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 第1节 题名:山河一道 作者:浮玉山前 【本文文案】 盛京一群纨绔唯爱打马球,而蔡逯是最潇洒倜傥的那位。 最初,是他的球撞上一位小娘子。蔡逯勒马,吹着下流的口哨,持鞠杖挑开小娘子的帷帽。 小娘子却不恼不惧,笑盈盈地把球扔到他怀里,在侃笑声中淡然走远。 生平首次,纨绔郎红了脸,怦然心动。 后来,蔡逯放下尊严脸面,求着小娘子多怜惜几眼。她依旧笑盈盈地戏弄他,“你的尊严很宝贵么,我可不稀罕。” 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后,依旧淡然走远。 * 易灵愫最恨蔡氏族人,是他们害得她颠沛流离。 数年蛰伏,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复仇的好方法。 直到那日遇见蔡家独子蔡逯,瞥见他泛红的耳廓与痴迷的眼神,易灵愫计上心头,利用蔡逯,一步步复仇。 只是她没想到,蔡逯是这么难以甩脱。 把他的脊梁骨折断,把他的爱碾碎抛却,都没能把他赶走,她对这个狗皮膏药无计可施。 “我保证,我比他们都听话。” 数不清多少次,蔡逯跪在地上,拽着她的裙摆卑微乞求。 * 盛京赌场有个长盛不衰的赌题。 众人都在猜,蔡逯这个痴情种还要被易灵愫抛弃几次,才能彻底死心。 直到看见,蔡逯哭得不可自拔,“你的心思那么野,多我一个,好不好。” 众人顿悟,蔡逯当真无可救药。 * 1.女非男处/he 满分女友但爱你都是假的·笑面虎渣女杀手*恋爱脑被牵着鼻子走·纯情纨绔 2.女主全文武力天花板,有白月光。女主万人迷,认识女主的,不论男女,都喜欢她。 3.阶段1v1,每段关系结束后开启下一段。男主和男配们身心仅女主。 4.本文文风不古色古香,白话风。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灵愫 ┃ 配角:蔡逯,褚尧,岑青,庭叙,阿图基戎,闫弗,沉庵,蔡珺 ┃ 其它:文案20221106截图保存 一句话简介:女非男处/渣女虐男/阶段1v1 立意:乐观面对一切 ==================== #正文 ==================== 第1章 第一章 ====================== 虽已开春,但在去杀手阁的路上,刀片般的风还是会把脸拍得生疼。 灵愫特意绕了远路,到早市去买鳕鱼包填肚。 早市往东是片菜市场,稍一靠近就能闻见鱼肉腥气。 卖鱼摊前的老妇认出了灵愫,给她投喂了一张自家老伴刚烤好的烤肉馕。 老妇:“又要去接活儿啦?” 灵愫说是呀,晃了晃瘪了不少的钱袋子:“这年头物价涨得飞快,去年歇了好久,再歇下去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靠那点行侠仗义的江湖情怀,就算是她这般最优等的杀手也无法维持生计。 老妇麻溜捆好两条鱼,不由分说地塞到灵愫手里。 “怪可怜的。这两条鱼就当给那阁主送了礼,往后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见灵愫推拒,老妇飞快扭回身,重新坐回案板前,若无其事地吆喝叫卖,刮鳞剁鱼。 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灵愫摸出两串钱,悄悄塞到鱼肉摊角落,继续往前走。 择菜的、剥豆的,卖鱼的,都阗挤在一方小天地里。地上是菜叶豆荚掺着鱼鳞,有的泡在刚开始融化的雪水里,稍一停留,脚底就会被泡湿,粘上垃圾。 去年她大多时间都窝在家里,懒得出去,吃什么用什么都有热心邻居投递,所以到今日她才发现,这片土地,留给老百姓的地方越来越少,几乎是人挤着人,稍不留意就能被挤倒。 留给达官贵人的消遣场所却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是朱雀长街前多了好几座马场。 所以刚一推开杀手阁的门,她就抱怨:“能去马场消遣的人家那么少,地方却格外大,衙门难道就不怕百姓击鼓告状?” 话坦坦荡荡落了地,没有一个人来接。 灵愫抬头一看,不远处,杀手同僚们人头攒动,都在看榜上各行各列的任务单。 难怪没人搭理她。 每年开春放榜,任务都会贴在二楼大厅里,数量有限,杀手众多,因此每到这时候,大家顾不得相亲相爱,都在抢着接任务。 她来得晚,想着今日抢不到任务,干脆就不往前挤了,慢悠悠地走着。 有个妹妹扭头看见了她,脸色蓦地变得灰白,“易姐,阁主刚才跟大家说,你的任务得亲自找他去领。不在二楼,在六楼。” 六楼是杀手阁的顶楼,阁主在那里办公,若无特令,一般人不得靠近。 但灵愫不是一般人,她与阁主是发小。同僚怕他惧他,她可不怕。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 在六楼领来的任务,基本没人能完成,反而会把杀手自己的命给坑进去。 灵愫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妹妹的肩,又分给她一条鱼:“我没事,不要担心。” 在小妹妹表示“自求多福”的目光里,她上了楼。 * “喏,卖鱼阿婆让我把鱼送来贿赂你。” 灵愫把鱼甩在长桌上,对桌对面的人说道。 鱼尾巴猛得在桌面扇了几下,带着腥气的水珠四溅,有几滴恰好溅到对面那人的衣袖上。 她往太师椅里窝得舒服,“老妇让你好好照顾我。别再给我发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薪酬了。” 对面,月白氅衣掩着一张精致疏离的面孔,背对灵愫坐着。 听到她气人的话,对面冷淡的表情上裂开了一个小口。 阁主把鱼从草条上解下,扔到鱼缸里。又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袖口,擦了擦桌面。 “别这么说,”他道,“你的底薪是阁里最高的,平常接任务的酬金也是最高的,我给你的所有待遇也是最好的。我没有苛待你。” 但那又怎样。 阁主重新坐回椅里,“你攒不住钱,不能怪我。” 话落,从抽屉里掏出一封密信,推到灵愫面前。 “这里写着你的任务,难度特等,但我相信你能完成。” 灵愫盘着双腿,笑眯眯的。 她这人,所有心机都藏在笑眯眯里。 阁主无奈地叹口气:“不要轻敌,的确很棘手。” 灵愫依旧笑眯眯的,完全不当回事。她拍了拍肚子,哀怨道:“知道啦。但我现在好饿,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阁主额前青筋跳了跳,随手把一袋零嘴甩在她面前。 她飞快扫了眼,改了口:“哥你真好,这么了解我呀,随手一拿就都是我喜欢吃的。” 不过在她大饱口福前,阁主突然说了句:“这桩任务,与蔡家有关。” 灵愫的脸忽然拉得老长。 “蔡家……”她没了食欲,严肃起来时,脸色比阁主还要瘆人。 “与你复仇有关的那个蔡家。”阁主说道,“拆开看看吧。” 这桩任务可谓是为她量身定制,任务完成,她就能复仇。 “拿到《癸卯年庚子月石溪易氏抄家案》卷宗。” 信上写道。 明明看到复仇在即该开心才对,可她心情却异常沉重。 “我当然知道要调查案件真相,首先就得拿到卷宗。”她说,“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只知道仇人在蔡家,却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 接着问:“现在这卷宗有着落了?” 阁主让她把信翻过来,指了指信,道:“也许会在他那里。不过只是‘也许’,也许在他那里,也许在他身边亲朋好友那里。但无论如何,你都需要先去接近他,他是任务的核心。” 她垂眸看,信背面写着四个字——接近蔡逯。 第2节 那么问题就来了,蔡逯是谁? 阁主看出了她的疑惑:“副相家的独子,蔡逯。蔡老爹很早就送他去了辽国,说是让他在辽国学骑马射猎,实际是避免他卷入当年的党争,不受迫害。他去外留学1多年,最近两年才回来。蔡老爹将消息封得很死,你不知道也正常。回来后,蔡老爹给他建了几座马场。他呢,忙着交朋友,是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纨绔。” 灵愫说难怪,“原来那些马场是蔡家的啊。” 阁主说是,“陛下有意任蔡逯为审刑院院事。全天下的结案卷宗都在审刑院里,接近蔡逯,混进审刑院,说不准那本卷宗就在里面。” 灵愫回知道了,但她仍没有一丝要离开的迹象。 与阁主对视,俩人大眼瞪小眼。 她问:“蔡逯他……他样貌如何?” 以免阁主觉得她心急,她先给自己做解释:“你知道的,我跟旧友小哥已经分开很久了。” 说着就开始扮可怜,眼神湿漉漉地望他:“我不是心急,我就是想再重温一下摸男人的手是什么滋味,亲男人的嘴是什么滋味,睡男人的……” “打住。”阁主及时叫停,被她这无赖模样气笑,“久吗?” 说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也不算久,才十五日,半个月。前两天那小哥还来一哭二闹的,你不会都把人家忘干净了吧。” 忘干净倒不至于,不过她的确记不起那小哥姓甚名谁床上功夫怎样了。 严肃神情不过在她脸上恍了半刻,旋即被他所熟悉的云淡风轻代替。 她继续问回蔡逯,“所以他不丑吧?” 阁主说不清楚,“我不太了解,但应该会对你的胃口。” 想了想,补充道:“盛京一群纨绔唯爱打马球,而蔡逯是最潇洒倜傥的那位。” 他似不放心,紧紧盯着易灵愫,试图在她脸上找到除了笑的其他神情。 但总是徒劳无功。 阁主站起身,走到鱼缸旁,观察着缸里姿态各异的鱼。 倏地刮来一阵凉风,门扉好似被吹开,又悄悄关上。 “今日起,你就可以试着接触他。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她没回他。 阁主转过身,先看到桌上零嘴一个都没少,再抬眼看,她早已潇洒地走了。 作为她的发小,他很了解她在想什么,也能提前预判她要做什么。 她心里一向只有两件大事: 一是复仇。 二是睡男人,睡腻就分手,乐此不疲。 * 马场。 奉承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譬如打马球,既不能让被奉承的人感受到奉承,自己又不能不奉承。 马场如官场,没有奉承吹捧,好似隔衣瘙痒,总是少了点趣味。 小弟们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新鲜玩法。 “蔡衙内,不如痛快比一场,谁输谁受罚?” 蔡逯正慢条斯理地把他的鞠杖擦得油亮,眼皮未抬,连谁在说话都不知道,就稳稳落了声“好”。 天难得放晴,他也觉这马球打来打去甚是无趣。 “赌注?” 见他来趣,小弟赶忙上前附和:“不如玩点大的?” 又是一声“好”。 小弟环顾四周,绿盈盈的马场一眼望不到头,“谁输,谁就去找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妹妹亲一下,怎样?” 蔡逯擦杖的动作一滞。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四周人迹稀散,都是男人,哪有什么小妹妹? 不过这赌注与他无关就是了。在辽国,他的球技令辽人心服口服。回了盛京,也丝毫不会逊色。 他翻身上马,蹀躞带上挂着的小物件叮当作响。 “行啊。”他说。 一旦吹哨开场,他的散漫便顷刻消散。骑着汗血马冲在最前,快得只能让小弟看见一道残影。 甫一开场,马蹄就把草地里的土翻卷出来。 马球被尘土包裹,一层带着土腥味的黄灰尘迅速蔓延。有的小弟被沙尘迷了眼,呛了嗓,一边揉眼一边咳嗽,渐渐落后,退出大部队。 很快,场上留下的人越来越少,马球被几根杖围绕,翻来覆去。 蔡逯在心里早已算好,只要这球进洞,他就能获胜。 他还是很乐意看小弟亲小妹妹这般戏谑场面的。 蔡逯给队友递去眼色,让队友注意打好配合。 正不巧,场内风向突变,那球裹进卷满沙粒的风里,快速旋转,渐渐看不清。 “砰——” 马球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小弟那队雀跃欢呼:“蔡衙内,你输了!” 听说蔡衙内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没碰过女人。男人嘛,就没几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小弟觉得自己是在投其所好,便催促着:“蔡衙内,我都把妹妹给你找到了!” 小弟兴高采烈,顺手一指—— 南边正好有个戴帷帽的小娘子走过,而那颗飞出老远的马球,就停在小娘子脚边。 那小娘子不知被马球砸到没有,站在那边一动不动,或许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黄风终于散尽,蔡逯没想到祸从口出,这赌注反把他自己给坑了。 怎么办?既然大家叫他一声“衙内”,总不能拂了大家的面子吧! 事后回绝,反而显得自己肚量小。 说不清是输了一场令他难堪,还是毁约会更令他难堪。蔡逯浪荡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小弟的起哄声里,慢慢接近那位小娘子。 * 刚一出活儿,就遭中伤。 虽说力道不大,但球还是撞到了灵愫的小腿。 带着帷帽,远远看到有一堆人在靠近她。 她眼力不好,又隔一层纱,只能勉强认出,为首那个骑马的公子哥应该是蔡逯。 在一众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蔡逯的口哨声吹得格外缱绻。 小弟们距她有十几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有礼貌,不会让蔡逯和她觉得冒犯,也能隐约听清俩人之间的对话,满足好奇心。 蔡逯换了根新鞠杖,在她面前勒马停下。 他手指点着鞠杖,在考虑怎么做自我介绍。 下一刻,鞠杖一挑,直接掀开了这位小娘子的帷帽。 灵愫先看见一根油光锃亮的鞠杖,再看见一双掌背宽大,指骨明晰的手,紧紧握着鞠杖。 她抬起眼,把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抬给他看。 俩人一高一低,互相打量着对方。 骑在汗血马背上的是位青年郎。