺院怎么会有危险,还以为是猫叫。” 她又往前走了一阵,经过一道院门和一棵松树。 “然后,我看到了第一个僧人。他穿着姜红色的僧衣,背对着我,朝着一座打开的庙门。我刚想说话,他忽然就回了头,只看到一点侧脸。冷冷地跟我说,回去。” 晏无咎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问道:“那个和尚就是焚莲?他做了什么?” 宋筱打了一个寒颤,像是微微发抖却极力平复:“他说回去。当时我想,这个僧人这么凶,是不是我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立刻便道歉退出去。” 她说了几句歉意,立刻转身往回走。 一路上越走人越少,意识到自己迷了路,她急忙掉头往回走。 “我撞到了人。”宋筱微微恍惚,“我记得我看到了两个人,一道僧衣,后面好像是个女人。我没有看清,因为我晕过去了。突然晕过去了。” 等宋筱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回去的马车上。 她迷迷糊糊觉得不对劲,等回去姨妈家才反应过来,问起侍女发生了什么。 侍女却什么也不知道,说宋筱说要去闲逛,大家一转眼便找不到她了。等到要回去的时候也没见到人,姨妈就说是不是已经下了山回到马车上了。 结果还真有人来报信,说大小姐在山下。大家都以为宋筱是逛着逛着下山了。 宋筱自己知道自己,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晕倒的事。 本来琢磨了一阵子也就算了,晚上睡前才发现,自己的翡翠禁步不见了。 那个禁步于宋筱有特别的意义,她第二日一大早便带了人骑马回去那座寺庙,要找回来。 到了山脚下,那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只看到一队人马立在那里,禁止任何人上山。 “我怎么问,那些人都不回答。只是一味叫我们快走。我还以为是有贵人驾临。” 宋筱自嘲一笑,眸光怔怔的:“当时我回了姨妈家,本想过几日再去找找。但是娘亲知道我自己骑马出去的事,好一阵说。姨妈家里又出了些事情。” 事情一拖再拖,宋筱只好先把翡翠禁步的事放到一边。 她去清苑县见密友,顺便偶遇了晏无咎。 “再次见到那个和尚的时候,他穿着月白色的僧衣,我没有认出来。可是……” 宋筱脸色苍白,牙齿紧咬,微微抖着,眼睛睁大无神:“他突然变得好可怕,我感觉他要杀了我。我晕过去了。” 晏无咎微微皱眉,焚莲第一次见他态度恶劣就算了,对宋筱一个女孩子都这样,莫不成真的是走火入魔,精神错乱。 “嬷嬷和侍女把我送回姨妈家。娘亲见我精神不好,姨妈家又有事,就带着我离开那里,回了家。差不多一个月,娘亲突然收到姨妈的信,姨妈好像出了些事。娘亲急着去看她,我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这次宋筱一到姨妈家,就发现姨妈脸色苍白,慌了神的样子。 “我才知道,原来姨妈找的那个神婆失踪了好几天,被人找到了尸体。姨妈很害怕。我们都觉得,神婆的事虽然可怜,却和我们无关。可是怎么劝,姨妈都只是哭,拉着我娘亲和我的手不 分卷阅读170 放。” 宋筱闭了闭眼:“晚上的时候,我娘精神恍惚地回来了,跟我偷偷说,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我在四月十六那日去过孤禅寺的事。因为,孤禅寺不存在了。” 晏无咎眨了下眼睛,平静地说:“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都死了。僧人,还有当时在寺院的一些香客,听说死了三百多人。太可怕了。”她冷极了似得抱着自己的手臂,即便如此也像微微发抖,“姨妈说,那个神婆也是全家都死了。她怀疑四月十五去过孤禅寺的人,凶手都不会放过。害怕得叫我和我娘不要叫任何人知道我们去过孤禅寺。” 宋筱纤细的眉睫眨了眨,有些脆弱却强作镇定,她看着晏无咎:“我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当日在孤禅寺的遭遇,那声救命。那个冷声命我回去的僧人。还有晕倒前看到的僧衣和女人。我很害怕,我的禁步落在那里了。” 她看着晏无咎,那眼神好像有许多没有说完的话,很快却平静如水:“我睡不着,一直想,突然想起那日在清苑县遇见的僧人,才发现,好像是一个人。他就是在孤禅寺里,回头冷声叫我回去的人。” 晏无咎神情微凛,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六扇门的人会追查宋筱失踪,为什么会怀疑上焚莲。 孤禅寺灭门,这件案子并没有传出来。 晏夫人虽然礼佛,远近闻名的都去过,可是对不远不近的孤禅寺却没什么兴致。 据说是二十年前去过,那个寺庙很破落,没什么高僧大德,小破庙罢了。 当时印象太深刻了,这几年虽然偶有闻名,晏夫人也没什么兴致。她礼佛到底有些功利心,起初是为了怀晏无咎。后来便是习惯性的,酬谢神灵。 “你怀疑,焚莲就是灭门孤禅寺的凶手?” 宋筱微微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想到你好像认识他,便想着去告诉你,叫你小心。约了你见面,可是我父亲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母亲叫人去报信,他突然派人来接我们。我只能拖一夜时间,急匆匆去赴你的约。不料叫那个女人缠了上来。” 后面的事情晏无咎也知道了。 冉小姐大约是求助了宋筱好几次,但她的想法太幼稚了,宋筱不可能帮着她找人演戏,毁她名声,就是为了叫她嫁给未婚夫。 晏清都在那群贵女眼里,就像是一个新奇危险又刺激的游戏。 人人都知道,宋筱的心思,也知道两个人不般配。但那个人生的那样好看,再风流放荡名声不堪,也都理解宋筱找着机会去见他的心。 冉小姐也见过晏无咎,她不觉得宋筱劝阻拒绝的话是为她好,只觉得宋筱是怕自己夺了她在晏清都这里的注意。 冉小姐和宋筱脾性略有相似,实则截然不同,心里一直不负气宋筱,那次才灵机一动,绑了宋筱自己去找晏无咎。 晏无咎想起,六扇门以宋筱失踪,冉小姐遇采花贼之事查案,问他与宋筱约在西郊古城墙见面之时,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晏无咎当时联系不上宋筱,担心她出事,也想六扇门的人帮忙去查。 只是,他既不能说自己与宋筱是情人,毁她名声,也不能解释清楚,既然毫无关系为何频频见面。这样的话,很可能就会被六扇门这些人发现其中蹊跷,继而发现他故意艹人设的事。 就干脆当个感情骗子吧。于是,晏无咎给自己艹了个玩弄贵女的人渣本渣形象。 这才有后来一系列事情。 此刻听了宋筱的话,晏无咎才明白了,原来当日他追着焚莲出门,失去了焚莲踪迹,便掉头去赴约。那时候,焚莲或许也在那里。 宋筱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我甩开她们去见你,还没到约定地点,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僧人。我当时已经认定他是杀人魔,太害怕了,就跑了回来。然后被那个女人绑了起来,她们把我藏在大树和石头之间,叫红叶看着我。” 晏无咎长眉下压,眼底晦暗又冰冷,面上却平静,他温声问道:“焚莲做了什么?” 宋筱纤眉微颦,淡淡的怅然凄楚,望着窗外的月色,脸上却是微笑:“他发现了我,冷冷盯着我。我很害怕,但是,他走过来解开了我的绳子。叫我不准再见你。也叫我不准对任何人说起,见过他。” 不是焚莲?晏无咎自己都不知道,他紧握的手指微微松开。 “我往家里跑去,连夜就要出发。姨妈问起我见到了什么,我吓得说和尚。说完又赶紧住嘴。家里人都觉得我是被孤禅寺的案子吓到了,怀疑我见鬼了。我娘就带着我当真往家去。” 宋筱闭了闭眼,痴痴地看着窗外,虽然没有哭,却像是整个人被雾气所笼。 她喃喃平静地说着:“我没有回家,我在自己家的马车上睡着了,醒了以后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教规矩,说伺候贵人要注意的事项。我爹的小妾里有一个扬州瘦马,她性格温和,因为我好奇的缘故,对我讲过她的事。那些人对我,就像是对待一个瘦马。” 宋筱扯开一点笑意,嘲弄阴冷,虽然在那张清丽忧郁的面容上 分卷阅读171 ,只是惹人怜爱。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家的马车遭到了劫匪,害怕母亲和其他人遭遇不测,想着自救。等到我知道自己伺候的贵人是旭王以后,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笑着冷冷地说:“我被我爹爹卖给旭王了,堂堂正三品大员的千金,连个贵妾都不是,跟我一同那个女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是秦淮河里名噪金陵的花魁。” 晏无咎没想到,宋筱竟然是被自己的家人送来的这里。 “可是,以你父亲的官职,他就算攀附旭王,也不会这么轻贱你。更不会这么仓促。” 宋筱已经整理好情绪,她平静地看着晏无咎:“我也希望,他有什么不得已,可是,我想不到。我只能想到一点,我在孤禅寺落下的翡翠禁步。还有,孤禅寺的案子到底是不是那个焚莲做下的。如果不是,又是谁?”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温和坚定:“我会查出来。你若不想跟着旭王,我去想办法。” 宋筱咬着唇,微微垂首:“谢谢你,无咎。但是,不用了。你今日肯来,愿意帮我,已经很好了。我自己的事不可能只靠你。你杀了崔权投奔旭王,在他手下做事要小心。今日我辗转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晏县令的事。原来不只是我,大家都各有各的磨难。” 晏无咎眨了下眼,平静道:“已经解决了。你的事也会解决的。” 她笑了一下,眉宇那雾气萦绕的纤弱淡化些许,又有了从前几许明艳。 “旭王这个人简单好相处,只要你有用听话就好。但他手下和身边的人,各有各的阴险歹毒。他要做的事更是危险。封庄的事,我听说你在替旭王查办。但这件事不对劲,在你之前旭王手里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被他交代接手这件事的。” “这一点我也有些疑虑。但更说明,这件事值得一做。”旭王手下能人辈出,想出头就要做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晏无咎对于这一点一直很清醒。 宋筱蹙眉思索着:“旭王在这件事里一定藏着秘密,你若是能找准关键,替他做好了这件事,许是能叫他另眼相待。” 晏无咎问道:“关于废太子之事,你知道旭王是什么态度吗?” 宋筱凝眉深思,不确定地说:“一直都好像很平静,没有悲痛,没有感慨什么。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他好像心情很愉快。像是期待着什么一样。” 晏无咎微微挑眉,期待什么?陪陵打开吗? “对了,你知道吗?我有一个京中贵女的密友,她家里请了一个嬷嬷,好像是宫里出来的。曾经说起了一件事,说旭王的母妃和废太子的母妃交好,旭王本是有机会做太子的,但后来却是废太子的母妃被立后。旭王的母妃不久就病逝了。陛下为此哀恸至极,待旭王甚是亲厚。”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了,居然还能日六。有点意外,孤孤还以为自己今天要鸽了,因为又又感冒了,头疼头晕。码完这章后反而好多了。 一整年感冒了六、七次,我这是三年不感冒,一感冒就感冒一年么~ 小天使们注意身体,啾咪~今天也是日更小仙女人设不崩的一日呢~ 第65章 废太子慕容昭之事, 晏无咎也有所耳闻,大约是九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晏无咎才十一岁, 清苑县山高皇帝远的,大家并不关心汴京皇宫里天家夫子的事。这件事,晏无咎还是从柳珣那里听来的。 柳珣之所以来清苑县, 就是因为当初不想入宫给皇子当伴读。 “好险,若是我听了家里的话, 指不定这会儿是不是跟着一道被圈禁了呢。” 晏无咎记得, 柳珣是这么说的。 柳珣有些自恋,自诩才高,废太子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挺看不上的。 准确说, 晏无咎就没听见过他服谁。以至于无咎是直到发现了冉珩和他私下的联系, 才察觉到他竟然投到了旭王麾下。起初他都没往那里想过。 晏无咎从柳珣那里得知,废太子因为巫蛊谋逆案,被皇帝厌弃圈禁,那会儿废太子三十一岁,膝下空虚,无一儿半女。 后来又过了两年,听说是废人慕容昭幽禁期间疯癫,日常怨怪胡言圣人, 最后自裁了。 也不知道是真自杀,还是被自杀的。 没想到仅仅过了七年,当初恨太子恨到, 太子生前死后都不肯见他一面的老皇帝,现在有了小儿子,心却软了,开始对这个可怜惨死的儿子同情不忍起来。 可是,晏无咎听过柳珣说起过很多京中贵胄的事情,唯独没有听说过,旭王曾经离太子之位那么近过。 只听过,老皇帝因旭王的母妃病死,很是伤心,爱屋及乌对旭王格外宠爱之事。 即便是子夜荒废无人的北院偏殿,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人来,晏无咎和宋筱不好久留。 这番互相交换情报,商量好日后的联系方式和彼此要做的事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晏无咎回去自己的院子,换了身松白 分卷阅读172 的常服,点灯推开了门。 他执着烛火,毫不避讳向焚莲所在的厢房走去。 走来的途中,晏无咎忽然想到,他出去夜会宋筱的事,旁人或许可以瞒过,但以焚莲的武功之高,又和他住得这样近,应该能察觉到他出去之事。 走到门口,晏无咎屈指,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 “大师,我进来了。” 这更像是一句知会,也不知道,是知会的房间里的大师,还是院子外的人。 说完,晏无咎的手覆在门上,轻轻用内力一震,门栓便断裂了。 他若无其事推开门,反手掩上。 若是远处有人看着这一幕,只以为是里面的人开门放他进去的。 晏无咎执着灯盏,往室内走去。 今夜这么久了,圣僧都没有出现来找他,晏无咎也很好奇,白日的妖僧焚莲,打算怎么应对夜晚那个走火入魔的他自己。 晏无咎一路走进卧室,也没有看到和尚的人影,就当他以为焚莲也和他一样,跳窗离开去了哪里时,忽然发现床前摆着一双鞋。 “大师。你睡了吗?”晏无咎站在原地,询问道。 掩上的帘幕后依稀传来一点响动。 “无咎?”清淡温和的声音,虽然好像并无明显的情绪,晏无咎还是一听就知道,这是圣僧。 晏无咎微微挑眉,一点薄嗔微怒:“你在睡觉?” 虽然夜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但是晏无咎却生气得理直气壮。 他随手将烛火置于桌上,径直朝床榻走去。 床帘内的僧人却发出一声微微困惑犹疑的语气,好像在为什么而不解。 晏无咎已经走到床前,伸手一把掀开帘幕,下一瞬,他微带薄怒的神情则一怔,下一瞬便笑了。 眉眼弯弯,长眉微挑,轻佻嘲弄,笑得又坏又清甜。 “大师,你这是要跟我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吗?” 焚莲眸光沉敛温和,静静地看着晏无咎,即便是这种情境之下,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宝相庄严圣洁禁欲的气息。 “无咎,为什么要绑着小僧?”他眼中微有不解,却一片坦然信任,带着淡淡的包容,就像是被宠爱的顽童,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晏无咎忍笑挑眉,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明明才来。” 在夜里的焚莲的记忆里,上一刻还是日出,晏无咎回眸对他浅浅微笑。下一瞬再睁开眼,就是黑夜里。 而他盘腿坐在床上,两只手的手腕上缠着纤细的金蚕丝。 这东西细而极韧,等闲的刀剑无法砍断,一般的内力也无法震断。削金断骨,不在话下。 焚莲困惑地看着,一动不动。 因为,这段极其罕有的金蚕丝是他自己的,而且是他准备送给晏无咎的。 也因为,这金蚕丝虽然危险,这样绑着人的手腕,若是别人,若是胡乱挣扎,许是会被大卸八块。但焚莲所练的武功,这东西于他伤害却并不大。 还因为,虽然这金蚕丝这样缠着他,好像看似无用,可是金蚕丝另一端缠着花盆。正是焚莲心爱的种着晏无咎的荼蘼花的花盆。若是他挣脱的时候稍有不注意,花盆就要跌碎的。 焚莲一直看着,计算着什么力度角度,才能及时接住那盆花。结果他发现,这机关设计的很绕,时间来不及。 不过,很快焚莲就放弃这么思考了。因为他听到了不远处晏无咎的声音。 既然晏无咎就在他身边,他这样被绑着,很可能就是晏无咎的意思了。 他就这样听着晏无咎的声音,偶尔盯着那盆花,间或就着打坐的姿势,闭目养神冥思。 可是,晏无咎好像翻窗出去了。 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的事实,焚莲脑子里有些空白。 直到,再次听到晏无咎回来的声音。听到他开门朝自己走来。 “不是无咎吗?”晏无咎这么说,焚莲就信了,他看着那盆花,“无咎,你能不能帮小僧把放在床柱顶的花盆取下来。小心不要碰到金蚕丝。这个东西很锋利。” 晏无咎一手抚着床柱,笑得停不下来,纵使笑容绚烂又恶劣,这个人也很少多余的小动作,便是这样笑着也只叫人觉得矜贵绮丽。 “所以,莲莲是不小心落在盘丝洞里了吗?”晏无咎的手指好奇的在暗金色的丝线上轻轻弹拨。 那线果然极韧极坚,但凡再多用一点力气,晏无咎指腹便要被割开一道口子。 他垂眸看着浅浅的白痕,笑容不变。 “真危险,莲莲可千万不要动啊。”晏无咎没想到,妖僧焚莲为了限制夜晚的自己乱跑,竟然会想出这么个主意,用圣僧焚莲的花盆来要挟困住他。 可明日天亮了,他自己又要怎么解决这困局? 晏无咎一想到,妖僧焚莲可不会爱惜这盆花,若是直接落地摔碎,他藏在花盆里的秘密岂不是就要暴 分卷阅读173 露了? 他笑容依旧,眸中却添了一点似嗔非嗔的薄怒。 那华美绮丽的面容,笑起来固然叫人神魂颠倒,但薄怒凌厉起来,却更惊心动魄。 焚莲专注地看着他,微微叹息:“不会的。在你来之前,小僧已经想到取下来的办法了。只是无咎来取,会更安全些。” 不等晏无咎说什么,只见眼前的僧人忽然动了。 被牵引的金蚕丝立刻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一瞬焚莲还是坐在床榻上,手中已然稳稳抱着一盆花。 只是,被牵引的金蚕丝机关彻底触发,在床、柱还有僧人之间,勾缠成几道结,将他彻底网在中间。 焚莲素白的僧衣上,数道破痕,渗出淡淡的血色。唯有怀中那盆花,完好无损,花苞绽开一点。 他平静地看着晏无咎,眼底一点如这七月流火的温度:“小僧记得的,这是无咎最重要的秘密,小僧应了你会保管好,就一定会做到。”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容如夜里静静盛放的荼蘼花海,绚烂亦晦暗。 他俯身,手指穿过那金蚕丝网,在僧人脸上那道血痕上轻轻抚过,低声带笑,轻佻又温柔:“这样你就真的落进盘丝洞了啊,圣僧。” 他倾身,笑着的琥珀茶色眼眸凝视着和尚:“吃了你,会长生不老吗?” 像是陷入了一场仲夏或者暮春的梦里。 金蚕丝和割裂的僧衣分开,在那双修长无暇的手指中,服帖也顺从。 流血的地方被轻轻吹拂,如果还有柔软的亲吻落下来,便像是瞬间治愈。 焚莲的手握着他的手腕,这个人所有的一切看在他的眼中都觉得完美易碎,轻不得重不得。轻了抓不住,重了好像会折断。 心里在默念着五蕴清明色即是空的经文,神情是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庄重,明明是要推离阻止的,却反而僵持之后,将那个人主动紧紧拥入怀中。 “吃了你,会长生不老吗?” 如果他的血肉当真可以长生不老,他愿意奉血割肉来灌溉这株荼蘼妖花。 喜欢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喜欢。 心里会微微酸涩,像是被他亲吻伤口时候,刺痛却甜的刹那。 像是置身无边无尽的夜里,世界只周身方寸之间一灯如豆的光亮,所以再多的欢喜也无法铺满照亮整个世界。 对这个人的喜欢,就是照亮世界的光,因为源源不断的流逝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喜欢便永不停歇,永无满足。 那些无边无际的黑暗是他所没有的过去和白天,只有这个人所在的地方,才像梦境里短暂清明秩序构造的真实。 有时候连焚莲自己也会有刹那迷惑,他就像个永远只能出现在黑夜里,天光出现便要消失的孤魂。 就像昨夜的携手同游,七月半分明是萧瑟凄清的盂兰盆节,却是因为和这个人牵手同游,便像是置身在上元花灯。 亲吻亵渎一个禁欲无尘的僧人,就像是染黑一张白纸,并无任何稀奇特别。 但,让一个寡欲无情的僧人主动因自己而亲吻破禁,就像是白纸自行浮色。 晏无咎背靠着床内墙壁,那抵着他的僧人眉目一如往常沉敛宁静,圣洁清净得毫无欲色杂念,却在专注的吻他。 晏无咎半阖着眼睛,今夜来这里原本是做什么的呢? 有些想不起来了。 从很早一起起,他就知道这个身体出了些问题,有着绝对无法叫任何人知晓的残缺。 晏无咎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除了不能叫任何知道这个秘密的想法略有偏执以外,他并不为此有任何烦恼。 可是,却也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失控。 虽然并不能有反应,可是心跳得很快,那种眩晕热切的紊乱里,每被亲吻一处,就像是烧起来一寸,冰雪融化,颤栗一样发抖。 不讨厌,甚至很舒服。可是,叫他气闷。 就像是,他才是那个吃了以后会长生不老的人,被妖怪叼在巢穴里。 晏无咎微微蹙着眉,闭上眼,手背遮着眉眼,长长叹息一样,似嗔又软:“不要了。” 那个人很听话,他这样说,便真的静静停在那里不动,用薄衾拢了他,小心拥抱。 清越素净的声音如梵音,轻轻地对他说:“想在白日的阳光下,看看无咎。白天的小僧是什么样的,他也喜欢无咎吗?像我这样,喜欢无咎吗?” 第66章 这是夜里的焚莲第一次提起白日的他自己, 并且,有些羡慕另一个自己。 晏无咎缓缓睁开眼睛,濛濛清凌的眼眸微微放空,纤长稠丽的睫羽投下薄薄阴翳, 心灰意懒似得, 偏生一片旖旎绮丽。 “白天的莲莲啊,”晏无咎唇边的笑意微深, 睫毛却复又垂敛,“是个很难懂的人。他是不是像你这样喜欢无咎, 只有他自己知道。也或许,跟莲莲截然相反, 是讨厌。” 焚莲静静地看着晏无咎, 分卷阅读174 想不出来自己可能会讨厌这个人的理由。 晏无咎抬手,若即若离抚着焚莲的眉眼, 不甚经心说:“想要在白天的阳光下看见我,并不难的。” 他睁开半阖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焚莲的眼睛:“只要你足够想,就可以做到。” 晏无咎确实想不出,让白日的焚莲接受他的蛊毒认主自己的理由, 就算勉强叫他不怀疑到自己,也还要想法子叫那个人愿意被自己借用内力。 一件又一件,太麻烦了。而晏无咎最是没有耐心。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夜里的焚莲也出现在白天,一劳永逸。 他笑着闭上眼睛, 额头抵着焚莲的额头,叹息一样声音又轻又甜,轻佻又温软,一句句,像呓语轻慢,像咒语呢喃。 “只是羡慕白天的自己吗?大师的心里,没有过嫉妒吗?” “记得吗?我跟你的契约。莲莲把内力借给我用,是有条件的。” “不是血液,是像刚刚那样亲密的事情,和……更亲密的事。” “没关系吗?另一个你不知道的你,或许也会和我做这样的事情……” 焚莲双眼闭起,禁欲沉敛的眉宇微动,薄唇紧抿。 有关系的,怎么会没有关系? 像是知道他的情绪起伏,那人的声音清甜含笑:“不过,就算莲莲觉得没关系,这样的事应该也不会发生。因为,白天的大师并不像你这样喜欢我。他应该是不愿意的。” 那人闭着眼睛,笑着睫羽轻动,声音似笑非笑,似假还真。 “可是,怎么办呢?如果刚好是白天需要莲莲的内力,就只能找白天这个不喜欢无咎的大师了。被讨厌,也没有办法。” “告诉我,这时候要怎么打动他?笑着,像对莲莲这样笑着,主动抱着他,说无咎喜欢他,好喜欢他……他会愿意吗?” 他若即若离的亲吻着焚莲。 “或者,像这样亲亲他,他会不会愿意?” “啊,”那人笑着无辜地说,“突然想起来,就算是这样做了,或许也借不到多少内力。因为需要大师心甘情愿主动施与,如果他不像莲莲这样主动,就得做些更亲密的事情,也才事倍功半。” 那个人在他耳边,轻笑淡淡道:“莲莲知道什么叫……双修吗?” 焚莲克制沉静的眉宇骤然凌厉,他睁开眼,眼里一片幽暗,像狂风骤雨将至的静谧。 他静静地看着笑容轻佻又蒙昧的晏无咎,像暗涌惊涛却风平浪静的海面。 “不可以。” 晏无咎笑着眨眼:“什么?” “只跟我,只和我做这种事。”焚莲看着眼前之人的眉眼,笑容华美,绚烂又晦暗。 是他的,谁也不想给。 就算对方也是自己,因着记忆里不曾有,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觉得嫉妒。 晏无咎笑着抱住他,轻轻的晃,笑得清狂又轻慢:“代价是走火入魔得更严重了,也愿意吗?” 焚莲反手拥紧他:“嗯。” 晏无咎有些困了,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我睡了。希望明天早上睁眼还能看到你。看不到的话,记得把我送回房间后再消失。” 声音渐消:“他要是看见我在他的床上,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我呢……也许,会被杀掉也不一定……” 以他们彼此的第一印象,那个妖僧会以为他色胆包天,连出家人都敢染指。 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是,晏无咎喜欢染指的,是清净禁欲的圣僧,而不是看着宝相庄严,实际上唯我独尊、眼睛长在天上的妖僧。 至于后者到底是不想染,还是染不动,那就是个未解之谜了。 …… 清晨,晏无咎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身边没有焚莲。 他并不失望,这种事本来就不可能一蹴而就,慢慢来就是了。 而且,晏无咎还有事情要问白日的焚莲,他要是真这么干脆果断消失了,晏无咎还会觉得麻烦。 直到日上三竿,焚莲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脸色有些淡淡苍白,眼睛周遭也有浅浅的黑眼圈,显得那张冷峻凌厉的面容越发深沉,叫人忌惮。 焚莲不是自己起的,是晏无咎在抚琴,吵醒了他。 抚琴的晏无咎闭着眼睛,专心致志物我两忘,抚完了一整曲《高山流水》,才停下来。 他睁开眼微微一笑:“大师早啊。” 焚莲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丝毫被吵醒的不悦。 他看着琴弦,就像是没想到晏无咎这样看着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纨绔恶霸,居然还会这样风雅的事情。眉宇微微怔然。 晏无咎笑了一下,长眉矜傲自若,淡淡随意说来:“学来讨我外祖喜欢的。似他这样做皇商的,最盼着子孙如书香世家一般,芝兰玉树,熟知君子六艺,将来走科考仕途。就像顾月息那样。我虽能装作一时,却终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子孙辈里,他却还是最喜 分卷阅读175 欢我。” 焚莲平静地说:“弹得很好。” 晏无咎从容淡然:“大师不觉得扰了清梦就好。不过,无咎却是故意的。大师说不要人打扰你,可你迟迟不出门,昨日我们没谈完的话题,横在无咎心里,无咎心念此事,一时便什么都做不得。” 焚莲点头,坐到晏无咎不远处的椅子上,神情淡淡,并不看他:“你想知道什么?” “大师昨日出门,做了什么?” “六扇门文书先生东方肖被袭击,那个神秘剑客是谁?” “大师跟六扇门是何恩怨?” 晏无咎看过来,一个一个道出心中疑问。 “希望大师明白,在六扇门在所有人眼里,大师与我虽谈不上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也是休戚相关,既然被当作了共犯,这些事无咎便理应知道。” 焚莲周身的气息沉郁微凉,眉睫不抬,声音不带丝毫情绪波动:“我去了长安。” 他在桌上放下一枚银色弯月一样的玉牌:“这是崔家对你发布的江湖悬赏令,一件事他们只会发一次令。令牌在这里,代表这件事在我手中结束。” 晏无咎的眼睛微微睁开,他没想到,焚莲是为了他的事去找的崔家。 虽然当初焚莲来他这里,一直说是应了他外祖的请求,庇佑他三年,但是晏无咎只看到焚莲管束折腾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做任何算得上庇佑他的事,没想到他真的一声不吭就做好了。 “多谢。” 焚莲精神不是很好,闻言也没有抬起眼睫看他一眼。 “六扇门的文书先生不是普通人。我曾经跟你提过,月黑风高夜,其中最神秘的神机子诸葛霄。他对外行走惯用化名,你应该能想到的,就是此人。” 对于焚莲的这句话,晏无咎没有丝毫意外:“东方肖,诸葛霄,不难猜。只是好像跟传言对不上。” 焚莲眉眼冷锐而淡漠:“这个人极为擅长伪装,对人心幽微了如指掌。便是六扇门的人都未必了解他的真面目。” 晏无咎缓缓眨眼:“他有什么秘密是六扇门都不知道,大师却知道的?” 焚莲侧首看向他:“人人都说诸葛霄长于情报,有诸葛之智,却自小体弱,不能习武。可是他们错了。这个人不但会武功,而且博采众家之长,武功诡谲,是个绝顶高手。” 这次,晏无咎眉宇都有些凝重,他沉思着:“听闻,六扇门门主高燕流,深得离王一门真传,诸葛霄也是他亲手选□□的弟子之一,连他也不知道吗?” 焚莲摇头:“不知道。据我所知,高燕流身患一种顽疾,早已交出门主令,隐退不出。诸葛霄的秘密,他也许知道却不说,也许不知道。” 前世,焚莲到处报仇,直到最后才发现诸葛霄这个秘密,自此便盯死了这个人。 那时候,他走火入魔已经很严重了,只想不管不顾要诸葛霄的命。 彼时焚莲已经背负无数罪名,成为人人惧怕的邪佛,而诸葛霄已然威震天下,掌管六扇门,统摄江湖各派,被朝廷封作白衣侯。 他们彼此都想杀了对方,可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直到后来,他们得知可以复活晏无咎的方法,焚莲才从复仇的戾气里醒来。 比起杀死所有可能害死晏无咎的人,他更想晏无咎能活着。 一旁的晏无咎挑眉了然:“怪不得大师对六扇门下手,第一个就动他,我还想着柿子挑软的捏好像不是大师的行事作风,原来是我误会了。” 焚莲眸光怔然,深深地凝视着他带笑的眉眼,蓦然回过神来,立刻别开眼。 晏无咎好奇道:“可是,大师跟六扇门什么仇怨?” 他缓缓眨了下眼,纤长稠丽的睫羽笼着弯弯眉眼,那眼眸绮丽晦暗,似笑非笑:“我听说,有个孤禅寺被一个神秘人灭门了,死了三百多人,朝廷密令封锁消息,叫六扇门暗查。是你做的吗?大师。” 焚莲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眉宇不动。 许久,淡淡地说:“不是。” 晏无咎略略扬眉,笑了一下:“大师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那,大师是因为被六扇门冤枉才派人刺杀诸葛霄的吗?” “不是。”他淡淡地说,“我跟六扇门今生无冤无仇,我也没有派人刺杀诸葛霄。我只是将诸葛霄的秘密告诉给了一个人。那个人既然会动手,很可能是已经确认了这个秘密的真伪。” 前世多番交手,诸葛霄虽然武功高强诡谲莫测,却也不在走火入魔的焚莲之上,之所以怎么杀都杀不死,是因为这个人的脑子太好用了,轻而易举就能叫无数人为他挡在前面。 死的人越多,诸葛霄反而踩着累累白骨,活得越来越好,越发不可触及。 重来一此,焚莲知道,要对付诸葛霄只是杀他是没有用的,将他所有能借的势全部搬开,让他暴露无遗,无处遁行,才是对付诸葛霄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 晏无咎不由有些好奇:“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知道了诸葛霄的秘 分卷阅读176 密,就要下手重伤他?还要留字警告。” 焚莲看向他,神情淡漠,眉宇冷锐:“你能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作为交换,记住三点——” 晏无咎微微挑眉看着他,淡淡颌首:“说来听听。” “第一,离诸葛霄远一些,他很危险。” 晏无咎笑了一下,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第二,离六扇门远一些,他们很麻烦。” 晏无咎微微挑眉:“迟了。我现在的职责,就是和他们一起查案。” “第三,”焚莲专注地看着他,冷淡地说,“如果上面两条做不到,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晏无咎:“……” 第三条好像更做不到,要不,他重新考虑一下第二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北 2瓶、アニメーショ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7章 既然焚莲说了,能告诉晏无咎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剩下不能说的, 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了。 晏无咎自己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自然明白焚莲这种人意志坚定,定下的主意绝不会更改, 他并没有再问。 反正, 他自己也能查出来。 焚莲能解决崔家的事, 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这几天在封庄之中,隔绝了外界的消息,但是晏无咎并没有忘记长安崔家。 当初下手的时候,晏无咎没有留情, 确信那个人失去了行动力才停的手。在那种伤势下, 把他留在深水之中, 反绑双手,必然是活不了的。 但是当初情景凶险,晏无咎自己在水底待得时间只会更久。事后回想起来, 总觉得不确定。 直到他在旭王这里, 听到旭王的亲信传来的消息, 崔权真死了,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也雾霾一样萦绕不散。 并且, 眉间更添了一道惊疑。 那个少年竟然真的就是崔权,崔家的家主?! 不,那个人或许只是长得年轻,如果他是崔权的话, 应该和旭王差不多大。 晏无咎此前迫切想要提高武功,甚至决定利用焚莲所中的蛊毒契约认主,为得就是应对崔家之后的报复。 没想到,这件事却被焚莲不声不响就这么解决了。 跟这件事比起来,六扇门也好,封庄的案子也罢,甚至于这个行事神秘莫测的诸葛霄,都无关紧要。 晏无咎捻起那枚银色月牙一样的玉牌,平静道:“虽然无法应下大师的要求,一直待在大师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但是,以后无咎外出做事,都会先告诉大师一声。这样可以吗?” 焚莲眉宇微动,以他素来的脾性说了是什么就是什么,但面前的人是晏无咎…… 他眼眸半垂,淡淡地说:“可以。” 晏无咎收起玉牌,也不在意焚莲的冷漠:“这段时间我都会待在封庄,查办封庄的案子。诸葛霄重伤,顾月息□□乏术,应该都找不了我的麻烦。至于孤禅寺一案,既然与大师无关,也该知会六扇门一声。此事交给无咎解决,大师好好休息一阵吧。” 焚莲想了想,前世这段时间往后,若说找麻烦那也是晏无咎找六扇门的麻烦。当然,对晏无咎而言最主要的事是找他的麻烦。 现在,诸葛霄重伤,崔家受挫,要选出新的族长,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晏无咎。 能威胁晏无咎的,好像就剩下他自己了。 那个不安分的蛊毒,还有无法掌控的走火入魔……始终是横在焚莲心头的大患。 他的确觉得近来精神状态不好。 “阿弥陀佛。你去吧。” 晏无咎起身离开。 直到他走,焚莲才抬起眼睛看向他,看着那道熟悉的玄衣背影消失在远处。 前世的记忆,关于晏无咎的画面,他总是穿着这样的衣服。 玄色为底,银丝金线绣着鸦羽,瘦削而颀长,从领口一直到喉结,包裹得严严实实。 穿着这样禁欲肃杀的衣服,显得那个人格外威严冷淡。眉宇之间那点轻佻风流的旖旎便全无,只剩下冷面矜傲的凌厉。 凶起来的时候,就更狠厉三分。若是被他惹得不高兴了又拿自己没有办法,恨恨隐怒的表情,眉眼还会添一缕阴鸷。 那样华美绮丽的面容,嗔怒凶狠比别人笑起来要好看。 前世见惯他各种生气的表情,只觉得他怒比笑好看。不知道,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他对自己笑。从不知道,他笑起来凛冬冰雪消融,桃花繁乱月色春水。 所以,大多时候焚莲不是真的有意惹他生气的,只是被他瞪一眼便什么都忘了。 心魔渐生,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就这样只看着自己一个人,其实也很好,不是吗? 分卷阅读177 那双眼睛凌厉清亮,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是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那人满心满眼只看得见自己一人。这样的错觉,让人不知不觉沉溺。 焚莲一直都是个意志坚定,骄傲冷漠的人。 只看得见自己的目标,只注意自己想注意的事物。 直到晏无咎的那一刀当真捅下,他才终于意识到,那双清亮专注只看得见他的眼眸里,不是和他一样的沉溺。 那双眼睛很美,凶狠恼怒起来都清亮濛濛,就像一个引人长睡不醒的繁花桃源梦。 晏无咎的眼里从未有过憎恨和厌恶,焚莲在那双眼睛里梦得太久,不小心便忘记了,自己从一开始便做下了绝对无法被原谅的错事。 所以,就算今生一切重来,所有的错误都不曾发生,他也不敢再妄想被晏无咎喜欢。 所以,就算重来一次命运更改的晏无咎,不记得不知道,焚莲也会替他记得,替他惩罚那个叫焚莲的恶人。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奇怪,为何这样了这个人于他就像是一场沉疴旧疾,不会愈合淡去,只会与日深入肺腑。 前世刚开始的时候,知道那个人死了,只要清醒呼吸就觉得疼,一想起来就觉得喘不过气来的疼,什么都不能想。 后来久了,随着走火入魔习惯了,清醒就显得珍贵,想起他会疼的时候,反而疼得安心。那种疼便慢慢变成一种槐花涩涩的清甜,就像心魔幻觉里听到的那样,那个人的魂就住在他的心口。每疼一次,就是拥那个人入怀。 怨恨或者腐烂,都不要紧,再等等他,他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真好。还可以重新开始。 …… 晏无咎回到自己的书房,随手将玉牌收起。 解决了崔家的事,他就将心思放在了封庄这件案子上。 晏无咎对于封庄的案子,所有信息均来自于诸葛霄,之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晏无咎一直以为做主的是顾月息,诸葛霄只是个执行的。以顾月息那样秉性清正的君子,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算计,故而可以放心。 但若是诸葛霄自己的主意,这些东西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他重新看了一遍卷宗,将木家新旧势力的冲突,木天河此人的矛盾嫌疑之处列出来。 接着又列出公输家的。 做完这一切,他下意识再翻,却没有看到新的了。 晏无咎微微挑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思量了一下,昨日听到看到的东西,对比卷宗好像并无缺漏,可是他为什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到底少了什么? 他闭着眼睛沉吟着:“木家死了老族长,公输家也死了老族长……” 晏无咎猛地睁开眼睛,琥珀茶色的瞳眸里一片冷厉:“……封家和白家呢?” 他立刻将踏足封庄后听闻的所有消息过了一遍。 “……木家、公输家,两家接连死了老族长。封家死了祭祀,若不是六扇门的人来得及时,我们白家的少族长也险些遭了毒手。你说可不可怕?” 是那个叫白漆吴的侍卫长给他指派的带路人,那个笑起来有浅浅酒窝的年轻人说的。 可是,不管是六扇门的档案,还是白日诸葛霄带着他去查访,都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封家和白家也曾出过事。 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晏无咎想了想,对方好像没有自我介绍过,而且,将他们带到木家范围内,好像便很自然的离开了。 苏见青端着茶水走进来,在门口止步:“大人。” 晏无咎点了下头,他才走进来,无声无息放下。 “大人何事烦忧?”苏见青将东西放下,恭敬地问道。 “你来得正好,前天七月十五,我们去木氏一族查案,当时白漆吴侍卫长派了一个人给我们带路。替我找到这个人,把他带到我面前来。越快越好。” 苏见青虽然不解,却立刻低头应下:“是大人。” 等苏见青出去了,晏无咎复又看向纸面所画。 诸葛霄给他的信息里,矛头直指木家木天河,这个人也确实很有嫌疑和动机。 同样的案子,公输家却风平浪静。不止是六扇门不怎么关注,连公输一族自己好像都不愿生事。 木氏一族开凿陵墓,担心他们被卸磨杀驴。公输一族可是全权设计机关,难道当真没有一人担心自己一族的安危? 不对劲。 这样看来或许要反其道而行之,越是隐瞒不提的,越有问题。 最有问题的是,所有人绝口不提的封家祭祀之死,还有那个险些出事的白家少族长。 晏无咎的手指轻轻在纸上列出的重点上敲了敲。 他起身出门,点了苏见青,一边走一边吩咐。 “着人交代了,一旦大师问起来,就说我去找白漆吴喝酒,日落前必归。” 虽然这种出门前还要特意给人留话的行为有点怪怪的,焚莲又不是他什么人,但是既然答应了,晏无咎 分卷阅读178 就会做到。 算是,对焚莲解决崔权之事的投桃报李。 苏见青立刻问道:“大人既然要见白侍卫长,那日带路那个人,属下还要不要查?” 晏无咎挑眉看他一眼:“你说呢?” 苏见青见他眉眼一点不耐,心跳微微一跳,顿时明白了:“是。属下会悄悄的查,将人不动声色带回来。” “知道就好。”晏无咎快步向外走去,“你有事去忙,叫樊雷带几个人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啊,走火入魔会失去所有记忆不是偶然,大师潜意识还是希望,空白一张纸重新遇见啾啾啊。心魔便替他实现了。 第68章 白漆吴作为侍卫长, 是白家族长白晓风手下天干地支十二队的其中一队首领。 从很久以前, 封庄名声不显隐逸不出的时候开始, 他们就开始护卫封庄这里的安全。听说白家祖上是某位葬于封庄的某位显贵的守墓人。 几百年前乱世之中, 白家从守卫这里的坟茔不被外界侵扰, 转而护卫封庄的普通人不受兵祸所害,就这么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 到了本朝,封庄被皇族发现重用,白家的护卫队也水涨船高, 顺势得了官身。 这些, 是听闻晏无咎要去找白漆吴时, 樊雷顺口报上来的消息。 晏无咎看向面容略显苍白瘦削,显得格外沉稳寡言的樊雷,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樊雷声音低哑, 平淡地说:“我手底下那些人多是江湖出身, 虽然良莠不齐,单个用好了也能起些作用。知道大人要查封庄的案子, 我便派了三两个人去镇上转了转。恰好知道白漆吴些消息。” “很好。”晏无咎眼中带出些许赞赏。 鸦羽卫那帮人三教九流都有,光是相貌勉强周正的都凑不齐二十个。 晏无咎将他们分作两队, 一队个性意识不那么强, 能带出去撑场面的,交给名门正派似得苏见青带着。闲暇不用时候,就叫他训练着,勉强可以做到令行禁止就行。 另一队不到十个人,高矮胖瘦年龄性别不一, 武功、相貌或者性格太独,这样一看就出身黑道江湖背景的,交给面向雍容不怒自威的樊雷看着,能压得住他们。 至于怎么用,全看他们。 显然樊雷很知道怎么利用他们的长处。 这样一来,晏无咎就格外省心。 看来当初没有执意杀鸡儆猴,留下这两个竞争对手,还是很有用的。 晏无咎和樊雷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身后跟着几个统一服饰的鸦羽卫之人。 有了樊雷事先的功课,晏无咎要找白漆吴也容易多了。 径直走进如意酒馆的大门,一眼便看到大堂上坐着独自喝酒的白漆吴。 鸦羽卫的人待在门外,唯有樊雷和晏无咎一起上前。 “白兄,这么巧你也在这。” 白漆吴抬头见是晏无咎,坚毅的脸上也露出爽朗的笑容:“原来是无咎,怎么你也来喝酒,那你可挑对地方了,这酒家娘子的镇店名酒竹叶青,入口绵甜余味无穷,既可暖胃又可消烦,一旦尝过保准你永生难忘。来来来坐下一起喝。” 晏无咎微笑矜贵,从容入座:“多谢白兄。樊雷也坐吧。” 白漆吴才注意到晏无咎身边没见过的樊雷。 “这位是鸦羽卫的副统领樊雷。”晏无咎简单介绍了一句。 几杯酒之后,三人便相熟了。 白漆吴见晏无咎只是饮酒不语,不由问道:“无咎不在王爷面前办差,怎的大白天的有空找我喝酒?” 晏无咎不笑的时候,眉眼清冽沉静,便带三分心灰意懒似得疏淡,像是寡欢无趣。 他斟着酒,闻言眉睫半抬淡笑,笑容并没有入眼,平静道:“白兄不妨猜猜看。” 白漆吴不由笑了,知道这矜贵的少爷心情不佳,话也说回来了,若无烦心事谁会来酒馆。 晏无咎这个人,浑身上百种缺点,唯一的优点便是生了张矜贵俊美金玉其外的脸,连坏脾气隐怒发狠的时候都叫人移不开眼,何况是这般沉静内敛郁郁寡欢,叫人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好取悦他。 纵使白漆吴无半点他念,也笑道:“我猜莫非是差事毫无进展?” 晏无咎抬头看他一眼,替他斟酒。 一旁的樊雷沉眉微锁,低哑声音说道:“白兄一语中的,此案连六扇门都踌躇不前,大人这里毫无进展并不稀奇,可是……” 他看一眼晏无咎,不言而喻:“正好白兄在此,劝劝大人。” 白漆吴笑道:“无咎年轻气盛,会为此气闷倒也能理解。不过樊兄弟的话在理,封庄之事六扇门都理不清,何苦为难自己?” 晏无咎眉宇微敛,眉梢略挑,眼神清狂又矜傲:“谁说六扇门办不到的事,旁人就一定办不成。若是事事都等着六扇门,还要我这鸦羽卫做什么?白兄既然想走六扇门的路子,便该 分卷阅读179 知道,反是想加入六扇门的捕快都要接受一项考验,就是解决一桩六扇门未能解决的悬案。” 白漆吴笑容豁达,一面斟酒一面点头:“无咎说得在理。可惜大哥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来来来,喝酒。” 晏无咎手指搭在青瓷酒盏边沿,修长的手指曲起,轻轻一敲,他看着白漆吴,濛濛的眼底浮上一点酒意。 白漆吴被他看得不由正襟危坐,摸了摸鼻子。 “白兄在这封庄之中多年,封庄的案子你应该知道不少,不知白兄对此有何看法?” 在那双清冽宁静的眸光注视下,白漆吴不由皱紧眉头绞尽脑汁思索起来。 晏无咎一面斟酒,一面随口提起:“木家老族长和公输家老族长,三天之内一前一后自杀。钥匙和密令又不翼而飞,对方到底是针对这两个人,是针对陪陵,还是针对封庄这两族呢?” 白漆吴不确定道:“照我看啊,要是针对这两个老前辈,盗钥匙密令干什么?可要是针对陪陵,光是盗个钥匙和密令也没啥用吧。”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可若是没了钥匙和密令,倒霉的就是封庄,首当其冲是这两族。照我说啊,这凶手必然是个神偷,并且这是一招狠棋,借刀杀人。有人想要木家和公输家不得安宁。尤其,是木家!” 晏无咎眉宇神情凝重,微微颌首:“白兄所言与六扇门的推论不谋而合,东方出事前也觉得,问题出在木家。不瞒你说,我们去到木家,正好遇见木天河族长,连木氏一族的人都觉得木天河有害死老族长的动机和嫌疑。还提到一句,不该捡他回来。” 白漆吴没有附和,神情上却略有复杂,他叹息一声:“木天河和别的木家人不一样,他是木家上一任族长外出期间和外面的女人成婚生子。他父亲开山的时候遇到意外身故,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消息,带着孩子找上门来。木氏一族规矩严,这样的孩子算不得我们封庄人,不肯留他们母子。那女人也不吭声,转而说是要看看亡夫陵寝,结果一头撞死在碑上死了。” 他倒了酒却没喝,感慨道:“族里长老做主合葬了他们。天河当时已经五岁了,族里争论得厉害,一半人说上任族长本就坏了规矩,不该留这孩子。另一半人却觉得规矩是死的,这孩子失了双亲不能不留。争来争去的,最后还是老族长力排众议留下的他。如果说恨木氏一族的守旧排外,天河勉强可以算。但若是说害死老族长,这确实无从说起。” 晏无咎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一段:“可如果不是木天河,还能是谁呢?” 樊雷接话道:“大人不妨换个角度,木家和木天河的事情既然已经有六扇门的人在查了,我们不如查查他们没有查到的。公输家不也出了事吗?对了,封庄四族,除了白家以外,另外三族里,好像封家更神秘排外一些,怎么封家就没出些什么事吗?” 晏无咎闻言也略带好奇似得看向白漆吴。 白漆吴看着他,神情沉下,目光微深:“封家怎么没出事?只不过封家神秘,出了事外人也不知道罢了。封家从古到今就是封庄的根,几乎就代表整个封庄。如今我们白家起来了,他们连同另外两族待白家就有些疏远。近几年来越发明显。” 晏无咎眨了眨眼:“难道封家也死了人,却封了口,无人知道?” “也不能说没人知道。只是……六月初三吧,大概,那时候因为接连两位两族长暴毙,又有密令和钥匙失窃一事,又是废太子重新安葬之事,加上那时候要恭迎旭王莅临,封庄一时就有些乱糟糟的。我当时负责加紧调整封庄的防护路线和排班,旭王的銮驾往山上走呢,封家的族长才往前面迎去。就听到白族长和他交流了一句,大概说是封家那边有位祭祀仙去了。大家觉得旭王才来,若是说出去不好。便都没有声张。” 樊雷一听顿时说道:“难道他们就不怀疑,祭祀的死是步了前面两个人的后尘?” 白漆吴摇头:“这就是他们不说的理由了。这种关头死了人,外界难免会多想。但是老祭祀年龄已经很大了,以前就好几次感觉挺不过去,又命大醒了,人都糊里糊涂的。这回他走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封家向来操持别人的生来送往,面对这种事就更稀松平常了。大家有心的,夜里去送一回便罢。” 晏无咎看着他:“白兄去送过?” “去了。刚好巡山巡到那里了,就看了眼。挺安详的,是自然老死。封家见惯各种各样的死亡,对不同的死人有不同的祭祀仪式。” 樊雷突然说道:“我听说,封家祭祀的神奇之处,是他们能看到人死后的轮回之道,据说甚至能看到死人的冤屈。难道他们就没有看出来木家和公输家两位族长的?” 这种传说晏无咎也听说过,不过他一向不怎么在意。 白漆吴神情自若点了头:“是能看到。我们封庄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 晏无咎笑了一下:“可我听说,封家祭祀从不泄露天机,既然他们不说,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真的看到了?” 白漆吴神情便微微一点神秘,笑了笑:“ 分卷阅读180 听说某个地方有个宗派,他们的神不断借凡人之躯永生,每次轮回转世前都会指出自己下次是谁。你说要是那位也搞一出这个,是封家先灭族呢,还是汴京先乱上几乱呢?” 晏无咎缓缓眨眼,似笑非笑:“白兄高见。我倒是好奇,封家怎么打发那些人?” 白漆吴笑得促狭,低声道:“简单啊,都是真龙天子,那转世轮回个什么,自然都升天奏呈天帝去了。哈哈哈哈这是白某的揣测了,无咎不必当真。封家再怎么通灵也是凡人一个,怎么能看穿真龙之气的天子?” 他眨眨眼,不言而喻。 是啊,比起有迹可循,自然是看不见更安全。 但晏无咎还是怀疑,封家祭祀当真有这种神异吗? 白漆吴笑完了,正色道:“木家公输家两位老族长之死,封家祭祀是看过的,他们得出的结论一直是自杀。所以封庄之中大家都这么信了。可是人要自杀,也总有个由头。你们听到的木家那些对天河族长的闲言碎语,就是这么来的。” 晏无咎点头,突然问道:“白家呢,东方昨日跟我告别时好像提起过,他们来的那天,白家的少族长好像遇险了。可惜他还没有细说,我们就急匆匆分别了。” 白漆吴眨了下眼,放下手中酒盏:“虚惊一场罢了。什么少族长啊,白晓风才三十五岁,不到立少族长的时候呢。辰羲那孩子没爹没娘,白晓风又没娶妻生子,辰羲喊他一声舅舅,两个人亲厚,族里有些人就说道白晓风属意白辰羲做这个少族长。其实没影的事。” “那天是怎么回事?”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问。 白漆吴端起酒盏喝了一口:“就是几个孩子一起玩,辰羲这孩子不合群,那群混小子有点欺负他。不知道怎么玩捉迷藏呢,险些掉进井里去。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我不在,听人说的。早知道那一日我就留下了,还能早些结识六扇门的几位神捕。” 几个人先聊着又喝了一会儿酒,先倒下的是白漆吴。 连樊雷都有些上脸了,但晏无咎却只是眸光有些水汽濛濛,不笑都似春水繁花。 他看着明显说胡话的白漆吴,站起来抬抬下巴:“走吧,送白兄回去。” 用随身带着金珠结了账,晏无咎走在前面,樊雷架着白漆吴,后面跟着鸦羽卫几人,一群人往白家一族的地界走去。 晏无咎没有见到白家族长白晓风。 将烂醉的白漆吴交到侍卫队某个眼熟的人手里,晏无咎一行人便往回走去。 快走出院子的时候,忽然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孩子,似乎跑得太急,炮仗一样一下子冲到晏无咎面前来。 “小心。” 晏无咎弯腰伸手按住小孩子脆弱的后背,那只到晏无咎腰部的小朋友才不至于倒地,慌慌张张下意识抱紧他,仰头看来。 一张干净清秀的小脸,鼻子嘴巴什么都小,唯有一双清澈满是雾气的大眼睛,呆呆的怯生生的看着晏无咎。可爱得有点梦幻。 晏无咎也喝多了,懒洋洋的笑着,手指在那张过于白净的小脸上戳了一下又一下:“呀,看我逮到了什么,一只小白兔。” 作者有话要说:守株待兔,没毛病~ 第69章 这一头撞到晏无咎这棵树上的“小白兔”实在并不肥嫩, 反而又瘦又小, 唯独个子高。 晏无咎的手指扶着他的后背, 感觉摸到嶙峋的骨架,只是脸颊微微嘟起一点,像噙了一颗小小的糖,配上那双无辜纯净的大眼睛, 显得可爱可怜极了,甚至可以说萌。 被晏无咎戳了脸, 小白兔也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两只手还抓着晏无咎腰侧的衣服。 晏无咎食指曲起来, 在那小小鼓起的脸颊上来回拨了拨, 觉得着实好玩。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白兔?” 这样微微低着头看人的姿势, 晏无咎并不习惯,他干脆直接将小朋友抱了起来。 轻轻颠了颠,发现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轻。 小朋友坐在晏无咎的臂弯,两只同样瘦长的小手无从安放,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一样,小心翼翼地抓着晏无咎的手臂。 听到晏无咎的问话,他也先呆呆的想了想:“辰羲。” “晨曦吗?”晏无咎笑着,眸光微微一动,就是那个白家差点出事的孩子吗? “你多大了?” 小朋友歪着头想了一下:“舅舅说,六岁。” 晏无咎眼眸微微睁大一些, 他表兄季一默的小孩儿阿湉今年不过四岁,长得虽然没有这小孩儿高,抱起来却跟他差不多了多少。 阿湉虽然肉嘟嘟的,看上去却不胖,只是一般孩子的正常体重。这样一比较,这个孩子当真是瘦骨嶙峋。 晏无咎挑了一下眉,笑道:“白晓风没给你吃饭吗?” 小朋友抱着晏无咎的脖子,乖乖的眨了眨眼睛,一语不发。 这时候追着白辰羲来了几个 分卷阅读181 大小孩子,跑得跳着笑着,满头的汗,裤子上沾着土。 “白辰羲你不玩了吗?” 小孩儿看到自己的玩伴来了,立刻伸出头去回话:“一会儿玩,再见。” 他天真无邪的笑着,对他们挥挥手。 那些小孩子有的跟他一样大,有的看上去已经十岁往上了,高高壮壮的。虽然男孩子玩野了,但看上去是很有礼数的孩子,相貌清秀端正,属于一看就不是随意欺负弱小的懂事孩子。 几个人看到晏无咎和樊雷几人,眼里有些陌生和好奇,那带头的大孩子还问了一声好。 “客人好。”他看到明显陌生的晏无咎抱着自己的玩伴,想了想礼貌地问道,“客人是要问路吗?辰羲年纪小,许是不知道的,客人问我们吧!” 这孩子明显比同龄人聪明而且稳重,懂得护佑弱小同伴,有警惕之心,还有勇有谋,等闲成年人都不一定能骗过他。若说白晓风要选少族长,这样的孩子倒还说得过去。 晏无咎笑着缓缓眨了下眼,淡化眉目的凌厉:“不是。我是白漆吴侍卫长的朋友,住在山上那座房子里,刚刚送醉酒的白侍卫长回来,顺便拜访白晓风族长。可惜他不在,白漆吴跟我讲过晨曦。我看起来,不像是人贩子吧?” 他眨眨眼,笑容无辜又温柔。 那群小孩子见过的贵人虽多,这样举止矜贵相貌好看,还跟他们这些小孩子这样聊天的,却也是第一回 。一个个站直了,有点腼腆地抿嘴笑。 晏无咎身上没有带糖果,只有金珠。 他笑着说:“把你的小朋友借给我一会儿,我喜欢他,跟他说几句话,你们去买些糖果,自己先玩好吗?” 樊雷听了,立刻将袋子里的金珠给了那群孩子每人一颗。 小孩子们得了新玩具,开心的拿起来对着太阳看。 那大孩子犹豫了一下,看着白辰羲:“那白辰羲你说呢?” 晏无咎怀里的小朋友乖乖点头,还嘱咐道:“嗯,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玩。再会!”他想了想,也不知道模仿的谁,“路上小心一点啊。” 听得晏无咎又弯着眼睛笑起来。 等那些小孩子走了,晏无咎抱着他颠了颠,好奇问道:“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朋友这会儿又腼腆不爱说话了,只是乖乖摇了摇头。 想了想才说:“你抱我,待我好,是好人。” 晏无咎看着那双清澈安静的眼睛,随意道:“这些小伙伴呢?喜欢他们吗?” “喜欢。”这次小朋友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表情天真无忧。 “那,有什么人欺负你吗?” “没有。”这次回答的也快,还想了想,又否认了一遍。 晏无咎转头扫了一眼院子,目光停在水井旁,温和说道:“听说六月时候,你们有个小朋友被欺负了,差点掉进井里去,是谁啊?” 小朋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井,乖乖地眨着眼睛摇头。 “摇头,是不知道?还是没有人?” “不是井。”小孩子突然说道,“舅舅爷爷们说了,不能去井边玩,没有人去井边。” 晏无咎若有所思:“那是什么?谁,遇到了什么危险?” 这次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些长,晏无咎轻声哄着又问了两遍。 小孩子才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个悄悄话,不能叫别人听见。” 晏无咎笑着说好,靠过去,小孩子抱着他,埋到他耳边悄悄道:“不是辰羲掉下去,是一个叔叔不听话,舅舅他们都知道的,辰羲是被那个叔叔绊倒的。” 所以,白家有一个成年人出了事,这孩子当时在场,也许遭到了什么池鱼之殃,白晓风他们不想有人发现,但事情的动静小范围传出去了,便说是小孩子打闹? 樊雷和晏无咎对视一眼,看向那个井。 “是那边那个井吗?” 小孩子点头:“你不要去,小心一点。那个叔叔掉下去,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他是不是死了?” 晏无咎摸摸他的头,看着那双清澈童稚的眼睛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在他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你舅舅说得对,要小心些,今天的事是个秘密好吗?” 他伸出小拇指,小孩子好奇的看着,也伸手勾住:“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白兔。” 晏无咎抱着他轻笑出声,然后将他放在地上,摸摸他的头:“去玩吧,下次见的时候,我给你带糖果吃。喜欢吃什么?” “我不喜欢糖。”白辰羲想了想,仰头看着他,“想要举高高飞飞。” 晏无咎笑着眨着眼,将他抱起来举高,向左向右各转了大半圈:“是这样吗?” 那过分白净清秀的小脸顿时笑起来,露出小小的牙齿,开心的点头,可爱到近乎梦幻。 等晏无咎放下他,他便挥手跑远了,几次回头开心对他招手。 “大人很喜欢小孩子?” 分卷阅读182 晏无咎笑着看着那孩子消失的地方,直到人不见了。 听到樊雷的话,他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全然敛去,不甚经心地说道:“不喜欢——但他可爱。” 白家秘密死了一个成年人,或许时间上还是六扇门来了封庄以后。也就是说六月份距离现在,至少快一个月了。 在夏天,尸体不可能还留在井里。 但保险起见,樊雷的人还是夜晚悄悄过去查探了一下。 虽然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尸体,却在井壁上看到了干掉的血迹,还有一小条撕下来的碎布。 樊雷声音低哑,沉稳镇静说道:“那口井是六月七号封掉的,据说因为小孩子差点掉进去,所以保险起来封起来了。从那以后没有人用过。所以血迹还保留着一点。” 晏无咎专注地看着那块布条,实在是太小了,看不出个什么。他将布放在灯旁,从抽丝处一根一根抽了几条出来,看着丝线排布的走势。 然后,将抽出的丝线置于灯上烧灼,空气里便发出一丝淡淡的焦臭味。 樊雷见了,只抬了一下眼皮,沉稳不动说道:“布的来历暂且无人看出来。只说不是封庄这边的。暂且也没有在封庄任何人的身上看到过相同的料子。” 所以,这个人是外来人的可能性极大。 那么,是谁去白氏一族探听消息,被白晓风他们灭口了吗? 可是,白晓风有什么秘密是外人特意要来听的?又是什么秘密,听到了就必须死? “封庄这里每日都有各种祭祀之事,来来往往的棺材死人也不少,距离这么远,差一个白家运出去的尸体,很难。”樊雷如是说道。 晏无咎一直不做声听着,这时眉梢却微微一挑,眉目矜贵,淡淡冷厉:“若是旁的地方,这么多尸体进出,或许很难查。但恰恰是封庄,倒好查了。封庄把祭祀之事做成这样大的买卖,但凡成规模一定有规矩,否则就可能乱套。他们一定有册子账本之类的东西记载。” 樊雷眸光顿时锐利,微眯点头。 晏无咎若有所思:“封庄这里格外在意风水祭祀之事,他们不会把一具来历不明的尸体埋在自己最重视的地方。你注意查查那些无人认领的横死尸体。六扇门那些人不是吃素的,人死在他们查案期间,却不被发现,很可能尸体还在封庄某处地方。在那些义庄之类,无名尸体的地方查查。” “是,大人。”樊雷抬眼看了晏无咎一眼。 之前他只以为这个人只是个家世背景不俗的大少爷,矜贵坏脾气,只一味靠撒钱笼络人办事,没想到…… 樊雷出去的时候,晏无咎随手将布料点燃,扔进火盆里。 他起身洗手,神情沉敛微冷。 他外祖做皇商生意的,布料也是其中之一,这种布晏无咎恰巧知道一点。 虽然看似普通,用的生丝却很讲究,织造时候的工艺也有些特别,这种料子是特别御用的。虽然产量稀少,价值不凡,但宫里的贵人们不爱用,却很喜欢拿来赏赐人。 废太子重新落葬,丢失的秘钥和密令,宫里的御赐之物,有人监听白晓风被杀,但无人追究……以及,旭王模棱两可的命令和态度,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晏无咎暂且看不清楚,但他觉得他好像抓住了线头。 “白晓风。” 这时候,苏见青匆匆来求见:“大人,东方先生醒了。” 晏无咎抬起眼睫,眉目微动,似笑非笑,诸葛霄醒了? 正好查案查累了,找点乐子。 “备些药材,我们去看看东方先生。” …… 诸葛霄脸色苍白,虽然昏睡了一天一夜,但是他的神情还是倦怠而迟滞。 这是元气大伤,重病之人特有的表象。 顾月息见到他醒,送走了大夫之后,凝重的眉宇微微展开些许,但还是冷清淡然。 诸葛霄靠着靠枕,缓缓眨了下眼,似是想笑一下,却先皱眉抽了一口冷气,忍痛慢慢放松。 顾月息将汤药端过来,递给他,平静说道:“你受了当胸一剑,对方分寸掌握得很微妙,虽不至于要命,到底失血过多,需好好将养。” 诸葛霄缓过来,脸色愈发惨白,额上浮现一点薄汗,他接过汤药很配合的饮尽了。 “多谢。”诸葛霄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白布,擦掉嘴角的药渍,虚弱地倒了谢,“凶手没有抓到是吗?” 顾月息面色冷清,点点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对方在地上留了字:月黑风高,小心。那个人可能知道你的身份。我怀疑他是焚莲,那僧人现在又出现在晏清都身边了。你醒了就好,当时可有看到什么?” 他对于诸葛霄是否看到凶手正面不报期待,对方能留诸葛霄一命,那就是有恃无恐。很可能是确信他们抓不住他的把柄。 诸葛霄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认真地看着顾月息:“虽然没有看到对方正脸,但是,我知道他是谁。” 顾月息神情微变, 分卷阅读183 看向他。 “不是焚莲。”诸葛霄温润苍白的面容,一点悯然,他说出一个顾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名字,“是,小风。” 顾月息面无表情,平静说道:“风剑破?” 失踪的风剑破,袭击了诸葛霄?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诸葛霄却苦笑着,肯定地点了头:“我虽然不会武功,大家自小一起长大的。你们的招数我都略知一二。便是别的不清楚,一些特别的癖好绝不会认错。小风用剑的时候,出手的时候左手会下意识摸一下右手的脉搏,以确定自己的心境。这是他从前练功心境跟不上,门主特意说过之后,他想出来的法子。” 顾月息神情越发冷然,越是这种关头他就越是冷静。 “我信你的判断,是小风无疑。可是,他为什么要隐藏身份袭击你?又留下那样一句话?他既然没有危险,为什么一直不回来见我们?” 诸葛霄也蹙眉忧虑:“我也想不出,小风为什么会袭击我?他看着不像是失去记忆不认人,我怀疑,他要么是被人控制了,要么就是受了什么人的蒙骗。也可能,有人逼他这么做,他是趁机来对我们示警。” 他们都不想把自己昔日的伙伴想成敌人。 顾月息面容冷静,闭了闭眼,眼中一片清冷理智:“不管怎么说,风剑破对同门出手是真,这件事我会立刻上报门主,通知六扇门,一旦遇到风剑破,提高警惕。到时候有什么苦衷,他亲自来对你解释,对门主解释。” 诸葛霄神情凝重,一点黯然,慢慢点了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一时无话。 诸葛霄看向顾月息,发现他神情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些过于冷凝:“我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顾月息看着他,顿了顿:“红叶死了。” 诸葛霄睁大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月息叹息一声:“昨天你将红叶的口供给我之后,我整理了一下,本是要亲自再去问她几个问题,接着就知道了你遇袭之事。等安排好你的事,已经快到子夜。我不放心继续去看了红叶,就发现她已经被人杀了。” 诸葛霄神情愈发黯然:“是什么时候?难道是我出事的时候,有人趁机杀了她?” 顾月息摇头:“是子夜时分。凶手将她伪装成自杀。” 诸葛霄嘴唇紧抿,眉宇一点悲怜凝重:“冉家的事按理已经解决了,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放过一个疯了的婢女?” 顾月息看着他:“你醒了正好,我问你,红叶清醒之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诸葛霄正要回答,却看到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捕快。 “顾大人,诸葛大人,鸦羽卫统领晏大人到访,说是听闻东方先生醒了,特意来看望。已经到门口了。” 闻言,诸葛霄和顾月息对视一眼,神情都微微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啊,当时就有好几个人猜到是风剑破了~ 第70章 “晏统领, 请!” 顾月息站在床榻一边, 神情冷静,淡然地看着门口走进来的玄衣男子。 那人微微抬着下巴,好像从未低过头, 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薄笑,那修长好看的眉毛尾梢微挑,有些心灰意懒似得矜傲。 线条凌厉的眉目消去了以往的冷厉锋芒, 也没有了透着嘲弄的轻佻放荡, 神情沉静平和。在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鸦羽卫玄衣下,显得那张华美绮丽的面容, 矜贵又威严。 那双眼睛轻轻的从他面上经过,落在病榻上的诸葛霄脸上,纤长的眉睫缓缓轻眨,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眸, 似笑非笑,又像是意兴阑珊。 顾月息听到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熟稔, 在对诸葛霄说:“醒了?听说是个高手,一剑穿胸,你倒是命大。看到人了吗?” 那个人的声线很特别, 清冽, 却不冷。 就像是春天睡不着的夜里,他独自斟饮,眼前的月光落在盛放的桃花或者梅花上, 花瓣飘落水中,泉水从山涧而下,和酒声一起落入玉樽,远处山上琴音传来,那一刹那,心头微动。 一旁的诸葛霄好脾气的笑着,轻咳两声,温和又像是无奈,声音比他平时慢也更柔软:“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醒来,无咎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话。” 那个人淡淡嗤笑一声,微微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眨了下眼,是面对好友全然放松的散漫,是顾月息没有见过的样子:“替你抓袭击你的凶手,不是好听的话吗?” 诸葛霄面容苍白,眼里的笑容温和暖融:“知道凶手武艺高强,你还往上凑。交给阿月吧。” 晏无咎又眨了下眼,眉梢微挑,一点矜傲不耐,笑容转淡:“你是小觑我的鸦羽卫,还是太放心顾大人?” 再没有比晏清都变脸更快的人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眨眼之间,上一秒 分卷阅读184 还是风和日丽繁花渐开,下一秒就是凛冬成冰。全只看那眉眼的笑意是浓是淡,是有是无。 把人的心把玩在手上揉捏,随手便要弃掷不顾。 诸葛霄苍白面容眼眸澄澈和煦,忧虑包容地看着坏脾气的少爷,不,现在已经是鸦羽卫的统领了。破坏力只会更大,更不受掌控。 他叹息一声:“又生气了。我怎么会小看你?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特别,需要阿月调查清楚后才能肯定。他,很可能是我们失踪的一位大人,你也认识的。” 顾月息回神,立刻眸光锐利看向诸葛霄。 他没想到,诸葛霄竟然当真对晏无咎说出了实情。把风剑破可能是凶手的话说了出来。 诸葛霄和晏无咎都看到了,顾月息表情凛然。 晏无咎微微睁大眼睛,看来这次诸葛霄说得是实话啊,连顾月息都好像很意外。 “六扇门好像失踪了一位风捕头,我记得他的确是个用剑高手。不会这么巧吧,他有什么理由转头回来杀六扇门的自己人?” 诸葛霄摇头,牵动伤口略略皱眉,面容又苍白虚弱几分,勉强说道:“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所以,还需要带他回来详查。” 晏无咎看他满头的汗,着实伤得不清的样子,又想起他一贯文质彬彬优雅无害,对比之前焚莲所说的——诸葛霄是个武功诡谲的高手,连他们自己人也不知道。 焚莲还说了,他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一个人,对方动得手…… 难道说,风剑破是被焚莲说了什么,怀疑起诸葛霄的身份,或者其中还有什么他不清楚的龃龉,风剑破便亲自出手试探了一下?失手把人戳成了重伤? 以诸葛霄这种炉火纯青的伪装技能,连六扇门朝夕相处的人都蒙骗了过去,还真有可能事到临头都眼都不眨的继续艹人设。宁肯挨那一剑。 晏无咎忍不住唇角微扬,眸光转向顾月息。 顾月息自从诸葛霄突然对晏无咎说出实情,本就清冷的脸色就愈发冷情冷性。 此刻晏无咎一看向他,他便像极为敏感地立刻看过来。一清冷一含笑的眼眸,四目相对。 晏无咎眼眸微弯,盛着一点有趣笑意,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懒懒眨了一下眼。 便是什么都不做,那张华美绮丽的面容这样清狂无辜的笑着,便给人一种极尽绚烂之下,晦暗的危险之兆。并且,嚣张跋扈,有恃无恐。 “听王爷说,天下群英谱,以风姿、才智、武功评定天下奇才,阿月和贺兰凛位列榜首,并称双璧。其中,贺兰凛胜在风姿,阿月胜在才智。” 顾月息静静地看着他,眉目无波无澜:“你想说什么?” 晏无咎的笑意漫上濛濛的眼眸,红润的唇微弯,笑得绚烂又隐秘:“阿月既然这么聪明,那,我就放心了。” 顾月息当然不明白晏无咎为什么笑,为什么好像忽然心情愉悦,又为什么像是期待着什么一样看着他。 但若是清苑县那些狐朋狗友便不会错认,这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笑容。 晏无咎一点也不想自己亲自下场揭穿诸葛霄的假面,反正,他就算不知道诸葛霄是什么人之前,对着那个东方先生,就已经嗅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 他从以前就不介意看诸葛霄在他面前演戏,现在知道了诸葛霄的真面目,只会更感兴趣于看,诸葛霄怎么对别人演戏。尤其是,看着六扇门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拆穿诸葛霄的真面目。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介意推一把,让他们更旗鼓相当,让这局戏更具备观赏性。 晏无咎看着眉目清冷无动于衷的顾月息,笑容绚烂好看,仙姿佚貌不足以形容。仿佛夜色之下,盛开到天边去的荼蘼花海。散发着月光一样神秘皎洁的淡蓝。 晏无咎微抬下巴,示意身后沉默寡言的樊雷将礼物奉上。 “不打扰了。东方你好好休息,”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那个虚弱苍白的病患,对顾月息笑着,矜持垂敛眉睫,“阿月,期待下次再会。” 晏无咎笑着转身向外走去,直到彻底转过身,看着顾月息的视线才移开回转。 晏无咎走了。 室内一时便陷入特别的安静。 夜风涌进来,诸葛霄忍不住发出一长串低咳,顾月息回神,将门窗关好。 因为止不住的咳嗽,伤口绷开一些,诸葛霄的脸色越发苍白虚弱。 “我去叫大夫来。” 诸葛霄摆手示意无碍,勉强忍住了咳意,另一只手一直按着伤口,神情疲倦孱弱,略蹙着眉:“不要紧,你忘了,我就是大夫,我的伤我、自己清楚。” 他说得断续艰难,接过顾月息的茶碗喝了一些温水,才缓过来。 “你好好休息。”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告诉晏清都小风的事?” 几乎同时说出的话,诸葛霄靠坐着,半睁着眼,眉头微皱。 顾月息冷静地看着他,声音理性平静,说道:“小风是去见焚莲那一 分卷阅读185 夜失踪的,晏清都和焚莲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封庄的案子查到旭王身上,晏清都本就与六扇门之间关系微妙,很难保证他会不会借这件事做些什么。你不该说。” “你说得都对。但是,”诸葛霄皱眉按着伤口,极力振作精神,平稳说得,“如果小风的事当真是焚莲所为,说与不说,以晏清都和焚莲的关系还是会知道。他若是明知故问,我们主动告诉他,就可以降低他的警惕。他若是当真不知,他跟焚莲之间就一定有罅隙。以晏清都的性格,他一定会做些什么。我们可以跟着他,救回小风。” 顾月息静默片刻:“也好。” “红叶的事……”诸葛霄神情黯然。 顾月息神情冷清:“凶手是趁着你遇袭重伤,我们无暇他顾下得手,时机找得很准。很可能极为了解我们的动向。红叶之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诸葛霄抿唇,眉宇微蹙自责:“应该是无人知道的。我不可能把红叶的事告诉别人。唯一可能出纰漏的地方,是昨日我收到红叶醒了的消息时,那时候我也很惊讶,也许有人无意听见了。” 昨日诸葛霄是和晏清都一行出去的,当时他身边的人是谁,毫无疑问。 顾月息静默片刻,淡淡道:“昨日你遇袭昏迷后,晏清都带人来看过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好休息。”顾月息走了出去。 侍从小心地上前,服侍诸葛霄洗漱换药。 诸葛霄倦怠地摆摆手:“我开张药方,你去重新配药。” 侍从知道以诸葛大人的手段,那些普通大夫绝对比不了,立刻应下。 “按照这个方法煎,一个时辰后再送来,我睡一会儿,不要叫人打搅我。” 房门悄悄关闭了。 诸葛霄神情虚弱不振,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门关上了,他倦怠半阖的眼眸缓缓睁开,眸光锐利冷静,除了脸色唇色毫无血色,哪里有半分重伤之态? 剑眉之下,那双夜色一般幽深冷凝的眼眸,微微流转,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高傲,不屑。 是智珠在握,更是藐视众生。 昨天发生的事,在他脑中重新闪现。 事情还要从他和晏无咎分别时说起。 诸葛霄的确突然收到了消息,红叶醒了。 这让他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以诸葛霄对红叶治疗进度的掌控,她不该那么早就醒。 晏无咎当时在与苏见青说话,朝他看来,眉目矜傲:“有事?那你先走吧。” 诸葛霄看着他略略犹豫几息,从善如流告辞。 他回了红叶那里,得知了红叶的口供。 原来,当初宋筱失踪前果然没有见过晏清都。 他们是约好了见面,但是因为宋筱看到了焚莲害怕退了回来。冉小姐又突发奇想绑了宋筱,自己代替她去见了晏清都。所以,宋筱失踪的时候,冉小姐和晏清都正在会面,有不在场证据。 诸葛霄点头,温和说道:“看来这个僧人嫌疑很大。红叶姑娘帮了大忙。” 红叶神情却有些慌张惶惑,好像为什么而不安。 诸葛霄眼中微微一动:“怎么了?是看到了什么害怕的人吗?” 红叶抱膝咬着手指,看着面前温雅无害的书生,终于鼓足勇气:“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别怕,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红叶惶惑看着窗外,小声道:“宋筱!我看到了宋筱。她看起来好可怕,她是不是死了,她要杀了我的。她一定会杀了我……你救救我。” 诸葛霄顿时讶然:“在哪里见过她?” “街上,街上,往山上去了。”她埋着头瑟瑟发抖,颠三倒四说着,“穿着白衣服,一直飘啊飘,往上面去了。眉心还流血,红红的。她回头看我了,眼神好冷好可怕。” 诸葛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山上是封庄行宫。 他突然想起来,有消息说旭王身边有两个备受宠爱的姬妾,一个叫红鸢,是名震秦淮河的花魁头牌。另一个来历神秘,只知道名字叫滟雪。很是清丽端庄,举止似闺秀。 重点是,那位滟雪姑娘正好眉心一点朱砂。整个行宫里,只有她一人独此妆容。 难道,滟雪就是宋筱?宋筱不是失踪了,而是秘密做了旭王的宠妾? 大胆揣测一下,如果劫走宋筱的人和孤禅寺一案有关,是不是可以推测,旭王和孤禅寺一案有关? 得出这个大胆的结论,诸葛霄忍不住笑了,眼眸微亮。 听说晏清都被旭王接见的时候,那位滟雪姑娘正在汤池承欢,青梅竹马的情人久别重逢,却是那般情景,也不知道晏清都是什么表情? 想起那个人隐怒生气的表情,诸葛霄忍不住快乐起来,眼底满是清澈的愉悦。 那个人啊,实在是叫人觉得,惹怒他,逼迫他,看他陷入绝境,冷面矜傲被寸寸剥离,却咬紧牙关绝不认输,比他眉眼盈盈风流含情,更惊艳, 分卷阅读186 更叫人神魂颠倒,惊心动魄。 晏清都是诸葛霄见过的,发怒比笑还要美的人。 越是嚣张跋扈,越是乖张不逊,越是欠虐。 最是矜贵傲慢,目中无人,也最能引出人的施虐欲和毁灭欲。 虽然那些不受他控制的旖旎绮丽的梦里,被他那样对待的晏清都很美味,但是比起身体上的侵占,诸葛霄更喜欢在智力上欺负他。 虽然隐忍崩溃而哭的面容很可爱,但是因为输了而咬唇发狠,眼神狠厉阴鸷的无咎,更美味美丽啊。 诸葛霄笑着,垂眸看着精神时好时不好的红叶。 这样的话,让他的挚友和挚友的情人,在旭王眼皮子底下再你侬我侬一段时间,好像比立刻就叫所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宋筱,要有趣多了吧。 诸葛霄还没想好怎么玩,但他想好了不怎么玩。 从红叶这里出来,诸葛霄去了顾月息那里。 顾月息师承普渡大师,是那位大师收下的唯一的俗家弟子。 他继承了大师的绝学般若掌和拈花指,内力极为精纯,武功也是当世一流高手之列。 只是,因为这门武功和他的性子一样,清正淡泊,导致顾月息并不喜欢显露身手。又因为受了大师影响,比起倚靠武功杀生,更喜欢倚仗智谋服人。等闲能不动手就绝不动手。 这样的顾月息有一个明显的弱点,他平生所愿所见皆是清净无暇之物,因此顾月息虽然性情看似冷情冷性,实际上却生得一副侠骨柔肠,见不得人间污秽。 比起明显嫉恶如仇的风剑破,顾月息的眼里等闲进不去任何人,面对那些性情乖张的恶人,也就更为冷酷。 诸葛霄自然察觉了,顾月息从一开始见到晏清都,就流露出的明显的排斥之意。 他很好奇,顾月息面对一个他明显不喜的恶人,是会倾向于力证这个人有罪,还是抓住那似有若无的疑点,做无罪推论。 就像他一直好奇,世间真的有清白无暇,毫无恶念的圣人吗?顾月息又真的是吗? 那番误导,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真,但只要消息稍稍放错一点位置,断章取义,就可以得出南辕北辙的结论。 诸葛霄并不打算立刻就说服顾月息往他的陷阱里走,那番话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到底是长出什么,端看顾月息给它浇灌了什么念头。 但是,纵使是诸葛霄,也不会事事都在他掌控中。 从顾月息那里出来,直到走到那片无人的竹林,诸葛霄才忽然察觉了,有人在跟着他。 心头顿时惊怒。 惊怒,不是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是诸葛霄不能原谅,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跟着他的。 从红叶那里,还是顾月息那里? 不,不会的。应该没有多久。 若论隐匿行踪的本事,这天下没有比诸葛霄更擅长的了,不可能存在叫他也发现不了的人。诸葛霄有这个自信。 在这个地方,顾月息就在附近,诸葛霄并不想动手杀人。 但是,对方明显流露出了杀气。现在才发现的他,若是不杀掉对方的话,怎么才能脱身呢?果然,还是直接杀掉比较好吧。 诸葛霄放慢脚步,走到竹林这里。 那锋芒在背的杀气已然近乎成形,诸葛霄没有回头,但他的唇角慢慢扬起。 寒芒已然贴着外衣而来,诸葛霄装作意识到自己走错路,自然地回头。 那杀气已然贴着心口,下一瞬就要穿胸透骨。 诸葛霄不慌不忙,瞬间身影一晃不见了。 那柄剑一下子刺空。 诸葛霄出现在对方身后,看着那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衣之中的人。 他冷冷地看着,唯有唇角扬起:“你运气真的不好,这里几乎不会来人。” 黑衣人身影一顿,没有回头。 诸葛霄惋惜地说:“若是有人在,我还可以配合你,但无人来,就只能留下你了。” 没有观众,也就没有表演的意义。 他张开手,那双属于读书人的手指白净,此刻五指之间却露出莹润透明的冰针。 话音一落,瞬间便攻上去,与长剑缠斗数招。 打斗的过程极快,诸葛霄看到了对方的正面。 即便是黄昏落日时分,天色也是微亮的,足以看清黑衣人的身形和那双眼睛。 若是换个人或许会认不出对方的真面,可是诸葛霄却恰恰是识人的高手。 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风剑破!居然是风剑破? 诸葛霄的心一沉,交手数招瞬间后退,拉开距离。对方也顺势退后。 风剑破为什么攻击他? “你果然会武功。”风剑破显然也知道了诸葛霄认出了他。 诸葛霄眸光微动,风剑破知道了他会武功,杀还是留? “为什么攻击我?谁派你来的?” 分卷阅读187 风剑破却不答,一剑突然攻来,等诸葛霄抬手要挡,他却是虚晃一招立刻遁走,消失在竹林之间。 诸葛霄没有追,他神色微凝,面无表情思索着什么,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折断竹枝,模仿风剑破的运剑和书写笔迹,在地上留下:月黑风高,小心。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听和算。 听远处有人经过的声音,算他在顾月息那里落下的东西,对方何时会发现派人送来。 然后,他控制竹尖远距离飞来洞穿自己胸口,计算好受伤的位置和流血的速度,顺势倒地。 再利用挣扎逃走的举动,将最后一点可疑的痕迹抹消。 风剑破发现了他会武功,不是要来试探他吗?他就叫他试探得再彻底一点。 袭击同门,在六扇门,罪同至恶。 诸葛霄温柔的笑着,看着竹林上空,白日的余晖渐渐被暮色的深蓝倾覆。 游戏的场地又大了一点,晏清都,来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诸葛的话,其实比起身体睡啾啾,他对精神上睡啾啾更感兴趣~很纯洁无暇柏拉图了23333~ 以及,小天使们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以诸葛的蛇精病程度,当然不会不搞事,大家居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第71章 杀死红叶这个决定, 在红叶说出宋筱身份的那一刻,诸葛霄就已经定下了。 只是, 那时候他还没有想好用这件事做些什么,更没有想好什么时候杀, 怎么杀。 直到, 诸葛霄将自己伪装成, 被风剑破重伤昏迷不醒。 一个流血过多昏迷, 随时可能恶化而死的受害者, 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杀死一个疯癫婢女的凶手联系起来吧。 那, 谁最有嫌疑呢? 自然是,很可能和诸葛霄一同听到红叶醒了这个消息的晏清都。 自然是,孤禅寺一案的嫌犯。 自然是, 导致宋筱失踪的幕后之人。 至于,顾月息会如何想,又顺着这条线,能不能查到滟雪和宋筱的关系,甚至是查到孤禅寺一案的真凶,就拭目以待了。 要骗过顾月息,诸葛霄的伤自然是真的,也不轻。 但是,却也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凶险。 诸葛霄的武功极杂且诡谲,吸收杂糅中原之外的武功,伪装伤势于他并不难。 果然, 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诸葛霄的掌控之中。 只除了一点,叫诸葛霄有些遗憾。 如果东方先生重伤将养,那后续封庄一案,他就没办法按照预期和晏清都一起查案了。 就算在暗处掌控一切,隔岸观火,也未免叫人意犹未尽。 东方肖不能去,跟晏清都一起行动的人,自然就只能是顾月息了。 这一点,晏无咎也想到了,所以,他才在离开的时候对顾月息笑着说,期待下次再会。 当然,也有期待看看,顾月息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诸葛霄有问题。 一路从山下走回山顶行宫,晏无咎的心情都很不错。 七月十七,今夜有风无月。 晏无咎回到院子里,这次他没有去旭王那里刷存在感。 进门后就看到等候在院子里的苏见青,晏无咎随意问了句:“今日大师出过门吗?” “没有。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中途送了两次饭。底下的人不敢多打扰。” 晏无咎散漫颌首,若有所思。 看来焚莲还没有去找过风剑破,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个什么合作方式。 目前看来,焚莲和六扇门之间唯一的恩怨,应该是六扇门的人认定焚莲是孤禅寺灭门案的凶手,以焚莲那种冷漠乖僻的性格,被人冤枉还追着骚扰,会做出反击的行为不难理解。 说到孤禅寺灭门案,晏无咎不由想起宋筱的话,当初孤禅寺出事前后,焚莲应该到过那里,所以才瓜田李下,连宋筱都怀疑他是凶手而怕他。 但是,焚莲既然能放掉被冉小姐捆绑的宋筱,面对他的质问也断然否认,就说明孤禅寺一案,的确与焚莲无关。 晏无咎当然不是对这个眼睛长在天生的冷漠妖僧有多信任,他只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以此人离经叛道孤傲不逊的性情,就算当真做下骇人听闻的凶残事,也绝不屑于在他面前否认半句。 可如果孤禅寺一案跟焚莲无关,谁会是背后的凶手? 宋筱没有说出口的猜忌暗示,晏无咎已然明白。 