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不发抖(快穿)》 分卷阅读1 《瑟瑟不发抖(快穿)》作者:浮生无望 文案 气剑主与冷傲剑灵相亲相爱(互相折磨)的爱情故事! 愿你走过千山万水,伤痕累累,还有人爱。 第一世:温文尔雅三皇叔×苦命痴情小公主 第二世:寒门夫君陆子昭×富家娇女赵锦瑟 第三世:心狠手辣大魔尊×没心没肺小逆徒 …… 她叫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记忆里有个温柔如水的人替取了这个名字。 但是她将他忘了。 现在她要穿越世事轮回,千山万水,将他找到。 本文又名今天也想谈恋爱、男主到底在哪里和男主再爱我一次。 女主爱一世忘一世,男主是同一个人的转世。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锦瑟 ┃ 配角: ┃ 其它: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这是一片混沌的世界,虚空连成一片,混淆了时间的概念。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记忆里,有个温和又令人安心的声音一直唤她———锦瑟、锦瑟…… 锦瑟抬了抬头,虔诚地看着眼前这位威严、飘渺、不可捉摸的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面容难辩,声音沧桑又十分遥远:“你可明白了,若要实现心中所愿,就要到轮回之中。去消除你宿主的怨恨,并且要获得一份真挚的爱。” 锦瑟点了点头,又有些迷茫地问道:“神明大人,您说我上辈子行了善事,可为何我却要沦落到轮回中?” 神明大人心怀怜悯地叹了一声:“这世上,并不是若有的善举都有善果。你要寄身的这几个人中,亦有你自己的影子在。只要你每一世都能完成因果,自会晓得是为何。” 锦瑟低下头若有所思,良久,她才双手合十道:“多谢神明大人指点。” 神明大人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锦瑟又问道:“然众生芸芸,我如何得知从何人身上寻爱呢?” 神明大人却是指了指她的掌心:“你手中有道印记,若命定之人出现在你周遭,印记便会亮起。” 锦瑟听到此处,便缓缓伸出手来,只见掌心确实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菱形印记。 见她不再困惑,神明大人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扭曲的空间漩涡道:“若已无疑问,那便去吧。” 锦瑟点了点头,便缓缓起身向那深不可测地空洞踏去。待走到空洞之前,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神明大人飘渺虚无的声音:“若你不能完成所托,便将永远留在轮回之中,你现在回头,亦也还可以。” 锦瑟停了停脚步,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虽她不记得自己生前的事了,但她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的执念在。那执念同她说,这就是她要走的路,是一条绝对不能回头的路。 路的尽头,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深渊之中狂风乍起,吹动她的长发飞扬,她却仍神色不变,目光坚毅。锦瑟扯出一个洒脱的笑来:“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向前一步投入那不了预测的漩涡之中。 命运的轮.盘,从此刻开始悄悄转动。 锦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面前一片纷乱,惨杂着惊呼声与金玉碰撞的纷乱之音。 耳边有一道道哭声、呐喊声:“公主!你醒醒!”、“这可如何是好!”、“太医,叫太医呐!” 锦瑟被吵得头疼,迷迷糊糊便吼了一句道:“别吵了!”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勉强着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位身量如玉,仪态翩翩的靛青色长袍公子正站在她面前,脸上的神色有无奈、嫌弃和一丝微不可见的厌恶。 这双眼眸中的情绪,瞬间便将一份不属于她的记性如潮水般灌入她的脑中,带着无数痛苦的、深切的感伤与不甘。 她这具身体的主人与她名字相同,唤为萧锦瑟。 萧锦瑟乃是大渊国的公主殿下,圣上与皇后的爱女。虽打小便有些身娇体弱,却甚得圣上宠爱,金尊玉贵的长到了十四岁。 一切要从三月的一场桃花微雨说起,在那场桃花盛开的京宴中,才子佳人相会,作诗观花。十四岁的小公主萧锦瑟春心萌动,一眼便爱上了自江南而来的林家公子林羽清。 江南林羽清年轻有为,二十岁那年三元及第,才华横溢,俊朗又清逸。萧锦瑟虽平常是个怯弱的小姑娘,却在爱他这件事上难得勇敢了一回。她一见倾心,去父皇那里求了姻缘。 可是萧锦瑟不曾考虑过的是,林羽清并不爱她。他自负才华盛高,爱的姑娘也要是像他那般琴棋书画,诗书气质与一身的人。 萧锦瑟不是,白初微是。白初微是林清羽青梅竹马的表妹,扬州知府的女儿。 林羽清拒绝了萧锦瑟,直言不讳地同她说了自己已有意中人。 萧锦瑟是甚为爱他的,不然也不会哭着求到圣人那里,只说今生不愿再见 分卷阅读2 林家公子,愿林家公子前程似锦。 她原以为,这一生自当与林家公子再无缘分。 谁知过了短短几日,林羽清却突然态度大变。他进宫面圣,跪在金銮殿下,一字一顿、情深义重地说自己愿意娶公主为妻。 少年的誓言珍重,脊背挺直,又深深地击在涉世未深的萧锦瑟心中。她喜出望外,以为自己的真心感动了他,自此更是死心塌地,痴心不改。 然而一个人的心又怎会说变就变呢? 林羽清的深情种种,不过是林家的一场野心罢了……林家本是江南世家,这些年却有些没落。难得出了林羽清这个有前途的子弟,又有当朝受宠的公主倾心于他,他们自然是想扒着公主这颗青云树。 林羽清受家族长辈所迫,娶了萧锦瑟为妻。 可是他不爱她。 他恨她,恨她毁了自己与心爱之人的情分。恨她,将自己原本才华自负的傲骨染上几分虚荣的颜色。他将家族的逼迫、外人的指点等统统报复在萧锦瑟的身上。 他一边利用自己驸马的身份平步青云,一边处处冷落她。他将白初微纳进府中,时时让二人情意绵绵的画面出现在她眼前。在凛冬时节,让萧锦瑟去远郊的寺庙为他和白初微的孩子祈福。 江南天高地远,一场雪崩,萧锦瑟就这般死在了冰冷的山崖下。 萧锦瑟死的时候,不知道林羽清有没有笑呢。 如今的萧锦瑟想,他或许是解脱了的吧,他终究,是不曾爱过那个一厢情愿的小姑娘的。 锦瑟看了看面前的林羽清一眼,又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只见桃花细雨,落英缤纷,正是自己对林清羽坦白心意的时候。 而林羽清正立在一株海棠花树下,眼中有微微的不耐之色。这位公主殿下将他叫过来,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大通,他才从她话语中得知她竟倾心于他。他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怯弱的姑娘,便隐晦地拒绝了她,谁知她竟直接晕了过去…… 京中是个人都知道,这位小公主是圣上捧着的人,哪里能惹的? 林羽清犹豫着就要开口询问几句,锦瑟却突然打断了他。她脸色还有些苍白,无辜的瞳孔更是清澈:“林……公子,你方才说,你已有意中人了?” 林羽清缓缓点了点头,很怕这位身娇体弱的公主又晕了过去,却不知公主身体里早已换了个人。 锦瑟咳了一声,闪烁着眼眸道:“那我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山高水长,我们再不相见。” 林清羽突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惊疑。锦瑟心中觉得好笑,瞧瞧,他这是个什么神情,她放手了,不是对他们二人都好得很。 放过他,也当放过萧锦瑟自己。 林羽清虽心中犹疑,但公主不再纠缠于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他们林家这些年势力微弱,受过很多世家的白眼与冷落。自己亦是最不喜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叫他常常觉得自己平白低了别人一等。 少年骨子的清傲,早就将萧锦瑟远远地划离了自己的身侧。 他望了萧锦瑟一眼,又行了一礼,便决绝地就要往回走。 锦瑟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如锦帛破碎,像是要将心咳出来一般。她的侍女们纷纷慌乱起来,向前扶住了她。公主最受圣上宠爱,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林羽清脚步一顿,拧着眉头远远地望着被众人拥住的萧锦瑟。 锦瑟觉得胸口有些闷疼,她知道,这是前世萧锦瑟的执念与不甘。 她弯着腰捂住胸口,心中默念道:“我知你爱他,可我已替你重活一世。春花秋月,夏蝉冬雪,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难道你还想同前世那般,在江南那个小院子里孤苦地守着直至死去吗?” “天下芳草菲菲,好男人这么多,你怎么能在一颗树上吊死呢!” 思及此处,心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林羽清犹豫着开口道:“公主……” 锦瑟朝他摆了摆手,又示意侍女扶住自己。她缓缓直起身,略带苍白的脸上,用那双清澈又朦胧的眼眸遥遥地看了林羽清一眼。 没有一丝感情的,像是要一生一世都作别一般的漠然。 林羽清怔了怔,站在原地望着公主纤弱身影越走越远。 他方才竟然觉得,公主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收藏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锦瑟带着一众浩浩荡荡的宫侍们回到皇宫之中的时候,却听得黄门前来禀告,只说皇后正在公主的长乐宫中等候。 昭德皇后乃是萧锦瑟的生母,因萧锦瑟打小便有些娇弱,故而对她是十二分的上心。 