眉眼锋利,垂眼扫过她,射出一股凌厉的锐气。 看清了他的脸后,她心道真是有趣。 难怪阁主会说对她的胃口。 * 她看上去年龄很小,跟他的表侄女差不多大,或许是刚及笄的年纪。 鼻尖泛红,被冷风吹的。看上去老实,又带着一股微妙的怯生感。 脸素净,衣裳样式不时兴,衣料也很穷酸。 穷人家的孩子。 他内心闪过一句。 不过她眼睛黑黝黝的,缓慢地眨着,竟丝毫不怕他。 来的路上,蔡逯早已把要说的话在心里默背好,可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为给自己缓冲时间,他利落下马。 身后小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抑制住尖叫,表示这俩有戏。 蔡逯低声说:“我刚才赌输了,不知小娘子可否帮我完成赌注?” 话是这么说,可他把鞠杖矗地,架势摆得足,大有逼人就范之意。 这小娘子倒也奇怪,不仅不怕,还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好啊。” 居然都不问问赌注是什么? 她一脸坦荡,倒叫蔡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觉得羞赧。 蔡逯:“你能不能跟我亲一下?亲脸就行。” 亲嘴巴,小娘子怕是会被吓哭吧。 他还是很愿意怜香惜玉的。 第3节 身后那帮小弟,刚一听到“亲”这个字眼,就开始起哄。 热闹得像婚仪现场。 怕小娘子脸皮薄,不好开口推脱,蔡逯及时解释:“不用管他们,你不想做的话就回绝。” 但她笑意更深,“好啊。” 她说,“我当然可以。” 接着又问:“亲哪里呀?” -------------------- 标1“留学”: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九列传一八四十九倭国记载: “贞元二十年,遣使来朝,留学生橘免势、学问僧空海。元和元年,日本国使判官高阶真人上言:「前件学生,艺业稍成,愿归本国,便请与臣同归。」从之。开成四年,又遣使朝贡。” “留学”与“留学生”这个词古代就有了。本文是去辽【契丹】留学,随四时捺钵到处游玩,会觉得很自由。 *更多: 1女主万人迷,对男人渣恶,爱驯狗,爱看男人扯头花。 v前所有章节,你看到的都是女主想让你看到的,不要质疑女主的手段,勿杠。 2本文阶段1v1,男主男配见文章配角栏。男人们身心高洁仅女主。 本文的he是指有人成为了女主见一个爱一个里面最爱的那个,女主永远最爱自己,待男人永远如待狗。 3风流和要强是女主的性格底色,女主非常全能。 4杀手阁和刺客庄是两个组织,女主所在的杀手阁偏正派,所以做事不会太遮掩。 5v后开始虐男。 第2章 第二章 ====================== 蔡逯微微愣住。 这个看起来跟他表侄女一般大的小娘子,面对他时居然如此坦率真诚。 他忽然不知怎么作答。 顿了顿,他指着自己的侧脸,“亲脸就行。 赌注是“亲一下”,显然大家想看到的是亲嘴巴,并非亲脸。最好是亲得难舍难分,他们乐于看纯良姑娘为贵公子倾倒的戏码。 蔡逯琢磨着俩人与身后人群的距离,从小弟的角度看,其实亲脸与亲嘴实在没什么差别。 脸互相一凑,他们会将其想象成无比暧昧的一个画面。 灵愫消化完话语内容,紧接着点头说好。 答应得那么快。 蔡逯那些已经溜到嘴边的安慰话,忽然被她强制塞了回去。 她扎在原地,没有挪脚。 那就是在等他向前趋近了。 不过还不等他抬脚,身后就传来一声不满。 “诶,这就没意思了吧!” 顾不上朝小娘子解释,蔡逯就已被人扯到了一边去。 那人有模有样地搓着手,耸着肩,仿佛刚从寒冬腊月里走出来。 “哥们,你怎么兀自给赌注打折扣呢?冷呵呵的天,兄弟们陪你出来打几场马球,看赌注兑现,其实也就是看个乐子嘛!” 说话时,这人故意挺起腰杆,晃了晃腰间的金鱼袋。 蔡逯确信俩人此前从不认识,这厮不知是从哪冒了出来,还故意显摆起他非富即贵的身份。 “怎么,你想临时加注?”蔡逯把鞠杖往草地里摁了摁。 对面说是啊,摆弄着金鱼袋,“别让大家扫兴啊,彼此交个朋友,一起寻个乐子,该多好。” 蔡逯抬眼,视线停留在对面腰间挂着的金鱼袋上。 看样子,对面也是个贵胄子弟,约莫是拿了长辈的金鱼袋,向他炫耀身份。 蔡逯呢,在各大赌场、酒楼、马场里来回窜,是自家老爹授意,让他多交朋友。毕竟他老爹处在晋升的关键时候,多交一个朋友,就会多拉拢一群人。 所以“朋友”这个幌子一出,蔡逯的心思就变了变。 有一瞬,蔡逯在想临时加注会不会吓到那位马场妹妹。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已经跟对面碰了拳,站在了同一阵营里。 他笑道:“行啊,交个朋友。” 跟新交的朋友耳语一通,听完赌注的全部内容,蔡逯侧目瞟了眼马场妹妹。 她孤零零地站在草地里,无聊地晃着衣袖。素衣在料峭春寒里晃荡,风吹进袖管,给她单薄的身姿添了些分量。 在草地里,她是只早已被标好价码的羔羊,不知即将要被宰割成几段,还在傻傻地等谈话结束。 “亲一下”要亲嘴,顺便要到那位妹妹腰间挂着的香袋,再寻来她的一缕发,搁在香袋里。 小娘子递送香袋,向来是将其作为定情信物。割发放入香袋,是为“结发为夫妻”之意。 这临时加上的注,分明满怀恶意。 这哪里是朋友,分明是他家老爹的政敌出手,派小将来倒打一耙。不过蔡逯并未打草惊蛇,再转眸看向这位朋友,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行啊。” 朋友面露意外,没想到蔡逯应答得那么爽朗。 他连忙附和:“凭蔡衙内这身魅力,但凡一出手,那妹妹不就折服了么。” 说罢,指着南边的茶厅:“喏,一会儿到厅里说话吧。大庭广众的,既要香袋又要头发,小妹妹会害羞。” 蔡逯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 察觉来人走近,灵愫继续问:“亲哪里呀?还是亲脸吗?” 蔡逯刚刚建设好的心防蓦地被撬开一块。 倘若在他拐回来时,她就已经等得不耐烦,或是已经察觉出不对劲,急着想走,那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她没有。 偌大的马场里,她只与他有过来往。所以当他再次折回,她勾起嘴角,完全没有厌烦之态。 反而耐心满满地等他回应。 蔡逯想了想,仍旧说:“亲脸就好。” 话音刚落,眼前就窜来一道身影。 不待他反应,她就已退回原地,“好了。” 蔡逯甚至还没开始品其中滋味。 “这不够啊!” 那位朋友煽动小弟一道起哄。 “蔡衙内,不是说好亲妹妹的嘴嘛!你也太不守信用了吧!” 小弟起初还窃窃私语,说这妹妹怎么不懂事,能攀上蔡衙内这高枝,也不知道珍惜。既然有胆亲脸,怎么没胆亲嘴,给兄弟们看个乐子啊! 后来经不起挑拨,口哨声此起彼伏,看热闹不嫌大。 “原来是要亲嘴巴啊……”灵愫赧然道,“真是抱歉,离得太远,我没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如果我早点知道就好了,就不会令你难堪。” 顾不上深思她这话,蔡逯先远远地剜了那朋友一眼。 喧闹声倏地小了下去。 等回过神,想把她的话嚼碎去深思时,却发现她的话早被闹声盖过,他没听清楚。 “你说什……” 措不及防间,有瓣唇轻轻贴到了他的下唇。 仅仅贴了半瞬,甚至还不等他的心再跳一下,触感就已消散不见。 解了他的难堪,她飞快眨了眨眼睫,“这样就好了吧。” 那位朋友料想这都是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心道无趣,攘散了人群。 蔡逯轻咳了声。 有些话想问,但他不想再站在草地里干说话。 “去茶厅坐会儿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贴心地推开门扉,拉开椅子,叫小厮端上两盏茶。 蔡逯把一盏云脚绵密的茶推到她手边。他记得京里的小姑娘都爱喝这种茶,不过看马场妹妹穿得这么穷酸,想是还没尝过好茶吧。 他沉声道:“你先润润嗓子。” 灵愫瞥到他的耳廓泛红,“你很冷吗?” 她凭靠一句话,再次把他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镇定给戳了个洞。 蔡逯不自在地稍稍瞥过头,“没有。” 情场里,他不是老手,但他自诩很懂女人的心思。家里亲戚多,各个年龄段的女人都有。他一向健谈,上到九十老奶,下到六岁女孩,都能跟她们聊得来。 他与这位马场妹妹说话时,带着素有的游刃有余。 但他忘了,自己没有一点实战经验。 第4节 就在刚刚,他的初吻,就这么潦草地没了。 厅里很安静,静得蔡逯开始回味那个一瞬之间的亲吻。 灵愫喝了半盏茶,“你要说什么话?” 蔡逯回了神,“其实还需要你腰间那个香袋,和……” 提到香袋,灵愫面露犹豫。 蔡逯试探地解下一块双鱼玉佩,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 他想了些客套话,有的是方法要到香袋。 但马场妹妹却飞快解下香袋,又把玉佩摸在怀里。 难怪那么大方爽利,原来是图他钱财啊。 “还和什么?”她又问。 那撮头发本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但蔡逯还是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要头发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这可能得需要更多玉佩,也可能根本要不到。 “没事。”蔡逯拆开香袋,往里面装了碎银,充当几绺头发的重量。 他把香袋在她面前甩了甩,“我已经要到了你的香袋和‘头发’。他们是故意给我使绊子呢,不必理会。” 话音刚落,就见她松了口长气,“那就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蔡逯随手将香袋扔到了脚边的渣斗里。香袋里似是绣着一行小字,或许是她的姓名之类的信息,但此刻他并不关心。 茶厅外,那帮人只会看到他要到了香袋,看到他往香袋里塞了东西;桌对面,马场妹妹只会看到他收好了香袋。 马场妹妹是朝他献媚,而他对她抱有所需。 他滴水不漏地解决了难题,而她也很识趣。 “我……我要走了。”她说。 “我送你。” 走的时候,她不忘把那个马球捡起来,笑盈盈地抛到他怀里,在侃笑声中淡然走远。 送走马场妹妹,蔡逯也松了口气。 她或许能猜到他的身份,但他们依旧是陌路人。出了马场,芸芸众生里,他们再无亲密接触的可能,这意味着他几乎不会留下把柄。 那位朋友早已溜走,闹剧迎来收尾。 直到有个小弟隐晦指出:“衙内,那妹妹可真有心机,还故意把脂粉蹭你脖子上。” 蔡逯不明所以,紧接着小弟就递来一面镜,识趣地走远。 他随意一照,脖侧不知何时落了个浅浅的唇印。 蔡逯品出了她唇瓣的味道。 口脂像冬月的腊梅,冷冷的,即便烙在脖侧,也感受不到半点炽热。 她人笑眯眯的,但味道却格外冷。 * 从马场出来,灵愫直奔当铺。 “老板,看看我这个玉佩值多少钱。” 她把玉佩随意一甩,就像甩那条鱼一样,潇洒自在。 老板两眼发光,捧着玉佩报了个价钱。 出了当铺,灵愫又往其他铺里转了转,带着几大包东西,走进巷里最后一户人家。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一群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拥进了院。 阿来是女孩堆里最懂事的,把脑袋递过去给灵愫摸,“易姐,你是不是又去接任务了?我们在这里住,有吃的有穿的,将来还能上学,这就够了。你一直把钱花到我们身上,你自己可怎么办呀……” 灵愫确实攒不住钱。手里一有点钱,自己先吃顿好的,之后都把钱花到了这些女孩身上。 这些女孩,倘若当初没被她赎走,早就被牙婆卖到青楼里接客了。 当年她也差点被卖到青楼,若非老阁主好心救下,悉心栽培,如今早已活得面目全非了。 灵愫用力揉了揉阿来的头,“接了个棘手的大任务,也接了很多小任务。放心,我有的是钱。” 每每见面,大家都不愿放她走。但天已落黑,任务在前,灵愫只能安慰好这些女孩,随即起身,奔入沉沉夜色。 她杀人时是另一副模样。 悄无声息地接近,利落割下人头,处理尸体,再提着人头去交工。 当目标迟钝地察觉到危险时,她已将剑架在了对方脖侧。 “嘘……” “嘘”声落,人身倒,从无例外。 * 夜间是杀手的主场,也是贵胄声色犬马的主场。 醉醺醺地回了家,沐浴时,脖侧的唇印一擦就掉。 蔡逯躺在柔软的床褥里,莫名感到一股燥热,紧接着就失了眠。 闭上眼,鼻腔里充斥着那股冷香,挥散不去。他摸着脖侧,忽地就想,这痕迹怎么就不能持久些? 他被这荒唐念头吓了一跳。 次日,他做出了个更荒唐的事——去马场,翻遍茶厅里放着的渣斗。 小厮善意提醒:“衙内,渣斗里的垃圾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清理一次。您要找的东西,怕是早都处理过了。” 身着绫罗绸缎,却破天荒地在渣斗里翻找物件,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游戏人生的蔡衙内能做出来的事。 但蔡逯的确做了,还做了好久。 那半月里,只要没事,他就一直在那家马场打球。边打边注意有没有小娘子从旁经过,一心二用,连着输了半月。 蔡老爹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蔡逯答不上来。 他用了点手段,试图查出那位马场妹妹的消息,但总是徒劳无功。 他不断回想那天的细节,发觉她这人真是有趣。与此同时,他也感到日子越过越空虚。这种空虚,酒肉填不满,骰子摇不散。 就连他被陛下任为审刑院知院事,空虚感也不曾消减分毫。 他几乎把整个盛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没能查出与她相关的半点蛛丝马迹。 她像凭空消失了般,留下的印象仅仅是“那个有趣的马场妹妹”。 找了好久,收获全无。 蔡逯只能不甘心地将其视为一段奇妙的邂逅,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七个月后,会在另一个场所见到她。 -------------------- 第3章 第三章 ====================== 年轻贵胄一辈有他们自己私下联谊的小圈,偶尔出来寻欢作乐,交换消息,都会聚在稻香坊。 大多时候,坊内常客多是未婚夫妻、贵公子与美妾、要好的亲密朋友等。 蔡逯新交的那帮朋友,常来稻香坊喝酒赌牌。冬月里,他实在拗不过朋友,被拽到了稻香坊吃酒。这次酒局,明面上是庆贺他留学归来,实则是给他介绍更多人脉。 后坊厅停着各种酿好的酒,酒倒入玉盏,由靓丽的小娘子端到前坊厅,送到各位客人手里。 户牖框边已然落了层雪沫子,坊厅里却热火朝天。大家把风帽斗篷扔到一边,打牌的、行酒令的、说八卦的,吵得蔡逯脑袋直嗡嗡。 他坐在环形春凳中间,听朋友调侃道:“不是吧,蔡衙内,都几个月过去了,还在想那位马场妹妹啊?” 这边一圈人八卦欲爆棚,问几个知情人:“那马场妹妹是谁家的小娘子?害得衙内这般失魂落魄?” “京里每家每户有几口人,姓甚名谁,都在人口簿上记着,查起来易如反掌。可这位马场妹妹,怎么也查不到她的身世!真是奇怪!” “可不是!你们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蔡衙内满大街小巷地跑,就差没去排水沟找人了!结果呢,还是一无所获。” 听到此处,大家一致认为有戏,不过也都懂“欲擒故纵”的道理,当着蔡逯的面,只能说:“这不会是那小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吧?” 又有人向蔡逯身边朋友问:“那小妹妹长得有多美?” 朋友说记不清了,紧接着越说越小声,“过了这么久,估计连衙内他自己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了。” 这类花边八卦,大多是纨绔公子见色起意,掷钱抛时间,只为博得红颜笑。说是对谁感兴趣,其实只不过是想玩玩而已。 大家认为蔡逯也是这般,于是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妹妹更好。 坊厅里灯不算亮,前台招待新客那边的灯光暖黄。这边说话的地方,只有一盏琉璃灯吊在头顶,灯光昏暗。 蔡逯的半边身隐匿在昏暗里。 玩笑间,大家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他翘着二郎腿,随性地躺着凳背,手里把玩着酒盏。 他错开朋友递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观望坊厅。 还是没有找到她。 那小娘子像片焯过水的野菜,穷酸,寡淡。 却也耐嚼,嚼不烂嚼不透,只能反复品味。 他真是疯了,才会想到来稻香坊找她。 蔡逯起身,“听闻鲁大不仅会酿酒,调制新酒更是一绝。”话落,随意捞走两三朋友,“走,去调酒那边看看。” 他是首次来,朋友却是稻香坊的常客,边走边朝他说:“蔡衙内有所不知,坊内顾客越来越多,鲁大一人忙不过来,今年起就专门待在后坊专心酿酒了。前台自有小妹妹帮客人调酒。” 第5节 朋友尽显浪子本色,“那帮小妹妹轮值当差,一声‘哥哥’叫得人骨头都酥了。啧,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走运的话,小妹妹会被客人带走当小妾,以后飞黄腾达就不愁了。” 越是往前台那处走,越是拥挤。走到一个地方,前面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蔡逯只好坐到一旁的高凳上观望。 前面更吵,朋友却更来劲,一个劲地在蔡逯耳边嘟囔:“看看,今日来了什么好货!” 在稻香坊,客人把当值的小娘子叫作“有滋味的小妹妹”,叫作“带劲的好货”,仿佛只把她们当作交易物品看待。 当然,能来这里当值的小娘子,自然也不会祈求在这里寻到良缘。 来之前,灵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来了,看见一堆垃圾货拖着长腔,叫她“妹妹”,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舒了口长气,挂上一个无害的笑容。 她说她姓冯,各位哥哥叫她“小冯”就好。 她说,她有个悲惨的身世。 家里老爹打骂老娘数年,上个月把她娘打死了。她爹撵她出门,娶了她后娘。她差点就要被牙婆卖到青楼,是鲁大救了她,教她本事,让她在稻香坊前厅招待客人,给客人调酒。 “妹妹别怕,以后哥哥罩着你。” 有人递去一张手帕。 灵愫垂着眸,泪眼婆娑,接来手帕把泪拭去。 她的脸素净得像一面刚砌好的白墙,只有唇瓣有点血色。眼下有片若隐若现的乌青,楚楚可怜。 客人点了几样酒,她转身面向调酒墙,行云流水地取出几样调酒工具,动作优雅轻盈。 那边嚷嚷着什么,蔡逯一句没听清。隔了老远,什么都没看见。 朋友的脖子伸得老长,往前慢慢挤着,待看清那妹妹的相貌后,急匆匆地折到蔡逯身边。 “不得了!”朋友拍着酒桌,“那新来的妹妹,就是马场妹妹啊!” 只不过,七个月前站在草地里,朗朗大方的人,如今成了朵脆弱可怜的莲花。 蔡逯“腾”地挺直了腰,“你没看错?” 朋友发誓:“千真万确。我一句不落地听得清楚,她姓冯,让大家称她为‘小冯’。” 蔡逯放下酒盏,“你再挤过去看看。” 朋友又急匆匆地去了。 蔡逯这人也是奇怪。先前找人时,恨不得把天掀翻。如今找到了人,他反倒松了口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品着酒。 他在狩猎,等着那位妹妹主动落进他的网,毕竟没有猎人会主动在猎物面前摆明身份。 身旁另一位朋友很有眼力见,问:“蔡哥,要不要清场?” 蔡逯扯了扯衣领,酒入喉肠,心如火烧。 “清什么场?”他反问道。 傍晚时分,外面雪还在下,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厮新添了几个吊灯,厅内顿时亮堂许多。 朋友终于看清了蔡逯的动作。 蔡逯仍然在狩猎,但已经悄悄凹了个漂亮的姿势。 他的背挺直了些,握酒盏的指节排列有序,衣袍上的每个褶皱都恰到好处。这些细节铺垫出了一个梦幻场面。 只要那位妹妹肯往这里看一眼,绝对会沦陷在蔡逯身上。 * “小冯妹妹,还记得我嘛?”朋友挤过来搭讪。 灵愫眼力不好,直截了当地说:“不记得。你是哪位?” 朋友不嫌尴尬,继续搭讪:“你记得蔡衙内吗?” 他手指了个方向。 周边群众见朋友指向蔡逯,心想这妹妹看来是被蔡逯要走了,便都无趣地散了。 灵愫眯了眯眼,诚实道:“看不清。” 又明知故问:“蔡衙内……蔡衙内是谁?” 就是那个和你在马场亲嘴的人!怎么连这事都能忘! 朋友内心腹诽。 “你当真不记得了?” 灵愫:“他是想见我吗?不好意思,今日前台是我当值,我不能绕过前台去找他,会很失职。你让他来找我吧。” 朋友面露犹豫,“这……” 灵愫幽怨地看朋友,“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挣钱,这位哥哥,你不要断我的财路。我老爹打我骂我,老娘懦弱……” 见她又要说起悲惨身世,朋友赶紧叫停,“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僵持间,蔡逯走来。 “真巧,居然能在这里偶遇。” 他迈开的步子里仿佛藏着一股风,把坊厅里的喧嚣声都压了下来。 蔡逯坐在她对面,“调盏酒吧,小冯。” 他刻意把“小冯”念得缱绻,仿佛是在对情人温柔地低语。 他一来,彻底把之前的歪瓜裂枣衬得不堪入目。 任务目标长得赏心悦目,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灵愫笑弯了眼,“原来是你,我记得你。” 她问:“你要喝什么酒?” 蔡逯:“醉琼波。” 鲁大曾跟她说过,醉琼波由几种烈酒调成,多用于新婚夜,行房事前饮下一盏,壮胆,助兴。 灵愫搅好酒,推到蔡逯手边,“客人,您要的酒。” 蔡逯品了品酒味,“你怎么倒了盏甜水?” “是‘错认水’,一种冷酒,小娘子家爱喝。酒味甘甜,酒色清澈,也可以解醉酒。” “是么。”蔡逯一饮而尽,“你觉得我醉了?” 灵愫顿了顿,忽地弯下腰,脸庞凑近蔡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说:“客人,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醉意。” 说罢,身又退了回去,开始擦拭酒盏。 “你……” 措不及防的靠近,比烈酒更能让蔡逯心跳加快。 吊灯摇摇晃晃,光圈撒在了灵愫身上。 蔡逯庆幸光没照到他身上,否则他的红耳廓就要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蔡衙内,”她轻声唤道,“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她说:“如果没话要说,那就请走开吧。” 这话听起来很是无情,但搭配她清纯无害的笑容,并不会令蔡逯感到刺耳。 她苦恼道:“你坐在这里,旁边的人都不敢来找我调酒了。我在这里当值,每调一盏酒,就会多得一吊钱。” 她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蔡衙内,你挡我财路啦。” 恰好有人叫她,她先对蔡逯说了声“失陪”,紧接着掀起竹帘绕到另一隔间。 叫她的是一个刚学完调酒知识的小姑娘,“小冯,后半夜能不能换我当值?我临时有事,想把时间错开。” 灵愫自然说好。 再拐到前台,见蔡逯还坐在那里。 “蔡衙内,我有事,要提前下值。”她化用了那小姑娘的话,笑道:“没事了,你可以继续坐在这里。” 蔡逯脑子发懵,见她盥了手要走,赶忙追了过去。 刚追上,灵愫就停了脚,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 坊外雪夜明亮,但回家的路却不好走。她要是单靠一双脚走回家,不知脚要崴几次。 蔡逯体贴开口:“我送你回家?” 她毫无防备,轻笑道:“那就辛苦蔡衙内了。” 蔡逯说客气,给小厮递过去一个眼神。 须臾,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了俩人面前。 身下是羊绒毡毯,后背是靠枕,手里是暖炉,这样好的待遇,让习惯过穷酸日子的小娘子不知所措。 最终她真诚地夸了句:“蔡衙内,你人真好。” 蔡逯意不在此,“你家在哪儿?” 她回道:“呀,我忘了跟衙内说,我是要去麦秸巷的女子学堂。夜读完,我就歇在学堂。” 女子十五及笄,可去官办的学堂读两年书,十七业毕,便不能再在学堂逗留。 不过女子学堂一向是供应穷人家的女儿读书的地方,条件艰苦,常人难以忍受。但凡家里有点小钱,都不会去那里的学堂。 看来她是真的穷酸,年龄也是真的小,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 蔡逯的眸色暗了几分,“那我送你回学堂。” 下了车,他递给她一把名贵的油纸伞。 灵愫眼眸一亮,“蔡衙内,多谢你。” 他满是玩味,像一位小长辈贴心嘱咐小辈,“去吧,好好读书。” 第6节 在他的视线内,她撑着伞,稳稳走在雪地里。可一出了他的视线,她便笨手笨脚地把伞收好,窝在怀里。 哪怕自己受冷,也不愿让名贵伞受委屈。 穷苦人家都是这样,越穷,越苛待自己。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蔡逯的眼睛。 * 灵愫一旦读起经书,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 长夜过半,巷外那辆马车终于驶走。 “易姐,鲁大暂未对我方卧底起疑。” 那位与灵愫在坊里换值的姑娘,正是她的杀手同僚。 灵愫如释重负地丢掉书,窝在躺椅里,“鲁大是皇帝派来监视这帮纨绔子弟的眼线。皇帝怕这帮纨绔有二心会造反,哪曾想,这帮人都是草台班子。造反?哼,他们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提。” 姑娘见她眼皮打架,好心寻来一张毛毯,盖在她身上。 “易姐,今晚你当真要歇息在此?” “是啊,就歇在这里,做戏做全套。” 姑娘把炉火烧得更旺,将走时,忽然听灵愫说了句:“把那把伞拿走,烧了。” 待拿起伞,又听她问:“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谁?” 姑娘回头看她。 灵愫交手垂眸,面容惆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那谁”已经很久不曾被她说出口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是杀手阁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终只是说道:“易姐,往后,他会经常来找你。”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4 00:00:00~2024-02-15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古瑾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厌浥行露、肖战开心快乐5瓶;lio.3瓶;发光的梧桐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四章 ====================== 天渐渐亮了,再有一炷香时间,她便会穿过他所在的这条巷,去稻香坊上值。 这是蔡逯连续数日蹲点后得出的结论。 此刻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 她很会保暖。 风帽、耳罩和围脖把她的脸和脖颈紧紧包裹着,脸上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 看来是起得早,还没睡醒。 路面结了冰,所以她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明明是初冬,可她像把所有厚衣服都穿到了身上,显得滑稽又臃肿。 她还是没撑他送的那把伞,任由雪点落在帽上肩上。 