为什么宋大人会连夜紧急带走女儿,宋筱为什么在自家的马车上睡着,醒来就改名换姓成了送给旭王的宠妾? 这是一切的关键。 只是,晏无咎此时还没有在旭王这里站稳脚跟,宋筱也因为诸番变故变得谨慎小心起来,没有证据的猜测,他们都按下不表。 眼前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封庄之案,或者说,废太子陪陵一事。 分卷阅读188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风剑破暗中袭杀诸葛霄一案。 晏无咎看着焚莲的房间,若有所思。 他肯定,焚莲这几天一定会去见风剑破,要么就是风剑破来见焚莲,总之,这两个人一定会见面。 问题是,怎么才能跟着武功绝顶的焚莲,找到风剑破? 既然风剑破能和焚莲合作,那,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和自己合作? 樊雷和苏见青沉默站在晏无咎身边,看着静默不语的晏无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苏见青问道:“大人可需要卑职去请大师出来?” 晏无咎微微摇头:“明日许是要下雨。” 今夜阴云密布,无月,则代表焚莲的蛊毒不会发作,很大可能夜晚的圣僧不会出现,这种状态下的焚莲,不会见他。 “大人说的没错,看上去是会下雨。” 晏无咎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隔着衣服按在心口,唇边缓缓露出绚烂浅笑。 他从容随意说道:“今夜便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和顾大人一起查案。叫下面那些人听话,跟六扇门好好学学。” “是,大人。” …… 焚莲的确是要去见风剑破。 得知诸葛霄重伤,风剑破留字遁走,他就该去见他了。 但是,他不放心晏无咎一人在这里。 跟晏无咎的安危比起来,风剑破也好,诸葛霄也罢,都算不得什么事。 今夜无星无月,直到戌时将尽,焚莲也没有失去意识,他就知道,今晚雨霖铃不会发作,他不会无端失去记忆。 对于雨霖铃蛊毒,焚莲也一直都在研究,他很清楚,自己奇怪的状态和月相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要去见风剑破,无疑夜晚最是适合。 时将子夜,一道深灰色的虚影在浓重的夜色中闪过。 即便一眨不眨,常人也无法捕捉,充其量只会以为是一阵风经过。 躺在床上的晏无咎却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手指间举起的冰玉观音忽然晃了一下。 只要输入内力,这只冰玉观音便会对另一只所在的方位产生感应,尤其是在对方移动的状态下。 夜里的圣僧焚莲以此来准确地找到晏无咎,同样,晏无咎也可以以此确定焚莲的动向。 只需要赌一点运气,赌焚莲会不会随身佩戴那枚冰玉观音。 显然,晏无咎的运气很好,他赌对了。 即便轻功眼力都无法跟上焚莲,甚至就算跟上去了,也会立刻被发现。但是有了可以追踪定位的冰玉观音,晏无咎就可以从容缓慢找过去。 晏无咎没有带任何人。 这种事情,以樊雷和苏见青这两人现在的表现,虽然令人满意,但还无法叫晏无咎全然信任。 …… 浓云密布,七月流火,初秋的凉意已至。 白日暖阳下或许还不明显,变天的夜风里这种温度的变化就格外容易被察觉到。 封庄往东三里,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山神庙前站着一道抱剑而立的瘦长身影,木桩一样的人一动不动,显然来了很久。 天穹之上,风云变动。 五指不见黑暗的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深灰僧衣。 风剑破自然立刻就察觉到焚莲的到来,眼神微抬间,化作锐利冷峻。 他们之前约定了,在无星无月之夜,子时山神庙前见面。 虽然风剑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约定,但还是遵照了。 焚莲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进入主题:“诸葛霄被一剑穿胸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今日傍晚才醒。你动得手?” 风剑破剑眉微皱,冷硬的唇线紧抿:“不是。我昨日试探了他,他的确会武功,还想杀我灭口。他出手诡异,我现在没有必胜把握,立刻便遁走了。” 以风剑破素来的秉性,绝不会不战而逃,更不会还没有打过就认为自己可能会输。 他这种人,便是对方比他强出数倍,无论如何,也是大家先打过再说。 但是,托面前这个僧人的福,风剑破的手臂在两个月前刚断过,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虽然勇毅,却不鲁莽,更不会做无谓的逞凶斗狠。 焚莲冷漠地看着他:“不是你出手伤他,看来在现场留字的也不是你。” 风剑破眉宇越发冷凝:“留字?什么字?” “剑气刻下六个字:月黑风高,小心。”焚莲淡漠说道,“诸葛霄在六扇门里,指代的是哪一个字?” 风剑破眼底神情复杂:“是黑。” 焚莲面无表情说道:“不是你,难道在你之后,还有人去刺杀他?” 风剑破断然否定:“不可能。以他展露出的武功,就算是我全盛状态,也不可能做到那么干净利落一剑穿胸,还不引起顾月息的注意。这事不对劲。他既然认出了我,知道 分卷阅读189 我发现他会武功,以他的智谋不会不做什么。这件事可能是他的计策。” 两个人瞬间明白了。 风剑破冷声道:“他在嫁祸我!” 焚莲毫不意外,声音冷淡:“是他会做出的事。” 风剑破只在那一瞬怒不可遏,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 ——月黑风高,小心。 这很可能是诸葛霄以自己的口吻留下的,这话看似示警,却说错了他们的指代,就像是对六扇门一知半解的人留下的似得。如果是诸葛霄,他想做什么? 他到底是想嫁祸自己,还是想嫁祸别人? 无论是哪一种,诸葛霄的目的都应该是不让他自己的秘密暴露。 风剑破忽然看了一眼面前的焚莲,一阵警醒。 是啊,现在还根本不能肯定,袭杀诸葛霄的人到底是谁,也许是诸葛霄自导自演,但也有可能,是面前这个人故意挑拨离间。 风剑破想起,当初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阳光下醒来,在一个小山村里,被一个医女救治。 不久,焚莲却再度出现,告诉他诸葛霄的秘密。 焚莲说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仅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诸葛霄会武功,还包括诸葛霄和江湖黑白两道暗地里有交易,与朝廷高层有联系,所图甚大。 诸葛霄和他们一同长大,师出同门,风剑破自然不会平白相信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嫌犯的一面之词。 但是,焚莲并不杀他,只是冷眼看着他,态度冷漠无情,叫他自己去查。 昨日就是风剑破的一次试探,他万万没想到,诸葛霄竟然当真会武功! 如果这件事是真,那焚莲所说的其他事情呢? “你若是还不信,可以自己继续查。但是,你已经打草惊蛇了,单靠你自己一人,绝对不是诸葛霄的对手。我若是你,就尽快回去六扇门,联系其他神捕一道查。就算查不出什么,六扇门其余人有了警惕防备,他之后要作恶,也会束手束脚。不过,你若是慢了,小心被他倒打一耙。” 焚莲对于风剑破是信任他,还是怀疑他,并不在意。 他更不指望一个风剑破就立时扳倒诸葛霄。 前世他与那个人相斗许久也没有奈何他,虽然有自己走火入魔又背负恶名的缘故,最大的问题还是,诸葛霄这个人熟知人心,轻易就能叫人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但是,风剑破就算不能与诸葛霄抗衡,六扇门里多了这个利刃,也足以给诸葛霄造成一定的损伤,叫他无暇他顾。 如果风剑破足够聪明,六扇门里其他人不至于太蠢,日积月累,总会叫诸葛霄的势力土崩瓦解。 慢慢来,焚莲并不着急。 前世或许是着急的,因为一心一意把晏无咎的死归结在诸葛霄头上,好像杀了这个人就能为那个人报仇,就能去见他了。 现在晏无咎好好活着,焚莲的心思便不在诸葛霄身上了。他所有一切,仇恨或者偏执,都因晏无咎而生,而起。只有晏无咎才是重点,诸葛霄是生是死,并无所谓。 但是,他同样不想看见这个人再出现在晏无咎面前,搞他的小动作。 焚莲最恨的人不是诸葛霄,甚至不是当初一心认定晏无咎是恶人,冤枉他污名他的六扇门神捕,他最恨的人一是他自己,二是一个神秘人,最后才是可能最终杀了晏无咎的诸葛霄。 想到那个神秘人,焚莲无欲无情的眼眸便满是煞气…… 前世,汜水河畔之后那一夜,他并没有真的碰晏无咎,他只是回来看看晏无咎有没有被他伤到,然后就走了。 但是,晏无咎死后,六扇门所有人信誓旦旦说,那一夜有一个和他极为相似的黑影来过,晏无咎被那个人……是顾月息亲自解开的晏无咎。 顾月息是君子,绝不会拿这种事乱说。可连顾月息都认定,折磨晏无咎的人就是焚莲。 那时,顾月息状态极为不好,面无表情失魂落魄:“我知道他厌恶我,从来不看我一眼。因为,只有我看见了那时候的他,看到了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可是,最该被他厌恶的,难道不是做下这种事的你吗?为什么是我?” 焚莲的心顿时进入凛冬,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好半天才意识到,晏无咎身上发生了什么…… 所以,晏无咎也是这样以为的?以为那个人是他。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 但是,并没有说错,放出心魔,为晏无咎引来这一切的,本就是他。 是他害死了他喜欢的人啊。 本就心魔深重的焚莲,从那一刻起,永坠修罗地狱,彻底发疯入魔…… 这一世,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有机会发生。他会早早找出那个神秘人,千刀万剐,杀了他! 这一世,他也不会指望与这个人有别的可能。早就没有资格了,根本就不该遇见。 焚莲面无表情,无情无欲的眼底骤起杀意寒戾,风剑破自然立刻就察觉了。 分卷阅读190 他立时看来,满眼警惕防备。 焚莲却看也不看他,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转身飘然而去。 他想起他出来很久了,晏无咎一个人在那里,他不放心。 不该为了区区一个诸葛霄就出来的,他甚至忽然觉得,他不该那么迂回,完全可以直接去诸葛霄房间,趁他病,要他的命! 但是不行啊。 若是随便杀了六扇门的人,会被整个六扇门缠上,不死不休。到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再这么跟着晏无咎,保护他了。 或许,还会因为他造了太多杀孽,报应在他最重要的人身上。 所以麻烦就麻烦吧,叫六扇门的人自己去对付诸葛霄。 他只想看着晏无咎,最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就像在清苑县时候一样。 …… 子夜过半,晏无咎出现在山神庙前。 他自然没有一直紧跟着焚莲,根据冰玉观音停驻不变的角度,和后来忽然转换的方向,约么估算了一下位置,就能断定,另一个冰玉观音在这个夹角方位停留过一段时间。 一般人约定,都会有一个明显的参考标志物,这座萧条的山神庙无疑很可疑。 晏无咎打道回府,密令樊雷派遣几个人,以那座山神庙为原点,逐渐扩散距离,查查看附近有没有类似于风剑破这样的外来人。 风剑破外形出众,在古代这种人口关系相对稳定封闭的环境下,不难被查到,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晏无咎忽然想到了什么,华美晦暗的眉睫下,琥珀茶色眸光微转:“多派些人,做些迷惑性的假消息,悄悄慢慢查。” 他可一点也不想被人黄雀在后。 尤其是诸葛霄,白天那么老实什么都说,打得什么坏主意啊,不得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只知道,啾啾被人假扮自己欺负了。后面的事情并不知道,但很快会一件一件都知道的~毕竟,命运一旦改变,原剧本就会派送了。 第72章 初秋静谧的山村。 穿着粗麻武服的男人, 腰上别着一把外形古朴的长剑,眉目英挺冷峻,嘴唇微抿, 似是习惯寡言。 他背着药草篓子,对门口站着的少女说道:“我挖了药就回来,别等。” “等等。” 少女生得清秀娇小, 唯有眼睛满是雾气而无神, 手指因为刚刚在洗碗还在滴水,她仓促在腰上的围裙上擦了擦, 不慢地回去屋内, 很快又出来。 手里拿着用油纸早就包好的干粮, 摸索着垫脚放在男人的背篓里。 “大哥, 早点回来。”她目光放空,笑着说道。 男人抿唇, 道了声谢, 转身向后山之上走去。 他的右脚似乎受过伤, 虽然大好了, 走起路来落脚的时候也有些许不自然。 在男人走后不久,一群晃晃荡荡的人走进了这座静谧的山村。 “大人到底要我们找什么啊?” “谁知道,也不说清楚, 一会儿是什么高人, 一会儿说什么朋友的。” “怎么,你还敢编排鸦首大人的不是?” “我哪敢说晏大人,可下命令的不是那个阴沉着脸的病秧子吗?” “你说樊雷副统领?他病秧子, 信不信他一只手就能弄死你?” “跟我比什么,有本事他跟苏见青别苗头啊。” 一群穿着玄衣的江湖人走来,其中已然嘟嘟囔囔说着憋气的牢骚话。 都是鸦羽卫的人,他们跟着樊雷成天苦哈哈的没个机会在晏大人面前表现,那个樊雷也沉默寡言,一副不屑低头的高手风范,一点也不主动在晏大人面前邀功表现,连带他们这些手下也没个露脸的机会。 听跟着苏见青那边的兄弟说,他们成天跟着晏大人出门,晏大人出手阔绰,他们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没事还能和六扇门的捕头一起平起平坐。 那真是要威风有威风,要里子有里子。 都是一同进鸦羽卫的兄弟,这样一对比可不是叫人憋气。 他们不敢怪晏大人,难道还不能指责两句樊雷? 好不容易这次有任务委派他们,可是也搞得不清不楚的,分明就是想打发糊弄了他们,他樊雷自己一个人在晏大人面前争功! “当初是谁说苏见青那副名门正派的做派恶心人,不想在他手底下受鸟气受管束的?” “你当时不也赞同吗?再说这能一样吗?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算了算了,反正你武功没人家高,长得也没人家周正,就算你想到苏见青手下去,晏大人带你这样的出门不嫌磕碜?” “就是,出去逛窑子人家都要多收你钱。” 几个人说着排挤的话,说得那个人越发脸红气胀。 他干脆不走了,转头就踢了一脚:“滚滚滚,尽说些叫老子不痛快的事,是想挨老子的刀子是不是?” 分卷阅读191 “行了我们走吧,叫他一个人发牢骚去。” “我们去那边找找。哼!没本事脾气还大,要不是怕误了大人的事,老子先教他试试老子的铁拳。” 一共四个人,这一走就走了一半。 剩下的那个人这才奉承安慰几句暴躁牢骚男。 男人骂骂咧咧几句,火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高涨了几分。 前方茶园边,少女抱着筛子摸索着走过去。 少女的面庞清秀而柔弱,如茶园鲜嫩的叶子,仿若一阵清风而过。 男人忽然眼睛一亮,脸上闪过邪笑,低声道:“说起来,自从来了这鸦羽卫,老子还没有松快过。” 旁边的人看了立刻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喂,你小心叫晏大人知道!” “滚开,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他舔了一下唇,推开同伴往那走去。 “小姑娘,向你打听个事?” 盲女忽然感觉到有人从她后方而来,挡在她前面的路上,声音陌生,不由下意识退后一步。 她掩下怯懦慌乱,手指紧张地抓着筛子边沿,极力镇定道:“请问是什么事?” “嘿嘿,想问……小姑娘你生得这么俊,许了婆家没有啊?” 那笑里隐约的暧昧,叫盲女的脸色越发慌乱,她抿唇不断后退。 “唉,你这是干什么,人家眼睛都看不见。春香楼不够你祸害的啊。小姑娘你赶紧走,这人犯浑……” 漆黑的世界里,原本熟悉的周围环境,一下子好像变得陌生至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滚开,真以为自己加了个鸦羽卫就洗白成官身了,老子的事你少管!还是说,你也看上了,想截老子的胡?” 忽然身体失重,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她叫着倒下去,害怕不知道身下是什么,是有石头还是树枝,会不会又伤到她的眼睛。 大哥说,有希望治愈她的眼睛的。 刹那之间,无数繁复画面在眼前闪现,是关于她的所能想到的悲惨的未来。 突然,一切静止。 却是,被一只手拉住了。 就像失重的小鸟忽而又轻盈飞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小心。” 那声音清澈,像是酒一样甘冽又泉水一样甘甜,像百无聊赖的笑,又像是意兴阑珊的怒,淡淡地说:“他不能管你,不知道我能不能管?” 对面那个叫她不安的声音叫了一声大人,忽然没声了。 她听到了什么倒下去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呼吸粗重,仿佛咽了一口唾沫。 耳边那个奇异好听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像笑又像怒,云淡风轻说着:“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人都站不稳,把姑娘的茶树都压歪了。还不快给姑娘修好了。” “是、是大人。”不稳的声音立刻应道,像是蹲在地上回复的一样。 她感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松开,对方平静自若地说:“真是抱歉,本是打发手边的人来问个话,谁知道他们连怎么打招呼都不会。还压坏了姑娘的茶树,不过很快就会修好的。姑娘要做什么,不妨一并差遣了他们。” 盲女睁大眼睛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周围不远处好像站着许多人。 虽然那些人都沉默不动不语,但是她能听到。 就像,她同样听出来方才那人不是忽然不说话,也不是没站稳才压歪了她的树。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突然多了那么多陌生人,她却好像忽然不怕了。 “客人想问什么?我,我可能不知道。”少女慢慢放松一些说道。 空气里的血腥味叫晏无咎下意识蹙眉,见他皱眉,那些人的动作愈发快,迅速无声抬走尸体,铲走渗血的土和植物。 晏无咎平静说道:“走了很远的路,能否在姑娘这里讨碗水喝?” 少女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请,请这边来。” 晏无咎的心情并不怎么样,他实在没想到,鸦羽卫里的人不但良莠不齐还藏污纳垢,旭王连这种货色的投诚都肯收。 若是没有前日借的焚莲的内力,今日来迟半步,就不知道这人会做下什么事了。 鸦羽卫是晏无咎的鸦羽卫,就算他没有把这个鸦首大人太当一回事,可也不代表,就能允许有人敢不听他的话,背着他拉低他的格调。 晏无咎自认阴险小人人渣本渣,笑里藏刀借刀杀人都不在话下,但也不至于直接和垃圾为伍。 他向来只欺凌强者,不喜欢欺负弱小。 跟着盲女走到她的小屋子里,盲女似乎不习惯和人接触,有些局促腼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晏无咎抬眼扫了一遍屋子里的陈设,在一件正在被缝补的男人衣衫上停了一下。 “山野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山泉水和粗茶,您别嫌弃。” 晏无咎没有走进屋子,站在门口,知道那姑 分卷阅读192 娘看不见,压了火气,特意温和声音说道:“一碗清水就够了。姑娘只一个人在家,我就不进去了。” 少女低下头:“屋子,屋子里乱……” 晏无咎笑了一下,即便那人看不见,他也习惯性缓缓眨眼,叫眉目凌厉的线条柔和一些,声音含笑清甜,放慢语速:“是因为我的属下之前无礼,吓到了姑娘吗?你看上去好像有些怕我。” “啊,我……是,那个人,有点凶。” “是我没有管教好,给姑娘赔罪。这样,我在院子外面好了,姑娘或许能自在一些。” “不用。”少女立刻摇头,目光放空睁大,“我不是怕你。你救了我,我知道的。谢谢你。” 她腼腆的笑:“我不是怕你,只是,我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村口说书的先生说的,衣履风流,贵气逼人,大约就是这样了吧。我怕闹笑话,我看不见,屋子很乱。” 晏无咎失笑,缓缓眨眼:“那你误会了,我只是个普通人,也是在贵人手下混口饭吃。还不如姑娘自由自在之身。” 盲女抿唇笑,虽然并不相信,但是心下却放松许多,没有那么局促。 “对了,客人刚刚说要问话,虽然我看不见,但您不妨说说看。”她不知不觉有了些自信。 晏无咎笑了,温和道:“已经不用了,找到了。” “啊。哦。”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失落,少女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低头。可能还是觉得,她看不见帮不上忙吧。 “是真的找到了,有一位朋友的朋友,之前不见了。有人说在附近见过像他的人,我就过来看看,刚刚看到姑娘桌子上放着的外衣很眼熟。我想可能就是他。” 少女睁大眼睛,语气一点活泼:“你是风大哥的朋友啊?” “是,他叫风剑破。抱着一把古剑。不爱说话,脾气很直。是个……好人。”晏无咎笑了一下,这样说道。 “那就是风大哥了。”少女得知面前的人可能是朋友的朋友,一下子自在了很多,“但他改名字叫风剑破了吗?好奇怪的名字啊。他的剑可宝贝了,不让人碰。但是我听到过他擦剑,一点也不破的,还把衣服割破了。” 晏无咎弯着眼睛笑,平静地接着她的话聊:“那他以前叫什么名字?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认识呀。他爹爹和我爹爹原本就住在这里,他爹爹是猎户,后来生了病过世了,他娘改嫁带走了他。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后来,我爹爹也过世了。几个月前山上的猎户捡到他,我们才相认的。他本名叫宋风,很文雅的。我还以为他会读书呢……” 晏无咎没想到,看着比江湖黑道还凶悍戾气的风剑破,小时候有这么风雅的名字,不由失笑。 “那你呢?姑娘叫什么名字。” 盲女弯着大大无神的眼睛,里面像清澈的小河:“我叫洛月,大家都叫我阿月。” 晏无咎的眼眸忽然一颤,笑容缓缓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的蝴蝶效应开始了~ 因为觉得之前文案太长了,就换了一个,悄咪咪的问一句,大家很嫌弃吗? 第73章 风剑破行走在山道上,采摘洛月需要的药材。 洛月的母亲生前就是村里唯一的大夫, 她过世后, 洛月便也以此为生。 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被毒蛇咬伤,虽然救治及时,还是被残留的毒素伤到了眼睛。 看不见后, 除非迫不得已, 村子里也很少有人来找她医病。洛月也只能靠收取别人采来的药材给大家医病。 风剑破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才八岁, 但是他一直记得这里, 很多时候还会梦到小时候。也记得阿月这个妹妹。 他曾经回来看过,远远地看了几眼,那时候阿月还过得很好。 这次被焚莲重伤, 迷迷糊糊可能以为自己快死了,下意识就又回到了小时候出生的地方, 被他们救起。 诸葛霄的医术极佳, 尤其擅长一些疑难杂症,他本是想回去找诸葛霄救治阿月的眼睛, 可是焚莲却找上门来了。 风剑破不想怀疑自己的兄弟,但他是六扇门的捕快, 做捕快第一条就是怀疑一切。 他不敢把阿月交到疑虑重重的诸葛手里,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风剑破加快速度,采够洛月需要的药材就准备回去。 他的右脚虽然看似无碍,但还没有完全愈合,落下的时候总会稍稍犹豫一下。这样走得也会稳当许多。 可是, 这一次,右脚落下去的时候,忽然像是踩到了松软的沼泽里,没有任何支撑就陷了下去。整个人都跟着一起倾倒。 风剑破皱眉,他是会武功的人,绝不可能这样就失去平衡。 直到他意识到,不是他没有站稳,而是整个土地都忽然下陷起伏,整个世界都在虚晃不定。他就像是被抛在海面上,随着浪涛无依无凭。 发生了什么?天际骤起阴云。 分卷阅读193 就像是梦里一样不真实。 风剑破迷迷糊糊回到山下村庄,好多人围着洛月的屋子,啧啧可惜又叹气谩骂。 ……“可怜的闺女唉,造孽啊。” ……“凶手是谁?” ……“听说有人看到了,是个叫焚莲的妖僧。通缉犯呢。” 谁?可怜谁? 他睁大眼睛,看到苍白死去的阿月,手里拿着剪刀,胸口破了一个血洞。 阿月! 瞬间目眦尽裂,他的世界一片灰冷。 六扇门里,顾月息和诸葛霄沉默。 凶手呢?我要杀了他,你们为什么不去抓焚莲,要看着我? ……“不是焚莲。”顾月息摇头,“焚莲在汴京,六扇门的人一直在跟着他。” 那是谁? ……诸葛霄抬眼:“有人看到鸦羽卫的人出现过。” 鸦羽卫。鸦羽卫……晏清都? ……“没有证据,你冷静一些。我们的人找到了一具尸体,是鸦羽卫的。可能是看到了什么被灭口,下手干净利落。近距离正面,死者完全没有反抗。” 这是什么意思?是晏清都吗?是他吧! ……顾月息抬眼,断然否定:“不是。没有任何证据。” 那你告诉我是谁?不是晏清都不是焚莲,你告诉我我妹妹为什么死? ……“冷静一点,小风。阿月你先出去,他现在听不进去任何理智的话,我来安抚他。” ……顾月息走出门,回头说道:“不可能是晏清都。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动机。” 顾月息为什么偏袒那个人,什么叫没有机会?晏清都是什么人,六扇门被他坑了多少次,他顾月息不知道? ……“风剑破你冷静一些。阿月是说没有证据,六扇门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诸葛,帮我!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他? ……“我……他确实有嫌疑,也有动机。只要你相信凶手是焚莲,你就会不顾一切找焚莲复仇。这就是他的动机。借刀杀人这种事,晏清都最是擅长。毕竟,焚莲对他做过同样的事。但是,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你是捕快,应该清楚。” 那,我就亲自去问问他。 神捕,他不做了。 抓一个鸦羽卫首领,很难。抓晏清都,却很容易。只要放出焚莲的消息,他就会上钩。 那个人眼里就像是只看得见那一个人,偏执专注,又可怜又可恨。 昏暗的地下墓室里,借着烛火灯光,他看着昏迷的人。 这个人跟着旭王,做了那么多叫人不齿的事,本该极为叫人讨厌的,却偏偏被他气得再狠,也叫人生不出丝毫厌恶的念头。 就连顾月息也会失言,说什么总觉得,他不该是个坏人。 明明知道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也还是觉得他无辜。 明明这个人生得又傲又凶,脾气坏嘴巴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连难得笑起来温柔的时候,眼底也带着刀子,不是轻佻放荡,就是狠厉阴鸷。 根本不是什么纯良无辜的人!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阴险小人。 厌憎他啊,讨厌他啊,杀了他啊!为什么做不到? ……那个人睁开眼了眼睛,眉目的迷茫转瞬被矜傲隐怒取代:“风剑破,你做什么?” 他走过去,想要掐住那人的脖子,折磨他,叫他痛苦,手指握在那修长的脖颈上却使不了力。 做什么? 我,想厌恶你,想像你毁了我仅有的关于人世的美好希望一样,毁了你。 掐住脖颈的手,轻轻放在那人凌厉冷傲的面容上,他面无表情俯身,又凶又狠,毫不留情的咬下去! …… 风剑破猛地睁开眼,溺水濒死一样,大口大口喘气。 就像从光怪陆离的噩梦里醒来。 心中被黑暗涌动的恶念和身体的热度还在,心口却一片冷凉。 那种比起憎恨,更像是愤怒绝望的黑暗情绪还在,风剑破却顾不得为那匪夷所思的梦境失神,他立刻不顾一切像山下飞快赶去。 不要,千万不要。 风剑破从未那样恐惧过,不止是对于洛月可能惨死的预兆的恐惧,更像是对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的无力的反抗。 …… 晏无咎听到眼前这个盲女叫阿月,眼前竟然立刻浮现出了那本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话本。 话本急剧快速地翻页着,不等晏无咎有丝毫反应时间,又立刻消失不见。 就像突如其来的刹那幻觉,并不当真存在过。 晏无咎微微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从未有过的冷静。 是了,方才,但凡他晚来半步,这个少女很可能会出事。 犯案的虽然与他无关,但那人是鸦羽卫的人,若是中间出现些什么说不清的误会,叫人以为这是他晏清都犯下的案子,并不难。 谁 分卷阅读194 叫他给自己艹了个西门大官人在世的人设,可不是个背锅好人选。 晏无咎是宁愿去死也绝不会叫人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 这样的话,结局很可能就是话本所描述的那样,遭到六扇门的复仇。 不,如果那话本所说是真,杀他的人不是风剑破,另有其人。对方杀了他后,对风剑破告知了结局。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晏无咎眼眸微敛,冷冷地笑了。 虽然之前觉得顾月息的阿月和那本话本所说的阿月巧合了,那本话本的出现消失也的确叫晏无咎一直惦记在心里,始终没有释怀。 但是,说自己穿越进了一本话本里面,晏无咎也没有完全当真,更多是百无聊赖之下找点趣味的随意妄言。 是也好,不是也无所谓。所以,姑且信之。 可是,现在这本话本再次突然浮现眼前,又调戏他一般快速消失,无疑是在提醒他,原来话本真的有问题。 眼前的阿月,才是真的话本里的阿月。 但是,当话本刷足了自己的存在感,仿佛确凿无疑了,晏无咎反而不信了。 他不信自己的人生会是一本早就写好过程和结尾的话本,谁也没有权利和能力书写他的人生。 “客人,你还在吗?”洛月没有听到声音,不由疑惑地问了一句。若不是她刚刚只是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叫对方不开心。 “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风剑破有个好朋友,是个男人,也叫阿月。所以突然听到姑娘的名字,有些出神。” 盲女大大的眼睛恬然微弯:“是叫顾月息吗?风大哥说过,他说那个人之所以被大家叫阿月,就是因为他先这么叫的。” 少女笑容微敛,一点怜惜温柔:“风大哥的命不好,过得苦。我才知道,他跟着大娘离开这里后,没多久连大娘也没了。那时候他才八岁。身边的朋友也叫阿月,会叫他不那么孤独吧。” 晏无咎望着院子外面的山野,平静地说:“佛家有一偈语,众生皆苦,想来各人有各人的劫难。阿月姑娘有一颗琉璃心,琉璃易碎,且小心安放。” 山野之上,一道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这里奔来,旁的人尚且未曾注意,晏无咎因为借了焚莲的内力,却看得清楚。 “你的风大哥回来了。” …… 风剑破远远就看到洛月的院子门口站着许多人,乌压压的鸦羽卫的人,瞬间各种念头轰鸣。 他大脑一片空白,站在门口心口冰凉,做不出任何反应。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乌压压的人分开,让出空旷的视野。 小院落里,站着一个身姿修长挺拔的男人,他只是站在那里,这小小的山野小屋都像是世外桃源,熠熠生辉。 风剑破看到晏无咎的那一瞬,眼底浮现的却是绝望和恐惧。 直到,旁边半敞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纤细温柔的少女。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少见的活泼暖融的笑容:“大哥,是你回来了吗?看看,你有朋友来看你了。” 风剑破就像是装进棺材的冰冷的死人,忽然恢复知觉。 他眼里一热,就像是忽然从噩梦里醒来。 腿一软,跪倒在地,眼眶潮湿,却哭一样笑起来。 胸腔里的悲鸣,那说不出的痛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知道,实在是太好了。 “阿月,太好了。只是噩梦。”他呢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像笑又像哭。 晏无咎抱臂而立,微微挑眉看着风剑破的反应,淡淡一笑,慢条斯理说道:“风大人几时这么客气了,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还是说,看见我受到了什么惊吓?请问,我能做什么把风大人吓成这样?” 风剑破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怔怔地眼眶潮湿,迷茫又漠然,就像是负伤的困兽。 洛月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道:“大哥,你怎么了?可是脚伤发作了?” 晏无咎缓缓抬脚,走到风剑破身边,垂眸从他失魂落魄仿佛自噩梦挣扎醒来,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脸上扫过,平静地说:“我在前面的茶摊等你。” 说完,毫不停留,带着一众人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晏无咎并不关心风剑破为什么会这幅反应,也许就是他名声在外,那人关心则乱,见了他们这么多人找来,以为那个小姑娘受了什么委屈。 总不会是,风剑破是那册话本的主角重生了,知道小姑娘险些会死吧。 晏无咎顿了一下,应该不会这么巧。风剑破看上去一点主角相都没有,非要指一个主角,还不如说是顾月息。 至于诸葛霄和焚莲,肯定是反派了,还用说吗? 随便什么都好,但若是那册闹幺蛾子的话本想叫他当炮灰,他就敢叫那本册子自己先烧成灰。 刚刚那东西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疯狂翻页刷足存在感,晏无咎可是看清 分卷阅读195 楚了,话本消失的时候好像薄了几页。 所以,管它是什么东西,显然只要现实改变,话本就会受到影响。 他眉睫轻抬,眸光微转,似笑非笑,华美的眉目,神情清狂又晦暗。 第74章 村口的茶摊一天也没多少生意, 不料这会儿竟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贵人。 好在只有一个人坐着, 其他人都站着, 才省了摊主窘迫去四邻借桌椅凳子的局面。 但摊主还是局促难安,便是他这里最好的茶水,也羞于递到那位贵人面前去。 下属伶俐地用自己的外衣铺了老槐木做的长凳, 才恭敬道:“大人, 请坐。” 晏无咎下巴微抬, 示意下属递上金珠给摊主, 温和道:“借老丈的地方一用,这些,算作打扰你生意的补偿。” 老丈连推辞都觉得惶恐, 立刻双手接了,胡乱做了个揖,连忙识趣后退离开, 给对方腾出地方。 边走边回头看去, 发现那些人竟然搬出一整套的精美茶器, 还有些他见都没见过的玩意, 给那位贵人烹茶。 山野田园之间, 一间简陋的小小茶摊。 不多时,走来一个年轻的剑客, 沉默地坐在那位客人对面。 这两个人, 一个眉目华美冷面矜傲,纵使穿着玄衣锦绣的官服,也更像风流贵气的少爷。 一人面容冷峻锐利, 一身修长简洁的灰白劲装,腰佩长剑,正襟危坐那里。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段惊险引人,血与桃花的故事。 复仇,或者买凶杀人。 究其根本,奠定故事气氛的还是存在感强烈的晏无咎……的那张脸。 那张脸一看就是个嚣张跋扈,为所欲为,野心勃勃,注定要闯下弥天大祸的佞幸妖孽之辈。 晏无咎烹茶的水刚刚二沸,风剑破就来了。 也不知道洛月跟他说了什么,风剑破神情冷静,整个人沉着了许多。 若说以前的他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名剑,现在的他就像一块刚刚锻出剑形的玄铁。 他来了也一言不发,坐在晏无咎对面,眼皮不抬。若不是脸上的神情过于沉默并无杀气,只是重剑无锋的平静,差点叫人以为,他对晏无咎过于排斥,以至于不看他一眼。 没有人知道,风剑破只是不敢。 他不敢看面前这个人。 即便发现洛月无碍,方才那强烈的预感和失态,只是他一时魇着了,仓促之间反应过度。 可是,纵使此刻心跳情绪已然平复冷静,他也不敢多回忆一刻。 可是,就算不看不想,只要想到晏清都这个人,那种不可控的浓烈黑暗的情绪也会再次不受控制翻涌而上。 那种爱恨交杂,过于真实极端的情绪,连风剑破也为之心惊。 “……风大人意下如何?” 风剑破回过神来,神情冷峻,眨了一下眼。 晏无咎略略蹙眉,长眉一点不耐,他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没听他说什么。 “嗯。”风剑破却突然应了,尽管,他还是没有看晏无咎一眼。 “好。既然风大人同意与我合作,调查孤禅寺一案的真相,那就请风大人先行回六扇门。至于诸葛霄,这是你们六扇门内部的私事,投桃报李,我只当不知情。” 风剑破闻言,猛地抬头看去。 看到眉眼微挑,笑颜绚烂绮丽的晏无咎,看他敛眸缓缓饮下茶水。 风剑破眉头和心尖都不由一跳,这次却没有别开眼。 晏无咎自然笑得愉悦好看,毕竟不管风剑破有听没听,既然答应了,那就由不得他反悔。 风剑破想了想,点头:“好。” 这次是深思熟虑了。 晏无咎放下小小的茶杯,被茶水沾湿的唇微抿,笑容敛去一些凌厉锋芒,笑得从容淡然。 “洛月姑娘的眼睛,好像不是先天就看不见吧。” 没有意识到,风剑破下意识就回答了:“一年前被毒蛇咬伤,余毒不清,导致眼睛看不见了。” 答完了,才发现对方问得是阿月。风剑破顿时凛然,想到那个梦魇幻觉里,他着魔了一样认定面前这个人是凶手,还对他…… 风剑破眉宇微凛,紧紧皱着,冷硬的薄唇一抿再抿,脸上和耳朵却有些薄红。 晏无咎并没有注意,他得了想知道的答案,微微颌首。 “不妨给风大人一些提示,此事很可能跟旭王有关。孤禅寺一案牵扯进我两位朋友,虽然我是旭王的鸦羽卫统领,这件事上也会一查到底。” 晏无咎端起一盏茶,示意道:“以茶代酒,愿你我精诚合作,莫生罅隙。还有,你跟我的合作,你我二人知晓就可以了。” 风剑破慢一拍端起茶水,一口饮尽。 茶味涩苦,他本不喜欢喝,第一次知道,余味这般清远甘甜。 “诸葛霄——就是你知 分卷阅读196 道的文书先生东方,他博闻强记聪慧过人,擅奇门遁甲机关谋略,毒物医术也不在话下,更懂人心幽微。以前还以为他不会武功,现在……跟他打交道,你自己小心。” 风剑破说完,起身离开茶摊。 提起诸葛霄,晏无咎不由笑了一下,缓缓眨眼,眸光流转,百无聊赖。 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结果就这么被人抓住了小辫子,马甲在六扇门和自己这里都抖落得一件不剩。以至于,晏无咎对于和他玩游戏,都有些兴致缺缺意兴阑珊起来。 怪不得六扇门一直追着那个秃驴跑,看来还是焚莲技高一筹,也不知道诸葛霄怎么栽在他手里的。 …… 风剑破交代了周围的村民照顾洛月,将所有的银子都留下,只身回了六扇门。 即便不是晏无咎来,他见过焚莲以后,也打算这么做的。 他向来不拖泥带水,一击必中,回来便悄然直奔顾月息这里。 毫不废话,立刻将他试探诸葛霄,发现诸葛霄会武功,还打算杀他灭口的事一五一十讲清楚。 更说清楚,他压根没有刺伤诸葛霄,发现真相后就立刻遁走。遇刺留字,整件事都是诸葛霄自导自演,嫁祸诬陷他。 “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当面对质。” 于是,三人面对面。 诸葛霄还躺在床上,神情苍白虚弱。 见到风剑破回来,眼里非但没有丝毫慌乱,竟是淡淡欣慰松一口气。 风剑破却毫不避讳,单刀直入,将那天之事质问与他。 “你认是不认?” 诸葛霄听了这一通话,神情微微错愕,却是坦然从容,断然否认:“我怎么可能会武功,还是个叫你风剑破都忌惮的高手?这样荒谬的话,我就是认了,事实也无法更改。” 风剑破知道他狡诈,却没想到他事到临头都这么冷静。 “你敢不敢叫顾月息查看你的经脉?” 诸葛霄无奈摇头:“我有什么不敢。这几日我病重,阿月不知道替我把了多少次脉,不差多这一次半次。” 他大方伸出手。 顾月息从始至终冷情冷性,面上冷静无波,这会儿伸手搭在诸葛霄的手腕上,输入清正微凉的内力,在他体内经脉游走一圈。 但凡武林高手,脉门是最要命的弱点,一旦被人抓住,便像蛇被抓住七寸。 内力游走经脉,倘若对方稍有不甚,便会对自己造成极大损伤,除非是绝对信任之人,一般人绝不会同意。 而经脉是所有内力的根基,普通人奇经八脉细弱,越是内力深厚,经脉越是强壮,这一点断然隐瞒不了。 一个叫风剑破都忌惮的高手,单是招式再精妙,也决不至于如此,毕竟内力才是关键。 更何况,诸葛霄的外表绝对不可能是走外功路数的。 诸葛霄一脸坦然任由顾月息检查。 良久,顾月息放开他,对风剑破摇了摇头。 风剑破就算早知道诸葛霄能什么都不做等着他回来,一定是有恃无恐,但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若是诸葛霄承认自己会武功,只是另有隐情,风剑破还不至于这么怀疑他。但现在他竟然连这一点都滴水不漏,风剑破只觉危机重重。 “顾月息,那日我看见的人绝对是他,不会有错。他一定会武功,这世间一定存在叫人检查不出武功的奇怪法门。我会找出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诸葛霄从始至终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怨怪。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有太大反应。 他微微叹口气,眉宇微蹙,沉声冷静道:“风剑破,这件事有误会。那天我也看见你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我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若不是运气好,被人发现的早,你现在看见的就是我的棺材。可是,我从未真的相信,你会杀我。” 神情冷清的顾月息微微颌首,理智无情地说道:“我查过伤口,是风剑破你的剑招。地上的留字,也是你的手笔。” 风剑破眸光冷锐射向诸葛霄,冷冷地说道:“诸葛霄若是想嫁祸给我,这一点根本不难做到。” 诸葛霄神情也有些肃穆,但他神情坦然,平静道:“我从始至终都不信会是你。你不信我,我不怪你。我们一同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所以我信你。这件事已经很明显了,有人利用时间差,在误导我们。对方可能是个易容高手。我们见到的彼此,都不是真的彼此。很可能我昏迷以后,小风才来。对方用心何其歹毒,是要我们互相怀疑,不攻自破。” 他这么一说,的确很有道理。 但是,当事人风剑破却很清楚,那个人绝对就是诸葛霄。 他已经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现在打草惊蛇,再难一击即中,索性沉默不语。 顾月息听罢两人说辞,微微颌首,冷静道:“诸葛说得有理,日后大家多加小心。莫要落单,最少两个人一起行动。” 此事便作罢。 但是,谁都知道,这 分卷阅读197 件事还没有完。 傍晚时分,诸葛霄房内。 “失踪的这两个月,他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归?他又是从何处听来,我会武功这种荒唐话的?还这么深信不疑,连你的判断都不信。” “他说自己受了伤,行动不便将养了这些时日。但是不肯说在何处养伤,有什么人能证明。不过,他的手脚确实有伤后愈合的迹象。时间吻合。” “阿月,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他这次回来性情大变。能打断他手脚的高手,天下间不到五个人,从时间上看,很可能就是焚莲。可是他为什么一字不提?” “你怀疑他被人控制?” “不是没有过先例。别忘了西域魔门一案,高小楼就中过招。连我们都不认了。” 沉默。 “方才我跟他谈起孤禅寺一案,他说和焚莲无关,凶手另有其人。问他有何依据,他说不上来,只说会查到。小风的性情确实有些变化,但他认得我们,也没有失去记忆。我不认为他是被控制了,但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希望如此。” “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我会注意观察他。” “阿月,交给你了。你顺着他的话说,你信了他的判断,怀疑我。这样也许会好办一点,左右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就当是涉案避嫌了。” “我相信你。你会不会武功根本无关紧要,我相信你不会为了隐瞒这种小事就对小风出手。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但首要是封庄一案。八月前,陪陵一定要开启,时间不多,一定还会出事。” “多事之秋,敌暗我明,你多加小心。” 门缓缓关上了。 许久后,室内一声轻笑。 他当然不会因为风剑破发现他会武功就对他下杀手,但是,谁说他隐瞒会武功是件小事了。 他不对风剑破下手,只是因为,就算这个人知晓实情,也根本无关紧要。 他根本就没有把风剑破放在眼里,别说是风剑破了,就是六扇门的门主,也早就叫他提不起丝毫精神。 他有更有趣的事情做。 作者有话要说:狐狸尾巴怎么可能辣么好抓?九条尾巴呢~ 啾啾……试着抓一抓。 大师:等等,我先给你踩着,你再抓。好玩吗? 第75章 七月十九日, 旭王奉召入汴京。 临走前, 旭王接见了晏无咎。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别闹出什么事就好, 至于陪陵丢失密令和钥匙之事,本王此次面见父皇,会奏请御前, 呈秉此事。尽量保全封庄无辜百姓,不被迁怒。六扇门能破案最好,若是破不了,也已经无关紧要。无咎你, 一切照旧就是。” 旭王说这番话的时候, 晏无咎见到了白家的族长白晓风, 还有, 木天河。 白晓风是个四十多岁的清癯中年男人, 跟木天河站在一起,却不会叫人觉得是父子。 因为白晓风虽也是武人, 却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儒雅之气。 如果说木天河性沉质冷, 就像是背山的山岩巨石, 白晓风就是阳山一面历经岁月的参天古树。 怎么说也是长辈, 晏无咎微微颌首, 算是见礼了。 白晓风也温和还礼, 从容淡定,到底是一族之长,见过大风大浪, 不至于像木天河那样,每次一见了晏无咎,就被那矜傲凌厉的气场所慑,再怎么沉默,都透着警惕。 这么可爱,简直招着晏无咎若有所思。 什么没出事就好,查不出来也无所谓。对于旭王临走前的话,晏无咎半个字都不会信,或者说,恰恰要反着来理解。 目前为止已经很明显了,旭王好像根本不愿意六扇门破案,对于密令和秘钥找不到乐见其成。 但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才是晏无咎最关心的。这不仅仅决定他能不能在旭王这里立足立威,更重要的是,此事勾起了晏无咎的好奇心。 旭王是十九号凌晨启程的,六扇门在此查案,怎么说于情于礼也要来送行的。 一通废话寒暄和机锋之后,旭王离开,晏无咎立刻叫住一脸冷情冷性的顾月息。 “阿月留步。” 顾月息脚下不由自主停顿,冷清回头望去,但见那张华美凌厉的面容,红唇微扬,眼眸轻弯,琥珀茶色瞳眸浮光澄澈,笑得绚丽隐秘,无辜无害。 似繁花春水,却不知水深几何,花下藏了多少刀锋。 “时间不多,我们抓紧时间查案吧。” 顾月息波澜不惊,清冷声音平静:“你确定要这么多人一起跟着?” 晏无咎缓缓眨眼,下巴微抬:“你们先带人回去。” 苏见青和樊雷对视一眼,眉宇微皱,但到底低头称是,带着一帮鸦羽卫的人,浩浩荡荡离去。 “这样可以了吗?” 顾月息没想到他这次这样听话,一个人都不带,顿了一下:“ 分卷阅读198 走吧。” 六扇门这边虽然有一群便衣捕快,但是都只是小卒,顾月息也只一人,诸葛霄不在他身边很正常,毕竟前几天才重伤。 可是,风剑破明明已经回了六扇门也没有露面,晏无咎就明白了,一定是风剑破没在诸葛霄那里讨到什么便宜。 晏无咎对诸葛霄不经事的失望,又稍稍挽回了一点风评。觉得,还可以再观望一下。 “这是要去哪里?”晏无咎问道。 这次顾月息很快就回答了,声音平静不算冷淡:“底下人发现一具奇怪的尸体,可能找到一些线索,所以要去看看。”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你要是觉得无趣,也可以不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晏无咎。 “阿月感兴趣的,我也很感兴趣。”晏无咎声音清淡,分明是旖旎的话语,听上去却无半点遐思轻佻。 于是,两人和一众低调的便衣捕快,分头前往义庄。 封庄虽然叫庄,却是一个小镇,既然是镇,便围绕着封庄,以四大姓氏基本划分为四个村庄。 顾月息的人发现尸体的义庄,在北面比较偏僻的那处村庄,是封家的地界。 那里平日里就人烟稀少,基本已经废弃不用,就停些客死异乡的薄棺,等统一登记了,再由封家祭祀统一收殓下葬。等着可能永远也不会找来的寻亲着,未来有一日将尸骨带回去,落叶归根。 守在那里的捕快说道:“看守义庄的老头年老昏花,说不清这尸体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大人叫我们查看封家这里不正常死因的尸体,结果我们意外发现了这个。” “大人请看,这具尸体别的正常,但是他的衣服被人换了,明显不合身。按理来说,如果是无人收敛的苦命人,封庄这里见得多了,根本没有精力和条件给他们置办殓衣。能特意替他们安葬,已经是封家行善。更何况,您看——” 尸体的样子有些可怕,已然看不出生前样子,晏无咎实在不知道还能看出什么来。 但是顾月息面不改色,眸光冷静,带着手套仔细地查看着尸体的手脚和关节。 晏无咎微微偏着头,缓缓眨眼看他。 顾月息还算厚道,没有打哑谜,直接说道:“这个人生前是个体面人,生活优渥,并没有做过苦力。但他身上的衣服却明显与他的身份不符。的确是有人特意换了衣服,遮掩他的身份。” 他继续翻检尸体,用药水小心将衣物和皮肤分离。 等尸体翻过去后,就连晏无咎都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尸体的背上有一片格外明显的色块。 顾月息面不改色,微微按压,仔细辨别。 “刀。”旁边的人立刻配合地递上验尸的工具。 晏无咎微微侧身,环顾了一圈义庄环境,走到门外。 不久,有人走到晏无咎身边,递给他一片翠绿修长的叶子。 “晏大人,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不舒服很正常,您可以嗅嗅这薄荷叶,会好许多。” 晏无咎接过,道谢,垂眸看着那片叶子,并没有用。 那人顿了顿:“很有效的,听说是离王大人当年特意培植的,流传了几百年。只有六扇门的捕快才能用到的东西,您试试吧。” 晏无咎抬眼看过来,缓缓笑了一下:“这么珍贵,我要怎么谢你?” 那捕快立刻低头,局促道:“这是,顾大人叫在下送来的。不敢当您的谢。” 顾月息? 晏无咎略略意外,抬眼回望,看到那个人还在专心致志应对那副尸体。 那篇叶子已经失去了水分,却还是碧绿鲜艳,放在鼻息之下,一缕沁凉清新之气,直袭脑海神思。 晏无咎喝过薄荷茶,这感觉的冲击比薄荷茶第一缕的冷香还要沁人。 啧,欠了人情啊。 “那个,大人说不必说是他的意思,您能不能当作不知道?”那人小声为难道。 …… 顾月息退后,将手套拿掉,同时换掉身上的外衣,用特指的水净了手,特质的熏香熏了身。 走出来的时候,晏无咎明显感觉到他周身一阵清凉,就像是传说中的阴气笼罩一般。 晏无咎眉睫微抬,立刻从体质属阴,想到见鬼,好奇地看着他。 毕竟,预知未来的话本都有了,见鬼破案为什么不能有? 顾月息意识到晏无咎的反应,立在原地,淡淡说道:“怕尸体近身,验尸后要用内力震开熏香,让其发挥作用。我修习的内力清冷,故此运功之后周遭会偏冷。” 看来因为这个,顾月息没少被人误解。 晏无咎听了却颇感无趣,眼底的百无聊赖,更添几许寡欢疏淡。 “有什么发现吗?” 顾月息颌首,眉宇冷清:“这个人是被阴寒内力震断心脉而死。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一掌毙命。死亡时间不清楚,初步估计在二十天到四十天之间。” 分卷阅读199 晏无咎意外:“时间跨度这么大?” “因为尸体被转移过,很可能被至于阴冷环境中,延缓了死后尸体的变化。” 晏无咎发现,顾月息神情冷静,并无本该有的迷惑思索,心念一动。 他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阿月见多识广,可知道什么武功有这种效果?” 顾月息清冷面容,喜怒不显,波澜不惊看着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睛,像是暖阳穿过层层繁花落在冰雪消融的湖面。 晏无咎的身上,有他送去的薄荷叶的冷香。 “……”顾月息顿了顿,轻声说,“封庄木家祖传的开山掌,有这种效果。” 晏无咎微微挑眉,眸光流转:“木天河。” 他想到了白家院子那口井,小白兔晨曦说的,掉进井里的不听话的叔叔。 这就对上了。 动手的人无疑是木天河。他是木家人,且与白晓风关系亲厚,当时在那个院子。 这个人偷听到了白晓风和木天河的话,被发现了,逃跑的时候想要挟持白晨曦,却被木天河一掌击落井底。 白家以白晨曦险些落井为由,立刻将井封死,那时候六扇门刚刚来封庄查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尸体很可能没有立刻转移走,在那口井里待了很久。 阴冷的环境,会对尸体的腐烂情况造成影响。 后来,尸体被移走,因为六扇门查得严,他们也不能将尸体运出去,就给他换了衣服,将他和那些无人收殓的死尸放在一起,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被封家统一收殓下葬。 那么,问题来了。 木天河和白晓风之间有什么秘密,被这个人知道了,木天河必须杀他灭口? 这个人又是谁派来的? 晏无咎还记得,在井口找到的丝缕布条,那布是宫里贵人赏赐人爱用的贡品。 什么人行动的时候,身上还会穿着这么明显暴露身份的衣着?明显不是专业的熟手。 至少,龙鳞卫里的人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出门行动前,连行头都会统一换掉。 顾月息看到晏无咎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出声,等晏无咎似是回神,才平静说道:“木家开山掌是会造成这种死因,但也不等于人一定是木家人所为。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晏无咎点头。 顾月息眉睫微动,这是第二次了,晏清都表现得很听话。 若是他们第一次在清苑县见面时候,晏无咎也是这样乖乖听话,没有轻佻凌厉,没有清狂傲慢,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乖张放肆,也许…… “阿月在想什么,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顾月息回神,看到他唇角微弯,略带几分薄笑。 那样绮丽华美的相貌,越是锋芒张扬越是慑人,即便是偶尔温柔优雅浅笑,也不会显得温良纯然。难得乖顺,也像荼蘼之下藏着暗刺。 皎洁无暇之下,是晦暗神秘,是无法掩饰的矜贵傲慢,似笑非笑,引人步入险地。 晏无咎缓缓眨了下眼,纤长稠丽睫羽柔和了面容的凌厉,他看着顾月息,自觉无辜纯良,等着他的答复。 顾月息淡淡说道:“在想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说。” “阿月待我坦诚,同心协力,我当然不会对阿月藏私。我的确发现了一个问题。” 晏无咎敛去笑容,正色道:“听说木家老族长死前在熏香,用的香是封家祭祀合的。发现老族长死了,众人进去的时候,香已经燃尽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我一直在想,那个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顾月息思索:“案发之时是五月十八,我们六月初来封庄,很多线索都没有了,但香灰还在,当时没有察觉有什么问题。” 晏无咎眨眼,不紧不慢:“是吗?可是我还听说,在你们来了以后,封家死了个老祭祀。不知道是不是合香的那位。” 顾月息猛地看向他。 一看他的反应,晏无咎就明白了:“看来六扇门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因缘际会听来的,据说是因为那一日旭王驾临,整个封庄迎驾,怕老祭祀之死冲撞了贵人,所以按下不表。对了,他们说老祭祀是自然老死的。太巧了,可惜我手下无人有阿月这般神乎其技的验尸手段,就算悄悄开棺,恐怕也看不出什么。” 顾月息点头,冷静说道:“这件事我来办。” “那,我继续明着查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这是七月十九号,距离第一个人死去,已经整整两个月。 顾月息和晏无咎约定好,今夜子时在此见面,便分道扬镳,分头行事。 晏无咎去了白家。 这次熟门熟路,一到院子里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只小白兔也立刻发现了晏无咎,小小尖叫一声跑过来,又一次叫他守株待兔。 晏无咎半蹲下来,将瘦小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身影轻轻抱在怀里, 分卷阅读200 笑着戳戳他的小脸:“今天吃饭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瘦小?” 虽然瘦瘦小小,不像六岁的孩子,但小兔子生得极为白净清秀,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天真无邪,招人怜爱。可爱到有些梦幻,简直萌得人的心都软了。 晏无咎向来不大喜欢小孩子,可能是表兄家的阿湉太过可爱,潜移默化改变了他,他见了白晨曦就愿意跟他亲近。 甚至,动了念头。 他以后是不会有孩子的,他自己无所谓,家里那两位老人虽然没有表示过,但晏无咎知道,他们一直很向往天伦之乐。 所以,晏无咎在想,要是这件事了了,或许可以收养这孩子。 他叫人查过了,这个孩子虽然和白晓风沾亲带故,但是关系很远,跟孤儿并无差别。或许可以和白晓风就此商量一下。 “晨曦是个好名字,叔叔家没有小孩子,你愿意做叔叔家的孩子吗?” 小朋友乖乖笑着用力点头,睁大清澈的眼睛:“我好喜欢好喜欢哥哥,可是,也喜欢舅舅,我去了哥哥家,舅舅怎么办?” 晏无咎没想到,这还是个念旧有良心的小兔子,笑着刮刮他微嘟的小脸。 “那,我去问问晨曦的舅舅。” 小朋友笑着点头。 晏无咎看了看,周遭就他一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玩什么游戏?” “写字。” 晏无咎被他拉着手走过去,在地上果然看到用树枝一笔一划写了很多字。 看到其中重复的两个字,晏无咎笑了:“这个,是不是写错了。是在写你的名字吗?” 小兔子点点头。 看着地上的“辰羲”二字,晏无咎接过他手中的树枝,在旁边写下“晨曦”。 “谁教你写得字,看看,哪个才是小白兔的名字?” 虽然晏无咎笑容温柔好看,小白兔也很喜欢他,但这次,对方迟疑了下,没有昧着良心点头。晏无咎的盛世美颜失效了。 小朋友接过树枝,在他自己写下的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晏无咎微微挑眉,失笑,眼眸微弯:“啊,原来是辰羲,不是晨曦啊。” 不怪晏无咎相差,一般人起名字都会想到晨曦,代表一天的开始,充满希望光明寓意的名字。而不是辰羲,这两个像是拗口拼凑出的字。 小朋友微微嘟着嘴巴,并不说话,好像有些不开心。 晏无咎摸摸他的头:“没有日光的辰羲,这个名字也很好啊。辰,是星辰,羲,与伏羲同名。哇,好厉害呀。” 小兔子笑起来,很开心的点头。 他好像不喜欢说话,笑得开心,也是安静无声的笑。 又乖又怜。 “辰羲,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能缠着客人没有礼貌。” 晏无咎抬头看去,看到神情稳重微微不悦地看向他们的木天河。 小朋友很听话,立刻从晏无咎怀里站直,看了看他,往木天河身边跑去。 木天河虽然微微皱眉,神情并不真的凶,看得出来是真的关心疼爱那个孩子,拉住白辰羲的手,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他有什么损伤,这才平静看向晏无咎。 “晏大人。不知道晏大人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晏无咎轻笑,笑完神情却一点点敛去表情,平静看着他,若非眼底残留的似笑非笑,已然称得上是凌厉。 “木族长真客气,听闻封庄四族亲如一家,眼看木族长连白家造访什么客人都要事无巨细过问,看来传言是真的啊。” 他笑着忽然说道:“可我怎么又听说,封庄四族,白家和另外三家分庭抗礼,三家联合才能与白家平起平坐。看木族长今日这番表现,想来这个平衡是打破了。不知道封家、公输家怎么想?” 木天河就像一块巨大的山岩,沉默在那里,一语不发。 “晏大人既已说了,封庄四族亲如一家,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了。” 晏无咎循声望去,看到儒雅淡定的白晓风。 他面上并没有明显笑意,给人的感觉却光明温暖。渊渟岳峙,德高望重,不外如是。 晏无咎只那一瞬眉宇凌厉,很快就温和收敛,微微颌首:“白族长。” “晏大人。大家既然同在王爷手下,又何必多礼。天河族长刚刚上任不久,脾性耿直不会说话。辰羲这个孩子跟天河投缘,封庄正值多事之秋,他也是关心则乱。望晏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白晓风说着,看了眼木天河。 木天河立刻拱手一礼:“刚刚天河失礼了。” 晏无咎似笑非笑:“白族长说得是,大家都在旭王手下做事。这点小事何足道哉,我来白族长这里,也是为此。天河族长没必要这般防备,倒像是欲盖弥彰。” 木天河猛地抬眼看来。 他神情虽然沉默,气质有些偏冷,阴沉,像是藏着什么心事,压得他疲惫不堪。 但是,苍白眉眼之间并无叫人 分卷阅读201 觉得不舒服的戾气和阴暗,就算此刻这样微微皱眉看着晏无咎,也只觉他眸光澄净,是个坦荡正直的汉子。 所以,看来看去,就只有晏无咎嚣张跋扈,气场逼人,亦正亦邪,不像好人。 晏无咎笑着,眨眨眼,从容散漫:“抱歉,我失言了。既然是小误会,那我以后可以常来跟小白……辰羲玩吗?” 辰羲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见晏无咎一直笑着,大家声音也都缓慢平和,便无忧无虑,此刻听了晏无咎的话,也期待地仰头看着木天河。 木天河沉默地摸摸他的头。 白晓风温和微笑点头:“自然可以。难得晏大人与这个孩子投缘,是他的运气。天河。” 木天河松开手,小朋友抬头望望两位长辈,看到舅舅点头,立刻开心跑向晏无咎。 晏无咎将他抱起,笑着蹭蹭他的脸:“叔叔带你去玩好吗?一会儿亲自送你回来。” 小朋友坐在他怀里,开心地对木天河和白晓风招手。 白晓风也笑着颌首,很放心的叫他们走了。 等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不见了,木天河才忧思深重看向白晓风:“大哥,怎么能叫辰羲和那个人在一起,万一……” 白晓风温和坦然看着他:“堂堂鸦羽卫首领,岂会对一个幼童不利。我知道此人起势突兀,来历凶险,但他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一步,必然不是普通人。结个善缘也好。” “善,善缘?”木天河想到那人俊美贵气的面容,眉宇之间的华美绮丽简直凌厉逼人。 听到他微微茫然的反问,白晓风笑了一下。 “看人怎么能只看相貌,识人又怎能只凭言辞。端看他父亲入狱,外祖家败破亡之际,却能放心全权信任他,此人行事虽然看不出章法,却能数月之间,扭转乾坤,不但保全家人,还能叫禹城季家再上一层楼。旁人看着尚且凶险,何况是亲历其中。禹城季家几代皇商,看人的眼光怎么会差?” 木天河依旧紧皱眉头,越发迷茫:“所以,是善缘吗?” “希望吧。” …… 子夜时分,封庄北面义庄。 晏无咎如约而至,顾月息已然在此。 “如何?” 顾月息点头:“封家的老祭祀,不是自然老死,是自杀。”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晏无咎眸光还是微微冷厉。 顾月息凝眉思索:“木家、公输家两位老族长,再加上封家老祭祀,都是自杀。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秘密。” 晏无咎冷声:“难道真的是因为丢了秘钥和密令,怕自己带累封庄,以死谢罪?或者说,他们故意藏起密令和秘钥,不想陪陵被打开?” 顾月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眼怔然看向他。 晏无咎立刻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一点根本不通,因为陪陵是一定会打开的,藏起密令和秘钥并无用处。只不过是换种方式开启陪陵罢了。 顾月息抬眼:“先回去吧。你是对的,这件事的起因可能在最后才去世的老祭祀那里。封家才是重点。明日我会彻查封家。” 也只能如此。 这种好像离真相就只差半步,却怎么也找不到跳过去的那座桥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但晏无咎明白,他们一定离真相很接近了。 两人转身,往回走去。 就在晏无咎转身的那一刻,背对着他的义庄门口,一株枝繁叶茂的槐树上,淡淡香气悠然而来。 顾月息也闻到了那缕香息,更听到了那缕清风。 好像只有一缕,弯折了树枝,轻轻摇曳,让出风道。 什么情况,才会只有一缕风? 机关! “小心!”顾月息立刻回转朝晏无咎拉去。 但是,两个人这一转身,已然拉开距离,那冷锐幽蓝箭头,来势汹汹,已然近身。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六扇门排排坐,分叶子。 老门主:这可是三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异株,很珍贵的,每年产量有限。 风剑破:我不要,我只打架不验尸。 诸葛霄:谢谢门主。(因为嘴甜很乖,被多分了一个。) ……案发现场…… 风剑破:我不行了,给我一个! 诸葛霄:呵呵。 顾月息:…… 风剑破:见死不救,你们…… …… 某义庄。 晏无咎转身走出去。 某捕快(小声哔哔):果然是个矜贵娇气小少爷,脸色都白了。 顾月息(专心致志解剖):把我的薄荷叶拿给他……不必提我。 第76章 阴云弥补的黑暗苍穹下。 风动, 花摇,暗香连同淬毒的暗器一同袭来。 顾月息回头示警, 已然来不及, 只能眼睁睁 分卷阅读202 看着暗器射向毫无所觉的晏无咎后心。 晏无咎神色平和放松, 听到他的话抬头看来,并没有回头。 电光火石间, 一道灰白身影眨眼间出现在晏无咎身后,那幽蓝淬毒的暗器一滞, 被什么东西一击,立刻朝来处返回去。 晏无咎从容平静, 看着面色惊变的顾月息,长眉微挑, 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并不关心:“顾大人不去看看, 这机关是怎么一回事吗?” 顾月息没有动, 看着晏无咎的眼眸微动, 看向他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 穿着灰白色僧衣的和尚,手执一串念珠, 眉骨线条犀利淡漠,眼窝微深, 眸光空寂, 薄唇紧抿。既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又宝相庄严杀伐决断。 即便是夜色之中,一眼望去也叫人意外这僧人相貌过分的英俊和贵气。 来自鹤玉的皇族,焚莲。 六扇门从三月孤禅寺一案, 追踪这道虚无缥缈的身影近四个月,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他的真面目。 就是这个人,挡下了晏无咎身后避无可避的暗器。 连近在咫尺的顾月息都始料未及,晏无咎却似乎对于这个人会出现,毫无意外。 “你一直跟着我们?”顾月息说。 焚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容微微一点便有七分绚烂,眉梢眼角却晦暗凌厉:“大师是外祖父特意请来看护无咎的,自然要跟着我。顾大人和我约在此处见面,没有注意到被人捷足先登,黄雀在后吗?” 顾月息眉目微沉,愈见清冷:“此事是顾某之过,叫晏大人遇险。” 他不再多言,脚下一点轻盈飞上那处暗箭射来的槐树。 这株槐树不同于山下那些自番邦传来不久的刺槐,乃是中原本有之物,故此年代久远,树高叶繁,刚刚进入花期不久。 很快,顾月息下来。 “是一道简易机关,可以手动操纵,也可以设置触发条件。”他看了焚莲一眼,平静道,“这位大师刚刚将暗器打回去,听音似乎有刺中什么,或许可以查到对方是谁。” 晏无咎矜持淡淡颌首:“那就拜托给顾大人了,告辞。” 顾月息知道,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也受到了威胁,决计不会心情好到哪里去。才会连散漫玩笑的阿月也不叫。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神情淡漠的僧人仅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一点也不陌生,就像是早就认识他顾月息了。 想到焚莲所用的念珠武器,看来当初的推测没错,他们刚到清苑县时候,那个夜袭他们的神秘黑衣人,就是焚莲。 顾月息站在原地片刻,闭眼静下心来,把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慢慢在脑中重新复原一遍。尤其是今夜,晏无咎遇袭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凶手为什么要袭击晏无咎?为什么是他? 突然,顾月息睁开了眼睛,眉头皱起。 他面容冷静无波,变幻方位走了几处地方,又再次回到树上机关之处看去。 顾月息落地,手指微微紧握,眉宇清冷之色愈重,淡淡道:“果然如此。” 他发现了什么? 晏无咎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被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当然是发现他的武功突然变高了许多,尤其是内力简直凭空涨了一大截。 那道暗器速度何等的快,以顾月息的距离都来不及出手,能等到焚莲后发而至,理论上是不可能的,要么是顾月息判断失误,要么就是暗器的速度突然变慢了。 事实就是后者。 是晏无咎内力外放,和后背射来的暗器相持,给焚莲争取了时间。 所以,晏无咎此刻眉宇微蹙,在意的也根本不是顾月息有没有发现事情不对,而是焚莲有没有发现,他突然内力大增,武功变强。 若是发现了,会不会意识到,在他走火入魔的时候,晏无咎趁他傻乎乎神志不清,骗他结了认主契约? 若是这都发现了,会怎么对他? 他们一路往回走,一路沉默不语。 晏无咎比焚莲快半步,只知道身后那个妖僧一直跟着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思前想后坐以待毙不是晏无咎的风格,他突然止步,神情冷凝,平静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一直偷偷跟着我的?” 是的,就算理亏,也要先倒打一耙,这才是嚣张跋扈爱作死的骄纵少爷会干的事。 身后的僧人也止了步,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晏无咎眉宇微蹙,立刻回身看去。 却见,焚莲眼眸半敛,额头薄汗,面色苍白,沉默不语。 晏无咎看向他的手,便见到指尖有什么液体滴下来。 “你不是把暗器打回去了吗?怎么会?” 焚莲声音淡漠无情:“是子母镖,一旦受到反击,会立刻一分为二,有一道细针射出。公输家擅 分卷阅读203 长天下所有奇技淫巧,你在此查案要倍加小心。” 他顿了顿,抬眼看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本就线条犀利的眉骨,这样眼眸微敛成狭长的样子,因为冷汗和苍白,便显得极致冷静而危险。 好像不是一具有正常体温和情绪的活人。 晏无咎被他看着,冷面矜傲的面容之上瞳孔骤然一动。 焚莲薄唇微动,专注地盯着晏无咎的眼睛,略尖的瞳眸一动不动:“很好。你的武功高了很多。但是,从哪里来的?” 晏无咎从没有当真畏惧过这个妖僧,但这一瞬的感觉很糟糕,下意识想要后退,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他也真的退了,冷冽声音声线压得极为冷静:“这一点,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说。” 他顿了顿,声音低缓:“你受伤了,暗器上有毒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走!” 晏无咎皱眉,紧紧看向焚莲。 焚莲站在原地,长眉冷冷骤起,半敛半阖了眼眸,微微垂首并不看他,眉骨到鼻梁的线条,锐利又冷漠。 他又说道:“走!” 这种冷厉警告的口吻,还从未有人对晏无咎说过,便是妖僧自己,也没有过。 晏无咎却没有生气,他直觉很不好,妖僧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一个极具混乱矛盾的力量的混沌体。 他一言不发,立刻听从焚莲的话,运起轻功消失在焚莲的视线里。 那个人一动,焚莲就猛地抬起眼睛,就像是猫科动物对于背对自己逃跑的猎物有一种印刻在天性里的捕猎冲动一样,他下意识就想抓住那个人。 但残留的克制还在起作用,焚莲的的身体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执行突然而来的汹涌执念。 直到那道玄衣身影彻底消失在前方微弱夜色里,焚莲冷厉的眼眸失去最后一点执念支撑,垂落闭合。 他整个人也单膝跪倒在地,很快彻底失去意识而昏厥。 乌压压的天穹阴云风动,厚重的云层经过连日来的阴霾,终于决定裂开一道淡淡罅隙,叫微弱的月光透出几缕空明。 浓厚的夜色披上淡淡朦胧的光。 那光落在僧人灰白的僧衣上,滴着鲜红血液的手指,缓缓蔓延一枝半透明的叶脉,沿着手指在肌肤表层生长抽枝。 奇异诡谲的纹络,一路生长到僧人的后颈处,才停。 寂静的田园山野间,生着一片片闭合了花瓣的葵花田。 一个人自那花田里慢慢走来,隔着几步站定,折了一株葵花戳了戳地上的僧人。 葵花茎叶上毛茸茸的,蹭到人的肌肤并不舒服,似乎以此确定了地上的人不会诈尸,那人才随手丢掉花枝。 “啧。还要把你搬回去。” 去而复返的晏无咎蹲下来,在闭眼彻底失去直觉的僧人脸上不悦地戳了戳。 即便是昏睡过去的焚莲,神情和圣僧状态也不一样,眉宇虽然并没有紧皱,但也给人一种背负着什么既轻且沉的负重,自我放逐人间的冷静克制。 无欲无情,却偏执。 虽然焚莲很沉,晏无咎背起来不轻松,但是他本身就算武功不高的时候,也是常年锻炼的,至少打服几个纨绔衙内,在清苑县那一亩三分的作威作福绝对没问题。 现在借了焚莲的内力后,更是没少研究鸦羽卫搜刮来的武功秘籍。 所以,虽然累,背着这个大活人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难的是,背上的人看着只是高了点,居然死沉。 昏过去后,没有配合,晏无咎背起来就更不舒服。 没多久,额头就一点薄汗,好在距离也不算太远,才没有干脆把他丢在路边不管。 “秃驴,我这也算取之于你,用之于你了。等下你醒了敢凶我,就是恩将仇报。你记住了,我的恩情没那么好还,算利息的。” “你怎么那么沉?不是吃素的吗?” “重死了,要不你躺在路边先晒晒月亮,你不是挺喜欢拉着我看月相的吗?” “算了,要是死了丢了,还得重新找个充内力的打手。” “你武功不是挺高的吗?连六扇门第一高手的手脚说打断就打断了——是你干的吧?怎么轻易就中了人家的蛊毒?连接个暗器都中招?” …… 背上的人一直没有回应,那透明的藤蔓吸饱了手指的血液,呈现淡淡的粉色。 晏无咎背着焚莲一路走,因为契约的缘故,那藤蔓不知何时也悄悄出现在晏无咎脸上。 是半透明的霜色,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晏无咎的藤蔓出现的时候,焚莲手指的伤口不知何时慢慢愈合消失了,他身上的藤蔓也慢慢消退,最后只有一道青蓝色的,仿佛刺青一样的叶脉留在焚莲的后颈处。 头顶月光破开厚厚的云层,投下的清辉又多了几分明亮。 背上的僧人眉睫微动,冷峻的面容仿佛消融了所有尖刺,缓缓变了神情,迷茫而圣洁。b 分卷阅读204 r   “……无咎……无咎……” 微弱的声音,直到第二次响起晏无咎才注意到。 他止了步,抬头看看天上露出一角的月辉。 “……无咎……七月十八……”背上的呢喃微弱地说着。 可是,今天是七月十九,这一日的月叫作寝待月。 托那个总是拉着他观月的妖僧的福,晏无咎也算涨了点知识。 啊,不对,子夜过了,现在已经是七月二十。 “子时过了,应该算是七月二十。莲莲。” 虽然没有看到背上的人的脸,但是晏无咎就是知道,现在是谁。 他声音,比初秋的夜风清冽,尾音淡淡,似轻佻似清甜。 “……已经,四天了吗?放我下来。” 晏无咎想了下,背上的人是糊涂了,没有那么久:“七月十六夜不是还见过吗?十七、十八,这两日没有月亮,应该是两天。” 不是这件事,背上的僧人缓缓睁开眼,神情慢慢恢复清醒。 说好了三天后来取画的,已经超过了。 晏无咎并没有将人放下,长眉微挑,坏脾气又不耐:“你醒了就好,知不知道你多沉?又不听话,再晚一秒,我就把你丢到花田里不管了。” “嗯。”背上的人叹息一样,温柔安宁的回应,一点也没有被威胁嫌弃了的自觉。 那矜傲坏脾气的人,理直气壮挟恩图报:“知道就好,以后要报答我。我的背上除了阿湉,就背过你。” “阿湉是谁?” “我表兄家的小朋友,四岁的小仙女,有问题吗?” “……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不喜欢。”他忽然声音一软,又坏又甜,“要是像莲莲的话,就喜欢。” 背上的僧人神情沉静安宁,眼底漫上薄如月色的静谧欢喜。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也知道,受伤的是他所不知道的那一半自己,晏无咎背着的本是那个焚莲。 如果是之前,多少都会为此而嫉妒。 但现在没有了。 焚莲环抱着晏无咎,轻轻说道:“可以了。已经痊愈了。” 他把受伤的手指递给晏无咎看,那上面果然光洁完好,一点破皮都没有。而流出的血液因为被藤蔓吸干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有他们走过的地方,土地里有一些细碎的晶体碎粒,明日日出一晒,就会化为水迹。 晏无咎若有所思,想起雨霖铃的植蛊上好像是有记载,某种条件下,主人和宿主亲近,可以催发植蛊繁衍,而加速植蛊宿主的伤势痊愈速度。 那种条件,需要宿主心甘情愿效忠信任于主人。 越是亲密无间,心意相通,愈合的速度就越快。 “放我下来吧。” 晏无咎这次没有坚持。 焚莲还有些虚弱,却不是来自身体上的。 那点毒物和失血,并不至于叫焚莲失态至此,更重要的是,晏无咎的遇险激化了焚莲走火入魔的痼疾。 所以,那时候的焚莲才不敢叫晏无咎留下。 他从来就没有痊愈过,也不存在好转。 否则,又怎么会有现在这个一张白纸的圣僧? 一张白纸的圣僧,面容沉静沉稳,手指轻轻抚去晏无咎额头莹润的薄汗。 他的身体的确没有问题,只是精神无比虚弱,像是被打碎割裂,重铸。 虽然自己明明有三夜不曾出现,按理来说,这具身体应该能得到很好的休息才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在意。 僧人看着乖乖任他擦汗的晏无咎,看着那矜傲张扬的眉宇神情,还有那双月光下清澈到漫不见底的瞳眸。并没有熟悉的心灰意懒,也没有疏淡的寡欢无趣。 薄薄的月光洒落,眉睫之下,那双眼睛看着他,盈着一点又坏又甜的笑,清亮而灵动。 “上来,换小僧背檀越主回去。” 晏无咎毫无对方刚刚还是半死不活病患的体贴,人家敢说,他就毫不推辞上去。 上去后,看到焚莲后颈上刺青一样的藤蔓。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呀,我看了什么?莲莲归属于我的印戳。” 焚莲背着他,稳稳地往前走,后颈的酥麻并没有影响他半分。 晏无咎柔软的指腹在上面划来划去,也没有。 恶劣又坏脾气的少爷还在他耳边无辜轻笑:“没感觉吗?大师定力真好。” 气息在耳边萦绕,说话的时候,时不时那秀美的唇珠还会碰到他。 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感觉? 所谓定力,也只不过是不舍得欺负那个人,被他欺负也觉得欢喜。更不愿意他这样欺负别人。 僧人并不出声,那个人便变本加厉起来。 一段并不长的路,因为某个娇贵又坏脾气的少爷,焚莲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晏无咎 分卷阅读205 忽然意识到,虽然天色阴沉,但是其实已经很亮了。 可是,圣僧还没有消失。 站在十五夜消失前的山道上,焚莲环顾四周淡青欲雨的天际,回头认真专注地看着晏无咎。 眉宇沉静,眸光纯净,只装下眼前一人。 “原来白天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白天的无咎……是这样的。” 像是在发光一样耀眼,刺痛双目,看多久也觉得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大师一出现,画风就会陷入一种奇怪的黏黏糊糊的状态,太影响啾啾走剧情了~ 孤孤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想问问小天使,我到底是剧情流还是感情流? 第77章 妖僧受伤, 走火入魔的痼疾爆发,导致夜晚的圣僧焚莲在白日也可以出现。 于晏无咎而言, 这是件不算意外的意外之喜。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刚好避过妖僧焚莲对于他武功突飞猛进的诘问。 七月二十,天青欲雨, 秋风沁凉。 六扇门的雷霆手段终于第一次在晏无咎面前展露,离昨夜他遇刺不到五个时辰,顾月息就找到了那个暗中用机关刺杀晏无咎的人。 顾月息轻衫常服来到晏无咎下榻的院子。 彼时,晏无咎和焚莲绕道取了画回来,准备补昨夜的眠。 顾月息见他似是沐浴过了,玉冠博戴,一丝不苟的发髻披散下来,愈显面容华美矜贵。眉目的凌厉线条, 反倒消弭了以往的嚣张狠戾,平添几许闲雅绮丽。 在石青色的天宇之下, 门庭层层打开,那个人自厅廊深处朝他侧首看来,微微抬着下巴,眉目澄静,长眉微挑,矜傲凌人,如同一副空灵典雅的传世画作。 画面边缘,素衣白衫的僧人立在晏无咎身后,眸光不抬, 专心致志地为他梳理着长发。 光可鉴人的乌发在僧人的手中垂落,稍稍曲起的部分,黑得仿佛泛着孔雀翎似得的光。 晏无咎唇角微微下垂,不是高兴的表情。但眉宇舒缓,那不高兴显然已是过去。 这是因为,在顾月息来之前,他在和焚莲生气。 下雨天多适合睡觉啊,他洗了澡,只想快点用内力烘干头发就躺下,听着雨打芭蕉入眠。 但是焚莲事多,偏要觉得内力烘干伤头发,要用布替他擦干。 晏无咎并不在意头发是怎么干的,他在意的是,就算再轻柔的擦,他也会觉得疼。 人人都道晏无咎娇贵骄纵,实际上他的毛病并不多,唯有两点,见不得血,不准人碰他的头。 因为他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头皮。 从小,即便是最轻柔的手替他擦头发的时候,他也觉得头发被拽得疼。 索性,便不喜欢旁人动他的头。 但这一次,僧人服侍得他很舒服,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好了。 焚莲的手指轻轻按压着穴位,垂眸问道:“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这样全部束起来?” “因为,这样会显得威严端肃一些。” 晏无咎对自己拉仇恨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什么都不干,一眼望去,也叫人认定是一群纨绔衙内里领头的人渣本渣。 笑,是轻佻。不笑,是傲慢。似笑非笑,是嘲弄。 不看人,是目中无人。看了,就是挑衅慢待。 天生一副嚣张没耐心的坏脾气相貌,跟顾月息刚好相反。 顾月息就生得极好,就算板着冷情冷性的脸,什么时候都理智冷静不偏不倚,公事公办铁面无私。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会觉得,他是个清正孤洁的君子。 晏无咎看着朝他走来的顾月息,眨眨眼,虽然有点倦怠了,但精神还好。 “顾大人突然造访,有何要事?” “人找到了。”顾月息平静地说,“昨夜刺杀你的人。我想,你或许会想一起去看看,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但现在看来,这个举动好像有些唐突了。 晏无咎却眼睫微抬,眉目瞬间锐利几分。 “多谢顾大人,稍等,我立刻就来。” 以晏无咎的记仇程度,有人刺杀他,他不亲眼看着对方倒霉,绝不会罢休。 晏无咎进去换衣服,很快就出来。 在那片刻时候,顾月息才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焚莲。 昨夜,今晨,两次看到的画面,都叫他意识到,焚莲和晏无咎的关系,比他们以为的更加亲密。诸葛霄的推测,或许不是无的放矢。 “阿弥陀佛。”焚莲执佛礼,对顾月息微微颌首。 “大师晨安。”顾月息平静回礼。 昨夜临别时候,焚莲那冷漠的一眼,算不上是桀骜不逊,也是孤高威慑。 但叫顾月息疑惑的是,此刻看去,眼前这个僧人却毫无盛气凌人之处,周身气息出尘空灵,仿若置身古刹梵音之中。清净,而且圣洁。 就像是,换了 分卷阅读206 一个人一样。 晏无咎出来的很快,顾月息暂且放下疑虑,一行人立刻出发。 …… 六扇门的人追到了凶手,却没有立刻下手抓捕,只是埋伏在周围。 等晏无咎和顾月息一行来了,领头的捕快立刻说道:“大人,还在里面没有转移。不知道是自信不会被追到,还是在等接头的人。抓不抓?” 顾月息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晏无咎观察着周遭的环境,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那捕快立刻答道:“的确是公输家的人,只不过算不得本家,听周围的人说,是提倡变革一派的年轻人,一直和封庄外界联系频繁。因为独来独往,行事又孤僻古怪,所以公输家其他人一般想不起他来,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花这么久才逮到人。” 不到五个时辰就抓到人,还叫花这么久? 晏无咎瞥了他们一眼,发现那几位的表情还真不是故作谦虚,只能说不愧是六扇门。 “准备抓人。”顾月息冷静下达指令。 旁边的捕快一点讶然,但立刻执行命令。 四面封锁,一队人破门而入。 里面的人反应很快,立刻跳窗而逃。 等他捂着左臂穿过竹林,却突然止步。 前方站着三个人。 分别是顾月息、晏无咎,还有焚莲。 顾月息和晏无咎他当然认识,也能猜到昨夜将暗器反射回来打到他的人,就是焚莲。 后面三处都是追上来的捕快,这人咬紧牙关,竟然毫不犹豫直接正面攻了过来。 看样子,他是觉得三个人的出口,可以一拼逃脱。 顾月息当仁不让,立刻脚下一闪迎了上去。 晏无咎第一次见到顾月息出手,万万没想到他这样的人,武器不是什么君子之器的剑也就算了,居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手就迎上了对方的两道勾刺。 那勾刺成弧线,把手指前后到手臂护持的严严实实,锋利光亮,既是格挡,也是攻击。 反观顾月息轻衫薄衣,身姿翩然潇洒不假,一双手却毫无威慑,叫人捏一把汗。 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顾月息的手上好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像冰雾像薄纱的东西,与对方的毒刺正面相继,那手指仿佛穿花折柳,优雅闲适,凶猛来袭的毒刺便被轻轻一弹,反倒像是撞在极为坚硬的铁器上,刃口一崩,整个人都一趔趄。 焚莲静静地站在晏无咎身侧,对他解释道:“这个人的武器虽然精妙,但他本人的武功却稀松平常,倚仗神兵利器或许可以和一般高手有一战之力,对上远远比他高明之人,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晏无咎也能看来一点:“他内息匮乏,没有发挥出武器的优势,反而暴露了短板。” 那个人气喘吁吁,脚步虚浮,不过片刻,已然落败。 