作为萧锦瑟身边亲密之人,萧锦瑟倾慕林羽清的事情,昭德皇后那是一清二楚。虽林家公子如今方才入朝为官,林家又势微没落,但昭德皇后向来便疼宠着萧锦瑟。因此她亦不对小姑娘的心事 分卷阅读3 多作言语,只顺着她的心意尽力为林家筹谋罢了。 而在如今的锦瑟的记忆中,昭德皇后在原主死后亦是崩溃不已,在其灵前恸哭,瞬间苍老了十余岁。 谁怜天下父母心呢? 想到此处,锦瑟却突然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几掌下去,她略微苍白的面容上瞬间便浮起红润,比起之前的虚弱显得明媚了些。 她拖着一身白衣折裙踏入长乐宫的朱红宫门,便瞧见室内青烟袅袅,端庄典雅又温柔如水的昭德皇后正倚在斜窗边摆动花枝。 锦瑟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上前伏在她怀边唤道:“母后。” 昭德皇后对她的突然撒娇恍了恍眼,只挑了挑秀丽的眉道:“怎变得如此粘人了?” 锦瑟但笑不语,只虚靠了靠她。 昭德皇后先是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又暗暗蹙了蹙眉,有些欲言又止:“母后听闻你今日……去会面那林家公子了?” 她这话正好问到了锦瑟的心头上,锦瑟顿了顿,便瞬间换了副哀切的神色,眼眸中浮起淡淡水雾来。 见女儿这幅神情,饶是淡然的昭德皇后也慌了慌,握住她的手轻声询问道:“可是那林家公子冲撞了你?” 锦瑟摇了摇头,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甚是悲愤地控诉:“母后,儿臣今日方知,那林家公子竟然爱穿靛青色的衣裳!” 昭德皇后怔了怔,疑惑不解地瞧她。 锦瑟却一本正经地同她解释:“母后,您不觉得靛青色很土吗?儿臣从前真是看走了眼,竟心悦一位如此没品味的人。” 昭德皇后:“……” 谁人都知,林家公子林羽清学识渊博,风姿绰约又仪表堂堂,甚得京中闺秀的青眼。她这便宜女儿当初不就是爱上了人家的外貌吗,现下又嫌弃人家土了?怎么,是她年纪大了,如今小姑娘们都这么善变的吗? 见昭德皇后一脸惊疑的模样,锦瑟心中一动,又添油加醋道:“上次儿臣去龙吟寺为父皇与母后祈福时,得幸见了那空空大师一面。大师与儿臣说,若想一生安康无忧,可不得与喜靛青色的人来往。” “这……”昭德皇后深思了起来。 且不论她女儿说的是真是假,若瞧她如今的心思,想必是不再心悦那林家公子了罢。 若是这般,那倒也不错。 自锦瑟表露出对林家公子有意之后,她父皇便甚为在意此事。只他自个儿又不肯亲自询问,还特地嘱咐自己在长乐宫侯着锦瑟,探听探听女儿的心思。 如此一来,她倒也能与他直说,自家女儿是个善变的,已经不再倾慕那林家公子了。 思及此处,昭德皇后便才露了个温婉的笑容来,伸出玉手替锦瑟拂去额边的碎发道:“若当真如此,那你日后也与那林家公子少来往些罢。” 得她如今一说,锦瑟便连连点头。别说少来往了,最好是不来往。就当是为了入下一个轮回,她还得去寻一份情深意重的爱来呢。 昭德皇后见她眉间并无愁绪,只当她是真的放下了,又转了个话题道:“你三皇叔过几日便要从镇南回京了,届时宫中将为你三皇叔办场接风宴。你这几日收拾收拾,也迎一迎你三皇叔。” 乍然听到三皇叔这几个稍显陌生的字眼,锦瑟却是转了转眼眸,从记忆中搜索起这三皇叔的事迹来。 她这三皇叔名为萧居时,如今年方二十有七。因他久居边远的镇南,故而萧锦瑟与他的交集并不多。 只隐约记得是个稳重又温和的男子。 然而因着锦瑟如今是世外来人,却能了解到她这三皇叔一些前世她不知道的秘闻。 儒雅却清冷的“三皇叔”啊…… 见她一副思量的模样,昭德皇后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小些时候,他还抱过你呢。虽这些年他难得回京一趟,却偶尔也有在来信中提及你一二。” 锦瑟思绪被拉回,这才朝昭德皇后笑了笑道:“儿臣知道了,宫宴儿臣定会参加的。” 京郊之外,三月的雾雨朦胧,天色微微暗沉。 淮北运河之上,一艘低奢又华贵的官船正悠悠前行。 船仓之中,青烟袅袅,窗边还摆放了精致的云色釉烟梅花瓶。 那位端坐在窗边看书的男子,似是二十有几的年纪。他面容清逸淡雅,云鬓墨发,一双略微深邃的眼眸却平静异常。 明明船仓内视线甚暗,空间狭小。他却神色自若地执卷而读,如清风明月一般,衬得这寸土之地皆光风霁月起来。 外边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放下经卷,出声示意来人进来。 门边闪过一位黑衣劲装的侍卫,他墨发高束,腰边别了一柄长剑。 那侍卫进来便行了个礼,朝端坐的那人恭敬说道:“主子,船已行至京郊,明日辰时便能入京。” 那俊雅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 侍卫神色微闪,似有话说。 俊雅男子淡淡地笑了笑 分卷阅读4 道:“怎么,有何难言之隐?” 侍卫这才尴尬地咳了咳,竟从怀中掏出几个卷轴来,捧着它们道:“属下打探到,此次进京圣上打算为主子赐婚。这是京中各家闺秀的画卷,主子可先观看一二。” 俊雅男子却是不曾接过画卷,嘴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皇兄操心本王的婚事便罢了,怎你也如此急切,巴巴地送了画卷来。” 侍卫红了红脸,见主子并没有接过画卷的意思,才闷闷地将画卷收回自己怀中。 他能不急切吗?自家主子封号瑾王,乃当今圣上的亲弟,身份尊贵却久居镇南。如今主子已二十有七,说起来也算是仪表如秀,气质出尘。在卫十一的眼里,主子样样都好,但问题最大的就是他未曾娶妻。 王妃之位空虚多年,镇南的那些小娘子们为了得到主子的欢心,各个皆费尽心思地接近于他。 王爷出行的时候,小娘子们盛装打扮伏在街边,或是倚在楼阁上。纷纷朝王爷的马车上投掷瓜果,扯着嗓子大喊王爷的名号。 那瓜果一个个地扔过来,王爷坐在马车里,自然是安然无恙。他一介随身侍卫,那就有些惨了。 身为瑾王身边的近侍,他卫十一武艺高强,杀人不见血,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没见过。却差点死在小娘子们飞掷的瓜果与唾沫星子里。 小娘子们真的很可怕。 也许有朝一日主子娶妻了,他卫十一才能从镇南小娘子们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时光稍纵即逝,京中连下三日连绵细雨,终是在三日后放了晴。 这几日的光阴里,锦瑟也不曾松懈下来。 虽她已明白原身的怨恨,并且远离了那林羽清。可神明大人曾说,她还得寻得命定之人的爱意才能再入轮回。 锦瑟努力回想了一番她前世的记忆,却是不曾发现有什么其他的桃花运。 痴情的小公主萧锦瑟,一生只爱了一个人。 因此,锦瑟这几日怀着淡淡的愁绪,来来回回地穿梭在宫中各个侍卫人群里。一边瞅着他们,还得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自己的掌心。 神明大人曾说,只要命定之人出现在她身边,掌中的印记便会亮起。她想,既然并无什么特殊之人,那就先从身边一个个地排除。 宫中的侍卫们这几日皆有些惶惶不安。 因为那本与他们半分交集也无的贵人,金娇玉贵的小公主萧锦瑟,日日皆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公主面容清丽,肤若凝脂唇似朱,如海棠般明媚娇丽。得见于她,他们本该窃喜才对。 可是怪异的是,小公主每日见了他们,也并不说话,只用她那双幽幽的清眸凝望他们,还默默地盯着她那纤细白皙的掌心。 小公主真的很可怕。 侍卫们心中纷乱,闲暇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小公主时时来见他们,却通常都只凝视着她那手腕沉默不语。 他们深切探讨了一番,方才得出一个结论来—— 小公主……一定是想掌掴他们! 圣上疼宠小公主,小公主向来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一介身份卑微的侍卫,小公主当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那到时,他们是乖乖挨打呢还是挣扎一番再乖乖挨打呢? 侍卫们头疼极了,纷纷决定离小公主远一些。 锦瑟愈发地愁了。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是日,天边的红日方才低低升起,翠绿春装在身的宫人们却早已踏着清晨的露珠一路忙碌而去。 今日是瑾王回京的接风宴,圣上看重瑾王,特地邀请了京中世家的贵眷们入宫赴宴。故而宫人们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生怕出了差错惹了瑾王不喜。 锦瑟一大早便被侍女碧波从被衾中拉了出来,按在缠枝银镜前梳妆打扮。 她仍有些困意,朦朦胧胧间瞧见碧波捧着一条素白的折裙过来,就清醒了几分。 萧锦瑟虽身体娇弱,但长相倒甚为明媚婉丽,朱唇皓齿又勾人心魄。这素色白裙穿在她身上,倒显得有些不搭。 因为那林羽清喜爱高雅,萧锦瑟才为他特地裁了几条白裙,想讨他欢喜罢了。 只是人家不爱的是你这个人,哪里管你穿甚么颜色的裙子呢? 锦瑟叹了叹道:“换一条湘色的裙子罢。” 碧波挑了挑眉,恭敬地应道:“诺。” 锦瑟墨发高挽,以精巧的玉簪压之。又略施粉黛,目若清泉般澄澈透明,眉如远山秀丽。白皙细腻的面容淡淡霞色,正是一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模样。 她拖着一身湘色八幅织锦裙一路从长乐宫婉婉而去。 而此刻,宫宴之中,世家闺秀们早已聚在一起,行礼寒暄。 “初微,你表哥今日可有随你前来啊?”御史家的姑娘陈如意娇憨直率,见了扬州知府的小姐白初微便开口问了林羽清的踪迹。 白初微一身月色折裙,正是如淡雅高 分卷阅读5 洁的莲花一般,吐字亦婉婉道来,语调轻柔:“瑾王回京,表哥亦入了宫恭贺,只并未与我一道。” 陈如意噢了一声,有些低落起来。 白初微目光一闪,抿唇轻笑,心中却有些不屑:这些京中的小姐们皆恋慕她那俊朗的表哥,可她们一个个皆如此鲁莽肤浅,表哥心里又怎会瞧得上她们?前日她从表哥那处听得,就连宫中的小公主亦心悦于他。 可谁都不知,她的表哥早就与她结下海誓山盟,共通心意了。 想到此处,白初微有些莫名的骄矜,她理了理发间的簪子,露出愈发淡雅高贵的神色来。 却说锦瑟堪堪走至宫宴前的御花园之中,就见一处凉亭下正簇拥了一群娇艳欲滴,如花美眷的姑娘们。姑娘们人比花娇,一个赛一个的楚楚动人,风姿绰约。 锦瑟脚步一顿,暗暗挑了挑眉心中疑惑起来:怎么她觉得这些姑娘今天如此的美艳动人?