蔡逯也没撑伞,支腿抱臂,背抵在巷墙上,默默等待。 俩人仅一巷之隔时,蔡逯晃了晃发麻的腿,把姿势摆得更随意。 “好巧,偶遇。”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灵愫一激灵,抬眼看,前方并没有人出现。 “谁?谁在说话。” 他想她会记得他的声音,“是我。” 话落从巷里走出,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顺路,要一起走吗?” 他朝她走来,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灵愫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终没认出对面那自来熟的大哥是谁。 灵愫:“我是要去那里。” 蔡逯:“怎么不撑伞?是我送你的那把伞不好用吗?” 高大的身影不断逼近,再眯一眯眼,灵愫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原来是蔡衙内,我还以为是陌生人。” 她说:“那把伞太过珍贵,我不舍得撑。我把伞面擦拭好,放进柜里收藏着呢。我还把柜都擦了好几遍,读书读累了就盯着柜子看,看着看着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赚到大钱,买珍贵品。” 又说:“最近真是好巧,连着好几日都能与衙内偶遇。盛京这么繁华,我总以为,像衙内这样的人,我应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蔡逯心头涌出很多疑惑,起初还狐疑地打量她,后来见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就不再计较。 “我这样的人?”蔡逯轻笑,“我刚回京,闲不住,满大街小巷地窜。京里的巷坊与辽国的行帐不同,巷景很吸引我。” 解释完“偶遇”,他问:“看你总揉眼眯眼,是眼睛受过伤?” 灵愫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之前挑灯夜读,把眼读伤了。离得远,只能看见大概廓形。眯起眼倒还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涩,便总忍不住揉眼。眼时常看不清,连带着听力也不好。听见声音,有时辨识不清。” 她的语气平淡舒缓,并没有陷在悲伤里,反而话头一转,朝蔡逯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蔡逯很满意她的反应。 认不出他时,她是惊恐炸毛的波斯猫。一旦认出他,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不断向他倾诉。 只是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最想听的。 他不愿止步于无关紧要的零碎信息。 * 一连在稻香坊调了小半月的酒,灵愫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扩大客源,反而成为蔡逯的“专宠”。 蔡逯像个狗皮膏药,只要她站在前台,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到对面。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灵愫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蔡逯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灵愫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蔡逯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蔡逯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灵愫:“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蔡逯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蔡逯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蔡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蔡逯,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蔡逯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蔡逯,只能好声相劝。 蔡逯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易,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灵愫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蔡逯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蔡逯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易。” 第7节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蔡逯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蔡逯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蔡逯把酒缸抬到旁边。 灵愫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蔡逯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灵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蔡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灵愫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蔡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蔡逯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蔡逯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灵愫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他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但一对上她黑漆漆的眸,他蓦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说,“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盛京,我都没有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灵愫拘谨地坐在对面,“抱歉。” 她说:“我能拿出的,只有这些。” 她能拿出的,只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严。 蔡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里转。 窗纸破了洞后,被黏上了排列整齐的布条。烛泪流干后,又被刮进盒里,摁压平整,当蜡油用。几片床板架着一层破旧的褥子,但被衾叠得很规整。 穷酸不堪,但又异常干净,干净到不像在这里久住,而是临时搬来将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一点都不像。 整个堂屋,没有半分人气,只有抢眼的、标准的穷和破。 先前他提过几次,想来学堂看看。 但她从来一口回绝。 今日提出要她还人情,她才勉强带他进来。 走到角落,蔡逯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一个小衣柜。 居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只有这一个柜,柜门合得不严实。从缝隙处看,柜里一片黑。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蔡逯推开侧门,让屋里的霉味跑出去。 他抵着墙,看门前雪沫飞旋。 不一会儿,灵愫搬着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朝外面望。 “有什么好看的?” 她嚼着腌萝卜块,问道。 先前暂时压在心头的许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蔡逯问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毫无察觉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这里倒还算清净。” 蔡逯垂眸看她,而她依旧在吃着不上档次的零嘴。 她穷,这点无疑是真的。 蔡逯站直身:“我该走了。” 可他出了学堂,直接拐进了另一道巷里。 盛京人格外偏爱飞鸽传信,因此蔡逯看到有只白胖信鸽飞进学堂,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在想,是谁给她传了信,还是她要给谁写信? “你怎么又胖了点?” 灵愫双手捧着信鸽,“是不是阁主又给你开小灶了?”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又笨拙地跺了跺脚,提醒灵愫赶紧打开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内容。 “已按你的计划行事,相关消息已放出。” 她没回信,只是去把那盒茶叶倒了。 蔡逯当然没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这根本不是茶叶,而是她随便薅的野草。 信鸽站在她肩头,闻到草味,难受地跺脚。 灵愫揉了揉信鸽,“飞高点,让他看见。” * 蔡逯也有他的信鸽,只不过给他传信递信的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 下属传信道:“已查到冯娘子真正的住处。” 海东青稳稳地停在臂鞲上面,溜着眼珠,仿佛在问蔡逯:她为什么骗你? 明明说久住学堂,但分明是从别处刚搬来。 明明说收藏着伞,但伞却不见踪影。 她在骗他。 但目前看来,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还露了点破绽。 蔡逯漫不经心地逗着海东青,“有点意思。” -------------------- 感谢追更! 第5章 第五章 ====================== 审刑院的公务无法再拖,蔡逯被自家老爹催去办公。 一连忙了好几日,总算是把堆积的案件都审理完毕。 刚得空闲,他就溜去了先前查到的那个住处。 哪曾想,院里空无一人,冷清清的。 第8节 巷里有位邻居探了头,“你是来找这户人家的?”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可蔡逯还是敏锐地嗅到邻居身上的鱼腥味。 他下意识皱起眉,“住在这院里的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卖鱼婆悄悄打量蔡逯,想他也是那位杀手姑娘的众多前男友之一。 卖鱼婆:“是啊。前几日她租的院到期了,没再续。” 蔡逯焦急追问:“她搬到哪儿了?” 卖鱼婆:“不清楚。” 说完把门一关,不给蔡逯继续追问的机会。 蔡逯突然想到什么,骑马奔至学堂。 推门进去,桌椅床柜,全都消失不见。 拐到后院,见一人在扫雪。 蔡逯问:“之前住在学堂的那位小娘子,她是搬走了吗?” 那人说是呀,“您难道没听过女子学堂的规矩?女子满十七业毕,要离开学堂,自然也不能再在学堂里住。那小娘子前日满了十七岁,自然就收拾物件搬走了。” 蔡逯心漏跳几拍,“那她可有说,要搬去哪里?”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 她不在巷院,也不在学堂,那会在哪儿? 蔡逯急冲冲地来到稻香坊,料想她歇在坊里,却被鲁大告知:她递了封请辞书,辞了在坊里的职。 “什么时候的事?” 蔡逯瘫在围椅里,揉着眉心,浑身疲惫。 鲁大:“就在衙内您去审刑院办公那几日。她说,稻香坊的薪水虽好,但还远远不够。” 鲁大调了盏蔡逯常点的酒,递到他手边。 世间男女那点关系,鲁大看得很透彻。 “来稻香坊调酒的那几位小姑娘,用的都是化名。姑娘在外打拼不容易,所以我尽量给她们来去自如的自由。”鲁大说,“蔡衙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多时候都很浅薄。强留,一向是留不住的。” 听了鲁大的扎心话,蔡逯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名是假的,那经历也是假的?” 鲁大:“谁知道呢。” 蔡逯握着酒盏,指节用力到泛白。 冬月的早晨最是冷冽,但他起得最早,搓着僵硬的手整理卷宗。 忙了一大晌,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就为了能早点见到她。 