顾月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连表情也没有太大起伏:“丢掉武器,跟六扇门回去办案,或可将功折罪。倘若再负隅顽抗,以武力拒捕论处,罪加一等。” 那人面容躁郁,输得红了眼,嚣张至极一笑,咬牙说道:“有本事你自己来抓老子!” 话音一落,却瞬间变幻位置向着晏无咎这里冲来。 晏无咎的唇角缓缓扬起,眉眼弧度都温柔。 “别动。”这清甜呢喃一样轻的声音,自然不是对那个不长眼的亡命之徒说的,而是对身后蓄势待发的焚莲。 毕竟,报仇这种事,还是亲自来比较爽。 寂静的竹林里,鸟雀扑簌簌飞离,抖落几片枯叶。 “起来,只要你能跑出去,他们就放了你。” “……阴险,我不起来……有本事、你打死老子算了……干什么仗着武功比我好,这么耍弄人……” “不起来啊,也行。” “……栽在你手里,算老子倒霉……再来啊,就这点力气……我,你也太狠了吧……差不多了吧,我都不还手了,你也下得了手……” “比武切磋,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你都能下黑手,我自然也能勉为其难,礼尚往来。” 一阵闷哼嗬嗬的声音不断,起先还有不服气的笑骂,夹杂故作不屑的挑衅,最后只剩倒吸冷气的忍痛,还有破罐子破摔。 “……嘿嘿,有本事你当着六扇门的面打死我……长得神仙似得心肠这么狠毒……我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大人,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哈哈哈、咳咳……” 晏无咎垂眸看着地说鼻青脸肿的凶手,一脸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平静说道:“你真该谢谢六扇门在这里,谢谢这一顿打,不然,你现在就能试试被自己的暗器射成马蜂窝是什么感受。你以为,你在对谁下手?” 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眸很静,一点凶戾阴鸷都没有,显得俊美矜贵的面容尤为华美神秘。 地上被暴力揍到怀疑人生的歹徒,却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寒意袭身。 晏无咎淡淡笑了一 分卷阅读207 下,笑意没有在脸上停留半分,他缓缓退让开,看着地上的人:“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刺杀,我会好好记住你的。” 顾月息知道他压着火气,见他出手的时候避开了致命处,那犯人又一味自己往晏无咎的火上浇油,便微微皱眉一语不发。 此刻见晏无咎肯退让,顾月息才示意那些不忍直视的捕快:“把人带走,给他找个大夫。” 这会儿被死狗一样拖起来,那人终于学乖了,没有对着他们乱吠,在晏无咎面前比谁更嚣张。 一阵秋风袭来,竹林轻晃。 顾月息耳朵一动,立刻看向众人:“小心。” 无数道竹刺机关却已经从四面射来,逼得那些捕快狼狈闪躲。 趁乱之间,乱竹之中荡来一道人影,抓住那犯人的肩膀,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 不断乱射的竹箭雨又继续了片刻,才缓缓停了。 仓促之间,顾月息只得选择尽量营救陷入危险之中的捕快,放弃追踪。 到手的鸭子飞了,自己还那么狼狈,那些捕快也气急:“大人,肯定是公输家的同伙。熟悉地形,还能弄出这么多的机关,他们跑不了。” 顾月息气沉神定,平静道:“我知道。先回去吧。” 晏无咎和焚莲站在远一些的地方,避过了那场竹林箭雨。 他脸上并没有叫犯人走脱了的怒气,很平静。 迎着顾月息看来的目光,晏无咎微微垂眸颌首,算作告别。 “走吧。” 一旁的僧人好像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眼中世界只有身边的晏无咎,闻言便转身和他并肩离去。 顾月息静静地看着,视线移转收回,却忽然一顿,眼眸冷锐微锁。 目之所及,焚莲的后颈处若隐若现的一株浅色藤蔓,像鲜活的叶子,像刺青纹身。 …… 回去的路上。 晏无咎一语不发,神情平静不笑,他若不笑,便仿佛凛冬将至,叫人觉得寡欢寂寥。 “小僧可以,把那个人给你抓回来。”焚莲说。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救走那个人的神秘人是谁?” “不知道。但是小僧见过这种武功,不是机关,是被内力催发斩断,出手的时候一起带出去。虽惊涛骇浪,亦无声无息,难以察觉。所以,此种武功又名,大音希声。” 晏无咎歪歪头看他:“哪里看到的?” 焚莲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但是,小僧记得这些武功来历,不会错。” 晏无咎想了想,这个人清醒时候的样子,的确是眼睛长在天上,一心一意沉迷练武,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若是闲暇没事别折腾他,真算得上是个世外高人。 现在,走火入魔忘记一切,还记得那些武学见闻,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谁会这种武功?” “这种武功讲究精巧细微掌控,威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最大的作用是攻其不备,大面积攻敌,又不对周遭造成太大破坏。传说是一位守山看坟的道人所创。” 守山看坟啊,会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莲莲:无咎不开心,想给他抓玩具…… 第78章 阴云密布, 天幕低垂。 天光晦暝,仿佛自青铜的器铭漫射而来。 整个封庄如同一座掩埋在碧槐堆雪中的巨大坟冢。 两道人影急匆匆地走进一座古朴的祠堂。 刚刚停步,走在前面一身白色武服的男人突然回身,迅猛不及闪躲,给了身后之人一记耳光。 那人毫无防备, 被打得整个人都别过头。 不等后面的人发怒,他的衣领却被人揪住。 压低的声音掩不住怒意凛然:“你干得好事!谁叫你刺杀晏清都的?活腻了吗?” 被揪住衣领的人,满脸挂彩, 正是之前被晏无咎猫戏耗子似得欺负过的犯人, 也正是他,昨夜子时在封家地界的义庄,设置机关暗算晏无咎。 此刻, 被刚刚救走自己的人揪着衣领, 那人梗着脖子眼角吊起,笑得无赖痞气。 “老子既然动手了, 就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求你救我了吗?起开!” “若不是怕你管不好你那张嘴,我管你去死。” “白漆吴, 披了个官皮就瞧不起人了是吗?老子就是死也不吐一个字, 不像你,几杯黄汤一灌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真跟人称兄道弟起来了。想入六扇门当神捕,也别踩着自己人的骨头!” 白漆吴气笑了,简直想在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上再来一拳。 “我几时要入六扇门了, 不那么说我怎么套六扇门的消息,你以为那些人像你似得头脑简单?” 他们对峙的时候,祠堂的祭台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面色沉稳,气定神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漆吴忍怒将人推开, 分卷阅读208 立刻说道:“族长,这小子惹了大祸,你叫他查看六扇门的举动,他倒好,善做主张,竟然设置机关刺杀晏清都。还是当着顾月息的面,这下好了,被人抓着尾巴摔出来。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此刻恐怕已经落到六扇门手里去了。” 来人正是白晓风。 他闻言眉宇微沉:“怎么回事?” 那混不吝的人到了白晓风面前,没了那副张狂痞劲,神情凝重又委屈:“族长,不是我善做主张,实在是事出有因。你们不知道昨夜我听到了什么。他们不止是发现了那个人的尸体,还去验了封家老祭祀的尸。” 白漆吴神色立刻变了:“为什么不早些来报?” 那人咬紧牙关,继续说道:“白天时候我没敢太近,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听到他们约在这里见,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姓顾的竟然掘了老祭祀的坟,还开棺材动了尸体!我一时气不过,又觉得他们实在太厉害了,想给他们使点绊子,拖延一下争取点时间,就设了个机关……” 白漆吴怒道:“那你杀晏清都做什么?连崔家家主说杀就杀的狠人,你还嫌我们事少?” “我是要杀顾月息的,可是谁叫主意都是晏清都出的!是他说了老祭祀送的香有问题,叫顾月息查老祭祀,他还说我们目的是不想陪陵被打开!我心里一慌手头一偏,就……” 白晓风沉声道:“事已至此,争吵无用,该想想怎么补救解决问题。好在他们还不知道那具尸体的身份,事情还不算太坏。” 那人抹掉嘴角血迹,眉宇大义凛然:“族长不必忧心,我知道自己可能被抓了尾巴,绝不会牵连到族中。若是他们查来,我一个人抗!” 动机他都想好了,就说晏清都欺负了他的女人,他是机缘巧合遇见了,报私仇! 白漆吴眉宇深锁:“十天,只要想办法挺过这十天就好了。就算老祭祀死因有异,但只要我们咬死了口径,他们也没有证据。六扇门那里我倒不怎么担心,他们行事有章法可循,可是晏清都,这个人实在是琢磨不透,胆大手狠……” 旁边抽着冷气的人闻言,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吗?那哪是官啊,看着挺矜贵俊俏的少爷,比混黑道的下手都狠。你看给我打得,回家我妈都认不出来我了。” 白漆吴想起,方才救他时候听到的他对着晏清都挑衅的话:“你那是自己找打!” “怎么说话的你,白漆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白晓风忍不住提高声音:“别吵了,先把尾巴处理干净了,别叫人找到家门口来。” “白族长所言甚是,可是,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祠堂的大门猛地被人暴力踹开。 一队乌衣纱帽的执刀之人分两列左右包抄而来,满身煞气,沉默肃杀,如他们手中的刀刃。 大门之外,站了一排的鸦羽卫之人,个个张弓持箭,对准屋内。 在那群人中间,站在玄衣银丝金线暗绣鸦羽金乌的晏清都。 他眉睫微抬,平静地看着屋内的他们,眉眼半分杀气凌厉也无,眼底几分心灰意懒,兴致缺缺。 在他身后,苍穹晦暝,狂风席卷。 豆大的雨点坠落青石地面,像是落地绽放的朵朵青莲花。 苏见青执伞立在晏无咎身侧,抬眼看着伞下的人。 这样凌冽阴沉,雾雨将倾的天气,那个人的眉眼愈静,神色愈冷。 狂风骤雨,疯狂压抑,刀锋凛冽,无动于衷,愈显那眉目华美矜贵。 “晏大人,这是何意?”白漆吴挡在白晓风面前。 晏无咎神情不动,对旁边的人轻轻地说:“要下雨了,赶在雨大之前,把人带回去。别让白族长淋了雨,会着凉的。” 苏见青闻言,立刻下令:“全都抓起来,抵抗者,格杀勿论!” 白漆吴闻言大惊:“晏无咎,救走这人的是我,跟我们族长无关。你怎么能毫无证据抓人?” 晏无咎抬眼,神色淡淡:“鸦羽卫做事,不讲证据,只看我心情。讲证据,你找六扇门。” 刀剑加身,白晓风也没有丝毫慌乱,沉稳淡定。 “晏大人,又见面了。还请借一步说话。” 晏无咎眉宇已然不耐,散漫道:“我要是不借呢?” 白晓风笑了一下,并无恼意,心平气和:“晏大人抓老夫回去,不也要听听老夫的口供。老夫现在就说,给大人节省时间,岂不是更好?” 晏无咎看了他几息,下巴微抬:“把他带过来。” 这处祠堂,不是封庄四族任何一家的祠堂,而是供奉山神的祠堂。 在屋后的大槐树下,站着晏无咎和白晓风。 苏见青本不放心,怕白晓风会狗急跳墙,劫持晏无咎或者对他不利。 但晏无咎说:“没关系,只要他不想封庄从此少一个姓,他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言下之意,晏无咎若是死了,整个白氏都要陪葬。 苏见青眉眼肃 分卷阅读209 杀,冷冷地看了眼白晓风,应下:“是,大人。” 白晓风深深看晏无咎一眼,叹息道:“年轻人何必这么大的戾气,动不动叫无辜陪葬。”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了一下:“没办法,手下人混江湖黑道的居多,不狠镇不住场面。说说而已,您别担心,我这个人最讨厌打打杀杀了,一刀能解决的事,绝不会出两刀。不会迁怒。你放心,我若是死了,人走茶凉,这帮人肯定不会再听我的话,以他们的行事,顶多不过要你三代上下的命罢了。” 白晓风原本听得眉眼稍霁,听到最后脸色都沉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若是敢轻举妄动,晏无咎活着还好,只要他一人偿命。晏无咎若是死了,鸦羽卫就会屠他三族。 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嚣张狂妄的人! 白晓风不知道,晏无咎的口气一点也不大,他只是更了解自己手底下这帮人。 鸦羽卫的人是什么来历,旭王自己都一清二楚。晏无咎若是死了,他们就断了泼天的财路,绝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们可不是为晏无咎复仇,是为失去的黄金泄愤。 白晓风的不悦只有那一瞬,左右他根本没有想对晏无咎做什么。以他这样的年纪,也早过了为口舌之争意气用事。 “晏大人言重了。你我皆是为王爷办事,说起来都是一家人。老夫何必多此一举对晏大人下黑手?这次的事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擅自妄为,还望晏大人想清楚,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晏无咎笑了,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眼里眸光盈盈,比这狂风细雨还要明媚。 “听白族长的意思,难道三位族长自杀,密令秘钥丢失,阻止陪陵正常开启,也是白族长奉了旭王的命令吗?” 这话说得嘲弄。 但白晓风神色不变,重重点头:“老夫的确是奉了旭王的命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旭王。” 晏无咎不笑了,眸光凌冽,如秋水寒凉。 “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最好的证明当然是当着旭王的面,有一说一讲清楚。 但是,旭王昨日清晨就已经出发前往汴京,储位斗争关头,哪位凤子龙孙身边没遇见几次刺杀,谁敢无事窥测王爷的行踪? 白晓风若要拿旭王搪塞,拖延时间,有的是合情合理的说辞。 但是,白晓风却说:“我知道晏大人在想什么,我是诚心诚意要和晏大人合作,自然会证明我的诚意。请晏大人现在就派人跟我走,我知道旭王在何处下榻。” 他能知道,自然只能是旭王主动联系告之。 深夜,五里地一处普通的客栈。 店里最好的几个房间都被人包了,是个做香料生意的大商客,人脉通天,连官府都要给三分薄面。 只是,贵客身体见不得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客栈单独的院落房间内。 桌前站着神情冷静的晏无咎和面色恭敬的白晓风。 旭王坐在桌前,平易近人对晏无咎笑着示意:“无咎怎么板着个脸,谁惹你生气了吗?坐下说话吧。白族长也坐。” 两个人依言谢坐,白晓风谨慎措辞,将事情说了一遍。 “没想到我们遍寻不至,那个人竟然死了,尸体被六扇门找到了。我手下派去监视六扇门的人手段太嫩,一听晏大人句句戳到事实,慌乱之下下手刺杀。叫晏大人揪着尾巴打上了门,属下实在愧对王爷,愧对晏大人。请王爷责罚。” 晏无咎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旭王却突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满意的事。 “无咎啊无咎,你可别气,也别怪白族长。你看把他吓得,这事要怪就怪本王好了。本来你自请调查封庄的案子,白族长就表示过,可以与你互通有无。可是本王存了想看看无咎有多少本事的念头,阻止了他。这才什么都不说,就想看看无咎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本王的心意。你果然没有叫本王失望!” 晏无咎平静垂眸,说道:“王爷不怪无咎无状,险些坏了王爷的大事就好。” 晏无咎心下嗤笑,寡欢不快。 人人都说他嚣张跋扈,可他自从出了清苑县,所见疯狂恣意,比他狂妄放肆的,不知有多少。跟那些疯子变态比起来,晏无咎只能算是脾气不好。 旭王明面上奉旨督办废太子陪陵重启安葬之事,封庄白家明面上就为他旭王办事,结果,旭王居然在六扇门眼皮子底下就用白家的人去阻止陪陵正常开启。 要说他的手段如此直接大胆,计谋也没有高到哪里去,晏无咎之所以迟迟不愿怀疑到他头上,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自己坑自己的行为。 这叫什么事?陪陵不能正常开启,首当其冲就是他旭王办事不利,此次回京面圣,还不知道老皇帝要发什么雷霆之怒。 老皇帝怪罪下来后,别说旭王落不到好,连封庄的命运也未可知。 以正常人的角度看来,密令秘钥被盗,陪陵不能正常开 分卷阅读210 启,最大的受害者是封庄四族,这才有木氏一族的人狂骂新任族长木天河是害死老族长凶手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敢情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冤枉他木天河啊。 旭王真是很高兴,看着晏无咎的目光满意至极,叫晏无咎内心一片冷漠。 “既然无咎已经发现了谜底,个中内情,本王就不瞒着你了。不错,派人盗走开启陪陵所需的秘钥、密令,正是本王的意思。而这只是本王计划的第一步而已。” 晏无咎看着旭王志得意满,胸有成竹的表情,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怀疑他脑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怎么能把坑自己,说得好像干了件什么惊天动地大阴谋? 晏无咎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是不是昨夜没睡精神不正常,听错了,旭王说得不是什么阻止陪陵开启的事,是密谋谋反的大事? 但是,事实是没有。 旭王心情愉快,看着晏无咎的眼神简直温和有光:“无咎是不是不明白,本王为什么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本王可以告诉你们,这次回京,父皇的确已经知道了密令秘钥丢失,陪陵不能正常开启之事。他很生气。” 笑着说着自己把老父亲气着了的事,还很得意似得旭王,面容雍容大气,姿态沉稳典雅,没有一点熊孩子的影子,是贤王本贤了。 这会儿就看出来,年纪大见多了风风雨雨,沉得住气的中年人的优势了。白晓风听着旭王说着对自己一族乃至于封庄都不利的事,眉头愣是一点不皱,面带微笑,恭顺平和,大有和旭王一样愉悦舒坦之意。 晏无咎:“……” 他想了想,算上两世加起来,他也跟他们活得时间差不多,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 旭王还在笑着说:“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在本王预料之中。本王能叫他生气,自然也知道怎么叫他发不出脾气。” 他眯了眯眼,眼底愉悦有之,深意有之,再多复杂,在夜色烛火下,汇成一抹宫廷权欲的晦暗危险,稍纵即逝。 晏无咎平复心情,问了句切实的话:“六扇门的人怎么办?无咎能查到的东西,他们或许也会查到。” 旭王思忖不语。 白晓风叹息一声:“都怪在下失策,实在没想到只是去偷个密令和秘钥,竟然接连害死三位长辈,惊动了经过的六扇门。” 旭王随意道:“盗密令秘钥的人是本王手下派出去的人,和你白晓风有什么关系。那个人盗走东西后竟然一去不回,是怕本王灭口,还是想借机威胁本王?死就死了,难道他身上还能写着是本王指使这几个字吗?” 白晓风颌首:“王爷说得是,六扇门只是得具尸体,做不了什么。晏大人不必忧心。” 晏无咎想到尸体背后的掌印,似笑非笑,一语不发。 “虽说如此,一日没有看到密令、秘钥,本王就不能全然安心。无咎,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务必将丢失的密令、秘钥找回来,带到本王面前来。在这个月底之前。”旭王意味深长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旭王:被啾啾抓住了,真开心啊~ 啾啾:你怕不是个傻的~ 旭王的计划只是冰山一角,其实没那么幼稚沙雕的~ 第79章 “是, 无咎定不负王爷所托。” 从旭王下榻的客栈出来,晏无咎和白晓风一行人趁夜往封庄赶回去。 一路上风疾马快,毫无言语。 等到了封庄时,已然东方发白。 晏无咎下了马,将琐事交予苏见青去处理,一语不发就要走。 白晓风却喊住了他:“晏大人。” 晏无咎不动, 侧首回眸平静看去:“有事?” 白晓风温和一笑, 向着这清狂矜傲的年轻人走来:“这两日劳累晏大人奔走, 老夫多有不安。不过,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 希望大人能不计前嫌, 往后你我能通力合作。” 晏无咎突然笑了。 此时, 算上刚刚过去的昨夜, 晏无咎已经两夜不曾安睡, 他缺乏睡眠的时候,脾气绝然好不到哪里去。 苏见青等人去安顿马匹,顺便统一口径,掩饰他们今夜出行的痕迹。 晏无咎笑着,眉眼却冷淡:“这里只有白族长跟我,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白晓风面色不变:“晏大人心中有气, 老夫可以理解, 但,今夜之事于晏大人也算意外之得,王爷对晏大人的信重, 在下望尘莫及……” 嗤。 毫不掩饰的嗤笑,晏无咎笑容绚烂,长眉傲慢挑起,眉眼周围淡淡的青色,在那张华美凌厉的面容上,呈现一种清透脆弱和阴鸷狠戾矛盾融合的威仪,叫人不敢触其锋芒。 竟是比他们刚刚才见过的旭王,还多几分慑人的野心和威势。 白晓风眼眸骤然一锁,面上纹丝不动。 晏无咎负手而立,轻敲马鞭,睥睨而视,刀锋和桃花相掩映:“白 分卷阅读211 族长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故意装傻?旭王对我是信任是试探,我比你清楚。离下月只剩不到十天,堂堂六扇门神捕都破不了的案子,要我来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晓风微微皱眉,却还是涵养极好平静道:“老夫不敢枉自揣测王爷深意,也送晏大人一句过来人的忠告,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了一下,面容的威慑之意便柔和了些许,他笑着说:“白族长,若是旁人说这话,我该领情赞他一句君子之风。白族长说这句话,未免叫我失望。倘若破案的是六扇门,白族长找我通力合作是明智。可破案的是我晏清都,白族长就该小心了。” 这话已然说得极为明白了。 白晓风袖中的手指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眼眶之中眸光动荡几息。 晏无咎缓缓向他走来,低声散漫:“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旁人不懂,但白晓风确实明白,晏无咎这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说得再透,那就彻底无可转圜了。 什么人该小心破案之人?自然是案件背后的真凶。 晏无咎叫白晓风小心,这就几乎是明说,他认定白晓风就是幕后真凶! 可是,为什么?晏清都怎么会怀疑到他身上? 若是往常,白晓风可以将这当做对方在试探自己,信口开河,但是,晏清都此刻的表现已经极为不耐烦,这是在给他最后的通牒。 白晓风不能再装听不懂:“晏大人说得很清楚。但老夫不明白晏大人意欲如何?” 晏无咎表情淡去,半敛了眼眸看他:“我意欲如何,取决于白族长意欲如何。你是真的想跟我合作,还是想像义庄那具无名尸体一样,背后给我一掌,踩着我的尸体实现你的目的?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听到晏无咎说到那具尸体,白晓风眉眼的神情终于一变,再也维持不了之前泰山崩于面前面不改色的淡定。 尤其是,晏无咎一口咬定,那个人的死是他所为。 “晏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义庄那具尸体和老夫有何关系……” “白族长,你的时间不多。我还有十天,你或许连三天都没有。旭王派去盗令的人尸体在六扇门手里,旭王确实不用在意,该在意的是你。因为尸体上没有他是旭王的人,却写了:杀他的人是木家的开山掌。” 晏无咎兴致缺缺看着白晓风,眼底心灰意懒之意更甚,线条华美的瑞风眼微眯,比雨过天青残留的阴云还要晦暗。 “老实说,白族长叫我很失望。你是自信六扇门的神捕会看不出尸体背上掌印的来历,还是觉得你们杀人弃尸井底,转移掩饰的手段够高明,六扇门没有证据抓不到你?” “我不妨告诉你,六扇门确实只怀疑到木天河,暂且还找不到你身上来。前提是,让你手下那些人的小动作少些,别尽往人家的手里递尾巴。” 白晓风脸色灰白,平静至极,心却彻底沉下来:“晏大人,凭什么说这是老夫所为?” “你确实谋略胆识过人,在旭王的眼皮子底下扯着他给你打掩护,手段够高明,连我也险些以为,事情就只是表面看上去这样了,全是旭王一力指使。可惜了,白族长的运气不好,就差那么一点,前功尽弃。” 晏无咎已经知道,义庄那具尸体被木天河的开山掌所杀,白晓风和木天河当着白辰羲的面弃尸井底。这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的事实。 昨夜在旭王面前,他几乎已经认定,此事也是旭王指使白晓风他们灭口的。 可是,当他提到那具尸体在六扇门手里时,白晓风和旭王的说辞却出入极大。 在旭王的嘴里,那个盗令之人只是出自他的命令,和白晓风等人全然无关。至于那个人,则是自己惧怕被灭口一去不回。旭王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关心,只在乎他死了以后,密令、秘钥的下落。 显然,旭王早就知道尸体落在六扇门手里了,也知道六扇门的人没找到密令、秘钥,那么,问题来了,谁告诉旭王这些事的? 旭王手下的能人义士虽多,封庄之事却只有白晓风和晏无咎两方插手负责。 那么,就只能是和旭王联系更为紧密的白晓风告诉他的。 如果白晓风是奉了旭王的命令灭口盗令之人,又为何要对旭王隐瞒对方的死因? 更何况,就像晏无咎说得那样,尸体落入六扇门手里,木天河被六扇门逮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白晓风不可能不急,可他为什么在旭王面前态度怡然从容,似乎半分焦虑也无? 只能是,他在隐瞒旭王。 白晓风不想叫旭王知道那个人的死和他有关。 可是,白晓风为什么怕旭王知道? 白晓风也在问晏无咎:“老夫为什么要怕王爷知道?那个人一去不回,王爷一直很生气,责令老夫早日抓到他。倘若此事真是老夫所为,老夫大可以直接告诉旭王,是抓他的时候失手将此人就地正法。王爷就算知道,也不会责怪老夫,不是吗?” 分卷阅读212 晏无咎眼眸半敛,定定地看着他:“白族长,这个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你不敢叫旭王知道人是你杀的,当然是因为,旭王会向你要开启陪陵的密令和秘钥。就像现在,他知道尸体被我和顾月息发现,问我要密令和秘钥一样。” 白晓风沉默。 将对手逼入绝境,晏无咎神情语气反倒柔和无害起来。 他缓缓眨眼,平静地说:“白族长,你给吗?” 白晓风笑了,叹息怅然:“是老夫愚钝。事到如今还抱着侥幸,盼着有旭王之事在前,晏大人不会注意到我。没想到自己已经露了这么多马脚。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真是不甘心啊。” 晏无咎不语,静静地等着他的决定。 白晓风骤然之间满面沧桑,疲惫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事躲不过去,只是都这么久了,只差十天时间,还以为自己能熬过去。多谢晏大人,在旭王面前点到即止,没有当场拆穿。” 晏无咎本没想现在就和他翻底牌,他本是打算回去睡觉的,睡醒了再说。 无奈,白晓风非要拉着他试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他就一次性说完:“白族长尚未满盘皆输,不用现在就扼腕叹息。白族长既然清楚我的诚意,那些无谓的试探就收起来吧。回去叫公输家那个小子闭嘴别乱说话,也叫你所有的人收起爪子别动。在我睡醒之后,希望白族长能想清楚,是否与我坦诚合作。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白晓风自然知道,晏无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不解道:“可是,晏大人又是为什么呢?你根本就没有和我合作的必要。” “有啊。”晏无咎散漫眨了眨眼,笑容漫漫:“你在旭王眼皮下坑他的举动,很有趣,我很欣赏,这个理由够吗?” 说完,他转身离去,只想立刻回去自己的房间,好好睡一觉。 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等晏无咎走出白晓风的视野,晏无咎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素衣白衫的僧人。 晏无咎很累了,一语不发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张开手,微微蹙眉抿唇:“困。” 那圣洁禁欲的僧人便自然地抱住他,在晏无咎下一刻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后,轻柔地将他抱回房间。 为着那个人这样全心全意的倚赖信任亲近于他,身体的每一寸,从内到外都像泡在温煦和暖的阳光之下。 仿佛整个世界,满目春风月色萦绕桃花千树。 晏无咎从昨天带着鸦羽卫去堵白晓风一行人时,身边就没有焚莲。 但,当然不是他不让焚莲跟在他身边,而是,焚莲一直在暗处跟着他。 什么威慑的话,都不足以叫晏无咎那般有恃无恐,与虎谋皮。 唯有这一点,他知道他的身后站着焚莲,就算是那个眼睛长在天上一脸冷漠的妖僧,也会在冷箭来临的瞬间,挡在他身前。 虽然,晏无咎自己未必意识到,但他的身体已经格外习惯于这个人。 焚莲感受到了这种习惯,心被泡得软软涨涨的,像浸在酒里面,既甜也酸。 欢喜的满足,茫然的空白,只知道小心再小心的温柔拥抱,不知道还能如何是好。 他抱着这矜贵骄纵的坏脾气小少爷,像拥着一只傲慢的猫咪,一朵花瓣娇嫩脆弱生刺的荼蘼,一座华美空寂的花园,一个穷尽一生也想触及的天上之城。 因为漫溢而出的温柔欢喜将他湮灭,整个人都像忍不住颤栗发抖。 以至于,轻轻地叹息,来证明这一刻的真实。 …… 封庄,白家。 “族长,真的要告诉晏清都吗?整个人可信吗?” “族长,万万不可。干脆我们直接绑了他!挨过这十天就好。” “我看行,这个人实在危险狡诈,他奉了旭王的命令查密令秘钥,怎么可能跟我们合作?他这是打定主意利用我们,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旭王面前邀功。” “我虽不这么想,可是我实在不觉得他有什么理由站在我们这一边,旭王那般信任他,他若是都不屑一顾,反手就将他卖了,凭什么相信他不会又出卖我们?” “族长三思啊……” 白晓风抬起眼睛,周围渐渐平息下来。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现在我们无路可走了。大家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那是因为晏清都手下留情。况且,他跟旭王的关系比你们所想的复杂,旭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信任他。他自己显然看得一清二楚,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周围人的情绪瞬间微微动荡。 “可是我听说……” “怎么会……连鸦羽卫首领也说给就给了……” 白晓风环顾四周,平静说道:“这是真的。旭王并不是像他说得那样,想看看晏清都的本事,才不对他说出关于此事的计划。他是压根就不信任晏清都。甚至,有意借着这件事来试探他对自己的衷心。我听说,这是因为晏清都曾经做过龙鳞卫。” 白漆 分卷阅读213 吴瞬间变色:“龙鳞卫!不是说,一日进了龙鳞卫,死了也是龙鳞卫。他怎么能活着叛逃,还活得好好的?” 白晓风只说:“具体不清楚。但这可以解释,旭王因此或许怀疑晏清都是龙鳞卫的卧底,这才对他的态度这么古怪。晏清都杀了崔家家主,只能倚靠旭王庇佑,但旭王对他态度存疑。他的处境无疑很艰难,这就是我们可以和他合作的契机。” 周围人渐渐被说服了,反对的声音和情绪少了很多。 “那六扇门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六扇门合作?”白漆吴这个念头像是已经很久了,深思熟虑,终于说来。 木天河立刻抬头看来。 白晓风语气平静,断然拒绝:“不可能。别忘了六扇门是做什么的,他们背后站着的可能是离王府,但更可能是上面那位。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我们立场一致。别忘了,陪陵里的那位大人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而死的。” 他顿了顿:“而且,六扇门素来秉公办案,法外绝不留情。我们杀了人,他们是不管缘由的,一定不会放过凶手。” 白漆吴看了眼木天河,那天他不在,只知道,动手的人是木天河。族长这是在保护木天河。 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其他人已经被白晓风说服,同意与晏清都接触,但表示要做好防范,一旦他知道秘密后,做出什么举动,就要想方设法留下他。 …… 七月二十这天的雨,从上午下到半夜。 顾月息派人监视封庄木家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木天河的。 不久,却听说晏清都的鸦羽卫和封庄的守卫起了冲突。 负责封庄守卫的只有白家,白家和晏无咎这会儿按理来说都听旭王调遣,两伙人起冲突,就相当于是窝里斗。 “知道什么原因吗?” “好像是因为,旭王走后,晏清都在和白晓风争权。” 顾月息摆手示意人下去,闭了闭眼。 昨夜那人好像一夜没睡,居然还有闲心和人争权夺利,真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着人远远看着,别叫当真出事。” 顾月息的心有些乱,他知道时间不多,他应该查看尸体后疑似木家开山掌的掌印,找到凶手到底是木家哪个人。 查找封家已故老祭祀生前做了什么,找出他和木家老族长、公输家老族长自杀有什么联系。 更有甚者,还有废太子当年的巫蛊案卷宗,找到旭王阻止陪陵开启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就像,顾月息不知道晏无咎已经查到白家和旭王身上一样,晏无咎也不知道,封庄一案六扇门早就把怀疑的目光锁在旭王身上,只是找不到直接证据罢了。 若是两个人能当真坦诚合作,事情的真相可能早就在他们面前水落石出。 可惜,立场不同,目的不同。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朋友,更无法信任彼此。 顾月息的神思飘到晏无咎突如其来的武功上,飘到上午竹林分别时候,焚莲后颈上的印记,甚至飘到昨夜今晨,两次看见的性情截然不同的焚莲身上。 最后,全都归结于晏无咎隔着重重门廊,侧首抬眸看向他的那一眼。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做了什么?” 顾月息微微低落惘然的眉眼,慢慢恢复以往无动于衷的冷情冷性。 他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径直走向诸葛霄养病的院子。 “诸葛,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在清苑县,我们被疑似焚莲的黑衣人袭击时,你仓促设计的机关陷阱,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是自西域魔门带回来那朵雨霖铃植蛊吗?” 诸葛霄躺在床上,面色冷白,眉心蹙起,捧着一个话本看得专心致志,连顾月息进来都没发现。 闻言顿时一怔,微微讶然回神,动作自然地将话本合拢,置于床榻内侧。 “阿月你怎么来了,你刚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狐狸猫:凶悍王者蔑视~ 恶犬伪萨摩:蹲在背后阴影处悠闲扫尾巴,等召唤~ ……回家后…… 狐狸猫:困! 恶犬伪萨摩:叼回窝~ 第80章 顾月息的目光落在诸葛霄放置在床榻内侧的话本上。 话本合拢了, 封面素净, 画着山川和雪, 其余地方被衾被微微遮挡,看不清楚。 诸葛霄虽然刚刚醒神,问了句顾月息说了什么, 但过后一想, 便记起了七七八八。 “哦,你说那一晚啊,是那个叫雨霖铃的植蛊。当时处理完西域魔门一案,我对那个植蛊有些兴趣, 就叫小楼替我顺手收集了一份,想要日后抽空研究。那天事情发生得突然,黑衣人武功高强又出手诡谲,连小风也不敌,仓促之间我手边没有别的东西可用, 情急之下就把雨霖铃扔了出去。” 诸葛霄思索着, 坦然道来,苍白病弱的 分卷阅读214 脸上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笑容。 “那东西本身并无太大影响,只会影响人的情绪和心境, 越是高手越是如此。再多, 除非是西域魔门之人才了解了, 连我也一知半解。小楼不是也中过吗?听他说,只要不认主被控制就没事。阿月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难道是有什么新发现?” 顾月息在诸葛霄说话的时候, 目光就从他手边的书册上移到他的脸上。 闻言,顾月息神色冷清,微微颌首:“我见到焚莲了,就在晏清都身边。焚莲的状态让我有些在意。他的脖子后面有一叶藤蔓,颜色半青半透明,好像活着会呼吸的新鲜叶脉一样。” 诸葛霄闻言,眉宇一点凝重:“这是中了雨霖铃的症状没错了。看来,那晚偷袭我们的黑衣人就是焚莲。” 顾月息的神情没有缓和,反而又冷了几分:“没记错的话,中了雨霖铃的人,只会在有月色的夜晚,受伤之后,身体表面才会长出半透明的藤蔓。是也不是?” 诸葛霄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所以,白天时候就算受伤也不会出现。” 诸葛霄再点头:“小楼当时中蛊,也受伤了,但就没有长出来过。那东西确实会被阳光克制。” 顾月息眼神锐利:“可我偏偏就是白天看到的。焚莲脖子后面有这个东西。” 诸葛霄满目错愕,断然否定:“这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顾月息越发冷静:“不止如此,前夜子时左右,天黑无月,我看到了一次焚莲,他性情孤僻桀骜,对人不屑一顾。昨日清晨,我又看到了一次焚莲,却是温润圣洁,宝相庄严。短短时间内,同一个人对我的态度,大相径庭。” “而且,前一夜焚莲看我的眼神,似有警惕敌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第二日清晨他见我,眼神却仿佛看众生,并没有任何区别对待,就像是不认识的人。” 顾月息看着凝眉深思的诸葛霄:“雨霖铃会造成这种症状吗?” 诸葛霄苍白着脸,眼睛微张看着顾月息:“蛊毒认主。这是,雨霖铃认主之后才可能会有的反应。” “跟我想的一样。”比起诸葛霄的反应,顾月息显得极为平静,“西域魔门以雨霖铃掌控高手,半胁迫半利诱他们为自己所用。中了雨霖铃的高手若想脱离掌控,主人就会催化他们体内的蛊毒,叫他们性情大变,严重的甚至可以改变他们的记忆,摧毁他们的人格。” 诸葛霄眉头紧皱:“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顾月息看着他:“来找你之前,我收到了高小楼的飞鸽传书。他曾深入西域魔门,对此了解更多。这些,他没有告诉你吗?” 诸葛霄气息微沉,长长叹息一声:“小楼说起过。但是,西域魔门覆灭,余孽消失无几,现在江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何叫雨霖铃认主。这东西在进入人体一个时辰之内,甚至会分裂转移,就算研究也无从下手……” “所以,你把雨霖铃下给焚莲,就没想过他传染给别人吗?” 诸葛霄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冷情冷性的顾月息,平静理智地说:“想过。所以第一时间叫你们撤走,叫所有人封锁入口。他逃脱后,也想过他要是故意传播给别人,虽然不认为普通人感染这种东西会有什么影响,但也还是紧急叫所有人排查他中蛊之后一个时辰内可能活动过的区域,排查了所有可能受感染的人。确认没有。因为忙着做那些事,没有精力及时核查晏清都的信息,导致后来我们对他的判断出错。这都是我的失误。” 顾月息定定与他对视,想起那日前后,诸葛霄的确显得格外精力交瘁,疲惫不堪。 “对不起。那日被袭击,猝不及防,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该要求你万无一失。但后续处理,下次你可以告诉我们一起做。” 诸葛霄笑了一下:“你这是何必?我自己出的漏洞,自该我自己负责处理。” 顾月息看着他,公事公办:“确认没有除焚莲以外的人感染雨霖铃吗?” 饶是诸葛霄习惯了他的冷情冷性,也不禁无奈:“确定。你应该也知道,雨霖铃这种植蛊对普通人的影响微乎其微,充其量只是情绪起伏有些剧烈。而且一旦在人体内种下,一个时辰内没有得到内力供给,就会自然灭亡。越是武林高手,才越受它克制。” 顾月息确实知道:“如果感染雨霖铃的只有焚莲,焚莲的症状已然是蛊毒认主被人所控的表现。谁是焚莲背后的主人?” 诸葛霄看着顾月息的眼睛,那双清冷理智的眼睛里没有疑虑,只是询问。就像是笃定这个答案,诸葛霄能给他。 诸葛霄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问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也去不了,还没有你知道多。该是我问你才对。” 顾月息波澜不惊:“前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我和晏清都在义庄查案,有人背后冲他放冷箭。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诸葛霄纹丝不动,眼底微微空茫。 “好在焚莲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接住了暗器。” 分卷阅读215 诸葛霄的手指无意识张开握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突然烦闷,对于现在所谈论的事心不在焉起来。 “就在那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晏清都的武功很高,尤其是内力,精纯强大。在你的资料里,他的武功有这么高吗?” 诸葛霄看着顾月息,眉头一点微蹙:“没有。他几乎没有修炼过什么内力。” 顾月息点头:“但若是雨霖铃认主的人,就可以共享,甚至直接吸收高手的内力,一夕之间成为绝顶高手,是吗?” 诸葛霄只是看着他:“你说你两次看到焚莲,他的性情截然相反,那对晏清都,他是什么反应?” “冷漠不逊的时候,暗地里一直跟着晏清都,跳出来为他阻挡暗器。晏清都对于他会出现,似乎觉得理所应当。平易近人的时候——” 顾月息顿了一下,似乎对于接下来自己所说的事,有些疑虑:“——他在为晏清都擦头发。不止是亲近信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一个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不会那样和人亲近,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人。” 诸葛霄唇边一点不以为然,手指无意识的动了动:“什么样的眼神?” “看情人的眼神。” 诸葛霄猛地睁眼望去,怔然半响,忽然笑了,似是难以置信:“这……你是说,焚莲和晏清都?” “为什么这么意外?”顾月息冷静地看着他,“你上次对我说,你怀疑焚莲和旭王早有关联,并认定,晏清都早就是旭王的人。不就是暗示,晏清都是焚莲背后的人,焚莲所做的一切都由晏清都指使吗?现在有证据支持你的理论,为什么这么惊讶?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焚莲和晏清都的关系,才会做出那种大胆推测。” 诸葛霄震惊不信的神情缓和,他点头:“我确实发现他们两个关系有些奇怪,但并不是因为雨霖铃,不,准确的说,是和雨霖铃有一点关系。有件事我忘了有没有告诉你,在我们被焚莲袭击后的第二天,我和晏清都走近,我曾经就焚莲中蛊的反应试探过他。他表现得滴水不漏,就像是刻意包庇。你不是说我针对晏清都吗?想想看,他被焚莲牵连,被六扇门死盯不放,都卷入凶杀案了,可就算如此,不论我怎么试探,他也绝口不提焚莲半分不对之处,连迁怒都没有。让我怎么能不怀疑?” 顾月息眸光清正,无动于衷。他一向这样冷静理智,就算是心里已经怀疑你了,也叫人感觉不出他一丝一毫的偏颇。甚至被这样看着的时候,还会觉得他选择了相信自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雨霖铃的蛊毒是你阴差阳错下给焚莲的。之后焚莲失踪了一段时间,我们跟着他追到封庄。这段时间晏清都和焚莲不在一起。那么,是什么时候雨霖铃认主的?最重要的是,西域魔门灭绝,世间少有人知道的雨霖铃认主的仪式,晏清都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霄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焚莲性情变化这么大,就算是认主,也不是出于自愿。越是反抗,雨霖铃生长得越迅猛,宿主最终会被吸干而亡。” 他定定地看着顾月息,脸色愈显苍白病弱:“但愿一切都只是巧合,晏清都是机缘巧合与焚莲契约。” “这话是什么意思?” 诸葛霄勉强笑了一下,眉头紧皱:“是我多想。我在想,如果我之前的推论是对的,晏清都早就是旭王的人,早在孤禅寺一案,焚莲就为晏清都所用。如果,在中我的雨霖铃之前,焚莲就已经和晏清都中了雨霖铃呢?那就太过可怕了。这或许代表着,他手里还有其他雨霖铃,还会有别的人受他操作掌控。你跟他打交道,要小心。” 如果诸葛霄的猜测属实,那就太过可怕了。 好在,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顾月息颌首:“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早些好起来。” “调小楼他们来帮你吧。”诸葛霄忽然说道,“我遇刺的那件事,风剑破对我的指控,在查清楚之前,你最好我们两个人谁都不要信。这样最保险。” 顾月息本要推门走出去,闻言,回身看他:“你不可信吗?” 诸葛霄神情略略倦怠,一点自嘲:“我自然知道自己可信。就像风剑破自行自己可信。我不能保证你信我,就像我不能保证风剑破可信,就只能保证你至少不要偏信我们任何一个。” 顾月息淡淡道:“我只信证据。” 这次,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诸葛霄靠坐在床头,缓缓低头看向手边的话本。 从他把雨霖铃蛊毒的资料事无巨细摆在晏无咎面前,再不断利用冉小姐一案给晏无咎制造压力,就已经定下今日这结果。 晏无咎必然会利用蛊毒认主,来控制焚莲这个高手。 这样,晏无咎就成了操控焚莲的幕后之人。 孤禅寺一案,焚莲看似没有动机,但晏无咎可以有。 诸葛霄埋下的局已经开启了,顾月息想要的“证据”开始一件件送到六扇门眼前,本该是志得意满,满心愉悦,可是,诸葛霄觉得不 分卷阅读216 高兴。 焚莲跟晏清都,两个人的关系竟然亲密信赖至此,晏清都已经可以对他交托后背了吗? 这一点对诸葛霄的局根本毫无影响,为什么要不高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高兴,从听到顾月息说起晏清都遇刺,就开始突然厌倦无趣。明明,他早就知道这件事,甚至还知道顾月息不知道的,晏清都去见了旭王的事。 可是,好不高兴啊。 他随手翻过放在身侧的话本,话本不是真的话本,而是记录着诸葛霄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的梦境。 他面容冰冷,眉眼皱着,眉毛嘴角写满不悦。 就像是,属于他的玩伴,黄昏的时候留下他一个人,回家了。 对方与他,原来根本不一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属于他。 真是,被背叛遗弃了一样,令人失望和生气。 好寂寞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和坏脾气的啾啾一起玩。 矜持的鹿站在那里,一语不发,脑袋一片空白,脑袋里否定了第1001个邀请的开场白。 狐狸用一颗甜草莓陷阱吸引了啾啾,窃笑等着他怒气冲冲循着迷宫和自己捉迷藏。 恶犬伪装成萨摩,跟前跟后。 …… 天黑了, 鹿站在月亮下,终于想好了怎么说:跟我一起玩吧。 狐狸被独自留在迷宫里,等着被找到。 啾啾去哪了? 恶犬伪萨摩叼着玩累了气呼呼的啾啾回了窝。 第81章 诸葛霄的不高兴, 晏无咎一点也不知道, 甚至,就像诸葛霄说得那样,因为诸葛霄长时间没有出场,也没有带给晏无咎新的惊喜有趣的游戏, 晏无咎已经把这个玩伴忘得差不多了。 他现在的兴趣所在就两个,一个自然是白晓风背后的秘密,另一个则是焚莲。 自从七月十九日夜, 焚莲因为替他挡住暗箭擦伤,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走火入魔的症状突然加深, 以至于白日时候也是圣僧状态。 圣僧状态的焚莲, 无欲无求又温柔听话。明明那么圣洁禁欲, 被自己欺负了的反应却诚实又克制,有趣可爱极了。 最重要的是,圣僧武功高强,博闻强记,闻一知十。又不会像妖僧时候那样,冷漠寡言,反过来欺压自己。不论是文用还是武用, 都极为贴心顺手。 晏无咎睡饱了觉,睁开眼睛之前先摸索抱住旁边温热的人形抱枕,蹭了蹭。 “什么时候了?” 焚莲睡得规规矩矩,平躺下的姿势, 除了被晏无咎当抱枕玩偶弄乱了一点衣衫,就再无折痕。 他早就醒了,只是没有别的事做,又躺回来睁着眼睛和晏无咎挨着。 “现在是七月二十二日。五更将尽。” 晏无咎狭长的眼睫一颤,睁开眼睛。 他从旭王那里回来,又和白晓风一通掰扯,那时候是七月二十一日凌晨。 这么说,他睡了差不多快一天一夜。 离旭王说得,七月底找到秘钥密令带给他,已经又少了一日。 晏无咎立刻起身穿戴梳洗。 随手唤来樊雷和苏见青两人。 “这两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两个人对于晏无咎和焚莲从一个屋子出来,亲密不避人的画面都微微惊讶,眸光一闪,很快垂敛下去。 苏见青斟酌一下开口:“昨天上午,旭王入朝面圣,禀告了废太子陵寝无法开启之事。龙颜大怒,旭王长跪宣政殿前不起,直到日落时分,晕了过去。如今汴京为了此事已然沸反盈天。” 晏无咎早就从旭王那里听来了他的计划,对此事一点也不意外,他在意的是旭王所谓的第二步计划是什么。 触怒帝王,对他有什么好处? 触怒之后呢,怎么叫老皇帝发不出脾气,这不就已经发脾气了吗? “仔细说说看。” 苏见青应下,又详细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旭王是七月二十一日凌晨入的汴京,一来就不顾日夜兼程,舟车劳顿,直接换了朝服赶上早朝。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旭王跪下陈奏,直言自己有罪,请皇帝降罪惩戒。 接着所有人便知道了,废太子陪陵密令、秘钥丢失已经两月,陪陵无法开启。 旭王直言,封庄之地的望族百姓,为了密令秘钥之事,人仰马翻,两族族长还有封庄祭祀,皆自杀谢罪。 其余人为了此事,互相攻讦揣度,封庄之地的百姓生怕因此触怒天威,惶惶不可终日。 旭王此前请了六扇门协助查案,为了降低事态影响,一直瞒报此事,但现在眼看祭祀之日在即,六扇门却毫无进展。他身为督办此事的皇子,难辞其咎。故来领罪。 旭王跪请,一是请老皇帝治他瞒报之罪,二是恳请老皇帝莫要因为此 分卷阅读217 事降罪封庄百姓,不要因为死人之事,影响得普通百姓民不聊生。 “重启陪陵是为皇兄积攒阴德,可如今因陪陵一事,已经导致多人死伤,反而对皇兄有所损益。父皇一向爱民如子,必不想见这一幕。一切罪责,皆是儿臣之过。陪陵之事,恳请父皇再行斟酌。” 可想而知,虽然老皇帝被气得半死,但旭王不惜触怒龙颜,也要直言善谏,为民请命,却是因此刷足了朝野内外的好感和威望。尤其是清流和老百姓的。 废太子之事,朝野上下原本就不赞成。 不仅仅是重启陪陵,重修陵寝劳民伤财,还有一层就是九年前废太子因巫蛊之事倒台,下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都是老皇帝自己下得命令,朝野因此震荡换血。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容易大家忘了此事,开始发愁储君之事可能引发的血雨腥风,结果老皇帝想起一出是一出,又开始换上慈父面孔,悼念起那个废太子儿子了。 虽然老皇帝对废太子生了愧疚父子情,但他可不会觉得当初儿子死了是自己的过错,自然只能是满朝文武的错。 谁当初主办此案了,谁又说过废太子的不是了,就是什么也没干过的人,也可以被迁怒为,当时为何不能上奏劝解他,为废太子说情? 可是,当时但凡稍有同情废太子,觉得此事有异常的,可不是死了就是废了,至今还有大臣被流放蛮荒捡石头呢。老皇帝可没想起他们来,不然见了那些人岂不是打他自己的脸? 朝野上下这段时间饱受老皇帝的气,着实满心不快,这会儿见旭王出头,哪里管老皇帝是什么心情,一个个都顺势支持旭王。 老皇帝一口气没喘过来,被儿子和群臣给气晕了。 但是,他前脚晕,后脚自请罚跪的旭王也晕了,晕得比他还严重。 旭王的人再散播一下,旭王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夹在老皇帝废太子和百姓之间,自伤自苦,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然而忠孝难两全。 陪陵密令、秘钥失窃,是旭王接到老皇帝圣旨之前,说起来,到旭王手里之前就已经是个烂摊子了。 要废太子葬在陪陵的是老皇帝,后悔了想重启安葬的还是老皇帝,怪谁? 老皇帝还能说什么? 晏无咎一听便明白了旭王的计划,这还真是胆大妄为,他倒是贤德仁爱了,为民请命了,那老皇帝成了什么?岂不是无端被架到劳民伤财的昏聩帝王位置上。 真是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过,到底是儿子了解老子,知道怎么能气着他。 可是,晏无咎不明白的是,这样直接算计气着老皇帝,旭王到底还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纵使老皇帝碍于朝野和自己的声誉,不怪罪于旭王。他直接恶心了老皇帝,老皇帝厌了他,也没可能把皇位传给他啊。 啊,不对,老皇帝好像本来就没打算把位置给旭王,他一直属意的本就是自己和云妃的小皇子。 话虽如此,旭王这样敢想敢做,未免也太破罐子破摔了。不过,说不得真能被他砸出个道来。 “现在呢,有什么结果了吗?” 樊雷适时接上:“陛下醒后没有怪罪旭王,只是冷了态度不见他。另一面,他派了副相来督导此事,仍旧没有放弃重启陪陵,重新安葬废太子。” 晏无咎颔首,若有所思:“所以,对于封庄而言情况并没有丝毫改变,是吗?” 樊雷摇头,声音沉稳低哑:“因为旭王和朝臣的压力,皇帝并没有要因为密令、秘钥丢失降罪封庄的意思。现在朝野僵持,朝臣认为重启陪陵诸般不顺是不祥之兆,希望陛下能放弃此事。陛下执意继续,但愿意退让一步,启用摸金校尉炸开陪陵。” 晏无咎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旭王的第一步计划是阻止陪陵正常开启,第二步计划是什么?让老皇帝自己炸开陪陵? 就这么简单吗?总不至于借着炸陪陵,把老皇帝炸死谋反吧。 不管怎么说,晏无咎的任务总是要做的,他得在八月之前,把丢失的密令秘钥送到旭王面前。 陪陵开不开,怎么开,和他关系不大。 晏无咎想想,经过一天一夜,白晓风应该想好怎么和他合作了吧。 这事比较隐秘,稳妥起见,晏无咎没有带苏见青、樊雷任何一个。 白家族长院子里。 晏无咎一来就看到白辰羲蹲在地上托着小脸在思考什么问题。 他一把将小白兔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小朋友一见是他,弯着大眼睛抿着嘴笑起来,笑容大大的却安静无声。乖得可怜可爱。 “看到我开不开心啊?” 小朋友点头,笑容梦幻,就是不说话。 小孩子的皮肤比一般的人还要清透青白几分,一点红润也没有,好像久不见阳光似得病弱,但他的精神又很正常,并没有生病之人的感觉。 晏无咎在他微嘟稍稍有了点肉的脸上亲了一下, 分卷阅读218 难得柔和:“呀,这两天好像有好好吃饭了。真乖。” 被夸奖了,小朋友笑得更开心,捂着脸在晏无咎额头上亲了一下。 晏无咎眨了下眼,温和笑着说道:“辰羲想不想当我的孩子呀?叫声义父听听。” “义父。”小朋友很乖的叫了,也不知道知不知道什么叫义父。 晏无咎听了笑容更温和几分:“真乖。义父家的爷爷奶奶很喜欢小孩子,会像喜欢义父一样喜欢小辰羲的。” 他打算今次见了白晓风就顺便提提收养白辰羲的事。 “辰羲!” 晏无咎被打断,抬眼看去,毫不意外又是木天河。 木天河嘴唇微抿,略略不安,就像是白辰羲被人贩子抱着一般。 晏无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对小朋友说了句:“再叫一声义父好不好?” “好。”小朋友乖乖抱着晏无咎的脖子,懵懂地看了眼好像不太开心的木天河,对着晏无咎又叫了句义父。 木天河的脸色愈发难看,却憋着气,拙于言辞:“你见个孩子就叫人管你叫爹吗?” 晏无咎无辜地看着他,眉宇一点清狂:“木族长的反应真有趣,好像你儿子管我叫了爹一样。我喜欢辰羲,想收他做义子,不行吗?” “当然不行!”木天河想都不想就拒绝。 “这有什么不行的。” 说话的不是晏无咎,是慢来一步的白晓风。 他儒雅从容笑着,气度沉稳:“难得晏大人和辰羲有缘,这孩子一向怕生不爱说话,少有这么喜欢人的。” “白大哥!”木天河脸色微青。 白晓风用无妨的眼神看他一眼,对白辰羲说:“这孩子父母早亡,封庄正值多事之秋,晏大人将他带回令尊令堂那里,住些时日也好。” 木天河尽管很反对的样子,但是他对白晓风很敬重,见白晓风态度坚定,便闭嘴不言。 晏无咎不懂白晓风什么意思,是真这么放心他,还是打量他们要合作,把白辰羲给他当人质,以示诚意? 不管什么意思,晏无咎的目的都达到了。 他心情颇为不错,抱着白辰羲又逗他叫了几声义父,说了些爷爷奶奶的事,听到小朋友很期待,便定下了派人将他送去禹城的主意,给他爹娘添了个孙子。 等封庄事了,他再回去补办一下,正式将孩子记在族谱上。 晏大人经过上次的事,早就告老还乡了,现在和夫人一道住在老丈人家里。 禹城季家,因为晏无咎在崔瑾贺兰凛那里的作为,早就摆脱了当初的困境。 后来虽有晏无咎杀死崔权之事,但晏无咎转眼就攀附上旭王,身份水涨船高,他这里虽有些波澜,禹城那边却太太平平的,并没有受一丝影响,反倒因为晏无咎现在背靠旭王,季家有了靠山,皇商生意越做越大。 白晓风见他心情不错,顺势说道:“晏大人想要的东西,的确在白某这里,白某不会叫晏大人为难。东西会交给你,但是,需要在这个月末。” 月末就是旭王给晏无咎的截止日期,这么做倒也无妨。 可是,晏无咎不解:“听说,汴京那位已经决定不怪罪封庄保管密令、秘钥不利之事,退而求其次,想要摸金校尉强行炸开陪陵。想来,密令秘钥已然无用。不知王爷为何执意要它?白族长为什么不愿意这东西这么早落到王爷手中?” 白晓风顿了顿:“晏大人,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一个地方。” 换到空旷安全,无法藏人的安全之处。 白晓风说:“不知晏大人是否知道,十几年前,陛下本是属意王爷生母做皇后。结果娘娘突然染了恶疾,命不久矣。所以,陛下改立废太子生母为后,废太子因此成为储君。不久娘娘就去世了。宫廷内帷,讳莫如深。九年前,废太子因为巫蛊一案被废,皇后自杀。王爷……王爷因母妃之事,对陛下有了心结。于是,凡是叫陛下不快的事,他便一定要做。这次之事,王爷的目的就想办法叫陛下亲自下令炸开陪陵。” 晏无咎微微歪了歪头,旭王的中二病这么久吗?炸了陪陵能怎么样? “不瞒晏大人,封庄四族都已经投靠了旭王,我们已经奉命在陪陵之中做了手脚,炸开陪陵的过程一定会有意外失误,伪装成触发当初建造陪陵时设置的机关。最终,陪陵会毁,废太子会尸骨无存。接着,按照王爷的计划,还会有一系列舆论出现,宣扬陛下一意孤行,导致废太子魂飞魄散。倘若陛下因此一蹶不振,旭王就可以借机谋划那个位置。而我们有了从龙之功,就可以彻底改变封庄之人的命运。” 晏无咎颔首,淡淡赞一声:“好计策。” 旭王这会儿不是就在劝老皇帝别开启陪陵嘛,所以他是劝解过的,出了事也是老皇帝听不得忠言,自己打脸。跟已经因此事自毁长城的旭王可半分关系也无。 反正老皇帝也不打算给他皇位,旭王干脆把他气死,只要得了朝臣百姓支持,未尝不可争一争那个位置。 分卷阅读219 胆大,心细,人狠。 “但,既然如此,白族长有什么理由留着密令、秘钥不肯给旭王?白族长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晏无咎好奇的。 “莫非陪陵里有什么秘密,是白族长不想叫人知道的?”晏无咎似笑非笑,眸光晦暗,“总不会是,废太子没死吧。还是说,机关压根就没有设,你们骗了旭王?” 第82章 晏无咎话音刚落, 白晓风尚且只是略略蹙眉不语,他身边的木天河鼻翼则微微翕动, 眉眼冷峻, 显出倔强警惕的锋芒来。 木天河虽然看着略显阴沉寡言, 但是,跟天生冷面矜傲的晏无咎比起来,即便是作势威胁,也像山岩锋棱正气凛然。毕竟晏无咎, 这位可是连言笑温柔都更像笑里藏刀。 晏无咎无视木天河的威慑,似笑非笑看着白晓风。 到底是一族之长, 白晓风沉稳淡定, 略作思考便说道:“这件事关乎封庄生死存亡, 任何知道的人, 处境都会极其危险。若是晏大人只想得到密令秘钥给旭王交差, 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但,为显诚意,在安全范围之内, 我会告诉大人一些秘密。” 他眉宇之间一点微皱, 语气平稳:“就像晏大人说得那样, 六扇门发现的那具尸体, 的确是我们所杀。那个人是旭王的人,以旭王的能力,早在皇帝动了陪陵的念头之初就已经得到消息。圣旨未下,他就已经先一步安排人来了封庄。目的不止是公输家保管的密令, 木家保管的秘钥,连皇帝派遣的天使手中的另一把秘钥,真的也早就到了旭王手中。” 白晓风娓娓道来,一开始封庄之内,只有白家因为走仕途,很久之前就与旭王搭上关系,一直都是旭王的亲信。 另外三族之所以排斥白家,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点。 他们觉得白家是皇族的爪牙,用以监视看管封庄之人。白家手中的刀剑,迟早有一天会对准他们自己人。 这种防备不信和强烈的不安,自然是来源于祖上那些匠人们的遭遇。 他们为贵族为帝王开山凿陵,制造抵御盗墓贼的机关,结果最终却逃不了陪葬陵墓的命运。尽管宁国建立一来这三百多年,他们确实没有再被秘密处死,但封庄人也活在与世隔绝的圈禁中,不能自由随意选择他们的生活。存于血脉中的这份危机感从未有一日消失。 “当初旭王派人来盗令,连我也不知情。东西失窃,两位族长难辞其咎,便决定自杀,以揽罪于一身,才好不牵连全族。我想到一个办法,悄悄宣布那东西被掉包了,真的还在我们这,想抓住窃贼。对方上当了,只是没有防备那天辰羲也在,还险些被对方当做人质。天河一时情急,失手杀了他。检查尸体,我才发现对方好像来历不一般。” “那时候,六扇门的人刚到封庄,我们不敢张扬,匆匆藏了尸体,也不敢宣扬东西找到了。很快,旭王也来了封庄。他因为盗令之人没有回去,将事情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来此事是旭王的手笔。他命我以密令秘钥丢失为把柄,威逼利诱其他三族归顺于他,在陪陵之中设下机关。若是有哪族不从,便会将此事推到那族头上。” 尽管那时候,白晓风已经从盗令之人身上找回密令秘钥,但因为他杀了旭王的人,不敢承认此事。也因为旭王要封庄所做的事太危险,不敢真的把密令秘钥给他,生怕到时候封庄会因此被旭王牺牲,他们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晏无咎眨了下眼,神情淡淡:“所以,你们是想把东西尽可能留到最后一刻,若是旭王不遵守承诺,用这个当证据告发他?” 白晓风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晏无咎若有所思,白家其实也可以拆掉他们装好的机关,直接釜底抽薪。但这样做虽然暂且能保证他们不成为炮灰,此举无疑会得罪旭王,日后遭到报复。除非借机彻底扳倒旭王。 看上去,白家和封庄并不打算真的与旭王为敌,如果旭王能遵守承诺,他们是打算拥立旭王上位。从龙之功,也能改变封庄的命运。 所以,事情就这么简单? 晏无咎总觉得有些不对:“既然那具尸体如此重要,你们怎么会叫六扇门得到?” 虽然晏无咎当时觉得能找到,但也是基于这是一个普通刺客的尸体,推测出的白家处理尸体的方法。 白晓风的脸色微微苍白,眼底竟然破天荒一丝恐惧。 他身边的木天河也是,脸色青白可怕,就像是刚从坟墓里走出来。 木天河牙关紧咬,声音里一丝寒气和后怕,眼神冷寒:“这具身体本不该出现。我们是烧了它。我亲眼看着它烧成了灰。” 白晓风神色颓然但极力稳住:“有人早就发现了我们,趁着我们不注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了尸体。并且,送到了六扇门眼前。” 晏无咎这才略略挑眉,眼眸微微一锁。 还真是闹鬼啊。 对方知道这件事,却不将此事揭露给旭王,反而绕个大圈 分卷阅读220 子给不知内情的六扇门。 简直就是故意戏耍玩弄封庄之人,要白晓风他们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逼入绝境,要看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一点,晏无咎错了。 这是某个危险狡诈的狐狸,原本准备好的新陷阱,等着晏无咎和他一起查案的时候,自然出现他们面前。 但是,狐狸没有算好,中间出了点小意外,他被某只狼犬发现了,不得不假装卧病在床,第二日自然就换成顾月息和晏无咎一起查案,发现了尸体。 那根本不是送给六扇门的,是迂回一圈给晏无咎的。 这神秘莫测,藏在黑暗之中的鬼魅敌人,无疑叫白晓风他们极为恐惧,不知道何时对方会再次出现,给他们所有人一击绝杀。 对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六扇门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身上,并将此事告之给旭王,白家甚至于封庄就险了。 想到这里,晏无咎突然明白了白晓风他们要做什么。 六扇门查到真相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所以,这样下去旭王迟早会知道白晓风对他的不忠和背叛,介是旭王就是再大度宽容,也绝不会饶恕他们。 所以,白家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找一个时机,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旭王的阴谋。这样一来,封庄才能彻底安全。 晏无咎抬眸静静地看向白晓风:“白族长,陪陵的机关是真的吗?” 白晓风点头:“是真的。这是证据,若是我们拆了,到时候就说服力不足。旭王完全可以倒打一耙。” 眼下旭王声望如日中天,贤德之名,有口皆碑。如果不能一击必中,必然被反噬。 晏无咎从容淡然,缓缓眨眼:“我是旭王的鸦羽卫统领,告诉我没关系吗?” 白晓风虽然眉宇微蹙,神情却温和,看着晏无咎:“晏大人是为什么投靠的旭王,老夫也略有耳闻。老夫有一位朋友,告诉了我一个少数人才知道的不算秘密的秘密,晏大人之前做过龙鳞卫。晏大人既然帮助老夫在旭王面前隐瞒,我相信你应该另有打算。也许,我们可以目标一致。” 的确一致,晏无咎可还没忘记,自己是龙鳞卫派来的卧底。 他现在知道了旭王打着炸开陪陵,利用废太子尸骨,气死老皇帝的计谋,按理来说,也算略有收获。 可是,当初说好了贺兰凛单线联系他,他困在封庄,消息传不出去,也没有什么用。 更何况,旭王的手段实在是太迂回婉转了,气死这种事,又不是干脆利落逼宫谋反,可活动空间太大,不足以彻底扳倒旭王。 以晏无咎看来,贺兰凛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叫他回来,只会三年又三年,叫他继续卧底下去。 晏无咎拿不准白晓风说得这个神秘朋友到底是不是贺兰凛,就只当白晓风是说他野心很大,连龙鳞卫都敢叛,对旭王也不会忠心不二。 他扬唇轻佻矜傲笑了一下,对白晓风说:“旭王对我百般试探,鸦羽卫统领说来好听,却全靠我用黄金砸出来。里面的人出身草莽,良莠不齐,根本成不了事。白族长说得是,我们可以目标一致。” 白晓风笑了,神情放松:“晏大人不是能屈居他人之下的人,老夫没有看错人。”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对此不置可否,只淡淡说道:“既然达成合作,接下来就可以商量一下,怎么个合作法。既然如此,我建议你们打造一对假密令秘钥,让六扇门发现,我拖到最后一天,再从六扇门那里截获,旭王得到后就不会怀疑是假。只要时间卡好,他不会有机会验证真伪。” 白晓风面上一喜:“老夫也有此意,可是我们的人没有胜算和六扇门博弈,有晏大人在一切就好办了。” 晏无咎敛眸,敲定第二步计划:“揭露旭王的阴谋,封庄之人不要出面,我会设法叫六扇门打头阵。那具尸体用好了,就是一大助力。到时候,天河族长也不用怕六扇门追究。” 他们又细细商定了一下具体事宜,最后分开。 由晏无咎负责和六扇门周旋,引导他们和旭王正面对抗。封庄这边收集旭王证据,另外就是制造出假密令秘钥。 还有七八天,时间完全够用。 晏无咎告辞离开,顺便跟白晓风提了收养白辰羲的事。 白晓风自然并无不可,晏无咎走得时候就顺便带走了白辰羲。 新得了个儿子,晏无咎回来的时候笑容都清甜了几分。 焚莲一直暗中跟着晏无咎,自然知道来龙去脉。 回了家里,晏无咎叫人给白辰羲梳洗换衣梳头发,打扮得粉雕玉琢,像个精致昂贵的小人偶似得,乖乖笑得乖巧安静,管晏无咎叫义父。 声音清澈稚嫩,眼眸天真无邪,晏无咎脸上笑意温柔,眼眸的琥珀色像是阳光融化。 焚莲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父慈子孝,看着晏无咎从未有过的温柔柔软一面。 真好啊,他很高兴,心里满满的暖暖的,像是要漫溢而出,很感谢这个孩子。 分卷阅读221 这是他不能带给晏无咎的快乐,他所做不到的事。 有人能做到,能让无咎体会这样的快乐,真是太好了。 虽然漫溢而出的欢喜落进周遭的空洞里,就怎么都不够不满起来,会叫他有一种隐隐的迷茫。 就像是,下意识有个声音在说,如果没有他,晏无咎可以更快乐。 这样消极的心魔,焚莲并不接受。 即便失去记忆,割裂不完整,但他不是一个真的无欲无求之人,没有退守,他只选择锐意进取。 无咎喜欢他的,没有人比他更喜欢无咎。 他是,我的全世界,是我的佛法,是我的戒律,是四圣谛,十二因缘。 第83章 晏无咎一边喂小白兔吃东西, 一边托着下巴缓缓眨眼笑,歪了歪头对一旁的焚莲说:“辰羲的眉毛眼睛长得有些像你呢。” 焚莲闻言凝眸看了看, 小朋友不笑了,虽然脸色过分白净有些怯懦惹人怜爱,但是五官生得精致大气,尽管小时候秀美了些, 五官长开后却是个眉骨清晰, 鼻梁高挺的。 他并不觉得像, 但晏无咎说了,他就认真看了看孩子的眉眼,努力看出几分相似,点了点头。 晏无咎见他认真, 弯着眼睛笑起来,又坏又甜。 焚莲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他欺负了, 只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眼眸浮现薄薄的安宁欢喜。 晏无咎闷闷笑完了,想起正事,笑容淡下去。 “怎么了?” 晏无咎屈指刮刮小白兔微嘟的小脸, 略略蹙眉,一点烦忧:“这孩子都六岁了,生得却比我表兄家四岁的阿湉还要瘦弱一些。而且,阿湉是个白白嫩嫩的小仙女,辰羲居然比阿湉都要白。阿湉见了要哭的。” 他当然不是真的烦忧阿湉小姑娘要哭,而是烦忧, 辰羲这个样子不健康,会不会是生了什么疾病。 焚莲听了便明白了,对小朋友伸出手来。 小朋友一向认生,也许是圣僧状态的焚莲看着叫人亲近,也许是因为他信任晏无咎,便爱屋及乌,也许是焚莲和小朋友当真有几分相似,叫小朋友看着亲切,白辰羲居然抬手回应了焚莲,乖乖走过去。 焚莲叫小朋友伸手,替他把脉之后,便松开了手。 小朋友哒哒哒跑回晏无咎身边,晏无咎摸摸他满是骨头的后背,叫他贴着自己坐下。 “如何?” 焚莲神情静谧,他摇头:“没有问题。这孩子的身体并没有生病,只是体质弱了些,应该是胎里的时候母体得到的供养不够,连带他也没有养好。平日里容易生些小病,不容易长肉。除此之外没有太大问题。给他用些精细的食材养着,会好的。” 晏无咎放了心,但还是蹙眉含笑戳戳他的小脸:“原来真的是白晓风他们没给你吃饭啊,真的太瘦小了些。你爷爷奶奶要是见了,会以为义父待你不好,虐待了小白兔。” 焚莲神情微微困惑,他想了想:“你刚刚说,阿湉四岁,是实岁吗?” 中原人算年龄,只算生肖年,有时候平白会把人算大两岁。 晏无咎一听摇头:“就是过了四个生日,这样的四岁。”他明白了焚莲的意思,看向白辰羲,“辰羲是什么生辰年岁啊?” 白辰羲抿唇笑:“不知道。六岁。舅舅说,辰羲六岁了。” 舅舅说,辰羲六岁? 晏无咎这回彻底放松,看来白辰羲的六岁年龄是虚岁,这是被人给算大了。实际年龄还要再小,这样他就是只长个子不长肉,还算正常。虚岁真是害人不浅。 白族长送来的东西里应该有白辰羲的生辰八字什么的,这些在白辰羲入晏家族谱时候要用到。 晏无咎命人将东西带来,打开看了眼,想着如果时间合适,到时候他们可以在禹城给小朋友过生日。 白辰羲的行李里,果然有生辰八字,上面记录的生日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时间还早,到时候封庄的事应该都了结了,可以从容给他过生日。 晏无咎刚要放下,无意看了一眼生辰年份,突然停住了。 纸上的生辰年份,白辰羲是实打实的七岁多!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白辰羲已经七岁了,那怎么算年龄也不可能算成六岁,毕竟,如果九月生日一过,他就实打实八岁了。 晏无咎抬眼看向焚莲:“你会看骨龄吗?” 焚莲招小朋友过去,这次从头顶到背上的脊骨,再到腕骨看了一遍。 “七到八岁之间。” 说是六岁都尚且偏瘦弱的孩子,居然已经七岁多了。 晏无咎不语,站起来带着生辰八字走出去,一边回头对焚莲说:“你别跟来了,替我照看好儿子。” 此时已经天尽黄昏,晏无咎带着苏见青快速向白晓风那里赶去,有个问题,他要当面问白晓风。 到白家的时候,只看到木天河一人。 分卷阅读222 他抿了抿唇,沉默给晏无咎倒茶,似乎看到晏无咎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白族长呢?” 闻言,木天河说:“族长在和白漆吴侍卫长说话,你等等。” 他看了眼晏无咎,说着等等,那眼神却是说你可别没耐心打断,他们在谈重要的正事。 可能是不放心晏无咎的坏脾气,木天河打算自己去通报一声,免得这位少爷等不及生了气发脾气。 毕竟,晏无咎此刻的面色着实不怎么好。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来,非但如此,木天河都没有回来。 晏无咎本就没耐心,这会儿带着怒意而来,直接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 苏见青无奈,从他们进来,前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晏无咎一路穿过白家的院子向内走去。 族长住的地方虽然开阔,但都是为了一些大事准备的场地,平日里看上去就有些远离人烟,清寂空旷。 要不然怎么他们杀了旭王的人,还没被人发现呢。 晏无咎穿过一道门,后面是一片院子,勾连后门之外的竹林。 突然,晏无咎止步,长眉蹙起,眸光冷厉。 苏见青环顾四周,发现了异样:“大人,有打斗过的痕迹。” 晏无咎当然知道,他闻到了讨厌的血腥味。 …… 后山竹林往上,通往白家的祠堂。 此刻,这里一地鲜血尸体。 木天河和白漆吴苦苦缠斗。 木家的开山掌内力阴寒,招招带着青霜,对上白家的大音希声。 白漆吴剑起如虹,无声无息,无数断竹如万剑齐发,自四面八方向着木天河而来。 木天河虽然掌法高深,可是近不了白漆吴的身。他轻功一般,追不上白漆吴,躲避这些断竹也极为吃力,很快两鬓流下汗来。 尽管落了下风,但他神情沉稳,如磐石坚毅,一招一式不见慌乱,白漆吴也拿他毫无办法。 白漆吴怒道:“你杀害白族长,公然叛变,无耻小人,等下人来了,我看你往哪里走?” 木天河露出恨意,青白的脸色涨红,招式终于有些急切。 想到了什么,木天河突然回身往后山更深处跑去。 白漆吴眼见他乱了招式,正想可以一鼓作气拿下他,便见这个人突然转了念头,顿时怒极追去。 后山深处竹木稀少,山石居多,打眼一看的确不利于白漆吴。 可是,大音希声可不止是能利用山石,武功高深者,便是空气都能哈气成针,杀人无形。 白漆吴虽然没有那么高的造诣,但运用山石之类却不在话下,木天河这是自寻死路。 他们离开之后,血泊之中一具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一双青靴站在濒死的人身前,离那血泊一点距离,纤尘不染。 白晓风艰难抬眼,看到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晏无咎。 晏无咎本是来算账的。 然而,一来就见到白家几乎被团灭的现场,火气更是没处可发。 他也顾不得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脸色苍白扶起濒死的白晓风,替他止血。 白晓风伤在胸腹正中,这是毫无防备之下被人正面攻击,凶手无疑是他亲近不设防的人。 “不、不用了,老夫的伤……” 晏无咎面无表情,冷声道:“没用的废话少说,直接说名字,凶手是谁?” 要是白晓风敢一通废话之后,重复几遍“杀我的是,是……”就是不说是谁,最后倒头就死,他一定立刻就多给他尸体上戳几刀! 要是不幸,这时候六扇门突然来了,一脸震惊认定他是凶手,晏无咎立马就敢认了,顺便一刀戳死来的神捕! 他真是,从未这么气过。 晏无咎的脸色比濒死的白晓风还难看,白晓风被他这么恐吓,顿时脸色都好多了。 这次他没废话:“漆吴,白漆吴。他是……旭王……他投靠……” “白漆吴投靠了旭王,知道了你的计划,因为身份暴露,所以先下手为强?” 白晓风点头,吸了一口气:“后山,救天河……保护天河,他能助你、平步青云!” 晏无咎冷笑,眉宇凌厉阴鸷,这会儿就算有人认定他是凶手,那真是一点也不算误会。 因为,要是白晓风活着,他真是打算亲自给他一刀。 “白晓风,你可真是会算计。到这一步了还在骗我,你想说的不是保护木天河,是指望通过保护唯一知道白辰羲身份的木天河,来保护白辰羲吧。” 白晓风将死的脸色一怔,苦笑:“你知道了?” 白辰羲的年龄,身为远房舅舅的白晓风不可能弄错,为什么坚持叫所有人以为这孩子只有六岁? 明明他们待白辰羲疼爱,但凡晏无咎稍微亲近一些,木天河就如临大敌。就连白辰羲身边的普通玩伴也都特别保护他。 分卷阅读223 可是,他们对外却宣称白辰羲是个小可怜,总是被人欺负。 白辰羲的瘦弱很可能就是人为控制的,因为他们想叫他看起来显小一些。至少不会叫人一见就觉得像七岁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 晏无咎面容冷如凛冬:“白辰羲的骨龄至少七岁多了,你却拼命将他伪装成六岁的样子,甚至不顾他的身体。却又不直接改白辰羲的生辰八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想来想去我只能想起,九年前废太子因为巫蛊案被圈禁,两年后,他因刻薄圣上,被彻底厌弃,疯癫自戕而死。当初圈禁期间服侍废太子的人,全部被命殉葬,其中就有废太子的两位侍妾。” 白晓风面如灰烬,这会儿却红润了些,他眼里温和有光:“不是的。我们没有虐待他,他的母亲怀他的时候就缺衣少食,他父亲为了保护未出生的孩子,不惜去死。他出生在陵墓里,一直到两岁,才被人想办法带出来。” 白晓风竭力抓住晏无咎的手,眼眸里迸发出一股力量,看着晏无咎:“他的父亲叫慕容昭,他叫慕容辰羲!” 昭,意为引日光而至,就是晨曦。 那个孩子的名字是慕容辰羲。废太子的遗腹子。 是辰羲,而非晨曦。因为不见天日,日月无昭。 不见天日的不独是慕容辰羲,还有几百年来的封庄之人。 他们祖祖辈辈做着为帝王为权贵开山造墓的工作,一代又一代人死在他们亲手建造的陵墓之中。为墓主人保守陵寝的秘密而陪葬。 就算侥幸逃走,也免不了被抓住,重复新的命运。 就算新朝建立,他们能建造出连他们自己也打不开的机关陵墓,免于殉葬的命运,也还是被圈禁在一座坟山之内,过着异类的生活。 一旦帝王大怒,就随时可能重新走上祖辈的命运。 …… 九年前,废太子因为巫蛊案见弃于皇帝,被圈禁在皇陵为祖宗守墓。 当时朝廷派重兵看守这位废太子,不叫他和外界有联系。 两年后,废太子连书数封悔罪信,要陈奏于陛下。 但是,都被旭王拦截了。 不仅如此,旭王的手下利用废太子的这些书信,移花接木成一封谩骂痛斥帝王的大逆不道的违信,致使老皇帝彻底厌弃这个儿子。 废太子绝望之下,自戕而死。 按照惯例,废太子一死,当时侍奉废太子一同被圈禁的人就要终身为废太子守灵。虽然没有自由,但是也比圈禁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吃穿不足要好。 但是,老皇帝因为那封违逆之信盛怒,下旨命所有人殉葬。 然而,其中有一个人并没有死。 没有人知道,废太子是怎么做到的。他虽然做太子无能,也没有办法把自己从那种境地解救出去,最终却利用手中最后一点力量,在他死后保下了一个女人的命。 封庄的老祭祀当时负责废太子的丧葬之事,负责在最后启动机关,降下陪陵的断龙石。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机关永远也不会再开启的一天。 临走之前,那些惨遭殉葬的人勾起了老祭祀对于祖辈遭遇的记忆,怀着恻隐之心,他走回去将那些尸体超度整殓了一番。 然后,一双颤抖求救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老祭祀发现了那名死里逃生的女人。 因为长期的缺衣少食,尽管怀了□□个月的孩子,可是却看不出来。 女人穿着内监的衣服,虽然毒酒被替换成迷药,她醒了,却没有力气从死人堆爬出去,而且,因为这番变故动了胎气,她快生了。 陪陵外面都是守军,众目睽睽之下,老祭祀毫无办法将人带出去。 他只得先将人藏在陪陵之中,设法拖延了些时间,抓紧时间为女人接生。 慕容辰羲将将九个月生下来,只小声嘤嘤两声就不哭了,除了瘦小可怜,并没有太大问题。 老祭祀自然想将人带出去,可是外面重重把手,别说带着一个虚弱的产妇了,就算是带着一颗珠子,也一定会被搜出来。 女人摇头,废太子死前交代她,以他的遭遇,这个孩子被人发现很可能活不下来,就算侥幸活着,一生也只能生活在圈禁中。 陪陵之中早就藏了很多食物,女人坚信废太子生前安排的人一定会来救走她们母子,恳求老祭祀为她保守秘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母子二人生活在孩子父亲的陵墓里,竟然成了她们得以平安的唯一庇护所。 老祭祀走出去,与宫中派来的人一起,合上机关,降下断龙石。 宫中之人拿走子母钥匙其中一个,另一个被木家老族长收起来。 使用钥匙开启机关的方法则被锁在公输家的机关楼里,只有宫中之人知道藏在哪一个地方,锁密令的钥匙也被他们带走。 理论上,再也无人能打开陪陵。 思前想后,老祭祀找上了木老 分卷阅读224 族长和公输家的老族长。 三个老家伙一听,沉默了一夜。 第二夜,他们开始研究不动机关的情况下,打开陪陵的办法。 封庄之所以存在,就是他们的祖先建造陵墓的时候,会彼此掩护,避过监工的耳目,给其中一些人留下一条逃生之道。 人为了活下去,会迸发出无穷的智慧和力量。 公输老族长找到了他设计的机关薄弱处,由木老族长给出开路的法子,老祭祀实施。 合三个老家伙之力打通了一条极为隐秘的路径,通往陪陵。 所有人之中,只有封家的老祭祀能合理出入陪陵附近。 老祭祀每隔一段时间会悄悄回去看看,为她们带些东西。 两年后,废太子残留的余孽被抓,陪陵的看守渐渐放松。 知道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们,常年生活在地下,女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她知道老祭祀带走一个瘦弱的婴孩或许可以做到,但是带着她目标就太大了。 女人将孩子托付给老祭祀,给他跪下叩头,将废太子的血书和自己的血书留给孩子,以期望将来有一日,废太子能平反,这孩子恢复身份,知道发生过什么。女人躺进废太子的棺材里,闭上了眼睛。 两岁的慕容辰羲看着小小一点,被抱着不哭不闹,如果有人温柔的看着他,就会安静的笑起来,吃着手指头,不吵不闹,连哭也只是饿了,有生理需求了,轻轻哼哼两声。若是没人理他,他就不声不响了。乖巧懂事得叫人心疼。 老祭祀将孩子放在装草药的箱子里,沿途经过一道又一道盘查,却在最森严的那道关卡前出事了。 当时,白晓风还是少族长,因为白家投靠旭王,几乎掌控整个封庄的命运。白氏一族本就是外来之人,与封庄其他三族关系原本就生疏,至此几乎水火不容。 老祭祀已经从女人那里知道废太子的遭遇,知道旭王在其中所做手脚,白家从那时候就已经是旭王的人,被白晓风发现,所有人都会死。 但是,出乎老祭祀预料之外,白晓风当时一看到箱子里的孩子,立刻就警觉地支开所有人,将孩子绑在自己腰上。 白家因为夜里巡逻,穿得衣服除了内里的甲衣,还有披风。 就这样,在重重危险的黑夜里,奇迹一般的,所有人默契的保护隐瞒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封庄其他三族一般都无法离开封庄,尤其公输家木家被看守很严,但相比较与外界联系最多的白家要自由很多,所以,大家最终决定,将这孩子留在白家。 白晓风费了一番周折,将这孩子的来历解释为自己关系很远的妹妹的遗孤。 当时因为废太子余孽被抓,答应营救女人孩子的人没有来。白晓风心思细腻沉稳谨慎,唯恐旭王知道了废太子留有遗孤,会怀疑到白辰羲身上。 因此,白晓风将白辰羲的年龄压小了一岁,因为白辰羲本就早产,怀孕期间,他的母亲也缺衣少食,生下来后,母子二人又在黑暗的陵墓里生活了快两年,白辰羲本就看着苍白瘦弱,后来慢慢将养着,才勉强像个普通孩子了。但是,看上去却比同龄人小了一两岁。 本来就这样了,白辰羲长大,变成一个封庄普通的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谁也没有想到,五年后,老皇帝和宠妃生下了小皇子,老皇帝对废太子的父子情重燃。 人死之后,记得的都是关于他好的记忆,老皇帝越想越觉得当时自己手段无情,甚至没有见废太子最后一面。又想起自己下令将太子葬在那样荒僻的陪陵里,便动了念头。 于是,便有了旭王派人盗窃密令、秘钥,威胁封庄四族为他在墓中设计机关,自导自演,逼迫老皇帝亲自做决定,要么永远不见心爱的儿子最后一面。要么下令强行炸开陪陵。 老皇帝一辈子刚愎自用,只顾自己的意愿,一定会选后者。 到时候,旭王要老皇帝亲眼看着,陪陵在他面前被炸成废墟,废太子尸骨不存。 而且,旭王还会叫玄门之人宣扬,废太子因老皇帝所为,魂飞魄散。 旭王要老皇帝痛苦,要生生气死他。 就像当年,老皇帝明明最喜欢废太子这个儿子,却因为旭王表现优异,宣扬要立旭王的母亲为皇后,皇后的孩子就是嫡子。自古便是立嫡不立长。 旭王的母妃被当作靶子立起来,很快患了一种奇怪的疾病,皇后当然不能立将死之人,于是,顺理成章换了废太子的母妃上位。 旭王的母妃到死都觉得自己是皇帝的真爱,皇帝是逼不得已,可是旭王却查到,他母妃不是患病,是中毒。 这毒极为稀有,能拿到的只有两个人,不是皇帝,就是后来的皇后。 旭王不管是谁,通通记在老皇帝头上。 他要夺走老皇帝所爱的一切,毁掉老皇帝所有的美好,要他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老皇帝不是最喜欢太子这个儿子吗?旭王就要他恨,要他亲手逼死太子。 老皇帝 分卷阅读225 后悔了,旭王就要叫他更悔,悔到痛不欲生。 …… 白晓风确实对晏无咎说谎了。 五月十八日,皇帝的旨意尚且没有出宫门,旭王的消息就已经到了封庄。 白晓风接到旭王消息,提早一步知道了陪陵重启,废太子的尸骨要重葬一事。 他急匆匆去和封家的老祭祀商量此事。 彼时,旭王还没有和盘托出他的计划,白晓风并不知道旭王要炸毁陪陵,气死老皇帝,只是担心,一旦陪陵重启,里面的痕迹会被人发现。 