真是叫她看不过来。 她忖度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 听闻这场宫宴的主人,也就是她那三皇叔萧居时年方二七,温文尔雅,却仍未娶妻。京中的儿郎虽好,可位高权重的皇家王爷,又有哪个姑娘不爱? 世家闺秀中有那眼尖的瞧见了锦瑟立在海棠花树下,便款款起身同她行礼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锦瑟同她们还了礼,却稍稍将目光移至人群中一位月色折裙的姑娘身上。 扬州白初微,前世的情敌,间接害死原身的一人。 许是锦瑟的目光太过灼灼,白初微感知到了,便轻轻地抬头瞧了锦瑟一眼。 锦瑟却眯了眯眼眸冲她一笑,那眼中的笑意莫名地让白初微心颤了颤——这位公主殿下爱她表哥而不得,不会恼羞成怒,报复在自己身上吧? 因公主来了,气氛便有些拘束起来。御史家的陈小姐随性惯了,便开口缓和气氛道:“既然公主殿下来了,不若我们来投壶罢?” 此话一落,便引得几位闺秀暗暗地压了压眉。 因御史家的小姐近些年才进京,故而她却是不知,她们京中的公主殿下是个身娇体弱的。殿下又向来久居深宫,常常得用名贵的药草调养身子,怎会做投壶这种需要气力的事呢? 果不其然,就瞧见公主殿下缓缓摇了摇头。 陈小姐又有些低落了,京中的小姐各各皆端庄婉约,笑不露齿。好不容易来了个明媚的公主殿下,却没想到她也是这般无趣的人。 锦瑟却轻轻一笑,微启朱唇道:“投壶有什么意思?不若我们比射箭罢。” 世家闺秀们纷纷惊了惊,默默地瞧了瞧公主殿下云袖下纤细的皓腕,就她这细手,能拉得动弓吗? 其实若换了前世的萧锦瑟那自然是拉不动的,只今生许是神明大人赐了恩惠于她。锦瑟却发觉自己似乎如有神力,就连长乐宫那粗壮的顶梁柱她都能扳断好几根。 陈小姐本就好骑射,听得公主如此之言,便笑着抚了抚掌道:“如何个比试之法?” 锦瑟突然弯了弯眉眼,指了指白初微道:“依本宫看,就让白小姐头顶瓜果,待本宫在三丈之外射出一箭。若是中了,便算本宫胜了如何?” 众贵女皆纷纷一惊,玩得这么刺激? 被指了姓名的白初微面色一惨,暗暗咬了咬牙,眼角有些阴翳。她就知道,像萧锦瑟这种身份高贵的人,一旦惹了他们不喜,定会遭到报复。 有贵女软声开口劝说道:“公主殿下,若是一着不慎,伤了白小姐可如何是好?” 锦瑟挑了挑眉,“一着不慎,伤了白小姐可如何是好?” 前世在那个江南的府邸之中,白初微若也曾这般想过就好了。如若她能稍稍给萧锦瑟一些同情心,不处处在林羽清耳边编排萧锦瑟的坏话;若她没有特地捉弄萧锦瑟,将林羽清的一些禁忌当作喜好告知萧锦瑟,害得她频频出丑;若她没有在冰天雪月里,同林羽清哀求,让萧锦瑟去远郊的寺庙为自己祈福…… 善良这个东西,萧锦瑟可从未在白初微身上得到过,那她为何又要给她呢? 锦瑟抬了抬白皙的下颌,露出个略微恶魔般的笑容来:“伤了,那就伤了啊。” “……” 公主殿下如此任性妄为,贵女们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有人瞧了瞧白姑娘惶惶的脸色,虽不知她如何惹了这位小公主,但并不敢作声。况这白姑娘自扬州而来,与她们也不甚熟络,她们更加不会为了素不相识的白姑娘,去惹恼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再说若是公主不喜,拿了她们当靶子可如何是好? 陈小姐倒是兴致勃勃,开口询问:“殿下是想让白姑娘顶着何种瓜果呢?” 白初微一僵,为何她们这就决定要让她当靶子了? 锦瑟微微一笑,装作认真思量的模样:“葡萄如何?” 葡萄?!贵女们再次惊了惊,这么丁点的瓜果,如何能射得中?让白姑娘顶在头上隔了几丈远去当靶子,公主您真的不是恶魔吗? 分卷阅读6 见她们一副惊得下巴都要掉的模样,锦瑟才不逗她们:“好啦,本宫同你们说笑呢。” 贵女们才松了松神色,露出个宽心的笑容来。 锦瑟勾唇一笑,却从果盘中捏了个橘子递到白初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瞧了瞧她笑道:“诺,拿着吧,白姑娘。” 贵女们:……橘子也没比葡萄大到哪里去! 白初微俯着身子,神色阴沉地接过那橘子,咬了咬牙用只有她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在锦瑟耳边低语:“殿下射箭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若民女出了什么差错,民女的表哥定不会息事宁人……” 锦瑟却突然朗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表哥谁啊?” 白初微的脸色精彩了起来。 诸位贵女们亦面面相觑,方才白姑娘与公主说的话她们听不太真切。然公主这一句“你表哥谁啊”那是一个清脆响亮,突兀直白,真真令人浮想联翩。 白初微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是僵硬地将那橘子举过发顶,在离锦瑟几丈远的地方站定。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早有宫人捧着弓箭侯在一旁,见白初微准备好了,便将那瞧起来稍显沉重的弓箭递到公主面前。 金色的光辉透过亭台投射在竹板地面,映出温和宜人的氛围。那小公主一身湘色繁琐长裙,明媚的面容迎着晖色愈发凛然动人。她窄肩细腰,云袖宽大,晃晃悠悠地拉开了长弓。 贵女们围在两侧凝望着锦瑟,默默地提心吊胆起来——小公主手好似在抖啊,小公主的姿势是否不太准确啊,小公主的脚尖晃了晃吧…… 小公主眯了眯眼,将锋芒毕现的箭尖往下移了移,明晃晃地对准了白初微那楚楚可怜的脸。 贵女们:小公主你想杀人就直说吧!为什么要叫她们围观啊!真是太渗人了! 锦瑟扣住弓弦,笑意盈盈地瞧着几丈开外脸色难看的白初微。其实这弓箭她轻易就能拉得开,她的箭术亦很不错,如此摆弄,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她罢了。 美人垂泪,瑟瑟发抖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啊—— 她指尖微动,箭弦愈发地满,眼看着就要脱弦而发! 贵女们纷纷惊呼一声,慌乱地捂起了眼睛。 白初微额上早有细汗冒出,她心悸不已,只觉得所见皆模糊了起来。 在发箭的一瞬间,锦瑟却又将箭头往上移了移对准了那橘子。她只是想捉弄捉弄白初微罢了,倒也不想真取了她的性命。 然而白初微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公主心肠歹毒,自己性命定是堪忧。在那一瞬间她紧闭双眼,凭着求生的本能弯了弯身子。 白初微一弯腰,箭矢便落了个空,疾行的箭矢咻的一声沿着直道而去,竟是窜到了垂花门那处。 一群俊朗的公子们正笑声朗朗、好巧不巧地从拐角处踏入那穿花廊门。乍然一支冷箭迎面而来,将他们吓得嗓音凝噎,怔在了原地。 林羽清就在这群公子之中,他面色一恍,周身一冷,只觉得那箭竟是冲着他而来。 这里这么多人,为何就他这般倒霉? 林羽清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危急之间,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却抬了抬,轻巧地扣住了那疾行的箭羽。 贵女们胆颤心惊的目光才移到那接箭之人身上,只瞧了一瞬,便有人带头伏拜行礼恭声道:“叩见瑾王——” 锦瑟却未曾行礼,只微微怔然地瞧了瞧那接了箭矢的俊雅男子。 他神色儒雅温润,面容端正峻秀,着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衣立在一群年轻气盛的少年之中,却愈发地似沉淀下的醇酒,叫人心生平静。 瑾王?她那便宜三皇叔? “……” 萧居时自镇南行了三五日,直至今日方才进宫,还未来得及见自己皇兄一眼,入了朝华南门便被几位京中的少年郎围住。京中少年郎们甚为热络,一路拥护着他谈论经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宫南边的御花园中。倒不曾想,竟迎面而来一支冷箭。 宫中迎人的方式真是有趣。 他从容地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箭矢一眼,又瞧了瞧那放箭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此刻正执弓而立,仪容妍丽,衣诀飘雅地站在伏拜的贵女之中,用她那明亮的眼眸打量着自己。 只要再多瞧一眼就会发觉,这“罪魁祸首”……有一点点眼熟,不正是他那七年未见的小侄女萧锦瑟吗? 锦瑟见萧居时目带淡淡笑意地望着自己,便有些心虚地别了别目光,一把将弓箭扔开,莲步轻抬向前同他行礼。 然而刚迈出一步,锦瑟就倏地一摇,堪堪刹步才稳住了身形。她眉间怔愣,神情恍若遭了雷劈。 方才靠近萧居时的时候,她竟觉得掌中微微一热,那菱形印记却悄悄地亮了起来。 锦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萧居时一眼,又默默低头看了自己掌心一眼。看萧居时一眼,印记就亮一亮,看一眼 分卷阅读7 ,就亮一亮…… 人生当真是意外重重啊。 神明大人……真的没有同她说笑吗? 她这世的命定之人,竟然是三皇叔萧居时?好吧,就算她锦瑟知道,萧居时的身世复杂,同她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是可以相濡以沫携手共度的。 可是萧居时他不知道啊!京中的世家贵族,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们……统统都不知道! 难道要她顶着公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勾引自己名义上的三皇叔吗? 锦瑟觉得头忒疼。 萧居时见自己的小侄女面色仓皇,满目萧瑟地望着她那纤细的掌心,以为她拉弓伤着了手,便迈步向前微笑着问候她道:“一别七年,锦瑟侄儿竟然拉得动弓,射得了箭了,真叫皇叔刮目相看。” 他倾身而来,声音温润又动人,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海棠花落在他的袖上,菲菲如梦,映得他那双清远的眼眸更为柔和。 锦瑟只觉得恍了恍眼,似被温柔的皎皎月色照拂一般。她瞧了瞧他的美色,才同命运低下了卑微的脑袋,扯出个乖巧端容的笑来:“……三皇叔,甚久不见,锦瑟很是想您。” 