换衣时,他像只花孔雀,精心整理每根发丝,衣裳穿了又换,革带解了又系,就为了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 他甚至连见面时说什么话,摆什么姿势都提前在脑里过了许多遍。 就为了能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问了三个人,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道”,“不清楚。” 好不容易有了头绪,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蔡逯蓦地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他抬起下颌,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鲁大知道蔡逯这大半年里一直在查“小冯”。 春月里,她是朗朗大方的马场妹妹;冬月里,她是努力上进的小冯姑娘。 在大家眼里,她和善又神秘。 她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鲁大问:“您还要继续查吗?” 蔡逯没应,泄愤似的将酒盏甩到桌面。 “强留不住……” 他垂下眸,神色晦涩难辨。 “倘若我偏要强留呢。” * 回到审刑院后,蔡逯收到了自家老爹递过来的信。 北郊荒凉数年,陛下有意兴建北郊,想是要建些园林,开些店铺,给北郊引去人流。此举或能解决旁地阗挤的恶况,维|稳各方。 老爹交代他空闲时多往北郊跑几趟,多多了解北地情况。 监工北地兴建的活计是块肥肉,老爹想把这活计揽到蔡家。 蔡逯潦草回了信。 此后半月,他又成了各种消遣场所的常客,可纵使过得纸醉金迷,他仍旧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日他在赌场玩牌,副官又来相劝。 “蔡知院、蔡衙内、蔡大官人,副相又来信催您去北郊了!” 副官晃着蔡逯的身,“副相说,您要再不去北郊看看,那我头顶的乌纱帽就要换别人戴了!您行行好,去一趟,别为难我。” 蔡逯见他苦苦哀求,丢牌起了身,拍了拍副官的肩,“既然如此……放心,我马上去。” * 杀手阁。 阁主新淘来个好货——一把怎么坐怎么舒服的躺椅。 他把躺椅当宝贝供着,但灵愫一来,就霸占了他的宝贝。 她蜷在椅里,手里捧着热茶,膝上盖着厚毯。躺椅临窗,侧眼瞥去,满城雪景尽收眼底。 她躺得慵懒惬意,反观阁主,坐得端正,伏案整理各种任务牒。 阁主看不惯她这副悠闲模样,开口问起那桩任务。 “你让阁里放出消息,引蔡逯去那进院,难道不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他吗?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灵愫呷了口茶,说是啊,“原本计划这样做。但临时出了点意外……” 她说:“家底亏空,没钱交房租,干脆就不住那院了。学堂又冷又破,我自然也不住学堂。所以我在跟那群女孩挤着住。” 阁主:“家底亏空?” 她无奈地摊手,“皇帝兴建北郊的消息传得很快。我拿钱投了商股,又买了块地皮,准备开店做生意。等北郊繁华起来,届时钱滚钱,一夜暴富不是问题。” 提到做生意,灵愫又补充道:“稻香坊那点零碎薪水还不够塞牙缝呢,要想赚大钱,还是得做生意。” 阁主很头疼:“届时是届时,届时赚不赚,赚多少,谁又能保证。你现在辞了职,没地住,一贫如洗,任务还要怎么进行?” 他欣赏她对“自由”的追求,欣赏她有主见,但有时又会为此感到苦恼。 她太爱自由,太有主见,所以做事往往不按计划来,想一出是一出。 到最后,还要他来出面收拾烂摊子。 灵愫趿着鞋,踩着小碎步,踱到他身旁。 “不是还有你嘛。”她殷勤地给他揉着肩,“哥,你不是还有座空置的闲院嘛。” 阁主无奈道:“那是我留着以后养老的地。” “以后是以后,现在那地没用啊。” 阁主:“……” 灵愫:“我不白住,每月给你租金。” 阁主坚硬的肩颈放松了些。 灵愫趁热打铁:“能不能再借你点钱?我手里要是没钱,还怎么交租金呢?” 阁主:“我的钱都投在了杀手阁里,拿不出闲钱给你。” 灵愫:“那就提前把未来几个月的薪金预支给我?给下属薪酬,这可不属于闲钱!” 阁主内心纠结了半晌。 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解决完难题,灵愫傻乐呵地窝回躺椅,继续看风景。 怎么感觉她比他更像是阁主呢。 阁主忿忿不平:“接近蔡逯,拿到卷宗这个任务,你已经接手了大半年。这桩任务于你而言,意义重大,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太上心。” 听到他的抱怨话,灵愫不恼反笑。 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那七个月里,我一直在糊弄吧?” 她说,她一直在跟踪、调查蔡逯。 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蔡逯。 饮完一盏茶,灵愫下到二楼大厅,发现厅里异常热闹,大家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八卦。 灵愫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有位姑娘隐晦地说:“易姐,你的一位‘旧友’硬闯进阁,说想见你一面。” 说是“旧友”,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闯入者是灵愫某个前男友。 第9节 前男友小哥捕捉到灵愫的存在,直冲冲地朝她走来。 厅里,大家默契地背过身,假装在做其他事。 灵愫是大前辈,他们尊重她。但尊重归尊重,大家也都有颗八卦心,一面心不在焉地做事,一面竖起耳朵窃听。 听到那小哥可怜巴巴地说“我改好了”,大家那颗八卦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哥衣着不菲,面容憔悴。灵愫瞧了又瞧,这才有了点对小哥的印象。 春月时,小哥就来阁里闹过。后来消失一段时间,灵愫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见他踌躇不决,灵愫冷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直说。” 小哥承受着厅里的窃窃私语和来自各方的窥视,凑到她身边,“我……” 灵愫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先……” 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率先揪住她的衣袖,用低低的哭腔说:“别这样对我。” 灵愫终于想起他是谁。 当初俩人分手,就是因她嫌小哥太黏人,占有欲太强。 真是想不通,明明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灵愫:“松手。” 她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狠狠地击溃了小哥的心防。 小哥蓄在眼里的那泡泪终于淌落,紧接着转为崩溃大哭。 他软了膝,跪在灵愫脚边,像条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狗。 “别不要我……求你了……我再也不嫉妒,再也不会吃醋了……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他死死揪住灵愫的衣袖,“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说,把他玩坏,玩烂,都不要紧。 只要还在一起。 大家:!!! 灵愫掰开他的手,“好聚好散嘛,大家散了后还能当朋友。” 小哥的情绪并没有因她的安慰而转好。 直到她悄悄耳语一句:“再来闹,这辈子都别想再来看我一眼。” 小哥艰难地止住哭声。 大家默契对视:不愧是易姐! 紧接着那小哥就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挺直腰杆,谦逊有礼地跟大家说了声“抱歉”。 小哥推开门,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出了杀手阁,他看起来仅仅是位略显憔悴的公子哥。尽管憔悴,风度仍在。 但仅仅是略显憔悴,就值得旁人去揣摩。 蔡逯去北郊巡视完,骑马来到南郊。 没想会在这处遇见一位前不久,他刚交到的朋友。 那憔悴小哥,正是他新交的朋友。 记忆里,小哥待人疏离,永远冷着一张脸。 蔡逯叫住小哥,调侃道:“你怎么这般狼狈?” 小哥神情恍惚,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阁楼看。 蔡逯抬眼看去,他不常来南郊,竟不知南郊有这么一座神秘阁楼。 蔡逯:“这是什么地方?” 小哥:“杀手阁。” 蔡逯看向小哥,又顺着小哥的视线望去。 原来小哥是在盯着高处某扇半开的窗户看。 那窗户开在顶楼,离太远,蔡逯只能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从窗边闪过。 小哥低语:“我还会来。” 蔡逯颇为义气地拍拍小哥的肩,“哥们,下次我陪你来。” 他安慰道:“你要是心情不悦,这几日就跟着我去北郊转转。那里虽荒凉,但好在视野开阔,能去放空自己。” 小哥不置可否。 * 灵愫伏在窗边,目送蔡逯与那小哥远去。 阁主:“你真不怕蔡逯临时起兴,到阁里来找你啊?” 灵愫重新窝回躺椅,“无所谓。” 接着话头一转,“记得找人把我的行李搬到你那院。还有,我明天就要去修葺店铺,记得把钱准备好。” 阁主突然很后悔给她住院和钱财。 天越来越冷,还有几旬就要过新年了。 阁主及时提醒:“记得你还有任务。” 灵愫眼皮打架,把厚毯往上一拉,蒙住脸,不着调地敷衍一句。 “放心,年前一定给他睡到。”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7 00:00:00~2024-02-17 13: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aydayu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伯贤亲女儿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第六章 ====================== 灵愫没想到北郊会变得那么荒凉。 前段时间她来盘地皮时,这边还留着一些破旧店铺和酒楼。这次来,朝廷早已把旧店破铺推翻,到处光秃秃的,像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 她盘下的那两层屋更偏,隐匿在几排乌桕树后面,有点“显山不露水”的意味。 大东家邀她入股时,曾提过:两层屋,稍做了防水防晒。一层前店后坊,坊院不算宽敞,但足够两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过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笔钱。 结果到了地,彻底傻了眼。 屋里墙体不平,地面磕绊。楼梯没有护栏,陡峭危险。甫一进去,那股土腥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楼院里有刚建好的茅厕,二是二楼屋顶建得很好。 基础保障起码还是有的。 灵愫开始修葺。 先搬来几袋沙土和石垩,再搬来一瓮水,忙活半晌,也仅仅是活好了水泥,用腻子膏刮了半面墙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脸,盥了手,低头一看,盆里的水都黄了一层。 开店真是遭罪。 她决定尝试去招个小伙计,俩人一起干活儿,效率倒还能更快些。 只是在这荒郊野岭,别说是找人,就算是找根草都找不到。 听说前市街还留着一家客栈,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 谢平春闱落榜,此后一直住在北郊客栈里,为明年会试备考。 尽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在闲时打过零工,可过了大半年,他早就入不敷出。 如今冬月渐深,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纯靠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所以当有人敲响他的屋门时,他身子猛缩,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你好。”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 “请问有意来帮忙修葺店铺吗?每月初发放薪水,等将来店铺开业,薪水会翻倍哦!店内可提供住所,提供粟米蔬果,提供灶火井水,就是可能得自己开灶炊饭……” 灵愫内心忐忑地说完话,默默等着屋里的回应。 谢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个老板来雇人时,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因此当这位女老板来邀他入店时,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赚钱了,而是她会不会骗他。 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被骗,他也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分到几文钱,也总好过一文不赚。 