生产过的女人死在废太子的棺材中,里面还有孩子生存过的痕迹,这件事一旦被发现,所有人都会知道,废太子很可能留下了遗孤。 那时候,白晓风并不仅是焦急担心,还有激动。 封庄知道白辰羲身份的人,有全然一片恻隐之心,纯粹只是想要保护一个无辜孩童的。当然也有,希望白辰羲有朝一日归位,能改变封庄人的命运的。 白晓风对白辰羲的感情没有假,但他也是一族之长,也要为族人为封庄做打算。那时候他以为机会来了,他们可以为废太子平反。 但是,老祭祀摇了头。 人老了,经历的更多,对人心的了解也更多,看得更远。 老祭祀说,老皇帝虽然要重葬废太子,但是并没有为他平反的意思,如果平反了,那就是父错杀子,老皇帝就是昏聩之君。做皇帝没几个肯接受自己的名声这样差的。 白晓风一听,念头熄灭,担心起陪陵开启会不会牵连封庄。 时间紧急,不够时间完全销毁证据是一回事。若是当真彻底湮灭了痕迹,以后白辰羲的身份就再难被证实。 老祭祀说,这些交给他们这些老家伙,当年之事,也本就是他们三个老家伙决定的。 白晓风不疑有他,只身离开。 当晚,老祭祀给木老族长送去了今年的新香。 谁也不知道老祭祀传递了什么消息,木老族长自杀了。 白晓风自然立刻就找了老祭祀。 老祭祀还是说,没事的孩子,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 什么也不说,就打发了他走。 三天后,汴京的旨意传来,随后,众人发现木老族长保管的陪陵秘钥消失。 当夜,公输老族长自杀,公输家的机关楼里,密令消失。 白晓风是什么样的心情,无人知晓。 再后来,旭王亲自驾临封庄,就在当夜,老祭祀悄然身亡。 七年前,他们合力从陵墓中救下为慕容昭殉葬的女人,接生了这个代表希望却不见天日的孩子。 七年后,他们又为了保守这个秘密选择悄无声息去死。 至此,知道所有真相的只剩下白晓风一个人,而白家众所周知一直都是旭王的人。 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白晓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迎接了旭王的到来。 就在当夜,当白晓风对旭王请罪告饶,说出封庄密令秘钥无故失窃,两位保管东西的族长因为怕牵连族中自杀。恳请旭王看在他们已经死去的份上,不要迁怒封庄诸人。 这时候,旭王轻慢随意地说,偷走密令、秘钥的,是他的人。 白晓风满心悲凉茫然,听到旭王对他吩咐,要他以封庄的命运,要挟其余三族为他效命,尤其是公输家和木家。 因为,旭王说他根本就没想叫陪陵打开,他只打算炸毁陪陵。 所以说,那三位老先生都白死了吗? 就在那一瞬,白晓风生出了想要旭王去死的念头。 既然老皇帝能因为莫须有的巫蛊案杀死自己的太子,那也应该不会容忍一个企图算计气死他的儿子吧。 虽然这么做可能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扳倒了旭王,也会有别的王来肆意玩弄左右封庄人的命运。甚至,这么做的结果,还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很多人的性命。 但是,人活着如果只能这样被玩弄,被欺辱,被践踏,不能自由畅快的为自己做一件事,不能真正自由的愤怒一次,纵使长命百岁也是不断重复一天,和被圈养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白家的人的确世世代代看守陵墓,可是,从很早以前开始,他们就转为世世代代守卫封庄的人了。 白家的人最在皇权接管封庄的时候就开始和权力搭上关系,可是,他们一直记得自己是封庄人。他们不会叫外来的人统治封庄。白家族长明面上对外是封庄之主,但是在封庄之内,他只是四族之一的族长,这一点从未变过。 他们不会压迫自己人,只会挡在企图压迫封庄人的第一线。就像很多年前战乱中所做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小天使都猜到了,辰羲是废太子的儿子。 是辰羲,不是晨曦。因为他的父亲叫昭,同时,也暗示他的身世,不见天日。 · 众所周知,孤孤是个起名废,所以冉小姐出场那么久大家也不知道她 分卷阅读226 叫什么。因为能不取就不取,但是,但凡出现过名字的角色,所有的名字都是冥思苦想最贴合他们的。 前面废了很多笔墨写辰羲和无咎的互动,很担心大家觉得孤孤在水字数,幸好没有小天使说过。^ 第84章 “……天河……天河在后山, 别管我了,救他……” 白晓风的眼睛有些花,失血过多叫他有些看不清, 但还是依稀看到了,后山那边有三个人影过来了。 晏无咎来见胆敢欺骗他的白晓风,自然不会全无防备, 他带了苏见青。 带更多的人就不合适了,因为白辰羲的身世秘密, 绝对不能叫别人知道。 若不是要留着焚莲保护白辰羲, 他连苏见青都不想带。 一来祠堂,他们就意识到白家被人袭击。 晏无咎去查看有没有活口, 苏见青则是沿着打斗痕迹往后山去了。 这会儿, 苏见青和木天河合力压着白漆吴回来。 白晓风撑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散了。 白晓风吃力地看向面前冷面不语的晏无咎, 这个骄傲坏脾气的年轻人,一副因为被欺骗, 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 但是,却一直没有停下来为他按压伤口止血。也没有对他断断续续的自说自话,嗤笑打断过一声。 人人都觉得旭王手下的鸦首大人, 俊美阴鸷, 两面三刀,危险叵测, 转头就能背叛杀人。但是,白晓风对晏无咎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白家从白晓风父亲时候就已经是旭王的人,他离旭王最近, 早在没有见过晏无咎之前,就从旭王那里清楚知道了晏无咎其人。 他知道晏无咎原本只是个小地方的七品县令的公子,却无端卷进三品大员千金的案子里,遭了无妄之劫。就算最后平安证得清白,也得罪了冉家。 也知道,因为旭王想要安插一个自己人在内务司,波及而下,间接导致晏无咎的外祖季家遭难,晏县令也被小人借着旭王的风趁机诬告下狱。 某种程度上,晏无咎当时的处境和他现在是一样的。 所以,白晓风并不因为晏无咎的杀伐狠厉而畏惧揣度他反复无常、阴险狠厉。甚至,白晓风之所以敢这样算计反抗旭王,多少是听到了晏无咎的经历,得到了一种肯定。 晏无咎当初的局面更险,这样一个年轻人都可以杀出绝路,不计一切代价攀附贺兰凛,转头诛杀小人,釜底抽薪。得罪了崔家,便大胆直接跳到崔家的对手——他才得罪过的旭王这里。 眼界、手段、心性、决断,但凡差上一点就会万劫不复,但这个人做到了。 听说,当初季家遭难,晏无咎率先把季家的女眷孩子送走,独自一人前往洛阳寻找门路。季家竟也敢把后路交托在这样一个外姓表少爷身上。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看错,这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所以,当白晓风看到晏无咎对白辰羲亲近的时候,他是乐见其成的。想为这孩子求一个善缘。听到晏无咎让白辰羲叫他义父,白晓风更是毫不犹豫就欣然同意了。 这个人,是他为辰羲精挑细选出的荫庇。 无论是为了自身的野心,还是处于对妇孺的怜悯,这个人都有能力护佑那个孩子。 白晓风眼前一阵发暗,他极力看着晏无咎:“我知道晏大人是个可托付的人,辰羲就拜托你了。” 晏无咎冷着脸,抿唇不语,眉宇一片阴郁冷厉。 他本是来算账的,哪里想到结局是反杀叛徒,被托孤。 “他既然叫了我义父,就是我儿子。你还是省口气,留着算计旭王吧。” 木天河红着眼眶一直一语不发,这时候抬眼看向晏无咎:“白大哥没有算计你,他把辰羲交给你,叫辰羲管你叫义父,是想辰羲能远离这些事。如果可以,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好。可他也给了你辰羲真实的生辰八字,就是想着等辰羲过继的时候,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后,你到时候发现真相也不会牵扯其中。” 木天河说着,眼泪落下,咬紧牙关愤怒地看向被他们捆住的白漆吴。 “这个人,他知道了辰羲的身份,想要抢走辰羲,因为白大哥先一步把辰羲送到你那里,他失算了被发现,居然假借忏悔,偷袭重伤白大哥。被我发现,还要嫁祸给我。幸好苏兄弟没有上他的当。” 苏见青眼观鼻鼻观心,只一心看着白漆吴,听到木天河点到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晏无咎,又再次盯着白漆吴,放佛对他们所说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白漆吴原本神色复杂看着濒死的白晓风,这会儿听了木天河的指责,神情便变得轻蔑愤懑起来。 “我有什么错?错得明明是你们!你们也配当族长?明明好不容易可以摆脱过去东躲西藏的身份,大家好好过日子,可是你们呢?” 白漆吴看着重伤的白晓风,眼眶微红却怒意更多。 “族长不该为一族的人考虑吗?你们做这些事有想过白家其他人会 分卷阅读227 怎么样吗?明明只要跟着旭王,等旭王登临宝座,我们大家的身份都可以水涨船高,可是你们偏要生事!就算你们揭穿旭王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老族长他们能复活吗?” 晏无咎眉睫微敛,冷淡无趣地眨了下眼,懒得看他一眼。 木天河神情激动,却讷于言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漆吴见无人反驳他,激愤嘲弄之色更甚。 “你们为了自己一点私仇,就要赔上整个封庄人的命运,自私自利!还有老族长他们,废太子的女人孩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白了,他们三族都是皇家的奴才,人家想要他们陪葬只有一句话的事。可他们倒好,竟然置封庄于不顾,私自救下慕容辰羲。这是当奴才上瘾了,见不得主子遭难是吗?” “你胡说什么?”木天河气急,“我们自己就遭受过为人殉葬的命运,怎么可能眼看着女人孩子殉葬不救?老族长没有做错。不准你这么侮辱他们!” 晏无咎听他吵架都说不到点子上,长眉微挑,意兴阑珊看向义正言辞的白漆吴,淡淡说道:“白兄慷慨陈词,可见肆意摆弄你命运的主子原来是七岁的辰羲,不是位高权重的旭王。向强权献媚,对稚子复仇。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白兄是这样一位懂得审时度势的英雄?” 晏无咎眉目矜贵冷淡,一点嘲弄轻蔑也无,这样淡淡说来。 被他看着,尽管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白漆吴的耳面却不知道为什么烫红起来。 他别开眼不看晏无咎:“我没有要找慕容辰羲复仇!我只是选择做对大家更有意义的事情。你以为他白晓风就有多高尚?他这么护着慕容辰羲,还不是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假使慕容辰羲归位成为未来天子,他白晓风就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打着一个主意——如果封庄对未来天子有功,可以彻底改变封庄人的命运。我选择旭王只是选择一种更快见成效的路!只要把慕容辰羲交给旭王,我们立刻就能实现这一点。我是为了白家,为了封庄,为了所有人考虑!” 白漆吴脸上显出悲哀之色:“我也是看着辰羲长大的,我也知道他无辜。可是,封庄之人就不无辜吗?我们也想像外面的人一样有自己的家,将自己喜欢的姑娘娶回来,一生一世在一起,纵使偶有吵架了,也不分开。孩子跟着我们一起长大,叫我们阿爸阿妈。而不是和许多人住在一起,纵使有了喜欢的人,也只能在别人的规定下,在规定的日子同寝。就像是配种的牲畜一样。封庄这么多人为他这位皇孙死了,该他报恩为封庄做一点事了。要害他的是他的亲叔叔旭王,是他的亲爷爷皇帝。不是我白漆吴。我们还有你们,大家有什么能力参与皇家的家务事?” 木天河脸色冷沉,情绪平复后,他的话也流畅许多:“族中几百年形成的规矩,是为了在残酷的环境下尽可能让下一代活下来保留我们的传承。这些年情况好转,我们都在想办法扭转旧观念,让大家活得更好。所有族长都在努力做事,而不是像你这样站在一旁抱怨几句正确的话。你背叛我们是事实,不是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就能摘得清的。封庄没有将尖刀对准自己人的叛徒,出卖族人的人不配活在封庄!这条规矩,你应该记得。” 白漆吴脸色微变,立刻大声辩白:“我没有背叛封庄,背叛封庄的是你们。老族长他们为了一个慕容辰羲将封庄所有人至于险境。还有你们,杀了盗令之人的是你木天河,明明只要把你木天河和秘钥密令一起交出去就好,可白晓风偏偏要和旭王作对。都是私利……” 木天河脸上的怒意全消,面色稳如磐石,冷声说道:“白族长还有我,不仅仅是为老族长他们报仇。也不仅仅是为了保住我的命。旭王要挟封庄设置机关炸毁陪陵,将整个封庄置于绝境。这才是我们反他的原因。你口口声声为了封庄所有人,可你将辰羲交给旭王,就没想过旭王会怎么对封庄吗?所有人都会被灭口,只有你白漆吴踩着我们的尸骨一跃而上。” 白漆吴脸色惨白,无话可说,许久,他自嘲冷笑两声:“就算我是叛徒好了。不管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已经晚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辰羲的身世的,白辰羲和旭王叔侄二人生得像,旭王已经注意到了,就是他叫我查的。你们杀了我,旭王很快就会察觉出真相。还有你——” 他看向为白晓风止血的晏无咎,神情复杂。 “晏大人何苦来哉,趟这次浑水。被白晓风利用了也不知道。旭王对你何等器重,只要你跟我合作,把密令秘钥还有那个孩子一起交给旭王,我掌管封庄,你成为旭王眼前的红人,难道不好吗?你背叛龙鳞卫,又背叛旭王,把自己的名声弄得这样狼藉不堪,可想过以后?旁人会怎么看你?谁还敢用你?” 晏无咎眸光微转,散漫淡淡看向白漆吴,似笑非笑:“白兄真是为我考虑良多。真可惜,你遇人不淑,我这个反复无常的阴险小人,最喜欢恩将仇报了。” 白漆吴的嘴唇微微翕张,眼神复杂看着晏无咎,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就在晏无咎眼眸微眯的那一刻,苏见青便毫不犹豫出手,明月一样的 分卷阅读228 弯刀薄刃自白漆吴的喉咙划过,只渗出一线浅浅如峨眉红月的血丝。 苏见青收刀,名门正派的娃娃脸上,抿出一点浅浅酒窝。 他若无其事走到晏无咎面前,微微恭顺低头:“大人,现在怎么办?要召集鸦羽卫来吗?” 晏无咎看着他,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像最趁手的一把刀,他心意微转,这个人就立刻明白了。没有一次会错过意。 “如果我对上旭王,鸦羽卫的人有几个会站在我这边?”晏无咎淡淡的,像是随口问道。 苏见青立刻答道:“樊雷与我都是大人的人,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不需要知道,只要听命令就好。” 晏无咎眼眸微弯,浅浅笑了:“这个答案,我很喜欢。去吧。” 苏见青立刻应下,背对着晏无咎离去,去召集鸦羽卫的人。 白晓风失血过多,虽然血暂且止住了,但他却陷入昏迷状态。 木天河已然冷静,神情坚定:“旭王察觉辰羲的身份了,我们就要早做打算。计划得调整一下。我这里按兵不动,视情况决定陪陵的机关拆还是留。辰羲就交给晏大人,请你务必带着孩子和废太子血书离开。只要撑过陪陵重启那日,你们就安全了。” 晏无咎摇头:“改一下。把真的密令秘钥现在就交给我,我快马加鞭去汴京见旭王。你带着废太子的血书去找顾月息,说出所有真相。六扇门会帮你们对抗旭王。说服顾月息,在陪陵开启之时揭发旭王。你们这边所有人封锁道路,把所有妄图出去封庄的旭王的人,不计一切代价留下。” 木天河微微皱眉,眼底倒没有怀疑,只是担心:“你去见旭王做什么?” “我才刚来,白漆吴一死,旭王那里就不知道我跟你们合作之事。我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在旭王的眼皮之下藏起辰羲。我会做些事,叫旭王相信我。他很可能会派我来对付你们。这样,我们就能隐瞒他到陪陵重启之日。” 说着,晏无咎看向木天河。 “你见到顾月息的时候,可以将白漆吴做的事说成是我做的。但是,只说我知道了辰羲的身世,其余一概不知。做得到吗?” 木天河有些想不清楚,但是他模模糊糊明白,晏无咎这是要假装成叛徒,为他们争取时间,瞒骗旭王。 只要旭王不知道封庄发生的事,就不会改变原定下的炸毁陪陵的计划,他们就能揭穿六扇门的阴谋。 “六扇门可信吗?” “不可信。”晏无咎毫不犹豫,“但是,顾月息可信。所以,你只能告诉顾月息,其余谁都不能说。” 木天河不懂:“那,顾月息要是说给其他人呢?” 晏无咎笑了一下:“不会的。” 风剑破这段时间紧密监视着诸葛霄的一举一动,以顾月息的严谨,不会相信这两个人任何一个。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木天河带着白晓风治伤,带着废太子留下的血书悄悄去找顾月息。 晏无咎只身回到行宫,收拾行礼带着焚莲和白辰羲往汴京赶去。 走之前,晏无咎对鸦羽卫的人下令:“封庄之中有谋逆之徒背叛旭王,不论是谁,都不准他们踏出封庄一步。” 樊雷和苏见青颔首领命。 出了封庄,晏无咎和焚莲兵分两步,他往汴京而去,叫焚莲带着白辰羲去禹城季家。 “等我办完正事就来接你,大师。”晏无咎对着眸光黯然的焚莲这样笑着说道。 并不想离开晏无咎身边,但是也不想拒绝这个人的要求。 焚莲沉默站在那里,眸光微微放空。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看到晏无咎的背影,总觉得,好像一眨眼就再也找不到了。 …… 晏无咎快马加鞭往汴京而去。 与此同时,身后追来一批留在封庄的旭王的人,显然白漆吴的话所言非虚,他们有同党已经将消息散播出去。这是追着来截杀晏无咎的人。 但这批人的背后,则追着六扇门和鸦羽卫的人。 有他们在后面纠缠断尾,晏无咎一骑绝尘,再无后顾之忧。 且不说,顾月息从木天河那里知道晏无咎又做了坏事,是什么心情。 他的确没有告之给诸葛霄和风剑破任何一个,甚至也没有将消息传到六扇门上面,只是将废太子血书,还有遗孤之事,走绝密渠道悄悄传达到上面。 不知道处于何种想法,对晏无咎在此事中所为,只字未提。 晏无咎赶到汴京之时,已经是七月二十四日。 他稍作梳洗,当夜悄悄去了旭王府。 旭王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幸不辱命。”晏无咎呈上锦盒,主动打开。 里面正是丢失的密令、秘钥。 旭王看了,拿出抽屉里另一个盒子,取出一个较小的秘钥,正好严丝合缝一对。 他笑了:“无咎果然不会令本王失望。这 分卷阅读229 么快就拿到手了。从哪里得到的?” 晏无咎神色平静,没有半分骄矜,微微敛眸颌首:“是六扇门。他们早就已经怀疑那具尸体是王爷的人,特意拿来试探我。我用了些手段,自他们手中盗取了这东西。六扇门一路追杀我,幸好王爷留在封庄的人极力阻拦了他们。” 旭王神色淡淡:“你们做得很好。” 第85章 旭王把玩着到手的密令秘钥, 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书房之内烛火轻曳,一时安静无声。 窗外连一丝秋虫鸣音都无,气氛非但没有丝毫静谧安然,反而显得极为压抑。 不对劲, 旭王为什么不问六扇门是怎么发现尸体是他的人的?表现得太平静了。 晏无咎抿唇,长眉微蹙, 低声道:“王爷, 我杀了白漆吴。” 旭王脸上带着一点慵懒微笑,闻言眼皮也没有怎么抬, 依旧把玩着合为一体的子母钥, 慢条斯理说道:“哦,为什么?” 晏无咎眉目沉敛,平静道:“他背叛了王爷。六扇门之所以认出那具尸体是王爷的人, 就是因为白漆吴。” 旭王微微讶然,微笑看他, 眸光深沉:“白漆吴只是白家其中一个侍卫长, 他怎么知道人是本王派出去的?白晓风是做什么的?” 赌对了。果然有问题。 晏无咎眸光纹丝不动, 与旭王对视:“白漆吴一心想进入六扇门, 处心积虑从白晓风那里探得了秘密。不但如此,这个人极为聪明,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却瞒着所有人不报。被白晓风发现,居然反杀了白晓风,故意嫁祸给我。我被他托下水, 身上又有密令秘钥,若是被六扇门抓住,便百口莫辩,不得不随他提前离开封庄。” 旭王不置可否听着,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眸光带笑甚至有些温情脉脉。 但晏无咎觉得很危险,从未有过的危险预感。 他脑中迅速思考着,语速却放慢微沉,略略蹙眉寡欢不悦:“我杀他是因为被我发现,我们被六扇门追缉的时候,他一面对六扇门通风报信我们的行踪,一面暗中叫人在封庄散步谣言,说我杀了白晓风,叛变王爷。可惜,他根本不知道王爷给我的任务,也不知道我身上带着密令秘钥,才敢这般信口雌黄。” 旭王仍旧笑着,眸光紧紧盯着他,眉宇的笑意却染上一点阴霾。 见此,晏无咎微微放下心。 会不悦就好,说明旭王多少信了他的话,对于白漆吴生了怒意。 晏无咎面容一如既往冷静,只当不知旭王变脸,看着旭王的眼睛清澈矜傲,一眨不眨,语气带着隐忍的恼意,继续说道:“被我发现后,他仗着一手大音希声无人能挡,直接承认了自己所为。我也是那时候才有机会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结果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旭王虽然还笑着,神情却隐隐肃穆,眉毛像是挟着一股汹涌的威势将将凝住。 他穿着散人居士的宽袖长袍,长发散下,就和他给所有人的印象一样,整个人透着一种皇族特有的尊贵,但却并不将权势放在心上,有一种出世以求清净的散仙之闲逸。 但这种出尘之气,在他眉毛凝着的那股含而不露的威势前,已然彻底被破坏殆尽,只叫人觉得危险。 被他这样看着,即便是晏无咎都无法视而不见。 晏无咎下意识长眉微微下压,隐隐露出他在旭王面前极力淡化的矜傲凌厉:“王爷?王爷是对这个秘密根本不感兴趣,还是恼怒无咎自作主张杀了他?” 旭王原本是坐在书房桌后的。 此刻,他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向晏无咎走来。 走到他面前,相隔极近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彼此任何一点微弱神情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晏无咎微微抿唇,眉宇一点隐忍微蹙,看着旭王的眼睛却没有丝毫闪躲或波澜。 旭王知道他不喜欢,这矜贵傲慢的少爷,大概还从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觉得被冒犯了不舒服。 可是,他就是要他不舒服。 旭王笑容讳莫如深,眸光深沉且锐亮,紧紧攫住晏无咎的目光。 他语气却温和:“本王更感兴趣,他是怎么威胁本王的鸦首大人的。” 旭王的右手落在晏无咎的肩上。 晏无咎的肩不薄不厚,没有丝毫叫人联想到羸弱之类的纤细脆弱,有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柔韧。仿佛筋骨都被细细打磨过,蕴含精粹的力量,没有一丝弱态,但也没有坚不可摧的冷硬。 旭王自己也是高手,所以他一碰就知道,这样的骨肉,绝不是长于武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之人。 但是更像是精细打磨出的玉,或者瓷。 可作是和氏璧,做不了杀人的刀。 就像这个人一样,精致华美,金尊玉贵锦衣玉食里滋养出来的尤物。 用来杀人沾了血,无损完美,但是会邪。 现在,旭王望着晏无 分卷阅读230 咎华美矜傲的面容,就觉得那眉锋睫羽的阴翳里,有些血煞的邪气。就像春水桃花,淬毒妖化。 叫他生气。 察觉到旭王的手落在自己的肩上,晏无咎不易察觉左眼尾梢微微一锁,立刻就平静淡然,身体甚至没有僵硬一分。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样欲盖弥彰了,唇角不适的抿了一下。 晏无咎眨眼,纤长密仄的眉睫错觉微颤,冷静看着旭王,似是忍着不悦。 旭王的手在晏无咎的肩上手指轻轻点了点,像是无意,又有几分轻慢的狎昵。 下一刻,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辖制着晏无咎,只听一阵物体扫落地面的声音,下一瞬晏无咎视野旋转,整个人被压在那张金丝楠木书桌上。唯有脚尖勉强着地。 旭王一只手按着晏无咎的肩膀,动作不甚用力,但是却叫人一丝挣扎的力度也无。 他站在书桌前,俯身垂眸看着眸光睁大放空的晏无咎,目光沿着晏无咎被迫露出的喉结往下看去。 鸦羽卫的服饰以玄色为底,袖子很窄,衣服的剪裁流畅贴身,腰带很宽,可以完美护住脆弱的腰腹,显得这个人比记忆里更严谨且瘦削。晏无咎穿上很好看。 美中不足的是,衣领简洁也同样一直到领口最上面,禁欲又威严。跟这个人本该有的轻佻放荡的气质不符。 旭王的手指仿若无意捏着晏无咎的下巴,微微摩挲:“这身衣服很适合你,知道本王当初为什么把鸦羽卫给你吗?” 晏无咎从旭王猝不及防翻脸,就抿唇一语不发,神情冷静微凛,长眉微蹙隐忍。 说不好隐忍的到底是不悦不适,还是凌厉阴鸷的杀气怒意。 他一眨不眨看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旭王。 旭王问完却没有要晏无咎回答的意识,轻笑一声,脸上显出一种温和高雅的雍容来,语气甚至略带宠溺:“你很聪明。是本王至今为止,见过的唯独觉得拿捏不住的三个人之一。太聪明反倒叫人困扰,不知道怎么用你才好。” 他语气一停,高声说道:“进来。” 晏无咎躺在那里动不了,只感觉自己的腿贴着旭王的,但凡稍有蓄力,就会被察觉。 门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有人进来了,单膝跪在前面。 旭王仍旧看着晏无咎,目光没有移开过一分,却若有所思,略显慵懒明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吧。” 旭王的声音微高,那不是对晏无咎说话的语气。 那个晏无咎看不到的跪下的人便恭敬陈述:“白漆吴大人传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他发现了一个重要机密,要亲自告诉王爷。之后就杳无音信。属下没有等来他的消息,察觉到不对立刻逃出封庄,听到六扇门和鸦羽卫在封锁封庄,不准任何人出来。” 旭王笑着,眸光熠熠,不知是怒是什么,盯着晏无咎:“确定是鸦羽卫?” “是鸦羽卫没错。” 旭王笑着,温和地看着晏无咎:“你呀,少爷脾气。听说来了汴京以后,先找地方洗漱换衣,这才来见本王。被人捷足先登了吧。这个人就比你早到一刻钟而已。” 晏无咎喉结微动,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眸光像沉寂的河流,有些心灰意懒,不予示人的矜傲清狂。对旭王的话和他的眼神,没有半分回应。 旭王眸光微眯,冷冷捏着他的下巴:“不解释一下吗?背叛本王的到底是谁?你是真的养不熟吗?还是说,本王从一开始就该打断你的腿,锁起来,才不至于落得像崔权那样的下场?” 晏无咎眸光一瞬凌厉,冷冷瞪着旭王,眸光清泠像薄冰。 眉眼华美阴鸷,这一眼乖张不逊,却看得旭王不怒反而整个人都微微一烫,热起来。 甚至,心里对于晏无咎的背叛,好像比起发怒生气,更多反而是期待和愉悦。 就好像,打从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单膝跪在他面前效忠,就在期待着他背叛自己的一天,好名正言顺的惩罚他。 旭王的喉结克制的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微暗:“想本王怎么罚你,我的晏大人?” 晏无咎唇线抿得冷淡,心灰意冷似的并不看他:“王爷不信无咎,是白漆吴技高一筹,无咎无话可说。当王爷至少也该听听无咎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秘密,要杀要罚,随你。” 旭王的手指沿着他精致的下颚,手指在那冷淡颜色形状却极为完美,仿佛刚刚咬过鲜嫩的荔枝的唇上无意似的揉按了一下。 比起荔枝,更叫人想咬。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人顿了顿,似乎抬头看了眼被旭王压在书桌上的晏无咎,踟蹰了一下,继续道:“刚刚封庄的人传来消息,晏统领和白漆吴大人杀了白晓风,被六扇门追缉。但六扇门没有大肆宣扬,现在仍旧固守封庄。白漆吴大人不知所踪。鸦羽卫的苏见青和樊雷,两个人坚持认为是晏统领绝不可能杀死白晓风,背叛王爷,认为另有隐情,这才和六扇门合作封锁封庄。” 旭王俯身的动作停在那里,手指仍旧残留着 分卷阅读231 那柔软微凉的触感,目光落在领口若隐若现的一点冷玉一样锁骨相接的颈窝。 鸦羽卫的衣服料子很好,里面是雪白的中衣,只要不管不顾撕下去,那染血妖邪的和氏璧就是他的了。 可是…… 跪下的人说:“属下该死,之前所报消息断章取义,误导了王爷。” 桌上的晏无咎唇边微抿,眼睫微抬,琥珀茶色的眼眸如清泠的春雪覆盖满枝繁花。 那眼神寡欢冷寂,晦暗隐秘地看着他:“王爷确定不想听,陪陵里秘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旭王:秘密哪有你好吃,好不容易钓鱼执法成功,不管了,吃…… ……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之,王爷死了。 第86章 旭王的手指停在那里, 沉默片刻, 顿时怒极将书桌上方才未能挥落的砚台砸了出去, 转身冲着那跪着的下属斥道:“滚出去!” 在他起身的同时,失去压制的晏无咎也从善如流跳下来,站在另一边,薄霜凛然的眉宇, 毫无表情, 无动于衷。冷眼看着一旁的旭王发怒。 尽管有方才那番惊险变故, 晏无咎周身上下仍旧一丝不苟,连墨发都没有丝毫凌乱。 他笔直站在那里,如同一柄未曾出鞘的华美的刀,锋芒不露,却不可攀折。 旭王借着这番发火缓和了之前的情绪,慢慢收敛了神情, 恢复之前的尊贵温和。 他没有入座, 依旧站在那里, 神情略显莫测,慢条斯理, 意有所指对晏无咎说:“说说看, 陪陵里有什么秘密,能重要过无咎?” 晏无咎面无表情,学着顾月息一脸冷情冷性,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无咎之前一直不明白,白漆吴为什么要杀白晓风。直到我发现他和六扇门有联系, 他眼看事情败露,便告诉我,之前王爷派出去的盗令之人是他杀的。因为盗令之人听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不敢回来见王爷。白漆吴从那个人口中听到秘密,就立刻杀了他灭口。生怕这个秘密外传。” 晏无咎轻轻嗤笑一声,淡淡地说:“怪不得白漆吴这般有恃无恐,没想到他也是王爷的人。看来王爷不止不信无咎,也不信白家。可为何偏偏就信了他?白漆吴说,这个秘密他谁都没有告诉,王爷也好,六扇门也罢。他要亲自面呈御前。他说,只要无咎肯跟他合作,替他一起隐瞒王爷,到时候功劳与我平分。” 旭王扬唇笑了一下,眼神微眯:“是什么样的功劳?本王倒想听听看。” 晏无咎抬眼:“王爷可知,为何密令秘钥丢失,木家公输家两族老族长接连自杀身亡?畏罪自杀不假,只是保管钥匙不利,至于害怕成这样吗?” 旭王负手而立,手指微敲:“说下去。” “因为他们害怕,觉得陪陵闹鬼了。” 旭王笑了,扬眉轻蔑:“封庄之人见多了鬼魅,一个废太子至于这么害怕?” “废太子固然可怕。但有一种鬼,却是人人都怕的。”晏无咎淡淡说道,“比如,一具即将分娩却冤死的女鬼。再比如,这个女鬼是废太子的女人,诞下的死婴是当朝陛下的亲孙。而他们当年主办废太子葬礼,目睹了女人饮下毒酒一尸两命。七年后,密令、秘钥不翼而飞。前脚鬼魅横生索命,后脚圣旨重启陪陵。往前往后,都是死路。人老了,怎么不怕?” 从听到晏无咎说,废太子的女人一尸两命,旭王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他脸色暗沉,凝而不散,复杂又像是屏息。 片刻,旭王忽然低声笑起来,笑声荒诞而愉悦,乃至于有些讽刺狂喜。 “哈哈哈哈哈……”旭王笑着,一掌击在书桌上,面上笑容极深,眼睛亮如火炬,眉宇神情却阴冷讥讽,“好好好,真是好极的秘密,原来当年还有这一出。” 晏无咎微微敛首,平静如常说道:“白漆吴和盗令之人都不敢将此事告诉王爷,后者是怕被王爷灭口,前者却是想在陛下面前揭露此事,趁着陛下对废太子有感情,想将皇孙胎死腹中之事推到王爷和当时看管皇陵的白家身上。” 他顿了顿,缓缓放慢语速:“白漆吴说,毕竟王爷一直力主劝陛下莫要重启陪陵,又命人盗走密令、密令,如果说是不想陪陵里的秘密泄露出来,被人发现,那就太合乎常理了,并且人证物证俱全。陛下若是知道了,王爷百口莫辩。正值王爷失宠于御前,而陛下偏爱云妃的小皇子之际,纵使只有三分证据,陛下也会坐实。就像当初的废太子慕容昭被厌弃一样。” “他倒是敢想!”旭王脸上显出沉沉怒意,这怒意却不是对着白漆吴去的,而是皇帝。 区区一个白漆吴,就算背叛他,也不过无足挂齿的小人一个,但诚如晏无咎所说,若是此事当真叫白漆吴成功,老皇帝的确会借机发作他。就像当年,老皇帝把慕容昭那个废人直接踩到泥里一样。 老皇帝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辈子猜忌多疑,刚愎自用,好大喜功,除了他自己从不顾别 分卷阅读232 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想到这里,旭王神情一缓,望向晏无咎,眉目虽有阴翳,语气温和:“无咎受委屈了。都怪本王识人不清,险些错怪了无咎。本王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死多少个白漆吴都无所谓,但若是无咎弃本王而去,本王便六神无主了。无咎,怪我吗?” 晏无咎站得笔直,姿态恰到好处的恭顺,微微敛眉垂眸,面容的线条从额头眉骨,到鼻梁唇线下颚,线条流畅,华美绚丽,仿佛世间最高明的画师描摹而成。 如霜华雪月,无端浸染血色绮念。 似春水繁花,河流倒影剑戟银甲。 矛盾,却引人。 闻言,晏无咎微微抬起眼睫,昏黄烛火之下,华美眉目掩映下,眸光清澈静敛。 “王爷言重了,王爷待无咎的恩情,无咎莫有一日敢忘。必当百倍偿还,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那张矜贵华美的面容这样清澈,眉目如画,清湛皎洁,仿佛瞬息万变的流霞,每时每刻一眼看去,都像是自成一境,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永不可得。 旭王怔怔地看着,眼底慢慢融化。 那琥珀茶色的眼眸像浮光暖融的潭水,静静地迎着旭王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让。 看着便叫人错觉,这个人这一刻完全属于自己。 “你会背叛本王吗?有朝一日,会背弃本王,站在别人那边吗?” 晏无咎微抿的唇轻启,旭王却立刻提高声音打断:“本王要你发誓!” 就像无理取闹的主人,恼怒撒娇一样的发怒。 晏无咎迎着那双阴鸷暗沉的眼眸,平静决绝地说:“我发誓,不会背叛王爷,若违誓言,叫我万剑穿心而死!” 旭王的手撑在书桌上,神情没有缓和,反而恼怒皱起,他侧身对着晏无咎不看他,自觉失态,一时却想不出说什么缓和词句。 书房之内一片静谧,只有烛火微微摇曳,轻轻燃烧的声响。 晏无咎声音清润平和:“王爷,封庄之事如今一团乱麻,白晓风身死,只剩五天了。陛下如今执意炸开陪陵,只怕到时候看见遗骸,知晓当年还有如此惨事,恐怕会迁怒王爷,王爷当早作打算。” 旭王抿唇别开视线,如常淡然说道:“白晓风没有告诉你吗?本王要他们引爆陪陵机关,炸毁陪陵。” 晏无咎微微意外:“啊,因为无咎奉王爷之命,一向与六扇门走得近,又被白漆吴误导之下,对木族长和白族长生了怀疑。上次之事,不瞒王爷说,无咎对白族长有些迁怒。我们关系不和,他的事怎么会告诉我?若非我们矛盾重重,也不会轻易被白漆吴钻了空子离间。” 旭王声音温和,语气却有些不自然,站在那里看了眼晏无咎,很快又别开眼,按着桌面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这事怪不得你,本王也有失察。” 他沉默了一下,想起晏无咎方才嘲弄的话,他确实信任白漆吴也比晏无咎多。 补偿一样,耐心将此前他想利用封庄炸毁陪陵的事情说了一遍。 晏无咎就像第一次听见一样,隐隐惊讶,很快镇定下来:“原来如此。虽然白晓风重伤不知死活,但白漆吴一死,应该没有人知道王爷的计划。唯一的变数是六扇门,只要白漆吴没有告诉顾月息,我们就可以如常按计划进行。派个人过去掌控局面,一切还是照旧。” 他略略蹙眉:“可若是白漆吴告诉了顾月息,恐怕前脚陪陵炸毁,后脚六扇门就会翻检出尸骨,诬陷当年是王爷害死了废太子遗孤。今日才处心积虑毁尸灭迹。白漆吴敢这般有恃无恐,无咎一直疑心他背后到底还有没有人。若是崔家,王爷便危险了。” 旭王颌首,神情深沉尊贵:“这也是本王忧虑之事。” 他沉吟了片刻,指下敲定:“无咎,如今祭天在即,本王在京中随驾左右,不得离开。便由你回去封庄之中,掌控局面。密令封庄之人拆掉陷阱,必要的话,杀掉所有知情之人。” 他看着手中本来要销毁的密令秘钥,眯了眯眼:“本王会带着密令秘钥进宫,陪陵如期正常开启。那位胎死腹中的皇侄,想必父皇还不知情。当年可是本王这位好父皇,金口玉言,亲自下令服侍废太子的所有人陪葬。不亲眼看看自己下令毒杀的皇孙,父皇岂不是抱憾终身?” 这可比老皇帝下令炸开陪陵,结果意外炸毁废太子尸骨,要狠得多。 旭王唇边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眸光复杂晦暗。 亲手杀死自己刚刚出世的孙儿,亲眼见到那具尸骸,这样的大礼,不知父皇满不满意? 晏无咎微微忧虑:“这样做,陛下会不会迁怒王爷?当年之事,与王爷无关吧。” 旭王并不在意,但因为晏无咎的关心,神情和缓些许:“不会。本王可是一直替这位皇兄喊冤叫屈,正筹谋为他翻案呢。” 否则,只是一具炸毁的遗骨,只是废太子的魂飞魄散,怎么足够气死那位薄情寡义的帝王?这样的痛苦,还远远不够。 不够偿还他的母妃, 分卷阅读233 也不够偿还他自己。 旭王眯了眯眼,沉稳雍容的脸上,神情冷酷而偏执。 “是,王爷。”晏无咎恭敬颔首,面容之上无喜无悲,从容淡然地自旭王面前退下。 转身之后,眉睫微敛,睫羽在眼眸投下薄薄狭长的阴翳。 阴郁阴鸷,华美狠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王爷逮到一只啾啾猫,捧在手心威胁:快发誓,你是我的。 除了背叛本身,什么都能背叛·啾啾:用小鱼干发誓~ 转眼,丢下咬了一口的小鱼干跟某大师跑了~ …… 背锅阴谋家·白漆吴:我死了以后的戏份比活着重。白月光本光了~ 第87章 七月二十五日。 称病的旭王突然现身朝堂, 当众呈上锦盒, 锦盒之中乃是丢失两个多月,引起轩然大波的开启陪陵的密令秘钥。 至此, 相持不下的, 是否强行炸开陪陵重新安葬废太子的争执,被彻底解决。 今上龙颜大悦, 厚赐嘉奖旭王,以及协助旭王找回密令、秘钥的六扇门神捕。 并且, 正式定下八月初一重启陪陵, 为废太子祭祀七天, 以亲王规格重葬皇陵的旨意。 皇陵位处长安郊区,届时皇帝和诸宗室贵胄都将亲临大典。 重启陪陵, 将尸骨运往皇陵之事, 则继续由旭王负责, 封庄之人主祭。 七月二十七日,阴。 晏无咎带着大批人马回到封庄,一同带回的还有皇帝的圣旨和旭王的口谕。 风声烈烈,槐花婆娑而落。 六扇门和封庄诸人跪下听旨。 马背上下来的人玄衣锦带,华美矜贵的面容,面无表情, 傲慢冷淡,如凛冬霜雪。 冷冽声音读完圣旨,一旁的人立刻躬身双手接过收起来。 单膝跪地的顾月息抬头,看着消失数日重新回来的晏无咎从他身边走过, 眼神清冷无波,眸底深处却暗涌频生。 数日之间发生的事,叫顾月息心头疑云重重。 回想起二十二日当天,封庄忽然之间鸟雀惊枝,风云突起。 不久就传来消息,封庄之中留下的旭王的人和鸦羽卫的人打了起来,鸦羽卫到处封锁路口,捉拿叛逆。 紧接着传出,作为封庄之主的白家族长白晓风遇刺重伤,白家死伤众多。 木天河亲自上门,直言请六扇门协助封锁路口,捉拿刺客。 彼时,顾月息还没有把事情和晏无咎联系起来。 直到后来,混乱的人群中喊出的几句话。 一边是“别让任何人走出封庄,违令者杀”,一边是“你们被骗了,晏无咎才是叛徒,快把他追回来”,同时还有人喊出“刺杀白族长的人就是晏无咎”。 混乱之中,顾月息当机立断分出两拨人,一拨人封锁路口,务必不要让任何可疑之人离开封庄。另一拨人则去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封庄的晏无咎。 木天河趁机走到顾月息身边,悄悄告诉他一个消息,晏无咎带着密令、秘钥跑了。 顾月息冷静问道:“袭击白晓风的人是晏无咎吗?你看见了?” 得了晏无咎吩咐的木天河沉默了一下:“不知道。但是有人看见白族长重伤昏迷,晏大人满手鲜血急匆匆离开。” “密令、秘钥呢?晏清都从哪里得到的?” “他和白族长之前密谈了什么,条件就是索要密令、秘钥。” 顾月息眉宇一冷:“密令、秘钥一直在白晓风手中?” “是。”木天河神情踟蹰,最后咬牙,“请顾大人移步,这件事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六扇门其他人我信不过。” 然后,顾月息便看到了两份陈年血书。 一封是废太子当年自戕之时留下的无法送达御前的悔罪书,请皇帝宽宥他的遗孤。 一封是废太子的女人临死之前留下的,陈述废太子冤情,还有皇孙慕容辰羲身世的说明。 木天河将陪陵之中隐藏的秘密,以及,他们害怕秘密暴露引来灭族之祸,故意藏起密令秘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因为木天河拖着顾月息讲述这些重大隐秘,未能亲临,致使鸦羽卫的人成功拖住六扇门诸人,叫他们失去晏无咎的踪迹,只得回返。 樊雷和苏见青半步不退,坚持是旭王那边的人出了叛逆,晏无咎是被陷害的,必须封锁封庄,只进不出。一切等晏无咎面见旭王回来后再说。 连木天河也表示,其中疑点重重,愿意等六扇门详查。 顾月息突然得了这样的秘闻,事件中心的晏清都又不在,他索性放任鸦羽卫和旭王之人的冲突,只叫六扇门调用封庄白家的守卫,封锁路口和消息。 与此同时,将这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以绝密渠道传回六扇门。 做完这些事后,顾月息才有时间 分卷阅读234 问木天河关键信息。 比如,“慕容辰羲如今身在何处?” 木天河面沉如磐石:“不知道。白族长重伤前已经将人送到安全之地,没有人知道。” 顾月息静静看着他,知道如果废太子不能平反,慕容辰羲就是个烫手山芋。留着,包庇他的人或许会被降罪。可若是不善待,等事情平反,袖手旁观的他们就是残害皇室。 木天河顾虑重重,白晓风将人藏起来,都无可厚非。 顾月息换了问题:“义庄那具尸体是你杀的吗?为什么?” 木天河这次很坦然:“是我。此人盗走密令、秘钥,偷听到了我们的秘密,我只能杀了他。等事情解决后,我会认罪伏法。” 顾月息冷静地看着他,无动于衷,没有丝毫人情味:“为什么不告诉旭王这件事?” 木天河沉默,抬眼看他,按照晏无咎走之前说的那样,将旭王的计划和他们的打算和盘托出。 “晏清都知不知道你们的打算?” “他不知道。” 但刺杀白族长的凶手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顾月息接连接收这些极具冲击力的消息,又有晏无咎和木天河的隐瞒,自然认定,晏清都为旭王办事。 如果晏清都只是要密令、秘钥邀功,那就无所谓。可若是晏清都杀了白晓风,那很可能他知道了白晓风的计划,会去对旭王邀功。 顾月息立刻决定:“拆了机关,阻止陪陵炸毁。” 木天河自然立刻应了。因为,这和晏无咎离开之前的吩咐不谋而合。 如晏无咎所言,顾月息果然协助木天河一起,一面借口查办白晓风被袭杀之案,封锁封庄的出入消息,阻止有人将消息捅到旭王那里。一面加紧时间拆除陪陵的机关。 但是,关于旭王设计陪陵机关,密谋气死皇帝的事,顾月息却没有立刻上报。 无他,如今朝堂上分两种声音,王相那边支持成年皇子,尤以贤良仁厚、德才兼备的旭王呼声最高。 另一面则是云妃和副相所代表的外戚新贵势力,有皇帝背后默不作声的支持,勉强与王相他们不分上下。 但说到底,朝堂上的那些肱骨老臣偏向旭王。更何况,就算顾月息不懂朝堂政斗,也明白废太子倒台后,朝堂势力更迭,废太子的人下去了,上来的会是谁的人。 六扇门之前几次案子,数次都因为查到旭王铩羽而归。顾月息就明白这水有多深了。 他没有将这件事呈报上去,怕一旦这样做了,六扇门稍有异动,反而将消息送到旭王面前,害了这些人。 现在,晏无咎猝不及防带人杀个回马枪,果然是将密令、秘钥送到旭王手中。 这次不但带着新的圣旨回来,还带来了皇帝对六扇门神捕的嘉奖。 因为旭王果然长袖善舞,竟然在皇帝面前给六扇门都表了功劳,对于真正的功臣晏清都,却只字未提。 顾月息看着晏无咎矜贵冷淡的眉眼,只当他是因此而不开心。 心里并没有因为这个人机关算尽却得不偿失而生出什么轻视,反而有种淡淡的不忍。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不忍,那个人大概也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不忍怜惜。只会倍加厌恶自己,抢了他的功劳。 但,顾月息的心情到底因为晏无咎的归来和缓许多。 因为,晏无咎毕竟没有参与杀害白晓风,看样子也不清楚旭王的一系列阴谋。 晏无咎一回来,就掌控了局面。他带来的人和原本鸦羽卫的人一起,强势接管了封庄,继续封锁路口。 与此同时,晏无咎将在旭王面前的说辞再次陈述一遍,说出白漆吴背叛王爷,袭杀白晓风嫁祸他一事。 并且,晏无咎手段凌厉,直指封庄之中留下的人里有白漆吴的同党,需要严查。 这些事情,他一并交给樊雷处理。 经过这次事件,樊雷和苏见青的能力和忠心都得到了晏无咎的认可,可以交托一部分信任。 然后,晏无咎便将所有精力放在目前最大的事上。 “圣旨要求八月初一,择吉时开启陪陵。现在密令、秘钥在此,你们可以开始着手了。小心,不要出任何纰漏。” 开启陪陵不只是插入钥匙,转动机关那么简单。 陪陵机关重重,又封闭多年,自然要派人提前清理出来,一切准备无误后,在八月一号吉时,再把棺材运出来。 这些都是白日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晏无咎所做之事。 等夜色笼罩,晏无咎立刻秘密见了木天河。 “你做得很好。” “接下来怎么办?你到底想做什么?”木天河虽然一直如实遵照晏无咎的话去执行,却完全想不明白晏无咎的意思。 夜色之中,晏无咎的面容从容凌厉。 他不慌不忙说道:“我对旭王说,两位族长自杀是因为知道陪陵里一个秘密,秘密是,废太子的女 分卷阅读235 人饮下毒酒,诞下死胎身亡。两位老族长一直心有不安,怕陪陵开启,秘密揭露,他们会被降罪。因此自杀身亡。旭王听了后,决定终止炸毁陪陵的计划。旭王觉得废太子的女人一尸两命,老皇帝知道自己害死孙儿,这件事更能气死他。” 木天河怔愣在那里。 听到晏无咎声音似笑非笑散漫:“以旭王的势力和手段,仅仅揭露他意图炸毁陪陵,根本无法扳倒他。他既然敢这么做,就有得是手段脱罪。不如借他的手,彻底证实废太子遗孤的身份。既可以叫旭王亲自取消炸毁陪陵这件事,解除你们封庄的危机。也可以将矛盾引到废太子当年的案子上去。天河族长意下如何?” 木天河眨着眼睛,深夜之中都掩不住那眼睛清澈简单:“你们官宦人家的少爷脑子都这么聪明吗?我不懂,就觉得只要封庄和辰羲没事就好。白大哥相信你,我就相信你。你说怎么做,我就这么做。” 晏无咎笑了一下,眨了眨眼:“那就好。这天下的聪明人多了去了,懂得听话的却没几个,天河族长这样很好。” 木天河抿唇,神情微微不自然,他一脸坚定坦荡:“那我们现在就是拆毁机关,清理陪陵,然后把棺材运出来吗?” 晏无咎颌首:“不能开棺动里面的东西,不能让任何信不过的人接近陪陵之中。我们要让旭王相信,棺材里是废太子一家三口的尸骨。然后,平安运到长安皇陵。” 到时候,开棺之后,只要老皇帝看到了血书,知道了慕容辰羲的存在,一切就好办了。 如果老皇帝念旧情,对这个皇孙有感情,他们就能将慕容辰羲摆在明面上来。 如果截然相反,也可退至当年知情人都死了,皇孙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死了。 因为木天河的听话配合,晏无咎很满意,便也多了几分耐心对他解释其中关键。 木天河听了就明白了:“这个办法好,但是你骗了旭王,他怪你怎么办?” 晏无咎眼眸微弯,眼眸流出的神光无辜又晦暗,似笑非笑:“我骗了旭王?有吗?明明我是转述的白漆吴的话,要骗也是白漆吴骗了我。啊不对,白漆吴和六扇门互通有无,应该是顾月息技高一筹,骗过了我呢。我也是受害者,旭王要生气也怪不到我。” 木天河茫然:“是这样吗?旭王会信吗?” 晏无咎漫不经心摆手,旭王当然不会信,但是他有的是办法叫他就算不信,就算恨得想掐死自己,也只能忍了。 “行了。天河族长还是顾好封庄之事吧,白晓风没死吧?” 虽然这个人做了很多帮助他们的事,白大哥能留一口气,也是因为他当时一直在坚持止血,可是这种百无聊赖不甚在意的嚣张样子,真是太容易拉人的仇恨了。 木天河有点气闷,但还是老实说:“白族长失血过多,一直昏迷。顾大人说虽然伤势严重,但因为救助及时,不会危及性命。谢谢你。” 晏无咎缓缓眨眼,下巴微抬,矜持淡淡地说:“那就好。白家的大音希声我很感兴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木天河愣了一下,点点头:“一会儿我就把秘籍给你送去。” 他本来就想着怎么报答,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直接的,他抓抓头,老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就像是空手没准备什么:“木家的开山掌,你要不要?” 晏无咎矜持颌首,眼睛微眯了眯:“那就多谢天河族长割爱了。” 买一赠一,得了两本秘籍,晏无咎心情很不错地离开了。 木天河报答了恩情,不用面对这个俊美矜贵,坏脾气又过分聪明的少爷,也松了一口气。更主要是,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不会说话,每次见晏无咎都叫他绷着一颗心,老觉得这个骄纵的少爷马上就要蹙眉不耐不开心了,让他倍感压力不自在。 现在见这人心情不错,还少见的笑着,自觉自己没有搞砸,便心情放松去准备秘籍了。 七月二十八日。阴云更甚。 诸事妥帖,陪陵的主道也已经清理出来,机关被公输家的人层层检查关闭,到明日差不多就可以打开主墓室。 封庄之中,因为晏无咎这次带着圣旨和旭王的命令回来,导致封庄那一拨从前和晏无咎平起平坐,甚至因为资历老,隐隐还反过来监视警惕晏无咎的人,一时之间都颓然不振。 晏无咎全面接管封庄,他们却因为白漆吴的事和鸦羽卫有龃龉,现在自然是被边缘化了。 但是,那群人里还有隐隐一小撮人,悄然交换了几个眼神,无声无息消失在人群里。 封庄怎么说也是个镇子,把守住所有的山路关卡容易,但是在满是山林的地方想要拦住所有的鸟雀,却是不可能的。 一只灰扑扑的山鹰悄悄在林中飞走,许久后,又悄然飞回。 空白的小纸条被撕碎咽下去,隐隐看到一个小小的“崔”字。 晏无咎对旭王信口开河,暗示旭王白漆吴背后或许有别的势力,比如旭王的老对手,云妃和她身后的崔家。 分卷阅读236 但晏无咎自己当然知道,白漆吴并没有他说得那么神,谁的人也不是,顶多就是旭王自己的人。 可是,晏无咎忘了一点,旭王那般深谋远虑,之所以深信不疑,自然是因为晏无咎的谎言非常符合事实。 随口撒的谎,不幸言中。 可惜,旭王信了,晏无咎自己却反倒并不在意。 白漆吴虽然不是崔家的人,可是,封庄废太子陪陵在汴京闹得如此大的事,更是有自己最大政敌旭王参与的大事,云妃和她背后的崔家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更何况,崔家刚刚死了族长,凶手光明正大待在封庄,他们却被神秘人打上门,差点被挑了老巢。 势力更迭变幻的崔家,就像陷入混乱的毒蛇,纵使不能扑上去咬一口,也会冷冷得死死得盯紧了猎物。 这一切,晏无咎并不知道。 崔家太耐得住性子了,这么久以来,竟是一点端倪也没有露。而且,长安崔家因为失去崔权,下一代开始陷入内斗。 以云妃的弟弟崔六爷崔玹为首,还有和汴京洛阳的权贵们走得更近,背后还有世家出身的贺兰凛支持的崔瑾,两方都是下一任族长的有力争夺者。 权势的饵食摆在前面,左右又有强敌相争,按理来说,阴冷疯狂、嚣张跋扈的崔家,从来没有什么亲缘关系深厚的名声,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还专门找晏无咎的晦气,为死去的崔权复仇。 所以,晏无咎只除了隔几天关注一下长安崔家权力更迭的争斗局势进展,就再也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 这天,他也看了樊雷给他的消息。 目前,云妃虽然没有表态,但是和崔家走得极近。崔瑾原本获胜的几率极大,因为在外人看来,这是崔家最拿得出手的年轻人了。 然而,因为在崔权被杀一案上,崔瑾认定案□□实不清,凶手不是晏清都,被认为是公然包庇凶徒,甚至被恶意斥责是崔瑾利用晏清都杀害崔权。 这件事导致本就因为母亲的关系,与崔家格格不入的崔瑾,在崔家获得的支持更少。 因此,局面开始对崔瑾不利起来。 晏无咎沉默片刻,合起这些消息。 这时候,他看到一份神秘纸条出现在他的书桌花盆边上。 晏无咎打开一看,是许久没有联系的风剑破,紧急约他在黄昏在后山见面。 随手将纸条揉掉,丢进火盆。 晏无咎若有所思,他知道风剑破找他是什么事,老实说一点也不想去,但是大家到底是合作关系,左右焚莲不在身边,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去见见他也行。 只是三两句话的事,出门的时候,晏无咎便没有对苏见青交代什么。 他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森林里出现了神秘凶悍的小霸王,对大家拦路打劫。 啾啾猫威严霸气蹲坐,矜持抬着下巴: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土著们呆呆献上小鱼干:上供的话,能、能捏一下猫爪爪吗? 凶悍嚣张矜贵啾啾猫:……嗯? 怂怂的土著:不行吗?那尾巴呢? 第88章 连天的阴云不散, 黄昏的时候,只见到天边透过重云的霞光似锦。 云高天广, 秋风沁凉, 在山顶之上四望,满目碧槐堆雪, 流风山岚轻逸, 并无丝毫沉闷郁气,反而叫人心胸舒畅。 叫人有一种狂风骤雨将至,大风起兮, 可乘鲲鹏扶摇直上九天的狂气。 后山便是行宫北面。 那里远离人烟, 勾连群峦坟山,封庄的祠堂便坐落在那里。 上次, 晏无咎和白晓风对峙, 逼问出旭王是背后主使, 便是在这里。 晏无咎来的时候, 远远就看到那棵老槐树下站着的风剑破。 六扇门的神捕服是紫檀色的。 晏无咎目前见了三个神捕了,诸葛霄是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日常伪装成普通小文书,自然衣着素雅。如同温润无害的书院先生。 而顾月息向来清傲孤洁, 比起捕快倒更像是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一朝隐匿江湖、修心养性。吃穿住行,乃至身上的衣饰,无一不精,无一不雅。叫人见了不免自惭形秽。 只有风剑破, 比起神捕更像是该被神捕通缉追杀的江湖剑客。眼神冷寂肃杀,眉锋冷峻锐利,无时无刻不像是准备着一击必杀。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风剑破,绝大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穿着神捕的官服。那身庄重端严的紫檀色,叫人想起傍晚昏黄光影下的宫墙。 风剑破抱剑而立,虽然看似倚着老槐树,但身影绷得笔直,就像是随时防备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冷箭。 几乎是晏无咎看到他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就准确无误地朝晏无咎射来。 不等晏无咎走过去,这位比晏无咎还没耐心的神捕大人,自己就脚下一点,几息之间瞬移到 分卷阅读237 晏无咎面前,将晏无咎堵在这山道旁,不上不下的地方。 风剑破浓密的剑眉微皱,板着年轻英俊的脸。鼻梁高挺,嘴唇到下巴的线条又冷又倔。身上有一种少年人才有的冷冽,一往无前的锐气和生气。 因此,虽然比晏无咎还像是坏脾气又没耐心,但是晏无咎因此显得骄纵矜贵,他却是叫人胆寒畏惧,就像他怀中那把剑。 风剑破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晏无咎:“我问你,你把阿月藏到哪里去了?” 比起风剑破的锐气逼人,被他锋芒笼罩的晏无咎则散漫悠然许多。他微微偏头看他,缓缓眨了下眼,琥珀茶色的眸光似笑非笑。 “阿月?怎么,顾大人失踪了吗?风大人问我?我管六扇门神捕的事吗?” 那稠密纤长的睫羽,笼着清亮眸光浮着的一点浅笑,就像黛色神秘的夜色笼着星河,叫人看着便不由自主懊恼起来。 风剑破皱眉,愈发绷着脸:“你别跟我笑!我在问你正事。我说的是阿月,洛月,我妹妹。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 明明是警告人的狠话,这个叫穷凶极恶的黑道悍匪都闻声变色的神捕大人,神色带煞厉声说着,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失声,整个人的气势也忽然散了。脸色苍白又潮红,不知道是被晏无咎气得,还是关心则乱,反倒自己就先狼狈起来。 晏无咎本来可有可无百无聊赖看着他威胁自己,还缓缓散漫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虽然眼底笑里藏刀。 这会儿看风剑破像被他气得岔了气,嘴唇紧抿,整个人都像是目光涣散,失魂落魄。 虽然不知道风剑破多大,但这个人平常看着有一股带血的阴煞,沉默寡言,锐不可当。属于六扇门里最不好说话的那种人。只是五官棱角分明,却很有少年气。 这会儿看着逞凶斗狠,然而脸色苍白,眼神魂不守舍。紧抿的下巴和唇线,倔强又单薄。就像个失了群的孤狼,搞不好还未及成年,狼狈得有些可怜。 倒像是晏无咎这个恶霸趁机欺负了他似的,赢了都有些胜之不武的无趣。 恶霸晏无咎眼底的笑里藏刀便换作心灰意懒似的散漫:“啊,原来是洛月啊,怎么不早说?她不是给你写了信吗?没收到吗?” 风剑破抿唇不语,眉眼恼意不稳,他就是收到了那封信才来质问的。 “收到了。” 他目光别开,想质问盯着晏无咎,但一旦看到那华美矜傲的眉眼,眼前不自觉就会浮现出光怪陆离的画面。 都是些根本不可能发生,但忽然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里,活色生香,栩栩如生。 圆润肩头的红痕……轻轻咬着喉结,就会抑制不住的呜咽发抖……潮红的眼眶,恨恨的狠厉的眼神,比起威慑更引人凌虐……傲气阴鸷的眉目,不稳颤抖……唇线暧昧红润的唇,咒骂更像求饶…… 别再想了,非礼勿视! 可是,那些黑暗绮丽,旖旎妖异的画面,倏忽而至,根本不由风剑破的意志。 只要意志有丝毫放松,就会忽然占据他的脑海。 身体紧绷抗拒,心跳狂乱,明明知道这是卑劣无耻的行为,还是会忍不住热起来,甚至,某些刹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放任,沉溺其中…… 直到,看到一幕画面,那紧绷的完美的身线,失控一样颤抖着,那个人缓缓回眸看他,华美凌厉的眼眸放空无神,像是所有的星光都坠毁,微微垂敛上了眼睫。 就像是,被自己彻底打碎! 瞬间像是跌落凛冬寒潭一般,叫风剑破整个人从心口冻到指端。 他再也不敢去想。 很久了,从那一次帮洛月采草药,忽然出现幻觉,看到洛月受辱惨死,凶手是晏清都,而他在极度仇恨疯狂中做了极为恶劣的报复行为后,这样的幻觉就时不时会突然出现。 那些汹涌而来羞耻幻觉,不可能告诉给任何人知道,除了自控抵挡,指望它自己消失,风剑破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可是,面对现实中这位梦境里的受害者,风剑破便再难以保持冷静。 如果不是因为洛月的来信,他甚至永远都不想出现在晏无咎面前。 或者说,是他不敢。 不知道是愧疚出现这样的幻想,还是,害怕有一天他当真会对这个人做出幻觉中的事。 晏无咎并不知道风剑破的恍惚是为什么,见他眉眼冷峻又脆弱,看着年纪不大,懒得欺负他。 他声音淡淡,不客气地说:“既然收到了信,风大人就该知道,洛月姑娘很喜欢我,自愿成为我的义妹。比起你这位小时候的世交哥哥,我这个义兄关系更亲近。她眼睛有疾,将她送到我父母身边,我父母很喜欢这个义女,会好好照顾她。他们也多个女儿享受天伦之乐。两全其美,大家都很高兴。风大人却跑来警告我,有什么看不惯?” 晏无咎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既然话本作妖,怎么看洛月姑娘比起顾月息来,都更像是那个惨死,导致晏无咎背锅的关键人物,晏无咎当然 分卷阅读238 不会就这么放着不管。 他三五不时叫人去看看洛月,偶尔抽空自己去路过闲聊两句。 好感度刷得差不多,就立刻提出和洛月姑娘一见如故,想要收她作义妹。说自己奔波在外,一直放心不下双亲。父母一直想要个女儿,希望阿月姑娘能替他照顾双亲,作为交换,可以替姑娘治眼睛。 洛月因为失明有些自卑,却是个心肠柔软,自力更生的好姑娘。 晏无咎相信她的能力,又是等价交换,她便觉得被委以重任,自觉能办好,便答应了。 风剑破一直忙着盯住诸葛霄,寻找他的破绽,也害怕自己联络多了洛月,叫诸葛霄察觉了,会给洛月带来危险。而洛月也在晏无咎的建议下,等自己在禹城安顿好,再给风剑破来信,分享自己的喜悦和近况。 因此,风剑破才收到这封信,顿时惊慌,只怕幻境成真,晏无咎对洛月下手,以洛月来威胁自己。 这时候听到晏无咎略显不耐的冷淡说辞,想起洛月的信里满是欢喜满足,看不出丝毫被胁迫的意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起来。 “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不要把她带进我们的事情里。” 晏无咎挑眉看他:“风大人觉得,一个盲女独自生活在小山村很安全?” 风剑破沉默几息,抿紧唇线,坦言:“我信不过你。怕你用她威胁我。” 晏无咎嗤笑,面无表情,眉眼线条凌厉,清狂傲慢:“那你记住了,我这个人阴险记仇,不假。但品味不差,不喜欢对弱者下手。跟洛月姑娘比起来,风大人这种更危险。大人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看看我会不会拿你,算计六扇门。” 风剑破听到他前半句话,才略略放松,一听最后一句,顿时凛然,浑身绷紧。 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绮思杂念,瞬间靠近晏无咎,抓住他的手臂,面容冷峻神情冷锐:“你想对六扇门做什么?” 风剑破这番恍惚的样子,之前连看晏无咎一眼都像是迫于什么而做不到。 晏无咎便失了防备,这会儿被他突然近身抓着手臂,下意识蹙眉甩开。 就在这时,无数道暗器自四面八方射来,两个人顿时回神,一时都觉得是对方使诈。 但也顾不得互怼,立刻先闪避起来。 他们原本就站在山道旁边,前段时间接连秋雨,山岩和泥土接壤,风化松散。 这番躲避暗器之中的踩踏,脚下那块地终于断裂。 晏无咎前段时间跟焚莲在一起,充够了内力,中途不见过三天也没有事,哪成想现在一口气一散,竟然明显感觉力不从心,力量流失。 他刹那想到,大约是武功提高后,用的内力只会越来越多。之前吸收内力的法子却可能不够。 但现在不是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他力量一卸,那暗箭便险险擦过他的肩,连带着撕去一线衣物。 同时脚下的断裂让他整个人跌落下去,一时竟然无法保持平衡。 风剑破本来游刃有余,见他忽然出事,下意识便也跟着跳下来抓住。 晏无咎是顺势想要往下走,风剑破自觉自己一剑能抗百敌,以为他遇险拉着他往上走。 两个人本就没什么配合,说是达成合作,也没什么信任的基础,这番变故之中,简直互相拖后腿。 山岩上扑将过来几个蒙面人,个个穿着旭王那些被鸦羽卫排斥对立势力的衣服。训练有素,机关弩、暗器、刀剑排列成阵,跟晏无咎风剑破两个互相拖后腿的人不一样,简直堪称配合无间,训练有素。 风剑破一点也没放在眼里,神情冷峻不屑,自觉这些人抗不过他两剑的。 晏无咎知道自己的周密布防,这些人能突破过来,绝不是乌合之众,他虽然嚣张放肆,却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在乎眼前一时得失。 因此,他立刻用力拽着风剑破的手:“笨蛋,别打了,先走!” 剑客向来是只前不退的,尤其风剑破这种人,剑没有见血,就像露出獠牙的狼,绝不会无功而返。 但是晏无咎拽着他,那说不出是怒是嘲的笨蛋一出,他脑子一空白,等回过神就已经跟着他滚下山了。 到处是山岩碎石荆棘尖刺,见此,他只能下意识护住这个矜贵骄纵的坏脾气少爷。 后面的追兵不散,悄无声息包抄而来,把他们往北山更深处逼去。 经过刚刚那段,两个人也算初步磨合过了。 晏无咎这种人一意孤行,是决计不可能听自己的,风剑破虽然桀骜不逊,到底有在顾月息手下听调遣的经历,只能他自己退一步。 两个人勉强配合着,晏无咎指路下令,风剑破只管挥剑即杀。 不多时却到了一处绝境,无路可走。 风剑破眉目冷峻低沉,倒是没有任何责怪晏无咎瞎指挥的意思,抿着唇眸光锐利一脸肃杀,就像打定主意以此为据点杀光所有人。 晏无咎背对着他,也不管身后怎么血雨腥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分卷阅读239 风剑破杀了大概三波人,只觉得那些人悍不畏死,布局杀招一点不乱,仿佛还有什么大招没有放,心下预感不好,隐隐皱起眉来。 “别杀了,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晏无咎突然出声,风剑破抽空回眸看他,疑惑还能走去哪。 下一瞬就被拉住,猛地失重掉下去。 白晓风说了,当年封家老祭祀将废太子的女人藏在陪陵,在陪陵落下断龙石机关后,偕同木家老族长、公输家老族长,三个老家伙寻找了一处机关薄弱处,挖了一个密道,利用这个密道给里面的孤儿寡母送了两年东西。最终也是利用这个密道将两岁的慕容辰羲救出来。 这个密道过后自然是封锁了,但也绝对不会封锁得毫无破绽。 晏无咎这两天指挥封庄拆除陪陵地下机关之时,抽空就看过了公输家提供的地图,特意找了找这处白晓风提到的隐秘的通道。 这会儿被这群神秘人围杀,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别的,而是这群人背后是谁? 如果是白漆吴那部分隐藏的势力,旭王是不是知道了自己骗他的事情? 如果不是旭王,那会是谁? 无论是谁,晏无咎之前制定的计划都会显得不稳,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今天七月二十八日,到明日计划里陪陵主墓室才会被打开,绝对不能被人率先知道主墓室里的秘密。 诸般思索,都在刀光剑影的杀戮逃亡中。 这才让晏无咎做出决定,要求风剑破跟着他的指挥走,找到这处被隐藏起来的密道,耗费一点时间打开机关,带着风剑破在厮杀围剿中跳进墓穴中。 只要拖到明日,主墓室打开,他就有办法重新掌控局面。 墓室的机关最后一次使用已然是七年前,又被特意处理过,在晏无咎和风剑破跳下去,后面一队人鱼贯而入后,终于不知道被触动哪里,骤然合拢,再也打不开。 “首领,接下来怎么办?” 地面上的人沉着稳定:“虽然暂时没有抓住晏清都,但是成功将他隔离,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让其他人按计划进行,小心顾月息。” “那陪陵还炸不炸?” 首领皱紧眉头,暗恼那个人作死:“当然要炸。慕容旭自己送上门来的把柄,这次错过,再想扳倒他就难。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别忘了废太子的遗孤,必须找出来先杀掉。永绝后患。” 他们打着旭王的名义,杀了废太子遗孤,炸毁陪陵,再将这件事在老皇帝面前揭露出来,储位之事便可以尘埃落定了。 那位首领志得意满,却又压着一口闷气:“关键就在晏清都身上。走吧,先把上面这些人料理了,再打开陪陵,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那首领顿了顿,不甘愿地说道:“家主要活的,别伤了他。”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却攥紧,想到这个人靠着一张脸,利用崔瑾,引诱贺兰凛,攀附旭王。还能叫神秘至极的邪佛出手警告崔家。 就是这样一个金玉其外、手段卑劣的阴险小人,竟然害死不可战胜的崔权,玷污崔家的荣光。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将晏清都千刀万剐。 不过,只是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想到黄昏光影下远远看到的那张华美矜傲的侧脸,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冷酷眼睛的男人,轻视地眯了眯眼,眼里有毫不掩饰的邪气恶意。 这次晏清都出事,那也是他的好主子“旭王”干的,便是邪佛,也找不上他们崔家的麻烦。 想到上次差点被那个男人一夜挑了总舵,他们的高手接连被打伤,还被抢走悬赏令。要不是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急着赶时间走,他们还不知道损失多重,这份帐迟早要和那个人算。 这次,就先从晏清都身上讨些利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被追着尾巴跑的啾啾,暴怒,咬某恶犬伪萨摩的耳朵。 啾啾:都怪你,尾巴差点被踩了,看~ ……实际是,差点整个猫被叼走了…… 恶犬伪萨摩,一声不吭被欺负,含着猫尾巴小心亲亲。 因为,那里有啾啾的好朋友。急着回家的恶犬,收了犬齿。 大师: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第89章 墓室中一片漆黑, 纵使是武林高手夜视能力非凡,在这样的环境中视物也有些困难。 晏无咎凭借着依稀记着的那点地图,拉着风剑破快速往前走, 目标当然是放置废太子棺椁的主墓室。但是, 与此同时, 还要想办法处理掉身后跟来的尾巴。 “小心些, 主墓室的机关还没有关闭。找机会解决掉后面的人。”晏无咎压低声音,淡淡说来。 被他拉着左手的风剑破一声不吭。 寂静的墓室里,微弱的声音被墓道放大,生出一种奇异幽微的回响, 仿佛叹息, 仿佛什么东西在他们周围伺机而动。 在这一刻的环境中,风剑破的沉默便 分卷阅读240 极为反常叫人在意。 走得远了, 记忆和环境混淆, 饶是晏无咎也放慢脚步谨慎起来。 他瞥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直视前方的风剑破, 墓道虽然黑暗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远处依稀有些朦胧模糊的光, 像是夜明珠,像是什么岩洞钟乳石, 或者什么磷粉的反光, 雕像的长明灯。 借着那微弱的光,依稀可以看见风剑破冷峻无情的侧脸。 确认自己没拉错人,晏无咎便没在意他了,顺便松开了拉着他的手, 专注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后面的人还没有跟来,毕竟晏无咎多少看过地图,有备而来,一开始就借着记忆的便利甩开了他们。 但陪陵不很大,要找上来是迟早的事,需要早作准备。 晏无咎观察到几个疑似机关的地方,立刻过去转动操作起来,依稀听到远处有什么响动和闷哼惨叫。 他面无表情,眸光从容冷静,放慢脚步往前走,注意观察周围。 毕竟,那些人可以被他用机关解决,他自己也有可能触发机关倒霉。 不知不觉,晏无咎就超过了风剑破,走到一处岔路口。 到这里,地形就和晏无咎记忆里的地图不怎么对得上了。加上从焚莲那里借来的内力损耗的差不多了,他的夜视能力也随之降低。 “风剑破,你过来看一下,这三条路都有什么。” 话音落了,却没有回应。 晏无咎蹙眉回望,发现风剑破站在他身后差不多三米之外,静静地站着不动,像个雕塑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猛地看去,颇有些惊悚吓人。 更吓人的是,风剑破微微勾着头,一只手放在他自己的后颈,就像是死而复生的人确定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长在头上。 微弱含糊的声音混沌不清:“疼。我的头在脖子上吗?” 他原本的声线就低哑微沉,冷冷的没有感情,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出来,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换个人得吓得心跳骤停,但是晏无咎是真猝死穿越,说起来才是恶鬼本鬼了。 因此,乍然闻言,晏无咎长眉微挑,百无聊赖眨了下眼,微微不耐道:“怎么,风大人是觉得这周围气氛特别适合讲鬼故事是吗?” 晏无咎冷冽的声音矜傲嘲弄又不耐烦,话音一出,便是再诡异不安的环境,瞬间也像是被涤荡一清。纵使是有恶鬼,在这坏脾气没耐心的骄纵少爷面前,大约也只能趴着。 风剑破闻言顿了顿,放在脖子后,像是摸着什么的手缓缓放下:“晏清都?” 晏无咎已经转回去,试着往左手边的岔路走近两步观察起来,冷淡地说:“我没时间跟风大人玩恐怖游戏,要不你往回走和跟进来的那几只老鼠玩玩,要不就过来替我看路。” 晏无咎语气冷淡,但不难听出他话音里的头疼,这是认定风剑破隐藏的恶趣味是故意吓唬他,大约是不满他把路带到这个地方。 风剑破沉默不动,站在原地忽然努力甩了甩头,视线隐约恢复清明。他按按太阳穴,又摇了摇头。 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幅度不大,像是下意识觉得,如果太大力他的头会离开身体。 就好像,他曾经用自己眼睛,看到过自己失去头颅的尸体。 这是之前的幻觉里没有过的,大约是墓室的环境本就诡异压抑,叫幻觉加重了。 听到晏无咎的话,风剑破抬眸,下意识便说道:“走右边。” 晏无咎回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折身往右边去了。 风剑破也沉默跟上。 等他们穿过右边甬道,走进一间墓室,墙壁上雕塑嘴里的长明灯忽然依次点亮。 晏无咎这才抬眉看向风剑破:“你怎么知道走右边?” 风剑破沉默不语,眼里凝重又微微茫然,像旷野无星无月的夜色。 “直觉。” 晏无咎没理他,不管是什么也好,能找到路就好。 到这里晏无咎依稀记得一点,公输家的地图上有标记,这里应该是其中一个耳室。走到这里,大约离放棺椁的主墓室很近了。 晏无咎想起什么,没有急着找路,而是仔细观察起墓室里的痕迹。 没记错的话,当初慕容辰羲的母亲带着他在陪陵里生活过两年左右,里面应该会留下些痕迹。 在他观察的时候,风剑破沉默静静靠在门口,眸光不知不觉又涣散失神起来。 刚刚他撒谎了,不是直觉,而是,他觉得这个地方他好像曾经来过。 而且,他模糊觉得身边的人也是晏清都。 但是,跟现在不一样,他记得他用腰带缠着晏清都手,和自己的左手绑在一起,好像是不信任他,但又好像是怕他不信任自己,会一个人跑掉。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你来过这里吗?”风剑破的声音愈发沙哑低沉。 晏无咎头也不回,仔细观察着墓室里的东西 分卷阅读241 ,但还是回答了:“当然没有。” 他以为风剑破是质问他为什么好像认得一些路,想着现在大家同舟共济,有些事最好交些底,免得因为误会,彼此拖后腿。 “我奉旭王的命令,主持陪陵开启之事。陪陵里面很多机关,需要公输家配合提前关掉,所以偶尔看了几眼机关图。但看得不多,主墓室明日才会开启,目前这里机关重重,所以接下来要小心。” 风剑破没有说话。 但他觉得,不是这样的。 长明灯昏黄,光影落在陵墓粗糙的墙壁上,拉成一种深沉的阴翳,风剑破看着看着,眼前仿佛水底暗涌袭来。 ……“松手,你拉着我干什么?风大人是想公报私仇吗?” ……“我跟你有什么私仇?有仇也是你出卖六扇门的公仇。” ……“出卖?我跟六扇门是敌非友,我是旭王的鸦羽卫首领,为他做事理所应当。你们六扇门不好好追查焚莲,查什么旭王,还能把慕容旭怎么样吗?” ……“你!封庄的水很深,这是旭王和外戚之争,弄不好是诛九族的大罪,旭王自己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你以为他器重你,实际是拿你当替死鬼。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你们六扇门废物,连个焚莲都抓不住,我何必在这里?用不着你提醒,旭王利用我,我当然也可以利用他。你有警告我的时间,先找到出去的路再说。” ……“你跟着我,不准乱跑,也不准耍花样。不然……” ……“不然怎么样?趁着四下无人杀我吗……风剑破!你敢绑我!” ……“小声些,你把人引来了……这边走……刚刚有没有受伤?说话。” ……“说什么,说鬼故事吗?” ……“晏清都,我很抱歉,没有抓住那个人。很抱歉,那天晚上没有……” ……“闭嘴。不用你提醒我发生过什么事,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你要敢再说一句,我连你一起杀!” “对不起。”风剑破靠着冰冷坚硬的墓墙,低声说着。 晏无咎检查完机关,盯着耳室那个特别大的伪棺若有所思,推测这个或许可能就是当年那些被毒杀殉葬的废太子的亲信们。 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开棺,忽然听到身后风剑破低低的声音。 他警觉地回头,发现风剑破只是靠在那里不动,整个人像是生病了似的,精神萎靡不振,恍恍惚惚的半阖着眼,浓密的剑眉紧皱,身上也微微发着抖似的。 晏无咎现在内力流失,墓道机关重重,后面又有神秘追兵,风剑破是唯一能用的杀器,若是出事了无疑是他的损失。 他站起来走过去,手背试了试,发现风剑破额头滚烫,居然是发烧了。 风剑破条件反射抓住晏无咎的手,牙齿微微相撞,喉咙像野兽似的喘息,眼睛半睁,像是亮着又无神:“对不起,对不起!” 晏无咎蹙眉,难得没有甩开:“我没有怪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生病了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许是因为耳边的声音打破了梦魇,风剑破身上的颤栗微停,倦怠的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眼,抿着苍白的唇,一瞬不瞬看着昏暗长明灯下的晏无咎。 他视线恢复清明,手上的力度便恢复正常。 晏无咎抽回手,眸光冷静,淡淡地说:“你发烧了,这里没有药,先试试能不能运功抵抗一下。我去设置几个机关,让他们慢些找来。” 风剑破身上忽冷忽热,从虚妄的幻觉里醒来的他,对于自己身上的不适毫无感觉,那双澄澈冷锐的眼眸里覆着一层浓雾迷茫。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在对晏清都道歉,好像因为自己的失误,没有抓住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是焚莲。 可是,一小半清醒的理智在疑惑,焚莲不是晏清都的人吗?他为什么要因为没有抓住焚莲,对晏清都感到歉疚? 难道,焚莲会伤害这个人吗? 晏无咎开启完机关走回来,便立刻又被他抓住手。 风剑破额头有薄薄的冷汗,眸光清亮坚定,还有些迷惘焦虑,盯着晏无咎说:“小心,你要小心焚莲。他……他很危险。” 晏无咎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从容冷静,好像目前为止所有的情况都不足以叫他过分在意,智珠在握,成竹在胸。 长眉隐隐下压,华美矜贵的眉目在这墓道的光影下,有些神秘晦暗、野心勃勃的危险。 这样的人,被人抓着手说小心,小心的还是他的人。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反应。 晏无咎眉梢微挑,眸光冷寂,不置可否。 风剑破的状态不对劲,谁都能看得出,这时候说出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都不会意外。 “我知道了。你身体又哪里不舒服?什么症状?”晏无咎随意自然的转换了话题。 风剑破见他点头,缓缓放了手,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对,哪里不对。 分卷阅读242 他好像困在坟墓里很久的鬼,有些不知道年岁了。 好像周身都是海水,隔绝着他和周围所有的世界,还有面前这个人,都好像不真切。 风剑破一声不吭,晏无咎也没有再追问。 从黄昏时候,他们被疑似旭王的神秘人围剿追杀,到他们一路迂回跑到坟山陪陵侧翼,再到他打开隐秘通道进来,他们在陪陵里面和那些人绕圈圈,时间差不多是过去了有一个多时辰。 晏无咎也有些累了,这会儿也微微放松,养精蓄锐,计算着还有多久到明天,以及该如何应对这些变数。 他站在光线微亮的地方,风剑破抬眼就能看清。 风剑破沉默地看着,一眨不眨,他想走过去,想摸摸那个人,确定他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活着的。 尽管,他有些不清楚,自己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很久了。 “晏清都,人有前世吗?” 晏无咎半敛眼眸所有所思着什么,听到风剑破又开始说鬼故事了,他看了一眼,随意答道:“也许吧。” “前世做错事情的人,今生再遇到,罪孽要怎么计较?” 晏无咎眉宇光影晦暗,面容华美得有些寡情薄幸:“人死譬如灯灭。既然已经是前生后世,有什么好计较的?没听过佛家说,爱憎会、求不得,想来怨恨的人最好永不再见。别再生因果冤孽,就是最好的计较了。难道你还想生生世世、阴魂不散,再杀个几遍吗?” 风剑破的眼眸像孤天霜雪下的孤狼,眸光锐利澄澈,却像被孤寂割碎。 在晏无咎眉睫微抬,似笑非笑看来的刹那,风剑破的世界,无数光影潮水一般在他们之间聚散沉浮。 他想起来了,情愫懵懂、旖旎妄念、孽缘罔替,原来都是生在这方坟茔之中。 他好像又看到了,茫茫大雪之中,诸葛霄朝他走来,远处许多穿着六扇门公服的人,零星的紫檀色,是高小楼他们。 所有人都出现在那里,证明有大案发生。 所以,是抓到焚莲了吗?那一瞬间,尽管爱恨早已混杂不清如淬毒的酒,但他还是想着那个人或许会因此而展颜,心头柔软。 想起那个人,茫茫雪域里,也像是春风抚过二月的枝头柳。 诸葛霄站在他面前,眼眸很亮,却暗不见底。 微笑遥远,如凛冬永至,虚有其表的煦日,对他说:“你可以放下了,奸污杀害阿月的恶人,他已经死了。” 谁死了? 目光越过雪原,他穿过无数人,望见那张永远陷入长眠的面容。 晏清都,他死了。 可是那瞬间,更像是风剑破死了。 谁?凶手是谁? 焚莲啊。还能有谁。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模糊记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那样崩溃失态。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那个本该恨之入骨的凶手,抱着什么感情。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被发现也无所谓了。嘲弄、鄙夷,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喜欢的人,他死了。 晏清都死的那一天,风剑破也该死了。 他就像是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对那个人做了什么。他做了对那个人而言,最为不可饶恕的恶行。 但是,不是那时候。 一夜之间,晏清都的尸体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必须找到焚莲,先杀了他,替那个人做到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到的承诺。然后,才有资格结束。 找到焚莲并不难,因为走火入魔的焚莲也想杀了他们。 最后的决战地点,他选在了这里。 这里有他最美好的记忆,也记载着他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孽黑暗。 如果他赢了,算是偿还。 如果他死了,便是赎罪。 …… 后来,他的血渗透了坟墓里的土。 因为最后一刻,他想了想,还是更愿意,在这里永生长眠。 第90章 “……想来……最好永不再见……你还想生生世世、阴魂不散,再杀个几遍吗?” 那人侧首看来, 似笑非笑, 眉梢眼角矜傲清狂, 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叫他低头。并没有前世记忆里, 狠厉阴鸷、心无旁骛于一人, 像是凝着所有执念, 毕其功于一场玉碎。 有时候风剑破甚至觉得, 那双晦暗清透的眼眸里没有憎恨,反而像是整个世界, 唯有焚莲他愿意看入眼中。 在某些黑暗情愫占据神智的瞬间,自己甚至是嫉妒的。 到死的那一刻, 也在嫉妒,为什么做下同样的罪行,这个人不追着自己, 不来杀自己, 不能只看着自己呢? 为什么只有焚莲是特别的?我明明也是个值得被杀的好人选。 风剑破垂下头, 将昏昏沉沉的额头抵在墓道的墙壁上,粗糙坚硬又阴冷的墙壁, 分卷阅读243 将额头的热度聊胜于无地冰冷,连带在过去现在、虚实交杂中的神智也微微清明。 他不太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记得自己死去了很久, 怎么又像是重新活了一遍? 好像刚刚还和这个人爱恨纠缠、抵死不休,转眼又像是回到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单独困在陵墓里的时光。 诸葛霄曾经问他,什么时候对那个人有那种心思的, 明明他们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际。 当然有啊,那段时间六扇门和鸦羽卫频频冲突,他和这个人不小心遭到算计,掉进了陪陵机关里。就这唯一一次,只有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六扇门一起长大的伙伴。 如果没有后来洛月的死,他甚至想过和这个人的未来…… 风剑破的唇角极其微弱的动了一下,冷峻阴郁的脸上蒙着一层死气。连自嘲的笑,也毫无生气,沉寂无波。 他一向不聪明,这会儿却很通透,一眼看见那不曾存在的未来——如果没有洛月的死,他和这个人也只会无疾而终。 以他的性格,连诸葛霄都不会看出来,他喜欢晏清都。 纵使长命百岁,恐怕到死他也不会叫晏清都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喜欢。 风剑破抵着阴冷的墓道,眸光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长明灯下的晏无咎,一瞬不瞬,眸光小心翼翼、毫无力量。 就像是看着,一旦被发现就会消失不见的幻觉。 他脸上棱角分明、冷峻锐利的少年气不知不觉柔和了,像是剑光在沉默的黑暗里浸润消磨。脸上的神情明明还是一样的寡言冷漠,却叫人看着便觉得温柔。 霜剑沉在桃花春水里,消去了血色锋芒。这样,冰冷的温柔。 …… 晏无咎休憩差不多了,抬起眉睫,决定暂不开启殉葬的石棺,先找到离开耳室的门。 他一面走向那疑似的机关,一面询问发着烧一直不说话的风剑破:“还是烧得很厉害吗?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高手,不会生这种小病。” 晏无咎想起,他也曾见过焚莲受伤狼狈的样子,两次。 这些江湖传说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结果比他还脆皮的吗? 在晏无咎抬起手,寻找机关的破绽时,自他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率先按下了一处机关。 “选这个。”低哑微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但叫人觉得可靠。 晏无咎微微意外,转头看了眼身侧不远处的风剑破。 这个人按完了机关就下意识走远了两步,像是不想和他站太近。 见晏无咎看他,风剑破面容沉寂安静,也同样看向他。 许是因为高烧,风剑破整个人都像是苍白沉默了许多,虽然他本来就寡言冷锐,但现在好像锐气全无,只剩下沉默,连眸光都静静的纹丝不动,漫不见底。 晏无咎下意识蹙眉,要不是确认知道废太子的儿子是七岁的慕容辰羲,他差点就要以为是风剑破。否则何至于进个墓,这么痛苦? 就在风剑破按下机关不久,一阵微弱的机关响动后,一扇门打开了。 风剑破神情平静至极,毫无意外,好像回了家一样自然地走在前面。 “跟我来。” 晏无咎原本习惯万事靠自己,但见风剑破两次都没有判断失误,便也稍微信了他的判断。闻言只是眉梢微动,便默然跟在他身后。 之后一路无话,风剑破走得很慢,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紧张,每次选得路都准确无误,在复杂的环境中,每次都能挑中那万无一失的正确机关。 晏无咎看得眉宇微凛,他怀疑六扇门或许已经拿到了陪陵的底下机关图,否则风剑破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但若是真的,倒也算一件好事,至少明日顾月息一定能顺利开启陪陵了。 