萧居时瞧了瞧小侄女乍然笑开的神色,却默默地挑了挑眉……他这小侄女,似乎比七年前活泼了许多。 久别重逢,气氛正好,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带着若隐若现的恼意:“公主殿下这是何意?若要射箭也就罢了,凭何要拿人性命取乐?!” 锦瑟眯了眯眼眸,凉凉地瞧了瞧正控诉着她的林羽清。只见他正立在楚楚可怜的白初微身旁,用那双清冷的眼眸瞧着自己。想来白初微已同他道清了原委,他倒是心疼起这表妹来了。 她忽然间笑了笑,如刹那间的银花火树般绚烂。凭什么?凭她不爱他了呗。爱你的时候,你有恃无恐、高高在上;不爱你了,你就似路边的野花,她睬都不想睬。 林羽清瞧她笑得明媚,心中却突然忘了愤怒,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不过片刻,他便羞恼更甚,只觉得这位公主似是在嘲弄自己一般:“殿下若如此喜爱射箭,不若就让臣与殿下比试一二如何?” 锦瑟早已不是那个怯弱的小公主,见林羽清挑衅,她挑了挑眉,嘴角弯成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方想开口应下来,萧居时却忽然截下了她的话头。 “林公子……”他神色自若,目光含笑,语调温润却叫人不可抗拒:“本王的侄女自幼娇生惯养,若要与你比箭伤了可如何是好?不若就让本王替她向你请教一番罢。” 锦瑟不曾想萧居时会为她出头,一时竟愣了愣。额前的碎发被和煦微风吹起,遮了遮她看他的视线。 林羽清却是一愣,有些踟蹰起来:“这……” 他敢与小公主直言直语,确实有仗着小公主喜爱的嫌疑。可是瑾王殿下久居高位,六艺精通,年少时亦是京中盛名已久的人。若真要与瑾王殿下比试箭术,他倒没甚么把握。 伏在他身旁的白初微将他们几人的对话全听入耳中,见表哥迟疑起来,便梨花带雨地瞧了他一眼。 林羽清咬了咬牙,才恭敬地朝萧居时拜了拜道:“请王爷赐教。” 他二人这般情深意重,真叫锦瑟感动不已,扯了扯嘴角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萧居时有内力在身,却是将他小侄女这一声娇叹听入耳中。他神色微动,又不露痕迹地瞧了瞧林羽清与白初微二人,才瞬间悟道:原来他这小侄女心悦林家公子啊…… 七年不见,小侄女也有了心上人。 闻得瑾王殿下要与林家公子比试箭术,在场的诸位少年少女们皆挑眉私语,暗自期待起来。一位是位高权重却久居镇南的天家王爷,一位是三元及第年少盛名的林家公子。即便是在盛京,这场比试也可谓是难得一见。 宫人们架好了箭靶,众人又纷纷敛裾退让,为他二人腾出空地来。 锦瑟被少年少女们簇拥着围观,见萧居时衣袖轻挽,身量挺直地执弓而立,面容俊朗又儒雅。她心中忽然一动,以手遮挡对他扬声喊道:“三皇叔!” 萧居时神色一动,偏过头来瞧她。 锦瑟却眨了眨眼睛,比了个助威的手势。 小侄女娇俏又惹人疼爱,饶是向来寡淡沉静的萧居时亦禁不住随她笑了笑。 林羽清却是面色一僵,眉头紧扣。 惊鸿箭影连发而出,铿锵之音破茧而去,只见几个回合下来,这场箭术的比试,就以林羽清的三连败而收尾。 结束的一瞬间,场内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又过了一瞬,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抚掌惊叹:瑾王殿下的箭术,竟精湛至此!瑾王殿下射箭的身姿,又是多么挺拔俊逸! 锦瑟看着林羽清局促又难堪的脸色,笑得愈发开心了起来。 少年郎与姑娘们纷纷簇拥着向前,紧紧地围在了萧居时身旁,目带着浓浓的敬佩之意与他攀谈起来。 萧居时一边悠然地应付着京中的小辈们,一边穿过重 分卷阅读8 重人影,将那噙着淡淡笑意的目光去移他那小侄女身上。 小侄女有点点心动了。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迎接瑾王回京的宫宴直至晚间方才结束。 宫宴之中,萧居时却觉着他那小侄女的瞧他眼神说不出来的古怪。 与镇南小娘子们的眼神倒有些相像。 想到此处,萧居时却轻笑着摇了摇头。许是他宫宴上喝得有些醉了,方才看花了眼罢。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月色朦胧,华灯初上,皇宫的朝华殿明火燃燃。 萧居时方便踏入其中,便瞧见他那皇兄萧平凌执着卷轴端坐在高处的威严龙椅上,朝他摆了摆手,露出个和善又热切的笑容:“三弟来了,来来来,坐到朕身边来。” 虽久别不见,但萧平凌作为长兄,仍是待萧居时十年如一日的恩深义重,关怀备至。倒是令萧居时心中暖意拂过,向前朝他拜了个礼道:“皇兄。” 圣上萧平凌却笑着拂了拂手,一把将他拉至身旁,指着自己案上层层叠叠的画卷道:“今日宫宴之中,想必三弟也瞧过了盛京的闺秀们,可有哪个中意的?与皇兄说说,皇兄替你赐婚,择日成亲!” 萧居时:“……” “皇兄……”他无奈又好笑地瞧了瞧萧景凌一眼,悠悠地开口道:“臣弟方才回京,舟车劳顿,哪有心思瞧其他人?皇兄见了臣弟不关怀一番,怎开口便是婚事。” 对于萧居时的推诿,萧平凌早已见怪不怪,他轻哼一声道:“你也莫怪皇兄直言不讳,哪怕你有半个中意的姑娘,皇兄也不必替你操劳至此!” 想到此处,萧平凌又叹了口气。他皇弟萧居时已二十有七,天下像他这般大的男子,哪个不是早已娶妻生子,儿女双全了?只有他这弟弟,说什么弱水三千,却无他那一瓢,若心中无她,倒不如孤身一世,也不必误了人家姑娘。 长兄如父,圣上他也愁啊。 瞧着圣上愁容满面,不满甚重的模样,萧居时只得岔开了个话题道:“说来今日宫宴臣弟见到锦瑟小侄女,倒觉得她较从前大为不同。” 听得他说起自己娇宠的小女儿来,圣上终于露出一丝吝啬的笑容:“她啊。” 圣上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甚为兴致勃勃地同皇弟说道:“现下的小姑娘,那倒是一天一个样。前些日子,她还常常跑到朕跟前,日日美言称赞那林家公子,说林家公子才华横溢,惊艳绝伦,讲得朕耳朵都快起茧了,谁知……” 说到这里,圣上却是顿了顿。 萧居时明白他的意思,便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来。 圣上对他的态度甚为满意,笑着继续道:“谁知过了几日,她却不喜那林家公子了!” “哦?”萧居时略带惊讶地挑了挑眉,不喜欢了?可今日宫宴他还瞧见自家小侄女吃味呢。 见向来便寡言冷淡的皇弟似是感兴趣的模样,圣上说得愈发起劲,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她竟然同你皇嫂说,林家公子喜靛青色的衣裳,她觉得甚土。” “……” 萧居时忽然就顿了顿,他微压下清俊的眉眼,瞧了眼自己靛青色的衣摆沉默不语。 靛青色……很土? 圣上却没瞧出什么不对,他心生感慨,笑着拍了拍萧居时的肩膀叹道:“你说这小姑娘的心思是不是一天一个样?想来朕与你都老了,定是猜不准她们的想法咯。” 萧居时神色微恍笑了笑,忽然觉得那“老了”二字甚为碍耳。 自宫宴一别,锦瑟便有几日不曾见到萧居时。萧居时自镇南入京,世家拜帖求见他的贵族那是络绎不绝,京中瑾王府的门槛都快被来往之人踏烂了。 她想他定是很忙。 是日,晴光潋滟,和风习习。 长乐宫中,锦瑟正斜倚在美人榻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她命宫人搜集来的萧居时小传。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获取萧居时的真心,锦瑟自然得做好磨刀之功。 只是她每翻看一页,便要真情实意地叹一口气。 在锦瑟叹了第十三口气的时候,她的侍女碧波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唉声叹气?若殿下心有愁绪,可与碧波诉说一二,碧波愿为殿下排忧解难。” 锦瑟瞧了瞧自己疑惑不解的小美人侍女,拎起手中的书册扇了扇凉悠悠道:“碧波啊……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那么一种男人,他既不贪恋权势,也不爱好美色?” “这……”碧波低了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公主说的可是出家人?” 锦瑟嘴角抽了抽:“……不是出家人,是可以娶亲的那种,但是他清心寡欲,及冠之年,身边竟一个侍妾都无。” 碧波扭眉又想了想,忽然,她脸上浮起一道可疑的红霞,讷讷地道:“公主说的是不是那种……” 她声音渐渐细了下去,锦瑟听不太清,便将耳朵凑到她面前问道:“哪种?” 小侍女的脸色 分卷阅读9 越来越红,她哎呀一声,用手帕捂了捂脸道:“就是、就是好男色呀……” 锦瑟如遭雷劈,一口闷气噎在胸中,面色犹疑起来。 三皇叔萧居时久不娶妻,清心寡欲。盛京民风开放,龙阳之好亦不是没有。 二者放在一起思量,那就意味深长了…… 想到此处,锦瑟却忽然从榻上翻身起来,拍了拍桌案道:“备马,本宫要出宫!” 碧波还未反应过来,怔怔地望了望神色微敛的锦瑟一眼:“殿下,去哪?” “瑾王府,对了,顺带把本宫前几日绣的荷包给带上。” 瑾王府。 卫十一这几日有些愁。 主子方才入京,来瑾王府拜帖的人却是太多了,其求见的热情直逼镇南的小娘子们。偏偏主子似是世外之人般,躲在他的闲心居悠然地栽花种柳,闲敲棋子落灯花,却拿了自己出去当挡箭牌。 卫十一守在府门前,亲自送走一位上门拜访的朝中大臣,又略带麻木地望了望天。 主子是个不受拘束,随心所欲的人,但其实卫十一也有一个悠然南山梦。他想,待到哪天自己老了,不再能为主子提刀上阵,浴血杀敌了,就辞去侍卫的职务,寻一个暖和宜人的小镇开家小酒肆。 一边这样想到,他又一边送走了朝中张首相的嫡孙女。 张首相的嫡孙女长得倒是很秀美,不过她太过端庄矜持,主子应该不喜欢此类女子。 府门外又悠然驶来一架马车,车鸾上似是挂了两个银铃,发出悦耳的清脆声。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稳。 卫十一扶了扶腰间的佩剑,便要行礼婉拒来人,还未开口,却见车帘边忽然探出一只纤纤玉手。 锦瑟探身从马车中走出来,拖着一身斜摆折裙,踏着浅浅晕染的瑶光,摇动车铃叮当作响。 她瞧了瞧立在门边作侍卫打扮的卫十一,便婉转笑道:“小哥哥,你家王爷可在府中啊?” 一见惊人天上人。 卫十一脸蓦然间红了红,眼前的小娘子笑语嫣然,眉目如画,声音清澈动听。她一笑,卫十一竟觉得本来灰蒙蒙的天色都徒然亮了亮。 