灵愫听见屋里有动静,赶忙挂上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喂,老板,你……” 谢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第10节 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来,这位老板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精神焕发。 但推开门才发现,老板年轻得很过分,看起来才刚及笄的样子。头发、袖管、裙摆上都沾着泥巴颗粒,脏兮兮的。 看起来,老板的命比他还苦。 “对对,我是店里的老板。”灵愫喜出望外,“怎么样,考虑好了嘛,要不要来我店里?” 谢平嘴角一抽。 灵愫似是想到什么,从香袋里掏出个银锭,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她说。 见他犹豫,一想便知,在他心里,她恐怕不是一个值得他去信任的形象。 谢平显然还是信不过这个小姑娘。 他问:“你怎会来这荒地做生意?” 他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的,想是很久都没出去过了,消息也不灵通。 她说:“未来十年内,朝廷会把北郊兴建繁华。做生意不就是得抢占先机嘛,就算店做不大,等这块地皮值钱了,还能转手卖给旁人,再大发一笔呢。” 谢平松了防备,“细说。” 这个小姑娘并不扭捏,钻进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说她姓易,今年二十岁,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谢平呆滞地“啊”了声,问道:“小妹妹,你不会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 他在灵愫面前晃了晃手,“不会是瞒着你家爹娘,偷偷离家出走的吧?” 灵愫:…… 她反问:“你叫什么?” “谢平。” “谢平……”她抄手揣摩,“哪个‘平’?平平无奇的‘平’?还是平庸平凡的‘平’?” 谢平:…… 他搬来另一个木凳坐下,内心有点动摇,“你……你真是杀手?” 灵愫翘起腿,“是啊,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她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所以我不会骗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还不配被她骗。 她的气场变了。 嘴边虽还噙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冷冷的,像条蛰伏的海蛇。 他注意到她手心攒着什么小物件,蓄势待发。 “嗖——” 一扇薄刀片飞快射出,把木凳腿切下半截。 谢平“腾”地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趴在她脚边,痛得连喊“哎呦”。 灵愫踩着他的背,“小谢啊,往后外人不在场时,你叫我‘易姐’就好。若外人在场,你就喊我‘易老板’。” 谢平不断挣扎,被她踢了几脚。 很快,这身他唯一能穿的衣裳上面,多了几个鞋印。 读书人的脸面被她踩裂不少,但还留着几分。 直到她赏狗似的扔下一个金锭,谢平彻底没了动静。 她问:“你会做饭吗?” 谢平瞥过头,哀怨地盯着地面,“会。我在老家做过厨子。米面汤都会做,最擅长做家常菜。” “那就够了。”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转。 “把你的书拿上,跟我走。” 谢平活了二十三年,吃过许多苦,都硬抗了下来。但今日吃的这重苦,竟破天荒地让他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不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还被当成狗受侮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半点不敢反抗,还收了她扔来的钱。 谢平:“易……易姐,书太多了,我可能得来回搬好几趟。” 灵愫:“是有点多。” 起码有百十来本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说。 紧接着,她把书籍呼啦啦地推到书箱里,这里塞一本,那里也塞一本。好在书箱够宽敞,百十来本书挤着塞塞,一箱就能装完。 谢平:“易姐,我恐怕背不动。” 话音刚落,就见灵愫举重若轻地背起书箱,还能对他笑笑,“走吧。” 谢平:!!! * 路上没人,灵愫大气不带喘一口,兴致勃勃地跟谢平说话。 “朝廷兴建园林,供游人游玩。逛完园,肯定要去用膳。这一带目前还没餐店,咱家美食铺的作用就在此。年前年后起码得把一楼修葺完毕,平时供工友一日三餐,赚点零碎钱。后面慢慢修葺二楼,设雅间包厢,供给有点小钱的客人。” 她说得那么美好,把谢平的希望也带了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就把他的全部都托付给了她。 他说:“易姐,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灵愫:“嗯。” “我现在相信你了。”他扭捏得像个小媳妇,“我不会背叛你,也请你,帮一帮我。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灵愫回过头,“小谢,我果然没看错你。” 俩人都穷怕了,所以敢冒着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放手一搏。 恰逢暝暝日暮,俩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格外长。一前一后,相互交错。 她的笑意仿佛被寒气冻住了,冻成一块冰,“砰砰”地砸到他心里。 等他发现那块冰在慢慢解冻,越看越清晰时,他已在店铺里度过了小半月。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已发现,灵愫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令他移不开眼的那一个。 辛苦铺好的地面再次开裂,她会拍拍他的肩,温柔宽慰,“小谢,我们一起再铺一次”。 给他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半点不觉得辛苦,“毕竟你是读书人嘛,作为老板,我不能在读书方面苛待你。” 精心挑选各种蔬菜瓜果,捧到他面前,“赶紧补补,把身子养好。” 她说:“因为你是小谢,我早把你当朋友了。咱俩可是共同谋生的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说:“客栈掌柜跟我讲过你的情况。在决定敲门那刻,我就已经认定,你我是一路人。你的聪明,勤恳,忠诚,完美符合我的需求。” 她说:“那天发狠是故意吓你的。我尊重你,也请你不要轻视我。我这个人,对朋友是很好的。” …… 何其有幸,能拥有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朋友和老板。 谢平低下头。 忙得顾不上做饭时,她还会跑大老远去买饭,提着食盒回来。 他手里捧着的饭碗,嘴里嚼着的热饭,都是她慷慨给予的。 谢平鼻腔酸得紧,一边擦泪,一边抬起闪着泪光的眼,偷偷注视灵愫。 她撩起衣摆,岔开腿,豪爽地坐在斜阶上面,大口大口地咽着饭。 她吃得很专心,也让他看得很幸福。 谢平:“易姐,你像干了很多年的出力活一样。 灵愫认真想了下,“差不多吧。” 饭后,她交代谢平:“你多往店铺外面走走,一旦瞥见有贵人来,就赶紧围上去,用我教你那套话术,争取让他给店铺投股投资。” 她说:“我忙着去接活计,不会常待在店里。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走之前,她随手给谢平调了盏酒,“好好干。” 谢平欣然说好。 * 送走易老板,下晌,谢平就瞥见有位公子哥在店铺前的桕树林里晃悠。 他赶紧凑到公子哥身边,厚脸皮地夸耀店铺发展潜力有多好,入股不赔稳赚等等。 公子哥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蔡逯额前青筋直跳。 现在做生意的都这么豪放吗?就差直接伸手掏走客人身上的钱了。 何况他也不是客人,他就是照例来北郊巡视啊。 但蔡逯很快冷静下来,忽略谢平的喋喋不休,抬眼向远处望。 将来园林建好时,这片桕树林一定会被砍掉。那家隐匿在林后的店铺,会如惊雷般,倏地跃到游人眼前。 届时,那店铺会离园林非常近,位置非常好。 这家店铺的老板,眼光长远,很会买地皮。 最重要的是,老板有人脉,有渠道,竟能打探到兴建园林的动向消息。 放眼整个盛京城,能打探到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人。 第11节 趁蔡逯愣神,谢平赶忙把门状塞到他手里。 “贵人若有意投资入股,随时来联系。”谢平说,“女老板和我随时在铺里恭候。” 女老板? 原来店主是位女子。 蔡逯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门状。 “易某谨上,谒请诸客,莅临后市街美食铺。” 这位易老板不但有远见,还挺懂官场文人那一套。知道富贵人家最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有意投其所好,送出门状,以表诚意。 在国朝,“易”是一方大姓。 一时半会儿,蔡逯没能猜出易老板的身份。 情场虽失意,但若能在商场得势,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蔡逯说行,“我再想想。” 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见贵人要走,谢平再次跟紧。 “贵人,您什么时候来?我们会用最热情的姿态欢迎您的到来。” 蔡逯随口一说,“我考虑考虑。” 其实他要是想打听易老板的身份,让下属跑腿去查就好,没必要亲自到店。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掩鼻,“什么味?” 谢平高涨的气焰一下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一定是他身上的穷酸味。 蔡逯原以为闻见酒味是错觉,再放下手却发现,原来酒味就出在这小伙计身上。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最爱让“小冯”给他调烈酒,“小冯”却怕他酗酒,每次都会调换成清酒。 微苦微涩,是过去他身上的酒味,也是如今,这小伙计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里忽地就浮起恨意,也不知到底在恨什么。 蔡逯话头猛转,“我明日就来,明日下晌。” 旋即抬脚迈步,“不……明日一早就来。” 他说:“我有一桩大生意,要亲自与你家易老板面谈。”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7 14:00:00~2024-02-18 20: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660301 11瓶;下犬、听风望月5瓶;烤烊馍片4瓶;唉2瓶;蒸汽瓶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第七章 ====================== 当晚谢平就把这消息传给了自家老板。 灵愫火急火燎地赶到店铺,摇着谢平的身反复问:“真的?你没听错?那贵人当真明早就来谈生意?” “千真万确!” 灵愫的眼里立即浮现出光芒,“太好了!” 她扯着谢平坐下,“小谢你果真有两把刷子啊!刚交代过你多多揽客,你还真能把贵人揽来!” 谢平羞赧地挠挠头,回忆起下晌与那贵人的交锋。 “是那贵人突然改了主意。”他说,“本来他不愿入股,含糊说再考虑考虑。结果不知怎的,他转身走了几步后,突然改口,说明早就来,看起来像是着急要见你。” 灵愫:“那他倒挺聪明,知道我会选地皮,不敢小瞧我。” 接着她又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谢平:“二十来岁的一个公子哥,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金钱的味道。” 他说,那公子哥是富有到令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灵愫:“既有钱又有头脑,要是这桩生意真能做成,那咱家店铺的发展就不愁了。” 她说:“年轻人总比老油条好对付。” 谢平问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灵愫想了想,“你先打扫着,我出去一趟。” 几刻钟后,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回到店铺里。 灵愫气喘吁吁地解着包裹,“年轻公子哥嘛,我想这类人都很享受别人的奉承讨好。他说明早来,那咱们今晚就张灯结彩,好好布置店里。” 红绸布、玉珠帘、琉璃灯、瓷器字画、金石古玩…… 谢平数了数地上罗列的物件,傻了眼:“姐,要是这桩生意没谈成,那店铺是不是就该破产了。” 灵愫连忙“呸”了几声,“没这可能,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明日也必须把他拿下。” 俩人忙至深夜,因二楼还未修葺,所以先用一扇长屏风挡着。