一直离晏无咎三步远的风剑破忽然停下脚步,晏无咎也顺势停下,征询地看着他。 风剑破微微侧身回头,只是一点意思,从晏无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小半侧脸。 他声音很低,毫无棱角:“马上到主墓室,这里三个机关,有一个不对。剩下两个不能确定,可能会有一点波折。你,”他顿了一下,沙哑低声如常说道,“抓紧我。” 晏无咎依言走过去,两只手一起抓住他的左手臂。 “你是不是很讨厌跟人接触,每次碰你一下,你都像是伤寒犯病。” 这次不能怪晏无咎毒舌嘲弄,他这是陈述事实。 明明是风剑破自己说的要晏无咎抓紧他,可是晏无咎的手刚抓住他的手臂,他整个人都骤然绷紧了,像是屏息忍耐着什么一样。甚至隐隐像是发抖。 晏无咎一想,下墓之前风剑破看着也很正常,也是下墓后被他拉着手走了一路,然后就发烧犯病说胡话了。 啧,难道他有毒吗?还是传染源? “没有。”风剑破的声音微沉,倒是比之前好脾气许多。 他把剑别在 分卷阅读244 腰上,如果情势凶险,需要护着那个人。 顿了顿,他才朝那剩下的两个机关按去。 “我来吧。”晏无咎说,“反正你也不确定哪个对,不是吗?” 风剑破收回手。 他想起,上一世走到这里,这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机关按下,石门打开,通往主墓室的通道亮起一盏盏长明灯。 晏无咎唇角微扬,眸光直视墓道深处,从他身边径直走开。 风剑破微微抬起的,等着像上一世一样去护佑那个人的手,缓缓放回原处。 这次,晏无咎的运气很好。 重来一次,一切都变了。就如这次,晏清都选对了,他不需要自己。 风剑破怔怔的,缓缓静默笑了,这样也好,很好。 …… 主墓室里除去那些陪葬品,一眼看去便能察觉到一些异样。 若是细心些的人就会发现,这里曾经有生人活动过的迹象。 晏无咎绕着放着废太子棺椁的墓穴一圈。 毕竟是陪陵,即便当初大家都觉得,以老皇帝对废太子的厌弃无情,这座陪陵永远也不会再有开启之日了。但也没有按照一般的皇子规格,设置黄肠题凑这样的保护设施。 这意味着,他们打开棺椁不需要太过耗费时间和精力。 晏无咎目光专注地盯着这座微微下陷地面的巨大棺椁,主意早在他决定进入陪陵之时就定下了。 “风剑破,助我打开棺材。” 风剑破回神,想起前世他们误入这里。当时晏无咎也试图打开棺材。可是不等他们有所举动,很快就地动山摇,外面有人试图炸毁陪陵。 想到这里,风剑破猛地醒神,立刻警惕起来。 随后一想不对。 前世他们虽然也是被追杀误入陪陵,但是因为完全不知道陪陵里面的情况,走了不少冤枉路,中了一路机关。相当于在陪陵里困了一夜,后来才误打误撞走到这个主墓室里来。 所以,时间推算的话,就算外面那伙人要炸毁陪陵,也该是差不多三个时辰后的事。 现在,这里还很安全。 同样的,他们也只能等到三个时辰天亮后,顾月息他们从外面打开陪陵。 风剑破想清楚后,原本紧绷的神智微微一松。 在晏无咎看来,风剑破是听到他的话皱眉沉思,慢半拍才走过来帮忙。 以为他是不愿意开启废太子的棺材,晏无咎考虑到他身为神捕的正直,勉强解释道:“废太子的棺材里有秘密。七年前废太子死前,留下一个遗腹子,封庄那几位老先生暗中救了他们母子。这件事顾月息也知道,之所以瞒着你,主要是为了瞒着诸葛霄。他这个人也太复杂了,我怕他知道了,全天下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我本想把棺材平安运到长安皇陵,再揭露此事。”晏无咎轻笑一声,自嘲一般眯了眯眼,神情却从容矜傲,“但现在,外面那伙人很可能是知道了这件事,我得变一变计划,现在就开棺。” 在晏无咎开口解释的时候,风剑破沉默走过去,独自一人推开了棺盖。 他动作比预想的还快,这么听话配合,叫晏无咎一时都失了声。 风剑破推开棺材,却毫无兴趣看一眼,只静静地看着晏无咎:“这样可以吗?还是需要整个都掀开?” 晏无咎眨了眨眼:“整个掀开。” 然后,毫不犹豫,风剑破就当真将整个棺材盖推到了地上。 晏无咎眉梢微抬,未曾料到这个人生了病这么听话。 “多谢。” 晏无咎走过去,棺材里果然躺着两具尸骨。 两具尸骨都被好好装殓过了,在拥挤的棺材里,两个人相依相偎,就像是骤然睡去的一对平凡夫妻。 废太子的尸骨当然是按照皇家规格装殓的,玉器覆面,死后都可看出生前尊贵。 那个女人当初无名无分,据白晓风所说,她当初还穿着内监的服饰,此刻却也一身嫁衣,该有的玉器规格虽然没有废太子那么好,也都俱全。 无疑,是封家的老祭祀所为。 晏无咎从前对封庄,尤其是只与死人打交道的神秘的封家祭祀,印象并不好。 灰蒙蒙暗沉沉的,就像是一具具不见天日的行尸走肉,传说中冷酷无情、装神弄鬼的巫祝一般。 现在,隔着这具尸骨却忽然好像认识了那一族的人。 离死亡最近的人,或许才更明白生与爱的温度。 晏无咎微微躬身一礼,为打扰逝者,也是为那些未曾谋面的前辈。 棺材里自然没有废太子的血书,这些东西已经被木天河拿给了顾月息。 做完这些,晏无咎也无需再做别的安排,只需要等天亮就是。除非外面那些人好运也摸进主墓室了,才需要去清理一波。 晏无咎脱了外袍,微微折叠铺在掀落地面的棺材盖上,坐了下来。 “风 分卷阅读245 大人也休息一下吧,等到明日顾月息打开陪陵,应该就没事了。” 风剑破沉默不语,半响才走过来,坐到晏无咎身旁不远。 “好冷,生火会吗?”晏无咎微抬下巴,矜持地说着。 风剑破默然抬头看他。 耳边又响起上一世,这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冷死了,生火会不会?” ……“会。但这里没柴。” ……“棺材板不是木头做的?” ……“这是废太子的陵寝,你不怕?” ……“别人在这里杀人也没见太子生气,我不过烧个火取暖,要死也是他们先。” ……“若是传出去了……” ……“怎么,风大人要告密?” ……“没有。” ……“那不就行了,外面那群跟进来的老鼠,到时候被发现了就说是他们干的!” 真是,嚣张清狂。 风剑破怔然,微微闭了闭眼。 “借你的剑用用。”晏无咎思量着,他若是直接说自己借来劈棺材板,会不会先被风剑破劈了。 却见他话音未落,风剑破抽出剑,直接沉默一剑削了一角盖子,刷刷几剑下去,便是一堆柴禾。 剑光一击地面,火星肆意,很快便烧灼起来。 晏无咎:“……” 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猫和猎犬一起掉进陷阱。 啾啾猫尾巴拍拍身边:一起坐啊。 猎犬忍着高兴,若无其事坐在身边。 啾啾猫,矜持抬着下巴:借你的爪子用用,我刨个梯子。 猎犬懵懂听话地抓了几个坑,啾啾猫轻甩尾巴,踩着坑点跳上去走了。 猎犬一动不动望着上面,轻轻呜咽一声~ 第91章 篝火燃起,火光驱散了坟墓里的阴暗, 让人的精神也温暖松懈下来。 两个人一时无所事事, 只等时间流逝, 明日到来。 这种情景又不可能有什么睡意, 晏无咎本就是个怕无聊没耐心的人, 这会儿就更百无聊赖了。 他不由把目光转向一旁唯一的活物。 见风剑破也在看着他, 只是眸光黯淡虚无, 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是平时,有人这样看着他, 晏无咎一定会生气,这会儿风剑破明显生病精神状态不对头, 晏无咎估计对方只是随意找个地方放空心神,未必是盯着自己看,便难得大度不以为然。 更重要的是, 这矜贵傲慢的少爷无聊了, 还得需要这唯一的活物陪他杀时间。 晏无咎矜持地微抬下巴, 散漫随意似的说:“风剑破,洛月说她生活的那个村子, 小时候邻居家有个哥哥叫宋风,你不是说和她是世交吗?认识这个宋风吗?” 在风剑破的视线里,周围的环境虚幻重叠, 眼前似笑非笑眉目矜傲的人和前世那个冷厉阴鸷的人,仿佛涤荡的水波重叠又微微荡开。 区别的是熟悉的华美绚丽的眉目,眼前的人眉梢还有些许轻佻, 回忆里的落成一笔晦暗,一个清狂,似笑非笑,一个阴郁,寡情淡漠。 那时候,他心里想跟这个人说话,他不善言辞。每每对方开了口,心里总是要想很久怎么回答,往往只说短短几句,就沉默不语。等他想好了,对方却好像已经忘记了那个话题。 他一直很遗憾,明明有机会可以和那个人从头认识。 “宋风,和洛月,小时候经常一起玩,他们的父亲都是猎户,洛月的娘亲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洛月长大了,也继承了她娘的医术。后来,一直到宋风八岁,他的父亲打猎的时候受伤去世了,母亲改嫁给远房表哥。宋风跟着母亲一起走了。” 微哑的声音低沉,音色却年轻清冽,讲着一个好像完全与他无关的故事,毫无情绪带入一样,平铺直叙。 在这墓室里,如同跃动的小小火光一样,暖意又可靠。 “那个男人是第二次续弦,前面的两个妻子一个自杀,一个病逝。宋风后来才知道,所谓的病逝,其实是被男人打死了。那个男人初见时候性情温和怯懦,还支持宋风这个继子读书。可是,关起门来一不如意就会打老婆。前面两个妻子就是这么死的。” 晏无咎本来昏昏欲睡,这时候眉睫一动,眼眸微微半睁。 风剑破没有情绪波动,偏冷的声音还在继续讲述:“他一向粗心,不喜欢读书,经常跑去附近武馆想跟人学武艺,喜欢听话本传说,将来行走江湖当大英雄。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娘亲已经生了好几次病,男人提着刀眼睛通红。” 直到这时候,他的声音也没有更冷或者停顿:“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只有八岁。如果按实岁算的话,八岁生辰还没有过。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就叫杀人,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在保护躺在血泊里的母亲。母亲捂着他的眼睛,把他推出门,叫他去一个破庙找 分卷阅读246 一个老人。他没找到,天亮了又回来了。” 风剑破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虚弱,像是喉咙微微一滞:“然后,他发现家里着了火,周围所有人都说,昨夜出现了一个江洋大盗,杀了一家子人,还好他贪玩没有归家。当时办案的人里有一位姓高的大人,他的眼睛儒雅又怜悯,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官府结案后把宋风带走了。” “你愿意对我说实话吗?在途径破庙的时候,那位高大人找到半夜从噩梦里醒来,躲在神龛下发抖流泪的宋风,这样问他。宋风就说了实话。从那以后就没有宋风这个人了。” “那位高大人给他改了个名字,说,‘就叫风剑破吧,愿你以手中之剑破开长夜,明月照不到的地方。’” 风剑破的脸上没有任何爱憎执着,淡淡的,更像是在看着一个永远困着他的迷雾。 “他问那位高大人,庙里的老和尚说,弑父是要下修罗地狱的。我死后,会在地狱吗?那位高大人,当时刚上任的六扇门门主,对他说,让妇孺和弱者不得不颤抖举起刀的人,才该在地狱。而六扇门是,地狱的守关人。将不该进来的人送出去,将逃脱的人送回去。” 风剑破缓缓看向静静聆听不语的晏无咎,那张原本冷峻锐利的面容上失去了以往所有的锋芒,冰冷的温柔,错觉好像极淡的微笑。 晏无咎从未见过风剑破笑,只觉得,好像在那张脸上看到那个叫宋风的倔强嶙峋的少年,失去了流泪能力,默默长大,便以为自己无坚不摧。 “高门主……六扇门也不全是讨厌的人。”晏无咎低声说道,“教出的弟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有性格?” 顾月息就不用说了,孤洁清贵得简直纤尘不染,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私心杂念,七情六欲。一双清冷洞彻的眼睛,好像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预备役罪犯。 诸葛霄诡异莫测,善恶难辨,心思难以琢磨。 风剑破,道上的名声是比他剑下最穷凶极恶的悍匪还要凶残,堪称人形杀器。 被他称作人形杀器的风剑破,仿佛第一次剑归鞘中不发,静静看着晏无咎,亦低声说道:“以正义自居太久,为了不在灰色混沌间迷失,让出剑的速度迟滞,慢慢的所见到的一切便非黑即白。晏清都,你是蓝色的,像破晓的时候的雾霭,也像傍晚时候的暮蓝,我不知道是天亮还是天黑,不知道该把你放在何处。” 晏无咎缓缓眨了下眼,神情从容淡然:“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们怀疑了,只要你们拿到证据,随时恭候你送我去地狱。” 这个世界斑斓五色,光怪陆离,晏无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颜色。 但,因为风剑破讲述的这个高门主和那个叫宋风的少年的故事,他有点不讨厌六扇门了。 晏无咎似笑非笑,琥珀茶色的眼眸清透又晦暗,微微歪着头看风剑破,平静地说:“在五色世界讲究绝对的黑白戒律,本就是个伪命题。越是追求至善,离至恶越近。我,是七情六欲、贪嗔痴恨。浊世所有生灵所欲一切贪恋,我一样贪婪。所有生灵所惧一切恶业,我一样有染。我是人,只想做复杂完全的人。对成为神灵、魔物,至少现在,没有兴趣。” 风剑破怔怔地看着他,昏暗阴郁的墓室里,长明灯和光影扭曲的死气里,那个人好像在发光。 是瑰丽奇异的世界,任由所有光怪陆离以他为背景上演。 从很久以前第一次看见,他就像走近,却没有可以通往那个世界的路。 在流霞朝云上而建的城,比飞升月宫还要难。连看见,也只在刹那偶然。 所以,才会在可以触碰的时候,像野蛮的侵略者一样,无法彻底占有便放任自己摧毁。好像谁也得不到了,得到更多的自己,就算是拥有了他。 风剑破缓缓笑了,捂着眼睛,眼睛很疼,刺痛而灼热。 他用力按着,像戳瞎自己一样用力,眼前发黑发暗,也无法阻止指间湿润。 许久,才无声恢复平静。 “晏无咎……”他想听听看,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长大的。 可是,在那方才的静默里,那个人已经撑着侧脸睡着了。 火光微弱下去,映着那个人睡着以后的面容,温柔宁静,唇边眉梢有隐隐淡淡的笑。让人贪恋,心一寸寸软化,想用尽一切去守护。 …… 七月二十九日,七月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远在汴京的皇帝和宗室重臣已经斋戒沐浴,祭天完毕,正在前往长安皇陵的路上。 准备祭奠祖先,然后迎接几日后从封庄陪陵起出来的废太子的灵柩,重葬落葬皇陵。 行程中的旭王,坐在轿辇中闭目养神,神情典雅深沉,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控。 百里之外的神秘封庄,昨夜却雨疏风骤,杀机重重。 白晓风自重伤之后,一直隐退养病,极少时候醒来。 木天河暂代掌管封庄事宜,可是昨夜里,当他按照约定,给晏无咎送去准备 分卷阅读247 好的两册武功秘籍时,却发现晏无咎并不在。 晏无咎的两位副手,苏见青和樊雷,这几日被晏无咎安排了重任,一个负责监控各个路口,防止任何人进出封庄。一个负责守护陪陵的清理开道,防止任何意外干扰。 木天河不是什么灵敏聪慧之人,但他的直觉却很强烈,晏无咎失踪,一时之间找不到两位副手,他预感有大事发生,立刻冒雨前往顾月息的去处。 好在顾月息的作息行程一向固定,这次他没有扑空。 顾月息听了他的话,什么也没有说便决定外出。 不料,他们刚刚走出书房院子便受到一伙蒙面人的袭击。 更叫他们惊讶的是,那些人穿着旭王那些属下的衣物,口口声声是奉了旭王和晏无咎的命令,要杀了他们所有人,阻止陪陵秘密泄露。 在木天河焦急迷茫的时候,顾月息神情纹丝不动,毫不理会他们的言语,只冷冷淡淡地问晏无咎在何处。 一面说着,手下却不停。 顾月息的内力化掌风于风雨中铸造的冰阵,几息之间便将所有人击溃一地。 他毫不耽误,一面召唤六扇门的下属,一面带着木天河和白家的守卫,径直前往陪陵。 顾月息清冷无波的面容,冷静平稳:“不要慌乱。那些人说得话是在误导我们,唯一有用的信息是他们很在意陪陵。现在当务之急是守住陪陵,不管晏无咎是谁的人,他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 在通往陪陵的那条路上,潮水一样的敌人不断涌现。 训练有素,配合有度的敌人,比起军队更像是职业杀手,各个武功高强,出手诡异。他们的脚步被一拖再拖,等到了目的地,天都快亮了。 就连顾月息的衣衫都微微有些凌乱,衬得那张清贵冷静的面容都有些难得凌厉杀伐。 一片杀戮之中,他面无表情冷声命令:“按照之前的计划,打开陪陵。这些人是想炸毁陪陵,不能再拖。” 顾月息果决冷厉的神情语气,很快定住所有人慌乱的心神。 没了晏无咎主持大局,迟来赶到的苏见青他们沉默了一下,也决定依照顾月息的话行事。 鸟瞰而下,封庄的势力分成了四大块。 一块是由顾月息牵头的,封庄白家、六扇门、鸦羽卫组成的守护陪陵的势力; 一块是穿着旭王手下衣物,甚至有鸦羽卫服饰、封庄人衣着,共同点是蒙面的神秘杀手势力; 一块是真正的旭王手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蒙面人说奉旭王和晏无咎命令,但还有些头脑,明哲保身不打算下场的势力; 剩下一块便是混乱的没头苍蝇的一样的散碎势力,一会儿听信神秘人所说一致跟他们杀敌,后来发现情况不对,或抽身或反水帮助六扇门,或者打算下山离开封庄,反而和依旧守着封庄路口的樊雷势力对上。 在一片混乱之中,陪陵主墓室里的晏无咎和风剑破,也没有清闲到哪里去。 那队跟着他们下来陪陵的人,在一晚上的机关墓道里走下来后,虽然折损了一部分人,到底也找到了主墓室里来。 晏无咎失了内力,勉强自保。风剑破一剑守着墓室大门,不断杀退他们。 墓室外面,顾月息带着一队人死死守住防线,给封庄那些人提供时间,叫他们安全深入墓道,终于启动了通往主墓室的断龙石。 晏无咎率先听到机关启动的声音,立刻对风剑破示警:“门快开了,准备出去。” 风剑破有前世记忆,知道门外那些人是毫无防备的封庄普通人,面对里面的这些杀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他什么也没有说,杀退一拨人后,立刻关闭了墓室机关。 外面三道机关选项,那些人就算找到正确的,也要费些时间。 风剑破拉着晏无咎走到开启的断龙石前,神情冷峻果决:“你先走,通知顾月息里面的情况,我杀了这些人就出来。” 晏无咎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忙,以风剑破的武功,没有他拖后腿清理那些人只是时间问题。 他点头,看着风剑破的眼睛:“一会儿你出来了,无论听到我说什么,都要一口咬定我说得是事实。那些人很可能想炸毁陪陵,你别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麻烦。” 晏无咎神情认真。 风剑破却忽然笑了,笑完了,他认真地专注的看着晏无咎:“晏清都,我喜欢你。” 晏无咎怔然,缓缓眨了下眼睛:“嗯?” 风剑破静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无咎。” 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晏无咎唇边略略扬起一点笑意,眉目矜傲微抬,平静淡然地说:“谢谢,你眼光不错。” 他看了风剑破一眼,转身径直向外走去。 风剑破留在原地,缓缓露出释然的浅笑,目送一生所有的执念遗憾,在他的世界离去。 第92章 当事时, 外 分卷阅读248 面战作一团, 由顾月息坐镇统筹所有战力抵抗那股神秘叛乱势力,封庄的人进入陪陵打开主墓室的墓道。 负责机关开启的人正是木天河。 这种混乱关头, 谁也不知道身边会不会忽然跳出隐藏的敌人, 毕竟连白漆吴都能背叛他们。 嵌入子母钥,按照密令记载的密码转动,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沉闷的石门移动声音。 木天河却没有多少放松,反而愈发绷紧。 外面那些人说是奉了旭王和晏无咎的命令。经过白漆吴背叛, 白晓风重伤的事,木天河绝对信任晏无咎。但他却不能断定, 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旭王的人。 如果是旭王的人, 一定是白漆吴传出了什么消息, 他们封庄背叛旭王的事已经被旭王知道了,旭王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毁灭陪陵里的秘密。 顾月息也这么判断, 那些人想炸毁陪陵。 可是, 木天河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打开主墓室又能如何?那么多人,难道还能突破重围把废太子的灵柩运出去吗? 如果晏无咎在就好了…… 就在他们沉默盯着前方通往主墓室的墓道凝眉沉思的时候, 那因为沉重的断龙石启动,稍稍扬起尘埃的墓道里,依稀仿佛有什么人大步走来。 确认不只是一个人眼花看错后, 众人顿时惊呼一声,脸色惨白后退。 封闭的主墓室里怎么可能会有活人?难不成是废太子诈尸了?真的有鬼! 木天河自然不会这么想,但也惊魂不定, 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进去的,是敌是友,立刻叫所有人后退。 “木天河?”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传来,音色清冽矜贵,只听到那三个字,便知道那人是何等的清狂傲气。无论出于何种境地,都有一种绝对冷静自信的傲慢。 木天河的脸色顿时一亮,坚毅如磐石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喜意:“晏大人!” 那大步流星走来的人很快走近他们,身上披着一件暗色的外袍,在烛火之下看不清颜色,只觉得并不合身。 晏无咎用衣袖掩了口鼻,线条狭长华美的瑞风眼微眯,眸光清亮矜傲,有些凌厉。 他走到木天河身边脚下也不停,低声快速说道:“里面有刺客,带着人立刻撤出去。” 木天河不疑有他,立刻叫人按照他们以往开山遇险时候的做法有秩序的撤出去。 他们都是做惯了的,没有任何人慌乱。 木天河跟上晏无咎的脚步。 “外面现在怎么样?” 几乎是晏无咎询问的同时,木天河也快速说道:“外面现在也相当多的蒙面人围着这里,说是奉了旭王和你的命令,一直在攻击我们。幸好昨夜发现你不在我就找了顾大人。有六扇门支持,局面勉强还能维系。也是顾大人叫我们继续打开陪陵,但是这个时候废太子灵枢怎么运出来?” 晏无咎脚步沉稳快速,面色冷静得有些冷厉:“没关系。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 越往外走,烛火光线越多,木天河无意一瞥发现,晏无咎披着的外衣是紫檀色的。这个衣服晏无咎没有穿过,好像是六扇门神捕的。 晏无咎一边走一边穿好衣服,甚至还有空将衣服的皱褶线条抚平。 木天河并没有看错,这件衣服是风剑破的。 晏无咎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垫了棺材,等他被那些刺客吵醒,到主墓室开启,风剑破让他先走,晏无咎才发现自己披着风剑破的外袍。 看到这个衣服,又听了木天河的话,他忽然有了主意。 “六扇门的神捕风剑破跟我一起掉进陪陵,他在后面料理里面那些刺客。”晏无咎短短介绍两句便一言不发。 他们此刻走得是直道,直通外面,距离便一下子近了很多。 不多时晏无咎便听到外面厮杀的声音,他眯了一下眼睛,长眉微微压低,眉目之间一缕隐隐的晦暗冷厉。 晏无咎脚下不慢,抬手示意木天河:“可以了,叫他们站着不要出来。” 说完,他自己自然地抬手遮了一下,好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下意识畏光,手臂遮挡的动作自然而然藏了脸,打眼看去就像是走出来的人是风剑破。 顾月息背对着墓道,直视前方,俊美冷清的面容纹丝不动,对眼前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人群里一眼看去就只能看到他,那般清傲孤洁,如同鹤立鸡群。 有他在,周围所有人都像是被镇定了心神,面对层出不穷的神秘敌人的围攻,也毫无惧色退让。 晏无咎自然地向顾月息走去,途经苏见青身边的时候脚步放慢,手臂依旧遮着,低声说道:“苏见青,拿机关弩。” 苏见青指挥着鸦羽卫的人寸步不让,但那张名门正派的娃娃脸却空前阴沉着,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晏无咎,对面那些人又口口声声说是奉了晏无咎的命令,一直扰乱挑拨鸦羽卫和六扇门和封庄的关系。 这些他都不在意,但是晏无咎迟 分卷阅读249 迟不出现,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只怕那位鸦首大人已经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候忽然身边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脸上的沉郁阴冷顿时一扫而光,克制住自己没有转身。 对面山林里,正是昨夜逼得晏无咎和风剑破进了陪陵的神秘人首领,他穿着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属于旭王那些属下的衣服,和所有人一样蒙着脸。 这个人一直冷眼观察着局势,等闲并不将自己暴露出来。 这会儿看到疑似风剑破的人走出陪陵,意识到顾月息他们打开了主墓室,顿时目光一亮,眼里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 不管他们跟去里面的人有没有抓到晏无咎,只要陪陵打开,那个人迟早落到他们手里。 与此同时,封庄这些人也就没用了。 “准备炸毁陪陵。不必与六扇门硬拼,但一定要抓住出来的晏清都。” 他的命令传达出去后,顿时挺了挺身站出来,拔刀指向墓道口的众人,高声对所有人喝令道:“吾等奉旭王和晏大人之令,剿杀叛逆,六扇门莫要阻挡!” 就是这个时候,晏无咎冷冷看着那道银白身影:“杀!” 苏见青自一旁公输家之人手中拿来的机关弩立刻连发,如流星破开长夜,瞬间直至那人胸前。 那蒙面首领的反应极快,立刻用手中的刀险险格挡开,眸光激起一阵嗜血杀意,不退反而立刻喝令:“众人听令,这些废太子余孽谋害晏大人,替晏大人复仇!杀!” 但因为苏见青的那一阵连弩,他的气势声势到底一滞,更何况,前面连发三下的箭矢之后,不用晏无咎下令,苏见青就又一波箭矢连发。 迫得那人顿时声势不连贯。 就在这时,晏无咎已然走到顾月息身边,他放下手臂,下巴微抬,冷声傲慢说道:“晏清都在此,你替哪个鬼复得仇?” 话音一落,他不等对面回应,立刻眉宇凌厉,冷声说道:“所有人听令,晏清都奉旭王之令,保护故太子遗孤慕容辰羲,所有阻扰我晏清都之人,皆是乱臣贼子,杀无赦!” 苏见青神情肃杀,手下机关弩不停,同时运起内力重复晏清都的命令,声震山林:“所有人听令,鸦羽卫奉晏清都大人和旭王之令,保护故太子遗孤慕容辰羲,所有与晏清都大人为敌之人,皆是乱臣贼子,杀无赦!” 此令一出,原本那些旭王留下的势力,打算浑水摸鱼的、被神秘人误导的、甚至是打算浑水摸鱼隔岸观火的,顿时咬紧牙关拔刀:“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助鸦羽卫!” 晏清都前日才带着圣旨,被旭王委派来替他监管封庄陪陵开启之事。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便从一个小小的鸦羽卫首领,一跃成为旭王眼前第一大红人。 何等炙手可热。 如今失踪的晏清都竟然从陪陵里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气势嚣张,所有人自然都认定他一定是仗着有旭王的暗令。 更何况,废太子遗孤便是皇孙。自从先皇后自裁,废太子圈禁死后,老皇帝再宠爱云妃也没有立皇后。那么,这个遗孤慕容辰羲就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孙。 普通人并不了解皇家恩怨,便推己及人,以老皇帝现在声势浩大力排众议也要重启陪陵的行为看,认定老皇帝一定会对这个流落民间的孙子移情疼爱。 现在储位未明,搞不好这个慕容辰羲甚至会成为皇太孙! 皇太孙,那可是从龙之功! 这种时候若是他们再划水看戏,恐怕那才是傻了,弄不好还会被晏清都那个爱记仇的参一笔。 晏无咎这横来一笔,顿时将神秘人好不容易搅浑的水涤荡一清。除了那些蒙面人,所有人一致刀剑朝向他们杀来。 那些蒙面人自然知道实情是怎么回事,慕容旭厌憎废太子慕容昭得不得了,当初废太子的巫蛊案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他一笔都难说。前面慕容旭还计划着炸陪陵,存心利用慕容昭的尸骨无存气死老皇帝呢,突然改了主意就叫他们摸不着头脑,怎么可能居然真的当起了贤王,还要保护慕容昭的儿子? 但事实由不得他们否定。皇家人少有脑子没病的,指不定旭王突然脑子一抽,想出了更变态的主意。 旭王突然不炸陪陵了本就古怪。晏清都是旭王眼前的红人,绝没有理由做出违背旭王之事,还公然扯着旭王的旗号。所有人都认定了,晏清都所说的话是真的,顿时觉得自己中了旭王的计! 有了那些人的相助,蒙面人腹背受敌,之前的布置被打乱。陪陵前面的压力顿时一减。 只有顾月息知道,晏无咎这番话是什么样的谎言。 他原本冷情冷性波澜不起的面容顿时变色,侧首朝晏无咎看去,眸光清冷锐利如霜:“晏清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六扇门和旭王隔空打了许久交代,顾月息自然清楚旭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前脚意图炸陪陵,后脚却叫晏清都拆了机关,好好护送废太子灵柩去长安皇陵的。 从再次见到晏清都起,顾月息就知道这其中 分卷阅读250 有什么说不通的秘密。 现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想不通的都明白了。 旭王突兀的更改主意,晏清都和白晓风之间的交易,木天河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信任和似有若无的隐瞒,所有的不对劲,源头都在这个人身上。 顾月息眸光清湛锐利,专注凝视着晏无咎,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晏无咎也静静看向他,眉梢微扬,冷厉不改清狂矜傲,微微颔首:“这段时间多谢顾大人的支援。风剑破在我身后的陪陵里清理那些杀手,别让那些人炸毁陪陵。” 顾月息依旧冷静从容,平静得微微有些克制:“他不会放过你。” 这个他自然指得是旭王。这里晏无咎明显扯了旭王的幌子,狐假虎威,顾月息便不能明说,免得别人听到了。 晏无咎唇边微动扬起一丝笑意,眉目却愈发凌厉,从容淡淡道:“那就得谢谢对面那些人了。麻烦顾大人帮我一个小忙,在我离开以后,尽最大的努力将封庄之事传出去,最好传得天下皆知。” 一片厮杀混乱中,晏无咎微微侧首靠近顾月息耳边:“重点是两句话,一句是旭王的部下言称奉旭王之令,意欲炸毁陪陵、焚毁废太子灵柩。一句是晏清都奉旭王之令,暗中查访保护废太子遗孤慕容辰羲,正在被人千里追杀。” 说完他便退开,眉目微弯,那张沾染杀气的凌厉面容,缓缓漾开薄薄的笑意。仿若凛冬的朔风拂开积了霜雪的梅花繁枝,绯色和雪色落在消融春水面,绽放层层绮丽涟漪。 在他靠近耳语的刹那,顾月息冷清冷淡的眼眸一瞬放空,薄唇克制得抿着,喉结微动。 等晏无咎离开,那张清贵孤冷的面容却一如既往冷情冷性,毫无私心杂念,连眉睫都像是纹丝未动。 晏无咎看着他,琥珀茶色的眸光少见得澄澈静敛,等着顾月息的答复。 这种绝对理性,意志坚定,又思维缜密的人,连诸葛霄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更何况是懒得揣测别人想什么的晏无咎。 他看着顾月息,等他的回应,拒绝或者答应。 无论顾月息作何决定,晏无咎都不会勉强,他只会重新调整自己的计划。 “为什么让木天河来找我?”顾月息开口,却提起毫无相干的另一件事。 晏无咎眉目微动,稍稍意外,他缓缓眨眼,神情从容散漫,隐隐带笑:“当然是因为阿月让我信任啊。” 这是实话,唯有顾月息,晏无咎觉得,这个人若是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 说完,晏无咎并不打算再等了,他眯了眯眼,对苏见青等人平静说道:“带着你的人跟我走,与樊雷汇合。杀出封庄!” 晏无咎心下微微叹口气,早知道就不叫焚莲走了,这会儿还得去禹城追回他和慕容辰羲。一路转道去长安皇陵,山高路远,还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正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 晏无咎微微蹙眉,立刻看去。 顾月息拉着他的手,那谁也看不透的清冷眼眸微不可查的一怔,随即平静冷淡地说:“你没了内力,我送你一程。你刚刚说的事,我应了。将来,你需应我一件事。” 晏无咎被他拉着,一路往山下而去,没有任何人可以近他们周身三尺。 安全是安全了,但是晏无咎迟缓的眨了下眼,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刚刚好像被强买强卖了。 他原本只需要还顾月息一个人情,这可和被动应顾月息一个要求不同。 晏无咎看着拉着自己,游刃有余一路往山下杀去的顾月息,终于明白为什么群英谱把这个人和贺兰凛并列。还说顾月息以智谋胜出了。 事已至此,显然不能不认。 晏无咎缓缓眨眼似笑非笑,那就只好多利用他一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诸葛霄还安然无恙,风剑破怎么会死在这?安心啦 第93章 八月初一。这是原本司天监定下的吉日。 这一日, 晏无咎本该在封庄祭祀庄重肃穆的祭祀之礼后,将废太子慕容昭的灵柩起出陪陵, 启程护送去长安皇陵。 但是, 此时此刻他却在孤身一人赶路。 昨日清晨, 晏无咎从陪陵里走出来,假借旭王之令扭转局势, 随后便带着鸦羽卫一众人杀下封庄。 那伙神秘刺客此前亦是假借旭王和晏无咎的名头搅乱局势,不料被晏无咎反将一军, 自觉他们是中了旭王的计。 计划打乱, 就算他们现在不顾一切炸毁陪陵, 只要晏清都带着慕容辰羲到了皇帝面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无用功。 刺客首领当机立断, 放弃原定的炸毁陪陵计划, 命令所有人全力以赴拦截晏清都。 顾月息拉着晏无咎,虽手无寸铁却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顺利将他送往山下路口, 与樊雷诸人汇合。 至此,顾月息松开了手, 周身上下纤尘不染一丝不苟。 他眉 分卷阅读251 目如同冰封的湖面,唯有从容清冷的平静, 目送晏无咎上马离去。 这清雅孤洁的公子虽只有一人, 手无寸铁,然而他站在那里,所有试图追上去的刺客便没有一个能越过。 晏无咎一骑绝尘, 身后跟着一众玄衣鸦羽的护卫,仿佛猎鹰夜枭倾巢而出。 一出封庄地界,晏无咎却忽然勒马不前。 他神情平静淡然,喜怒不显,伸出手:“弓.弩。” 苏见青闻言立刻将之前自公输家得来的机关弩递给晏无咎。 三十多个鸦羽卫被分而打散,很快便消失在大路上,地面留下混乱斑杂的痕迹。 不多时,刺客首领率领一队人从另一处路口迂回而来,细细辨认了一下痕迹,眼中闪过冷笑:“这边走,散开追。” 如果晏清都躲在顾月息那边,他们多少还要忌惮一下六扇门,恐怕得从长计议。可是他却独自离开了,区区一个鸦羽卫,就这么点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散开跑是个好主意,但是,对擅长追踪循迹千里追杀的刺客而言,毫无用处,只会死得更快。 “传令下去,除了晏清都,其余人格杀勿论!” 很快就有人来报,找到疑似晏清都的队伍。 刺客首领骄矜一笑,眼里邪气阴狠,一甩马鞭跟上:“围了他们。” 行动之前,周围所有的地势都已经在他心中,他只要看一眼就认得晏清都的马蹄,纵使对方换了马,和人换了衣物,只要一道背影,他就能认出来。 往东走地势越平坦,便是稍有起伏,地势也高不到哪里去。 从高处鸟瞰而下,林地大道之间奔驰的队伍,如同狩猎的狼群,矫健而灵活迅猛。 铁制的箭头随着视野微微移动,寻找“狼群”的头狼。 刺客包围那一众逃亡的队伍,首领勒马站定,眼睛眯成毒蛇一样的细长,冷声喝道:“晏清都,不想死就立刻滚出来!” 人群中被层层掩护的人,随着众人的慌乱移动,终于若隐若现露出真容。 樊雷苍白瘦削的面容自兜帽下缓缓抬起,沉稳肃穆,眼神淡漠看来,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刺客首领瞳孔骤然一缩,立刻知道中计,不等他回身,下一瞬,自后方而来的利箭便洞穿他的胸口。 第一下似是打偏了,他捂着胸口立刻就要翻身下马,借着马匹的动作掩护。 然而他才刚刚一动,那接二连三的利箭便骤雨一般袭来,终于将他定住。 黑暗来临前最后一眼,他只看到朝阳漫射的光影下,那张华美矜贵的面容居高临下遥遥看着他,面容无喜无悲,似是百无聊赖心灰意懒。 连一丝凌厉杀气都没有,甚至,那人的目光都不曾落在他脸上。 箭矢射中的第一时间,被包围的樊雷便拔出腰间长刀:“杀!” 瞬间,猎物化身为猎人,反向那群失去头领的杀手而去。 击溃第一波追击后,对方或许因为失去首领,重整队伍,晏无咎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安然上路。 直到七月二十九日傍晚,他们入住一所野店暂歇。 周围设下三道警戒,只要杀手追上来,他们立刻就能知晓。 三更时分,晏无咎和樊雷、苏见青在房中商议后续路线,院中却传来一声瓷片打碎的声音,还有几声野猫野鸟的叫声。 这一切本该十分正常,但晏无咎却蹙了眉。 樊雷打开窗户小心看去,黑暗中一角,看到一只手从地面拖过。 没有任何警示,杀手却近了他们之中。 鸦羽卫众人皆昏睡不醒,他们的食物里被人不知何时下了药,连惯常熟悉江湖套路的樊雷都没有发现。 只有因为晏无咎过于挑剔,不喜欢吃的东西宁肯饿肚子也不愿意咬一口,苏见青和樊雷忙于安防,也水米未进,这才躲过一劫。 庆幸的是,这一轮的刺客是潜藏在鸦羽卫之中的人,人数本就少,故而只有三个人也勉强胜出。 樊雷因为保护晏无咎,左臂生生受了一发暗器。他面色本就苍白瘦削略显阴郁,若不是晏无咎闻到血腥味,都不会发现。 苏见青毫发无伤,但也神情肃杀。 晏无咎沉思了一下:“分开走。” 苏见青带着一队人,走官道,沿路用旭王的令牌调遣官府兵力,声势浩大。同时,伪装成晏清都遇刺重伤,只求稳妥,不求速度,往汴京而去。 樊雷带着几个人昼伏夜出,在江湖上故布疑阵,三五不时散播虚假消息,务必让杀手摸不准真实情报,迂回往长安皇陵而去。 晏无咎独自一人算一队。 听闻最后一句,苏见青和樊雷都隐隐不赞同看来。 晏无咎神情从容平静,没有了在陪陵时候,为了震慑敌人故意锋芒毕露的凌厉阴鸷,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散漫,好像郊游踏春,并没有自己逃亡被追杀的紧迫。 他眉眼微弯,昏黄油灯下眸光里一点莹润 分卷阅读252 浅笑,睫羽轻扇,像个轻佻风流的富贵公子:“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带着慕容辰羲来找你们当中任意一个,那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时候。所以,你们务必要严密防守,确保手中的势力足够抵挡敌人最后的疯狂。在那之前,虚虚实实,把握好度,差不多的时候可以叫人知道,你们手里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再回来,会更安全。” 这套计划虽然有惊险之处,但若是严格实施,无疑是最安全的法子。 况且晏无咎虽然神情从容淡然,却惯来我行我素说一不二,定下的计划绝不可能更改。苏见青和樊雷对视一眼,沉思片刻,樊雷先点头应下。 于是,趁着第二波杀手死去,鸦羽卫其他人被迷晕,他们立刻实施了计划。 虚虚实实,自然是最好连同身边的人也骗过,叫他们以为晏清都跟在自己身边,后续又觉得在另一队人之中,才能连追杀的人一道骗过。 夜色掩映之中,两队人马都离开了。 唯有晏无咎在附近另找了一处歇息的地方,戴着斗笠,持着一根竹子,上面挂着一道长幅,书写四个字:白衣神算。 江湖传说,六扇门的神机子当初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扮过一个算命先生,铁口直断,远近闻名。后来那次案件解决后,众人皆知晓那自称白衣神算的神棍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机子,立刻趋之若鹜。但是,必然再也找不到人。 有热点的地方,从来不缺跟风。 于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江湖上一夜之间到处冒出自称白衣神算的江湖骗子。或者自称神算后人,编造些与神机子之间的渊源,有一个算一个坑蒙拐骗。 尽管后来街上十个算命的九个以白衣神算自称,人人提起来便嘲讽几句,压不住时至今日还是有很多人效仿。 所以,那小破店里的客人打眼一看进来的人,虽然一身素净不显,却自有一种独特气度,顿时眼皮一抬,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人物,结果便先看到了他手上拄着那道:白衣神算。 顿时一个个耷拉了眼皮,摇了摇头,还有翻白眼的。 再一听,对方张口便是熟悉的黑话,便知道这是位矜持淡泊、仙风道骨的老骗子无疑。 纵使是黑店也知道,越是这种似模似样的假仙,越是经年修行的老狐狸,一不小心连他们道上的自己人都得被骗了还替他数钱。 小二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句。 听到斗笠下的神棍,仪态优雅,贵气得近乎刻意,对他轻轻地说:“一碗清水、一个白馒头、外加一份青菜豆腐。” 他顿了顿,格外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含蓄地说:“白煮蛋若还是三文钱一个的话,就再要一个。” 得,还是个穷鬼。 “怎么,生意不景气啊?” 那人微微抿一口清水,似是当作酒,随后回了家一般松懈下来,叹息一声,假仙一样的声音还端着:“本来一笔大生意成了,至少三年不用开张。结果来了个莽撞后生……在下自然不能跟年轻人太计较。” 嗤,不就是骗人时候被拆穿了吗?怪不得戴着斗笠,怕不是被人揍了个满堂红。 晏无咎轻慢地随口胡诌,想起书房里叫人编纂的江湖黑话地摊读物,唇边扬起一点笑意,这不就学以致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大盗啾啾猫横行江湖。 第一天,在某王爷手里骗走了小鱼干令牌,咬了一口不好次丢了。 第二天,骗世界第一的猎犬的梅花爪垫捏捏,捏完跑走了。 第三天,骗到在清高的灵鹿背上玩耍,还偷偷咬了鹿角。 第四天,骗走了森林里最聪明、狡猾的狐狸的面具。 第五天,啾啾猫带上了狐狸的面具,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猜猜我是谁? 于是,森林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坏事是狐狸做的! …… 这时候,啾啾猫突然被叼了起来,顿时炸毛! 却是,被温柔放在背上。 啾啾猫啊呜咬住恶犬伪萨摩的飞机耳,超凶:都怪你,一直找不到我,我才当大盗的。 恶犬伏在地上,一声不吭被欺负,尾巴轻轻的扫来扫去,耳朵一抖一抖:嗯。 第94章 晏无咎走得不紧不慢, 一路看似漫无目的,却是迂回宛转向着禹城而去。 按理来说, 晏无咎应该担心他带走慕容辰羲的消息走漏出去,会把那些刺客引向禹城,给晏家老两口和外祖季家带来灭顶之灾。 虽然,他收白辰羲为义子的消息只有白晓风和木天河知道——现在晏无咎当然明白了白晓风此举是故意为之。带走白辰羲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知道他的行踪, 托付的人只有焚莲。但还是难保鸦羽卫里潜藏的刺客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就算敌人只是盲猜,也有可能剑指禹城。 晏无咎此前的确担忧过,但很快就稍稍安心。 就算不提经过晏县令入狱之事后, 晏无咎在家人周围所做 分卷阅读253 的严密防护,只说那群刺客,那些人能妄称奉旭王之令,公然对封庄之人和六扇门下手,甚至意图炸毁陪陵,就能断定绝对不会是旭王的人。 而且,十拿九稳一定是旭王的仇人。 那群神秘人对晏无咎穷追不舍,派出的刺客一波又一波, 无疑是想从晏无咎这里得到慕容辰羲。 若是他们早就知道慕容辰羲的下落,自然可以直奔禹城,不必把时间放在晏无咎身上。 江湖上的消息传得极快,尤其是在鱼龙混杂的黑道上。 很快晏无咎便听到了顾月息放出去的消息, 封庄七月二十九日发生的冲突,恐怕不日就会传遍中原大地。 所有人都在谈论,公然反叛焚毁废太子灵柩的人说自己是奉旭王之令, 重重杀机中顶着千里追杀护佑废太子遗孤的晏清都也自称是奉了旭王之令,到底是旭王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是其中有什么阴谋误会? “旭王一向贤德仁爱,那晏清都又是旭王眼前的红人,这事必然是旭王授意他做的。” “英雄所见略同。晏清都此人前脚抱了崔家大腿,后脚就反杀崔家家主,转投旭王,显然要不他一开始就是旭王的人,要不然就是个恩将仇报、背信弃义的小人。试问这样的阴险小人若不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怎么会愿意冒死拼尽一切去护佑罪太子遗孤?做出此等侠义之举?” “先不论晏清都为人,慕容旭和慕容昭当年就争太子之位,现在又和个奶娃娃争,眼看要赢了,会这么好心,费尽心机给自己找个竞争对手回去?” “你既说了,老皇帝偏宠的奶娃娃且争不过他,一个罪人之后,又在民间流浪这么多年,有什么资本跟他争?说不得慕容旭这一举动就是为了拉拢同情慕容昭的天下人。” “嘿,普通人争家产都知道少个人多分一份的道理,这些满脑子弯弯道道的贵人能有这好心?别忘了,他慕容旭若是当真这么清白,那么多刺客是怎么混到他眼皮子底下去的?若真是刺客,这么多人还不够宰了他慕容旭的?” “言……言之有理。” “仗义每多屠狗辈,心脏最是帝王家。看着吧,老皇帝信不信他这个贤德得多次倒逼他的儿子。” “照这样说,那旭王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未必,我若是慕容旭,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护住晏清都和那娃娃的命。” “若旭王当真做了忤逆之事,人到了皇帝面前突然反口,旭王岂不是死定了。我要是旭王,一定趁着局势不明,浑水摸鱼之下灭口晏清都,只留那废太子的遗孤,同样能证明自己清白。” 晏无咎跟着那群三教九流一同谈论自己的事,饮着最便宜的清水,听得津津有味。 众人话兴正酣,他放下手中粗瓷茶盏,似笑非笑说道:“无毒不丈夫。依在下看,旭王不止该杀晏清都,最好连同那慕容辰羲一道灭口!再趁着局势混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弑君谋反,自己做皇帝!” “嗤。”人群里那个俨然最为权威的人摇头,轻视地说道,“老皇帝知道了封庄之事,指不定多防备这个儿子,那个姓崔的女人还不立刻趁机吹枕头风?慕容旭敢动一下,保准下场比当年的慕容昭还惨。” 周围的人立刻赞同,并不理会这个肤浅狂言的算命先生。 晏无咎兴致不减,耳边听着他们继续说着樊雷故布疑阵的江湖传闻,慢慢饮下那碗清水,便拿着他那白衣神算的草头招牌,悄然离开了。 那时,已经是八月初三。 距离封庄之乱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一路上,扮作江湖骗子白衣神算的晏无咎几次擦肩而过了数队形迹可疑的势力。来去匆匆、满身煞气的神秘势力,自然没有留意过路旁孤身一人、随处可见的算命先生。 但是,躲过了追兵刺客也并不意味着这一路就平坦无忧。 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劫匪路霸,比如,被其他算命先生骗过的人的迁怒报复,比如,无差别作恶的黑店,比如,仗着武艺为非作歹的江湖败类。 一般情况下,只要心怀警惕,以晏无咎的武功应付那些人都不成问题,虽然难免因此减慢行速。 可是,未必所有的情况都能全部轻松解决,就比如眼前这两个亡命之徒。 一个小小的茶摊上,仅有的两张桌子被两个人占了。 一个刀疤脸,桌上横着一把大环刀的男人,一看便凶神恶煞不好惹。更难得的是对方气息沉稳,眸光精湛,居然是个高手。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身姿清瘦,颇有些雌雄莫辩的书生公子,手中武器是一把扇子。那人一身粉色华服,桃花眼含情带钩,随意瞥人一眼,就像是一朵招蜂惹蝶的艳花。 晏无咎给自己艹的西门庆人设,和这个人一比,简直是强抢民女的纨绔恶霸,毫无风流多情。 因为这,晏无咎路过的时候便不由多看了那个人一眼,权作取经。 然而,不等他细看,一柄大环刀便突兀飞到他面前, 分卷阅读254 钉在他身边的柳树杆内。 大环刀刀柄上还连着锁链,简直收缩自如,彻底将晏无咎的路拦住。 晏无咎眉睫微落,隔着斗笠,不动声色冷冷看去。 那疤脸恶徒晦气似的说:“一时手滑,没把他的脑袋削下来。再来!” 这话无疑是对他身旁另一张桌上的人说的。 那粉衣公子朱唇微扬,细眉纵使嫌恶的皱着也像是含情:“你也不嫌恶心,吃饭都不忘杀人。” “嘿嘿,你懂什么,没有死人的脑袋下酒,这饭还有什么滋味。” 晏无咎眼眸冷寂,显然这个人是无差别杀人取乐。 虽然没看到尸体,想必那茶摊的老板和客人都已经遭了毒手。 说着,那锁链一抖,大环刀灵蛇一般迅疾回到那疤脸恶徒手边,显然对方打算下一刀就弄死他。 晏无咎面无表情,眉宇晦暗沉沉。 那个疤脸壮汉武功极高,晏无咎要杀他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行。难就难在,旁边那个粉衣公子也是个高手,一次对付两个人,以他现在内力微薄的身手,那就突然升为地狱模式了。 晏无咎一手扶着斗笠,眼眸微敛,冷冷看着他们,低声缓缓说道:“在下只是路过,如果阁下只是求财,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疤脸恶徒狞笑:“老子命也要,财也要。杀你还需要理由吗?” 晏无咎眉睫不动,眯成狭长冷厉线条的眼眸,冷冷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晦暗阴鸷。 就在那疤脸动手前夕,他的刀却忽然被扇子压住了。 旁边那个粉衣公子一面不赞同地制止同伴,一面对晏无咎友好地笑了笑。一双含情目盈盈如水,粉面朱唇,愈发雌雄莫辩:“这位兄台莫要惊慌,我这兄弟就是爱开玩笑,人其实不坏。相逢即是有缘,兄台何不过来共饮一杯?” 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扇子依旧压在那大环刀上,疤脸握着锁链的手也没有松开,显然若是晏无咎不应,粉衣公子松手,大环刀下一瞬就会毫不犹豫朝晏无咎而来。 被他制止的疤脸低声传音,嘟囔了句:“臭毛病又犯了。” 身旁微笑含情的粉衣公子盯着晏无咎的斗笠,同样用腹语和同伴交流:“这身段和声音,绝对是个美人。你自己杀人爽了,也得叫我爽快爽快吧。” 晏无咎没有说什么,不紧不慢移步走了过来,在粉衣公子对面坐下。 粉衣公子收了扇子,疤脸恶徒冷哼一声,手上的蓄势微微一松。 晏无咎面前递过来一盏酒,粉衣公子的手指细白柔软,如同女子的青葱柔荑。只是递酒的动作,由这双手做来,却说不出的撩拨,又色又欲。 那双桃花眼含情阴冷,隔着斗笠盯着晏无咎:“兄台何不取下斗笠,饮了这杯酒?大家交个朋友。” 一旁的疤脸恶徒重重一击大环刀,威胁之意毫无掩饰。 那雌雄莫辩的粉衣公子本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贼狐美人,便是仗着雌雄莫辩的美丽面容引诱他看中的猎物,所有的受害者都是直到最后受害才反应过来。却已是后知后觉,为时晚矣。 原本因为他手段怀柔,很多受害者原本就被骗对他生情,过后即便心有不甘被采,也没有太恨,他的名声也不至于太差。 可是这个人却有一个恶习,他上过手的猎物,便不允许别人沾手。受害者若是有了别人,他就会回头将那两人一块采了。 此举直接导致他被满江湖追杀,最后他为了活命便与这杀人取乐的蝮蛇结伴。 这狐美人原本并不在意蝮蛇袭杀路人,可是却听到了晏无咎说话,这才抬眼看了一眼。 他悦美无数,只消看一眼身形、听一声言语,就能判断对方姿容是何水平,这会儿他就觉得面前这位算命先生极为合他胃口。 就算他不出手,这个人也会被蝮蛇虐杀,还不如从了他。 晏无咎对于江湖了解不多,并不知道面前这两个是何等危险的恶徒。 他可有可无取下斗笠,抬眼看向那粉衣公子,眉目微微一动,琥珀茶色的眼眸阳光下清透神秘,眉梢便漾出一缕似有若无的轻佻放荡。 狐美人微微张着嘴,多情的桃花眼顿时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闭上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的脸染上一层薄红,水汪汪的眼睛羞怯又多情,愈发雌雄莫辩,咬着唇盯紧了晏无咎:“公子,生得可真俊啊。” 狐美人心跳紊乱,简直犹如情窦初开,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兴奋得就要去摸折扇。 他不想搞什么花样了,就想打开扇子,立刻用药迷了这个人,先吃到嘴里再说。 兴奋的手指刚摸上旁边的扇子,却被另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握住了。 狐美人的青葱柔荑本来已经足以赞一声美,但是此刻和那修长玉竹一般的手指放在一起,立刻便显得手指太短,指节太粗,颜色太糙,仿佛粗瓷雕的萝卜和无价璧玉放在一起。 晏无咎的手虚虚放在狐美人的手上 分卷阅读255 ,指尖漫不经心的轻轻点了点。 那点似有若无的接触,却叫狐美人烧红了脸,半边身子都软了。错觉自己当真是纯洁无暇的少年,初入江湖受了矜贵风流的少爷的引诱调戏。 他红着眼睛咬唇看向晏无咎,见那双微敛狭长的瑞风眼似笑非笑看着他,琥珀茶色眼底的心灰意懒,比任何的脉脉含情、色授魂与,都更来得惊心动魄、摄人心神。 狐美人眼眸含水,怯怯软软地靠向晏无咎怀里,咬唇痴痴地看着他:“公子……” 本该是纯洁无暇的美少年人设,叫他那一波三折的公子叫得,立刻像经年的狐狸精现了原型。 一旁的蝮蛇眼见那狐美人的样子,还有什么不知道。他虽与这个人配合默契,但一向接受不了他搞男人,每到这个都浑身不自在要避开。 他粗声粗气地说:“屋子在那边,别弄出太大声响来。” 晏无咎站起来,一把将狐美人整个人抱起来,依旧垂眸与他四目相对。那华美凌厉的眉目因为眉梢那点轻佻放荡,有一种晦暗危险的压迫,却更神秘引人。 狐美人被他略显强势的动作抱住,只觉得浑身上下除了一处地方,全都酥软成水。 被撩得迷迷瞪瞪,心跳一塌糊涂,在晏无咎走进草屋,关上门的那瞬间,他甚至想着,要不然第一次就叫这个人在上面好了。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被睡他也觉得兴奋至极。 反正,过后他会加倍睡回来。 那叫狐美人痴迷的手指自他的侧脸往下,并没有如他所想,下一刻便狂野地撕开他的衣襟。下一刻,只有他自己的脖子被扭断了。 晏无咎面无表情的脸上眸光阴郁晦暗,指尖将将触到那采花贼的脖子,那人的脖子便耷拉向另一侧去,堪堪避开他的手指。 就好像,在他动手之前,这个人的脖子自己就断了。 但,这怎么可能? 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在这里! 晏无咎猛地回转身,身后那道本该被他合上的木门,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不见。 在晏无咎和门之间,狭小的地界上站在一个人。 那人的头上点着九个戒痕,面容对于出家人而言过分俊美贵气了些,周身的气息宝相庄严、禁欲圣洁。 和尚薄唇微抿,眉骨下的眼眸一瞬不瞬,看着近在咫尺的晏无咎。 如同一条漫漫止境的河流,隐忍克制,安宁温柔。 在白日的浮光阴影下,那无欲无求的眼眸有一种孤寂沉敛的痴然。 叫人刹那错觉,他会流泪。 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晏无咎原本凌厉冷锐的眼眸顿时怔然。 下一瞬便懊恼生气的扬了眉,对那个人伸出手。 焚莲微微闭了眼睛,不闪不躲,仿佛就算这个人这一瞬杀了他,也不会有丝毫抵抗。 却是,被紧紧拥住了。 柔软微凉的唇落在僧人抿得禁欲冷淡的薄唇上,蹭蹭亲亲咬咬,臭着脸含含糊糊地生气:“你怎么才来?不是说有冰玉观音在,无论我在哪里都能找来吗?”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内力充电宝来了,晏无咎当然选择废话少说,先吸几口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孤孤已经扑街到,没有更新也不会被人催更的程度了吗? 晴天霹雳! 第95章 晏无咎本来只是骤然受惊又放松, 气闷之下,下意识就想迁怒欺负这和尚。 许是因为尝过一夜成为武林高手的滋味,这段时间失去内力虽不至于举步维艰,两相对比,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心里不知道惦念了和尚的内力多久,这欺负的念头刚一生出, 便自然而然具现为——咬他! 咬都咬了, 那自然是要亲亲的, 不吸白不吸嘛。 亲亲的时候伴随着雨霖铃蛊毒契约引动, 精纯的内力在体内充盈, 这种奇妙的滋味叫亲亲显得愈发舒服, 就像吸了猫薄荷的猫咪一样, 欲罢不能。 按理来说,这和尚傻了以后特别听话,怎么欺负也不会反抗, 以晏无咎素来只喜欢欺压硬骨头的恶劣性格, 不会有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这种逆来顺受没意思的人身上。 可是, 也许是焚莲妖僧时候, 折腾欺压他积攒的恶气记了太久的仇,也许是圣僧身上宝相庄严、无欲无求的圣洁禁欲气质,欺负起来有一种打破禁忌的刺激,晏无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就超习惯欺负他了。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抱着他,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瞬僵硬,像是不知所措,却又下意识克制着他自己,冷硬的身体一点一点软化下去,好像无可奈何,凭他随心所欲。 只有线条禁欲冷淡的薄唇紧抿,呼吸都像似有若无,彰显着僧人的隐忍。 晏无咎微眯着眼睛,臭着的不高兴的脸眉梢懒洋洋的舒展。勉为其难,用唇角温柔的蹭蹭被他咬过的地方,便算作是屈尊降贵的安抚了。或者说,嚣张傲慢地撒娇讨好。 分卷阅读256 完了,舌尖轻轻碰了碰那禁欲微抿的薄唇,含含糊糊、理直气壮地要求:“配合一点呀。” 被欺负的和尚在被吻住的刹那就睁开了眼,那墨色空灵的眼眸放空,瞳孔微微颤了颤,岂止是不知所措,就像是空门之中的得道圣僧,刹那跌入千年的酒泉里。 那恶劣骄纵的少爷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垂敛的华美睫羽轻动,慵懒矜贵地抬起。 琥珀茶色的眼眸里旖旎绚烂,沁着一点颠倒众生的绮色,似笑非笑心灰意懒,缓缓眨眼,引动诸天神佛五色.欲念。 浅浅的瞳眸浮着清透薄冰,缓缓而笑,傲慢温柔,绚烂晦暗,多情危险。 上一刻还紧紧抱着僧人,下一刻便毫不犹豫推出去。 焚莲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整个世界只看得见他。 天旋地转,脊背落在草屋简陋的床板上,微微发麻。旁边就是被他先一步拧断脖子的采花贼。 他一眼不看,只是看着下一瞬便俯身跪坐他身上的晏无咎。 看着那个人似笑非笑,眸底的河流是绚烂又晦暗的花海,缓缓倾倒,向他淹没而来。 纤毫毕现的眉睫,纤细的水红错觉是银色,勾勒得那双眼睛美得足以杀人。 那个人倾向他,红润水色的唇微微张开,仿佛吸人精魄的妖魅,落在他的唇上。 焚莲的神情从始至终静谧安宁,眸光空灵冷寂、无欲无求,吐息从始至终微不可闻。 是梦幻泡影、色即是空的经文檀香,历经一生一世的修行,凝化作的佛身。 粗陋的草庐、死去的尸体、屋外的血色,倒塌的大门框着阴云化风的天穹。 以此妖异诡谲、如坠魔窟的血色艳色作背景,那个人的手落在他的心口,轻轻撑着身体,缓缓俯身,轻慢敛眸,亲吻了他。 就像地狱魔窟里厮杀而出的心魔,握住了他的心。 “大师,”清甜的声音,又冷又坏,“我想吃你。” 从心尖骨血生出的妖魅,对滋生出他的僧人说。 轻轻一击,理智全无。 佛国庙宇倾肆坍塌,清净的莲花无火而焚,灰飞烟灭。 圣僧紧握念珠的手松开,一百零八颗舍利子散落一地。 在那坠毁的声音里,那双隐忍克制的手,按住了晏无咎。 焚香抄经的手指落在如玉无暇的肌肤上,口吐梵音禅语的唇舌侵入妄语狂言的红唇。 禁欲克制的僧人一直都很冷静温柔。 冷静地堵死那个人所有可能抽身的退路,温柔地抱紧他、取悦他,给他他所想要的一切欢愉。 冷静地越过他锁划定的旖旎绮色的界限,逼出那个人颤抖气闷的声音,温柔地引导他,叫那坏脾气骄纵的少爷,一面恶狠狠地咬他,带着哭腔骂他秃驴,一面沉湎地抱紧他。 晏无咎的睫毛都像是被汗水濡湿,他大睁着眼睛,溺水一般吸气。 懊恼地臭着脸,牙齿在那结实的肩上磨了磨牙,手却紧紧抱着那秃驴的脖子。 天地良心,他说的配合只是叫那秃驴紧抿的嘴张开一点,谁叫他反过来亲自己了? “不许跟任何人说!”他恶狠狠威胁,耳尖微红。 宴少爷艹了好几年风流放荡的西门大官人人设,结果被自己豢养的和尚亲到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带着哭腔控诉自己喘不过气。 说出去简直可以死一死。 “嗯。”和尚的声音一如既往微凉宁静,轻轻抱着他,驯服地任他欺负。 “你的技术烂死了,一点都不舒服。”晏无咎下巴搁在和尚的肩上,冷声嘲弄,矜傲冷淡。 和尚一只手揽着他的背,一只手为他理着稍稍凌乱的墨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静默不语。 “你不喜欢,下次小僧便不动。”低沉冷冽的声音微哑,平静说道。 晏无咎眯了眯眼,闻言更气闷了,直到微微侧头,一眼看到和尚通红的耳朵。 他怔了一下,眉眼便弯起来,轻轻对着耳朵吹了一下。 那耳尖便颤颤,愈发红得透明。 静默不语的僧人却还是一声不吭,晏无咎坐着的腿却明显绷紧了。 晏无咎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贴着和尚的脸若即若离挨矮蹭蹭,笑着在他耳边轻轻地呢喃。带笑的声音又甜又坏,轻佻恶劣。 “大师,色即是空,你破戒了啊。” 手指随心所欲隔着僧衣游走,仿佛不请自来的恶客,仗着主人温柔顺从好欺,登堂入室,反客为主。 “无咎。”和尚冷冽的声音低低的,隐忍地轻唤那个人的名字,明明应该是制止或者祈求的声音,他念出来却像是寂寞温柔的爱语。 于是,因为他的语气毫无威慑,那乖张不逊的少爷愈发随心所欲,被纵容了一般愈发放肆起来。 “无咎。” 和尚没有丝毫反抗,只是轻轻地克制地唤着那个名字,像是藏着心里的糖,这时候才能小心翼翼舔一舔 分卷阅读257 。 “无咎……” 晏无咎眯了下眼,舌尖轻轻碰了碰他通红的耳朵,轻慢戏弄:“这种时候不该是念经清心寡欲吗?大师叫我做什么,莫不是不想修清净想当采花贼,又来欺负我吗?” 话音一落,离极乐只差一点,焚莲却隐忍地闷哼一声,一把抓住晏无咎的手腕。 他额头满是薄汗,被打湿的长眉愈显眉峰犀利淡漠。 若不是那张脸苍白又潮红,即便沾染欲念也有一种冷静空寂的禁欲,便是再冷淡超脱,也浸润着静谧漫长的温柔痴然,差点叫晏无咎以为妖僧这个时候切换回来了。 “莲莲?”晏无咎心头一跳,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 他的试探叫焚莲以为自己方才的动作太大,一不小心伤到了晏无咎。 焚莲隐忍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汹涌妄动的绮念,清明眸光,眼角垂敛,温和地看向晏无咎,声音沙哑克制:“我,对不起……小僧不该……” 晏无咎缓缓眨了眨眼,微微歪着头看他。 用方才那只放肆的手掐住焚莲的下巴,凑近一点,懒懒地嗤笑:“现在知道矜持了,虚伪的莲莲。” 他的唇在焚莲的唇上轻轻一碰,一触即分,连同捏着焚莲下巴的手也松开。 比房间那具死去的臭名昭著的采花贼还像采花贼,眉眼盈盈如月湾,对受害人清狂蜜甜地笑着:“可你第一次看到我就已经是我的了,你跟我说,要为我成魔,为我成佛。说好喜欢我。对了,今天的份还没有说。” 焚莲静静地看着他,晏无咎也似笑非笑看着他。 晏无咎从没见过这样的和尚,既禁又欲,圣洁又沉沦。 晏无咎的唇到现在都微肿,那个原本不为所动的圣僧突然压下他的后颈,侵入他的唇间,过分失控的亲密,连晏无咎都始料未及。 但是,晏无咎轻慢缓缓眨眼,手指拂去和尚眉上的汗珠,沿着那张宝相庄严、朝圣一样专注认真凝望着他的脸往下,慢慢扬唇笑了。 他看着焚莲倒影着他的眼眸,轻轻淡淡地说:“刚刚骗你的,被莲莲亲很舒服。” 焚莲的瞳孔肉眼可见微微扩张,那张脸上的神情安宁如水,只是满眼都映着一个人,墨色的眼眸,情愫静水流深,执念深重。未见轻薄欢喜,反而像阴云滴墨。 晏无咎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睛,却没有摸到一滴泪。 “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无咎欺负你,所以已经不喜欢无咎了吗?”晏无咎抱着他,轻轻地晃,含笑的眼眸半敛,扫过焚莲的后颈,那雨霖铃的叶脉新绿舒张。 焚莲迟了半拍,温柔回抱他,缓缓垂敛闭上眼眸。 “菩提新绿抽枝成树,树上开花结果,烧成一百零八颗舍利子,从根一寸寸焚毁,灰飞烟灭。这一百零八颗舍利子,意为诸天十界,各有一百零八种烦恼,求证、断念,然后清净。鹤羽的人认为,用一百零八颗舍利子修持如一念,这一念修行回馈于一人,可保那人诸世喜乐。” 晏无咎侧首看去,看到散落面前的佛珠,每一颗上面都刻着端端正正的:无咎。 和尚的声音沉寂:“珠子断了,小僧再为檀越主重新刻一串吧。” 晏无咎怔愣了一下,乖乖顺从地被那个人抱起来放在地上。 “外面血腥味重,别出来了。”微沙沉静的声音轻轻地说。 然后,看他从容圣洁,不忙不忙将采花贼的尸体拖出去,和屋外那个杀人取乐的蝮蛇的尸体一道埋了。 在焚莲埋尸的时候,晏无咎冷静了一下,回想了一下之前事情,有些迷惑。 这个秃驴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在责怪他引他破戒,毁了他修行? 但是,晏无咎想起,他就只是想借点内力呀。 不知道为什么,晏无咎这次没有生气,默默低下头把那散落的刻了一百零八个“无咎“的佛珠,一颗一颗捡起来。 焚莲处理完了,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 晏无咎回眸看他,微微睁大眼眸,那时候阳光隐约出来了,逆光看不清门外和尚的脸。 但是门外的人背光朝向黑暗,将晏无咎看得清楚分明。 他看了很久,直至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一下,才侧身让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一出场,剧情就停下来,又黏黏糊糊一章~ 今天刷评论一直傻笑,你们是什么神仙小天使啊,孤孤上辈子一定拯救过银河系,才会遇到你们~挨个亲亲~ 小剧场:恶犬伪萨摩像个棉花糖,啾啾猫没忍住咬了一口,发现甜滋滋的。 恶犬伪萨摩无辜地趴在那里,天真无邪咕噜一声。 啾啾猫舔舔咬疼的地方,屈尊降贵喵一声撒娇。 啾啾猫,矜持:那,撒娇了,要再咬一口! 恶犬伪萨摩歪歪头,大头抵过去亲亲了个够。 被亲得喵喵叫的啾啾猫:……想亲亲,不是想被亲亲! 第96章 分卷阅读258 晏无咎就看着门外的和尚站在那里静默片刻, 侧身让开, 声音温和克制, 说:“小僧的手脏了, 不能碰檀越主。” “嗯?”晏无咎意义不明应了一声, 眨了眨眼睛, 无辜至极。 门外的人顿了顿, 这次什么也没有说,脱下僧衣外袍缠住手, 走进来拉住晏无咎的手, 轻轻地说:“走吧。” 晏无咎像个走失的智障儿童一样被领走了,走到河边,看着水面倒影的自己和旁边那个眉目沉寂、清心寡欲的和尚,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应该是方才他把圣僧压在死人旁边亲亲之后, 擦枪走火,圣僧激动之下连佛珠都弄断了。 这场面太暗黑破廉耻,激起了圣僧的羞耻心, 这才导致现在这位格外清心寡欲,连他一眼也不多看。 晏无咎微微蹙眉, 眼里一点悔改之意也没有,反而想了想,发现果然很刺激, 下次还想玩。 他的手指划过沁凉澄澈的秋水,搅乱两个人的倒影。 水珠溅上一旁和尚的脸颊和眉睫,焚莲闭了闭眼, 平静地侧首看向晏无咎。 眉峰高挺、眼窝微深的面容,对于出家人而言过于冷漠俊美,却因着墨色瞳眸里的无欲无求而静敛沉寂,像是来自水底的倒影,被沁凉的水面层层漫射逆向。 和冷漠无情的妖僧状态不一样,纵使没什么表情,也叫人觉得温柔入骨,只是隐隐有些苍白和寂寞。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焚莲沾了水的面容,歪了歪头,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莲莲真好看。既然你在这里,我托付给你的那只小白兔呢?你把他送到禹城了吗?” 焚莲一动不动叫他戳,闻言敛眸起身,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跟我来。” 然后,晏无咎在附近的一家民居里看到了白白嫩嫩怀里还抱着一只花盆的小辰羲。 小朋友穿着小和尚的僧衣,本来就细薄的头发彻底没有了,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要不是头上没有戒痕,就和真正的小沙弥一模一样了。 远远看到晏无咎,那乖乖坐在树墩上的小和尚眼睛顿时一亮,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像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辰,小小的嘴巴笑起来张开,像雏鸟一样稚嫩可爱又梦幻。 抱着花盆,哒哒哒地朝晏无咎跑来,先把花盆递到一旁焚莲的手里,再一声不吭抱住晏无咎的腰。 晏无咎一把将他抱起来,轻轻颠了颠,弯着眼睛笑:“呀,这是谁家小和尚,真可爱。” 小和尚不出声,只是搂着晏无咎的脖子弯着眼睛安静的笑。 一别十天,不知道是不是换了衣服装扮,小朋友看上去确实脸颊圆润了一些。 晏无咎在他过于白净的小脸上亲了亲:“原来是义父的小辰羲啊,我看看,重了一些。看来莲莲有好好给你吃饭,比白晓风会养孩子多了。” 虽然实际年纪是七岁,但是因为在陪陵里出生,又暗无天日生活了两年,这孩子的身体比同龄人荏弱许多,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岁。 离开封庄这几日,慕容辰羲看上去状态好了许多,虽然安静不爱说话,笑容却大大的,甚至这会儿还主动亲了亲晏无咎的脸。 “想义父,想舅舅。”稚嫩的声音说。 晏无咎眸光微动,笑容懒懒的:“你舅舅也很想你,过段时间也许就能见到他。” 他并不打算隐瞒封庄那些人为这个孩子所做的事情,但不该是现在,他还太小,有些事情并不理解。 既然焚莲和孩子都在这里,晏无咎的计划就要提前了,不必再绕道去禹城,可以直接选择找樊雷或者苏见青汇合,去汴京或者长安,面见皇帝。 “你们没有去禹城吗?” “去了,又离开了。”焚莲平静地说,“有些人在打探跟你有关的孩子,所以我把他扮作小沙弥。” 和尚身边跟着一个普通孩子很引人注目,但若是跟着一个小沙弥那就太正常不过了。 “我来吧。” 焚莲伸手接过慕容辰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花盆,看上去也轻松自如。 晏无咎一身算命先生装扮,勉强算是道士,僧道同行,再带着一个小和尚,倒也勉强算作正常。 焚莲声音平静:“你现在要去哪里?” 晏无咎思索了一下,从距离上说,这里离长安最近,自然是直接去长安的好。 现在八月初四,到长安最晚也才八月初七,老皇帝还在长安皇陵主持废太子的重葬大典,直接在那里揭露慕容辰羲身份,面对废太子惨烈的灵柩尸骨,还能打打感情牌,慕容辰羲在老皇帝那里的第一印象会更好。 可是,敌人同样也知道这一点,一路上的追杀一定会更紧密。 更何况,面对森严的防守,想要接近皇帝也极为困难。那些杀手背后的主子,势力最强的地方,必然是老皇帝身边。搞不好他们好不容易穿过重重杀机,却会在见老皇帝前一步折戟沉沙。 “去汴京吧。”焚莲淡淡地说,“找六扇门的高门主, 分卷阅读259 他虽然不管事了,但六扇门和离王府关系深远,有他们插手,无论是旭王还是外戚,想在他们眼前下手都很难。最重要的是,将事情闹大了,皇帝主动就会来找你们。” 晏无咎看了他一眼,眼里略带几分浅笑,缓缓眨眼:“莲莲真聪明,那就听你的。” 一路往汴京而去,晏无咎抽空分别给樊雷和苏见青去了消息。 那两个人正面吸引了全部火力。 苏见青拿着晏无咎给的鸦羽卫的印信,狐假虎威,做足了奉旭王之令护送皇孙的姿态,一路调遣官府势力保护。但是毕竟出于正面,拖延了三天就被人发现疑似在唱空城计,重重把守的马车里并没有所谓的受重伤的晏清都,也没有孩子。 另一边,樊雷原本走得是江湖黑道,行踪若隐若现,又迂回至极,按理来说安全性更佳。但是,黑道上那些人追杀起来自然也更无所顾忌。在苏见青那边暴露后,杀手自然认定晏清都和慕容辰羲都在樊雷这边,樊雷那里便顿时危机四伏。 不过,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那边也会确定目标人物也不在樊雷那里。 到那时候,局面就会扑朔迷离起来。 那神秘的敌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很快也散播起假消息。 苏见青那边,就有层出不穷的人带着假慕容辰羲碰瓷,让官府连带质疑起苏见青的身份。 而江湖上各种消息更是甚嚣尘上,有言之凿凿废太子根本就没有留下子嗣的。有直说孩子当初生下来就没有活,晏清都找了个假货的。还有人直接说,慕容辰羲已经被当初的废太子余孽救走,在某处扯旗造反。说晏清都和慕容辰羲已经在路上被黑道杀手杀害的也有。 有些消息是神秘杀手的人放出来的,有些则是樊雷故布疑阵。 为了防止苏见青和樊雷的身边混有敌人的眼线,晏无咎和他们都是单线联系,随时调整他们的布局和路线。 就像现在,两个人身边都没有晏清都的消息被发现,那就要开始玩蹴鞠游戏了,一伙儿说晏清都和苏见青汇合了,一会儿说樊雷和晏清都约了地方见面。 总之,务必分散敌方杀手的人力,叫他们摸不着头脑。 但,随着时间推移,晏无咎这里也必将越来越不安全,迟早那些人会找上门来。 一旦有一个人发现了晏无咎,此后一路上便真是刀山火海了。 这些早在晏无咎计算之内,现在有了焚莲在他身边,他们只要闯过进入汴京的那道关卡,就会海阔天空。 然而,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找到晏无咎的,不是神秘杀手,而是老熟人。 面对一群刀刃相向、满目肃杀仇视的龙鳞卫,只不过是想在焚莲做饭时候,无聊来河边吹吹风的晏无咎,慢慢睁大了眼睛。 “背叛龙鳞卫者,天涯海角,立斩不赦!” “立斩不赦!” 那群人分开,走出来一个人,玄衣金丝绣狼纹,板着一张万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眼神冷硬,严肃认真。仿佛一棵木头化作的人,正是龙鳞卫玄字旗的旗总,贺兰凛手下第一亲信。 日光下,板着脸的木枫眼神一如既往冷硬,深深地看着晏无咎。 就像当初在贺兰府,他教导第一日加入龙鳞卫的晏无咎时那样,用一板一眼的声音说:“只要龙鳞卫的人没有死绝,就会追杀叛徒到最后一刻。入了龙鳞卫,就一辈子是龙鳞卫的人。做什么,都不要做叛徒。” 木枫微微一顿,眼神复杂:“我告诫过你的。” 晏无咎缓缓眨眼,笑了,一如当初温软无害的被娇惯的天真少爷,笑容如半融的蜜甜清甜灿烂。 他笑着微微颌首:“不错,木旗总的确说过。是贺兰凛命你来追杀我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木枫神情微动,错觉是天上云影拨动天光:“只要指挥使大人想知道的事,都有办法知道。” 晏无咎了然,眉梢微挑:“我真是太不小心了,忘记玄字旗最是擅长易容,也最擅长潜伏侦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逃过你们的眼睛。所以呢,木枫大人是要如何?就地正法,杀了我吗?” 他笑容漫漫,从容矜贵,一点也没有木枫听到的,被全天下追杀的狼狈。 木枫:“处决你是指挥使大人的事,龙鳞卫只负责抓住你,押送指挥使大人面前。” 晏无咎眉眼弯弯,繁花春水一般的眼眸盛满笑意,清凌绚烂。 他不出声,笑容幅度不大却放肆恣意。不慌不忙,用清甜矜贵的声音,对木枫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木枫眉梢凛然,整个龙鳞卫都顿时提高警惕,看着这个清狂矜傲的叛徒。 叛徒晏无咎笑着摇摇手指:“别紧张,我可没有要和龙鳞卫拼杀的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本来我正在发愁,该怎么越过层层杀机去汴京。木枫大人能护送我一程,自然是求之不得。” 木枫:“……” 龙鳞卫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这个笑容绚烂无辜,却叫人觉得极度危险的 分卷阅读260 昔日同伴。 即便是第一次见晏无咎的人,也对这个龙鳞卫里人人尽知的叛徒异常熟悉。 他挥斥几十万黄金打动了崔少爷,借机攀附贺兰凛,加入龙鳞卫第一天就立下奇功,连升三级。 可是,同时也是这个人,借着龙鳞卫的手灭了自己仇敌满门,得罪了未来最可能登上九五之尊的旭王。却转头就刺杀崔家家主崔权,带着旭王的罪证投奔了旭王。踩着龙鳞卫,一跃成为旭王眼前的第一红人。 然后,又短短一个月便卷入封庄大案,被全天下追杀。 近乎传奇一样的人物,不断在诸方势力之间反复,叫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木枫眸光深冷,面无表情:“你以为你这么说,龙鳞卫就会放弃抓你吗?” 晏无咎笑颜如掺毒的蜜糖,声音清甜又冷淡:“怎么会?无咎明明求之不得。贺兰凛和崔家那里,无咎这条命的价值不小。木枫大人可要小心,别叫无咎死在半路上。” 木枫板着脸,走过来,亲自用玄铁重锁锁住晏无咎毫无反抗伸出的双手。 晏无咎声音低低,笑道:“贺兰凛呢?在忙什么?” 木枫垂眸不看他,抿了抿唇:“龙鳞卫不会放过一个叛徒,即便是贺兰大人,也不能让你不死。” 晏无咎轻笑一声,声音微不可闻:“那木枫大人可要小心了,万一你们玄字旗里有我们王爷的人,叫我走脱了,小心打了贺兰凛的脸。” 木枫这次没有说话,抬眼冷冷地看了晏无咎一眼。 这一日,是八月初四。 被龙鳞卫抓住的晏无咎,听到了更多江湖上所不能得知的消息。 比如,失去晏清都行踪的神秘杀手势力,放弃追踪樊雷和苏见青,兵分两路守在通往长安皇陵和汴京的最后道路上,只等晏清都和慕容辰羲露面。 与此同时,封庄之事传到老皇帝耳边,龙颜大怒,敕令一定要将慕容辰羲安全带到他面前。 而旭王,同时背负暗中查访保护慕容辰羲的仁德美名,和阴谋炸毁陪陵残害废太子遗孤的恶名。 其中,保护慕容辰羲的证人只有晏清都。而意图炸毁陪陵和在封庄叛乱的人,却都是出自旭王手下,无可抵赖。 一时之间,旭王处境冰火两重天,被所有人侧目审视。 本来晏清都是旭王的人,应该由旭王全权负责营救事宜。可是,因着封庄叛乱之事,这件事却独独要越过旭王,交给了皇帝更信任的吴副相。也就是,云妃的姑父。 听到这个消息,幽闭王府半步不出的旭王,忽然长笑不止:“居然是崔家。父皇,你到底是想慕容昭的儿子活,还是恨他不死?” 第97章 虽然沦为阶下囚, 但是除了被玄铁锁住双手之外, 晏无咎也没有受到别的粗暴对待。 木枫一直板着脸, 像个木头似的,但晏无咎毫不怀疑,周围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 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晏无咎被他贴身看管, 一路配合至极。只是每当他笑的时候, 木枫就格外警惕。 “木枫大人到底在怕什么?”晏无咎笑容温软无辜,却绚烂得叫人心惊,就像蜜糖里的毒,桃花下的刀刃。 木枫一语不发。 龙鳞卫的人虽然看似自由散漫, 到底是御前精心挑选出的人,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晏无咎百般无聊, 宽大的袖子掩着手腕的锁链,托着侧脸慵懒地笑着,半敛的眼眸却心灰意冷,晦暗无光。 “枫枫枫枫枫枫……”名字被这样轻慢低声叫着, 戏谑玩弄, 又像只是百无聊赖的消遣。 木枫的耳尖不受控制动了动, 坚毅的唇线愈发抿紧。 “贺兰凛只说让你抓我回去, 没说让你虐待我,更没说不准你们跟我说话,是不是?” “我没虐待你。龙鳞卫从不虐待俘虏。” 晏无咎眼眸微弯, 面上带笑,眼底却一片冷寂晦暗,眨了眨眼:“我这个人素来怕无聊,只是想聊聊天而已。你不理我,也不叫他们跟我说话,对我而言就是虐待了。” 木枫侧首看了他一样,板着张木头一样的脸:“你所谓的聊天,就是刺探情报?” 想起此前他不过一错眼回来,便看到晏无咎和临时看守他的属下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不着痕迹引着龙鳞卫说出京城对于封庄废太子之案,普通人无法知道的消息。 把龙鳞卫当他的情报机构。 晏无咎闻言,无辜地垂敛了睫羽,似笑非笑:“像你说的,落到了龙鳞卫手里,贺兰凛决计不会放过我。就算我知道了这些,不会怎么样。只是图个心安。大不了,我们交换情报就是。木枫大人不想听听旭王眼前的第一红人,讲讲旭王的秘密吗?” 木枫沉默几息:“好。” 晏无咎笑意加深:“那,我先问了。” 他微微倾身过来,声音清甜压低,像说什么悄悄话:“贺兰凛支持崔家的小皇子吗?” 分卷阅读261 木枫皱了皱眉:“龙鳞卫只听皇命,不参与任何储君更替之事。” 晏无咎眨了眨眼:“若是皇命属意小皇子呢?” “这是两个问题。” “你之后可以问两个。回答我。” 木枫:“不会。龙鳞卫绝对不会参与到储君之事中,陛下也绝不会让龙鳞卫碰这些。” 晏无咎微微挑眉,笑容晦暗:“同样的回答骗我两个问题。木枫大人原来这么狡猾吗?” 木枫眼眸微动,神情平静:“该我问了。” 晏无咎眨了下眼,下巴微抬。 木枫一瞬不瞬盯着他:“为什么背叛龙鳞卫?” “我杀了崔权。” “为什么杀人?” “不是我杀他,是他要杀我,我不想死自然只能反杀。” 木枫抿唇:“如果是这样,贺兰大人也可以保你,为什么是旭王?” 晏无咎笑了一下:“第三个问题了。” 木枫平静地说:“你也可以再问,先回答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贺兰凛知道。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可是贺兰凛不让我说。你自己去问他吧。” 木枫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是晏无咎对于他方才的反击,还是真的有什么只有贺兰大人才知道的隐秘。 晏无咎神情自若,懒懒地眨了眨眼:“该我了。这群追杀我的人和封庄那些意图炸陪陵的旭王的属下,和云妃有什么关系?” 他看似漫不经心,眸光微敛似笑非笑,实则却一瞬不瞬看着木枫,眸底如晦暗的冰河。 木枫也看着他,静默片刻:“没有关系。” 晏无咎唇角微扬,眉眼笑意冷下去。 木枫神情不变,另起话头说道:“有一件极少人才知道的事情,废太子的陪陵被叛乱势力侵扰后,随着封庄之案一同传到御前的还有一则消息,是六扇门的顾月息自神秘渠道悄悄奏上来的密函。里面有废太子的血书,还有为废太子诞下遗孤,殉葬皇陵的女人的血书。里面陈述了废太子当年被幽禁时候的遭遇,还有皇孙的身世证明。陛下见了痛心疾首老泪纵横,已经着人暗中悄悄查探当年巫蛊一案真相。” 晏无咎平静地听着,眉睫不动,波澜不起,唯唇角一点一点上扬。 清狂矜傲,智珠在握。 木枫深深看着他:“你果然知道。” 晏无咎当然知道,当初局势混乱之时,他叫木天河将血书和陪陵里的秘密告诉给顾月息的时候,为得就是这一天。 如果不能先在老皇帝面前证实慕容辰羲的身份,就算他们平安到了汴京,中间也可以有无数机会做文章。 说白了,无论是在封庄直接开棺,还是当众扬明他奉旭王之令保护慕容辰羲,甚至于这一路艰难险阻的被追杀,都是吸引所有人视线的障眼法。 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从一开始晏无咎就放在了顾月息手里,借着顾月息的手悄无声息送到御前。 所有人都追着晏清都和慕容辰羲,乃至于江湖上无数质疑慕容辰羲身份的假消息,有很多甚至是晏无咎命樊雷故意替他们散播的。 为什么?自然是卖惨了。 老皇帝看了血书,知晓棺材里女尸,皇家如此多疑,最多不过信个五成而已。可是,偏偏有神秘势力意图炸毁陪陵掩埋真相,这简直又加了两成真实。 之后,便是晏清都和慕容辰羲满天下的被追杀。如果晏清都所言不是真的,那些人何必这么费尽心力追杀一个孩子?如此,便可反向坐实慕容辰羲的身份。 所有局面,都是出自晏无咎之手。 如果只是要把慕容辰羲送到老皇帝面前,晏无咎何必在层层包围之中叫破慕容辰羲的身份,导致他们一路被严防死守追杀? 他大可以利用护送废太子的棺材,悄悄将慕容辰羲带去皇帝面前,风险更小,不是吗?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晏无咎的对手从始至终就不是旭王,更不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神秘杀手,而是龙座上那位行将就木、猜疑心日渐加重的老皇帝。 如此声势浩大的逃亡和举步维艰被追杀,就只是为了叫所有对手陪他做一场戏,一场针对老皇帝心理的戏。 当老皇帝看过废太子血书上的冤屈,经过层层现状,心理上认定了慕容辰羲是他素未蒙面的身世可怜的孙子。 这时候,再听到他们数天来生死不明,而各种想要把慕容辰羲置于死地的离奇谣言却甚嚣尘上,他就只会愈加愤怒,对于慕容辰羲也会更怜惜,生出这个孩子唯有他相依为命了,他们都是这世间的孤家寡人,同仇敌忾。 否则,毫无铺垫乍然多了一个孙子,还是自己当年最喜欢又最叫自己失望的废太子的孩子,老皇帝对慕容辰羲的感情只会极其有限,还夹杂一些迁怒。 到时候,废太子的血书不出现,老皇帝对慕容辰羲的感情只是尔尔。可若是出现了,知道因为自己被人蒙蔽,害儿子惨死,以老皇帝这种刚 分卷阅读262 愎自用的人,决计不会承认错在自己身上,对慕容辰羲这个证明他污点错误的活的证据,不会愧疚,只会避而不见。 晏无咎对人心并不了解,他又不是学心理学的,完全比不上诸葛霄这个擅于玩弄人心的怪物。 他只是恰好了解老皇帝这种人而已。 他只是,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只是叫慕容辰羲归位,而是要把他送上那把万万人之上的龙椅。 所以,即便此刻从木枫这里证实尘埃落定,他也只是扬了扬唇角。 这小小一步先手,就算赢得再精彩漂亮,甚至于很多人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于晏无咎而言,从未将他们放在对手席上过,自然视而不见,只会觉得这点胜算不够填他的野心昭昭。 他矜持地扬了扬唇,以示愉悦。眼底神情反倒有些索然无味起来,百无聊赖看向木枫。 “我当然知道。我跟六扇门一同侦办封庄之案,关系自然不差。互相交换一下情报,彼此帮衬一二,不是理所应当?” 他敛眸淡淡一笑:“说起来,顾月息比木枫大人可爱多了,最起码不会睁眼说瞎话。” 木枫顿了顿,眼眸纹丝不动:“我没有骗你。追杀你的人和封庄旭王的属下,的确查不出半点和云妃的关系。” 晏无咎看着他,眼神不信。 如果说事发当日他还怀疑是不是旭王发现他说谎了,反过来灭口他们和封庄之人。之后他做的布置生效后,足以叫晏无咎看清,旭王这是被人黄雀在后了。 联系朝中局势,旭王最有可能的竞争对手唯有云妃的小皇子。不是云妃,还能是谁? 晏无咎甚至怀疑过,背后有贺兰凛的手笔,否则他怎么会问木枫,贺兰凛是否支持小皇子? 木枫眼神坦荡:“陛下将找回皇孙慕容辰羲的任务交给了吴副相,这是信任此事和云妃无关。陛下多疑,他会信任自然是殿前司给出的调查结果是这样。” 晏无咎明白了,木枫的话意思是:“没有证据。那证据指向谁,总不会是旭王吧?” 木枫默认:“吴副相那边认定旭王是想杀人灭口。你自己应该也清楚,旭王原本的意图是什么。你是不是奉旭王之令保护皇孙慕容辰羲,不是只有你清楚,指挥使大人也一清二楚。” “但是你们没有证据。”晏无咎笑,“贺兰凛还是这样谨慎,宁肯放过,也不轻易打草惊蛇。一旦出手,必然就是一击必杀。” 当初贺兰凛拿了马家搜出来的名册,就认定扳不倒旭王,干脆送给晏无咎去当投名状。事实也证明,旭王对那本册子根本毫不在意。 现在,显然贺兰凛也知道了封庄叛乱的内情,却只是作壁上观。 行事如此缜密稳妥,怪不得龙鳞卫如此深得帝王信重。 晏无咎理清思绪,缓缓抬起眼睫,笑容无辜:“那,木枫大人能说说,不讲证据的话,那群黑衣人是哪里来的吗?” 木枫平静地指着晏无咎。 晏无咎歪了歪头,眨了下眼睛:“我?” “你杀了崔权,原本在封庄不出来就罢了,有旭王罩着你。现在旭王自身难保,你卷入废太子之案,江湖上浑水摸鱼杀你的势力,自然是你的仇人。” 晏无咎颌首,淡淡地说:“崔家。他们不是在争新家主吗?上位的是谁?难道不该谢谢我这个最大的功臣?崔权不死也轮不到他们。” “就是因为还在争家主,抓住你就是头功,家主之位自然稳了。更何况,原本崔权在世的时候,云妃在崔家根本插不上话。但现在,她和崔家的联系紧密起来了。崔家原本是做江湖买卖的,如果有意改变立场支持小皇子,自然就会……” 木枫突然一顿,眼里微微一点懊恼,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说了太多本不该和晏无咎说的话。 