他原本该推拒才对,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开口道:“在的。” “……” 卫十一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才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然而待他回首过来的时候,锦瑟已半只脚踏入了瑾王府的门槛,她提着淡蓝色的裙摆,扭头看他:“不是说你家王爷在么,还不跟上?” “……姑娘!”卫十一伸手略微凌乱地去够那踏入了府中的小娘子,却只够到一片空荡荡。 小娘子瞧起来弱柳扶风,跑起来却是真的快。 瑾王府虽常年空置,府中的摆设却很是精致整洁,瞧得出来是有人常常打理的。穿过一路的假山曲水,繁花依柳,锦瑟才发觉萧居时的所在。 她望了望眼前紧闭的院门,青白蹭亮的院墙,又扒到墙边听得里面隐约的碰撞声,最终才决定偷看一眼。墙边栽了一株苍迥的榕树,锦瑟挽好裙摆,三两下爬了上去。 她以层叠树叶作挡,肆无忌惮地往院中瞧去。才瞧了一眼,她就轻吸一口气。 只见稍显宽阔的庭院之中,萧居时一身慵懒却紧束的皎白长衣,他面色清冷,素手轻挽长剑,惊鸿的剑影如落花流水般拂过,身姿翩若惊龙,一剑一式皆凌厉凛然,真是别有意味。 特别是那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 锦瑟眯了眯眼眸,想瞧得更仔细些。 剑气乍然波动,却往她这个方向凌厉袭来。 锦瑟应当是躲得开的,但她却并未闪避。果然,只见那剑气从她耳边擦叶而过,震得树叶沙沙作响,她倒是安然无恙。 她笑了笑,从繁茂的枝叶中探头出去朝萧居时问候道:“三皇叔。” 萧居时明显是怔了怔,他方才在此处修习剑法,感知到院外有人窥探,虽那道目光并无敌意,但他仍是揭露了她。 倒不曾想,竟是他那嫌靛青色土的小侄女萧锦瑟。他松了松神色,将剑收入鞘中,才踱步走到墙边仰头瞧着正扒在树上的小侄女。 小侄女松开树枝,眼看着就要往下跃,萧居时却是神色一紧,阻止她道:“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萧居时:“靛青色很土么?” 锦瑟(瑟瑟发抖):“不是,没有,你听我解释……”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青灰白墙边的榕树枝干上,细碎的晖光透过枝叶洒在锦瑟的发间,她被萧居时喝止,顿了一顿。 “怎么了?”半只脚已经踏出去的锦瑟疑惑地看着他,心中有些打鼓,萧居时不会恼怒她墙头偷窥吧? 萧居时无奈地揉了揉眉头,并不是呵斥她为何墙头偷看,而是轻笑道:“你想这样跳下来?崴了脚可怎么办。” 锦瑟松下一口气,浅 分卷阅读10 浅笑着,发间的玉坠叮咛作响,她俯身同他轻声撒娇道:“那三皇叔抱我下去吧。” 萧居时伸出去准备扶锦瑟下来的手忽然顿了顿。 锦瑟瞧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以为他要抱自己,眼眸亮了亮便要跃入他的怀中。 萧居时却忽然飞快地将手收了回来。 锦瑟是真的崴到脚了。 她蹲在地上,衣摆散乱地铺开在地,眼眸含泪点点,凌乱又崩溃地仰头瞧他:“三皇叔,不是说好了抱我下来吗?为什么收手!” 萧居时清雅的面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他俯下身去瞧看小侄女的情形,心中却有些恍惚。 其实他只是想伸手扶小侄女下来,小侄女却要他抱。诚然,小侄女儿时他亦抱过她,只是小侄女如今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如何能与他一男子抱来抱去的?若是被外人瞧去,他倒是不要紧,只怕坏了小侄女的名节。 只是现在,瞧小侄女那忍痛带泪的脚瘸模样,他是不抱也不行了。 萧居时俯身挽住锦瑟,扣住她的肩头,轻轻将她抱起来,准备带她到隔壁暖阁上药。恍然间被他抱入怀中,锦瑟心中一喜,甚至忘了疼痛,飞快地用纤细臂弯缠绕住萧居时的脖子。 “……” 萧居时被她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带着浅浅淡淡的呼吸拂在他面上,小侄女那张白皙细腻的脸庞直往自己面前靠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素来不近女色,如今却突然与一小娘子贴身而拥,稳重如他亦是心中一顿,莫名地漏了一拍,就要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来。 “三皇叔!”锦瑟忽然娇声喊道:“再摔一次,我的脚可就得真瘸了。” 小侄女的呼吸浅浅地拂在他的脖颈处,蹭得他有些痒痒的。许是察觉到他的松手之意,小侄女却是往上靠了靠,抱他更紧了些。 萧居时望着小侄女那双诚挚警告的眼眸,才将她往上托了托,他微咳一声,默默地别开目光沉声道:“乖,别乱动,我不松手。” 说完也不待锦瑟作答,抱着她便迈步往暖阁中走去。 锦瑟满意又狡猾地笑了笑,然而她一仰头,却瞧见萧居时耳边闪过一丝可疑又暧昧的绯色。 哦……原来也不是不近女色啊。 萧居时抱着锦瑟行至青石路边的暖阁间,又从八宝阁的暗格中寻了药膏来,命了丫鬟给锦瑟上药。 做好这一切之后,丫鬟便恭身退出了暖阁,一时间只剩下萧居时与锦瑟二人。 锦瑟缩在宽大的梨花木椅中,蜷成娇小的一团揉着她那发肿的脚踝。萧居时隔着案几坐在她旁边,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云鬓墨发下,小侄女纤细的肩膀与她那若隐若现的白皙侧容。 他瞧了瞧锦瑟,终是开口问道:“锦瑟侄儿来寻三皇叔,可是有何要事?” 听到侄儿这两个字,锦瑟只觉得心痛难耐。她抬起头来,用那楚楚动人的眼眸瞧着萧居时:“唤我锦瑟吧,就唤我锦瑟……好吗?” 她的眼眸中细碎莹光浮起,就像讨糖吃的小孩子一般。萧居时虽对外人疏远清冷,但对自家人却很是纵容,特别是锦瑟这等小辈,故而只抿唇一笑唤她道: “……锦瑟。” 说完,却仍用那双清远的眼眸瞧她,等她解释为何会爬墙头偷窥。 锦瑟却突然扭头往自己衣袖中摸去,她探索一二,便从袖中摸出一叠精致的荷包来,将其悉数抖落至他二人中间的案几上。她双手扒在案上,凑近了同萧居时笑道:“我想三皇叔,就来了。” 萧居时瞧着这七个雅致清新的荷包沉默不语。 锦瑟又指着这些荷包情真意切地道:“三皇叔离京七年,锦瑟便七年不见三皇叔。每年盛京海棠花开的时候,锦瑟就为三皇叔亲手绣一荷包,等着三皇叔从镇南归来。” “整整七年,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三皇叔终于回来了,锦瑟真的很想您。” “……是吗?” 乍听得小侄女一番肺腑之言,萧居时却不作它语,只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七个荷包,面上似云雾般迷蒙难辨。 也许小侄女想他这事是真的,然而小侄女送给他的这七个荷包……那真真是不可说也。 那七个荷包上花鸟的丝线乃是云纹浮光金丝,是西洋那边的货物,近两年来才从边境贩入大渊。还是两年前他从镇南购置,亲自寄回宫中赠与皇兄的。 两年前才有的丝线,她说她绣了七年……咳。 萧居时心中浮起丝丝笑意,嘴角不禁弯了弯。 锦瑟还不知自己露了陷,仍得寸进尺地问道:“三皇叔,您感不感动?” 萧居时愈发想笑了,偏偏还压下笑意故作严肃地回她:“……感动。” 锦瑟弯了弯眉眼,勾了个荷包在他眼前晃圈圈,得意洋洋地望着他:“那您要不要报答我呀?” 萧居时一顿,抚了抚袖子行了一礼,认真答道:“大恩不言谢。” “……” 分卷阅读11 不曾想过他会这般作答,锦瑟呛了呛,敲了敲桌案语重心长起来:“三皇叔,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俗话说做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啊!您懂吗?您这般忘恩负义,我以后不念着您了可怎么办?您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暖阁外花树纷纷扬扬,迎风嫣然绽放,暖阁里小侄女一本正经地教他做人,圆润若瑕的指尖不住地点着桌案,语调娇俏婉转如鹂鸟。萧居时只宠溺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一二,倒似那被夫子教育的学生。 “您真的不做些什么挽留我吗?”那她这几天的荷包不是白绣了吗,锦瑟不死心地问道。 萧居时终是勾唇一笑,无奈叹道:“锦瑟想要我如何报答?” 见循循善诱的人儿终于醒悟了,锦瑟松了一口气,笑道:“三日后的盛京灯会,您带我去逛逛可好?” 萧居时望了望她:“盛京灯会年年皆有,年年相似,没想到你还不曾看厌。” 言下之意,你千辛万苦哄了他,就要个如此微不足道的愿望? 其实若要锦瑟听得了他的心里话,定是要狠狠痛诉一番。她倒是想提一些刺激的要求,诸如以身相许,一夜春宵等等,可是他能应吗?能吗?若是太过夸张,将他吓跑了如何办。 她今天也只是个卑微的求爱姑娘罢了。 锦瑟暗暗扯了扯嘴角,恨朽木不可雕也,又语重心长起来:“往年都是我一人逛的嘛,若是有您在身边,那如何能相同?一个人的盛京是一个样,两个人的盛京就是两个样了呀,懂不懂?”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嘛。 小侄女教训人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萧居时只得顺从她道:“好。” 盛京的灯会他早就看厌了,年年出行,也不见有甚么新奇……但是若有她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同他讲着大道理,也许明灯满目熙熙攘攘的盛京也会更有趣一些呢? 锦瑟在瑾王府待了一会儿后便走了,萧居时送了她以后回到暖阁,握着那几个花鸟纹绣的荷包沉默思量。 他捏了捏,却察觉里面似有东西。 轻轻拆开,却掉落一小巧的护身符,护身符中夹了一张纸,又展开,只见上面笔迹婉约飘逸,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萧居时指腹轻拭墨痕,垂眸不语,良久,他开口将卫十一唤了进来。 卫十一此刻心中也有些忐忑,先前他无意将那姑娘放入府中,后见其车架才想起这是皇宫锦瑟公主的行仪,且不论公主当进不当进,他都是失了职的。 萧居时沉吟一声,同伏身的卫十一道:“三日后本王是否应了南阳府的执吾将军探讨剑术?” 卫十一很快反应过来:“是。” 萧居时:“本王不想去了,你替本王去罢。” 卫十一难以置信地抬头,要他一介侍卫在府门前拒客便罢了,现在竟然连会面都要他去的吗?! 