之后便一直在一楼忙活,最后把一楼布置得比婚仪现场还喜庆。 因怕中途出变故,俩人决定,今晚临时睡在一间屋里,将就一夜。 屋里只有两架木板床,稍稍翻身,床身床腿都会“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谢平脑袋枕着胳膊,翻了个身。 灵愫也翻了个身。 良久,他说:“易姐,我睡不着。” 灵愫:“我也睡不着。” 黑暗里,俩人几乎同时睁眼,默契对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生意刚起步就有了暴富兴达的预兆,没有比这更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俩人几乎一夜没睡,在一间小破屋里,不知练了多少遍“欢迎光临”。 说到最后,唇瓣差点干裂。 谢平心有顾虑,“易姐,明日就靠你往前冲了。我是你的兵,负责端茶倒水。我……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心里好怕。” 灵愫打着哈欠,让谢平放心。 * 蔡逯也没睡多长时间。 事实上,他根本没离开北郊,而是随便选了一家客栈歇下。 如果可以,他一步都不想动,就只想在那家店铺前蹲点,看看“小冯”在店铺里到底是何种身份。 她会是来上值的店小二,还是店里那小伙计的情人,或是那位神秘的易老板。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忍到明早再去一探究竟。 但他还是回了客栈,装模作样地歇息一夜。 他很在意她,但真到即将解开谜团时,反而不想显露出这份在意。 不显露,就能给自己留够余地。哪怕真相难以接受,也能全身而退。 只不过有时越是不想,越是事与愿违。 天一亮,他就开始沐浴熏香,挑选衣裳,整理发丝。 尽管不耻,但他仍诚实地做了只花孔雀。 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尽管目前还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她。 他不想太过主动,所以去的路上,他刻意把步子放缓,走一步歇半步。 走了半里地,蔡逯挥挥手,叫来一辆富丽马车。 绡纱覆盖,金玉琳琅,玛瑙错落镶嵌,说这是他乘过的最奢华的一辆马车也不为过。 这是他昨日便留好的一手准备,为的就是在今日高调出场。 为的就是,不论她是何身份,都必须正视他耀眼的存在。 他朝车夫交代:“放慢车速,越慢越好。” * 今日冬至,天寒地冻,路不好走。所以迟到一刻钟、两刻钟实属正常。 但灵愫与谢平俩人,傻呆呆地站在店铺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谢平:“贵人不会不来了吧。” 灵愫:“兴许是路不好走呢。” 继续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灵愫拿起竹扫把往外走,“我去把路上的积雪再扫扫。” 铺外冷得仿佛能泼水成冰,灵愫用力朝手心哈气,把手搓热后,拿着竹扫把专心扫雪。 竹扫把比她还高半个头,但她扫得很认真,“嘿咻嘿咻”地嘟囔着,一面给自己鼓气,一面扫出雪堆。 随意抬头张望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 有一辆富得流油的马车,正往店铺这处赶。 来的一定是那位贵人! 第12节 兴许是抱着故意讨好人家的心思,她越扫越起劲,恨不得直接把贵人拽下车,让贵人看看,她一个小老板,大冷天清扫路面,多么有合作的诚意啊! 她激动得心脏砰砰乱跳,眼里闪着光亮,仿佛无数金钱在她眼前飘来飘去,触手可及。 倘若生意能谈成,那她不就是躺着赚大钱嘛!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欢快的小曲儿。 * 不知怎的,越是朝那家店铺走,蔡逯越是觉得外面吵闹。 忍无可忍时,他推开窗牖,一眼就望见路上起了个雪沫飞旋的漩涡。 紧接着,有一抹喜庆的红意从漩涡里窜跑出来。 那是个穿一身红的小姑娘,戴着风帽耳罩,手里握着一把威风的竹扫把,动作浮夸地扫着雪。 小姑娘蹦着跳着,裙摆翩跹。嘴里还嚷嚷着什么,越来越大声。 不一会儿,风帽被风刮掉,于是她抛开扫把,蹲下身捡风帽。她的发髻梳得像圆圆的雪团,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可爱极了。 但把风帽重新戴上后,她叉腰望天,发出一阵极其狂放的笑声。 蔡逯倏地瞪大双眼,额头青筋暴起。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能发出那么粗犷、那么张扬的笑声。 简直是…… 魔音绕耳。 说是野兽怒吼都不为过。 车夫被这笑声吓了一跳,“衙内,要离这个发神经的人远一些吗?” 但姑娘扫的这条大道,是去那家店铺的必经之路,根本绕不开。 蔡逯:“继续朝前走。” 话落,他泄愤似的合上窗牖。 然而下一瞬,一阵呕哑嘲哳的歌声就强硬地窜进了他的耳里。 紧接着,他听清了歌声的内容。 不堪入耳。 简直是,伤风败俗! 蔡逯面红耳赤,恨自己耳力为甚要那么好,为甚要听得那么清楚。 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地把话挤了出来,“快走,快走。” 车夫勒紧缰绳,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姑娘就不知跑到了哪里。 不过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 灵愫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店里,“小谢,咱们这次是真的要发大财了!” 她说:“你都不知道贵人乘的那辆马车有多奢华,金啊玉啊就跟不值钱一样,镶嵌得满满当当。” 她说:“我实在太开心了,一边唱歌一边欢呼。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谢平巴掌拍得飞快,说真是太好了。 再反应过来,他忽然扯着灵愫问:“易姐,你没造出很大动静吧?我怕贵人被你吓到……” 灵愫呲着的大牙蓦地收了回去。 她惭愧地挠挠头,“那辆马车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我也没弄出太大动静吧。其实,我不确定那边到底有没有听到……” 谢平脑筋飞转,“不碍事。就算听到又怎么了!难道我们热情过头也是一种罪?” 灵愫想这倒也是,“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拉拢他入股的话术,只要他肯投钱,管他怎么想我呢!”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抬手掀起竹帘,慢慢走近。 灵愫与谢平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一齐大声念道:“欢迎光临,冬至安康!” 那人顿了顿脚,随后继续向前走。 “快快……把花瓣准备好。”灵愫低声朝谢平交代。 下一瞬,数片花瓣被抛洒在空中。 那人恰好撞进漫天花瓣里。 在谢平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中,那人精准地与灵愫四目相对。 浑身一抹红,雪团般的髻发,灵动的身影。 一切都对上了。 蔡逯慢条斯理地掸去肩头花瓣,听那小伙计献殷勤:“贵人您来啦!这位就是您要见的易老板。” 闻言,蔡逯将目光缓慢地移到她身上,眼角弯了弯。 “初次见面,易老板,你好。” 在他友善的笑容里,灵愫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 !!! 那个她拼命想奉承的贵人,竟然是蔡逯! 她的智力一定是临时离家出走了! 明明已经提前知道,这段时间蔡逯会经常来北郊巡视。但她竟没想到,那个财大气粗,浑身堆砌着金钱气息的公子哥,竟会是蔡逯! 那辆极其招摇的马车,明明到处充斥着蔡逯的风格,但她竟然没认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一定听到了她豪放的笑声和那些少儿不宜的小曲儿。 他还能笑得出来,但她可笑不出来了! 完了,完了…… 这段时间,在他面前辛苦塑造的乖巧形象,都被她亲自给颠覆了! 她完了!!! -------------------- 感谢追更! 第8章 第八章 ====================== 灵愫与蔡逯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平疯狂朝她使眼色:姐,该你出场施展话术了! 可灵愫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岿然不动。 谢平陪笑道:“贵人,您跟我家老板先说着,我去给你俩沏盏茶。” 灵愫回过神来,也朝蔡逯递去个笑容,“我……我也去沏茶,贵人您先坐。” 谢平:??? 姐,你这怎么跟昨晚说的不一样了呢! 谢平推辞道:“老板,还是我去吧。” 灵愫着急抬脚想走,“不不,我去。” 她不走,难道还等着蔡逯问:刚才在路边发神经的人是你嘛? 老板和小伙计争抢着去沏茶,看起来谁都不愿意接待这位贵客。 在灵愫即将溜走时,蔡逯伸出胳膊,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边。 他说,易老板你急什么,不是要跟我谈生意么。 他对谢平笑得很和善,“小伙计,麻烦你沏两盏茶。不急,慢慢沏。” 说话时,刻意把“慢慢”这两个字咬得绵长,暗藏深意。 谢平心里还没辨明情况,但话已经先跑了出去。 “好好,贵人稍等。” 一边往后厨走,他还在想着,自家易老板和这贵人之间,绝对有什么猫腻。 * 俩人面对面坐下后,蔡逯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种笑完全是公事公办,给生意伙伴展示友好。 他整了整袖管,漫不经心地说:“小冯,原来你姓易。” 明明是在质问,但偏偏他语气很平淡,像是跟她在聊家常事一样。 他说:“我需要你给一个解释。” 关于身世,关于住所,关于不告而别。 坐下后,她一直低头垂眼,不曾正视他。 蔡逯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抬头,看着我。” 灵愫缓缓抬起了头。 第13节 她还是老样子。 蔡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脂粉廉价,衣裳开线,一如既往的穷酸、寒碜。 蔡逯听她开口:“我好像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她的语气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驱赶没礼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与他有过几次交集,还受过他不少照顾。 她又有哪处跟从前不同了。 不再问有所答,不再怯懦谨慎,不再卑躬屈膝地为他服务。 蔡逯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严格来讲,我们现在还不算伙伴。我应该算是,你的东家。” 他说:“我有权利了解情况。” 他正用那双看谁都显深情的眼看着她,浑身布满“游刃有余”四个字。 他的话不容置喙,偏偏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猎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满足小姑娘对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从而达到目的,这是刻在了蔡逯骨子里的习惯。 这让灵愫意识到,蔡逯也还是老样子,以为抓住她的一点把柄,就能让她甘居下风;以为照顾她的贫穷,就能让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毁的慌乱,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愫抄手翘腿,“我自然要向东家解释。” “‘应该算东家’,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她说,“先前我的确想把你当东家,但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向爱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无情地宣判:“蔡衙内,你请回吧。这桩生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 蔡逯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站起身,朝后厨方向说道:“小谢,出来送客。” 那头谢平刚沏好茶,出来就见客人一脸困惑地缠着自家易老板,而易老板始终瞥过头置气。 “为什么不谈了?”蔡逯终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热情迎来的贵客,不是么?” 她拿着大扫帚扫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儿,脸和手被冻得通红,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见她抬脚要走,蔡逯赶紧堵住她的路。 蔡逯尽量放稳话声:“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向她要解释的话,语气有多卑微。 灵愫:“蔡衙内,你很没礼貌。” 她说:“我人穷,但心不穷。我不会缺东家,送走你,还有下一个;更不会上赶着去讨好看轻我的东家。