晏无咎若有所思:“崔家想要讨好云妃。抓住我,杀了慕容辰羲,就是一石二鸟。好买卖。” 木枫站起来:“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他顿了顿:“我会把你平安送到贺兰大人面前,如果你有本事,能以保护皇孙的功劳换得陛下对贺兰大人下令。也许,有一线生机。但是,如果你逃走,离了龙鳞卫,就算到了御前,那些人想要你死,易如反掌。” 晏无咎托着侧脸,懒洋洋的:“木枫大人多虑了。你身边这么安全,还有龙鳞卫贴身保护,我为什么要逃走?” 然而,第二天—— 晏无咎臭着脸别开头,凌厉的眉目微蹙,一句话也不想说。 若是现在问他要不要逃走,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龙鳞卫一队人重新易容,别出心裁没有彻底改头换面,而只是换了身普通公服,将每个人修饰得仍在人堆里找不到。 而晏无咎,自然就是这些官差押解的逃犯了。 这就是他臭着脸的原因。 披散着头发,被揉得凌乱,穿着沾了血迹的囚衣,不用擦粉,晏无咎就已经一脸苍白荏弱,生无可恋。 木枫板着脸,毫无所 分卷阅读263 动,在晏无咎脸上、身上看得见的地方,认真画上血痕鞭痕。 画完了一看,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囚徒惨状,在这个人身上却有一种触目惊心被凌虐的清艳之美。 木枫喉咙滚动了一下,僵硬地别开眼,皱眉思索着。 晏无咎坐在那里别开头,目光半阖放空,什么话也不想说。 最后,木枫还是擦掉了那些血痕,把他的眉目遮淡了些。同时,把龙鳞卫里其他几个扮演囚犯的人画得愈加悲惨,引人注目。 越往汴京走,果然守卫越森严。 官道上气势汹汹涌来一群人,就在晏无咎眼皮子底下挨个查验过往行人。就算是女眷、病患也没有放过。 可是,谁又会特意去查看一队官差押解的犯人呢? 尤其是,他们的目标是个俊美矜傲的贵公子,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就算扮成女人也绝不会扮成乞丐囚徒。 这话绝对没错,晏无咎都能点头作证。 但是,世事难料,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会儿晏无咎就是个真囚徒。 手续齐全,那伙松松散散的官差凶悍呵斥一声,押着几位凡人缓缓走过汴京城关,往三司衙门的方向而去。 半路上的时候,便悄然走进一扇打开的门中,几乎相差不多时,另一队官差囚犯自街角转弯,衔接上他们的轨迹而去。 贺兰家祖宅在洛阳,汴京之中的是御赐的府邸,还有龙鳞卫所。 明面上,龙鳞卫属于殿前司,御前侍卫。故而有十二卫所。 卫所守备森严,置办地牢刑具。在汴京人的眼里,龙鳞卫与六扇门、大理寺齐名,却更神秘危险。 进了龙鳞卫所,晏无咎却没有被直接送进地牢。 有人直接迎向木枫,躬身一礼:“大人说,直接将这个人送到他那里去。叫下面的人嘴巴闭紧,不要泄露丝毫消息。” 木枫怔了怔:“是。最近加练,他们不会出卫所大门。” 晏无咎什么也没有说,跟着引路的人走了。 木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忽然想起,他还没有给他解开手上的玄铁锁链。 可是,如果贺兰凛要杀他的话,解不解好像都无关紧要了。 想到这里,连日来绷紧赶路,胸口好像突然有些闷疼。 …… 贺兰凛放下手头事务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内堂上某个胆大妄为的囚徒正端坐在他的太师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放松自在地仰靠着椅背。 若不是手上的锁链,身上的囚衣,便像是嚣张跋扈的纨绔恶霸。 贺兰凛站在那里看了几息,微冷的眼眸稍稍缓和,却皱了一下眉,淡淡地说:“穿着囚衣做什么?木枫他们为难你了?” 晏无咎不紧不慢扬了一下手上的玄铁锁链,身体不动,只是微微侧首看向他,被修饰得苍白荏弱的面容,有种凄绝的绮丽和艳色。琥珀茶色的眼眸清澈,心灰意懒似的宁静无波:“怎么会?木枫大人很客气,还送了我一个首饰。好看吗?这么贵重,一定是大人所赠了。” 贺兰凛一如从前,雍容高雅,不怒自威。 他平静地看了看那修长手臂上的玄铁,淡淡说道:“不错,很适合你。” 晏无咎冷冷地看向他:“贺兰大人冷艳绝美,玉手皓腕更配些,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第98章 被晏无咎说冷艳绝美, 贺兰凛的神情也没有波澜, 他抬脚走到晏无咎身前。 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轻轻在锁链上一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那玄铁锁链钥匙明明在木枫那里, 却自行打开了。 晏无咎垂眸看了眼:“怎么办到的?你这一手都能去当盗神了。” 贺兰凛手指拎着那玄铁锁链,他气质端庄贵气,丰神俊朗的面容却并无倨傲。虽不至于喜怒不形于色,却也向来淡淡的。 即便如此,却并不叫人觉得亲切,只觉得生畏。 “眼力不错, 就是在盗神手下学的。”贺兰凛慢条斯理地说着,另一只手轻轻握着晏无咎的手指看了看他的手腕,发现没留下什么淤痕便松开了。 他看着眉眼末梢晦暗冷淡的晏无咎,真是少爷脾气, 这么久也没半分改变。 贺兰凛轻声淡淡说道:“你的身份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叛徒在龙鳞卫天地不容, 怕他们没有分寸, 这才派了最是稳妥的木枫去。这东西的确是我给木枫的,特意为你准备的。你搅风搅雨的本事这么大,他们若是严加看管, 怕你受罪。有了这个玄铁锁链, 其他东西就不必了。” 晏无咎平静地看着他,只唇边缓缓扬起:“那我还得多谢你了。” 贺兰凛看到他眼底一抹晦暗凛冽,不由淡淡一笑, 在他身旁落座,手指把玩着锁链,自然地换了话题:“封庄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贺兰凛谈起正事,晏无咎也放下交叠的双腿坐正,下意识摸了摸骤然一轻的手腕 分卷阅读264 。 “简单说就是,旭王命人盗走陪陵机关钥匙,想逼那位下令炸开陪陵,然后暗中做手脚,让废太子被炸得尸骨无存,气死那位。封庄之人表面上为旭王做事,实际上想借旭王的手隐藏陪陵里的秘密。秘密就是废太子的遗孤。” 晏无咎眯了眯眼,平静说道:“被我发现这个秘密后,封庄之人与我合作。我跟旭王说,陪陵里的秘密是女人和孩子的尸骨。他听了觉得这个更能气死那位,于是决定不炸了,顺利开棺。谁知道,旭王留在封庄的人好像知道了真相,忽然倒戈一击。我没办法,只好假借旭王之令,先一步公布慕容辰羲身份,搅乱局面。之后的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贺兰凛听罢,脸上也没有多少波澜,略作思索:“慕容旭被人摆了一道,现在看来,那些人最可能是云妃的人。慕容旭现在水深火热,唯一翻盘的希望在你身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晏无咎偏了偏头,眸光清澈宁静,透着心灰意懒生无可恋:“洗澡、换衣服。” 贺兰凛忍不住浮起一点笑意,很快便冷淡如常:“我若是你,就这样去见那位。” 晏无咎静静看着他,不慌不忙:“我把慕容辰羲弄丢了,空着手去见他老人家,没问题吗?” 贺兰凛眸光凛冽,微笑淡淡说道:“这不正好,借他老人家的势,亲自去接皇孙进城。明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却偏要我替你说出来。哪里学来的口是心非?” 晏无咎的眼睛微微睁大,圆润的眼睛愈发无辜:“若不是大人什么都不跟木枫说,我也不至于和人走散。大人是崔家的小舅子,万一你并不想多个人回来跟小皇子抢椅子,我这个做下属的自然要问过大人的意思了。” 贺兰凛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俊美的面容喜怒不显,愈发威重。 他声音很轻,又冷又像是宠溺:“过问了,然后自作主张是吗?比起那个小孩子,我更在意的是,你准备怎么处理慕容旭。” 就像之前贺兰凛说得那样,旭王现在冰火两重天,就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伙叛逆公然借旭王的名义行事,如此高调嚣张,陷旭王于不义,显然是旭王的对手更合理。 但是,那些人到底明面上的身份是旭王的人,最次旭王也是个用人不明失察之罪。 更何况,云妃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必然是要力证炸毁陪陵的事情是旭王的手笔,只不过事情败露,这才唱了一出苦肉计,故意伪造自己被人陷害。 局面一片混乱,对旭王并不利。 而晏无咎则是决定事情走向的关键。 如果他这次面圣,直言真相,旭王必然一蹶不振。可若是他咬定自己是奉旭王之令保护慕容辰羲,那之前的指控就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贺兰凛叫人倍感压力的眼神下,晏无咎缓缓眨了下眼,眸光清凌,不以为意。 “我要是再公然反口,在所有人眼里便是背叛旭王。而且是二度背叛,三姓家奴的名声可不好听。” 贺兰凛手指轻敲:“你有我给你的密旨,可以证明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人。我倒要看看,谁敢污蔑你?” 晏无咎敛眸又缓缓抬起眉睫,淡淡一笑:“龙鳞卫未雨绸缪,在凤子龙孙手下派卧底,你是嫌自己在宗室内的名声太好?还是觉得局面不够人人自危?” 贺兰凛眸光微冷,神情淡淡:“所以,你是要保慕容旭了。” 晏无咎靠近他耳边,漫不经心说道:“主要是,待在龙鳞卫里太闷。不如做卧底来得有趣。” 说完,也不在意贺兰凛是什么反应,晏无咎起身向外走去:“我饿了,吃完再见他老人家吧。” 贺兰凛坐在那里,看着晏无咎的背影,锐利的眼眸微微一锁。 真是野心勃勃。 晏清都留着旭王,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还想做什么卧底,他这是怕旭王倒了,云妃一家独大,留着旭王和云妃抗衡。 若不是忌惮崔家报复于他,就是所图更大。 “难道你还想扶持慕容辰羲上位不成?” …… 八月十二,帝重葬废太子昭于皇陵,銮驾归于汴京。 是日,龙鳞卫指挥使悄悄带着一个囚犯进宫面圣。 明成殿里闲杂人等皆屏退于外,殿内灯火通明,直到三更。 贺兰凛以龙鳞卫抓捕逃犯,无意抓到一个自称晏清都之人,事关皇孙慕容辰羲,自己不敢擅断,故而将其带到御前,请陛下亲自审问。 老皇帝原本就揪心于慕容辰羲流落在外、生死不明,这几日睡不好吃不好,频频梦见已故皇后和太子昭,一听这个人就是保护慕容辰羲的晏清都,自然立刻叫他回话。 “皇孙如何?既然你已到此,为何不一并将皇孙带到朕面前来?” 晏无咎被贺兰凛修饰过,一副历经千难万阻,终于跋涉到此的憔悴虚弱状。纵使老皇帝脾气不好,面对一路艰难险阻护佑慕容辰羲的功臣,也难得压着火气。 “皇孙安然无恙,现下被臣安置在一 分卷阅读265 个友人身边照拂。只是我们一路遇到太多危机,臣奉旭王之令护送皇孙,却连旭王也遭小人算计。臣不敢再信任何人,更不敢带着皇孙冒险,故此臣假作逃犯被贺兰大人抓住,得以面见陛下。恳请陛下给我一队禁军,亲自接皇孙回京。” 老皇帝气极:“你这是连朕的人都不信?” 晏无咎单膝跪地,微微低着头,形容虚弱,却声音果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关皇孙性命安危,臣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老皇帝再气,自己心里也知道,储位不明,当年巫蛊案若真如慕容昭血书所说,有人在他和自己之间搬弄是非,恐怕还真的会想尽办法对慕容辰羲不利。 看到阶下那虚弱却跪得笔直的人,老皇帝脸上愠怒,眼里却一丝赞赏。 第二日,圣旨出明成殿,赐晏清都正五品千户之职,将迎接皇孙归京一事,全权交由晏清都接管,任何人不得干涉阻扰,否则,令其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那就是只要晏清都觉得有必要,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八月十三日,晏清都手执圣旨,率领一队骁骑卫,上千人马,浩浩荡荡离京,惊动了整个汴京城。 幽静深庭之中,有人不慌不忙拂开茶末,淡淡地说:“把人叫回来吧。” 八月十四日,殿前司千户晏清都带着一对僧人回京。 马车里,晏清都摸摸小沙弥的光头,笑着说:“记住了吗?以后不能叫我义父,尤其不能在爷爷面前叫。” 小朋友眨巴着眼睛,并不明白,但还是努力点头:“叫哥哥吗?” “叫,晏清都。” “晏、清、都。”嘟着小嘴巴,努力叫着晏清都名字,像撒娇一样可爱。 晏无咎眯着眼睛笑了笑,亲亲他的小脸:“就是这样,真乖。爷爷很想你,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爷爷,对爷爷好,知不知道?像对义父这样。” 小朋友乖乖用力点头,一下一下:“记住了。” 晏无咎又亲亲他的小手,缓缓眨眼:“还有,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要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别怕。” 慕容辰羲清澈的眼睛顿时睁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马车里另一个僧人半阖了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周身的气息极淡,若有所思着什么。 一只手落在他的后颈,焚莲半敛的眼眸微颤。 晏无咎摸了摸焚莲后颈上舒展的水绿色叶脉,那是雨霖铃蛊毒发作的症状。 他散漫随意地凑过去,微微歪头看着焚莲的眼睛:“莲莲是不是有小尼姑了,对我这么冷淡?” 焚莲眼眸温润,没有一丝阴翳和棱角,专注地看着他:“只有你。” 晏无咎眨着眼睛笑,一只手捂着小沙弥的眼睛,一只手揽着和尚的脖颈,缓缓凑过去,亲了亲焚莲紧抿的薄唇。 “和尚,你六根不净。不过,刚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焚莲眉睫静静垂敛,那张无欲无求、宝相庄严的面容古井无波。 就像是于苦海之中迎接那仅有的一滴蜜,他抬手温柔地按着晏无咎的后脑,阻止他退去,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众生皆苦,只有你是甜的。 最近没有小剧场,因为孤孤感冒发烧头疼。愁啊~ 第99章 作者千字只拿1.5分, 熬夜码字谋生不易, 请支持晋江唯一正版 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说了,是骗他的吗? “纵使什么也不记得,檀越主对小僧笑的时候, 就像被花刺微微扎着的时候一样,心中酸酸的疼。心里想到你身边去,身体却截然相反。心如猿猴,身如石马。小僧觉得,不止是因为毒。” 焚莲唇角微微抿成直线, 认真地说:“我认识你的, 一定认识。” 那眼神专注得有些偏执冷锐。 晏无咎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由浓转淡, 眨着眼探究地看着他。 啧, 这秃驴每回见他都看不顺眼,原来是不折腾他心里就不舒服吗? 他知道自己一贯招人恨,倒也不是很意外。 晏无咎轻佻地扬了扬唇,嘲讽回敬他:“真巧,我一见大师, 心口也梗得难受呢。” “小僧虽然不知檀越主哪句是真心,哪句是气话。小僧现在,心里也是欢喜的。” 一直相看两相厌人,突然说跟他说欢喜? 欢喜被他嘲讽吗?看来是真傻了,这秃驴眼睛生在天上呢,一朝傻乎乎的还挺有趣的。 晏无咎眼里又禁不住盈满笑意,撑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 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傻话来。 他这样一笑,焚莲线条冷厉禁欲的面容也微微柔和了些许。 “小僧是出家人,不该心有杂念。可是,檀越主方才说结缘五百年,说带着小僧一起走的时候……小僧心里真的很高兴。我……不会欺负你的,我……” 焚莲潜意识 分卷阅读266 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什么温柔慈悲的人,很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人。 心下却记得,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绝不能这样。 “无咎……”他喉结微微一动,“小僧做过的每一件让你不高兴的事情,都愿意重新改过。你若还生气,若要骗我,便骗吧。我都信。” 那些话不知从他心底的哪处而起,一腔热血那般不管不顾的说出来,自尊骄傲都顾不得去想。只是看见了这个人,便像是葵花向日积攒了很久的辉光,只等有一日能像现在这样倾洒出来,说给这个人听到。 也许,在无数寂静无人的夜里,有个人望着某扇窗户里的灯火,将这样的话默默练习了很久很久。 只是见了他,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就像天亮以后,露水会消失不见。 晏无咎脑子里混沌模糊,眨着眼睛看着他,又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气闷还是嘲笑。 “和尚你……你现在几岁?” 若真智障成了个小朋友,晏无咎再阴险记仇,也不会这么不挑的。 焚莲站着不动,静静看着他,眉目像檀香浸染一般疏淡沉静,眼神却似月光湛然不散。 他双手合十,掌心是那朵晏无咎所赠的半开的荼蘼,低声轻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宝相庄严,出尘禁欲,却五蕴不清,六根不净。 晏无咎怔怔地看着他。 从上次梦见他,晏无咎就发现了,焚莲生得很好看,只是往日威重凌人,让人留意不到他的相貌。 用那句著名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话少面瘫表情冷,眉目犀利刻骨刀。 这人当和尚真是可惜了。 晏无咎回过神来,似笑非笑。 若是一般人,看在他傻了的份上,也就算了。 但晏无咎铁石心肠,没心没肺,绝不会忘记雪上加霜,再补一刀。 毕竟万一很快对方就恢复正常了,岂不是白白错过这次报复的机会?得抓紧时间作死。 “现在知道错了?我想想看我们从哪里开始算账的好,毕竟你欺负我的事情太多了。” 想起那记了满满一册子的仇,晏无咎就笑里全是刀,一点笑也藏不住:“比如仗着我的武功不如你,大半晚上不睡变着花样让我在这里罚站,认不认?” 焚莲思索了一下,认真说:“虽然小僧不明白是何缘由,但檀越主若是不高兴,也可以原样罚小僧的。这里风景很好,小僧还可以替你看着院落里的花木。这样很好。” 认错态度果然很不错,晏无咎看他又小小顺眼了一点。 转念一想,不能这么没有原则,这么随随便便就被他软化。 这秃驴现在越好说话,等他醒了反弹的就越是厉害。得抓紧时间,及时快乐。 晏无咎极力回忆了一下,对焚莲最坏的印象,恶狠狠地说:“记不记得,汜水河畔第一次见面,你掐着我的脖子……” 焚莲目光一阵茫然失神,一瞬凌乱矛盾的画面交杂闪过……漫天的槐花……晏无咎的脸……与此刻极其相似的矜傲凶狠的表情。 他抹去晏无咎脸上的花露……他毫不顾忌的吮咬晏无咎的唇……他替晏无咎抚平领口……他毫不在意撕扯晏无咎的衣物……他逃走了……他俯下身…… 意识陷入虚虚实实的恍惚里,仿佛无数刀光剑影凌迟,只要想要看清就一齐刺向他的脑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伸出手,想告诉那个人,他从来没想让他不开心。他只想保护他的。 身体里另一个他却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用冷漠的声音告诫他: ——不能靠近他,你存在就会伤害他。你身体有毒,碰到就又会害死他。 “我会、害你。别靠近!不能靠近!” 晏无咎看着这和尚突然之间面容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血线溢出来,摇摇晃晃地后退,靠在那株荼蘼树上,一点也不在意满枝的软刺,只是反复呢喃着同样的话。 唯独一双暗沉的眼睛,深深地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像是恶犬盯住它的禁脔。 焚莲皮肤刺破的地方,却源源不断生出透明的枝蔓来,转瞬吸食了这星星点点的血色,那月白僧衣上便开满这纤细的淡如粉色的彼岸花。 仿佛月色化作花枝疯长,吞了那和尚。 场景妖冶又吊诡。 晏无咎不由吃了一惊,无意识皱起眉头。 “喂,和尚你没事吧?” 他跳下栏杆,想要伸手拉起那又疯又傻的和尚。 “别过来!就站在那里别动,求你,至少这一次听我的话。” 焚莲的目光放空恍惚起来,像是发热说着的呓语胡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我心里空落落的。方才,无咎说我们是情人,我心里下意识很欢喜。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不懂得该如何待你。” “我想知道,我们从前是如何亲近相爱的 分卷阅读267 。我问你……可是无咎的话,却只说到我做错事,叫你失望了。” “我们过往究竟如何相处,如何是一对情人,你半句都没有提。” 焚莲垂下头,失焦的目光艰难对准晏无咎的脸,那张脸和过往任何时候一样,冷厉淡漠,苍白沉郁,毫无痛苦之色。 他轻轻地,执著地说:“你方才说骗我的话,是骗人的吧……我们其实是一对的,只是,我愚蠢做错了事,你不想再见我了。不是、不是从未有过关系。有过的,有过的,有过……” 晏无咎皱眉,惊讶地看着他身上不断出现的白色藤蔓和花纹,面容冷硬微怒:“先从花树上出来!别以为你傻了我就不计较了,你弄得满身血,这鬼东西就不停长,你愿意作死我管不着,别伤我的眼睛。” 焚莲扶着带刺的树枝,细小的藤蔓和“花”便往他的手上开去。他摇摇晃晃地想要往外走,却并不能支撑站稳住。 晏无咎看不过眼,脱下孔雀蓝的锦衣,缠在手上,一语不发去拉他。 焚莲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转瞬运起轻功往廊檐上飞去,中途气血一滞摔倒在长廊上,留下一地被内力震碎的粉白冰晶。 晏无咎又气又笑。 也不管赤脚踩在院子里了,径直走上台阶,将脱下来的锦衣扔在地上,随意蹭了蹭脚上沾染的一二泥土。 这样做的时候,他面上一直臭着脸,目光冷冷地看着狼狈靠坐在墙上的焚莲。 焚莲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淡淡道:“不能碰,只要身体有受到一点外伤,这东西三寸内就能缠上你。不要紧的,等到天亮就好了。” 他除了嘴唇略略苍白,脸上没有一滴汗,神情平静至极,看不出丝毫痛苦不适。 然而,刚才那通没头没尾的胡话一出,谁能信他真的毫发无伤,而不是脑子都被毒傻了。 晏无咎隔着远三寸远蹲下来:“这东西有多毒?会死人吗?记不记得谁给你种下的?” “不记得,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焚莲睁开眼,“天亮以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我藏起来。若是有人来问话,你要小心。” 晏无咎笑得轻佻又狠厉:“你放心,若是你仇家找来,我立刻替他们带路。” 焚莲看着他,忽然抿唇淡淡笑了:“这样也好。你务必记得。” 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王爷(捧住送上门的啾啾猫,恶狠狠):吃了我的小鱼干,发了誓却背叛我!居然还敢来见我?真不怕本大王吃了你!啊呜! 啾啾猫(矜傲地抬抬下巴):喵,有吗?什么时候的事,你能找出一个说啾啾背叛你的证人吗? 天下人:呜呜呜神仙主臣,啾啾千里救王爷,站了站了…… 某王爷:…… 啾啾猫:是崔蛇蛇搞坏事,我背叛王爷是为了救王爷呀。还生气?那打死崔蛇蛇吧!我不心疼的。 第100章 “王爷,晏清都来了, 宣读陛下的圣旨。” 宫里的风向, 虽然身处幽禁之中, 旭王的耳目也足以叫他提早知晓,对于圣旨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在意。 但听到晏清都这个名字, 众人便瞬间在那张素来雍容沉着的脸上,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霜怒意。 旭王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起伏, 他甚至眯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丝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宽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冷得叫周遭的人两股战战。 “是吗?贵客上门, 你们还不快去请进来, 是要本王亲自相迎吗?”直到最后一句, 那温煦语气里的锋芒杀气才毕露无遗。 周遭的人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连连称是退下。 唯有亲近的幕僚撑着额上的薄汗, 低声相劝。 “王爷。此时不可与晏清都交恶。此人狼子野心、阴险反复不假, 但王爷这次脱困全依仗此人,事情尚未全然尘埃落定之时,得罪了他, 恐怕他会加倍报复。” 旭王冷笑:“怎么, 本王还要看他的脸色活命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看来, 陛下对皇孙宠爱异常,晏清都护送皇孙有功, 无疑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王爷在此事上尚未完全脱离干系,当忍则忍。” 这样的话,旭王已经听了半个月了。 早在七月二十九日发生在封庄的事情传出来后, 旭王的脑子里就时时刻刻是晏清都这个人,这个胆敢公然背叛欺骗自己的人。 彼时,周围的幕僚也在说:“王爷应该庆幸才是,若非此人欺骗王爷,陪陵里的乃是废太子一家三口,诱导王爷放弃炸毁陪陵,此刻吾等岂不是正中敌人圈套?到时候才是无可转圜,万劫不复。” “不管此人打得什么主意,他既然狐假虎威,公然打着王爷的旗号救助慕容辰羲,那这功劳实打实就是王爷你的。当务之急,我们需得赶在敌人之前抓到晏清都,不能叫他落在敌人手中。” 分卷阅读268 “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这么说,当真是要把功劳送给本王?未必吧,他这是逼不得已,算准了本王必须得救他,将本王的军呢!但本王若是偏偏就不想如他的意呢?” “王爷若是真恨不得此人死,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叫他落在崔家手中。就算死,也该死在王爷手中。死一个晏清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小皇孙。倘若王爷能将小皇孙送到御前,必然能讨得陛下欢……” “呵。拉出去杖毙!” “王爷!王爷这是何意?” “其心可诛。本王幽禁于此,却能越过父皇的万千人马,将慕容辰羲攥在手中,你是怕父皇还不够忌惮本王?杀晏清都,这是生怕人不知道本王在杀人灭口?姓崔的女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究竟是你太蠢,还是真当本王被冲昏了头脑?” “……王爷饶命,臣一时糊涂……” “王爷息怒,清理内奸这种事不急于一时。此人说话也有一定道理。晏清都死了,王爷固然百口莫辩,但也有活动的空间。可晏清都活着,只要他够聪明,王爷在此事中获得的好处只会更大。依学生看,这个人胆大心细,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王爷只消做两件事,一件是控制禹城季家,一件是不要叫任何人抓住他。” “可,本王若是不想放过他呢?” “王爷若是意难平,不必急于一时,等到事情解决了,有的是机会。” …… 机会,现在不就自动送到眼前了。 旭王面沉如水,端坐于书房。 上次他见晏清都的时候,也是这个地方,也是这个位置。 明明那时候便已经心有怀疑,却还是叫此人花言巧语糊弄了过去,他英明一世,偏偏在这个人身上接连看走了眼。 旭王神情一点一点平静下来,只是水面之下,如海啸将至。 “王爷近来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迎接圣旨,劳烦晏大人移步。” 晏无咎抓着圣旨,唇边一缕似有若无的散漫笑意,并无任何质疑便依言抬脚走来。 刚刚走进书房,便听到低沉醇厚的声音平静道:“都出去。” 这话当然不是对晏无咎说的,他站在那里,微微侧首看向两边,见众人未有多少迟疑,鱼贯而出。 很快,书房之中就剩下书桌后的旭王,还有堂前的晏无咎。 此情此景,不由得人想起半个多月之前,那时候晏无咎也是这样独自一人站在旭王面前。 晏无咎手中的圣旨并没有打开宣读的意思,书桌后犹如散仙的旭王也没有起身下跪,迎接圣旨的意思。 两个人隔着书桌对视。 旭王平静如水,脸上徐徐展开温煦笑容,眸光却寒刃迸发:“升官了,正三品,禁军十二卫。” 他打量了一下灯火之下,那身修长华丽的朱红朝服,窄袖宽腰,衬得那人颀长如玉山。 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朱色紫色,这点很好辨认。何况,那朝服上绣着的金丝孔雀翎。 禁军十二卫之中的朱雀卫指挥使啊,的确是,比他的鸦羽卫统领更适合这个人。 “很好看。” 晏无咎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眉目静敛眸光清寂,就如同当初一样,恰到好处的恭顺,没有丝毫凌厉不逊。 他从容走到旭王面前,将圣旨递给旭王,启唇道:“恭喜王爷。” 旭王垂眸看了眼圣旨,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住,而是手指按着书桌站了起来,侧身不紧不慢走到晏无咎身边。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晏无咎,脸上笑意不改,眸光的寒意同样也不变。 在这目光笼罩下的晏无咎却像是毫无所觉,似是恭顺敛眉,脊背却无一丝弯折,再次递上圣旨。 这次,旭王伸手去接了。 他握住那道绣着龙爪的明黄卷轴,下一瞬手中蓄力,阻止晏无咎松手。 脸上笑意锐减,阴霾怒意笼罩四野,一字一句极轻且冷:“晏清都,本王待你不薄,你反复背叛,还敢来见本王,是真的不怕本王杀你。” 狂风骤雨之中,晏无咎不慌不忙,缓缓眨了眨眼,笑容浅淡,绚烂无辜。 他看着那双盛怒冷酷的眼眸,平静自若说:“王爷错怪无咎了。” 旭王气笑了,没想到现在这个人还能狡辩:“说陪陵里一尸两命的是不是你?” 晏无咎琥珀茶色的眼眸清澈,一眨不眨:“是。但无咎也是被人骗了,这是六扇门顾月息太聪明,他故意把密令、秘钥给我,哄我相信了陪陵里的假秘密。王爷怎么能怪我?” 旭王脸上笑意加深,几乎是气音,宠溺说道:“好。不怪你。那你告诉我,是谁当众宣扬慕容辰羲身份,忠肝义胆,不要命了,闯过千里追杀将慕容辰羲送到汴京的?” 晏无咎眉眼清润,缓缓眨了一下,纤长睫羽之下,笑意矜傲:“是我。但王爷不该夸赞我吗?” 旭王笑到无声,眸光漆黑锐亮,声音愈发温和:“夸赞你?” 晏无 分卷阅读269 咎眉眼弯弯,敛眸静静看着他,声音轻慢:“是啊。本该是六扇门顾月息的功劳,众目睽睽之下,我公然抢来给王爷和我,还得罪了六扇门呢。王爷不该夸我吗?” 他缓缓眨了下眼,笑容华美又疏离:“啊,王爷好像有些生气。难道是觉得,无咎故意瞒骗王爷,转身投靠了皇孙慕容辰羲,背叛王爷吗?怎么会呢,那孩子不过七岁,又流落民间,毫无根基,怎么比得上云妃的小皇子,还有王爷你呢?” 旭王:“……” 旭王静静地认真地看着那张俊美矜傲的面容,就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 他当然知道,事到如今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对他说这种毫无意义又天衣无缝的谎言,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两个人不管心里如何,表面还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日后还可以互相合作。 真是嚣张放肆,为所欲为,轻而易举就能翻开一页,天生的野心家。 可是,他偏偏就不想和他隔着薄纸说话呢? 旭王眼眸一暗,手指辖制住那修长的脖颈,像上次一样,骤然将这个人压在那张金丝楠木书桌上。 恨当然恨,恨得牙痒痒。 但比起杀了他,打从一开始,他更想做的就是,把这个人压在这里,撕开他的面具,叫他哭着认错求饶。 旭王捏着晏无咎的下巴,再不掩饰眼中的晦暗炙热:“你穿这身很好看,叫本王更想撕碎。” 晏无咎躺在那里,唇边那缕似笑非笑还在,眼眸却静下去,眼底心灰意懒似的寡欢无趣,神秘晦暗。那双瑞风眼生得华美,只是无情。 越是无情,越是引人。 他毫无抵抗,近乎献祭一般,静静地看着,看着旭王俯下身来…… 下一刻,那修长的腿便踩到旭王的肩上,带动的风势叫烛火都熄灭。 只是一瞬间的事,连旭王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灯盏再次被点亮。 点亮它的,却不是火,而是一柄如月的弯刀。 那把刀破空一样的速度擦亮火星,下一瞬,刀刃便贴着旭王的大腿没入桌面。 刀的主人单膝抵着旭王,方才被旭王打落的精美乌纱梁冠落在一旁,那乌墨长发月光一样散落在朱红的朝服上。 那张本就俊美到妖异的面容,似笑非笑,凉薄冷淡,居高临下,看着转眼易地而处的旭王。 如同一只露出真面的危险的凶兽。 晏无咎垂眸看着怒不可遏、意外至极的旭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捏着旭王的下巴。 他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眸光似笑非笑,却更心灰意懒,没有以往的凌厉阴鸷,也没有隐怒,有的只是冷淡。 那双华美的琥珀茶色眼眸垂敛,一瞬不瞬看着旭王,清澈无情,如那冷冽轻慢的声音:“你自己不擦亮眼睛,差点叫崔家黄雀在后,借你的手埋了你。我不计前嫌救了你,还这么不识好歹。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称本王,是靠着谁?” 旭王躺在那里,脸上怒意消散,眸光愈亮,深深地看着他:“晏清都。” 晏无咎俯视着他,眸光如天上星河,他轻轻弹动了一下刀柄,那霜刃贴着旭王的大腿,叫旭王脸色顿时一变。 晏无咎冷淡地看着他的脸色:“这次就算两清,再来一次,我叫你断子绝孙。” 他缓缓拔出刀刃,轻慢说道:“平生只能晏无咎调戏别人的,最厌恶别人觊觎我。” 月色自窗外投影。 失去梁冠束缚的墨发妖冶如夜色,披散在最是庄重威仪的朱红朝服上,连那朱红都像是被月色异化。 墨发,红衣,长刀,霜月,华美的瑞风眼凌厉无趣的微眯,舌尖在那霜刃上轻轻一舔,玉面修罗,如帝流浆下化形的大妖。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旭王眸光漆黑,奇异地看着他,“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本王……” 晏无咎侧首垂眸,睥睨着他,随意道:“本王?慕容旭,三百年前你们慕容家姓沐吧,还在西南一带养孔雀香草呢。你猜三百年后坐在龙椅上的姓什么?真以为,世上有什么万岁江山?” 旭王瞳孔骤然一缩,愈发乌亮看着他。 晏无咎刀归鞘中,迎着他深沉的视线,淡淡道:“先把崔家弄死了,再来找我算账。不然,我没空理你。” 旭王笑了,眼中黑亮:“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晏无咎歪了歪头,百无聊赖:“我只负责发誓,可不负责叫誓言成真。那是王爷你的事,你若有这本事,我倒想试试万剑穿心是个什么滋味。” 旭王瞳孔骤缩:“今日之赐,永生难忘。” “今日,就是回敬王爷给禹城的小礼物,再有一次……王爷生得也很好看,想看自己碎吗?” 晏无咎手中的刀鞘,沿着旭王那张雍容俊美的侧脸划了一下,敷衍地扬了一下唇角。 随后,他站起来,指尖挑着落在一旁的梁冠乌纱,一边轻慢地抛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庭外月色深 分卷阅读270 处将他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只能我觊觎别人,不能别人觊觎我。 …… 大师心动,巧取豪夺……恭喜你,达成不死不休被捅刀成就。 …… 大师心动,忍到走火入魔变态……一动不敢。 啾啾:莲莲生得真好看,过来,我亲亲~ 傻莲莲:…… 第101章 顾月息的中秋节是在封庄过的。 距离七月二十九日事发,距今已经过去半个月, 但是六扇门的公务还没有完。 那一日, 顾月息将晏清都和他的鸦羽卫一众人送至封庄山下, 目送那个人走远,然后便孤身一人挡在那里, 不叫任何一个人追上去。 直至,再也没有人试图从这条路上过去。 顾月息静静地看着远处,他知道,前路等待着晏清都的是无尽的追杀。 不论那个人是因为什么, 宁愿背叛旭王也要站在封庄人这一边,救那个孩子。至少这一刻,那个人选择了和他站在一边,并肩作战。而不是, 拔刀相向,互为敌人。 只这一点,便是云开雨霁。 这一路搏杀之下, 尘埃血色, 便也不算什么了。 顾月息原路返回山顶,回到陪陵入口。 因为当初晏清都及时的出现澄清,将一盘散沙摸不着头脑的旭王部下拉拢起来, 共同抵抗神秘刺客势力,又有他紧接着说出的皇孙慕容辰羲的下落,随后吸引走绝大多数刺杀势力,那些人炸毁陪陵的计划重心偏移, 陪陵这里的压力才骤然减少。 等顾月息回来的时候,山上的战况已经结束,只剩下众人警觉地清扫现场,救助伤患。 六扇门人少,旭王的部下以防守为主,伤亡惨重的无疑是封庄本来的守护势力白家军。 尽管如此,木天河还是组织人手,将陪陵里的废太子棺椁运了出来。 虽然吉时是八月初一,但彼时众人已经顾不得了,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还有后手,当真炸毁陪陵。 顾月息站在那里,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身血污的风剑破。 他站得笔直,如一柄沉默的寒剑,默默站在那群运送棺材的人当中,替他们警戒着来自周围的危险。敏锐地直觉叫他瞬间便朝顾月息看来。 远远地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风剑破,叫顾月息不禁眉宇微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那一刻的风剑破极为陌生。 顾月息走了过去。 那棺材上有不少劈砍的痕迹,棺盖一角都被削去。 见顾月息来了,立刻有查录现场痕迹的捕快低声汇报。 顾月息便听到,陪陵里有打斗的痕迹,发现了十数具尸体,无疑,最后这些人皆是死在风剑破手中。 叫捕快这般急着汇报的原因是:“……那群亡命徒竟然毁了废太子的灵柩,棺材盖都劈成柴烧了。真是不要命啊。顾大人,这可怎么办?” 顾月息闻言,看了看棺材上的痕迹,又看了眼一旁神情冷峻毫无表情的风剑破,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接过灯盏,独自走进了陪陵。 出来后,风剑破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尤为沉默,像云雾笼罩的险峻山崖。 顾月息看着他,风剑破的捕快外衣无疑是被晏清都穿走了,身上只有黑白相间的武服,只是这武服也被尘埃血污染成灰色。只有执剑的右手是干净的。 顾月息的记性很好,所以他记得很清楚,风剑破自从上次回来,一直在练习左手剑。因为他的右手似乎被人打断过,对于风剑破这种程度的剑客而言,只要伤过手,就算痊愈,也再难以回到巅峰,想要超越,只有破而后立。 但现在,风剑破右手执剑。 顾月息还记得,晏清都穿走了风剑破的衣服,所以,本该有一件晏清都的外衣不见了。 什么时候晏清都那种人会脱去外衣?尤其是在黑暗寒冷的墓道里?有一种情况最可能,比如说烤火的时候,想要坐下来休息,用外衣来铺垫。 晏清都只是讲究,但顾月息是爱洁,所以他立刻就能想到发生过什么。 顾月息看向风剑破的左手,那只手被他负到身后。 虽然知晓墓室里发生了什么,但顾月息还是想不明白,以晏清都的性格或许做得出砍了太子棺材板当柴烧的事,风剑破怎么会跟他一起? 他不会错认,削去棺材盖一角的那凌厉极快的一剑,是出自风剑破的剑招和他手中的那柄剑。 顾月息并没有揭穿,只是对风剑破平静地说:“这里交给我善后,回去休息吧。” 风剑破脸色苍白,眉眼过分沉默,像是在墓道里关了几百年一般,无损锐利,有种黑暗迟缓的铁锈,让人不舒服。 低哑的声音突然说道:“那群人是崔家的杀手。有冥灵之称的无名杀手组织,崔家就是他们背后的主人。” 这话即便是顾月息都眸光一冷, 分卷阅读271 他声音冷静:“怎么发现的?” 风剑破只是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暗深远,如同白骨眶中的冥火。 即便是顾月息,在那一眼中,心底都微微一寒。 风剑破什么也没有解释,就这么沉默地离开了。 虽然风剑破自从在清苑县消失之后回来,一味怀疑诸葛霄隐瞒会武功,性情就一直有些变化,但自那次陪陵出来之后,这种变化则尤为明显。 这段时间顾月息一直忙着处理封庄之事,无暇他顾,等到血书陈奏御前,晏清都和慕容辰羲安全归京,他才稍稍抽身。 然而紧接着便接到新任务,不但要追查这伙神秘叛乱势力的真身,还要追查废太子巫蛊案和废太子之死。哪一个都是麻烦又危险,碰不得的陈年悬案。 而他身边,诸葛霄重伤未愈,风剑破孤僻古怪。 说好委派来助他的高小楼、乌夜啼,迟迟未到。 昨夜中秋,只顾月息一人对月酌酒,那两个人都没有出现。 清晨起来,顾月息便收到汴京来的消息。 与此同时,一直卧病在床,半步不出的诸葛霄,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 “看来你也收到消息了。”诸葛霄神色从容,脸上的病容几乎不见,只是行动间难掩虚弱。 顾月息与他入座,示意无关的人下去。 “如果你说的,是旭王被嘉赏之事。” 诸葛霄颌首,眉宇神情微凛:“你我都知道,封庄此事是旭王始作,被人黄雀在后。他本该就此获罪,偏偏晏清都死心塌地帮他。咬死了他是奉旭王之令保下皇孙。如此一来,对旭王的指控便毫无立场。” 顾月息面无表情,眸光冷清:“我也没想到。” “现在你还不信,晏清都打从一开始就是旭王的人吗?” 顾月息静默不语,从他波澜不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诸葛霄手指似是无意识地轻敲,眸光忽然一转,理智冷静。 “有一件事,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提过。红叶之所以突然醒悟,好像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人。” 顾月息抬眼看向他。 诸葛霄把红叶死前,扬言看见鬼的反应说给他听:“这些天养病时候,我一直在想,这封庄之中,叫红叶害怕的鬼是谁?又是谁,见过了红叶,转头就杀她灭口?直到我无意收到一个,关于晏清都的无伤大雅的小情报。” 顾月息眸光一动:“晏清都?” 诸葛霄抵唇咳嗽几声,眉间微微凝重:“有人看到过,晏清都刚来封庄的时候,便和旭王身边的一个宠妾私下幽会。” 顾月息神情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他,片刻,清冷声音淡淡:“他再轻佻风流,也不应该那么快就动旭王的女人。所以,很可能两个人是旧识。” 诸葛霄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很快便消失无踪,他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立刻就想到一个红叶和晏清都都认识的女人,你还记得消失不见的宋筱吗?” 顾月息眼眸微锁,平静说道:“你怀疑红叶看到了宋筱,宋筱是旭王身边的宠妾?” “是。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那女人很快就随旭王离开,我现在这样也无法求证。” 顾月息颌首:“我会去查。” “那就交给你了。”诸葛霄又咳嗽几声,目光平静,“关于我和风剑破的调查,你得出结论了吗?” 顾月息静默,迎着他的目光,冷情冷性的面容,无动于衷。 诸葛霄自嘲一笑,神情淡然:“看来还没有。虽然理应避嫌,但我还是给你一条线索。这段时间以来,风剑破的反常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但有一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关注晏清都的消息。” 顾月息自然是发现了。 风剑破开始比任何时候都更独来独往,行踪神秘。除了更加毫无顾忌地盯着诸葛霄调查,就是不断复查跟晏清都有关的事。 “他刚回来时候,咬定焚莲和孤禅寺一案无关,我们查错了人。但现在却好像又变了,开始极为维护晏清都,对焚莲抱有敌意。重点调查焚莲在晏清都身边的过往,似乎极其不信任这个人。就像是,争风吃醋。” 诸葛霄在六扇门同僚这里一向没有外人面前的温润无害,说话甚是直接尖锐。但顾月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冷静的嘲讽。 “我知道,他对我提了指控,我应该三缄其口,避嫌。但是,时间久了我就在想,他为什么要独独盯着我,用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将我排斥出案子中心。于是,我也调查了一下他。” 诸葛霄冷冷一笑,稍显虚弱的脸上一丝锐利:“结果,我在风剑破那里,翻到了这个东西。” 他自袖中拿出一个被一块昂贵的布料细细包好的东西。 顾月息看了眼,小心打开,很快眼皮微跳,看到那昂贵雪绸之中露出的一角衣衫,正是晏清都那件失踪的鸦首外衣。 诸葛霄声音冷凉,有一丝因为咳嗽引起的微沙:“风 分卷阅读272 神捕难得情深。就不知道,到底是出自他本心,还是中了别人的计。” 顾月息眉睫一动不动,缓缓抬起,眼中清明沉静:“什么计,谁的计?” 诸葛霄没有笑,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确定,但是,他性情大变,对晏清都态度反常,这一点像极了之前你告诉我的,焚莲的反常。之前我一直不能确定,到底是我一时失手,晏清都无意与焚莲结下契约,还是在我下手之前,晏清都就已经与焚莲结契。但现在,有机会证实我的答案了。” 顾月息喜怒不显,平静地说:“你怀疑风剑破也中了雨霖铃?” 诸葛霄颌首:“这不难核实,中了雨霖铃的人月光下流血受伤,身上会长出半透明的藤蔓。如果那个宋筱果真就是旭王的宠妾。如果除了焚莲,风剑破身上也有雨霖铃。结合晏清都对旭王死心塌地的维护,那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们所有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你要小心……” 哐! 正在这时,整扇门都忽然碎裂开。 尘埃落下,话题正中的风剑破剑归鞘中,冷峻漠然走来。 他径直走到这两个人面前,自顾月息手中抽走那雪绸包裹的衣物,小心抚平,放进内襟贴着心口的地方。 顾月息眉宇冷静端庄,纹丝不动看着他。 诸葛霄神情平静,从容说道:“不过是一件衣物,这么生气?既然你来了,应该也听到了我的话,你敢证明吗?” 风剑破漠然的眼珠这才转了一下,看向他,那眸光的冷不带丝毫锐气和防备,像是隔着层层累积的冰川。 “不用证明了。你诸葛霄说出的话,假的也能变成真的。我应该是中了雨霖铃,但下药的不会是晏清都,只会是你诸葛霄。” 诸葛霄尤带几分苍白虚弱,那张优雅清俊的面容,纵使没什么表情,也不会叫人觉得威胁。只会觉得文人风骨,百折不摧。 听到风剑破的指控,他也没有任何讶然,从容不迫,淡然自若,甚至没有看旁边的顾月息的表情。 “风剑破,你在六扇门做了这么久神捕,应该知道张口乱说一时可以迷惑人,但六扇门是讲证据的。” 风剑破静静地看着诸葛霄,并没有过去的少年锐气,一言不合便剑指仇敌,他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所以,就算大家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能奈何你。制造证据和销毁证据,无人能出你左右。” “但是,现在我在盯着你,你不会有机会再害他。晏清都,是我要保护的人。你和你的那些拿不出手的诡谲戏码,他说,他不感兴趣了。” 诸葛霄从容平静的面容微微一动,那双清润的眼眸深处,一丝杀意浮动,如同鲸鲨之鳍划破深海。 只有风剑破捕捉到了,他缓缓笑了。 原来你也会愤怒,不急,这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猎犬挡在狐狸面前,打掉了狐狸准备给啾啾猫的,带毒的新玩具。 猎犬:这种拿不出手的东西,你自己玩吧。 狐狸杀心顿起,垂下耳朵和光鲜的尾巴。 狐狸:我被霸凌了~呜呜,啾啾~ 代表智慧和公正的灵鹿站在一旁看着,沉思了一下。 灵鹿:你们锁了,钥匙我保管。 猎犬:…… 狐狸:…… 啾啾猫:怎么还没有来找我玩的,好无聊哦。 恶犬伪萨摩:来玩猜猜我是谁吗?是恶犬,还是萨摩。 啾啾猫:唔,猜对了,你会哭吗? 第102章 轻笑一声, 诸葛霄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毫无意义的纠缠, 无奈困扰又不值得太过挂心。 “我们是捕快, 晏清都有嫌疑,所以怀疑他,为什么在你风剑破的眼里,这就是害他?如果你觉得怀疑他就是害他, 那就姑且当作我在害他吧。可是,就算我‘害’他, 只要他当真清白无辜,大家都有脑子有眼睛,难道我还能按着你们的手,去治他死罪?” 风剑破漆黑木然的眼眸顿时一颤,眉骨头颅都刺痛起来, 苍白冷峻的面容开始不稳。 他按着头,视线虚晃,剑影金光割裂黑暗。 诸葛霄并没有说错,前世他也只是诱导自己行差踏错,唤醒饲养他心底的野兽, 最终做下错事, 最终做出伤害那个人举动的, 是他自己。 风剑破低吼一声,用力按着像是要裂开的头,恶狠狠地盯着眸光神秘从容的诸葛霄。 他自然罪无可恕。可是,这不代表他诸葛霄就无辜, 把刀尖磨利,递到他手中,把毒淬到他心上,蒙蔽他的视线,叫他憎恨晏清都的,是这个人! 诸葛霄眸光冷寂、像是不悦又无奈,移向一旁无动于衷冷静旁观他们的顾月息。 “中了雨霖铃的人,心智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我不跟他计较。你可以听他的话,怀疑我。最好也听我的话,对他和晏清都加强戒备。” 说到 分卷阅读273 这里,诸葛霄笑了一下:“当然,如果你觉得如他所言,我有意害晏清都,也可以对晏清都置之不理。” 顾月息的神情不能说冷若冰霜,但绝对不夹杂丝毫个人感情,连一丝犹豫不决都没有。 “风剑破、诸葛霄,你们即刻交出神捕令,不得外出行动,不得参与任何案件侦办,随我一同回六扇门总部,接受隔离审查。等候门主定夺。” 风剑破已然恢复冷静,默不作声交出神捕令。 诸葛霄脸上挂着一丝冷然淡笑,也没有任何异议。 他心下却未必就这么从容平静,事情俨然有些不对劲,包括顾月息的反应。 以目前呈现的事实看,诸葛霄被人重伤,凶手疑似风剑破,而风剑破一面否认自己动手,却又指控诸葛霄隐瞒武功。现在又极端维护晏清都,对诸葛霄警惕敌视。像极了中雨霖铃的反应,而且,他自己并不否认这个可能。 另一边,诸葛霄目前所有的行为却都毫无指摘。如果说此前他对晏清都的指控是有些过于针对,但那都是侦查阶段的大胆假设,而且以现在的证据看,显然是因为当初他就留意到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线索。 风剑破的指控仅仅是,诸葛霄会武功,如果自己中了雨霖铃,下手的是诸葛霄,诸葛霄假造证据陷害晏清都……换做任何人看来,都是站不住脚的。 如果顾月息当真公正决断,就应该只审查风剑破,怎么能仅仅因为风剑破的几句话,就各打五十大板? 难道他当真信了风剑破? 风剑破却知道,顾月息为何这般谨慎,因为他当初和焚莲结盟,回来告诉给顾月息的那些话。 诸葛霄不只是隐瞒会武功,他和各种江湖势力甚至于朝廷势力都有联系。他们几次办案,诸葛霄长袖善舞,不知道和那些人私下做了多少交易。 只这一点,顾月息就不会视而不见。 风剑破冷冷地看着诸葛霄,他不知道焚莲到底是前世就知道这些,所以才会卷入孤禅寺一案,被六扇门追缉,还是说,今生的焚莲也是和他一样,重活一世? 这两个人,他都不打算放过。 顾月息眸光冷静,毫无私心:“诸葛重伤,风剑破有嫌疑,但也只是诸葛一家之言,证据不足。同样,风剑破指认诸葛包藏祸心,也是口说无凭。也许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有问题,也许两个人都有问题,也可能只是误会一场,遭了别人离间。事情不大,可若是放任不理,你们现在互相不信任,极可能造成六扇门出重大纰漏。不如暂停职务,回去六扇门看看门主,权作休假。” 诸葛霄神情微凉,一点书生意气:“我无所谓。只是你可看好他了,我可不想被人突然戳个窟窿,一命呜呼。就是因为一句认定我会武功。死了都没处喊冤。” 他蹙眉咳嗽几声,脸色还有些虚弱,冷面走出顾月息的房间。 顾月息看着房间里的风剑破,平静地说:“你都听到了。不管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干的,都不要有下一次。一切留待门主面前再论。” 风剑破漆黑的眸光看着顾月息,前世的时候,从头到尾顾月息都一直认定阿月的死与晏清都无关,可是自己却没有听他的。因为,顾月息对晏清都的态度一直都有些奇怪。 以顾月息的冷情冷性,孤洁清傲,自然不会偏袒包庇。那奇怪更像一种怜惜不忍,就像是知道什么独他一人明白的秘密。对那个人既排斥厌恶,却又忍不住想要拉那个人一把。但他到底克制着,没有走过去伸手。 直到最后,风剑破也没有看到顾月息伸出去的手。 这一世,风剑破希望他能因为自己,拉晏清都一把。 “无咎他,不是坏人。他处境很危险。不只是诸葛霄,焚莲也很危险。你帮我,救救他!” 风剑破紧紧盯着顾月息的眼睛,一字一顿,对他说出自己的请求。 顾月息微微蹙眉,眸光清冷,毫无私心杂念,只是平静看来就有一种居高临下,难以动摇的疏离:“焚莲中了雨霖铃,蛊毒认晏清都为主,对他言听计从。你知道吗?若说危险,也不该是掌握焚莲生杀大权的晏清都。” 风剑破的样子就像是得了癔症,没有表情的面容苍白冷峻,有一种幽昧的森寒,眸光孤绝冷厉地看着他:“那是焚莲该死!” 顾月息不为所动,在那无动于衷的冷静眼神里,风剑破的倒影,就像一只失去理智的困兽:“雨霖铃,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吗?还是晏清都,比蛊毒还惑乱人心?” 风剑破激荡的热血慢慢凉下来,是了,顾月息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与他无关。”风剑破的眸光像是沉入冰河的遗迹,“我不会再见他。我所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为我自己犯下的罪,接受惩罚。你不帮我也没关系。” 既然晏清都说,最好再不相见。那他就,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顾月息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苍白锋利,阴山孤魂一样的身影走出去,他眼底神情幽远清湛,如同风雪写意的山水墨画,缓缓闭眼。 分卷阅读274 …… 诸葛霄走的并不快,至少风剑破轻易便堵在他回房的长廊前。 见到执剑抱臂而立的风剑破,诸葛霄神情从容淡然,只眉梢一丝冷意,毫无畏惧。与其说有恃无恐,不如说是在意的轻忽无视。 风剑破的脸上只有冷峻无情,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 “为什么是晏清都?你恨他?” 诸葛霄背对着他,停下脚步,声音温润,如书生君子:“无冤无仇,何来恨。” “这里只有你跟我,何必再装模作样?” 诸葛霄极淡笑了一下,风度翩然:“宋兄说笑了。我从不讨厌晏清都,而且,我跟他的关系,比起你们跟他要更好一些。”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千方百计为他网罗罪名,让所有人都恨他?” 诸葛霄回眸,他一贯是毫无锋芒的,谦谦君子,温雅无害。纵使在六扇门自己人面前甚少有表情,有什么甚至话少冷言,看着很有脾气,但也没有任何叫人觉得难以相处的地方,连脾气也是兄弟之间的玩闹抱怨。 此刻,一席书生袍服,长身玉立,回眸而视,那脸上甚至还带三分笑意,眉眼天生清俊雅致,自带风骨亲和。然而,纵使眉梢眼角波澜不起,却给人一种不屑一顾的傲然。 仿佛不止是面前的风剑破,也不只是六扇门,整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高看一眼。 那傲然淡淡的,隐在温雅谦和之中,甚至不屑于展露。 风剑破静静地看着,这样的诸葛霄,他前世其实是见过的,但是从未留意,只当是文人自来就有的清高。 但这一刻他知道了,某种程度上,这就是诸葛霄的真实面目。 “宋兄这话有趣,在下也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给晏清都网罗罪名,叫人恨他?就算我所有的怀疑都被证实是对的,晏清都从一开始就是旭王的人,指使焚莲做下孤禅寺一案,为旭王暗杀崔权,此次力挽狂澜,保下旭王。那也只能证明,这个人和旭王是一伙的,需要格外警惕罢了。还能如何呢?” 风剑破一眨不眨看着他,诸葛霄神情从容,游刃有余,眸光似笑非笑,毫无讥嘲。 “不过。假如真有人这么无聊,持之以恒的陷害一个人。我猜,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六扇门的办案能力,看看闻名天下的神捕们,是不是当真秉承公义,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绝不纵容私欲私情。想看看,这天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心是清白无暇,毫无阴暗的。” 诸葛霄微笑,长眉微扬:“宋兄,不,应该是风神捕,你有私心吗?” 他的眼神惋惜漠然,在说,你有,那件藏起的衣服就是证明。 风剑破脸色苍白,瞳孔不稳,咬紧牙关冷冷地看着那张无害温雅的笑脸。 他的心被切割成两半,一半在愤怒狂杀,想要立刻拔剑叫这个人碎尸万段。就是因为这个人这么一个无聊玩笑的念头,于是,所有人就被他玩弄在手掌心。晏清都就要被诬陷,他就要错恨所爱! 另一半身为捕快的理智却在叫他冷静,在警惕质疑,真的就是这样吗?这个人会这么简单就说实话吗?不要中了他的计,冷静下来。 诸葛霄笑意冷却,冷锐的眸光从他脸上收回,背对着他离去。 区区一个风剑破,诸葛霄并不放在心上,就像风剑破说得那样,纵使所有人发现他的真面目,也无济于事,他们拿他毫无办法。 即便是顾月息不说,他也想找个借口回去六扇门总部了。 毕竟,晏清都在汴京。 而他在封庄的事情也都已经忙完了,该轮到汴京了。 你看,就算风剑破盯着他,顾月息怀疑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想做的事还是能做完。 唯一的变数,只有那个逃走的小坏蛋。 诸葛霄眸光温柔,他们才是一国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似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狡诈的狐狸建了一个迷宫,将啾啾猫骗进去,但他不知道怎么让啾啾猫留下来陪自己玩。 于是, 第一天,他骗了一个猎犬进去,看猎犬追着啾啾猫跑。逃生游戏,有趣吗? 第二天,他骗了一只灵鹿进去,灵鹿生病错乱的时候会不会咬啾啾猫?加点翻转,有趣吗? 第三天,他骗了一只恶犬进去…… 啾啾猫在迷宫里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但是从来不在狐狸面前停留。 狐狸只能看着他们玩,一生气,将迷宫毁坏了。 最后,只剩坏了的迷宫和一开始那只狐狸。 第103章 诸葛霄背对着风剑破, 往长廊深处渐行渐远。 两旁古槐绿荫笼罩, 如同一曲幽深的迷宫。 风剑破低着头,苍白冷峻的年轻面容没有一丝感情,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湛亮清寒。 他在想, 前世发生过的事。 前世封庄叛乱同样发生 分卷阅读275 过, 但当时风剑破并没有听晏清都的话打开棺材,那些神秘刺客就杀到了。 所以, 他们没能看到棺材里的秘密,匆忙撤出来不久, 陪陵就被炸毁坍塌, 废太子尸骨无存。 直到他和焚莲决战死在那里, 废太子的血书和皇孙慕容辰羲, 都没有被任何人提及过。 风剑破还记得, 皇帝因此降罪封庄, 导致封庄自此萧条荒废,成为名副其实的坟山。 不久后皇帝垂危,晏清都突然背叛旭王,站到云妃的小皇子那边, 致使旭王万劫不复。 当时六扇门追查孤禅寺一案突然得到关键进展, 查出此案幕后之人,与旭王有关,更与崔家脱不了关系。当时查出关键性证据的,就是诸葛霄。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崔家的小皇子登基称帝。崔家鸡犬升天, 再难撼动。 彼时,因为洛月的死,他浑浑噩噩,决定离开六扇门,满心满眼只有“凶手”晏清都。 顾月息开始避世,六扇门不知不觉已是诸葛霄的一言堂。 但是,纵使查出来孤禅寺幕后与旭王、崔家都有关系,诸葛霄也没有放弃对焚莲的指控,认定焚莲身为鹤羽的王族,在此事之中另有天大阴谋。 是的,前世从孤禅寺一案开始,诸葛霄就一直盯着焚莲,诸多罪名都归诸焚莲头上,而焚莲武功高强行踪飘渺,为人孤僻冷漠、神秘莫测,对于那些罪名从不屑解释一句,反而借此机会和六扇门诸多高手切磋对决。 中间有晏清都不断给焚莲网罗罪名,让焚莲几乎得罪了整个中原武林,搅浑一池清水,六扇门不得不仔细甄辨真伪,这才发现焚莲身上的有些罪名,或许是不成立的。 那么,前世是谁一直在妖魔化焚莲,就如同今生,不断妖魔化晏清都一样? 诸葛霄! 前世今生,他都做了同样的事情,却是对不同的两个人。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一时兴起的玩弄人心。 今生,焚莲一系列奇怪反常的行为,打断他手脚时候说的话,都说明了,焚莲也和自己一样,记得前世的事情。 但这一次,焚莲放弃杀自己,而是与自己结盟,利用自己去对付诸葛霄。显然,焚莲认为最为忌惮的对手是诸葛霄。 一定是在他死后,又发生了什么,叫焚莲认定,诸葛霄与晏清都的死关系重大。 毕竟,前世这个妖僧,一直与六扇门为敌,杀他的时候也口口声声在为晏清都复仇。 想到这里,这段时间以来,被两段记忆折磨混乱的风剑破,混沌黑暗的世界渐渐清明。 他本来憎恨诸葛霄,更多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误导他,叫他铸成大错。 他本来更恨,更想杀的人是焚莲,还有他自己。 但现在,他明白了,他无法同时对付两个人。 跟有前世记忆,至少今生没有重蹈覆辙,一直在试图保护晏清都的焚莲比起来,诸葛霄比他所想的更加危险,更加难以应对。 就算明知焚莲在利用自己,打着让自己和诸葛霄两败俱伤的主意,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离前世晏清都死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在诸葛霄回去汴京之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叫顾月息相信他,叫六扇门对诸葛霄生出怀疑,只要能揭下面具一角,诸葛霄都别想再肆无忌惮对晏清都下手。 可是,诸葛霄实在是太狡猾了。 刺杀他,逼他反抗暴露,这一招已经先一步被诸葛霄破了。 除非,他能说服顾月息隐在别处看着,然后自己对诸葛霄骤然发难,如果诸葛霄以为私下无人反抗,那么就会暴露他会武功的事实。 如果他打定主意绝不露出破绽,那么自己干脆借机直接杀了他!顾月息也赶不及相救! “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动手吗?风剑破何时这般优柔寡断了,真叫我失望。” 在风剑破打定主意正要立刻的时候,在前方竹林里,站着本该背对着他回房的诸葛霄。 一身僧衣,除了一张脸,几乎与焚莲一般无二的诸葛霄。 他抬起挂着佛珠的手,在面前轻轻划过,手指遮掩的那片刻,诸葛霄面带微笑,清俊温雅的面容,瞬间变成另一张英俊过分,眉骨犀利冷漠的僧人。 风剑破冷冷地盯着他,并不太过意外,诸葛霄会率先找他发难。 “杀了我,顾月息就会知道,我说得都是对的。” 易容成焚莲的诸葛霄,宝相庄严,淡淡一笑,唯眸光清浅,不是焚莲如墨发蓝的瞳眸:“阿弥陀佛。你若死了,动手的是焚莲。是晏清都怕你中了雨霖铃的事情暴露,派焚莲灭口。与诸葛霄何干?你死的时候,诸葛霄还在为白晓风诊病,有不在场证据。” 风剑破深深地看着他,缓缓拔剑:“相识十载,那就叫我见识一下,你诸葛霄的绝技。” “那就要叫你失望了,你只能见识到焚莲的绝技。毕竟,顾月息的眼睛可不是那么好瞒骗的。” 一紫檀一月 分卷阅读276 白的两道声音,瞬间缠斗在一起。 无边落木萧萧下,翻飞的竹叶之中,剑光佛珠划出道道杀机。 诸葛霄是个行动派,他此前从未想过杀风剑破,诚如风剑破所说,一旦他死了,顾月息绝对会怀疑上自己。 但是,这只是诸葛霄不想节外生枝。风剑破触了他的杀心,纵使是顾月息怀疑又能如何,他想杀就有的是办法杀。 纵使顾月息怀疑他,没有证据,又能拿他如何? 要杀风剑破极为不容易,毕竟,这个人是公认的六扇门第一高手。 但是,这就多亏焚莲了,前段时间居然能打断风剑破的手脚。 伤筋动骨一百天,距今还不到。而仓促练起的左手剑,又能有什么进展? 此时便是杀风剑破最好的时机。 诸葛霄一招一式,果然和当日在清苑县袭杀他们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焚莲练得是高深的少林武学,走得是内力之道,纵使风剑破的剑招再快,破不了他的罡气,不得已被他震伤。 而诸葛霄虽然将焚莲的招式模仿得近乎一样,但内力显然跟不上,只是他轻功极佳,身影变幻如鬼魅。 仿佛瞬间化作万千佛身,自四面八方向风剑破攻击而来。 如果是全盛时候的风剑破,凭借流星一样迅疾的剑招,完全可以压制住虚影,一剑破开真身。可是,他受了伤,剑招便无可避免一滞一慢。 高手过招,便在这毫厘。 一击珠串打在风剑破的手腕,带动着他手中的长剑飞出去。 下一瞬,诸葛霄的动作便停了,停在风剑破身后。 他微带悯然可惜,淡淡说道:“你输了。” 手中的佛珠套住风剑破的脖颈,只需轻轻一绞,就可以碾碎他的喉骨。 “是吗?” 随着话音而来,是瞬间崩裂的珠串。 潇潇竹叶之间,那轻薄的水色,仿佛流星坠雪,刹那袭来他的喉结。 诸葛霄后仰,脚下飞快后移。 那流风回雪一般飘忽不定的剑影却瞬间铺天盖地而来,仿佛瞬间置身雪月旷野之下,满目雪色月色难分,没有一寸可以立足遮蔽之处。 “我的左手剑,如何?” 风剑破的左手剑并不是今生被焚莲打断了手脚才开始联系的,前世,晏清都死后,他就自废右手,一只练习左手剑,一心一意要杀焚莲。 “这剑本是为焚莲而准备的,既然你要当他,那便先替他试试吧。” 诸葛霄瞳孔骤缩,剑尖在他面前寸许爆裂,剑光瞬间破开他的易容。 那一身月白僧衣,转眼如翻飞蝴蝶炸开,露出一身黑衣的诸葛霄和他的真容。 他脸色雪白,吐出一口血,手中佛珠刹那转动,每一颗珠子转眼变作一只三足金乌,随着他手中动作飞出,化作万千邪物,铺天盖地向风剑破啄去。 一旦近身遭遇阻碍,那三足金乌便瞬间爆裂。 诸葛霄神情从容,手指随意抹去嘴角血污,眸光傲然淡淡。 他并不去管和金乌阵纠缠的风剑破,脚下轻盈,瞬间消失在山林雾霭之中。 风剑破剑光如网,将所有金乌削为碎片,眸光锐利,毫不犹豫往白晓风那里而去。 只要抓到那个冒牌货,看顾月息那里,诸葛霄还有何话可狡辩? 在他离开不久之后,有个人缓缓走来,捡起地上一枚完好的金乌。 …… 在白晓风那里诊疗的假诸葛霄,被风剑破直接抓了个正着。 那个人是六扇门的一个捕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着顾月息的面,老老实实便交代了,是诸葛大人叫他这么做的,自己并不敢多问。 而诸葛霄并没有再回来。 风剑破眸光冷寂,看着面沉如水的顾月息:“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难道你还相信他?” 顾月息神情一如既往冷静,毫无偏颇:“目前只能说,诸葛霄让人易容自己,有伪造不在场证据的嫌疑。至于你说他意图杀你灭口,目前他生死不明,这只是你单方面的说辞。须得找到他,当面对峙。” 风剑破冷冷地说:“他没有料到我练左手剑多年,现在阴谋败露,自然是逃走了。我建议,六扇门下达最高追击令。小心找他的人也死在他手里。” 顾月息眸光冷清:“就这么办吧。小心防备,但要抓活的。” 风剑破定定看他许久,顾月息师从普度大师,好像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冷情冷性,没有太多普通人的感情。 说好一点,叫冷静理智,说难听一点,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这一点作为捕快时候自然极好,绝不会因为私人感情有失偏颇,但是,这种时候也叫人气闷,因为他对于敌人,也同样态度一致。 风剑破并不是责怪他不信自己,就是因为顾月息绝对公平的这一特点,诸葛霄构陷晏清都的言语,也因为证据不足,不能叫顾月息动摇。b 分卷阅读277 r   他只是疑惑,前世顾月息为什么忽然消极避世,隐遁空门。算算时间,正是在晏清都死前不久。他虽然一贯情感淡薄,但拜师普度大师多年,也从未见过他对佛门有兴趣。 “这段时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顾月息微微疑惑,摇头:“不曾。” “你会因为什么,忽然不管六扇门,避世不出?” 顾月息眉宇微凝,眸光冷静:“不会。师父说我与佛门并无缘分。义父年事已高,门主痼疾在身,我怎么可能撇下这些不管。你多虑了。” 风剑破也这么想,忽然,神情怔然。 前世,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撇下六扇门不管,他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捕快。直到洛月出事,凶手直指晏清都。 这是,诸葛霄算计的。 难道,前世顾月息也是中了诸葛霄的算计? 顾月息自来过分爱洁,孤洁清高,黑白分明。一方面心智坚毅果决,另一方面未免太过顺遂无暇。 如果有人颠覆他以往所有观念,染黑他的双手,叫他厌弃自己,对自己生出怀疑。无疑,轻而易举就能毁了他。 风剑破心下微冷,忽然好像有些明白诸葛霄的目的。 如果六扇门里,有人能抓住诸葛霄,揭穿他的狐狸面具,这个人无疑只会是顾月息。 他看向顾月息,认真地说道:“小心诸葛霄。你知道的,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玩弄人心,如果他要对付我们,甚至都不需要赢过。” 若非诸葛霄并不仰赖武功,实战经验并不如他丰富,今日竹林一战,谁生谁死,还尤未可知。 但就像诸葛霄说得那样,纵使自己打赢了他,也没有证据定死他。 顾月息颔首,平静地说:“我知道。先回六扇门吧,诸葛霄的事必须呈报门主。还有,你身上的雨霖铃,也要清除。” 风剑破点头应下,他并没有因为诸葛霄的暴露而心安,反而因为那个人这么干脆果断的消失而警觉起来。 总觉得,汴京还会有更多变数。 诸葛霄离开的时候实在太平静了,就像是,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一样。 …… 汴京旭王府。 八月十五夜宴一过,受到圣旨嘉奖的旭王,声望渐渐恢复。 慕容辰羲皇孙身份被钦定为真,一路护送皇孙的晏清都身份水涨船高,得了一个执掌五千禁军的正三品朱雀卫指挥使。 那身为晏清都旧主的旭王,自然是最大赢家。 至少,在世人眼里是这样的。 然而,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个中滋味如何,只有旭王自己清楚。 那日被晏清都反压,拔刀威胁之后,旭王的脸色就没有一日好过。 不过才区区一个正三品指挥使,这个人就敢如此嚣张跋扈,威胁挑战他一个王爷,说出去都不会有人敢信。 但偏偏旭王还真拿他毫无办法。 如果他和晏清都公然撕破脸,无疑是平白给宫里那个女人看笑话。 崔家在他手下埋了这么久的钉子,一招发难,若不是晏清都背叛,根基不稳,需要拿自己当筏子,他慕容旭还真要栽在这里。 心下知道,应该暂且和晏清都后面的那个小崽子合作,先解决了那个女人和崔家再说。可他心里比起别人来,最耿耿于怀的却是晏清都的背叛。 “王爷沉冤得雪,危难之中救护侄儿,贤德仁爱、感天动地,声望如日中天,怎么却闷闷不乐,躲在这里独自喝酒?莫不是专程在等在下来?” 旭王抬起眼皮,雍容淡定的面容缓缓露出几分笑意,眼神深沉清亮,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猎犬说:啾啾不想跟你玩。 狐狸生气了:我要咬死你!嗷~ 结果被猎犬抓住了一条狐狸尾巴。 狐狸想了想,去找啾啾卖惨:嘤嘤嘤,疼~ 啾啾拍拍狐狸头:我也想玩抓狐狸尾巴的游戏。 狐狸:……嘤嘤嘤,我还有八条尾巴,可是,疼……除非你给我咬飞机耳和蝴蝶爪。 第104章 来人穿着灰白的兜帽披风, 脸上被半张银狐面具遮挡,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但是, 旭王的眼神却毫无陌生, 扬唇略带深意地看着他:“诸葛霄,你还敢来见我?” 兜帽下发出一声优雅轻笑,那人从容不迫走到旭王面前,自然地屈膝而坐。拿起旭王面前的诸多精美的小酒坛其中一个, 打开嗅了嗅, 便兀自饮了一口。 “王爷这话有趣,我为何不敢来?” 旭王笑容依旧, 眼神寒凉:“顾月息早就知道陪陵里的机密,以你诸葛霄的本事, 必然也早就了如指掌, 可你却一直未曾告知本王。崔家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反噬本王一口,此事说与你诸葛霄毫无关系,我看未必吧!” 分卷阅读278 又是一声斯文雅致的轻笑, 面具后的人看向他,唇边扬起一缕春风般和煦微笑。 面具下的声音不慌不忙:“王爷, 我是个情报贩子, 不是只做王爷一家生意的。上门都是客,虽不至于唯价高者论, 但也总讲究个先来后到。我的确早就知道废太子遗孤之事,可是王爷没找我,旁的人上门, 我总不能将生意拒之门外。” 旭王脸上的笑意全无,冷如霜刀。 他不信这个人不是故意的。敢这么肆无忌惮得罪自己,分明就是笃定自己上不了位,将来不会拿他事后算账。此人是敌非友,必须找个机会,杀了他! 他引而不发,低声说道:“你把慕容辰羲的消息卖给了谁?崔家那个女人?” 诸葛霄却微微摇了头,唇角微扬:“王爷也太高看我了。封庄之人为了隐瞒慕容辰羲的身份,当年的知情人一口气就死了三个。七年过去了,顾月息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晓得一清二楚?我只是猜到一点蛛丝马迹。有人敢买这一点无凭无据的猜测,那是对方的魄力。” “蛛丝马迹?”旭王狐疑。 诸葛霄微微颔首:“王爷还记得白漆吴吗?” 旭王想了一下,依稀记得白晓风手下好像有这样一个人,后来有意投靠自己。 “那个白漆吴倒是个有点意思的聪明人。可惜差点运气,不然倒是适合在我手下做事。他虽是白晓风的亲信,却不甘于此,一面与六扇门接触,一面还想走王爷的路子。六扇门这边被我截胡,王爷那一边又遇到了安插在王爷手下的崔家人。就是他发现了,白家有一个小孩子跟王爷长得像。此人胆大心细,猜到了那孩子的身份,不想着立刻卖了消息,而是故意隐瞒了,想直接将人笼在自己手里。可惜,被晏清都抓住了。” 听到这个名字,旭王便觉得大腿一凉,霜刃擦过的凛冽犹在。 他眼底晦暗,牙根痒痒:“晏清都杀了白漆吴。” “是。” 诸葛霄点头,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笑了:“说起来,晏清都才是此中高手。同样是悬崖上跳舞,他就跳得好看极了。一面能哄了王爷信他,一面还能骗来顾月息帮他,将我瞒得死死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慕容辰羲藏起来了。还带着王爷的命令掌管了封庄,许进不许出。” 旭王想到当初晏清都是怎么对他发誓,怎么瞒骗自己的,想到他乖顺恭敬的面容下,那双幽隐华美的眼睛里,不知道何时对自己藏了杀意…… 恨意之下,更多的是愤怒不甘,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妄想脱离自己手心的背叛感。 “王爷应该庆幸,幸好崔家人玩了一把黄雀在后。正因为有崔家横插一笔在先,打乱了他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与王爷隔空结盟,否则,揭露王爷炸毁陪陵之事的,就会是晏清都。彼时,我怕是得在幽禁之地再见王爷了。” 旭王满眼森寒,捏碎了手中玉瓷酒瓶:“本王好歹庇护他一场,不信他能如此狠心。” 诸葛霄又笑了,笑容优雅又轻慢。 “你笑什么?” “我笑王爷贵人多忘事。王爷莫不是忘记了,晏清都为何会来投靠王爷。他本是在清苑县做他的纨绔衙内,日子过得好不逍遥。是王爷和王相想要在内务府安插个自己人,结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导致皇商禹城季家败落。不巧了,那正是晏清都的外祖一家。王爷手下青州冉知州,因爱女死在清苑县,与晏清都一家结怨。便借此机会,连晏县令一同入了大牢。晏清都因王爷,险些家破人亡。” 旭王冷眼看他:“本王手底下的人多了,莫非每个人的因果业债,都要算在本王头上?” 诸葛霄手指轻握,抵唇咳嗽了几声,笑得温雅:“旁的人我不知道,但晏清都……王爷别忘了,那姓马的是怎么一夕之间葬身火海的。晏清都这个人可是记仇得紧,而且,没有什么耐心。哦,那姓马的扬言要灭门晏家,好像也是狐假虎威,借了王爷的势。” 旭王眼寒心冷,反而温和笑了:“这么说,晏清都是专程来找本王报仇的了?” 诸葛霄微笑摇头:“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以此提醒王爷,这个人对王爷可不存在什么香火情谊。王爷对他,最好不要报什么没必要的期望。” 旭王冷笑,看着诸葛霄:“有件事,本王一直很在意。当初晏清都来投靠本王,本王疑心他是贺兰凛派来的奸细卧底,可是他杀了崔权。现在,本王就想知道一件事,崔权当真是死了吗?” 如果连崔权这件事都是假的,那么就证明,贺兰凛与崔家连成一气,局势才险了。 诸葛霄闻言,抬起了头,微笑道:“那么王爷肯为这个消息,付出什么价码?” “你想要什么?” 诸葛霄但笑不语,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旭王。 旭王垂眸看了,眸光锐利看向他,笑容寒凉:“好大的胃口。” 诸葛霄微微叹口气:“不是我非要王爷断一指,实在是我这里遇到一点小麻烦,须得断一尾。何况, 分卷阅读279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一指一尾,于王爷和我,都已经是累赘。尽早斩断,或许所得更大。” 旭王眸光沉沉:“话虽如此,本王如今烈火烹油,看着光鲜,实则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若这一指弱点不甚叫人抓住了,又当如何?” 诸葛霄似是想了想:“我不会白要王爷蒙受损失,这样吧,我也免费送王爷一则崔家的消息……” 旭王笑容深意:“神机子手中的消息有的是,于你又算得了什么。做生意自当等价交换才是。诸葛先生说呢?” 他一见那纸上所言,便知道这狡诈的狐狸是难得栽了跟头,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要趁机宰上一笔。 诸葛霄果然不笑了,沉默片刻,似是无可奈何:“王爷想要如何?” “崔家敢算计本王,本王岂有不回礼的道理。本王要你,也掀崔家那条毒蛇一层皮。” 诸葛霄缓缓笑了:“我还以为,比起崔家,王爷更想报复的是晏清都。” “晏清都是本王的人,他就是再欠教训,也是本王自己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诸葛霄只是笑,他优雅颌首:“对付崔家不难。只要王爷肯答应借我这一指,我保证,非但王爷不会有事,还会让崔家有苦难言。” “好,那就击掌为盟。” 两手相击。 旭王深沉清亮的目光,和银狐面具下那双清润温和的目光,四目相识一笑。 两双眼睛深处,都各有暗影。 诸葛霄举起手中精致的酒瓶:“定不负王爷所托。” 旭王扬了一下唇,一瞬不瞬盯着银狐面具下的眼睛:“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崔权真的死了吗?” 诸葛霄坦然自若,点了点头:“死了。我亲自看过尸体,是他本人不假。” 旭王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是松一口气,像是难以置信。 崔权死了,于他固然是一件极好的事。可是,难以想象,那样一个枭雄就这样随随便便死在晏清都的手里了。 不过,想一想晏清都月下那一刀,此人嚣张狠厉不管不顾,关于隐忍伪装。若是有人觊觎他,强行下手,被他反杀顺理成章。 旭王不知道晏清都是靠雨霖铃借了焚莲内力,见他上次展露出的超凡武力,便以为晏清都本就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只是一贯在自己面前伪装平庸。 诸葛霄也微微感叹:“王爷君子风度,美人在前,也坐怀不乱。自是不知道,美色杀人,再高深的武功也无可抵挡。” 旭王想起书桌上那一刀,淡淡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只扬了扬手中的酒瓶。 比起崔权,自己不过被威胁一下,忽然便心平气和多了。并且忍不住觉得,那个人对他倒也不算无情。 诸葛霄达成所愿,饮了瓶中之酒,便起身告辞。 他离开之后,旭王捡起他丢在地上的酒瓶,细细转看,看到那冰瓷边沿残留的一点血色。 旭王眼眸微眯,果然,诸葛霄受了重伤。 看来,这是狐狸尾巴被人揪住了。 …… 顾月息和风剑破日夜兼程,在八月十七日回到汴京六扇门。 一回来,他们便一道去拜见高门主。 门主高胜雪自两年前痼疾复发,便一直半隐退,将门主令交由顾月息,平日里六扇门诸事皆由顾月息处理,除非是大案,或者事关六扇门之人,顾月息无法做主的事,才会上报给他处理。 比如,这次废太子血书和皇孙慕容辰羲身世之事,便是由顾月息秘密渠道呈报高胜雪,由他呈递御前。 昨日,风剑破指控诸葛霄偷袭暗杀他失败,仓促逃亡一事,顾月息也事无巨细,早早传书回来。 然而,当他们两个人步入高胜雪隐居的净斋时,在堂前一眼却看见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顾月息只是眸光微动,风剑破却是瞬间如临大敌,剑光出鞘。 “门主,感觉好些了吗?” 半蹲在堂前的书生只是随意扫了他们一眼,便毫不在意似的移开视线,眉目温煦优雅,关切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白发男人。 那男人虽然鬓发灰白,面容却并无皱纹,气色尚好,年岁至多不过五十过半,眸光深邃,常怀悲悯,儒雅宽容,犹如父亲一般叫人倚赖信重。 正是六扇门的门主高胜雪。 半蹲在他面前的书生,却是本该逃亡在外的诸葛霄。 诸葛霄一身儒服,袖袍微挽,正在为高胜雪施针。不,应该说针灸完毕。 高胜雪脸上露出温和淡笑:“好多了。你的医术又精进了不少。” 诸葛霄脸上平静,没有多少表情,也没有笑意,闻言淡然说道:“不能为门主根除旧疾,又称得了什么医术高明。我已经过了学艺时候的年纪了,门主不必安慰我。” 高胜雪哑然失笑。 诸葛霄收起细细摆整齐的长针布袋,看了眼堂下眼神锐利,若非投鼠忌器,早 分卷阅读280 已一剑杀来的风剑破,眼神平和。 “门主,阿月他们来了。”诸葛霄眼神清湛,微微无奈,手指抵唇咳嗽了一声,“幸好您在这里,不然,不吃些苦头,我今日是走不出这里了。” 风剑破警铃大作,疑心他竟是要拿高门主威胁他们,立刻冷声说道:“诸葛霄你敢!” 诸葛霄只看向高门主,摇摇头,在他身边站定。 风剑破愈急,却见顾月息抬手止住他,冷静说道:“小风,稍安勿躁。门主必然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或许有话要跟我们交代。” 风剑破看向轮椅上的高门主,见他神情平和,没有一点被人胁迫的意思,眸光温和明亮,眼里还带一点笑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 高胜雪赞许地点点头:“阿月果然沉得住气,观察敏锐。小风你还是太过冲动。” 风剑破胸膛起伏,喉咙滚动,压下心口杀意:“门主,诸葛霄他武功高强,被我发现,昨日私下想杀我灭口,被我击退。此事你难道没有收到消息吗?” “嗯,昨天就已经看到阿月的消息了。” 风剑破心口巨寒:“那你为何……” 他本能知道,事情有变。却不知道,事到如今,诸葛霄还能有什么手段翻盘。 “……门主不要听信他花言巧语……” 高胜雪眸光隐忧,面色温和:“你们都是我一手教养大的孩子,我自然了解你们每一个人。此事另有隐情,小风你冷静一点,坐下听我说。” 风剑破冷冷看了一眼旁边仿若事不关己的诸葛霄,一声不吭坐在顾月息身边。 “诸葛自小体弱,不适学武,这件事六扇门上下皆知。为了这个,老夫还请了老朋友为他研制用以自保的机关暗器,好用来防身。” 风剑破想到昨日那佛珠化作的金乌,若不是这防不胜防的机关暗器,诸葛霄早就被他斩落剑下。 “但有件事你们不知道。大约是三年前,老夫自海上一位朋友那里得来一门武学,便是体弱之人也可以修习。遂将其送给了诸葛。诸葛因为神机子之名,一直备受江湖朝堂的关注,老夫不想节外生枝,便叫他隐瞒了这件事。此事,只有我和他二人知晓。” 风剑破深深地看着高门主,寒意从心底漫上:“所以,门主的意思是说,诸葛霄隐瞒武功高强这件事,是出自你的授意?” 高门主点头:“不错。未曾想,竟会因此叫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风剑破面无表情:“不是嫌隙。既然已经证实,他会武功这件事不是我冤枉他,那么请问门主,该怎么解释诸葛霄私下意图杀我灭口这件事?” 高门主微微忧虑皱眉,心平气和看着他,叹息一声:“小风,这件事……” “我来说吧。”一直安静不语的诸葛霄,这时候上前一步,平静微笑看着风剑破,“宋兄抱歉了,那日在下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顺便试试看,在下的武功与你相比,差了多少。试想在下不过初学三年,如何会是宋兄的对手?又怎么可能真的能暗杀得了宋兄?不想惹得宋兄如此,在下自知闯祸,便想着先来门主这里请罪,再请他老人家代为解释。这里,便赔罪了。” 说着,诸葛霄长长躬身一礼。 然而,这样拙劣敷衍的说辞,风剑破怎么可能相信? 如果他只有这一世的记忆,或许当真会当作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两世为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前世洛月惨死,这个人是怎么诱导他憎恨晏清都的。更不会忘记,雪域之上,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脸。 这不是一句玩笑误会,就可以一笔揭过的。 他看着诸葛霄微笑面容上,那双冷静淡然的眼睛,里面满是轻慢傲然,如同那一日所言:我说过的,就算你知道是我做的,也不能拿我如何。 风剑破咬紧牙关,站起来,恭敬对高门主一礼:“门主,这个解释恕风剑破无法信从。我怀疑他,不只是因为这一点小事。他骗不过我。此人心性歧邪,仗着智谋无双,将普通人玩弄于鼓掌。凭借心情喜好,肆意定人善恶,并且不惜伪造证据……” 一声不高不低的轻笑,带着微微的冷意恼意。 诸葛霄眨了一下眼睛,脸上毫无笑意,冷淡道:“宋兄说得这个无辜的受害者,不会是叫晏清都吧。” 风剑破眸光锐利。 高门主温和一笑,那双常含悲悯隐忧的眼睛慈和,看着风剑破:“听说小风也有心上人了,是哪一个?” 风剑破抿了抿唇,一语不发。 高门主忧虑地看着他,温声道:“老夫这把年纪了,有什么没有见过。是那个叫晏清都的人是吗?” 顾月息端坐那里,眉目纹丝不动,这时候抬眼看了过来。 风剑破喉咙干涩地动了一下,抬眼眸光微空:“我不是不敢承认,只是这是我自己单方面的念头,与他无关,没有必要说与人听。跟我今天对诸葛霄的指控也无关。” 高门主眼神怜惜温和,微笑说:“小风,你是个重感情的好 分卷阅读281 孩子,只是,太年轻了。” 风剑破对于今日情势站在诸葛霄那边,已经毫无意外,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人还有什么花招没有使出来。 高门主见他虽然神情冷峻倔强,但是并没有冲动,还肯听自己说话,神情稍稍释怀。 他看着风剑破锐利清湛的眼眸:“今日你们都在这里,有些话便可以一次说清楚。小楼,别偷听了,你进来。” 后一句声音微微提高。 很快,一道轻盈的风自堂前而过,眨眼之间,便见风剑破身边出现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正所谓,反派的智商等于主角的智商。狐狸的智商太低,会显得啾啾的智商也靠不住呀。 