萧居时微咳一声,瞧着他道:“盛京的灯会要到了,本王想去看看。” 卫十一又是大惊,盛京的灯会最是拥挤嘈杂,主子不是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吗?! 见近身侍卫一愣一愣的,用他那黝黑的眼眸审视着自己,萧居时严肃下来,沉声道:“你看,你今日是不是犯了错,有失职守?” 卫十一胸口痛:“……是,属下领命。”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三日的时光一眨眼便飞逝而过,因盛京一年一届的灯会来临,京中大大小小的街道皆挂满了琳琅满目,瑶光昀红的灯笼。早在黄昏时分,就有来来往往的人们盛装出行,三两结伴,拾步谈笑而过。 喧闹繁华的酒肆旁,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还有身着轻纱娇笑着的姑娘们手中,皆可见玲珑雅致的玉灯。 沿着蜿蜒的青石街道而上,一世的浮光皆纷纷亮起,直直蔓延至天际边,只余下灯火阑珊,烂漫满盛京。 盛京是很美的。 然而若盛京三分美,眼前人却好似胜过七分。 锦瑟今夜得了圣上的允许,早早就拾缀好出了宫与萧居时相见。她特地精心打扮,挑了件娇俏优雅的鹅黄纱裙,粉黛略施,玉簪挽发,一双眼眸似星辰般灿灿。 她从未见过盛京的灯会,因此心中十分好奇,拉着萧居时这里逛逛,那处瞧瞧。人群拥挤,萧居时只得将目光一刻不停地放在她身上,一边随她走动一边用手替她挡去行人。 这般目光紧锁,随她而去,他心中便不自觉恍神了起来。小侄女眉眼如画,唇边含笑,都快把盛京的夜色压了下去。 人群喧闹,才将他的思绪拉回几分。萧居时心中一怔,眼前人是自己的侄女,再怎么美,在他眼中也应当是个小辈罢了,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敛了敛眉,就要平复下来无端波动的心境。 锦瑟却伸出皓腕从身旁的面具摊铺中拎过一枚狐狸面具,半遮半掩在眼前同萧居时笑道:“您看看,这样好看吗?” 分卷阅读12 半遮琵琶半掩面,月清灯深,余晖映在小侄女那娇小玲珑的脸颊上,自然是—— “……好看。”萧居时一恍,负手答道。 “真的么?!”锦瑟却是很欣喜,她掀下面具转身朝摊主付了银子道:“那就买这个狐狸面具吧。” 萧居时淡淡垂眸:哦,原来她问的是面具好不好看。 锦瑟与萧居时一路拾阶而上,路旁星火点点,人声鼎沸。 她缠着萧居时问东问西,萧居时便同她讲了许多镇南的事:“冬日的时候,镇南就会下起鹅毛大雪,足有半丈深,若端一碗清水至窗边,来日便可结成冰块。王府旁的稚童们,最喜在府门前堆雪嬉闹……” 他语调温柔,声音似清泉石上流,一字一句皆娓娓道来,话中不过只言片语,却引得锦瑟似身临其境一般。 盛京从不下雪,在萧锦瑟的记忆中,唯有的那场江南雪却是将她深深埋葬。但如今听得萧居时细细描述,倒也心令她生向往。 二人谈笑而过,气氛甚好,一时间便来到京中护城河的神社旁。神社旁的古树红绳悬挂,烟雾萦绕,拥满了信男信女,不过是为了来此求一姻缘。 锦瑟却在树下意外地瞧到了两位熟人。 林羽清也不曾想会在神社旁遇到小公主。 盛京灯会,表妹自扬州来,并不曾见过。舅父又嘱托了他照应好表妹,表妹想出来逛逛,他自然不会推拒。 谁知小公主竟也来了。 她一身浅浅鹅黄纱裙,执了个狐狸面具,笑得如春花烂漫般。 ——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开怀? 锦瑟的目光往他这边一放,林羽清便皱了皱眉,踟蹰着是否要装作未瞧见她。毕竟小公主曾纠缠于他许久,如今表妹又在他身旁,若她又同上次那般寻表妹麻烦可如何是好? 小公主却眼波一转,轻轻移开,无视了他去。 林羽清一哑,如鲠在喉。 白初微方结好绳织,就瞧见表哥正眉头紧锁地望着不远处。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瞧见瑾王殿下与公主正并肩而立笑谈。 瑾王殿下着了一身月色白衣,眉若远山墨如瀑,沉静闲雅,眼眸蕴着淡淡的笑意。 白初微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宫宴上瑾王殿下惊艳绝伦的箭术来,她捏了捏手中的红绳,柔声同林羽清道:“表哥,那不是瑾王殿下与公主么?可要上前见个礼。” 林羽清张了张嘴,终究是吐出一个字来:“好。” 萧居时其实亦早就瞧见了他二人,只是小侄女装作看不见,他亦不会主动问候。虽皇兄说小侄女已不喜那林家公子,但在他眼中,也许小侄女心中还有林家公子的一分位置,不然宫宴上她也不会与林家公子较劲了。 林羽清携着白初微形影而来,他向萧居时行云流水地行了一礼道:“瑾王殿下……公主殿下贵安,倒不曾想在此处遇见殿下。” 白初微亦仪态娇柔地拜了拜。 锦瑟并不作答,萧居时方才轻笑道:“这不是林公子与……”说倒此处,他顿了顿,显然是不识得白初微。 白初微柔柔一笑,低下头露出断纤细皓白的脖颈来:“瑾王殿下,家父是扬州知府,小女名为白初微。” 萧居时淡笑:“白小姐。” 锦瑟心中顿时警铃大响,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瞧了瞧白初微望着萧居时那含羞带怯的眼眸,忽然觉得很是不好。果然,就听得白初微轻声细语地同居时搭话道:“瑾王殿下,小女方才结了一绳织,却抛不上古树,可否请殿下帮忙一二?” 萧居时微微垂眸,望着白初微递来的红绳不语。 锦瑟:……呵,女人。 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了林羽清不够,还想勾搭她三皇叔? 锦瑟不悦地看了林羽清一眼,希望他能管管自己的表妹,想他前世那般爱着白初微,此刻心情应当也与她一般不痛快吧。 谁知她抬眸过去,却与林羽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此刻正嘴角轻抿,神情有些怔愣,无言地瞧着锦瑟,那眼中的深意,却有些耐人寻味。 锦瑟心中一顿,觑了他一眼。 她便不再管林羽清,只一把拿过白初微递来的红绳,朝白初微笑道:“哎呀白小姐,我准头好,我替你扔啊——” 也不待白初微作答,锦瑟就随意地将那红绳一抛,红绳划出个轻巧的弧度,准确无误地挂在了古树的枝桠上。 她行云流水地动作下来,萧居时只是勾唇一笑,白初微却是暗了暗眼眸。 锦瑟笑道:“你看,挂上去啦,想必神明在上,定会替白小姐了却心中夙愿,届时白小姐与林公子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话锋一转,朝林羽清试探问道:“你说对不对?林公子。” 林羽清却怔了怔,并未顺着她的话,而是拧了拧眉,同她咬文嚼字道:“殿下,姻缘之事自当由家中长辈做主,岂是由区区红绳便能决定的?” 分卷阅读13 锦瑟皱眉:“哦。” 不得了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前世最恨家族长辈擅自作主的林羽清竟然懂得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萧居时瞧了瞧小侄女不悦的眉头,面上神色淡淡,心中却是一笑。看来,他这小侄女确实还对林家公子心怀芥蒂。 锦瑟实在是冤枉得很,她皱眉,只是觉得林羽清他们二人甚烦,同他们在这里虚情假意地周旋,真的很浪费时间,特别是与萧居时在一起的可贵时光。 她瞧了瞧不远处的古树,忽然眼眸一转,心中生出一计来。 萧居时一直将目光放在小侄女身上,忽然间见小侄女抬手抚了抚发间,眉心微蹙,面上浮起淡淡焦急之色的模样,便关切地问她道:“怎么了?” 锦瑟眉间一敛,娇声说道:“三皇叔,我的簪子好像掉在树边了。” 见她指着不远处的古树,萧居时便会意过来:“我陪你去寻。” 林羽清却拂袖行礼:“公主殿下,可要我一同前去?想来人多些也更容易寻到。” 锦瑟却朝他摆了摆手,难得和颜悦色地道:“不必了,林公子与白小姐就且在此处等候一二,我们寻到簪子便回来找你们。” 听得她说还会回来,林羽清神色却是莫名地一松,沉声应好。白初微却是难得露出不耐的神色,好不容易与表哥出来逛灯会,又难得遇到了瑾王殿下,却被这位公主殿下全都搅乱了。表哥怎么还要替那娇蛮跋扈的小公主寻簪子?他不是一直不喜她么。 却说那古树离他们本来站的地方也不远,锦瑟拉着萧居时只走了几步便绕到了树后。 古树靠着山壁,树后的空间虽有些狭隘,却正好将二人遮蔽在其中。树叶婆娑摇动,红绳影影绰绰,树上挂着的灯盏却是通透明亮,将他们的身形在青石板地上投出两道悠长的影子来。 见此处无人,萧居时方才笼住袖子,眉眼含笑朝着锦瑟悠悠道:“让我瞧瞧,小侄女丢的是哪根簪子啊?是金簪,银簪,还是木簪?” 他目光带笑,悠悠地垂眸瞧着锦瑟的发间。 锦瑟其实并未掉簪子,刚才只不过是骗林羽清罢了。且她今天戴的是玉簪,萧居时这般打趣发问,定是瞧出她方才撒谎了。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月色倾泄而下,暗夜里薄云笼罩繁星。 锦瑟微哼一声,却是娇声叹道:“三皇叔,我救您于水火之中,您还取笑我?没良心。” 萧居时挑了挑眉,不解:“如何救我于水火?” 锦瑟倾身向前,朱唇一掀,又开始教育起他来:“您没瞧见方才那白小姐瞧您的眼神吗,她分明是不安好心,我替您甩了她,您应当满意才是。” 萧居时却是心中涌起点点笑意,又向她请教道:“可白小姐还在那边等着,倒要如何甩了她去?” 见他发问,锦瑟轻叹一声,勾出个撩人的笑来:“您且附耳过来,我告诉您。” 她眼眸闪着细碎的光,狡黠又俏丽,分明是一副密谋着什么坏事的模样,萧居时却仍顺从地朝她靠了靠。 且一靠进,小侄女便忽然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撑在他的胸前,又仰着脖子,将她那明媚的脸庞往他跟前猛地一凑,凑得那叫一个近——近得萧居时都能数清斑驳灯火下她细密的眼睫毛,感受到她浅浅清香的呼吸;近得若是别人不知情,定会以为这个年轻小姑娘是想要非礼轻薄自己。 他呼吸窒了窒,挺拔修长的脊背都僵硬住,微凉的掌中似有细汗冒出。二人依偎相靠,落在路人眼中,一俯一仰,竟似一对如花美眷的璧人。 萧居时生平第一次被人压制如此,就连动一动也不敢。他低垂眉眼,定定地瞧着小侄女,等候她下一步的动作,然而小侄女却扭过头去,盯着地面笑了笑。 青石地面上,二人的影子拉得悠长,因锦瑟如此靠近,倒使他二人的影子似是紧密缠绵,交颈相卧,好不暧昧。 萧居时顷刻便明白了小侄女的意思。 萧居时高锦瑟足足一个头有余,锦瑟想让他二人的影子贴近,给那边的两个人造成他们亲密的幻像,则必须踮起脚尖来。 忽然,萧居时伸手将锦瑟的肩头压了下去。 锦瑟怔然,回过头来瞧他。 萧居时又轻轻弯了弯腰,主动往她这边靠近。 