这些,你明白吗?” 类似的话,谢平也曾听过。 这类话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触及到她的底线。 谢平赶紧打圆场,“老板,贵客,你俩有话好好说。先坐,喝盏茶。” 茶气快把对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时,蔡逯才慢慢回过神。 他忘了,无论是“调酒妹妹”还是“易老板”,她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抱歉。”蔡逯破天荒地开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盏,掩饰心里的慌乱。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冷静,可落在灵愫眼里,那些“求爱”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计划通。 灵愫眨了眨眼,“所以蔡衙内是真心想来谈生意吗?” “当然。” 他说这话时,不免感到心虚。 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会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资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满与挣扎,但那都是无用功。他会像逗猫狗一样逗她,乐此不疲。 但现在,俩人的地位却完全反了过来。 他一个投资的大东家,怎会变得这么卑微,还要求着她谈生意?! 蔡逯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见她纯良的眼神,理智就会顷刻消散。 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盯着她的唇瓣看。 数月前那次亲吻的画面,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灵愫的话声陡然顿住。 屋里没烧炭,怎么蔡逯的脸反倒越来越红了? “蔡衙内,我刚才说的,你都能接受吗?” 蔡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当真?!”灵愫激动得站起身。 原以为蔡逯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可谁知,他竟这么轻松地应了下来。 蔡逯抬头看,见她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着拿来字据和印泥,“蔡衙内,那我们就走流程吧。” 这时候,她又跟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蔡逯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直到她说天色将晚,今日就谈到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说:“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样?” 在他谈成的生意里,这个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连提的勇气都没有。让东家分四成,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早已签字画押,连反驳的机会都不再有。 眼见他们即将分别,蔡逯赶忙补充道:“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灵愫笑眯眯地候在车窗旁,“什么?” “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 他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体现在生意场上。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啊。” “做朋友”正合她意。 车轮开始滚动,灵愫默默退到一旁。 蔡逯却仍未放下车帘,继续朝她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来店里帮忙修葺吗?你放心,这部分钱我来出。” 她仍旧点头说好。 不过送走蔡逯后,灵愫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是谢平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刚才听你叫‘衙内’,你俩之前认识?” 灵愫正往木牌上写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现在如你所见,他入了股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说:“你想想整个盛京城里,还能有谁被叫衙内?” 谢平猛地蹦起来,眼里满是对发财的渴望,“姐,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叹气道:“人家说会经常来店里帮忙,是不是想来监工啊。” 他有些头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毕恭毕敬的,说话前还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 灵愫嗤笑回:“大可不必。” 她让谢平把木牌挂到显眼的地方。 “你把他当好兄弟就行,”她说,“他只会是来帮忙的热心小哥。” * 这一夜,蔡逯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纸醉金迷太久,毁了身子吗? 是忙于公务太久,没好好休息吗? 他翻过身,而衣兜里的字据恰巧滑了出来。 白日交谈时的细节,此刻反复回荡在耳旁。 她说:“蔡衙内,你是个好人。但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没办法与你交心。” 关于姓名,她说自己叫“易灵愫”。关于身世,她说自己是流浪孤儿。 关于不告而别,她说她是在集市里听到小道消息,所以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北郊做生意。 关于突然生气,她说:“蔡衙内,往后你就会知道,我脾气很好的。” 她还说,她是个武功不高的杀手,但这年头做杀手不赚钱。 蔡逯把这张字据看了又看。 在字据上,他们俩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别时他们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牵住她的手。 蔡逯突然不想再歇息。 第14节 他想骑最快的马,去她店里看看。 但最终,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这想法压住,在灌了几口冷水后,心跳也慢慢平静了。 蔡逯把字据折好,贴在胸膛。 “慢慢来,她会上钩的。” 他喃喃道。 -------------------- 感谢追更!感谢在2024-02-18 22:00:00~2024-02-20 22: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lin林林2瓶;蒸汽瓶子、小兑兑、唉、ˋe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第九章 ====================== 几日后,蔡逯再来时,灵愫已经换了对他的称呼,亲昵地唤他“承桉哥”。 “承桉”是他的字,她念得无比熟稔。蔡逯听了只是笑,“所以你到底几岁?” 这是她昨日没解释的内容。 问这话时,他自来熟地坐在罗汉榻里,摆弄着茶具。 灵愫:“二十岁。” 蔡逯眉梢轻挑,“那之前在学堂读书,也是骗我的?” 她搬来蒲团垫,盘起腿,挨着他的脚边坐下。 灵愫抬头看他,满脸真诚,“那时总有人来骚扰我,我只好用还在上学读书的说辞搪塞他们。” 蔡逯:“连带着把我也搪塞过去了。” 他心里不满,但再想想,那时他与那些来骚扰她的渣滓有什么区别呢。 灵愫狗腿地捧起茶盏,递到他身前,“那时也不了解哥是怎样的人嘛。” 蔡逯呷了口茶,“好在你是越过越好了。连这茶叶都比在学堂用的好了不少。” 灵愫:…… 蔡逯又问起她当杀手的事。 “你是在南郊的杀手阁当值?” 杀手阁一向行事隐秘,若非刻意打听,否则根本不会有所了解。 见她沉默,蔡逯着急解释道:“我有位朋友,他与阁里的某位杀手相识,所以我才会知道杀手阁的存在。” 他说,他非刻意打听。 他知道她的过去一团糟,知道她不愿被摸清底细。 他以为她低下头是在生气,其实她只是在想,蔡逯朋友认识的那位杀手会是谁。 过了会儿,灵愫说是。 想起她说自己在杀手圈里混得不好,蔡逯轻声问:“阁里接任务,应该没有硬性要求吧?” 否则他真担心她会饿死。 灵愫回没有,“我只能接最琐碎的任务。尽管酬金少,但还是要多去接,毕竟苍蝇腿也是肉嘛。” 昨晚她没睡好,现在眼里酸涩不堪,她用力揉了揉眼。 落在蔡逯眼里,她这是在强忍眼泪,不想让自己被看轻。 蔡逯体贴地递过去一张帕子,她揉着眼接过。 但她只是用帕子擤了擤鼻子。 落在蔡逯眼里,她这是被冻得流了鼻涕。 蔡逯把她从地上拉起,解下裘衣,披到她肩头。 她被他塞到了罗汉榻里,一脸懵。 蔡逯:“以后有困难就开口,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灵愫:???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朝蔡逯摊牌后,他表示,不会干预她的选择。 在她说得常去接任务,不会经常来店里后,他让她放心,“店里的事,有我和小谢操心着。” 蔡逯提过他会来帮忙。 但灵愫从没把这话当真。 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怎会愿意跟市井小民处在一起打闹?! 她还在想,估计蔡逯所谓的“来帮忙”,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已。 估计店里只有小谢一个苦力在干活。 * 灵愫去了杀手阁。 她确实要接许多任务,只不过接的都是别人不敢接的特等任务。 阁主将一个任务牒递到她手里,“这个任务,点名道姓要‘代号佚’接。” “代号佚”是灵愫在江湖上的昵称,这个昵称代表着杀手阁的最高水准。 灵愫翻开任务牒看,被任务酬金吓了一跳。 酬金未免也太高了。 灵愫:“任务是:保护爱夜间外出的少爷。” 她疑惑道:“哪家少爷这么富有?算是我见过的除了蔡逯之外,第二富有的人。” 阁主:“不清楚。这小少爷先前在外地居住,过年前后要来京城游玩,又爱在夜里出去吃酒,怕走夜路有危险,所以找你去保护他。” 他说:“任务牒还会更新,等小少爷来了,你就能知道他的信息。” 阁主搬出两箱金锭,朝灵愫道:“若你肯接任务,这些就是给你的定金。” 灵愫当然没有不接的理由。 阁主说,那位小少爷要把她“包”了,她不必再接其他任务,即便小少爷没来,她也可以得到日结的钱。 灵愫欣然应下。 不用干活还有钱挣,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杀手阁里没活计干,那不如就回去拾掇店铺吧! 正值晌午,灵愫提着食盒,难得买了两份卤肉饭,一份是她的,一份给小谢。 灵愫推开铺门,“小谢,今天给你改善生活,饭里有肉!” 进去才发现,一楼空无一人,而二楼传来了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 想是小谢在修葺二楼。 她提着食盒上楼,听见了对话声。 “哥,铁凿下面放着一堆钉,你给拿过来。” “哥,你去把桐油搅成腻子膏,把墙刮一遍。” “哥,你上次不是说手里还有些名家字画吗?记得下次拿来,挂到墙上。” …… 这些是小谢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偶尔还传来几声“好的”、“懂了”、“没问题”、“抱歉。” 回应小谢的是蔡逯,显然他修葺经验不足,经常被小谢训斥。 灵愫:!!! 小谢居然把蔡逯当苦力随意使唤。 等她上楼瞧清场面后,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二楼各处都在修葺,尘土飞扬,动静不断。 小谢浑身土灰,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像个逃亡过来的流民。这也就算了,灵愫早已看惯他这般狼狈模样。 令她吃惊的是蔡逯。 这位公子哥,竟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着铁丝木架。头上和脸上沾着泥点子,那身名贵的衣袍早已遍布泥灰,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这俩人忙活了一晌午,闻见一股饭香,一齐朝灵愫看去。 “承桉哥,你也在啊。” 蔡逯不知是不是吸了太多灰尘给吸傻了,朝她笑着,“不是说要给你帮忙么。” 隔了一层灰尘,她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和他那一口白牙。 怎么感觉像养了一条狗。 灵愫:“你俩收拾好就到一楼吃饭。” 但等人来齐,她突然发现了个问题:她买了两份饭,但现在有三个人在等着吃饭。 这要怎么分? 蔡逯主动解围道:“不碍事,我和小谢共用一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