所以,这两章狐狸要在悬崖上搭建新迷宫了~ 咳咳,风风别认输,冲鸭,继续削尾巴,你能赢~ 第105章 晏无咎只是禁军十二卫其中一卫的指挥使, 正三品的官职,在权贵宗亲满地的汴京也算不得什么,但身为皇孙慕容辰羲身边唯一亲信,却地位超群。 皇孙年仅七岁, 住在皇宫之内, 父母双方皆亡故,除了老皇帝那一边,连亲眷都无。一个孤儿罢了,在京城那些人眼里,约等于查无此人。 一旦山陵崩, 凤子龙孙诸多的汴京,谁还会在意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 老皇帝深知这一点, 怕这孩子被人慢待,可是对于一个住在宫里的小孩子, 也赏赐不了什么, 便只能抬高慕容辰羲身边人的地位。 晏清都比起正三品朱雀卫指挥使,首先是皇孙慕容辰羲的脸面。 他被人礼遇,那便是皇孙被人礼遇, 皇帝嘉善他,就是皇帝对慕容辰羲的宠爱。 虽然皇孙未曾出宫,老皇帝已然赐了一座荣王府邸, 慢慢修缮着,只等慕容辰羲成年后住进去。 府邸内这些事情的打理,自然便交由晏无咎全权负责。 晏无咎一日之中, 除了白日进宫陪伴护卫慕容辰羲左右,晚上的时候基本就在荣王府的燕园休息。平日还要利用闲暇时间,招揽人才,填充荣王府的内属官。 当然,现在慕容辰羲还用不上太多,那些人基本就是晏无咎的人手。 老皇帝执意私下重查当初废太子的巫蛊案,尤其是废太子幽禁到死前,发生了什么,是谁离间他们父子,造成惨绝人寰的悲剧。只有认定了那不知名的奸佞存在,才能淡化老皇帝本人对废太子之死所犯的过错。 作为慕容辰羲亲信的晏无咎,自然也被告知了这件事。 晏无咎的身边依旧跟着樊雷和苏见青两人,经过封庄一事,这两个人已然证明了他们的忠诚,晏无咎需要时常入宫,有些事只能委派他们去做。 燕园是荣王府西南花园的客苑。 晏无咎日常便宿在这里,以方便及时处理王府庶务。 八月十七日这一天,老皇帝全天和孙儿一起,晏无咎难得放了半天假,提早出宫。 苏见青脚步轻快进来,对晏无咎低声汇报着汴京新的消息。 “六扇门五位神捕突然一齐回了六扇门,其中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小楼和乌夜啼。很可能是为了昭太子一案,被门主紧急召回。” 晏无咎早知道六扇门月黑风高夜这五人,但是对其中另两位却所知不多。 他坐在太师椅上,仰靠放松,把玩着冰玉观音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动了动,眉睫垂敛,淡淡说道:“日后应该要常打交道,说说看,高小楼和乌夜啼,是什么样的人。” 樊雷更擅长和江湖上那些人打交道,苏见青则因为出身名门,更为熟知朝堂之事,自然也包括六扇门诸位捕快的出身来历。 他娓娓道来—— 和六扇门其他捕快不一样,高小楼是门主高胜雪的孩子,自小长在六扇门。他的母亲也是当年叫黑道江湖闻风丧胆的一代名捕。从会走路会说话,高小楼就耳濡目染诸多江湖传奇。 比起身为顾太傅义子,一开始是走得是书院仕途的顾月息;身世曲折,八岁才被高门主带回来的风剑破;还有因缘际会入了高门主之眼,被选进六扇门的诸葛霄,自小长在六扇门的高小楼,才是做捕快时间最久,最适合掌管门主令的人。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三年前,高门主将门主令交给了顾月息。 很多人佩服高门主高义,自然也有很多人同情高小楼。 因为,高小楼并不是什么毫无本事,仗着父母威名荫蔽的骄纵无能之辈。 相反,他自小就展露出相当出众的聪明才智,夸一句天之骄子也毫不为过。性格也热情讨喜,深得六扇门上下所有人的喜爱。 他是这一代神捕中最早成名的一个,也是除了神秘的乌夜啼外,年纪最大的一个。 但是,高门主却觉得,高小楼武功不如风剑破,智计不如诸葛霄,大局统筹不如顾月息,连江湖经验也没有乌夜啼丰富。 高小楼幼时母亲早逝,高门主虽然 分卷阅读282 对儿子严苛,父子关系也还不错。 “直到陆陆续续其他三位同门加入,据传,原本性情活泼自信的高小楼,几次和高门主发生争执,被传骄傲自大、好胜心强、不能容人。父子关系一度降到冰点。后来高小楼自请外派,长久不见,便再未听到有什么摩擦。是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段纠葛。” 奇怪的是,三年前高胜雪痼疾复发,门主令易主。自小便将门主令当作自己囊中之物的高小楼,这一次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平静的就接受了高门主的决定。 晏无咎听罢,若有所思,缓缓眨了眨眼:“高小楼曾因为同门三位神捕,和门主不和,并且外派多年不归。也就是说,他和其他三位神捕的关系,没那么好?” 苏见青想了一下:“可以这么说。高小楼这个人极为奇怪,他本身性格活泼爱闹,极具亲和力,少年时候却性情大变。起先只是喜欢混迹戏院,涂抹油彩上台演戏,后来因为这项爱好走火入魔,竟然自学成才。” “高小楼乃是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他会缩骨功,不但能变幻成任何人,而且连口音、气息,细微的小动作都能改变。如果他要隐匿行踪,世间无人能找出他的真身。他曾经在西域魔门卧底近乎一年,却无人发现。大人须得格外小心此人。”苏见青的娃娃脸严肃,眼中有些忌惮。 晏无咎似笑非笑:“听上去很有意思,他这么厉害,要怎么小心防备?这个人有弱点吗?” “有。”苏见青毫不犹豫,“此人自胎里带了病,实际身体并不好。他的皮肤、毛发、乃至于瞳色,都比一般人要浅淡许多,过于白皙,有些畏惧强光。江湖人猜测,他沉迷易容,或许最大的原因是遮掩自己异于常人的外表。” “白化病?”晏无咎抬起眼睫,有些许好奇,“另一个人,乌夜啼呢?” 苏见青微微抿唇:“高小楼此人朋友众多,但是,最好的朋友就是乌夜啼。” 乌夜啼原本是个黑道杀手。他身世悲惨,曾经被人背叛,导致任务失败,被组织打断四肢,丢在乱坟坑里。 后来,传说他用死人的白骨拼成高跷,重新爬了回来。并且凭借一己之力,灭了整个杀手组织。自此扬名江湖。 有人说他吃过死人肉,有人说他因此得了麻风病,精神和面部错乱。 没有人听过乌夜啼的真实声音,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脸,甚至不确定他是男是女。 乌夜啼总是一身黑衣,那黑衣如同夜行杀手,但是做工极为精致,布料昂贵,请江南最好的绣娘,用银丝绣着茉莉花。 有人因此说,他沦落为杀手前,曾是富家公子。 乌夜啼平日里没有别的喜好,除了喜欢穿新衣服,新衣服还都是式样统一的黑色夜行锦衣,唯一的喜好就是皮影戏。 有人说,他的皮影都是用被他所杀的死人的皮制造的。 如果要找乌夜啼做生意,只要找集市里喜欢穿精致的绣着茉莉花的黑色锦衣,戴长长的看不见脸的帷幕,沉默不语,演皮影戏的摊主便是。 乌夜啼唯一的朋友只有高小楼。 以前他只演默剧,认识了高小楼后,高小楼会为他的皮影戏配各种各样的声音。 “乌夜啼和其他神捕不一样,他是黑道上的江湖人,后来不知道怎么便败在高门主手里,自此就在六扇门做了捕头。因为总是一身黑衣,瘦得好似一折就断,高得不像正常人。黑夜里远远看见,会以为是赶尸人的僵尸,常常惊吓到路人啼哭,这才有乌夜啼的江湖名。” 晏无咎歪了歪头,眸光盈着一点温柔笑意,熟悉的人见了便知道,那是笑里藏刀:“真的没有人见过乌夜啼的真面目?” 那岂不是,很好假冒? “有。”刚刚升起的坏水,便被苏见青无情按破了泡泡,“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知道乌夜啼的真面,那个人一定是高小楼。”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很神秘,都与世俗格格不入,也都喜欢演戏,所以最能理解彼此。 在六扇门里,乌夜啼唯一的朋友只有高小楼。 他们两个人常常一起行动,孟不离焦。 有乌夜啼的地方,一定有高小楼,反之,亦然。 …… 六扇门,高胜雪的净斋里。 一阵微风而过,冷面寒霜的风剑破身边便出现了一个雪白身影。 他一身白衣,冰纱雾绡,如同薄雾堆雪,不仅衣服是柔和的白,长发眉睫肌肤都是,整个人如同笼罩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的梦。 唯有一双眼睛,一泓清泉一般,莹润清透,长在那张五官淡淡的脸上,显得那张温柔的面容,清澈见底,格外好骗。 这双眼睛安静柔和地看着眼神冷冽的风剑破,语调缓慢地说:“好久不见,小风、阿月。” 顾月息轻轻颌首:“好久不见,小楼。” 高小楼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看上去却比年纪最小的风剑破更不谙世事。 然而,他已经在江湖上办案多年,甚至独 分卷阅读283 自一人深入过臭名昭著的魔门,长达一年。 风剑破移开目光,看向四周。 既然高小楼在这里,乌夜啼自然也不远了。 果然,门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走进来一个高个瘦长的黑衣人,脚不沾地,头上戴着长长帷幕的斗笠,一声不吭坐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里。 正是乌夜啼。 打过了招呼,白衣微动,眨眼之间,高小楼便坐回到乌夜啼身边。 尽管少年时期性情大变,高小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轻易便能结交许多朋友。 但是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叫乌夜啼冷落,就算乌夜啼根本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一黑一白,简直就如同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高小楼看着堂前的高门主,语速格外缓慢轻盈:“父亲,我没有偷听。” 这个儿子自小叫他忧心,行为一日比一日古怪,不知道今次又在扮演什么身份玩法。 高门主无暇管教,脸上忧色不改,对风剑破说:“你跟诸葛之间的矛盾,都在这个晏清都身上,诸葛对他的怀疑由来已久,而这个人是你的心上人,你觉得诸葛冤枉了他,是也不是?” 风剑破冷着脸,沉声道:“不是冤枉,是构陷!” 高小楼微微偏头看向乌夜啼,不知道用腹语沟通了些什么,只见乌夜啼微微点头,帷幕长长的坠子风铃一般轻轻相击。 高门主皱了皱眉,脸色微沉,但仍旧平心静气,甚至露出一点微笑:“那我跟你一起听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楼,你来说。” “是。”高小楼语速慢吞吞的,声音柔和,条理分明。 “我们查到,旭王的财政除了明面上那些封邑税务之外,还有大量来历不明、去向成迷的银钱。顺着这条线索,排查到旭王身边一个不远不近的人,此人便是洛阳柳家的柳珣。柳珣虽然出身洛阳柳家,但自小脱离家族,直到上个月才回到柳家。可他手中却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涌向旭王。这笔财富与柳家毫无干系。” 高小楼冰雪一般淡淡的面容神情始终安静,声音柔和又疏离,缓慢道来:“这时候,诸葛叫我们替他查一个人。这个人很奇怪,他外祖父是富甲一方的皇商,自小以金珠弹玩取乐,根本并不缺钱。可是这个人私下里却另起台子,买卖做得很大,入伙之人,都是些家世显赫的衙内公子。柳珣,便是借着他的台子,隐秘地为旭王赚取钱财。” 高门主看着风剑破,口中问道:“这个人是谁?” 高小楼慢吞吞地说:“晏清都。” 诸葛霄负手而立,眉宇微微凝重:“他外祖父蒙难,家里资金冻结,他却依旧能眨也不眨,一夜花掉几十万贯家资。这一点,小风当时失踪在外,并不清楚。我对这个人的怀疑,从来都有据可查,并非出自个人好恶。只是有些事情,时候未到,我没有将证据点明。” 风剑破冷面不语,无动于衷,眉目神情凛然,非但不信,反而愈发警惕。 诸葛霄平静道:“宋兄。晏清都与柳珣私下借由他人名目,悄悄为旭王赚取钱财,最少已经三年。待他加冠成年,便杀了崔权,顺势回到旭王身边。不仅如此,他还懂如何用雨霖铃控制焚莲。这次,更是危急关头,力保旭王无事。此人俊美天成,然而言行轻佻放荡,为他倾倒之人不知凡几,宋兄为他动心不难理解,但莫要迷失了本心。” 风剑破冷冷地看着他,颇觉荒唐可笑。 前世陪陵炸毁,旭王全身而退,最后是被晏清都反手一刀,这才揭破罪行。晏清都怎么可能是旭王的人? 风剑破满眼桀骜,讥诮道:“你不是说,只是怀疑吗?为何口口声声却已经为他定罪?这点模棱两可的证据,还不如我指证你诸葛霄的证据可信。继续编,让我听听看,下一步你怎么坐实,孤禅寺一案也是晏清都做的。” 诸葛霄抿了抿唇,眉宇微蹙。 “够了。”高胜雪眼底不可抑制浮现出失望,看着偏激桀骜的风剑破,语气黯然失落,“晏清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诸葛不惜一切代价去构陷?小风,你怎会这般糊涂?” 风剑破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冷如寒冰霜剑:“门主,这句话我也想问你们,诸葛霄到底有什么特别,叫你们所有人都对他深信不疑?难道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为什么六扇门许多次的行动,明明万无一失,我们的对手却总会有一两条漏网之鱼?究竟是敌人太狡猾,还是六扇门里有人神通广大,为他们通风报信?” 诸葛霄脸上毫无笑意,也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愤怒,他平静极了,甚至有些置身事外,恹恹的冷淡。 高门主已然动怒,比起愤怒更多却是自责,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诸葛霄神情木然,先一步请罪道:“负责掌管消息情报的人是我,出了事,自然是我的责任。风剑破没有说错,门主何必动气?”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月息忽然开口,冷静道:“研案之中,任何人都值得被怀疑。诸葛怀疑晏清都也罢 分卷阅读284 ,小风怀疑诸葛也是,便是门主怀疑我顾月息,也不在话下。保持怀疑和警惕是一件好事,最终只有证据能断定真相。我更在意的是,今次难得小楼和乌月啼也回来了,关于孤禅寺灭门案,是否有了新的进展?” 高小楼慢吞吞地说:“是,查到了一些新东西。” 诸葛霄点头:“我这次率先回来,也是为了此案。” 风剑破冷冷地:“真巧,我也是。” 顾月息颌首,冷情冷性的面容,在这种情景下,显得尤为理智可靠:“从小楼开始。” 高小楼伸手,身旁一身黑衣,带着黑色手套的乌夜啼,很快递给他一套账册。 高小楼那缓慢柔和的声音,不紧不慢陈述道:“虽然孤禅寺三百多人无一活口,但是,我们往前追溯,从寺院突然兴起,查到了一些寺院开支往来。但是,没有用得上的。” 顿了顿,见没有人催促质疑,高小楼才继续慢吞吞说道:“这一点很奇怪,正常寺庙是不可能这么干净,什么也查不到的。欲盖弥彰,反而证明这所寺庙问题很大。” 高小楼看了眼风剑破:“差不多是六月初,失踪的小风突然传信给我,说他怀疑,孤禅寺参与贩卖妇孺,让我查查江湖上那些神秘的销金窟,里面的人员流动和来历。顺便,替他保守行踪秘密,尤其不要让顾月息和诸葛霄他们知道。” 风剑破:“……” 高门主脸色一黑:“当时小风失踪,他们急得到处寻找,你就真的替他隐瞒?” 高小楼慢慢地说:“如果我不答应,下次他就不会跟我说实话了。” 高门主:“那你现在又说什么?” 高小楼语速更慢了:“现在他不是回来了吗?自然可以说了。而且,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要隐瞒。” 在高门主被气得发火前,顾月息冷静打断:“你查到了吗?” 高小楼点头:“迂回倒查,我们发现,孤禅寺在黑道上名声很响,是有名的销金窟。表面是寺院,实际经营青楼、酒馆、赌坊。他们手段大胆,一面宣称寺庙香火求子灵验,吸引大量出身良好的女眷来上香,从中挑选猎物。会选择时间间隔很久,地理位置很远的地方,再对猎物下手。所以,尽管上过香的人大量失踪,也没有怀疑过孤禅寺。” “不止如此。对于有些特别的客人,他们还会提供特殊服务。比如,允许客人在香客中挑选中意目标,再由他们想办法将人留下过夜。用特质药物迷晕,有的人一夜之后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有的人会就此被带走,由孤禅寺的人易容替换,然后过段时间,或私奔,或意外横死……合情合理消失。” 众人听罢,脸色都极为难看。 高小楼递出账册,柔和的声音也一点低沉:“这账册,记录了自孤禅寺流出的受害者。活着的全都在这里了。可以让下面的捕快开始行动。” 高胜雪尽管在六扇门几十年,见过的猖獗凶案无数,此刻也难以保持平常。 他接过账册翻看,呼吸深沉,看向风剑破:“小风你是如何知道,孤禅寺在做这种阴损买卖?” 风剑破的脸色只会更难看:“我们当时在追查孤禅寺灭门一案,锁定了嫌犯焚莲。那一晚,我按照计划去试探焚莲。不料反而被他引进圈套。此人武功高强,走火入魔之后,功力反而大增,我一着不慎被制,被他打断了右手、右脚。他本要杀我,不知为何一见月光便神情错乱。我趁机逃走……” “在我们决战的时候,我曾逼问他孤禅寺一案,他说他只是杀了几个作奸犯科、拐卖妇孺的山贼,并不承认杀害孤禅寺满门。我想,他当时既然有机会杀死我,就没有必要对我撒谎。便联想到,孤禅寺是否在做某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高门主脸色稍霁,又皱了眉:“那你为何不及时回去告知阿月他们?反而躲着他们?” 风剑破冷着脸:“因为焚莲说,我们之所以追着他不放,是因为六扇门中有人和幕后之人沆瀣一气,故意栽赃给他,掩盖孤禅寺灭门背后的真相。” 风剑破自从猜到焚莲也有前世记忆,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将六扇门诸人引去封庄。 因为孤禅寺一案背后之人,就是旭王。而当时,旭王正在封庄搞新的阴谋。 焚莲一直认为是六扇门害死了晏清都,此举无疑是祸水东引,想要旭王和六扇门两败俱伤。 前世,揭破孤禅寺一案的人,是晏清都。他就是以此,彻底扳倒了旭王。 但是,晏清都将事情移花接木,嫁祸给了焚莲,说是焚莲和旭王合谋。 当时,焚莲身上背的恶名已经太多,至少有一大半出自晏清都,六扇门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说。 可是焚莲自己毫不在意,不管晏清都泼了什么毫无根据的脏水,他都默认接住,过后便私下去找晏清都的不痛快。 正是因为如此,洛月惨死,晏清都说凶手是焚莲,风剑破才会被诸葛霄误导,相信这是晏清都所为。为了借六扇门的手对付焚莲。 风剑破看了诸葛霄一 分卷阅读285 眼:“孤禅寺的幕后之人,就是旭王。因为焚莲无意撞破杀死那一伙歹人,惊动了他们背后的主子,旭王唯恐事态暴露,索性将所有涉世其中的人尽数灭口,销毁一切证据。并将此灭门案嫁祸给焚莲,借六扇门的手杀人灭口。” 诸葛霄沉吟:“小楼,你那边有证据证明孤禅寺和旭王的关系吗?” 高小楼摇头,声音柔和微凉:“没有。” 风剑破盯着诸葛霄,直接至极:“那个替幕后之人出主意,一心一意钉死了焚莲的六扇门内应,是你吗?神通广大的神机子。” 高门主叹息一声,眉宇忧思极深:“小风,在你们没有回来之前,诸葛就已经告诉了我他调查出的真相,与你所言,不谋而合。” 风剑破意外,神色却毫无动摇:“怎么,这次不嫁祸晏清都了,改替旭王开脱了吗?” 诸葛霄也看了眼风剑破,不以为意移开,平静说道:“我认为孤禅寺一案,与旭王无关。” 风剑破冷冷地看着他。 诸葛霄继续说道:“因为孤禅寺灭门,焚莲出现的时机都太巧了,我的确从一开始就认定他是凶手。但我从不认为,这就是一起单纯的江湖灭门案。不管如何,我也想先抓住焚莲,从他那里问出真相。” “我也的确,因为晏清都对焚莲的维护包庇,怀疑他,私下请小楼调查了他。甚至,因为焚莲出现在封庄,我一直怀疑焚莲与旭王有交易。甚至一度认定,链接他们两个人之间合作的,是晏清都。到现在,我对晏清都的怀疑都没有解除。” “我之所以对晏清都的怀疑更甚,就是因为,孤禅寺一案太多证据指向旭王。如果旭王就是幕后之人,试问被他嫁祸的焚莲,怎么会好端端出现在封庄行宫?除非,焚莲本就与旭王达成协议,替他扫尾。但以焚莲对风剑破的说辞,这一点可以排除。那么,我自然怀疑,是晏清都用雨霖铃控制了焚莲,做下了这些事。此事,旭王也知情。这才能容忍焚莲在他身边出现。” 风剑破眼里寒意肃杀如剑,没想到他到这一步都没有放弃害晏清都。 诸葛霄说:“但是,封庄之事提醒了我。这几日我去调查了一下,孤禅寺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它不是两层,而是三层。表面是一座佛寺,私下里的确是旭王的一个联络点。但是,仅仅如此而已。有了柳珣这个财使,旭王根本不缺钱,他没有必要做那些阴损生意。旭王的势力也根本没有涉足江湖。最黑暗的那层,根本不是旭王的生意,也与晏清都毫无关系。” 风剑破:“……” 诸葛霄又看了风剑破一眼:“我对晏清都的怀疑,并不是所有都成立。如果有人掌握了更精确的证据,反过来怀疑我,也无可厚非。” 顾月息平静地说:“不是旭王,那是谁?” 诸葛霄说:“还要再查。但已经有些眉目了。” 高门主眉宇略有忧思,但微微放松一些,看向风剑破:“小风,你是捕快,应该知道,查案之中难免会冤枉某些人,但证据不会说谎。事情未有定论之前,莫要冲动。既然是误会,希望你和诸葛之间能摒弃前嫌……” “不可能。” 风剑破没有想到,诸葛霄会来个以退为进。 但他早在今日看到诸葛霄的时候就明白,这是一场硬仗,对方快他一步,但是,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冷冷地看着诸葛霄,脸上没有动怒,只有坚定:“你能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过我。等着瞧,迟早我会将你的狐狸尾巴,一根一根斩断。” “小风!”高门主满面忧虑,但这次,风剑破一意孤行,站起来头也不会离开了。 高小楼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了看,对身旁的乌夜啼说:“我们也走吧。” 很快,净斋之中就只剩下,顾月息、诸葛霄、高门主三人。 高门主忧思满面,精神有些灰败。 顾月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直到这时候,突然开了口。 清冷的声音,冷静肯定:“门主和诸葛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没有说?” 闻言,诸葛霄侧首抬眸朝顾月息看来。 黯然低头的高胜雪也是。 诸葛霄微微一笑,眉梢从容傲然:“就知道,瞒不过你。关于孤禅寺一案,有一个秘密消息,只有门主和我才知道——焚莲不是无意路过孤禅寺,是有人特意约了他在那里见面。目的不明。” 顾月息的瞳眸微微一动,再难保持无动于衷:“是什么人?” “朝中之人。”诸葛霄神情微微冷肃,“此人身份只高不低。我也是暗中查找这条线的时候,无意发现,孤禅寺的销金窟,赚取的金银并不是给旭王的,而是给宫中某个贵人所用。” 顾月息眉睫微动:“陛下老迈,宫中的贵人不多了。” “再贵,也贵不过艳冠六宫的云妃娘娘,独占圣宠几近二十载。”诸葛霄平静感叹,“我本来一直以为,孤禅寺背后是旭王。直到封庄叛乱给了我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分卷阅读286 顾月息冷静地听着,忽然说:“小风说,你趁机私下刺杀他灭口,你的解释很牵强,门主也有意袒护你。小风反应偏激,门主虽斥责他,反倒更内疚。到底怎么回事?” 高胜雪神色黯然:“小风受委屈了。” 诸葛霄看了眼高门主:“我来说吧。早在封庄时候,有人假扮风剑破行刺我,其实当时我就已经生了怀疑,顺势便叫他刺了一剑。后来风剑破回来,对我多有怀疑。我便认定,这是有人想要挑拨六扇门的关系。” “就在昨天,风剑破与我私下发生争执,那时候我发现有人在旁窥视,是个高手。我便心生一计,故意跳出来,装作被风剑破揭破隐秘,要杀他灭口。之后,顺理成章不敌逃走。果然,不久便遇到了某个好心的神秘人。” 诸葛霄笑得智珠在握:“这个人是崔家的高手,在封庄之变后,隐匿未走。他果然意图招揽我,这段时间一直百般试探,多亏了风剑破对我的怀疑,叫他对我背叛六扇门深信不疑。我顺势答应,提出需要他为我提供些线索,重回六扇门,取信你们。他答应了,推出孤禅寺一案始末,并答应伪造证据,证明旭王是幕后之人。这样,我破获孤禅寺大案,他们解决一个政敌。想得倒美。” 高胜雪神情凝重:“崔家竟是如此狼子野心。事从缓急,只好暂且委屈了小风。” 诸葛霄微笑从容:“实在对不起宋兄。可是,只有他越怀疑我,崔家那些人才能越信我。有些事,我也好顺理成章搞砸。这件事阿月知道了就好,有你替我背书,我也不至于,日后跳进黄河洗不清。” 顾月息眸光冷清,一瞬不瞬地看着诸葛霄,颌首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猎犬:我已经掌握了证据,狐狸根本和我们不是一窝的。 狐狸:略略略,有人信你吗? 警用驯养中心负责人(违心):狐狸怎么会和你不是一窝的呢?一定是有误会。 猎犬:要离家出走~愚蠢的两脚兽。 灵鹿:可是,狐狸、鹿和猎犬,本来就不是一窝的。 狐狸:是呀没错,我们骗猎犬的,因为我是卧底。我故意露出狐狸尾巴,叫猎犬发现哒。 灵鹿:…… 狐狸:啦啦啦,今天又是光明正大做坏事的一天呢~爽~可惜啾啾不知道~ 反派洗白的究极武器就是——我是卧底。但是,局面铺得越大,狐狸尾巴露的越多,离翻车越近哦~ 第106章 秋风回旋之处,层层掩映的绿意袅娜, 郁郁葱葱, 如同深深浅浅的石绿山水泼墨画作。 庭院中的人穿着松白色的交领常服, 魏晋宽袍大袖的式样,有一种闲适隐匿的神秘优雅,在他身上却显得过分整洁,一丝不苟。 此刻,袖中的手指在一下一下轻轻鼓掌。 略带三分笑意的声音, 如同主人的衣着一样,有一种不紧不慢的疏淡高雅,仪态矜贵得如同尺量, 用恰到好处的恭维语气,说道:“真是精彩, 诸葛先生的手段,叫玹叹为观止。” 在他对面入座的人,正是温润君子一般的诸葛霄。 诸葛霄依旧一身书生儒服, 风度翩翩,温雅无害。 这样的人如果会叫人感到畏惧, 也必然只是基于学识智慧上的差距过大,令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绝不会是因为出于性命被威胁, 而潜意识生出的惶恐。 但熟悉诸葛霄真面目的人,比如这年代久远底蕴深厚府邸的主人,眼底却沉沉浮浮着不易察觉的忌惮。 诸葛霄绝对不是世间武功最高强的人, 若是单打独斗,他甚至排不进前十。 但这世间若是有一个最可怕的敌人的排行榜,诸葛霄的名字一定名列前茅。 在黑道杀手的悬红榜上,最难杀死的目标,诸葛霄的名字一骑绝尘、遥遥领先,以至于成名江湖的杀手都有一条不成文的共识:如果不想自砸招牌,绝对不接诸葛霄的单。 诸葛霄对于这一点,显然也很了解,所以,出现在世间最神秘可怕的杀手组织的后花园里,他还能闲适自在的饮茶。 就算,此刻在他的面前的人,就是这庞大可怖组织的新主人。 诸葛霄放下手中的茶盏,眸光优雅和煦,如同初秋的金色浮光洒在水面,澄澈暖融:“还没有恭喜崔六爷,夺得崔家新任家主的宝座。” 崔六,便是云妃同父异母的弟弟崔玹。 他出生的时候,姐姐崔珏已经进宫了,是以姐弟两个的感情着实一般,还不如云妃和崔瑾亲厚。 毕竟,崔瑾父母的结合,完全出自云妃一手撮合,可以说,因为云妃才有崔瑾的诞生。 原本家主崔权在世的时候,整个崔家里,崔玹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就连这次能打败崔瑾,夺得家主之位,靠得也是以整个崔家取悦谄媚云妃这个异母姐姐,这才换得她的支持。 就这样,也是崔瑾因为在崔权一事上坚持为晏清都开脱 分卷阅读287 ,落了口实,才叫他勉强获胜。 比起声名赫赫的崔权来说,诸葛霄对于这个新任合作伙伴,委实有些看不上眼。 崔玹或许别的本事没有,但跟诸葛霄一样,装模作样的功夫一流,所以此刻,这两个人还能相谈甚欢。 崔玹礼仪如同尺量,优雅得有些刻意:“这还要托诸葛先生的福,非常感谢,您能在封庄一事的紧要关头,为在下提供消息。惟愿玹与先生如叔父在时一般,合作无间。” 他指的便是诸葛霄提供给他们的,关于废太子或许留下遗孤的消息。 诸葛霄笑容温雅谦和,从善如流换了酒盏,与他遥遥祝饮。 垂下眉睫的时候,那温润的眼底却是轻慢冷漠。 他当时传递消息给崔家,可不是为了支持他崔玹上位的。若不是怕他们仓促起事,伤到了事件中心的晏清都,坏了他的游戏兴致和辛苦的布局,他理会他们才怪。 一帮废物,都这样了,还扳不倒一个慕容旭。看来离了崔权,崔家也就到头了。 诸葛霄全不在意晏清都在其中起到的破坏作用,毫不犹豫便将失败定性为是崔家无能。 但是,就是这样的崔家,利用起来才更随心所欲,这一点叫诸葛霄很满意。 他尽饮玉盏中的酒水,唇边笑容温雅,眼底诚意清湛,的确是打算接下来好好和崔家精诚合作来着。 对面那位仪态完美的新家主,也举止优雅地放下酒盏,说道:“有了顾月息为先生背书,哪怕日后高门主发现不对,也没有机会威胁到先生了。只是,先生这一局固然精彩,可是也惊险万分。风剑破已然怀疑上了先生,留着他未免夜长梦多,需不需要在下出手,为先生永绝后患?” 诸葛霄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温润的眼里一点微凉。 愚蠢,真当六扇门的神捕是那么好杀的吗? “不用了。”他平静说道,“风剑破才对所有人提出对我的怀疑和敌意,如果立刻就遇到杀手伏击,不管结局他死还是活,顾月息都会立刻怀疑到我头上来。事实上,虽然顾月息没有任何异常,但我直觉,他一定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了。” 对面的人微微抿唇,优雅端坐的身姿有些许不自然,显然自知失言,那完美矜贵的仪态都有些端不住,略略局促:“在下考虑不周,先生说得是。” 诸葛霄温和道:“不必如此,家主还年轻,也不了解六扇门诸人,有些思虑不全也很正常。” “是。还请先生日后多多教我。” 诸葛霄不甚耐烦这些繁琐礼仪,并没有依礼客套,兀自把玩着杯盏,话语一转,直指要害:“家主是不是在意,六扇门知晓了孤禅寺一案真相,局势对崔家不利?” 对面的人唇角微牵,谦和道:“先生误会了。孤禅寺一案是风剑破、高小楼查出来的,要怪也是怪我们不谨慎,当日叫焚莲察觉不对。在下早知有这一日,又怎么会怪先生不尽心?” 他稍稍一顿:“只是,如今六扇门知晓了先生会武功的秘密,先生又假称归顺于我崔家作内应,此举虽是精彩非凡的妙计,可是长久看,恐怕六扇门诸人迟早会察觉到先生与崔家的真实关系,到时候……” 诸葛霄眉宇微笑平静,抬起的眉梢傲然,眼眸凉薄,看得人不敢直视。 很快,他温和笑了:“家主说得有理,看来我是该早作打算。” 对面的人似是松一口气:“在下正是此意,如果先生能助我等早日成事,即便顾月息诸人抓住先生的把柄,介时先生位高权重,他们也不能奈何先生。” “好啊。”诸葛霄随口应下,“云妃娘娘的意思,是想现在就扶小皇子上位吗?” “姐姐的意思,小皇子还小可以再等几年,但是旭王不能再留。还有焚莲这个人,此人决计不能再留在中原。” 诸葛霄微微惊讶,平静道:“焚莲不过是鹤羽的皇子,难道还能对娘娘的大业有什么影响吗?” 对面的人声音略沉:“有没有什么影响,在下也不知道。但是,娘娘说了,这个人目睹了孤禅寺一事,又和晏清都关系匪浅,曾经为了晏清都闯入过我崔家,践踏了崔家的威信。奇耻大辱,永生难忘。我崔家不是毁诺之人,因此,只是不想在中原大地上看见此人。” 恐怕是动不了,也杀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其赶出中原吧? 诸葛霄静静地看着他,微笑温雅无害:“这样啊,好说。” 那年轻的家主露出一点欣然笑意:“那就全权拜托诸葛先生了。” 诸葛霄饮了手中那盏酒,谢绝了崔玹的恭送,起身告辞。 在他走后,崔玹也没有离开,依旧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里,仪态完美到近乎刻意。 他脊背端正,敛眸垂颈的姿态矜贵得有些眼熟,就像是在模仿记忆里的某个人。 他在那张空置的棋盘上,缓缓摆上几枚棋子,却不是下围棋的样子。 不多时,身穿竹青色武服的下属穿过宽阔的庭院,走来他身边,恭敬垂首行 分卷阅读288 礼。 “家主,人已经送走了。按照您的吩咐,派了影子跟随,但是很快就失去了目标。” 崔玹垂眸专心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轻轻的,有气无力一般,毫无威势可言。 “是吗?跟丢了就算了。” 那武者抬头,眼神冷酷:“家主,我们在孤禅寺布置深远,就算有人能深入其中,也只能查到旭王的人为止。六扇门却这么快就追查到真相,依属下看,一定与诸葛霄此人脱不了干系。” “嗯。”崔玹眼也不抬,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武者脸色难看,依旧对这不靠谱的家主保持恭敬,勉强道:“家主,此人心思难测,立场不明。说是欺骗六扇门,假意在我崔家为细作,依我看,他生怕我们对风剑破出手,说不定是他们六扇门内部做戏,他背叛是假,刺探我崔家机密是真。您怎么能把娘娘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他语气急切,那把玩着棋子的年轻家主才不紧不慢抬起头。 “啊,是吗?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我看他说得挺有道理的。”那年轻人似乎有些无措,“那怎么办?立刻派人杀了他,能来得及吗?” “他没有说谎。”正在这时候,穿着层层叠叠紫色绸纱的女子,莲步轻移走来,如同一朵盛放的魏紫,又如蝴蝶化身。 “见过夫人。” 年轻的家主微微抬头,看到来人,像是怔了一下,就如同看到了令他棘手的麻烦。 崔玹没有起身:“四姑姑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那个夫婿是江湖人,自己没有成亲便生了一子一女,儿子随了崔姓,住在崔家老宅,女儿改嫁当了国公夫人,传言里她自己去云隐山修道的崔家四姑奶奶。 显然,修道只是搪塞外人的说辞。 虽然女儿已经嫁过两回,连外孙都三五岁了,但她本人却才年近四十岁,岁月并没有带走她的美貌。 她身姿高挑典雅,面容在精致妆容下越显艳丽雍容。 和崔家的人疯狂一样出名的,是崔家人的美貌。仿佛连岁月都格外偏爱这样虚假纯洁的美丽,那一张张雾气蒙蒙的天真面容,好像永远比别人老得更慢一些。 崔桢已经不再年轻,但倘若五小姐在这里,未必都能比得上她母亲的风情美丽。 这样的女人在崔家,可想而知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很多人都说,若不是在崔家,女人自来没有什么话语权,这次家主之位,崔玹还不一定能争过他的姑姑。 崔桢显然知道自己给这个侄儿带来的压力,她神情冷淡不苟言笑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和微笑。 那个叫人恐惧的家主哥哥死后,她的确动过家主之位的主意,但是崔桢也知道,崔玹的背后有那样一位姐姐在,她并没有什么胜算,很快就按捺了心思。 她显然很快想明白,比起家主之位,在这个没什么本事的侄儿手底下,她可以更加快速上位,为自己博得实打实的权势。 “我来是想告诉家主一个消息,诸葛霄确实栽了个大跟头,他意图灭口风剑破失了手,不得不靠孤禅寺一案翻身,假装在我崔家当细作。别看他现在装得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控,实际上,从今往后每一步都通往穷途末路。要不了多久,六扇门其他神捕就会揭露他的真面目。” 年轻的家主似是困惑:“诸葛霄是我们的盟友,如果他倒了,对我们岂不是不利?” “所以,我们要在他倒之前,尽情利用他。家主之前的决定很正确,我们可以利用诸葛霄急于和六扇门的神捕周旋,来逼迫他替我们解决掉旭王。但是,您要防备他狗急跳墙。不可事无巨细,对他和盘托出。” 崔桢难得的赞许,叫年轻的家主笑了一下。 “姑姑说得是。其实我并没有对诸葛霄完全说实话。” 崔桢袖子里的手指紧握,面上温和:“哦?” “焚莲屡屡坏我们的计划是小,实际最叫娘娘寝食难安的是,当初孤禅寺与焚莲夜会的人,是宫中的高手,连娘娘的手都伸不进去的地方。娘娘疑心,或许有人想要与鹤羽联盟,若是如此,或许会对小皇子的大业有碍。” 崔桢微微一笑,优雅地垂下修长脖颈,屈身一礼:“既是如此重要的事,娘娘何必假借他人之手,妾身来想办法,替娘娘安心。” 崔玹没有阻止,目送那道艳丽的粉紫背影离去。 在崔权当家主的时候,即便是云妃在崔家也毫无地位可言,崔家并不为云妃提供任何一点助益。 若非如此,怎么会逼得一个堂堂妃子,私下做那等阴损买卖,只为赚取银钱? 如今,崔玹上位,崔家其他人似乎也转了风向。大约是觉得,如果崔家能出一位中原的皇帝,是一件很好的事。 崔桢此举,便是在隔空为云妃示好。 崔玹依旧低头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摆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 “家主。” 这次开口的,不是伫立一旁的武者,而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 分卷阅读289 宫内的侍从官。 那个人穿着显示他的平级不低,似乎要对崔玹说什么,但这次,崔玹头也不抬,只是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那侍从官左右看了看,只得按捺心里的嘀咕,暂且等着。 终于,崔玹专心致志地将棋盘上的图案摆好了,眼里一丝满足欢喜,欣赏了一下。 这欢愉不过刹那,忽然之间,哗啦啦一声,整个棋盘被他一把掀翻。 骤然的响声,叫旁边冷酷的武者都骤然闭上眼睛,不敢抬头。 那侍从官更是脸色惨白惶恐,跪倒在地。 崔玹却噗嗤一声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少年清朗的声音哈哈哈哈笑个不停,并不尖锐,甚至很好听,却叫人心下极其不安。 那笑声好像只是好玩,又像是毫无真意地嘲笑着什么。 他完全不管那一地狼藉,也不管身上一丝不苟的衣衫凌乱,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刚刚想说什么?” 侍从官几乎趴在地上,头低低的,嗫喏着:“云妃娘娘、请、请家主一见。” “哦。” 崔玹赤着脚,在一地珍贵的玉子之中走过。 笑完了,那声音有些无辜,仿佛不谙世事,眉宇之间一片纯粹无邪,仿佛茫然不解:“她就不能自己来见我吗?” 侍从官惊魂不定:“……!” “算了,我刚好也有事要问她。” 一队笼着云纱的轿辇悄无声息而来,轿辇大如屋宇。 崔玹走进去,里面貌美安静的侍女便为他解下衣物更换。 熏香点燃,水盆捧上。 轿辇快速行驶,水盆却没有丝毫不稳。 …… 云妃将陛下哄睡了午觉,又叮嘱了一遍看顾小皇子的人,之后便独自一人在这偏殿静静等待起来。 她今年三十有六,只比四姑姑崔桢小三岁,但是看上去却只有二十来岁,美得大气明艳又娇俏妩媚。 这样的脸,既做得了艳冠六宫的宠妃,也做得了母仪天下的皇后,难怪能独得圣宠二十载,至今也无人能敌。 橙花的香气浮动,一道穿着胭脂红锦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珠帘轻轻曳动。 云妃蓦然回神,下意识站起来走近。 不等她开口,那面容纯净无邪的年轻人静静地看着她,面上带着如秋后暖阳的浅浅笑容,此时此刻,就犹如另一个崔瑾。 然而,啪。 云妃猛地别过头去,那张明艳倾城的面容上,刹那浮上薄红。 她睁着眼睛微微放空,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玹……” 啪! 又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并不疼,甚至侮辱的意味也没有多少,就像是,因为做错了事,夫子在掌心打的戒尺。 云妃的眼底一丝耻辱,很快泯灭。 她捂着脸,楚楚可怜,眼眶盈盈:“家主……” 崔玹的脸上仍旧无邪,像是干净清澈的少年,胭脂红的锦衣衬得他的俊美青涩而梦幻。 他还带着一点薄笑,秋日午后灿烂金色的阳光倾入珠帘,两相对比,才知道,他的温度原来是凉的。 崔玹眼底的凉意清澈,浅浅的,毫无晦暗深沉,当然也没有尖锐威胁,但在云妃眼里,显然更可怕。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云妃眼泪涟涟,哭得安静好看叫人不忍:“孤禅寺之事……我知道是我的错,叫家主费心了。” 崔玹眨了一下眼,无辜迷茫,比流泪的云妃还叫人心软怜爱:“不是哦,孤禅寺的事情,你上次求助我的时候,已经接受过惩罚了。我既然答应了,替你处理后续,尾巴没有灭干净,被人找上门来,那也怪不得你。” 云妃瞳孔一跳,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神经质的弟弟,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崔玹失落地看着她,眼里的星星都好像灭了一般,叫人心疼:“姐姐不是答应了,让晏清都去找我和好吗?他怎么还没有来?难道你骗我。” 云妃脸色一白,看着眼前这个好像当真如十几岁的少年,没有被大人满足愿望而委屈。 她擦掉眼泪,勉强一笑哄到:“陛下已经交代过他了,许是因为他这几天太忙……” 崔玹的眸光一冷。 云妃立刻换了话头:“陛下还、还特意给他放了假呢,可能他是不敢去我们家。” 崔玹眼里瞬间恍然,笑了:“原来是这样啊。崔瑾不是他的好朋友吗?姐姐叫崔瑾找他玩,好不好?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云妃眼里恍恍惚惚的,被这个人的喜怒无常弄得连她自己都好像脑子有病。 她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个能扶持她的母家。 她的母家并非世人眼里那般无用,甚至,若只是世人眼里的无知狂徒,什么也不懂的泥腿子,也好过崔家那样,全然不将她当一回事 分卷阅读290 ,甚至,还可能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她需要在这后宫立足,需要钱,皇帝固然宠爱她,但是并不会乐见她笼络朝官。 不得已,她只能另想办法,在宫外寻找能为她赚取钱财的人。 直到那一天,皇帝的人竟然出现在孤禅寺,当晚生意就出了纰漏,几个人死了。 如果被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和她的小皇子都会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这件事被崔玹知道了,这个从来叫她搞不懂,心底隐隐畏惧的弟弟,居然主动帮了她,替她将所有涉世之人一夜灭口。 但,从那以后,她也再不能摆脱这个人的阴影。 “那就这么说定了,姐姐现在就去召那个人进宫,就说慕容辰羲落水快死了,他一定会来的。” 云妃醒过神来,不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但她知道,必须办好这件事,她还要靠崔玹替她解决掉孤禅寺的事情,决不能被慕容旭因此抓住把柄。 “好。但是,这是在宫里,你不能做出格的事,他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如果死了……” 崔玹无辜讶然地看着她:“怎么会呢?我只是好久不见,想给他一个惊喜。放心吧。” 尽管知道崔玹的话不可靠,云妃思前想后,这件事她还是只得照做。 …… 下午的时候,难得休沐的晏清都,正想找焚莲去爬爬山。 每天在皇宫里面带小孩,眼前都是一样的景色,对于本就没什么耐心的晏无咎而言,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晏无咎一直记挂在心里很久了。 他觉得,焚莲最近好像当真四大皆空,顿悟了,即便自己忙起来好久不去找他,他居然也不再抱着花盆主动来找自己了。 上次晏无咎中秋宴饮喝多了几杯,抱着他亲亲,他虽然表面正常,但是半夜晏无咎醒来,听到他在打坐念经。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念了一夜,晏无咎都记下了。 讲道理,舍利子上面不是刻着他晏无咎的名字吗?什么时候,圣僧都会撒谎了。 晏无咎本想第二天醒来就问,结果忙起来就忘了,这次刚好有时间。 然而这时候,却见苏见青脸色严肃,急匆匆送来宫里的消息:慕容辰羲落水了,命在旦夕。 晏无咎眉目瞬间凌厉,来不及多言,立刻往皇宫而去。 等到一路清净,他被人引往水榭,晏无咎才意识到中计了。 就算慕容辰羲落水前,就有人发现阴谋给他传递消息求救,这会儿人还在水榭边,这里也不至于这么安静。 晏无咎不动声色,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宫算计他。 身为朱雀卫指挥使,晏无咎身上的佩刀,即便是御前也不会卸下。 带路的人走到水榭外就不动了,颤抖着后退:“大人,就、就在里面了。”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微微偏着头:“胆子这么小学人骗人?谁指使你的,里面是什么?” 不等那瑟瑟发抖的侍从回话,水榭里传出一声少年清朗的声音:“你要不要猜猜看。” 熟悉的声音,叫晏无咎微微怔然:“阿瑾?” 一个月前,兰都水榭一别,晏无咎就再也没有见过崔瑾。 虽然回到汴京许多天,他也听过人说起崔瑾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主动去见他。 毕竟,他杀了崔瑾的叔父,陷崔瑾于不义。这个朋友,如何还能做下去。 如果是崔瑾要见他,就算再危险,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也会去。 晏无咎不再理会那个发抖的侍从,毫不犹豫走进了水榭。 水榭里什么埋伏都没有,湖风掀起鲛纱,莲花的香气从远处而来。 那水榭里空荡荡的,只坐着一个俊秀的年轻人,他坐在水榭靠湖的那边,膝上摆着一架古琴,不知道是等人的时候在弹奏,还是马上要弹。 晏无咎向他走去,胭脂红的锦衣叫那个少年的背影有些疏离,和记忆里的人慢慢错开。 噗嗤,一声轻笑。 一阵湖风袭来,白纱被掀起,遮住了那道身影。 白纱落下的时候,水榭里已经空无一人。 此刻,已然黄昏,最后一缕夕阳都像是坠落山下。 整个世界蒙上一层薄薄的雾蓝。 此为,逢魔时刻。 “猜猜……” “……我是谁……” “阿瑾……哈哈哈哈……” 熟悉的轻笑声,仿佛散落在风里,找不到来处,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晏无咎的手放在刀柄上,环顾四周,那声音如影随形,时远时近。 哗! 风将纱幔扯下,向晏无咎罩来。 他一手扯住挥 分卷阅读291 开,在落下的白布的间隙里,看见一闪而逝的少年苍白的脸。 那瞳眸安静清澈,迷茫无辜,像是带着一点神秘的笑,显得那张俊秀的面容莫名鬼气森森。 下一瞬,便被白纱遮掩,消失不见。 但晏无咎瞳眸一颤,已然认出了。 “不可能!” 那张脸的主人不该在这里,而是捆住双手,流血过多,沉入碧色的水底…… “是不是觉得,我就是死了,闹鬼也该在长安崔家的水底?” 声音出现在身后。 不等晏无咎反应,一双手自身后伸出,苍白秀丽的手指牢牢按住他放在刀柄上的手,另一只手捏着晏无咎的下巴,让他侧首看来。 少年秀丽绝伦的面容,一如当初初见,眸光迷茫纯澈,像是不开心,像是觉得寂寞,想要有人来陪他玩。 那双略显鬼气,天真无邪的眼眸微微一弯,笑了:“怕什么,崔权死了不假,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叫崔权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寻思着,孤孤也从来没说过,蛇精病正太叫崔权啊。 · 小剧场: 啾啾猫:你叫崔权? 崔蛇蛇:哈?哦。 啾啾猫:咬死你! 崔蛇蛇:啊我死了。 (装死ing~起来后,飞快照猫画虎弄死了蛇叔叔。) 崔蛇蛇:啾啾猫杀蛇蛇了,呜呜~ 蛇叔:所以,你们怀念蛇蛇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哪条崔蛇蛇? 第107章 晏清都握住刀柄的右手被他死死按着, 无法出鞘反击, 下巴又被他捏着被迫回头, 近距离面对那张从深水地狱里爬出来的, 少年纯净无暇的面容。 除了一开始看到那张脸,瞳眸因为出乎意料而颤了一下, 晏无咎眉宇的神情就只剩下覆着薄霜的冷静。 砰! 唯一空着的左手握拳,对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纯净面容毫不犹豫打下去。 从前往后,力道并不大,但足够叫那个人捂着微红的鼻梁后退。 崔玹清澈无辜的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委屈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晏无咎:“呜……好疼。我今天既没有骗你下水,也没有不规矩,还老老实实跟你说实话来着,你为什么打我?”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那秀美绝伦的少年这般垂泪,心里一定又酸又软,觉得晏无咎冷酷阴鸷、铁石心肠、人渣本渣,连这样美好纯洁的面容都能毫不犹豫下手。 晏无咎面无表情, 长眉下的瑞风眼, 一片晦暗阴翳。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这神出鬼没、喜怒无常的少年。 “你是谁?” “我叫崔玹。云妃娘娘的弟弟。”少年吸吸鼻子,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他眼角微微下垂, 乌亮的眼睛眸光水润,清纯又无辜地看着晏无咎,好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迷茫又惶然,惹人来怜爱。 晏无咎稍微一想事发前后,差不多就明白了:“这么说,崔权是你杀的。” 崔玹无辜地眨眨眼,摇头否认:“不是啊,我没有。” “你是在我来之前就杀了他,临时起意误导我?还是在我离开之后,动手杀了他,伪装现场,嫁祸给我?” 崔玹笑了,又得意又委屈:“我没有误导你,是你自己猜错了。你走了以后,我本来就不开心,他还来说烦人的话,我转念一想,你应该是想杀崔权的,不是杀我。我就替你杀了他。你放心,现场和你杀我时候一样,就算是六扇门的神捕来,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 尽管那话说得惊悚,颠三倒四,如同神经错乱的病人,但崔玹眼底的神情却很冷静理智,他是故意的,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产生什么效果。 遗憾的是,对面的晏无咎面无表情,不畏惧、不慌乱,没有任何反应给他。 崔玹也不失望,眸光莹润乌亮,笑容甜美又灿烂。 从年龄上说,他比崔瑾都大,已经不是少年了,至少二十多岁,但那张秀美纯澈的面容,做出这些无辜的表情,却毫无违和。 唯一的遗憾是,面前的晏无咎对此无动于衷,他眉目凌厉凉薄,淡淡地说:“六扇门的神捕或许真看不出来,但你自己认罪,就不一样了。” 崔玹还笑着,眼里茫然疑惑:“我认罪了吗?什么时候?除了你,有谁听到吗?嫌犯对死者家属的指控,有人信吗?” 晏无咎微笑淡淡:“怕什么,晏清都是嫌犯不假,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晏清都啊。” 崔玹:“……?” 晏无咎似笑非笑,声音悠然轻慢:“没认出来,不怪你。六扇门的高小楼,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易容,可以达到真假难辨的程度,你应该听说过。” 崔玹呼吸一顿:“高小楼?你……” 晏无咎缓缓拔刀指着他,矜持颌首,眨了一下眼睛,从容道:“你可以保持 分卷阅读292 沉默,但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呈堂证供。你是自己跟我回六扇门,还是,我押着你去?” 崔玹茫然地看着他,委屈的像个被欺骗了手中糖果的小朋友:“你骗人。” 但他眼里到底浮现出一缕忌惮幽暗。 崔玹当然听过六扇门高小楼的威名,那个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如果是那个人在这里,自然可以叫自己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缓缓退后一步,可怜兮兮地说:“高小楼怎么会知道,我约了晏清都见面呢?” 晏无咎的刀尖稳稳地指着他,面上笑容温雅,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说了,晏清都是杀害崔权的嫌犯吗?身为捕快,暗中跟踪有嫌疑的人来查找证据,自然是分内之事。这不就抓住你这条漏网之鱼了吗?” 崔玹面上一冷,忽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哈哈哈哈大笑出声,那笑声并不很大,像喉咙里克制压抑着什么一样,听上去非但不刺耳,少年清越的声线反而很好听,只是笑声里一股阴柔扭曲的恣意猖狂,未免叫人心里发凉。 他笑得像是站不稳,高高的仰着头,目光却居高临下。 “高小楼?那我怎么没看到乌夜啼?” 晏无咎也在笑,华美的眉目仿若春风抚过繁花枝头,那微弯的眼波似月光温柔,桃花之下是沁凉淬毒的刀锋。 “高小楼在这里,乌夜啼自然不远,马上就叫你见到。”随着清甜的嗓音一同而来的,是凌厉迅猛的刀光。 刀锋织就成肉眼可见的道道银霜,仿佛密仄的网,追着那道胭脂红锦衣而去。 飞舞的纱幔碎成飞雪散落,胭脂红的身影快如鬼魅,那刀光却如影随形,游刃有余。 此情此景,犹如云开月霁,月辉倾洒,追逐着一片随风飞舞的桃花瓣。 崔玹闪避的速度越发快如闪电,面上仍旧带笑,但他眼底的神情却阴郁如墨。 他跟晏清都交过手,自然知道晏清都的武功有多差劲,崔家随便一个仆人,都能轻而易举制服。 可是现在,跟他交手的这个人,内力深厚、臂力强劲,刀锋游走转折随心所欲,短短几招之中,便可以看到江湖中以刀法成名的数位高手的绝学影子,俨然是浸淫此道至少十多年的高手。 有如此内力,又能得天独厚知晓诸般功法,必是有名师教导,难道此人当真是高小楼? 晏无咎可不管他信不信,眉眼温柔,笑容愈发绚烂,手中越来越快的刀势也愈发嗜血。 猝不及防,崔玹肩袖上缀的明珠被刀锋削去,若不是他身法奇绝,这一刀削去的就是他肩上的血肉。 “小心了。”晏无咎声音清甜温和,和他手中毫不相让、咄咄逼人的攻势截然相反。 崔玹眸光一厉,刚要说什么,眉睫忽然一动。 少年眉目阴郁,冷淡地说:“没兴趣跟你玩。” 话音一落,那道胭脂红锦衣瞬间脱离出战区,凌波度水而去,水面激起一道千丈水幕,那水幕并不厚,但水幕隔开的胭脂红锦衣却眨眼消失在茫茫水域之上。 晏无咎的轻功虽不至于太差,但也没可能瞬间横渡万顷碧波,更何况,崔玹走得那么快,谁知道是飞了天还是遁了地。 他脸上的笑意冷却,华美的眉目敛了柔和,露出眼底晦暗阴鸷的狠厉来。 长刀入鞘,晏无咎转身往水榭外走去。 忽然,脚步一顿。 那狼藉的水榭,四面云纱俨然尽碎刀锋之下,但是,左侧廊柱上,却还是有一道雪也似的雾纱,此刻被风轻轻吹动,翩然若飞。 右侧,则是一道高高的黑影,静静伫立在此,不知道何时出现的。 晏无咎看着黑影垂下来的帷幕,尤其是黑色夜行锦衣上,银线绣的朵朵洁白的茉莉花,瞬间瞳眸一眯。 啧,李鬼遇见了李逵。 怪不得那小变态突然变脸跑了,原来是真的看到了乌夜啼,信以为真。 晏无咎看向左侧那道翩然若仙的雪色雾纱。 “你是高小楼?”雾纱里的人也淡若烟霞,柔和的声音缓缓地问道。 晏无咎也在问:“什么时候来的?” 雪纱后的人顿了下,慢吞吞地回答:“你说你是高小楼的时候。” “我不是,你听错了。”晏无咎冷淡地否认了,抬步要走。 瞬间,那高高瘦瘦的黑衣身影拦在了前方。 晏无咎驻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脸上神情淡淡,不辨喜怒。 雪纱后的人,声音依旧缓缓:“我听到了,你说你是高小楼。而且,我还有证人,证明你冒充六扇门捕快。” 晏无咎站得笔直,眼梢微挑,他不笑,那眉目的轻佻便是清狂:“证人,谁?” 慢吞吞的声音不恼:“被你骗的那个人。” 晏无咎唇边微扬,眉目冷冷淡淡的:“是吗?有这个人吗?这里好像只有你们和我吧,你们自己人能当证人吗?” 缓慢的声音很有耐心:“有的,我看到了, 分卷阅读293 那个人跳进水里逃走了。” 晏无咎冷笑一声:“你看见了怎么不追?轻功不好使?” “不是,我和乌夜啼都不擅长水性。” 晏无咎眉眼线条愈发冷然:“怎么,你想说你是高小楼?你猜我信吗?” 那慢吞吞的声音一顿:“我是,我有六扇门的神捕令。” 晏无咎缓缓眨了下眼,眼底心灰意懒似的无趣,可有可无伸出手:“我看看。” 水榭廊柱上的雪纱身影下一瞬出现在晏无咎身前。 傍晚渐渐加深的淡蓝暮霭里,晏无咎这才看清那个人的脸,他的头发和眉睫都是浅浅的白色,整个人都像是雪纱里的一道虚影。 那面容生得温柔极了,却毫无笑意和温度,唯有一双盈澈如清泉的眼眸清晰,仿佛沉睡在傍晚下的睡莲,一个似有若无的梦。 晏无咎的手中被放入一张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牌子,上面篆刻着高小楼的名字,写着六扇门三个字,背后是御赐神捕四字。 “可以了吗?” 晏无咎将牌子还回去。 纤长的眉睫一抬,毫不客气,理直气壮反问道:“你怎么会在宫里?你跟踪我?” 高小楼:“……是你们先喊了我,我才过来的。” 他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冒牌货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反而能更凶了? 晏无咎微微蹙眉,不高兴地说:“那我举报,那个人叫崔玹,刚刚对我承认自己杀了崔权,高小楼神捕,请速去逮捕他归案。” 高小楼的声音平静柔和,慢慢地说:“这个案子不归我管。” 晏无咎眉眼微抬,毫不在意:“是吗?那你也不该拦着我。” 那温柔面容的人静静地说:“你冒充我,这件事归我管。” 晏无咎冷冷看着他,片刻,忽然温和无辜地笑了:“有吗?我们只是玩个游戏,神捕抓犯人。我扮神捕,他扮犯人。京城里这么玩的小朋友多了,你若是不喜欢我用你的身份,下次,换我是诸葛霄好了。” 高小楼:“……” 晏无咎似笑非笑,百无聊赖地眨了一下眼:“对了,高大人入宫所为何事?我身为禁军指挥使,对出入宫廷的人例行询问,是职责所在,还请配合。” 高小楼缓慢地答道:“有案子要问涉案人员。” 晏无咎微微偏着头,若有所思:“六扇门的五位神捕刚刚回京,废太子的案子好像还来不及展开,让我想想,这时候问案子,不会是……” 高小楼神情静静恬然,那样五官和肌肤都隐在雪纱雾气中的面容,虽然从头到尾看不出什么明显波动,但是,这一刻还是有些微不同。 晏无咎的话欲言又止,眉眼萦着薄薄绚烂笑容,就像是交换了一个,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不便言说的秘密。 但高小楼显然并不与他心有灵犀,不明白他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晏无咎微微颌首,淡蓝暮色之中,那华美矜贵的笑容轻慢,如幽隐而放的荼蘼:“不打扰高大人问案了,告辞。对了,烦请替我向阿月问好,就说,改日,无咎会亲自登门致谢。” 这次,高小楼没有阻拦他离开,不知道是被那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华美刺伤,还是被他突然提及诸葛霄、顾月息的言辞扰乱了思绪,默认不敌。 走出水榭,晏无咎漫着几分笑意的面容很快一冷,眉睫微微垂敛,投影眸底的阴翳凌厉晦暗。 他没有再多停留,立刻朝宫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崔蛇蛇:呜呜,啾啾打我的脸,还骗我~ 雪人(慢吞吞):冒充我,被我撞破了,还凶我~ 啾啾猫:好吧,下次我冒充狐狸。 …… 恶犬伪萨摩趴在地上:啾啾怎么还不来找我?好寂寞,趁这个时间打狐狸一顿吧~ 干坏事的狐狸:……? 第108章 晏无咎低调出宫, 并没有立刻回去自家府邸, 也没有回荣王府。 他去了汴京有名的教坊万色阁。 万色阁家大业大,在洛阳也开有, 上次, 晏无咎就是在洛阳的万色阁里,见到了易容成冷艳美人的贺兰凛。 与此同时, 另一边。 风剑破自离开高胜雪的净斋后, 虽然表面冷峻漠然毫无起伏, 内里却没有那么平静。 他在封庄盯了诸葛霄一个月,好不容易砍断他一条狐狸尾巴, 没想到却还是抓不住他。 并且,还让对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摆了一道迷魂阵。 风剑破热血激荡,并不仅仅是因为激愤于叫诸葛霄逃脱,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没想一朝一夕就做成这件事。 叫他难以平静的是,这个人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尽管被他盯得死死的, 诸葛霄却还是有办法做出这么多布局。 而且, 如此滴水不漏, 分卷阅读294 连门主那里提早三年前就埋下了一朝暴露后的应对说辞。 风剑破可不相信, 凭借门主所谓的一本海上来的武功秘籍, 短短三年时间,诸葛霄的武功能如此高强。 昨日要不是他前世左手剑已练多年,极有可能会败在诸葛霄的手上,这样诡谲高超的武功,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三年速成? 更何况,诸葛霄的诡异不仅仅是那身武功,风剑破竟不知道,六扇门门里除了高小楼,诸葛霄何时也练就了这样一手瞬息易容的本领。 虽然,诸葛霄易容的焚莲并不很像,但他身法精妙奇特,暗器防不胜防,整个人都像是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瞬息万变,若是再肆意变化作熟悉的人,应对的时候,叫人难以预料和招架。 风剑破心里开始有了疑虑,只是自己一人,真的能够对付得了诸葛霄吗? 六扇门诸人对他深信不疑,连门主也为他担保,不知道这个人身后还有多少后招。 时间距离前世晏清都遇害已经很近了,不能再这样被动了。 风剑破闭了闭眼,想起他刻意忽略的一个人。 城西有一处隐匿的寺庙,种着一株老槐树。 寺庙香火虽然一般,但是有一口井,井水甘甜,还是能吸引很多人来上香,顺便饮一碗井水煮的香茶。 傍晚的时候,老槐树下的茶摊已经没有人了,茶水也已经被寺院的僧人收起。 但是,那树下桌椅上,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个僧人。 不多时,走来一个身着紫檀色公服的男人,朦胧夜色里,那身影矫捷劲瘦如同他手中那把不离身的长剑。 僧人微微仰头,眸光空寂静谧,不知道是在看那晚风下婆娑摇曳的老槐树枝叶,看那零星的洁白花苞,还是看着树冠边界望去,天边的星辰明月。 来人坐在僧人左侧桌边,并没有打招呼。 僧人也好像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风剑破沉默片刻,低低地声音毫无起伏和感情,将在高胜雪的净斋里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僧人静静听罢,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那长久沐浴檀香梵音的声音,圣洁空灵,平静地说道:“你做得很好,他之所以会忍不住对你出手,就是因为你的举动已经对他造成了威胁。” “门主早就知道他会武功。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为日后暴露,准备好了后手。” 僧人的目光依旧宁静,口中淡淡回复:“虽然有所准备,但是自然还是用不上的好。能逼得他暴露一张底牌,自然也能拆了他所有的牌局。” 来人沉默了一下:“不错,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僧人眸光垂敛,眉梢眼角的神色,不知道是寂寥还是冷凉:“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次虽然看上去,是他占尽上风大获全胜,但是,一个谎言被戳穿,他就得暴露更多的真实去填补。你不就已经知道了,他和崔家关系密切。甚至可以适当的出卖一些崔家的情报,来以退为进。” 风剑破瞬间抬眼,眸光冷锐:“孤禅寺一案,他要保的分明是旭王。” 僧人的声音平静,语气平和得厌世一般:“孤禅寺一案,他说得应该是真的。旭王有问题,但是作为一个有封邑的王爷,就算是造反需要银钱,也不至于用那种江湖黑道的法子赚钱。有的是柳珣那样的人,替他张罗。” 风剑破心里知道他是对的,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要扯晏清都下水,话里话外,想要说晏清都和柳珣是一伙的,早就是旭王的人。” 僧人眼皮抬起,眸光冷得能冻杀目之所及一切生灵,声音却还是淡淡的。 “很简单,你是当局者迷。他做这些事当然是为了掩护自己,不被发现。就像孤禅寺一案,一直追着我不放一样,如果有一个明显的犯人吸引六扇门的注意,真凶自然就可以完美隐藏,不被发现。” “这么说,倒推一下,就知道他在其中的行为轨迹?” 风剑破立刻将即今为止,所有事情想了一遍。 “孤禅寺一案,吸引主意力的是你。现在的局势已经表明,诸葛霄早就知道这是崔家手笔,或许孤禅寺灭门这一计策,都与他有关。” “清苑县,他怕我们抓住你,会对峙出真相,对你使用雨霖铃,并以怕蛊毒转移为理由,叫我们撤走,给你留下时间离开。之后,刻意针对怀疑晏清都,加剧我们和你之间的敌意。” “不,不止。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从晏清都那里套不出你的消息开始,就把目标转移到晏清都身上。冉小姐的案子只是第一步。” 风剑破当然不知道,诸葛霄后续杀了冉小姐后,利用冉珩给晏无咎施加的压力,以及那些人之所以挑中禹城季家下手,并不是季家偶然运气不好,而是注定。 “我明白了,他之所以一直想要坐实晏清都是旭王的人,叫我们怀疑晏清都,很可能是因为,旭王背后那些事,是他的手笔。他在用晏清都混淆视听,掩饰自己的存在。” 僧人垂敛眉 分卷阅读295 目,看不清他眼底是什么神情,只听到那宝相庄严的声音比一开始冷凉:“差不多就是这样。” 风剑破神情的明亮只有片刻,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就算知道了诸葛霄的意图,眼前这一消息也没有办法对那个人造成致命一击。 他抿了抿唇,神情冷峻坚毅如海边伫立不倒的山崖:“我不能再这样慢慢与他周旋了,我想要最短的时间,给他致命一击的办法!” 僧人冷冷看他一眼,声音恹恹冷漠:“那是你们六扇门内部自己的事情,本座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剩下该如何,与本座何干?” 风剑破看着他,前世今生,这个人都一直很讨厌六扇门,不独独只是对诸葛霄,前世,这个人也杀了自己。 但是重来一次,他显然是改变了主意,不想大费周章的杀人了,而是想要他们六扇门自己互相牵制。 风剑破一直坚信这个人危险,没有料到,他现在竟然当真改邪归正,不再嗜杀。甚至,连对诸葛霄都提不起杀意。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没有前世记忆?不,他上次攻击自己的时候说过的,他明明就记得。 他放下了仇恨?不可能。若是当真如此,他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就不会在意诸葛霄做了什么。 风剑破目光冷锐看着他,半响:“我本来不想叫你知道的,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问你。” 焚莲冷漠地看着他。 风剑破一瞬不瞬,如准备伏击猎物的夜狼,一字一句皆冷静:“你最后知道了吗?前世杀死晏清都的凶手,到底是谁?” 焚莲的眼神瞬间变了,阴冷可怕至极:“你说什么?” 风剑破却毫无反应,依旧说道:“前世杀了我之后,你最后杀诸葛霄了吗?” 古槐忽然如临狂风,挣扎摇曳。 铺天盖地的杀意笼罩而来,风剑破握紧了剑,一动不动盯着焚莲,神情同样不善,声音冷冷的,低低的,像利刃刺入血肉。 “告诉我,是不是诸葛霄害死他?如果是,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如果不是,凶手是谁?还是说,你前世到处杀人,根本不是为那个人复仇,只是入魔后无差别的杀人泄愤?” 焚莲眸光暗红,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风剑破。 但最终,他并没有失控:“后来,他是站出来宣布,人是他杀死的。但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吸引我的仇视,避免更多人死在我手里。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风剑破了然,毫不在意面前可怖如修罗的僧人的杀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比起杀人,他更擅长诛心。不用一副想杀我的样子,前世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有用吗?我也想杀你,大家彼此彼此。但是,那是在诸葛霄死了以后。” 焚莲的杀意一点一点平息,语气恹恹厌恶:“的确没有用。” 不止是杀了风剑破没有用,杀了诸葛霄也没有什么用,谁死都没有用……前世他之所以最终放弃杀诸葛霄,是因为要靠这个人找到复活晏清都的办法。 诸葛霄最终也确实找到了。 今生他不想杀人,不想为所欲为,只想修持克制,将修行渡给那个人。 前生他虽然自小出家为僧,却并不信什么佛法因果,等到有所珍重,却开始怕起来。 怕那个人所遭受的一切磨难不幸,皆是因为染了自己的因果恶业。 虽然本性未改,杀心魔心时时而至,就算不能自己亲自动手,也意图借着别人的手,将那些人一一尽诛,但是,只要想起了无咎,他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只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哪怕是远远的静静的看着,也很好。 僧人站起来,意图离开。 风剑破不甘地看着他,冷冷地说:“诸葛霄必须死,只要他活着一日,晏清都迟早还会因他而死。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僧人没有停下脚步,那张冷漠俊美的面容上有一双空寂的眼睛,被月光映着便温柔似水,水底却是一无所有的自厌。 从很久以前起,焚莲就清醒的知道一个可怕的事实—— 前世,晏清都身上那致命一刀,是雪域之上他设局杀自己的时候,假意所伤。 自己却因为他反手刺来的那一刀,以为他只是虚晃一招,又在骗自己。 焚莲入魔的时候,反反复复在想一个问题,那个人看着自己离开的背影时,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失望自己没有陪他一起死? 焚莲可以接受晏清都憎恨自己,厌恶自己,可是那个人眼里从始至终没有过这些。 焚莲无法接受的是,在那个人万分之一可能回应他的刹那,他让那个人孤独一人死去。 那个人站在那里,眉目淡漠宁静,唇瓣微微开启,第一次乖乖的接受他的亲吻,若不是胸口那一刀的刺痛提醒,他恍惚以为那个人也喜欢了他。 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最后一次欺负那个人,也没有能温柔一点。 只要在那个 分卷阅读296 人面前,他就像一只穷凶极恶的恶犬,只想不管不顾的霸占。 只要想起这一点,他就忽然如梦初醒,所有杀意如尘埃散去。 佛心和魔心时时厮杀,互占上风。 是了,就算诸葛霄死了又能如何?如果他不能守着那个人,没有诸葛霄,也会有别人。 但是,诸葛霄,还是死了的好。 僧人的眼里一瞬暗红。 他缓缓敛眸,回首,圣洁空灵的声音:“阿弥陀佛。一击必杀的法子,顾月息知道。” 焚莲走了。 风剑破坐在夜风之中,神情怔然。 他不明白,焚莲为什么忽然好像什么兴致都没有,忽然又改变主意,告诉他对付诸葛霄的法子。 这个人既然能如约而至,说明他对诸葛霄并非毫不关心,那些反复无常,就令人费解。 可是,顾月息知道? 难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找顾月息对付诸葛霄? 风剑破神思不定。 因为,他心有恶念。 他看着焚莲毫无挂碍,仗着重来一遍晏清都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便心安理得在那个人身边。 甚至,好像当前世大家共同犯下的罪孽不曾存在,忘却不理。 可笑,真以为自己能清清白白? 他想告诉焚莲,告诉他前世他所不知道事,诸葛霄诱导自己憎恨晏清都,为此,导致他对那个人做过什么。 他想知道,焚莲知道了以后,是什么表情。 罪恶藏在心里,即便是悄无声息受过惩罚了,也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唯独只有自己记得,便一日日腐烂,入骨蚀心。 但是,他还是没有说。 因为,今生的晏清都好像过得很开心,他好像,很喜欢那个和尚。 那些他不记得发生过的阴郁梦魇,便不忍心叫那个人沾染一点了。 风剑破怔怔地坐在那里很久,忽然一掌拍在桌上,长剑刹那出鞘飞出,射向远处浓浓夜色。 “什么人?” 剑身很快原路回来,夜色之中,缓缓走来一道雪纱月雾一样的身影。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不是一道身影,在那白衣旁边,还有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瘦高的黑衣身影。 “是我。”声音缓慢而轻柔,就像出自世间最有耐心、脾性最为温和的人。 风剑破微微皱眉:“高小楼、乌夜啼,你们跟踪我?” 高小楼的脚步不慢,至少比他说话的语速声音快多了。 他从容缓慢的声音隐隐无奈:“虽然我的确在找你,但是乌夜啼不熟悉汴京的路,为了等他没追上。现在是碰巧遇见,你不信就当我跟踪了吧。” 风剑破对他没什么怀疑,眉目微展:“找我做什么?” 高小楼走到了面前,耐心道:“你中了雨霖铃,自己没感觉吗?” 不等风剑破说什么,他又缓缓地补充了一句:“哦,中了雨霖铃的人内息会被月亮的阴晴圆缺引动,因此会表现得比以往偏激易怒。你本来就很冲动暴躁了,中了这种蛊毒,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风剑破气得咬了一下牙,冷冷地说:“说得好像你自己没有中过一样。怎么回事,不是说西域魔门尽灭了,这蛊毒很稀有吗?为什么突然这么烂大街。” 高小楼狐疑,慢吞吞地说:“除了你,还有谁中了?” “焚莲。而且,他身上的雨霖铃好像还认主了。” 高小楼一顿,慢慢地说:“给和尚中雨霖铃,真有想法。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先给你拔除吧。” 他没有说,今天他在皇宫里就看到一个,疑似靠借助雨霖铃而内力大涨的高手。 现在一听风剑破的话,瞬间就对上了。 若是那个又凶又美的朱雀指挥使,不但公然冒充自己,在皇宫中行凶杀人,连顾月息那个可怕的家伙都敢调戏,给和尚下雨霖铃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储爱槽灌溉计划(无限流)》 又名:《攻出现在拉灯以后》《我在豪门当心理医生》 系统君:玩家即将进入【储爱槽灌溉计划】游戏,请选取初始金手指。 A.我是万人迷。B.我有盛世美颜。C.真香定律。D.什么都不要,我选择自己浪。 脑子一片呆木的苏灵燃,看了眼任务列表—— 任务1:灌溉霸道强制爱的大佬,你是挑拨设计团灭了他和真爱的恶毒男配。 任务2:灌溉敏感阴郁的金融总裁,你是年少时候爱慕虚荣、始乱终弃他的初恋。 任务3:灌溉占有欲过强、报复心极重的病娇反派,你是他人生全部的阴影。 …… 苏灵燃眼前一黑,没站稳,随便按了一下。 系统君:恭喜玩家获得万人迷·盛世美颜·真香小金身,同时获得贪得无厌debuff,不定时触发负 分卷阅读297 面效果——我渣怎么了,我的脸就是正义,舔狗警告,你会爱我爱到杀死我! 苏灵燃:…… 任务第一天—— 系统君:严重警告,玩家触发NPC黑化bug,十秒之后,剧情将在海棠市频道飙车一小时!请玩家及时逃生。 苏灵燃:你们游戏开发的金手指,这么不靠谱吗? 系统君(推眼镜)冷静理智:倒计时开始,10、9、8…… 五秒之后,苏灵燃主动躺下,并解开两颗扣子。 系统君:……!!? 一句话简介:任务失败以后,我决定勾引系统。 第109章 八月十九, 月色当头。 夕照阁是荣王府燕园里, 晏无咎平日用来处理正事的场所。 从晏无咎住进来为慕容辰羲打理府内一切事务以后,这是他第二次使用这里。 第一次使用,是晏无咎名为荣王选拔属臣,实际是招揽可供自己所用的人才。 第二次, 就是今夜, 这里只有四个人。 堂上坐着的晏无咎, 晏无咎身边立着的素色僧衣,宝相庄严的焚莲。 以及,堂下一站一跪的樊雷、苏见青。 室内的烛火在宫灯里发出明媚莹润的光泽,仿佛鲛珠。 晏无咎坐姿并不很端正, 有些百无聊赖似的靠在椅背上,静静垂眸看着精美的宫灯。 光晕落在纤长绮丽的眉睫之上, 那张脸上毫无白日的凌厉矜傲, 只觉得华美而遥远。 晏无咎眼睫微抬,懒懒地瞥了一眼,进来以后就自发跪下, 一声不吭的苏见青。 从容的声音清淡,不辨喜怒:“苏大人这是何意, 堂堂大内御前暗卫跪在我一个小小的禁军指挥使面前, 传出去岂不叫人说,晏清都有不臣之心。” 一直低着头的苏见青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抬头看来。 晏无咎一手托着侧脸,散漫平静地看着他, 琥珀茶色的眸光清浅如溪,并无晦暗和隐怒:“是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真实身份的?” 苏见青没有说话,那张名门正派的娃娃脸凝重。 晏无咎微微叹息一声,似是有点苦恼:“本来,你好好做你的卧底,我当作毫不知情,有些事情托你去办,我也放心。可是,好好的你替崔家骗我做什么?还是这种低级的,一戳就破的谎话。我还以为回来应该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难道是觉得,我回不来了?” 苏见青面容紧绷,这时候皱了一下眉,他眸光锐利,但并无敌意。 “大人误会了,在下并没有替崔家欺骗大人,是宫内的消息渠道出了问题。” 知道那则消息有问题后,他就做好了被晏无咎怀疑、惩罚的准备,所以自来请罪。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并且,毫不犹豫拆穿。 苏见青紧紧盯着晏无咎,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原本在下应该核实消息后再呈报大人,可是,事涉大人最关切的皇孙,在下只怕晚了会来不及,这才中了别人的圈套。” 晏无咎敛眸温和地看着他,声音也很平静:“我应该相信你的,毕竟,以你伪装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连宫内的消息都知道。传递这个消息的行为,本就会暴露你的身份。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这么做了。我本该感激你的,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 苏见青眼底的光被烛火微颤,像是动容,像是失落。 晏无咎轻轻地说:“即便是陷阱,我也感激你。毕竟,你并没有对皇帝上报,拆穿封庄之事上我和旭王的交易。但是同样的,既然你已经暴露了,我就无法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人起来说话吧,按照品级来说,我不过才正三品,大人是御前一品。” 苏见青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着堂前高座上的那个人。 他跟着晏无咎这么久,从封庄到汴京,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惯于会骗人,喜怒无常,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最是记仇。 天下都说神机子最擅察人心,他却觉得,比不上晏清都把玩人心的百分之一。 一句话便可叫人气闷无措,一句话就能叫人酸涩欢喜。 即便知道他素来言语轻佻,根本无情无心,却还是会忍不住相信,他是真心这么觉得。 苏见青喉咙微动,眸光里的情绪沉下。 他神情慢慢变了,平静地看着晏无咎,甚至从容飒然一笑:“晏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在下也不隐瞒。但是,还望晏大人知晓,在下隐藏身份潜入鸦羽卫,针对的从来都不是大人你,而是奉旨监察旭王动向。” 晏无咎缓缓一挑眼梢,就当是认可他的话语了。毕竟,当时谁也不知道他会突然空降成旭王的鸦羽卫首领。 苏见青不卑不亢,仪态端然,言辞敏睿:“大人与旭王的交易,在下所知不多,之所以没有上报,一来,此事与旭王是否有不臣之举关 分卷阅读298 系不大;二来,在下知道大人并非全然替旭王做事;然此中复杂,上面的人却未必能明白。所以,在下也不愿多生事端,看大人无谓卷入这种事情里。但是——” 苏见青神情认真凝重:“既然大人开诚布公,在下也想对大人说一句忠告,不管大人是何种原因与旭王结盟,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人不如改投陛下,弃暗投明。” 晏无咎手指撑着额角,唇边带着薄笑,若有所思。 “你说的对,全天下没有比陛下更可靠的盟友。奈何陛下宠爱云妃,属意小皇子继承大统。我与旭王与崔家,都有大仇。无论他们中任何一个掌权,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皇孙年幼,既不可能庇佑于我,我也不能就这么丢下他离开汴京。迫不得已,我只能和旭王合作,拖得一时是一时。” 苏见青脸上露出一点微笑:“这个好办,只要大人愿意归顺大内暗卫,在下可以替大人引荐。只要大人能助我们查处旭王谋反之事,取信于陛下,完全可以顺势检举崔家不法之事。陛下虽然宠爱云妃,偏爱小皇子不假,但对崔家,并没有如何宠信。” 晏无咎微微偏着头,像是思索了一下,眼底似笑非笑。 他矜持颌首:“那就一切听从大人安排了。” 见他竟然答应,苏见青笑起来,眸光清亮,露出浅浅的酒窝。 晏无咎敛眸,想起他出宫之后去见贺兰凛,贺兰凛的话—— 彼时,他对贺兰凛说:“若我想行连横之术,与旭王结盟,一起对抗云妃呢?” 那人淡淡笑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像是觉得他幼稚:“你现在的想法是错的。你想留着旭王和云妃斗,是想那两个人保持平衡,你这边就能暂且得到发展。但是,你错了。有旭王在,局势就绝对平衡不了。旭王的对手不是云妃,是小皇子。一个是成年有威望、如日中天的贤王,一个是不足两岁的幼儿,这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段位。” “旭王的积累已经足够多了,要小心藏拙,避免引起陛下猜忌,留给旭王的时间不多,所以他需要速战速决。而小皇子年幼,只希望时间拉得越久越好。慕容辰羲和你同样需要时间,所以,旭王和云妃保持不了平衡。只有旭王谢幕,汴京才能重新平衡。” 晏无咎眸光平静:“没了旭王,储位就是云妃和小皇子的囊中之物了,有陛下支持,他们未必愿意有人跟他们平衡。一家独大,岂不很好?” 贺兰凛雍容俊美的面容从容:“那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虽然外界都认为,陛下偏爱小皇子,意图将储位留给他。但是,陛下向来身体康健,虽然近来有些小恙,却并没有动摇国本。太医院认定,至少十年之内,并无大事。所以,属意小皇子是假,陛下根本无疑定下储君,以小皇子敷衍天下才是真。” 晏无咎若有所思,不管是人类还是野兽,越老的掌权者就越怕有人跟他抢位置,哪怕是自己的小孩子都不放心。 “这一点云妃也知道。她更明白陛下在位时间越久对她和小皇子越有利,现在小皇子还不足两岁,即便陛下立刻让位,以她和小皇子的能力,也绝对无法坐稳那个位置。” 晏无咎缓缓眨了一下眼,眼底三分似笑非笑:“云妃和小皇子或许不在意拖延几年时间丰满羽翼,可是,云妃后面的崔家却不见得愿意等,只怕旭王一倒,他们就要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崔家原本只在江湖,不涉朝堂,云妃少了母家支持,显得势弱,陛下这才不得不暗中扶持。但是,现在事情有变。崔权死后,家主换作云妃同父异母的弟弟崔玹。崔玹此人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他今次在你面前暴露杀害崔权夺位的真相,连崔家内部也只当他是靠着谄媚云妃,侥幸之下才得了家主之位。世人皆以为现在崔家做主的是云妃,对他视作傀儡。” 提到崔玹,贺兰凛的神色这才稍稍认真,但并没有多少忌惮。 他顿了顿,淡淡说道:“若是此人,许是还真做得出挟天子以令天下的事来。” 晏无咎敛眸,眼底一缕阴翳:“毕竟,他连上一代的家主崔权都不声不响弄死了,叫我不知不觉替他顶罪,还没有人怀疑他。” 贺兰凛平静看来,淡淡道:“那倒也不至于,我早就知道,崔权可能不是你杀的。” 晏无咎凌厉看来,轻轻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贺兰凛从容道:“差不多你走后的第二天。” 可是,上回晏无咎在他这里,贺兰凛可什么都没有说。 贺兰凛看出他的不满,以晏无咎的少爷脾气,绝对不会隐而不发。 “你当时不是以此取信旭王吗?自然是信以为真比较像。何况,我这里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崔玹此人虽然疯狂狠辣,心思却很细腻,彼时陛下派了六扇门的神捕来看过,的确除了你的嫌疑最大,看不出丝毫异样。但因为是在水里,连指认你的证据也不足。我之所以怀疑不是你,因为易地而处,以你当时的武功,决计杀不死我。” 晏无咎冷冷地看着他。 贺兰凛出身名门贵族,祖上有一半宁国 分卷阅读299 皇族血脉,面相高雅尊贵,纵使他绝大多数时候脸上神情平和,算得上是毫无架子和脾气,但是也从不给人以亲切亲和。反而他越是淡然温和,越是不怒自威,煞气铁血的气感浸透周遭气场。 只有晏无咎,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贺兰凛不知道该是无奈,还是…… 他淡淡一笑,笑意未曾浮现眼中便毫无痕迹:“好吧,是阿瑾坚持说,崔权不是你杀的。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依据,但是我相信他的判断。他到底是崔家人,更了解他们。” 贺兰凛提到崔瑾,晏无咎脸上的冷意便散了。 但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默不语。 贺兰凛便接着之前的话题:“所以,你必须比崔玹的速度更快,获得陛下的看重。苏见青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旭王谢幕后,到云妃的小皇子长大成人前,至少有七八年时间,你和崔家会相安无事。” 晏无咎看着他:“贺兰大人为何对我说这些?云妃的小皇子,算起来与贺兰大人关系更亲厚些,我以为,即便你不便襄助小皇子,也会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贺兰凛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淡淡道:“因为你可爱。” 不等晏无咎蹙眉生气,却听那醇厚优雅的声音说道:“记住一点,全天下没有一个帝王会不防备外戚。崔玹之于云妃是,你之于皇孙也是。云妃当初想尽办法,为我姐姐和她的五叔牵线做媒,不仅是想提高崔家的身份地位,也是想拉拢贺兰家一脉。但她不懂政治,这个举动对她毫无益处,反而有害。” 贺兰凛身为龙鳞卫,本就绝对忠于陛下,而且,不可参与储位之争,在老皇帝偏爱云妃的情况下,贺兰凛身为老皇帝的人,本就天然会对云妃有利。 这种情况下,云妃大费周章与贺兰家联姻,对于贺兰凛而言,反而要避嫌。 “我对于储位之争不感兴趣,小皇子上位与否,对我贺兰家也没有任何影响。更何况,小皇子是小皇子,崔家是崔家。你的对手是崔家,所以我可以提点你。毕竟,你是我龙鳞卫的人。” “怪不得贺兰大人圣眷优渥,原来如此,受教……” 贺兰凛忽然笑了,刹那惊艳,叫人大脑一片空白,几欲忘言,只听他轻轻地说:“从哪里学的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看来是真生气了。” 晏无咎:“……” 片刻,他眉梢略挑,眼角轻佻矜傲,缓缓眨了眨眼笑了,眸光半敛,笑容轻薄华美,言笑温柔:“大人笑得好看,无咎不生气。” 被调戏的贺兰凛平静地看他走出万色阁,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音,淡淡道:“少爷脾气。” …… 八月二十日,晏无咎和旭王私下会面,达成合作,一同对抗云妃背后的崔家。 旭王以云妃涉孤禅寺一案为交易筹码,要求晏无咎对外彻底坐实,其自一开始便是旭王的人,暗地里身份为旭王财使。 晏无咎不解:“这是为何?” 从诸葛霄那里得到孤禅寺一案来龙去脉,按照诸葛霄的意思对晏无咎提出交易条件的旭王,平静说道:“如此,无咎与本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王才好放心,这次不会又被中途改道。” 晏无咎折扇抵唇,眼眸微弯:“好。” 第二日,消息便悄然散播开来。 诸葛霄在六扇门内,最后一点因为晏清都而起的疑虑,顿时消散。 风剑破几次质疑都被证实为误,又因为高小楼确实从他体内逼出雨霖铃蛊毒,被认定是中了蛊毒后,行为失控所知。 