不远处的林羽清其实一直瞧着小公主离去的方向,灯会节灯火幽明,小公主与瑾王殿下绕到了树后,虽瞧不见他们的人,却能瞧见影子。 林羽清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了,只想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二人的影子。过了半刻,树后的影子却突然一恍,先是那个娇小的影子主动贴近,而后那修长些的影子又似乎将她欺下,好不亲密。 他面色一白,一时间思绪翻飞。 大渊民风开放,对于各种禁忌皆是十分宽容。皇室中人向来手握重权,更是无拘无束,其闺中秘闻,风流韵事偶尔也有流传。虽不成体统,但京中也无人敢评 分卷阅读14 头论足,皆噤若寒蝉。 瑾王殿下本不就是太后所出,他尚未娶妻,对公主倒也十分疼爱,前几日的宫宴还亲自为公主出头…… 思绪纷乱如麻,林羽清只觉得心隐隐下沉,似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从他身体里慢慢脱离而去。明明……明明她前些时候才同自己诉说情意,为何眨眼间的功夫就变了? 白初微瞧出他面色不好,唤了唤他:“表哥?” 林羽清拂了拂袖子,竟是转身离去道:“回去了。” 白初微一愣,不知表哥为何语气带着些许怒意。只是表哥走了,她一个女子自然也不当独自留在这边。她瞧了瞧瑾王殿下离去的方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跟上了林羽清的脚步。 古树之后,树影摇动,皎皎月色混着晖红灯光倾泻而下。萧居时背着光,神色难以琢磨,只弯下修长的身子,轻易便将锦瑟拢入了怀中。 两人相依而靠,一时间都不作言语,空气中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氛围。 “锦瑟……”萧居时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为何这般做?” 锦瑟眨了眨眼眸,定定地瞧着他月白色的衣襟:“不是为了三皇叔吗?” 萧居时神色轻恍,语调有些飘渺:“那林家公子若是瞧见了,予你予他,又当如何是好?” 锦瑟一怔,不解地望着他。 萧居时略不自在地别了别目光,才同她解释道:“前些日子,皇兄同我说了你与那林家公子的事。” 话语至此,他便点到为止,锦瑟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他以为自己仍爱着那林羽清,故而才担忧地发问吧。 远处忽然传来河边歌姬们悠扬婉转地曲调乐音,如梦如幻,似少女诉说着心底的爱意般缠绵。 锦瑟仰着头瞧萧居时,只瞧见他那如远山朦胧的深眸,雪衣青发。她心中平静,轻叹一声,娓娓道来:“三皇叔,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好像在盛京等一场雪,如何等得到呢?” 萧居时一怔,盛京地处中南,气候宜人,春夏秋冬景色皆可观可赏。春时花柳,秋月红枫,夏婵荷语,冬梅嫣然,四季都暖和舒适,温润和煦。 但盛京,从不下雪。 他品得小侄女语气中的看破红尘之意,心底竟莫名生出纷纷细密愁绪。 良久,萧居时敛眉垂眸,眼底有淡淡的阴影,半张俊秀的面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轻声宽慰她来:“天大地大,盛京不下雪,总归会有地方下雪。锦瑟若是等雪,江南地界,镇南往北,哪里都等得到。” 锦瑟抿唇一笑,心中渐暖。 萧居时又道:“林家公子与你无缘,不过是他眼界不好。你芳华正茂,明媚动人,若你想,天底下又有哪个儿郎是你嫁不得的?” 他轻声细语却掷地有声,言语中很是真诚,好似只要她瞧上了别人,他定会让那人娶她一般。 锦瑟本就不甚伤怀,那般说不过是为了撇清与林羽清的关系,现下却平白得了萧居时的深切关怀,一时间倒很是心满意足。 她抬起清亮的星眸瞧了萧居时一眼,脸颊旁梨涡浅浅,笑语嫣然:“哪个儿郎我都嫁得?” 萧居时涩然,瞧了瞧小侄女那明媚的面容,心中一顿,压下莫名的愁绪低声道:“只要你想。” “三皇叔……”锦瑟执起狐狸面具遮住下颌,只露出那双灿灿的眼眸凝望着他,浅笑着缓缓开口:“我在等一场镇南的雪。” * 盛京春日多雨,不过是方晴了一两日,就又下起连绵不绝的细雨来。 夜里幽深微凉,窗外雨溅芭蕉,敲落窗台,发出滴答滴答的绵绵之音。室内温暖如春,干燥宜人,几盏幽暗的烛火晃晃而燃,照在青竹色的帷幔上。 雨夜漫漫,辗转反侧,躺在床上的萧居时却又在梦中悠悠醒来。他墨发在雪枕上铺开,一双微睁的眼眸半明半暗,眉间深蹙。 今夜灯会他送了小侄女回宫后便独自回了府中,一路纷纷乱乱地踏入寝殿,又恍恍惚惚地歇下。然而待到入睡之时,他脑海中却不停地恍过她那句轻诉—— “我在等一场镇南的雪。” 镇南镇南,萧居时久居镇南。 黄粱一梦二十年,萧居时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喜似悲,似情意绵绵,又似千沉百重。 锦瑟……终究是他所谓的侄女,皇兄待他百般好,他怎能对锦瑟生出那种心思?他们终究,是不可能的。锦瑟年幼懵懂,他却早已成人多年,自当以礼相克,护她更多。 萧居时深深地阖上眼眸,强制自己忘了她去,今夜之事,他就当未曾听闻,来日还以皇叔的身份去待她。 雨音袅袅,萧居时半梦半醒,却做了一个旖旎万种的梦。梦里,锦瑟浅笑嫣然地伏在他怀中,软软糯糯地唤他三皇叔。他扣住锦瑟的墨发,将她带入怀中,俯身将她吻住,锦瑟的唇清清甜甜,叫他沉醉入迷…… 雷鸣响起,银线划过天际,萧居时惊醒过来 分卷阅读15 ,他一把拂开月色锦被,衣袍宽宽斜斜地撑坐在榻。 梦太过真切,他瞧了瞧窗外微亮的天色,又探手抚了抚额,才清醒半分。 原来是梦……却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萧居时垂眸不语,面色在微亮的曙光中半明半暗,情绪难辨。良久,他才缓缓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便推门而出。 清晨曦光如鱼肚般浮白,王府的碎石路旁的花草还沾着露珠点点,雨方停下,空气潮湿得很。他披着锦袍随意踱步,只想借着辰时的凉意将心中思绪按下几分。才踏到王府中庭,却见卫十一的身影从不远处掠来。 卫十一几个飞跃便停在了萧居时面前,他看了眼主子的散漫的衣着与长发,心中有些好奇他为何大清早就出来散步。 萧居时见卫十一似是有事禀告,便问道:“你来寻我,可是有何事?” 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暗涩低哑。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卫十一有些担忧地瞧了萧居时一眼,只觉得主子今日似是有些虚弱。他想到方才府外来使朝他递的信件,还是犹豫着将其呈了上去:“主子,方才宫中有人派了随从递来一封信件,说是与主子的从前有关。” 萧居时先是一怔,随即,他向前伸了伸手要接过那信件,到半空之中手却是一顿。若细看,竟会发觉他的手有些微微颤动。 卫十一心中亦是有些不安,他是从镇南跟着萧居时入京的,在萧居时二十岁的时候才成为他的侍卫。萧居时很少在他面前说起盛京的事,故而萧居时的从前他也是不甚了解。 虽有所逾越,但卫十一真的很好奇信中说的从前是什么。且看主子这幅与平常大为不同的神色紧张模样,卫十一便胡乱地想道:或许里面说了些主子从前不堪回首的过去呢? 良久,就在卫十一以为萧居时不会接过那信件的时候,萧居时却是将其收入手中,同卫十一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罢。” 王府的书房之中,萧居时盯着那封漆封的信件沉默不语。 他已有些许猜到信中的内容,那所谓的“从前”其实与卫十一想的从前是两回事,那是一个触及他心底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萧居时小时候,总是觉得自己与皇兄皇姐们很不相像。 他是宫中较为年幼的皇子,皇兄皇姐们待他甚好。萧居时无聊的时候便默默地观察他们,后来发觉他们虽脾气各不相同,但却都有一双傲丽的凤眸。 萧氏皇族,面容棱角分明,眼眸摄人婉转,天生便带着一股骄矜的贵气。他却很跟他们很不相像,他面容俊雅,眼眸清远,眉间淡然。混在他们之中,像是个意外。 越长大,萧居时就觉得他们越不像。他也同皇兄问过此事,皇兄当时的神色他记得很清楚,似怅然,又彷徨,他同他说道:“居时的娘亲是江南中人,眉眼妍丽,你只是长得与你娘相像些,其实与皇兄们也并无什么不同。” 话是如此,却叫人无法释怀。特别是皇兄那欲盖弥彰的神色,更叫他心中存疑。 只是皇兄这般说,他便也不再多问。待到后来萧居时年纪大了些,有了自己的人手,他便派人悄悄去查起他母妃的身世来。 他的母妃乃是江南一位小官的嫡女,入了宫中被封为陈贵人,诞下他之后却因血崩而亡。圣上怜悯他幼小无依,便将他记在皇后名下,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一同抚养。 只是他越刻意打探,却越发觉不对。陈贵人在宫中生活的过往,似是被人刻意篡改过一番。听闻她生前很是得宠,故而圣上才在她逝世后将萧居时记到皇后名下。可若是得宠,为何才是个贵人?她江南的本家,在她去世后亦是搬离远去,难寻踪迹。 再查到这里,却是查不下去了。 有人刻意隐藏了陈贵人的过往,那人的手段比萧居时更厉害,萧居时尚且年幼,自然是查不出来。 他收了手,将此事埋在心中不提。 他想,皇兄待他很好,那便够了。 再后来,皇嫂诞下一女孩,取名为锦瑟。 锦瑟小侄儿长到三岁的时候,萧居时却意外地发觉她与自己有些相像。不同于萧氏族人,她有一双浅浅淡淡的杏眸,眉间似雪,平白添了几分娇弱。 萧居时心中喜悦,自然是待她有些不同,常常牵她出去游玩。就连皇兄都揶揄他来,说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竟是连三岁稚童都比不上了。 锦瑟侄儿软糯乖巧,萧居时但笑不语。 然而待后来,萧居时二十岁,锦瑟七岁。他陪她去宫外看桃花,却听得有路人远远议论他们二人: “你看,那好似一对父女。” “胡说,他们二人明明长相相去甚远,哪里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居时哑然地望了望小侄女越长大越明媚的面容,默而不语。 也是从那年开始,他自请离京,去了镇南长居。 想到此处,萧居时回过神来,敛眸盯着那宫中递来的 分卷阅读16 信件。 一别七年,是谁派人递了这般信来? 