因此,风剑破虽没有被斥责,但被判定暂且不易介入案件,并被勒令交出神捕令,暂且休养一段时间。 风剑破一面继续暗中追踪诸葛霄行踪,一面按照焚莲所说与顾月息接触,试图说服他相信自己。 “……如果他当真清白无辜,你跟我一起追查,既可以阻止我冲动胡来,也可以作为证人,看看到底我跟诸葛,谁在说谎。” 顾月息神情冷清,闭眼静默片刻,睁开眼睛:“如果你能保证,一切听我的,绝不善做主张。” 风剑破坚定颌首:“我发誓。” 八月二十二日,他们跟踪诸葛霄至花市。 没看到诸葛霄与谁见面,回眸刹那,却见到牵着手逛花市的晏清都和焚莲。 焚莲眉宇清净圣洁,宝相庄严,抱着没有花苞的花盆,超脱空灵,如同讲经超度的圣僧。 晏清都眉眼弯弯,言笑晏晏,懒懒地倚着他,轻佻轻慢笑着,眉目华美,叫满街韶光流景失了颜色。 远远的,在熙熙融融的街上,只听到那人声音清甜且坏,在对那个僧人笑说:“……满堂兮美人,吾独与君目成。” 喧嚣的长街,瞬间静默无声。 风剑破站在那里许久,直到他们消失在长街尽头。 顾月息清冷的声音平静:“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恶犬伪萨摩:荼 分卷阅读300 蘼不开花了,啾啾夸别人好看,难过~ 啾啾猫哄他:就算满堂的美人,我也只跟你天下第一好~ 恶犬伪萨摩:……炸裂~ 猎犬:呜。 灵鹿:…… 狐狸:心碎了吧,我故意的,叫你们跟踪我,不能我一个人生气。呜~ 第110章 身为被江湖黑道誉为手眼通天、无所不知、翻手为云覆手雨、天下最可怕之人的神机子, 诸葛霄一直觉得,那些江湖人显然比身边六扇门的这些朋友更了解他。 诸葛霄在六扇门做的最耗费心神的事情, 绝对不是其他人所想的, 兢兢业业、劳心劳力搜集情报,分析线索,甚至于揣摩嫌犯的行为心理,为他们精确画像。 也不是思索如何藏拙,掩盖自己的意图和选择告诉别人什么消息,虽然这一点确实很重要,最起码比得到想要的情报花的心思要多一些, 但于诸葛霄而言,也不过是稍稍分神罢了。 更不是, 前脚出卖消息给某些人, 助他们逃脱六扇门的抓捕,后脚在那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意图泄露他的秘密前, 抽时间及时教他们该如何永远保守秘密…… 诸葛霄一天之中最烦恼的事情,只有——今天选择帮谁好呢? 就像是高小楼考虑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 考虑很久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只好随便选一个了。 是的, 很多年前乌夜啼还没来六扇门之前,高小楼在六扇门里关系最好的朋友是诸葛霄,因为他们两个有相同的毛病:选择困难症。 后来高小楼身边还有一个乌夜啼,以至于高小楼为了不连同乌夜啼一并饿死, 好歹要给自己设置一个做选择的时间限制,这选择困难症倒也不算太无药可救。 但是诸葛霄做的事情唯独他一个人知道,他唯独需要取悦照顾的,只有自己的心情。以至于可能上一秒他刚刚心情愉悦地决定站在旭王这边,下一刻就会突然转变了心思,决定帮崔家一手好像更有趣。 就算,这前后两个决定的结果,相互矛盾,会让他左右手互博,自己坑自己,诸葛霄还是乐此不疲。 只要叫他不无聊,只要这过程中有一点能取悦到他,就很值得一做了。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绝症一样叫诸葛霄也无可奈何(欣然放任)的选择困难症,这段时间以来几乎痊愈了。 自然不是因为,他的强迫症一样的自律自控突然严重了,连同这一行为也判定超出他理智掌控,应该予以戒除。 只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完美的绝佳玩伴,有了这个人,诸葛霄就像有了一个长久的目标和方向。就像围着太阳转的向日葵,此后所有的选择和决定都以此为基准,所以可以不假思索做出判断。 这个人就是晏清都。 已经很久没有人让他这样兴奋愉快了,在晏清都以前,诸葛霄自然也遇见过激发他游戏热情的好玩伴,但是,这些人往往在游戏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过早折在了半道上,坚持最久的也不过一个回合罢了。 诸葛霄只能聊作打发,不断寻找新的适合的目标,继续他的游戏。 在晏清都之前,旭王和崔家也都是极好的游戏玩伴来着,两方的实力都很雄厚,战场范围很大战线也很长,因此,足够诸葛霄在中间反复几次。 他玩得很是尽兴。 比如说,激发旭王心里因为母妃之死,对帝王的仇视之心。并且,给他出主意,在追逐霸业的路上,用什么方法可以最大限度报复到他那位父皇。让那个不可一世、刚愎自用的孤家寡人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看着他取代心爱的小儿子,坐在那个位置上。 再比如说,在孤禅寺一案上,随手隐瞒两处小小的信息——对六扇门缄默不语这种惯常操作,当然并不算在内。 一处是,替那位美貌永得帝心的云妃娘娘,隐瞒她那叫人惊讶嗤笑、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在合适的时候,再随手翻出来,弹弹灰尘,出卖给能够给足他期许价码的旭王。 一处是,对崔家隐瞒,当日孤禅寺一案里,约见焚莲的人其实是老皇帝的御前暗卫。并且,愉快地引导他们,将孤禅寺灭门之事祸水东引到焚莲身上。 这件事给了诸葛霄很长时间的愉悦感,想想看—— 被六扇门追缉莫名背上恶名却不屑解释的焚莲; 一心一意觉得自己在为正义真相抓捕真凶的嫉恶如仇的同僚们; 突然之间,隐匿的联络点莫名消失、疑神疑鬼的旭王; 还有那个不知道和焚莲有何瓜葛,一改往日刚愎独断性格,想尽办法叫六扇门对来自鹤羽的皇子礼遇不可擅动的帝王,以及,他根本不知道心底的烦恼来源,就是枕边这个心爱的女人私下的小动作带给他的。 只要一想起这些,诸葛霄就如同居高临下观察一个由他精心搭建的迷宫,看着一群蚂蚁在迷宫里面,焦头烂额、真心实意的烦忧,不知道自己身处在由他划定的迷宫里,离真相或只差一步之遥, 分卷阅读301 或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足够取悦他很久。 这百无聊赖,毫无指望,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人生,忽然也有了片刻涟漪微澜。 而像是随口一提告诉旭王,晏清都曾经加入过龙鳞卫,利用龙鳞卫反手灭门姓马的豪园,顺手端了旭王安插的探子据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充其量不过是,给他和晏清都的游戏之间,添加一点类似于雨滴坠落地面,如同青莲刹那绽放一样的浪漫氛围。 毕竟,只有晏清都跟所有人都不同,那么多的游戏里,只有晏清都带给他的快乐与众不同,持之以恒,历久弥新。 像把心放在迷宫的秋千上,每一次推出去的力道不同,看见的风景便也不同,看见的刹那,便后退消失,叫人目眩神迷,沉迷危险,心跳失衡。 诸葛霄坐在由自己精心打造的迷宫的秋千上,一下一下荡着,看着晏清都穿过由他设定的层层迷障,循着线索,找到他。 不会有错的,跟晏清都隔空交手的第一次,他就知道了,他们本质其实是一类人,这世间唯有站在彼此身边,才不会觉得寂寞无趣。 跟和晏清都的游戏比起来,他在旭王和崔家之间的反复无常,其他任何时候的翻手为云覆手雨,都只是等待晏清都找到他的时候,聊作打发的消遣罢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有耐心,但对于那些不值得用心的人,有时候难免做了新的决定才想起来,好像之前已经做过相反的设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最擅长洞察人心,自然也尊重人心和局势的瞬息万变。 毕竟,那又如何呢? 就算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会察觉到,他在其中做过什么,除非是他主动。 就比如说,被风剑破发现他会武功这件事。 诸葛霄直到现在都不太能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谁那里暴露了这一点? 崔权?可那时候崔权不是已经死了吗? 风剑破绝对不会毫无根据就跑来试探他的,所以,诸葛霄对那次自己的不打自招并无任何自责。 而且,对于风剑破的发现,他灵光一闪,选择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因为,从他三年前辗转叫高胜雪得到那本秘籍再给自己开始,诸葛霄就没过永远保守秘密,不对外展露武功。 他迟早是要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的,既然风剑破发现了,那就发现好了啊。 毕竟,他得给晏清都更多一点提示,对于晏清都选择的风剑破这一临时合作伙伴,当然也不介意透些线索。 这些都无关紧要,可是,不过是稍稍久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却叫诸葛霄错愕。 什么时候开始,晏清都和那个叫焚莲的僧人,是那种可以亲亲抱抱、黏黏糊糊的关系了? 出家人不该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戒色禁欲吗? 好生气。 更生气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这种好像和游戏关系不大的事情生气? 那段时间,在封庄养病的日子,就算是自愿受的伤,他自己下的手,自然知晓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可诸葛霄还是,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虚弱多病,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的时日。 晚上总是睡不着,白日的时候困倦多梦。 有时候梦见小时候,有时候梦见晏清都。 梦里他都是一个旁观者,远远的看着那些跟现实全然并不相符的事情发生。 从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的第一时间,他把记得的片段,誊写在纸张上,勘定成册。 无论是和晏清都有关的梦境里,作为旁观者感受的奇怪阴郁的心情,还是现实里,想到晏清都和那个和尚超出他预料的亲密,没由来的隐怒气闷,都叫他发现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所以,封庄那段时间他刻意的没有再去关注那个人。 直到,他发现崔家隐藏在旭王部下中的那批人,意图顺着旭王之前的计划对陪陵出手,将计就计,将旭王一军。 坦白说,这的确是一招妙计。 他当初引诱旭王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未尝不是抱着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局面的心思在看戏,但是,当时他可不知道,晏清都会成为旭王的人,会全权负责陪陵之事。 他们想炸陪陵随便,想陷害旭王也好,他都心情愉快,可是,晏清都在这里。 他当然没有想要保护晏清都,这本就是他带给晏清都的游戏,他只是忍不住,又一次继续游戏。 所以,把白漆吴那里隐隐透露出的消息,稍作分析,转手卖给崔家。 再远远的,看着崔家设局偷袭,看着晏清都和风剑破遁入陪陵。 晏清都的反击很漂亮,可是,诸葛霄并不如此前开心。因为,突然觉得好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并不知道他。那个人,怎么还没有来找他…… 那个人身边有个讨厌的和尚。 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看着。 分卷阅读302 他并没有将风剑破放在眼里,就算他并不喜欢风剑破对晏清都的维护,不喜欢风剑破试图对他们游戏进行破坏的行为。他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就足够应对。 当然,七月十六日那时候,他想杀掉风剑破也是真的。 谁叫他乱说话? 谁叫他莫名其妙说喜欢晏清都? 都没有说过什么话,甚至都不了解那个人是什么人,喜欢什么? 嗤,不外乎是见色起意。 晏清都的确生得很好看呢,可是,完全没有他本身来得更有吸引力呀。 本心说起来,诸葛霄不太开心这一点,过于出众的容色吸引来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人,那些吵吵闹闹、熙熙融融的人和声音,或多或少吸引走了晏清都的注意,叫他们迟迟不能互相看见。 否则,晏清都完全可以更专心,早一些找到他的。 有时候,诸葛霄甚至想送晏清都一个面具,但他又苦恼于,什么样的面具才配得上。 …… 花市长街上,本是诸葛霄约了晏清都来见面的。 他知道风剑破在身后跟着自己,或许还有别的人,但他并不在意。 看到晏清都亲密地倚靠着那个装模作样的妖僧,言笑晏晏说着轻佻情话的时候,他就突然知道,事情早就失控了。 朝着连他也不知道的方向裹挟而下。 但诸葛霄并不在意,因为,他自己也失控了,很久之前就开始了,最严重的是,他一点也不想纠正呢。 只觉得,满街流光溢彩、香气氤氲,叫人气闷。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晏清都从未对任何人那样轻佻蜜甜的笑过,知道晏清都从前风流放荡堪称西门大官人再世,却从来身姿端正仪态矜贵,才没有和人当街拉手,更不会懒懒倚着人,相反,这个人明明最讨厌别人觊觎他颜色了。 他朝和晏清都约定的地方走去,倒要看看,晏清都为什么对那个装模作样的妖僧特别。 难道雨霖铃蛊毒认主了,不只是主人控制宿主,宿主和主人之间还会双向控制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迷宫的秋千上坐着一只生气的狐狸。 狐狸很聪明,狐狸很狡诈,狐狸很邪恶。 狐狸是有很多张面具的坏蛋。 秋千高高荡起来的时候,越过迷宫的墙,可以看见,一只啾啾猫在朝他走来。 狐狸一荡一荡……月亮升起来了,迷宫里的啾啾猫不见了。 哦,啾啾猫睡在恶犬伪萨摩的背上,他们回家了。 狐狸拆了迷宫直直追上去,甚至等不及选一张面具。 于是,被猎犬发现了…… 第111章 饮风阁是临近花市长街的, 唯一的一家茶楼。 因为很多人都认为,隔壁长街的花香袭来会混了茶性,使得茶味不正宗。 大体上来说, 鲜花该配烈酒,而茶宜清淡雅致。 但这家茶馆的主人却反其道行之。 诸葛霄微笑, 温润和煦, 对坐在他面前的晏无咎说:“因为他觉得, 正是因为每时每刻风带来的香气都各有不同, 所以即便是同一种茶, 每次来喝的时候,滋味也有微妙不同。如此,每一次都是一次别致的,永不会再现的回忆。此间虽是饮茶,实则是饮风。所以,叫饮风阁。” “很有趣, 茶的滋味与别处确有微妙不同。” 在他说话的时候, 晏无咎将手中饮了一口的蒙顶甘露, 顺手递给一旁眉目静敛, 仿若四大皆空的僧人手里。 诸葛霄眉梢微微一冷, 看到那对周遭一切都视若无睹,明明是冷漠孤僻,却伪作空灵超脱的妖僧,自然至极的将晏无咎饮过的茶喝下。 “这位大师好生眼熟。” 晏无咎神情舒缓,有些懒懒的, 就像是难得出来与友人相聚。 闻言他散漫抬眼,熟稔的口吻随意说道:“不就是你们之前查的那个案子吗?记性这么不好。” 诸葛霄微微恍然,笑容温雅:“原是焚莲大师,是在下记性不好,大师有礼了。” 僧人眉目垂敛,双手合十,声音清淡,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那张俊美贵气的面容,稍稍收敛了眉骨的犀利,可以说是圣洁禁欲,也可以说是冷淡孤傲。 僧人微微抬眼,淡淡看了眼诸葛霄,神情眸光都空无一物。 但是,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就讨厌这个人,诸葛霄瞬间脊背绷直,他直觉,这个人也很讨厌自己。 不,不只是讨厌那么简单。 诸葛霄从那刹那空寂的眼神里,看到了更危险冰冷的凉意。 晏无咎淡淡一笑,眨了一下眼睛,似是百无聊赖:“怎么,孤禅寺那边的案子,六扇门还没什么进展?我怎么听说,好像跟宫里的某个娘娘有关系。东方说呢?” 是的,虽然晏无咎早就知道东方肖就是诸 分卷阅读303 葛霄。诸葛霄也已经知道,晏清都和风剑破临时结盟,很可能已经从风剑破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真身,对自己已经有了防备警惕。但是,就像此时此刻,两个人依旧作至交好友状一样,他们两个都默契的不约而同选择,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呢。 诸葛霄好脾气的一笑,眼眸温润,如青竹映水,如清风和光:“六扇门的风大人和小高大人,的确查出了一点新的线索。但是,案件还在侦破阶段,在下也不敢妄言。六扇门那里,孤禅寺灭门一案,焚莲大师的嫌疑虽然尚未解除,但想必很快也会查清真相了。只是,在下不知无咎从如何知道,事情跟宫里的贵人有关?” 晏无咎似笑非笑,眉睫垂敛复又轻抬,如蝴蝶羽翅,声音懒懒的:“前几天有事入宫,遇见了小高神捕。” 诸葛霄可不觉得,以高小楼的性子,会告诉晏无咎这些。 但他也没有拆穿,含笑顺着话题,轻声叹息:“难以置信事情会跟云妃娘娘有关。” 晏无咎眉睫一顿,笑容微深:“是吗?那东方原以为是谁?” 诸葛霄笑得越发温雅无害,眸光澄澈,轻轻地说:“在下更好奇,无咎如何想。” 晏无咎眉眼笑意萦绕,眼眸半敛不甚专心看着他,含笑的声音轻且低,有些蜜糖半融的甜:“他们说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不如你来看看我,叫我听听准不准。” 这就几乎是在对“诸葛霄”说话了,而不是那张叫东方肖的文书先生的面具。 诸葛霄神情纹丝不变,依旧笑得温煦无害,好像并没有听出来他的点明正身之语。只是拿着茶盏的手指轻轻弹动。他的手指细长有力,一看便叫人知晓这是一只十分灵巧智慧,善做文章的文人的手。 那只手轻轻蘸了茶水,在桌面写下了一个草书的“旭”。 并且,字是正对晏无咎这边的。 晏无咎敛眸笑了,抬起的时候,笑意却被风吹淡。 “我怎么会怀疑王爷呢?天下皆知,无咎可是与王爷相识于少年微末,一荣俱荣。” 诸葛霄微微讶然,笑容也淡了,眉眼温润善解人意,有一种包容理解的悯然,缓缓说道:“在下也听说了,可是,世事难料。等闲变却故人心,如何却道故人心易变呢?毕竟,无咎现在是陛下金口玉言的禁军朱雀卫指挥使,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王爷若是做错了事,岂可看着他越错越远。”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绚烂华美,眉眼弯弯,眼波如云霞雾岚绮丽蒙昧,晦暗又危险。 他笑容的幅度却不算大,安安静静的,三分笑意便叫人有十二分的目眩神迷。 唯独眼梢矜傲凌厉。 诸葛霄也笑着,笑容却像被眼眸遗落,只静静地温柔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人笑。 晏无咎这样绚烂轻慢笑着,缓缓眨眼,可有可无地说:“说的也是。” 这番话,便是被旁边听了全程也未必懂得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诸葛霄和晏无咎却相视而笑,彼此心知肚明。 这当然不是一次彼此带着面具,维系塑料挚友情的聚会游玩。而是,两个彼此知晓对方底细的坏坯,佯作不知,互相试探对方下一步意图,寻求达成合作交易。 晏无咎点出他的身份,叫“诸葛霄”猜他所想,那就是在问,诸葛霄意欲何为。 诸葛霄直指旭王,当然不是他真的觉得晏无咎怀疑旭王,也不是真的在猜晏无咎的意图,而是在展露自己的倾向。 晏无咎听懂了,明白诸葛霄选择对付旭王,与自己立场一致,那便是可以合作交易。 于是,也表露了自己的倾向。 茶馆之中虽然比酒楼稍显风雅清净,却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就这样轻慢含笑打着机锋,三言两语定下了,先把旭王从这场混乱局势里排出去的共识。 当然,他们谁也不会真的全然信任对方。 至少晏无咎不信,以诸葛霄这种人,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 但有一点至少能确定,诸葛霄选择了帮崔家。 晏无咎笑容绚烂而无声,那耀花人眼的辉光绮丽,就如同盛夏烈日之下的阴影,反觉晦暗幽隐,轻慢地说:“崔家的新家主,是叫崔玹是吗?” 诸葛霄有些意外他提到这个人,轻轻颌首:“好像是的。无咎认识他?” 晏无咎笑容越发绚烂,眉眼弯弯如月湾:“啊,是个很有趣的人。” 诸葛霄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恣意,如同鲜花在烈日之下,静谧灿然。仿佛盛宴一般的艳色不管不顾耗尽一切,便会忽然灰飞烟灭。眼梢眉尾的凌厉晦暗,如繁花簇锦下终结的刀锋,却是蜜甜的。 大凡颜色愈艳的花,越是要在狂风骤雨将至来赏,晦暗之中愈显艳色迫人。 只有纯白无暇的花,越是适合盛夏晴空烈阳暴虐,那星白耀眼,明媚生辉,可夺日月。 诸葛霄眼里,晏无咎是月 分卷阅读304 色星光一样纯白无暇的花海,至恶而至美,晦暗而绚烂。 他看着,脑子里那些一刻不停转的波诡云谲都没有了,只剩下静谧无垠的欢喜。 只是看着他笑,就像看守着一片花海,能看到日落月升,沧海桑田…… “谈完了,走了。” 素白的僧衣泛着青色,在桌上放下茶盏的动作幅度很大,僧衣的袖摆和他的侧身站位,在诸葛霄和晏无咎之间形成似有若无的屏障,将晏无咎从诸葛霄的世界里隔绝。 诸葛霄脸上温柔懵懂的笑意还在,眼中纯然朦胧的遐思绮臆却被打破了。重新回到理智统治下的眼眸,一如此前温煦澄澈,却才叫人看出,那是浮光影翳下的静水沉凉。 只有焚莲看见了诸葛霄眼底的寒凉,但焚莲并不在意。并且,随意扫过他的那一眼里,有与之殊途同归的冷凉。 这冷凉从诸葛霄出现在这里的瞬间都已经存在了。说起来,要生气也该是焚莲先生气。 那笑得恣意清狂,静谧晦暗,美得且坏且恶的晏无咎,被焚莲拉着手离开座位,懒懒的却乖顺,很是配合的起身离开。 他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微微偏着头眨着眼睛看那个拉着他的僧人,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而且因为多了几分轻佻脉脉而愈发华美绚烂。 没有见过晏清都笑的人,永远也想不出,那张天生冷面傲气的矜贵面容,笑起来幅度也不大,何以耀花人的眼和心? 就是看见了,自来冷情冷性的顾月息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笑并不是对着他的。 可是,被晏无咎笑着看着的人却也答不出来。 焚莲走得并不快,被他拉着走的晏无咎脚步再慢也不会觉得不适。 晏无咎垂眸看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笑着,整个人懒懒的倚上他。 就像那出尘禁欲的僧人身上的业障,自心魔里生出的幻念一般,绮丽华美。 让人想起那些神怪志异的话本,圣僧斩杀了妖魅,被诅咒缠身,化作心魔时时刻刻来惑他,侵蚀动摇他的佛心和修行。 若非如此,凡尘世间怎会有那样惊心动魄的美? “圣僧?生气了?” 僧人眉目清明宁静,心神守一,无垢无念,轻轻地说:“没有。” “我不信。”那靠在他肩上,叫他托着走的负重,懒懒地恶狠狠说,“连我跟别人笑,圣僧都已经不吃醋了吗?” 僧人闭了闭眼,眉眼神情空寂,四大皆空,无欲无求,轻轻地说:“不生你的气。” 那笑得又美又恶如魔物的人,轻笑出声:“那就是生那个人的气了。” 这一次,僧人没有说话,眉目垂敛克制,薄唇微抿,眉骨的线条有些清晰起来。 “口是心非的莲莲。”蜜甜且坏的声音嘲弄他,下一句突然转作颐指气使,“不过,我就想看你生气。你这几天都没有跟我说喜欢,也没有主动来找我。我亲亲的时候,你也不主动。是在想什么呢?真该叫那个神机子看看你。要不我们回去再找一次他……” “不行。”僧人的声音克制,冷冽的声线即便这种时候也觉得温热,“那个人不是好人。” “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呀。” 那人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话的时候肩膀便因小小的震动而酥痒,和尚却一动也不敢,就像被鸟雀栖枝,唯恐轻轻一动,叫那人发现真相,便要飞走了。 和尚的眼眸微空,盛着漫长静谧的温柔,轻轻地说:“无咎很好。无咎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这认真专注的傻话,叫那人闷笑,恶劣地说:“是吗?可你是这世间最坏的和尚。六根不净,口吐诳语,口是心非。” 和尚看着前方,宝相庄严无欲无求的面容不动声色的温柔,唯有眸光空寂,像是潮水即将落下的滩涂。 “嗯。”他轻轻的应和那个人。 蜜甜轻慢的声音笑了一声,叹息一样:“可是莲莲又乖又好看,所以,他们好还是坏,无咎也只喜欢莲莲。” 和尚顿了一下,眸光失神,禁欲克制的喉结微微一动,脸上的温柔如北方漫溢而来的雨水。 片刻,轻轻的,像是无情无欲,像是一生唯独一次的清醒。 “我也,只喜欢你。” 那是旧历八月二十二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狐狸和啾啾带着面具面基了。 啾啾:你猜我在想什么。 狐狸:我猜你想去欺负旭王。 啾啾:咦,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狐狸:没关系,大家都想先把他投出去。 啾啾:那好吧,我也跟狐狸一起投。 狐狸:啊,开心到出现幻觉,啾啾真可爱啊,想…… 一旁陪同的恶犬伪萨摩,尾巴一扫一扫,忍耐到极致。 恶犬伪萨摩站起来,一边用尾巴扫开狐狸,一边叼起啾啾就走。 啾啾:生气了? 分卷阅读305 恶犬伪萨摩:我永远不会生啾啾的气。 啾啾:可爱,我永远喜欢萨摩~ 恶犬伪萨摩:呜~ 第112章 八月底,旭王上奏请求重查九年前废太子巫蛊案。 朝野哗然, 纷纷担忧旧事重提, 再次重演当年惨案, 牵连无辜。 经过朝堂之上诸方拉锯, 最终于九月初九, 废太子忌日, 皇帝下令由六扇门彻查此案。 经此一事, 旭王贤德仁义之名更盛。 王相一党再提立储之事, 吴副相一派难以抗衡,帝王不置可否, 仓促下朝。 九月中旬, 多地相继爆发出天灾人祸,起义军如雨后春笋冒出。 民间歌谣传唱, 龙王昏聩, 误杀龙子, 天降恶兆, 人神共愤。 坊间频现谣传,纷纷说当年巫蛊案乃子虚乌有之事, 是皇帝宠爱妖妃,又忌惮太子长大威胁自己的位置,坐视妖妃诬陷皇后, 使得太子惶恐,被奸人趁虚而入蛊惑,求助神灵, 因此,被东宫属官诬告为行使巫蛊惑上。 真真假假的话语,结合当时后宫之中,云妃尚且还是云美人,确有因为皇后善妒帝王专宠云美人,而害得云美人流产,落下病根,多年不能有孕之事。 帝王亦因此迁怒厌弃太子,以至于巫蛊案发之后,连连陈书痛斥太子,拒绝面见太子,以至于,太子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惶恐之中多次昏厥,最终罪名坐实,最下令囚于封庄陵园,名为守灵,实则是幽禁。 再两年后,太子发疯陈书痛斥皇帝昏聩,帝王气怒,言辞愈厉,甚至有父子缘尽,此生不复相见之语。 太子接旨之后,当夜便含恨自裁而亡。 但现在,废太子一案重查,有棺椁之中的血书作为直接证据,表明两年前,太子上书并非是痛斥帝王的忤逆不孝疯癫之语,而是祝祷帝王生辰。忆及少年时候父慈子孝,悔过自己当年形迹不慎,平庸无能,不能担当太子之责,且为小人所惑,做出让父皇伤心之举。请求有生之年,能再见父亲膝下,哪怕作为一介庶民也欣喜安乐。 然而,帝王得到太子陈书,却说出如此绝情之语,叫太子绝望惶恐,最终以死保全父子之情分。 虽然知情人都知道,七年前,老皇帝收到的太子陈书与废太子血书出入极大,很可能是中途被歹人掉包,但民间传言却不信,只说这是皇帝推脱之词。 于是,各地天灾人祸,便被谣传说是皇帝不仁,天降神谴。 甚至还有说老皇帝沉迷丹药神异,故意害死妻儿,换来自己长寿。否则,他如此老迈昏聩,为何还迟迟不立储君? 谣言纷纷,皆认为老皇帝该下罪己书,早日退位让贤。 虽然是登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之语,但传到了老皇帝耳中,却还是叫他又病了一场。 病中的老皇帝夜不能寐,喜怒无常,连云妃也避而不见,唯独小皇孙慕容辰羲,被斥责了,也不哭不闹,避着那些看守的人跑进去,在老皇帝的斥责下,走过去抱住他。 盛怒时候,面容威严骇人的老皇帝,天子一怒,便是云妃也要小心屏息,但那小小的心智比同龄人晚熟两年的小孩儿却不怕。只当他是个伤了心被人欺负了的老小孩,软软瘦瘦小小的身子抱着他,静静地给他抹眼泪。 老皇帝抱着他,哽咽出声…… 不用说,搞出这些舆论谣言的,自然是旭王。 至于诸葛霄在其中出了几成力,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因为慕容辰羲,老皇帝好悬没有被儿子的操作给气死,病了也不至于起不来床。只是不见人,也不上朝。只让副相传达自己的旨意。 如此,朝堂上王、吴党争愈发激烈。 慕容辰羲和老皇帝在一起,晏无咎自然也就不用日日入宫了。 就算去了,也见不到慕容辰羲一面。 旭王这边春风得意声势浩大,俨然民心之所向。 他自然忙得紧,一面随着六扇门的调查进度,不断放出一些内幕消息,持续凌迟刺激老父亲的心,一面叫谣言舆论朝着他的期望演变,一面利用各地零零碎碎不成气候的起义军,分散京中军力布防,一面开始锐意进取。 做这些的时候,旭王最防着的人不是死了崔权的崔家,也不是连皇帝面都见不了的云妃,而是屡次三番欺骗背叛自己,但在关键时刻又助了他的晏无咎。 老实说,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这样几次三番欺骗于自己,旭王早就不管不顾先杀了他。 但是,晏无咎行事太邪,他虽然骗了旭王,最终结果却是帮了旭王。虽说有他自己的心思在内,但这杀心也不得不减缓三分。 更何况,此人现在是慕容辰羲的人,禁军十二卫之一的指挥使,别说轻易杀不得,若是用好了还是一大助力。 旭王的幕僚都因此争执不下。 有人认为就算现在动不得晏清都,起事时候也要先杀他祭旗。 有 分卷阅读306 人认为晏清都罪不至死,如今天下都知道他与王爷相识于少年,这么多年一直为王爷所用,想必换了老皇帝和崔家之流,也不会再信他,杀他反倒败坏王爷名声,不若囚禁此人,等事了之后再决定不迟。 有人认为,王爷可以将计就计,利用晏清都此人释放一些迷惑性的假消息,一方面考验此人是否当真为王爷所用,一方面可以掩护我方行动。 还有人认为,绝对不能杀晏清都,如今有许多摇摆不定的势力,甚至曾经的对手,可以争取为我所用,一旦连晏清都王爷都杀了,如此睚眦必报,岂不是叫其他人畏惧退缩? …… 九月末的时候,与旭王结盟的晏无咎,一直都在替旭王做事,虽然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外围事情,而且,时时刻刻有眼睛盯着他。 九月二十九日,晏无咎见到旭王的时候,摆在晏无咎面前的是一张檄文。 旭王身边诸多谋臣武将,或虎视眈眈,或意味深长看着他。 晏无咎面容平静,无辜纯然眨了下眼:“好文采。只是无咎不明,王爷身边这么多能人,应该不用无咎替王爷润色修饰吧?” 旭王雍容沉稳,喜怒不显,静静地看着他。 周围那些人神色各异,有人摇头笑这人果真金玉其外,一无是处。有人探究他故作不知,心思几何。有人忌惮,有人嗤笑,有人失神…… 一位面容儒雅的文士微笑,温声解释道:“晏大人误会了,檄文已成,只是需要晏大人在文下联名盖章。” 签了名落了章,那名单上的所有人就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条藤上的蚂蚱。 若是成了,便是从龙之功。若是败了,大家都是乱臣贼子。 就算晏清都再有异心,再行反复无常之事,有了这个东西,就再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了。 在一众复杂视线之中,晏无咎眉目矜贵,淡淡一笑,眼梢一缕清狂:“原来如此,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不太了解流程,签个名而已,下次诸位可以直说。” 众人:“……” 谁不是第一次造反,难道他还想再来一次? 晏无咎没有任何推脱,接过笔便毫不犹豫书写上晏清都三个风流张狂的草书,和他穿常服时候招摇过市的那把折扇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众人这才笑了一下,看了旭王一眼。 旭王目光沉沉,晦暗不明。 晏无咎写完了自己的名字还觉得意犹未尽,笑着对旭王说:“无咎贺诗一首,祝王爷马到功成。” 众人阻止不及,便见那笔走龙蛇,速而书就。 第一次见檄文之下联名,还带题诗的。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即便这段时间晏无咎一直表现得很好,全然为旭王办事的样子,所有的试探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 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晏无咎这样的人,只要稍稍吃过他一次亏,就永生难忘,再也无法交付信任。 更何况,旭王始终记得那贴着他大腿的霜华一刀,和月下妖魅一样嗜血的危险警告。 难道这个人就这么自信,如果自己登临大宝,不会找他算账? 是当真有恃无恐,还是,确保自己坐不上那个位置? 即便檄文一出,天下尽知他晏清都乃是旭王麾下第一乱臣,但是旭王最终行事的时候,还是将晏清都诓骗去了一处地方。 “劳烦晏大人速去此地,传达王爷密令。” 当晏无咎拿着旭王印信去到某营地,对方统帅看罢,却恭敬强势地挥手:“多有得罪。来人,将晏大人请去帐内休息,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大人。” 名为保护,实为囚禁。 晏无咎只是眉目微挑,矜傲冷淡一笑,顺从了他们的安排。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是好诗,斩截凌厉,气魄杀伐,而且,诗人也成功造反了。 可是,这是汴京,不是长安。九月将尽,便是黄金甲,也要为西风而零落。 晏无咎这个不安定因素被控制住了。 这么久以来的布局,汴京皇城周遭的兵力也已经被抽调得七七八八去平乱,布防空虚。 皇宫之内,帝王久病不出,云妃对后宫的掌控也并非铁板一块。 朝堂之上,多数是旭王的人。 旭王在民间声望,无人能及。 如此大好前景,旭王并不需要明目张胆的起兵造反,只需要不动声色控制住后宫,叫老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和罪己诏。 当然,绝对的兵力控制有人调遣来兵力,让老皇帝无人可援,也是很重要的。 走进皇宫的时候,旭王并没有穿龙袍。 他穿着银白色的皇子素服,缓缓从容步入皇帝的寝殿内。 殿外层层把手,殿内唯独老人孩子。 旭王执剑走进去的时候,老皇帝稍显昏黄浑浊的双目瞬间凌厉,威严怒 分卷阅读307 视。 瘦弱小小的孩子转身抱住老人,用背对着那人,好像这样就保护了他的爷爷。 老皇帝威怒激烈的情绪顿时一缓,摩挲他的头:“辰羲乖,到爷爷后面去。” 旭王冷然嗤笑一声:“你倒是还能尽享天伦之乐,自己骗自己。可惜,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作父亲。你的妻子儿女,在你眼里都是些小猫小狗,给你慰藉取乐。一旦猫狗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能像小时候那么乖巧顺从,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厌弃。甚至,为了新的宠儿,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老皇帝怒视,眼神复杂:“忤逆不孝的东西,朕何时有负于你?你母亲的死,朕也伤心难安,但她是病逝,你却竟然因此深恨于朕,这么多年的修道,也不能叫你有丝毫宽宏之心。” 旭王笑了,眼神阴冷怒极:“病逝,好一个病逝。你以为我是慕容昭那个蠢材吗?母妃她明明是中毒。你想立慕容昭那个蠢货当太子就立好了,真以为本王稀罕这个位置?可惜慕容昭那个废物扶不上墙,你不能一意孤行,便以立我母妃为后搪塞。再任由那个贱婢毒害母妃……” 怒意积攒二十多年,旭王呼吸沉重,一剑斩向旁边宫灯。 老皇帝抱着慕容辰羲,让他埋首自己怀里不看,警惕后退。 “放肆,你敢弑君!” 旭王眼里杀气腾腾,冷笑:“我原本以为,你对我不念父子之情,是因为偏宠慕容昭那个蠢货。现在我才知道了,你只是不想要一个聪明的能威胁到你地位的继承人。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最珍惜的只有那把椅子。可怜慕容昭……” 老皇帝的眼里复杂动摇:“胡言乱语。” 旭王垂眸看着那个孩子,又笑了,眼里不甘:“像你这种人就该孤家寡人,没有人真心爱你,你不值得任何人爱。父亲。你应该断子绝孙。这孩子,若是他长大了,侥幸是个眼明心清的,你还会记得今日他这样维护你吗?你不会。” 老皇帝眼里颤抖。 他想起来,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一日遇上刺客,当时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慕容旭已经是个英武小少年。 众人惨呼慌乱之时,他却不管不顾来助自己,险些被刺客一剑斩杀。 他当时也是真心敬爱自己这个父亲的。 可是当年的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眼里只有愈演愈烈的夺嫡,只随意夸赞了他一句。 仔细想想,几乎每个孩子以前都是很乖的,每一个孩子看都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孺慕崇拜欢喜,是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个对他敬而远之,眼神恭敬却无温暖? 是慕容昭死后?还是他登基以后? “父皇……不是个好父亲。” 这应该是老皇帝第一次服软,他怔怔地说完,看着慕容旭。 那双浑浊的眼里没有悔愧,没有后悔,没有祈求原谅,只有木然。 他承认了,但是,也只是如此而已。 “朕只是人,是人都会犯错,有失误。这世间多少做错事的父亲,难道他们的儿子都和你一样,这么怀恨在心,要弑父吗?” 旭王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真的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还是觉得可笑,可笑而愤怒。 “你的心里没有一点点觉得悔恨愧疚,觉得既然你承认了,我就该谅解你?你说的真对,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没有放过慕容昭?这次是我赢了,若是我失败了,你又会放过我吗?” 老皇帝沉默了。 旭王哈哈大笑:“你不会。你觉得全世界都该原谅你,但你不会原谅任何人。宁肯你负尽天下人,不能叫一人负你。你这个人啊,只记仇不记恩。薄情寡义!但是我跟你不一样。” 老皇帝气势不在,只是复杂地说:“如果不一样,今日你怎么会在这里?昭儿的事情,是不是你……” 旭王手中指着他的剑垂下来,讽笑,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对我的血脉亲人动手。我讨厌慕容昭,但是,巫蛊案与我无关。我只是冷眼看着。这话,你该问问你身边的人。还有你,我不会杀你。我会叫你看着,你做得有多错。” 老皇帝点点头,再点点头,手指撑着额头,抹去眼角的潮湿。 “朕不是不愧疚,不是不想补偿你,朕只是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宫殿的门打开了。 但是,外面并不是旭王的人。 旭王输了。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但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输得莫名其妙,一败涂地。 老皇帝的声音低沉低落,并无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劫后余生,就像是一切本该如此:“将旭王幽禁王府,一切照旧。别叫他苛待他,别让他像太子一样。” 空荡荡的殿内忽然出现十几个带着面具的影卫,沉默恭敬颌首行礼。 旭王面无表情,松开手中长剑,仰天长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王爷密谋造反。 一众班底:按了爪印, 分卷阅读308 我们就是一伙的了。下次你再跑路,别人也会抓你回来,怕了吗? 啾啾猫试探地在上面按了个桃花,发现很好玩,立刻刷刷刷按成了一副画。 啾啾猫(意犹未尽):萨摩在就好了,可以画梅花~ 王爷和跟班:emmmmm…… 第113章 旭王作为逼宫失败的乱臣贼子, 回到了他的王府, 亦是今生他最后的囚笼。 第一眼便看到在王府里悠闲喝茶的晏无咎。 晏无咎一身朱雀卫指挥使的官服, 朱红的官服上, 雀羽的翎绣张扬而矜贵恣意, 最是衬那个人。 这个本该被软禁在兵营里的人, 见了旭王, 眉梢微扬, 淡然一笑:“王爷来了。我忘了, 黄巢虽然逼宫长安称帝, 但他没坐稳江山。他的诗虽好, 却也怪不吉利的。下次我会选个好的。” 旭王脸色阴翳深沉, 却并未有丝毫情绪激荡, 意外的冷静,走到晏无咎面前坐下。 他平静地说:“本王是不是, 错在没有杀了你?” 晏无咎抬手为他斟茶,闻言微微讶然,弯了弯眼睛, 笑容无辜:“王爷该不会觉得, 事情败露错在无咎吧?” 旭王平静地接过茶饮下,淡淡的, 却不像是心灰意冷:“难道不是你?这种时候,你也没必要再骗本王。” 晏无咎敛眸,眉目矜贵,似笑非笑:“就像王爷说的, 大家都是阶下囚了,我何必再骗你?这件事跟我可没多少关系,王爷这般防着我,出了事第一个怪我,这种情况下,我可连王爷的计划都不清楚,告哪门子的秘?” 旭王抬眼看了他一眼,雍容面容有些慵懒:“本王也这么想,所以愈发想不明白,输得这样一败涂地,到底是哪一步有问题?” 晏无咎微微眯了一下眼:“左右无事,我替王爷一道分析分析。” 旭王无可无不可,三言两句将自己顺利逼宫,结果最后关头却发现,老皇帝俨然是早有防备。他本是去逼宫的,反被别人包了饺子。 晏无咎听了,脸上露出了然:“这么说,陛下是知子莫若父。早从一开始就洞悉王爷意图了,这大半个月都默不作声,由着王爷织网。” 旭王仿佛平静接受了这滔天变故,从容疏淡,没有一丝失态,也没有任何怨恨不甘。 “本王今日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之事,说了一直想说不能说的话,足够了。” 他缓缓看向晏无咎,眸光深远:“如今,也只是一点疑惑未解,不算什么执念。知与不知,可有可无。成王败寇,本王从未信你,你赢了是你的本事。但事已至此,你还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晏无咎眉睫垂敛复又轻抬,琥珀茶色眸光清浅,似笑非笑,静静看着他:“我也跟王爷一样好奇,想知道,你为什么败得这么快。” 旭王笑了一下,毫无温度。 晏无咎修长的手指虚虚交握:“若说我在里面什么也没有做,王爷自然不信。可是,我也只不过是听从王爷的话,并没有任何多余举动。王爷对我警惕太过,便忽略了周围。有问题的,不是我,是我身边那位王爷派给我的鸦羽卫副统领,苏见青大人。他是陛下身边的御前暗卫。以王爷对陛下的了解,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旭王静谧,忽然笑了:“御前暗卫,本王自然有所耳闻。但连贺兰凛的龙鳞卫,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暗卫,他还没有这个本事,知道连你都不知道的机密,叫本王惨败至此。不够。” 晏无咎难得好性子,弯了弯眼眸,平心静气:“虽然不够,但这是实话。可以和王爷交换一个实话吗?” “说。” 晏无咎抬眼,眼梢凛然:“王爷上回与我交易,言说孤禅寺一案牵扯上了云妃娘娘,后续此事以证据不足而搁置,但是,云妃娘娘还是因此受了些许冷待。这位替王爷筹谋,祸水东引的谋士,是不是诸葛霄?” 虽然上次他与诸葛霄茶楼会面,诸葛霄全然装作不知,还反问他从何得知的消息,但是,只消问一问风剑破,诸葛霄在六扇门的动作,有些事情就能猜到几分了。 旭王眼皮轻抬,意味不明:“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晏无咎这次很直接:“我有一个勉强算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因为孤禅寺一案下落不明,巧合的是,兜兜转转,我却在王爷身边看到了隐姓埋名的她。我玩伴的父亲,据查是王相那边的人,他为了保护女儿,铤而走险,将女儿改变身份,隐匿在王爷眼皮子底下。不瞒王爷,我们起先一直认为孤禅寺灭门是王爷所为,意图毁灭以掳掠妇孺赚取黑钱的证据。” “笑话,本王怎么会做这种卑劣无耻之事?”旭王言语这才有些许锋芒,“崔珏那女人,生在崔家那种地方,除了狐媚帝王,就只会些见不得人的江湖黑道的阴损伎俩。宁国江山若是落在她母子手中,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晏无咎从容淡然:“王爷与云妃娘娘,你中有我。封庄之中,她便想王爷之所想, 分卷阅读309 一心要替王爷实行炸毁陪陵之事。孤禅寺如此复杂,你们竟然也能同时有交集。一个做据点,一个私下搞黑道买卖。还能各安其事,彼此互相不知。王爷信吗?” 旭王眼底一抹厌恶:“那个女人如跗骨之疽,一直藏在本王的影子里,是打定主意,一旦出事要推到本王身上了。” 晏无咎笑,有些疏淡:“王爷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她如何就能一直缠着王爷,不被发现?既然王爷身边有诸葛霄这等厉害人物,如何能从不知道她的存在?又如何,既然已经揭破云妃阴私,怎能还叫她安然无恙逃过……” 旭王眯了一下眼,静静地看着晏无咎:“你想说什么?” 晏无咎言笑柔和无害:“我想说,八月二十四日,诸葛霄曾经找过我,达成意向,定下王爷今日之局。” 旭王一动不动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今日找本王,意图在诸葛霄。” 晏无咎不置可否,由他发疯。 旭王笑着眼神冷厉:“诸葛霄此人不可信不假,可本王为何要助你对付他呢?” 晏无咎缓缓眨眼,无辜清狂:“王爷是真不明白吗?王爷今日输得这般莫名其妙,只有诸葛霄一人能办到了。王爷失势,唯一的赢家就是云妃和崔家。诸葛霄自然是站在云妃那边了。不是王爷助我对付他,是我替王爷对付他和崔家。” 旭王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否有被说服。 晏无咎眼中笑意轻且薄,平静从容说道:“王爷要快些决定,我可听说,早在月前,诸葛霄便在六扇门说了,他假意被崔家招揽,意在查崔家不法之事。让我想想,此前孤禅寺一案,他一味替王爷辩白,将罪证往崔家身上扯。如今,他若是站出来说,清查结果是崔家无辜,而王爷切实谋反。他说的话,是不是便显得极为公道、真实、可信?” 旭王瞳孔骤缩。 晏无咎笑容绚烂温柔,静静地眸光幽隐地看着他:“踩崔家是假,欲扬先抑,才是真。同样,捧王爷是假,最高处将王爷摔下来,踩着你上位才是真。听说高胜雪受痼疾折磨,早就有意选择新门主接任自己。原本顾月息高洁无暇,胜算很大。但若是诸葛霄接连破获大案,得陛下金口玉言。王爷说,他会不会后来居上,成为新的六扇门门主?想想看,这个人上位后,汴京的风起云涌,一定格外刺激了。” 说完,晏无咎也只是笑着,缓缓眨眼,起身,拂了拂衣袖,矜持颌首:“无咎告辞。” 旭王冷声:“看来,晏大人是想抢诸葛霄的这份功劳了。就是不知,你拿着烫不烫手?你以为离了本王,崔家那群人便会放过你?你三番两次、明目张胆背弃本王,你以为父皇就会愿意你这样危险之人,身居高位?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你想挟慕容辰羲,来和崔家母子相斗?” 晏无咎微微回眸看来,笑容难得清润:“王爷很了解我,但是结论不对。对了,有一件事王爷当初说对了,我本来就是龙鳞卫,贺兰凛派来的卧底。王爷没有说错。我有密旨在身,从来不是王爷的人。何来背叛?” 旭王冷冷地看着他:“好一个贺兰凛,连崔权都被你们计划在内。但你信不信,只要本王一口咬定,是本王指使你杀的崔权,你自此就要与本王一块做阶下囚。” 晏无咎温和一笑,难道无奈:“王爷,崔权这件事我没骗你。我也一样被骗了。是云妃的弟弟崔玹,他杀了崔权夺位,转手嫁祸给我的。连我都以为当日自己杀了崔权。你若是这么说了,崔玹和云妃会很感激你的。” 旭王一瞬不瞬看着他,眼底的晦暗复杂,惊涛暗涌,叫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这么对我?因为季家,因为你父亲入狱之事,你恨我?” 晏无咎笑容淡去,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我是龙鳞卫,生是龙鳞卫的人,死是龙鳞卫的……” “撒谎。” 晏无咎兴致缺缺,眼底心灰意懒似的无趣,漫长深远的冷寂:“好吧。这是贺兰凛说的。我不想跟随王爷的理由,王爷知道的。我很不喜欢王爷看我的眼神。还有,封庄那些人也不喜欢。” 他微微颌首一礼,从容走出旭王府邸。 和进来查案的顾月息、风剑破一左一右,自两条道交错而来。 晏无咎侧首看了顾月息一眼,眉梢微扬,轻佻清狂一笑:“如果你当了门主,当初封庄欠你的人情,便算还了。” 不等顾月息说什么,他便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猫和王爷在坑底相逢。 王爷拉着啾啾猫,狰狞:你陪我一起,牢底坐穿。 啾啾猫:我是别人家养的了,你看狐狸怎么样? 一面循循善诱,一面指着猎犬当初刨下的坑,等着狐狸掉进去。 第114章 旭王意外翻车这件事上, 晏无咎如他所言, 的确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但只消他出现在那里, 就足够吸引旭王一派目光,掩护 分卷阅读310 真正做事的人。 比如,御前密探苏见青。 再比如, 贺兰凛的龙鳞卫。 连晏无咎都不知道,旭王真正的计划,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最终在御前领了这份头功。 但是, 晏无咎知道两件事, 绝对不能叫诸葛霄渔翁得利,当上六扇门门主;也决不能叫云妃将孤禅寺一案推在旭王身上。 前者,诸葛霄这个人得势,意味着崔家多了一个难以掌控的帮手。后者, 可以靠孤禅寺这个污点,压一压崔家的势。 这两件事关系着今后十年左右, 晏无咎和崔家之间的平衡。 诸葛霄这个狐狸一向灵敏, 轻易难以抓住他的尾巴, 唯一的指望就是旭王和顾月息。 旭王的指认固然危险, 可是以诸葛霄的本事, 恐怕意图算计旭王的时候, 就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除非,有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挡在他后退的路上。 旭王谋逆之事,被悄无声息的按压在小范围之内, 并没有惊动天下。 有晏无咎和旭王之前的那番对话,很快,六扇门在旭王那里顺利拿到了口供。 这份口供,叫整个汴京为之一震。 旭王非但指认了神机子诸葛霄多年倒卖情报之事,而且,再次将孤禅寺一案事关云妃的证据,呈交帝王面前。 早前六扇门问话的时候,虽然云妃直说冤枉,皇帝也清楚六扇门不会无的放矢,这阵子对云妃有些冷落。 如今证据确凿,帝王颓然沉默,斥退左右,虽不下令惩戒,却也拒不见云妃。 当夜,雨疏风骤,云妃披头散发,哭着强闯帝寝,伏地请罪。 她全然认下罪责,哭诉当初入宫,母家式微,举步维艰,为了生存,听信了宫外阿谀之人的言辞,叫人假借了她的名义行事。 她一直以为都是些普通丝绸香料的买卖,前些时候才偶然知道真相,惶惶不可终日。既怕人知道,无人信她清白。又怕那些人继续造孽,这才找人将那些作恶之人尽数杀死。 颤抖的声音娓娓道来,美目盈盈,珠泪涟涟,我见犹怜。 “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意,唯独陛下,若是不信我、厌我,不若就赐死我吧。” 皇帝与她相识二十载,不只是爱她美色,怎么忍心她为这样的事受辱? “你早该对朕说,你为何不信朕?” “我不怕被惩罚,只怕陛下因此不喜欢我……” 夜半烛火,呢喃深夜。 …… 风剑破一直记得,前世旭王莫名事败,彼时他已经离开了六扇门,不再是神捕,并不清楚旭王事件始末。只记得,所有人都说,是晏清都背叛了旭王。 前世,老皇帝因废太子尸骨无存重病,又因旭王逼宫之事受到打击,不久便驾崩。崔家的小皇子登基称帝。晏无咎一跃成了大内御前统领。 那件事后不久,诸葛霄几乎便实质掌控了六扇门。 然后便是冬至初雪……晏无咎出事的那天。 风剑破的手指有些颤抖。 他深呼吸闭上眼睛,极力冷静。 目前所有大事件,大致与前世相符。也就是说,诸葛霄前世也做了今生一样的事情,至少在旭王和崔家之事上是这样的。但是,前世旭王被关押圈禁之后,诸葛霄并没有受到丝毫指摘。 不,还是有不同的。 前世这个时候,六扇门里自己不在,顾月息已经神隐不出,六扇门并没有得到旭王这份口供。 但是,当他意图带着这份口供去给高门主指认诸葛霄的时候,却遭到了顾月息的阻拦。 顾月息冷静地说:“没有用的。诸葛早就说过了,他故意做了一些引人怀疑的事情,就是为了深入调查旭王和崔家。旭王事败这么快,必然有诸葛的手笔。你拿旭王对他不利的证词指控他,用处不大。” 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能为力感,可是已经十月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风剑破握紧剑,冷冷地说:“没有办法了吗?” 顾月息静默片刻,波澜不起的面上,眉宇冷清,好像没有任何活人的感情:“有。” 风剑破立刻朝他看去。 …… 秋风萧瑟,古槐十月却开花正好。 晏无咎牵着慕容辰羲的手,一步一步走在封庄的台阶上。 小孩子长得很快,到底皇宫会养人,不过才离开一个多月,再回来,原本瘦瘦的小白兔也变成嘟嘟的小白兔了。 脸颊圆润一点的慕容辰羲,比以前看上去更可爱,但神情稚嫩,还是乖乖的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 晏无咎看他站着不走了,屈膝半蹲,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头。 “不是说想舅舅他们了吗?怎么不走了。” 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无垢,嘟着嘴巴,鼓起勇气小声说:“舅舅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好久不来看我,我写了信,也没有回。那些爷爷是不是也生我的气,才死 分卷阅读311 掉的。要是我不听话,自己跑回来,舅舅他们生气了,怎么办?” 晏无咎眸光温和:“不是的,大家都很喜欢你。舅舅他们为了保护辰羲受伤了。爷爷们也是,因为想保护你,看见你好好的长大了,回来看他们,他们会很高兴。” “真的吗?”小朋友的眼睛睁大,清澈圆润。 晏无咎点点头。 那不开心的小脸便因此笑起来,主动拉着晏无咎的手,迈着小短腿往前走。 “我认得路,我带义父去。先看爷爷们……” 晏无咎确实不知道那些人老人的墓在哪里,三族的墓并不在一处,封庄地形复杂,难得慕容辰羲却记得很清楚,熟门熟路,好像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来过很多次。 他一路唱着歌,采了花,用小手绢仔细擦擦墓碑上的浮尘,把花花仔仔细细摆在面前。再认真拔去周围的杂草。 用颠三倒四的童言说着话,还会假装成坟墓里的老爷爷,严肃的一问一答。 晏无咎好笑又温和地看着,听着,并不催促,偶尔跟他搭话。 直到每一处都问候完了,小朋友才心满意足,挥挥手跟他们告别,约好下次再来,牵着晏无咎的手往白家的居住区而去。 他们要来的消息并没有提前通知,但只要进了封庄,白晓风必然立刻就会知道。 一场濒死重伤叫白晓风苍老了许多,但他气色精神都很不错,看着比以前好了很多。 整个封庄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又好像安宁恬然了许多。 慕容辰羲身份归位,贵为皇孙,小小年纪就被封为荣王,有人待他的态度便有些变了。 但白晓风和木天河并没有。 白晓风慈爱的笑着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木天河把他抱起来举高高,说他长大了,重了一些。 白家的奶奶婶婶们做了他爱吃的东西,听他说皇宫里没有这些吃食,便觉得他受了委屈,使劲给他包吃食,叫他回去时候带上。 慕容辰羲挨个给大家分他带回来的礼物,尤其是给小伙伴们的。 大家并没有提起旭王,也没有谈论慕容辰羲的以后。 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说常回来,说下次再见。 但是,白晓风知道的,带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出宫多难。何况是来封庄这种地方,老皇帝必然不愿意慕容辰羲再和这里有瓜葛。甚至,不愿意慕容辰羲记得这里。 他叹息一声,微笑对晏无咎说:“多谢晏大人。” 晏无咎淡淡受了:“不客气。” 回去的路上,慕容辰羲一直很开心。 “义父,是我乖乖听话了,所以义父今天奖励我吗?” 晏无咎笑了:“殿下一直很乖。只要是殿下想做的,我会努力为殿下达成所愿。” 小朋友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那,我一直乖,义父就不会死,不会也住到土堆下吗?我不想义父死掉。” 小孩子对死亡无所顾忌,想到什么便会诚实说出来。 晏无咎也不在意,笑着说:“义父不会死,我会保护你,坐上那个位置。” 虽然不明白那个位置是什么意思,但听到这个人大约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他便开心地嗯一声,点头应下。 封庄在世人眼里是阴森神秘的死亡之地,在慕容辰羲的记忆里,却是世间最美好的圣地。 他在那里度过了幼年,也在那里,遇见了这个人。 很多年以后,他坐在宫殿门前的飞龙鳌鱼浮雕上,还能清晰想起遇见那个人的那一天。 那一年,他还叫白辰羲,七岁。 那个人低下头来对他笑,眼里有春天、星辰和晚霞。眉眼盈盈,温柔狡黠,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畏惧晏无咎,在他的心里,这个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笑起来最好看的人。 是改变了他命运的,义父。 但是,那温暖的记忆,就只到七岁那一年。 …… 晏无咎带着慕容辰羲刚刚进入汴京,迎面便遇到一队御前侍卫,迎接皇孙回宫。 这些人虽也是禁军,却和晏无咎这禁军十二卫不同,隶属于殿前司。说起来,和龙鳞卫也算同源同宗。 他们因为近身拱卫帝王安危,比起禁军十二卫,官职未必更高,但地位却更显赫。 侍卫长目光如炬,深深看晏无咎一眼,语气还算恭敬:“陛下口谕,若是晏大人回来了,请去御前一趟。皇孙便交给我们吧。” 晏无咎微笑颌首:“有劳大人。” 在御道上,两方分道扬镳。 慕容辰羲开开心心跟晏无咎挥手告别,记得有人的时候不能叫晏无咎义父,只轻轻地说:“明天见。” 晏无咎也笑着回应他。 目送慕容辰羲走远,晏无咎去见了老皇帝。 老皇帝的气色比坊间传言好多了。 他很和蔼,并没有询问晏无咎私自带着慕容辰羲出京之事,只是询问了一二 分卷阅读312 慕容辰羲的喜好,在封庄过得如何。 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爷爷,出于对孙儿的关心,询问他的伙伴。 之后,老皇帝还留了晏无咎一道用了御膳,这已然是亲信大臣的待遇了。 饭毕,老皇帝带着晏无咎在宫内走动,态度温和谈起晏无咎在龙鳞卫所做功绩,以及对于御前暗卫的帮助很是赞赏,有意加封他做禁军统领。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慕容辰羲的重华殿前。 远远的,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一前一后陪着慕容辰羲,神态温柔细心。 老皇帝驻足,微笑说:“朕很欣赏爱卿的才华,只是一个朱雀卫指挥使,着实屈才。此前因为担心辰羲这孩子无人可用,只好叫爱卿委屈了。现在,现在找到了两个勉强可得用的,虽没有爱卿妥帖,好在辰羲也很喜欢他们。有这两个照顾辰羲,爱卿便可放心抽身了。” 晏无咎眉目微敛,恰到好处的恭敬:“陛下对荣王殿下的爱护之意无人不知,陛下的安排必然是最好的。” 老皇帝的目光平静含威,温和地看着晏无咎:“你明白就好。” 禁军统领,从一品大都督,掌管京畿治安,与各方衙门打交道,自然没有空入宫,给一个皇子跟前跟后,拱卫左右。 这些事情,有殿前司和近卫军就足够了。 甚至,这样的武将,无事无诏也不会入宫。往后,自是没有机会再见一个内宫皇子。 进来的时候晏无咎穿着黛蓝色的私服,出宫的时候,已然换了紫色官服。 麒麟纹取代了朱雀,更添威严。紫色不比朱红的烈艳张扬,却更尊贵高冷。 皇帝以示恩宠,允许这位新上任的禁军大都督可以御道骑马。 晏无咎骑着马,踏着月色回去了荣王府,荣王府也已经由那位柯内监接管了。 柯内监的人恭恭敬敬等着晏无咎,好根据他的指示,把燕园里属于晏无咎的东西送回都督府。 晏无咎似笑非笑,可有可无,心灰意懒似的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苏见青回了皇宫复职。 晏无咎身边只一个樊雷可用。 大家心照不宣,樊雷也是御前密探的事实。只不过,这次不好直说了。 毕竟,樊雷这个密探的目标不是旭王,也不是别人,而是晏无咎本人。 晏无咎调转马头,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路上却遇到了诸葛霄。 诸葛霄依旧一身儒士青衣,文雅翩然,笑容和煦。只眉目并无以往的温润无害,毫不掩饰的眉飞色舞神彩飞扬。一见便叫人知道,他胸藏锦绣,腹隐珠玑,智珠在握。 晏无咎在马上,微微扬眉:“诸葛霄?” 街上茶摊上的诸葛霄,眸光辉亮神秘,从容自信,微抬下巴:“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猫带着流落民间的小王子回到皇宫。 国王却听说,小王子沉迷吸猫,经常跟着啾啾猫出宫玩耍,不恋家。 国王一听,发现事情不好:我给你一个超大的鱼塘,你离开我孙儿。 啾啾猫歪歪头:好呀。 …… 小王子又没等来他的猫,吸吸鼻子,忍着不哭,慢慢长大。 啾啾猫把鱼塘的鱼发给那些大猫,威严地说:领了我的鱼,要听我的话,要好好保护小王子长大。不能叫崔蛇蛇欺负他。 大猫们乖乖臣服:好哦。 第115章 诸葛霄眉目间的神采飞扬、自信闲雅毫不遮掩, 与以往的谦和温润大相径庭, 自然是无意在晏无咎面前继续戴文书先生的假面了。 晏无咎便也不必陪他唱戏,直接叫了他的真名。 他也并没有从马上下来的意思,百无聊赖地眨了眨眼睛:“偶遇, 还是找我?” 诸葛霄唇角扬起,眉梢带笑:“自是等你。” 此刻,黄昏落日余晖已尽,除了天边还有一丝晦暗霞光,整个世界都像蒙着薄薄淡淡的蓝色雾霭,而随着傍晚来临,这雾蓝还会随着海水一样暗涌而来的天幕加深。 诸葛霄的相貌生得清俊, 有一种文人书生特有的君子之风, 如玉温润, 如青竹坚韧,有笔锋挥斥之优雅从容。 但这一刻,当他掩去以往刻意表露的温润无害,从容微笑站在这里时,那充满智慧、神秘温柔的眼眸,却叫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 那种危险感知, 并不像风剑破的剑锋那么强势直接,而是如这暮色将至的暗夜一样,有一种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未知,是一种叫人无能为力,不可与之为敌的强大。 这种恐惧是, 你知道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杀死你。轻而易举,游刃有余。但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动手,给你致命一击。更不知道,因你的死亡,还会生出多少可怕的阴谋。 那种在智谋上,远远被抛下压制、被肆意玩弄的无力,叫 分卷阅读313 人不甘心却绝望,恨不得远远看见他就立刻逃走。 但,晏无咎没有逃走,他勒马停住,马鞭在手心轻敲,矜傲地抬着下巴看他,眼梢微扬,似是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里? 清冽声音,散漫说道:“等我做什么?” 诸葛霄扬了扬手中的茶盏:“不下来喝一杯?” 晏无咎摇头:“今天不了,没心情。” 诸葛霄的眉眼微微流露出一缕遗憾失落,仍旧笑得优雅从容:“如此良辰美景,真是可惜。” 晏无咎懒懒地说:“觉得可惜,你就替我多喝一盏。还有别的事吗?” 诸葛霄轻笑:“急什么,往后你又不用带孩子,有的是时间。” 晏无咎静静看着他。 诸葛霄笑容温柔无害:“很好猜啊。你穿着禁军大都督的官服嘛,以那位素来的作风,若是叫你带慕容辰羲,绝不会给你这么大的实权官职。慕容旭一倒,你的手段虽高明,他却一定忌讳慕容辰羲亲近你,必会借着升迁将你调离慕容辰羲身边。我说得对不对?” 晏无咎似笑非笑:“对。给你糖吃。” 说着,他还真的扔了一颗金珠子过去。 诸葛霄看也不看,随手便捏在两指间,夜色里都能看到那金珠上刻着的精美莲花纹。 他笑了,眉目流转,眉睫起落间,意味不明。 “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吗?真的想当未来天子的义父?” 晏无咎懒懒看他一眼,眼中笑意全无,只是寡欢无趣:“你这么说,云妃和崔玹可要不高兴了。” 诸葛霄扬眉,笑容浅薄,眸光静静地看着他:“我管他们高不高兴。但你若是不高兴,我很愿意陪你玩些新游戏。” 晏无咎笑了,笑容须臾而散,只留眼底一点绚烂晦暗:“先把这一局玩下来再说。听说,昨日旭王对顾月息说,他是从你这里知道了孤禅寺一案云妃所做之事。我知道,你既然能做多家买卖,自然有办法应对六扇门的怀疑。但是,崔玹若是知道了,因为你崔家跌了这样一个跟头。我很好奇,他若是也翻脸,手上有没有什么,能叫你撕下一层面具的东西?” 诸葛霄笑得毫不在意,轻视的口吻:“崔玹……” 晏无咎也笑,眉眼微弯,眸光晦暗凌厉:“啊,看来有一点连你诸葛霄也不知道,看在你没有拆穿我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崔家家主崔权,不是我杀的。那一夜,我杀的人本该是崔玹,可是他狡猾逃走了,然后立刻如法炮制,弄死了崔权,叫我信以为真。” 诸葛霄的笑容顿时一静。 晏无咎缓缓眨了眨眼,眉眼笑容温柔华美,却危险:“我也是不久前,他自己忍不住跳到我面前,才知道真相的。但是没办法,我还需要杀死崔权这件事掩护身份,只好继续替他认了。” 就连现在,晏无咎这个禁军大都督身份,那也是皇帝为了平衡崔家,知道他与崔家有崔权之仇横亘,这才放心提拔了他。 诸葛霄脸色冷然,却还是带着一层薄薄温柔笑意:“多谢无咎。” 晏无咎眼眸弯弯,盈满柔和笑意,仿佛春夜月光投影水面:“不客气。我看那小混蛋不顺眼,往后又不好直接上手揍。有你在,看着你们两个玩,也很有趣。” 他说完了,唇角微微上扬,轻轻催动马匹要走。 诸葛霄略略扬声:“投桃报李,我也告诉无咎一个秘密。” 晏无咎自马上回眸看来。 诸葛霄脸上笑意似有若无,眼眸深远幽隐,平静地说:“小心你身边。焚莲大师身为鹤羽皇族,身份自是贵重,但六扇门行事向来百无禁忌,帝侧宠妃都查得,他一个番邦皇子却叫我们束手束脚,你知道为什么吗?” 晏无咎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向来行事对周遭列国霸道的帝王,唯独在他这件事上下令,要特别以礼相待。” 诸葛霄娓娓道来,语气轻飘飘的,并无多少个人情绪。 “孤禅寺案发前,宋筱在现场看见了焚莲。难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 时间回到八月十七日,风剑破负气离开高胜雪的净斋,高小楼乌夜啼也随后离去。 顾月息听完诸葛霄的布局,答应替诸葛霄背书,他假意投诚崔家,作为密探一事。 随后,顾月息话音一转,问了一个问题:“焚莲是鹤羽皇子,为什么朝中会有身份神秘的贵人,约了他在孤禅寺见面?” 这个问题,诸葛霄也并不清楚,他只查到那个人似乎是大内的密探。连云妃也伸不进去手的地方,幕后之人定然是某个神秘的位高权重之人。 这时候,高胜雪忽然叹息一声:“有一件事,算是陈年旧事了,京中知晓的人并不多。宁国未曾入主汴京之时,在西南一代为小国,国中一直都有传统,女子也可继承王位。后来前朝覆灭,宁国入主汴京,开国皇帝便是当时的长公主。只是,她在位时间不久,王位短时间内易主多位皇子,国事实 分卷阅读314 际由离王掌控。两百年后,宁国全面融入中原,便也如中原一般,默认在皇子内挑选继承者。直到今上即位前……” 老皇帝当皇子时艰难,他被立为太子也不容易,登基时候却很顺利,三十岁便掌权。 有一个人在其中作用巨大,那就是老皇帝的妹妹——长宁公主。 封号中有国名,可见她当时身份荣宠之高。 长宁公主的智计才华不在众皇子之下,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宁国或许会恢复祖上的制度,再出现一位女王。 彼时,宁国式微而周围列国蠢蠢欲动,这位长宁公主身先士卒出入军旅,立下战功赫赫。 等到她征战鹤羽周边的时候,已经能叫人听闻她的名字便不战言和。 但这个时候,汴京里储位争夺激烈,有人开始弹劾长宁公主拥兵自重,私下与周国之人接触,擅自定下结盟之事,平日里更是言行无忌,女德有亏。 更何况,朝堂之中大多都是男人,并不愿意对一个女人卑躬屈膝,而长宁公主作风强硬,多次言语流露出改革除弊的意思。还曾经言辞锋利,当面反唇相讥过朝中的御史言官。 于是,经过诸方拉锯,一番波诡云谲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宁公主接到一道圣旨,命她长驻边疆,却又削她兵权,又要她不得善动干戈,维护与列国的和平。 汴京这里,则是立了长宁公主的哥哥,也就是今上为帝。 一母同胞感情深厚的哥哥称帝,便是要她不忍反,也不能叛。 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只知道关于长宁公主的事情慢慢在国内消失,不允许随意提及谈论,久而久之也没有什么人清楚,宁国曾有过她这样一个人。 再后来,连边疆也没有这样一个将军了。 “唯有小部分人知道,她独自离开,抛却身份做了鹤羽的王后。陛下曾低调送去国书,对外以公主和亲的形式认可这段婚姻,叫人不至于说她叛国。自此,鹤羽虽然与中原少有来往,但是彼此都相敬如宾。如果那位焚莲大师来自鹤羽,算算时间,以及陛下的态度,很可能他就是长宁公主的后人。” 老皇帝是那件事的既得利益者,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对那个曾经关系亲厚的妹妹,是愧疚还是忌惮。是防备,还是留有一丝温情。 …… 长街夜色里。 诸葛霄对马背上回首看来的晏无咎说:“你是不是觉得,旭王败落这么快,是我的手笔?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我本来打算以这份头功,拿下六扇门门主的位置。可惜,叫人捷足先登。” 诸葛霄笑容淡去,认真地说:“雨霖铃会让人功力倒退,会让人性情大变,但不会叫人走火入魔到失去记忆,变成另一个人。他在你身边,自然什么都看在眼里。身为那位的外甥,跟舅舅说一句,你有个儿子要造反。想必比六扇门或龙鳞卫的证据确凿,要受重视的多。” 晏无咎眼眸半敛,冷面矜傲,没有表情。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在封庄的时候,他曾戏弄那个和尚,说他和慕容辰羲眉眼生得像。 可不就是像。 诸葛霄静静地看着他,眉眼一点温柔戏谑:“若是气不过,又不好下手,我替你处理呀。只要一颗金珠就行。” 远处街上影影绰绰,出现巡街的金吾卫。 诸葛霄的眉宇微不可察一蹙,笑着对晏无咎抬抬下巴:“想好了,下次见面告诉我。” 晏无咎回神看去,茶摊上已经空无一人。 诸葛霄身法诡谲,几乎是瞬间隐身一般消失无踪。 很快,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跑近。 “见过大人。” 晏无咎看向他们,矜持颌首:“有公务在身?” 卫队长眉眼锐利警醒:“回大人,吾等奉命搜查逃犯诸葛霄的下落。” 晏无咎顿时错愕:“诸葛霄?” “是六扇门的诸葛霄。大人似是不知,此人白日意图刺杀高门主,被当场撞破,甚至,还与江湖朝堂诸多悬案有所牵连,六扇门悬赏万两黄金捉拿他。陛下也下旨,如其抵抗,可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晏无咎:“……” 他虽然知道,旭王的口供传到崔玹那里,诸葛霄不可能毫发无伤,但也没想过,仅仅凭借这件事,就能叫诸葛霄翻车。 他不过是出了一趟京城,世界变化得也太快了吧。 看到晏无咎的意外,那卫队长认真劝告道:“此人心机叵测且武功高强,大人小心。对了,之前有人说看到可疑人出现在这里,大人可有看到什么线索?” 晏无咎眉宇尚且空茫,略略回神:“没有。” 那些人也没有指望真的就这么抓到大名鼎鼎的神机子,立刻不疑有他,往前路继续去巡查。 晏无咎兴致缺缺,抚了抚马脖子,继续往他在汴京的宅子里走去。 这次,一路顺利回了家。 府邸很大,有山有水有高楼。 楼下临水种着许多花,木芙蓉这个时 分卷阅读315 候开花正好。湖面远远飘来粉色羽毛一样的合欢花。 此处地下有热泉,很是适合植物生长,花期都比别处更长。 穿着素白僧衣的和尚,半蹲半跪在地上,眉目沉静而专注,在打理一盆孤孤单单的花枝。 无论再怎么用心,无论再厉害的花匠,也不可能叫过了花期的荼蘼开放。 但和尚很认真,眼中无欲无求,过分俊美尊贵的面容,即便是温柔的神情,也会因为冷漠而显得凉薄空寂。 在晏无咎面前的时候,他的眉目总像是隔着水面看来,眉骨的线条棱角都无声无息柔和,所有嶙峋锐利都朝内。 像檀香禅音熏染的一段执念,一朵青莲,圣洁平和,空灵清净。 从来不笑,但看着晏无咎的眼中,像是徜徉着欢喜的河流。 晏无咎很喜欢他看着自己,圣洁禁欲、四大皆空,又堕落彻底、毫无挣扎的样子。 就像习惯于他脖子后面雨霖铃的藤蔓。 晏无咎站在桥头,静静地看着,发现,其实那个人不看他的时候,眉骨天生犀利突出,旁若无人,他的唇生得不薄,但总是冷淡的抿着。 看着,便叫人忍不住觉得,这俊美的僧人眼睛长在天上。 晏无咎想起第一次看见他自河面凌波而来,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看去。看那好像自冥河而来,又像是生在佛国天上的莲花。 他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心里想着,一个和尚生得那么好看,还那么冷漠,眼睛长在天上一样,一定是个妖僧。 忍不住,便刺了一刺。 晏无咎走过去,自身后捂住焚莲的眼睛。 焚莲的身体没有任何抵抗,只是喉结隐隐动了动,抿得冷淡的唇微微开启,神情便多了似有若无的柔软。 晏无咎靠在他的肩背上,嘴唇微启,轻轻吹了吹那脖颈后刺青一样的叶脉。 僧人的耳朵便微微一动,染上薄红。 “无咎。”冷冽的声音,因为隐忍克制的温柔,显得纵容而寡欲。 晏无咎轻佻似的轻笑:“你喜欢我。” 僧人很诚实:“我喜欢你。” 那人笑得轻慢狡黠:“有多喜欢?” “想为你成佛。” “难道不该是为我入魔吗?”那人似是不满松开捂他眼睛的手,微微用力咬他的耳朵,理所当然,颐指气使,“要抱。” 僧人便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动作温柔揽进怀里。 像是抱着一只矜贵坏脾气的猫。 像是抱着一个娇惯坏了没心没肺的恶霸小少爷。 恶霸小少爷轻佻又坏:“什么时候喜欢的?” “第一眼看见就喜欢。” 那人嗤笑:“我不信,当时明明是你看我生得好看,想欺负我。” 僧人声音沉静,如夜色下的露水,漫长寂寥:“因为当时并不知道,以为是生了心魔,以为便是错了,也能承受代价。以为可以叫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顺遂自己的心意。” 那年轻的僧人资质超绝,沉迷武学,不到三十岁已经独步天下。 闯过天下武学至尊之境,轻易击退叫武林高山仰止的高手。 下了山,入了江湖,击杀掳掠妇孺为恶的贼匪。 过了江,在水边听见一声清酒入樽的声响,毫无防备回眸一眼,望见一双眼睛。 像春风轻轻一击,刹那花开,他第一次睁开心眼,看见这五色斑斓、七情六欲。 那双眼睛生得那样好看,映着繁花春水多情蒙昧,映着凛冬霜雪矜贵傲慢,眨眼之间,无情无心,恶声恶气。 他不知刹那世界倾覆,只皱眉心烦,不明白为何世间至美至圣,总伴生至恶至邪。 听见那轻佻的戏谑嘲弄,言辞恶劣无礼,不觉得动怒。 听见那清甜轻慢声音,朝着旁人调戏,怒意便隐忍不住。 很长很长时间,他都会想起那错误的开始。 那时候的焚莲在想什么? 听到那人言语嚣张无忌,逼得那清倌哭泣求救,那懵懂的心动便恼怒成欲念。 以为那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愿承认自己喜欢这样肤浅的坏蛋,便要更坏一点,做那个欺压坏蛋的坏人。 每一次见面,不是晏无咎在算计他,就是反过来受制于他,一边被他欺负得失神发抖一边还在隐忍恨恨地骂他。 他骂人的样子也好看,眼神傲慢凌厉。即便是那种旖旎时刻,慵懒放空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臣服之意。 威名赫赫的黑羽卫鸦首,玄衣带刀,玉面修罗,所到之处皆是血雨腥风,可止小儿夜啼。 那时候他也不怎么抬眼看人,倘若哪天破天荒多看了谁一眼,就说明那个人很快就要倒霉。若是对谁笑,那个人就会死。 六扇门出来的神捕,所到之处畅通无阻,百无禁忌,到了他面前也总要碰一鼻子灰,被无视为难,却毫无办法。 那时候的 分卷阅读316 他谁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也不在乎,总是一派慵懒恹恹,虚度时日,没什么精神也没什么指望的样子。 得罪他或觊觎他的人,有很多,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唯独只有对上自己的时候不同。 那双眼睛里有偏执,有狠厉,有阴鸷,有杀意。专注至极,仿佛整个世界只看得到自己,只追着自己。 那双傲慢美丽的眼睛里,唯独看不到憎恨和厌恶。 即便是,次次被他欺负得失神发抖,隐忍咒骂都发不出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也没有真正的恨意。 年轻的僧人太自信太骄傲,以为只要一直这样欺负那个人,引着那个人追着他,强取豪夺又如何?总有一天,那个人只能喜欢他,只能属于他。完完整整的,成为他的。 直到雪域之上,那凌厉一刀毫无转圜刺进胸腹。 那时候,是他第二次睁开心眼。 ——好疼。那个人想要他死。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喜欢他了。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 没关系的,就那样纠缠下去也不错。 反正,我不会放手,反正,你是我的。 …… 焚莲轻轻闭上眼,怀里的人抱着他,像抱着合心合意的玩具,亲密无间。 他求而不得的永不可得,在毫无指望放弃希望之后,突然达成了。 可是,他不能仗着这个人不知道,就再次像前世一样,罔顾他的意愿,不管不顾占有。 他不想欺骗晏无咎。 “你说的没错,那时候,我心中无佛无畏,看见你,生了喜欢,便想欺负。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惩罚我。” 焚莲静静地,一瞬不瞬看着缓缓推开他的晏无咎,轻轻地,将那句话重复一遍:“你可以惩罚我。这次,我不会躲。” 第116章 晏无咎的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敛去无痕。 月光沁凉, 映他眉目,如山如水如画。 他不笑便如凛冬, 眉眼凌厉微凉,静静地看着人, 便像是霜剑雪刃, 饮血吻命。 冷厉而凶狠的清艳,越是无情越是动人。 焚莲这一步, 眼中才有微微释然。那无欲无求、空寂超脱的眼眸,这一刻, 克制禁欲的自持稍霁, 温柔如水如夜色, 悄然漫上岸, 无边无际,痴然又深远, 静静地看着晏无咎。 像是层层佛塔关押的心魔,封禁稍解,停了周而复始的木鱼经文, 终于可以隔着窗棂的罅隙, 向外看上一眼。 看着他一生的执念和错误。 执迷不悟, 沉湎不醒, 不求超脱。 晏无咎的眉眼越是无情越是凌厉, 越是华美绮丽。 就像他笑得越凶越狠,眼中越是晦暗危险,越轻佻得蜜甜撩人。 焚莲静静地看着他, 眼中痴然如南柯梦醒的朽木,温柔,欢喜。 看着那个人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对他伸出手,重重一击。 漫天月色霜华,星辰如风黯淡,月华晓露吹落在满池莲花之上。 毫无反抗的僧人被推倒在青玉般的地面,木芙蓉重重叠叠的花摇曳倾垂。 脑后不轻不重的撞击,撞得他满目斑斓,像是看见过去无数画面,流萤一般聚散。 那撞开这五色红尘之门的人,跪坐在他身上,眉目线条凌厉凶狠,唇边带笑,手执着一株淡色的木芙蓉,抵着他的喉咙。 世间最美的纨绔恶霸,矜贵地抬抬下巴,轻佻傲慢,居高临下:“别想轻易蒙混过去,果然是个妖僧,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倒好,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焚莲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那冷漠尊贵的面容,清净沉敛,如这满池夜莲。 “对不起。”低沉的声音浸着檀香梵音,唯独温柔无痕。 晏无咎长眉微挑,花枝逼近他的喉结:“说对不起,那就是承认了。” “是。” 一声嗤笑:“好。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汜水河畔,还是我阶前那丛荼蘼花下?” “河畔。” 那人俯下身来,相距咫尺,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声音恶狠狠又轻飘:“嗤,果然是妖僧。你说你想欺负我,说清楚,是什么时候动了色心,想怎么欺负?” 那双琥珀茶色的眼睛,这样近,一眨不眨看着他,仿佛灵魂也被融化。 即便被刺伤,也不能移开片刻视线不看。 焚莲静静地看着他,低沉淡漠的声音,缓慢斩截,将自己的污秽恶念,展露给他看:“一开始只觉得,这位檀越主生得艳极清绝。不知怎么一时忘了自己要去哪里,便站住了脚步。然后,听见你对别人言笑,旁的都忘了,只听见好像提到我。心跳就乱了。那时候什么也没有想,下意识在想,也许你会跟我说话。” 那人嘲弄似的轻笑,缓缓眨眼,目光幽隐沁凉,手中的木芙蓉点点他的下巴。 声音轻慢矜傲 分卷阅读317 ,嚣张地说:“呵,我明明叫得是秃驴。再说,少爷调戏人了又怎么,你想替天行道啊?” 焚莲:“……” 僧人的唇微微一抿,即便这个时候,也一脸宝相庄严,清心寡欲。 那矜骄傲气少爷歪着头,似笑非笑,眼中凶狠,微微一眯:“河畔还有那么多人呢,我想想,你把我按在树上的时候,是想干什么呢?” 焚莲眸光空寂,天生的淡漠孤冷,这一瞬也维持不住,隐忍克制,禁欲孤傲,都像是被沙漠风沙吹走。 像一张写满罪证的白纸,等着被轻轻一击,灰飞烟灭。 他看着他的因果业债,一瞬不瞬,轻轻地说:“想,占有你。让他们背过身去,只准听,不准看。想做世间最恶的人,贪婪无耻,强取豪夺,恶贯满盈。即便你哭,也不停下。这样欺负。” 啪。 木芙蓉的花枝抽在脸上,留下浅淡的红痕。 焚莲脸上的神情淡漠平静,并无期待宽恕,眼眸空寂,却毫不闪躲看着他。 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 然而,那双墨色的眼睛却像是有夜色寒露,将要滴落。 晏无咎的手指覆在他的心口,错觉指下的心跳断续将停,微不可闻。才知他并无表面那般平静无谓。 焚莲低沉的声音,温和坦然:“如果你想杀了我,也……” 啪。 木芙蓉按在他的唇上。 晏无咎居高临下,眸光幽隐晦暗,似笑非笑,静静地看着他:“色和尚,你果然六根不净,五蕴不空。报恩什么,出现在我面前,也是故意骗人的吧。” “是。处心积虑。” 晏无咎缓缓眨眼,俯身靠近,手指沿着胸口往上,按在他的颈窝、喉结。 轻轻的,微不可闻:“满心色气,那时候怎么一脸冷漠凶狠,眼睛长在天上,整日欺压我,笑都不笑就算了,看都不看我一眼。嗯?” 焚莲一动不动,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失去了所有反应。 “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那凶狠的声音落在耳边,还有那人身上幽远的香气。 焚莲空寂的眼眸闭上,又睁开,无欲无求,声音淡漠,听来却决然:“喜欢。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不敢看。” 耳边传来嗤笑:“胆小鬼。” 那人伏在他的身上,闷笑的时候,身体的颤抖也传到身上来。 焚莲看着头顶的天穹,月色朦胧高远,好像一个真假难辨的梦。 胆小鬼啊。如果他真的是就好了。 “失去记忆也是假的吗?”那人笑着问。 “后来是假的。” “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茅草屋,你推倒我的时候,已经想起了一些。” “呵。为什么不承认,一直装?” 低沉的声音,有些隐忍,平静地说:“你只喜欢莲莲,不喜欢我。” “所以,你就装成傻莲莲骗我?” “……嗯。” “秃驴。知道为什么人家叫你们秃驴吗?因为你们总是骑个小毛驴去骗人,远远看见驴子就知道你们来了。秃驴就是骗子。” 说着仍觉气不过,那枕在他肩上的人在他微抿的唇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了,又习惯性亲亲,唇角蹭蹭。 蜜甜且坏的声音,轻佻呢喃:“不是都敢想把我按在树上,当众欺负吗?怎么现在,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了?” 作乱的手指随心所欲,忽然一笑,嘲弄道:“原来,也不怎么真的禁欲无求啊。” 低沉淡漠的声音微微不稳,隐忍克制:“无咎,别闹。” 那人懒懒的笑,轻慢低语:“给你机会欺负我,好不好?” 身下的人瞬间僵硬,指下的热度和薄汗却不会骗人。 晏无咎的手指,我行我素,肆意妄为,将圣洁的青莲剥落。 兴致勃勃,亲亲咬咬,发现触感很好,愈发放肆起来。 那个嘴上大胆,言语色气,实际圣洁禁欲得不行的僧人,纵着他在自己身上好奇胡闹。 只在被亲吻的时候,没有把持住,手指隐忍再三,还是忍不住按住那个人的后颈。 即便居于下位不方便,也足以叫那个人呜呜咽咽着咬着他,才得以气闷不满地挣脱。 就这样,那恶霸少爷也没有吸取教训。 神情冷漠眼神温柔的僧人,轻轻叹息一声,手指抚平他凌乱的紫色官服,不至于叫夜色探见。温柔小心地抚摸取悦他。 然后,便规规矩矩停了手。 晏无咎微眯的眼睛睁开,微微歪着头看他:“就,这样?欺负完了?” 唯有焚莲满身凌乱,他并不在意,摸摸晏无咎的鬓角,眸光清远漫长,寂静眷恋,声音克制:“再继续下去,你也得不到更多快乐。没有必要。” 晏无咎冷冷看着他,知道这么久了,不可能对方发现不了 分卷阅读318 他身体的秘密,但被揭穿了,还是气闷。 焚莲静静地看着他,低沉的嗓音说:“我陪着你。你没有的,我也不需要。” 晏无咎闭上眼睛,额头抵着他的,被轻轻地拥抱。 良久他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那你,喜欢吧。” 焚莲顿了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虽然附近有地热,十月的风也已经很冷了。 焚莲的僧衣散落,盖在晏无咎身上,凉风袭来,他的心口身体却是热的。 他看向那盆孤零零的,已经过了花期的荼蘼。 经过多日的细心照料,这几日在这地热暖意里,那绿叶之间似乎隐隐有些花苞冒头。 也许无路可走之后,也并不意味着终结。也许,会是新的开始。 他想确定一遍:“我不是走火入魔,什么都不记得的莲莲,可以……” 那矜贵傲慢的少爷懒懒地:“不可以。” 焚莲:“……” 怀里的人不满地蹭蹭他:“冷死了,抱我进去。我现在武功很高,你再叫我对着月亮……啧,你以前该不会是,想叫我陪你看月亮吧?” 焚莲微微抿唇,颌首:“嗯。” 晏无咎原本懒洋洋的,闻言睁开眼睛,看着眉宇虽然圣洁清净,面容却生得冷漠孤高的和尚。 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似笑非笑:“大师生得这么好看,我教你,下次想要叫人陪你赏月,只要笑一笑就够了。” 焚莲专注地看着晏无咎,唇角微抿一点弧度,眼梢却还空寂:“如果想要被你喜欢,该怎么做。这个,能不能也教我?” 他整个人都像是冷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晏无咎看着,却错觉他眉目的每一寸都浸透着温柔。 “好啊。明天起来开始教,教到你会为止。现在,我困了。” 那矜贵轻佻的少爷伸出手,尽管茫然失神,僧人已经习惯性将他抱起来,安置在暖暖的衾被里。 然后,和以往一样,被顺手拉着当了抱枕。 明天起来还要学习,非常重要的课程。 尽管杂念繁多,但和尚闭上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