然而,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明明二者并无甚联系,他却忽然想起锦瑟那一句浅浅的“我在等一场镇南的雪。” 萧居时神色一紧,便不再犹豫地伸手拆开信封。信封上笔迹熟悉,秀雅地写了几个字:“京郊故里皇庄,云梦旧人。” * 春雨落地无声,这里是京郊之外的栖霞山脚,皇庄故里。皇庄故里离京中并不是很远,依着栖霞山而建,斜斜叠叠的楼阁,秀美又雅致。 而皇庄之中,一大约四五十岁的妇人提了一把锄头,正细细地为花架下的植被松土。 有路过的小丫鬟见到她,便笑着同她打招呼道:“青姨,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吧。” 青姨和善地一笑道:“近日腰骨僵硬,正想松泛一下。你们不必挂忧,忙你们的事去吧。” 小丫鬟笑着应了声好,又下去清扫皇庄了。 雨色雾雾朦朦,远处的青山上笼上几分飘渺的云烟。见天空又下起细雨来,青姨才弯腰下去收拾杂物,准备回屋避雨。刚一起身,却见雨色中站了一道白衣似雪的人影。 正是匆忙赶来的萧居时。 见到他,那青姨手中动作一顿,顾不得其他便弯腰向他行礼,语气中竟有莫名的淡淡颤抖:“民妇拜见瑾王殿下。” 萧居时不曾打伞,仍由细雨沾上青发。想起方才在皇庄中打探到的消息,他藏在袖中的手不禁紧了紧,沉声同眼前的妇人问道:“白云城的云梦山庄,你可知道?” 青姨心中一颤,竟恍惚着就要落下泪来,却强忍着伤心道:“知道。” 萧居时又道:“云梦山庄二十七年前便消逝于江湖,其中缘由,你又知道?” 听得此话轻轻从他口中说出,青姨更是悲痛难耐,故人已逝,旧景不再。隔着雾雨,她不敢去瞧萧居时那双与旧主相似的眼睛,只颤声作答:“……知道。” 得到答案,萧居时闭了闭眼眸,轻声:“将云梦山庄的过去……全都告诉我。” 云梦山庄的过去,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彼时还是太子的萧平凌年方十七,因身子骨有些根虚不稳,便被先皇送去渺落山上习武。 渺落山的白阳真人座下已有一弟子,正是云梦山庄的庄主顾朝。 萧平凌拜了白阳真人为师,便与顾朝成了师兄弟。萧平凌虽为皇室中人,倒不拘小节,很快便与顾朝交好。 那时山中岁月悠悠扬扬,萧平凌与顾朝二人结为兄弟,在渺落山上饮酒比剑,对弈辩论,肆意又张扬。后来,因朝中事务渐多,身为太子的萧平凌便回了盛京,匆匆与顾朝作了别。 谁知此去一别,竟是永别。 顾朝年少轻狂时在江湖中惹了仇家,竟不小心被人暗算,命丧黄泉,只留下他那身怀六甲的夫人独留于云梦山庄。 还在盛京的萧平凌听闻此事,心中大痛,顾不得其他便赶去了云梦山庄探望顾朝的遗亲。 江湖甚乱,云梦山庄失去了庄主顾朝,一时间便被其他人盯上,想要趁乱捞上一笔。萧平凌带着宫中的禁卫风雨无阻地赶到云梦山庄的时候,顾朝的夫人已甚是憔悴,虚弱不已。 她抚着高隆的肚子语气哀切地对萧平凌道:“顾郎已去,我再无生愿,只愿他的孩儿能得一庇护,此生不受江湖纷乱,平安长大。” 萧平凌悲痛不已,再三劝慰于她,却无济于事。她诞下一男孩之后,便撒手人寰,随顾朝一同逝去。 萧平凌安葬了他夫妇二人,抱着这孩子回了皇宫。先皇怜悯顾朝夫妇,又看在萧平凌苦苦哀求的份上,才为这孩子在宫中造了个假身份,记为萧平凌的弟弟。 取名,萧居时。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再后来,就是在盛京发生的事了。 暖阁外传来沙沙的雨声,平白添了几分哀愁。 萧居时神色难辨,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侧头去看窗外的远山与青烟。他暗哑着开口道:“青姨,这般说,我父亲与娘亲皆已逝世了?” 坐在另一边的青姨眼角有淡淡的皱纹,眼眶红红。她是庄主与夫人的侍女,自云梦山庄覆灭后,圣上便将云梦旧人皆接到了盛京外的皇庄之中。这么多年以来,她亦是很想去探望庄主与夫人的孩子,只是萧居时已有了皇子的身份,为了夫人的遗愿与萧居时的未来着想,她只远远地在人群中瞧过他一眼罢了。 不曾想,萧居时却寻到了此处,问起云梦山庄的事。 青姨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语调哀切道:“少爷,庄主与夫人已逝,您却不必太挂怀。若是庄主与夫人在天有灵,瞧到如今安然长大的少爷,也一定会宽慰的。” 萧居时只觉得喉咙涩然,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别开目光,幽幽地望着窗外道:“她去世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青姨怔然了会,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娘亲,心中淡淡怅然,莫名地涌起一丝愧疚来:“夫人去世时,只求了圣人照顾 分卷阅读17 您,便随庄主而去了。”庄主去了,夫人深爱于他,即便是怀了少爷,亦是再无活念,只留下少爷一个人独留于世。 室内氛围压抑,青姨只能瞧见萧居时俊秀的侧脸,却瞧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萧居时才又低声开了口:“我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青姨作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窗外细雨绸缪,似是烘托着人心中淡淡的哀意,叫人压抑不已。 萧居时忽然起身,踏步走入雨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只是恍惚间在皇庄中漫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本该释怀,只是听得他双亲已逝,那一刻,他却觉得世间最大的孤独感向他袭来,叫他如坠深渊。 他寻了块青石便坐了下来,仍由雨滴落在他的发上,衣襟上,眼眸里。凉意丝丝入骨,却比不得心中的幽寒。 一顶嫣红的纸伞忽然出现在他头顶,替他遮去满天的烟雨。 那伞的主人皓腕似雪,眉间清丽,着了一身湘色的长裙婉婉而立。萧居时缓缓抬头,朝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锦瑟。”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天青色烟雨朦胧,纸伞下,锦瑟一怔。 萧居时的声音似远方来,低低哑哑,眉间清清冽冽,有愁雾浓云笼罩,却还淡淡地笑着唤她“锦瑟”。 他眼中的笑意,有些些远。 而这一幕,像是在哪里见过。 记忆里,也有个这般淡雅清远的男子,似喜似忧地轻声唤她:“锦瑟。” 锦瑟,锦瑟,锦瑟…… 锦瑟神色缓了缓,慢慢蹲下身来与萧居时平视。她一手撑着纸伞小心翼翼地将萧居时遮在其中,瞧着他被打湿的雪衣墨发,眼眸中有浓浓的担忧之色,轻声唤他:“三皇叔……” 萧居时却神色一恍,笑道:“我不是你三皇叔。” 锦瑟张了张嘴,萧居时却又淡然一笑,缓缓开口道:“我不是瑾王,不是萧居时,我孑然一身,天下没有我的归处。” 他语气淡淡,似是不痛不痒,却叫锦瑟如鲠在喉,心有些疼。 锦瑟忽然一把将伞抛开,伸出双手将萧居时深深拥住,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陪他一起淋雨道:“三皇叔,天大地大,哪里就没有您的归处呢?我知您心中感伤,您想哭就哭吧!不必强忍,锦瑟不会笑话您的。” 萧居时:“……” 他本来确实甚为感伤,却倒没有要到真哭的地步。如今锦瑟重重一拥,叫他更哭不出来了,因为锦瑟抱他的力气……太大了。 她明明瞧起来娇柔纤细,力道却莫名似千斤之重,恍惚间一拥,叫他重重一咳,差点憋出内伤来。特别是……他靠的地方还是软软和和的,似糯糯的雪团,混杂着少女身上特有的娇香软气,令人心头颤动,遐想联翩。 萧居时轻叹一声,压下心中纷乱思绪,揽住她的腰际将她按下来,又轻柔地扣住她的双臂,将她塞入自己的怀中。锦瑟娇小玲珑,他轻易便拢住了她,将自己的下颌轻靠在她柔软的发顶,抱着她发出一声慰藉的叹息。 锦瑟眨了眨眼睛,乖乖地仍由他抱着,靠着他的胸膛不说话。 头顶传来萧居时的叹息声:“我父亲是江湖中人,他去世了,我娘亦随他而去。”说到这里,他一顿,才继续下去:“锦瑟,你说,我娘心中是否从未挂怀于我,不然她为何连半分活下去的意愿也没有?” 听他如此说,锦瑟却是一急,扯着他的袖子道:“怎么会呢?” 萧居时低头与她对视。 锦瑟又轻声道:“您的娘亲虽不在您的身边,却并不是对您漠不关心。小时候教导您武功的师傅,便是云梦山庄的旧人,受您娘亲所托才入宫照顾您的。” 她说完,便用那双清澈的眼眸望着萧居时。 萧居时摸了摸她的发顶,拾起那把纸伞替她遮了遮道:“锦瑟,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宫中的那封密信,也是你送来的吧。” 因为锦瑟是世外之人,窥了这个世界的因果,才知道萧居时的身世。她想让萧居时爱她,那必然得先揭露出萧居时的身世。故而她今早才派人送了信件去王府,又因为担忧萧居时,才奔赴皇庄看他一眼。 只是这些心里话可不能跟萧居时说,她搬出自己早就琢磨好的借口来:“我无意间偷偷听见父皇在书房提起您的事情,才知道一些。” 萧居时眼眸微闪,抱着她沉默不语。原来锦瑟早就知道自己同她并无血缘关系,故而灯会才与他说了那般情意深重,若有所指的话。她说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她说她想等镇南的雪,原来这些话,并不是因为爱林家公子而不得才负气说的么? 他原以为锦瑟只是年少无知,谁曾想她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那照这般说来……锦瑟心悦于他吗? 萧居时抚了抚锦瑟柔软的发顶,垂下那双清冽的眼眸不作言语,他琢磨着要如何开口问问她对自己的想法 分卷阅读18 ,问问她是否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毕竟我们的三皇叔从小到大,还从未谈过情,说过爱,真真是令人难为。 若直接问,会不会显得鲁莽了些?萧居时默默地想到。 锦瑟见他良久都不曾开口,以为他还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之中,便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间,软声宽慰他:“您何必感伤,天底下爱着您的人还有那么多,就算您娘亲不在了,锦瑟却会一直在啊。” 她靠了靠萧居时的衣襟,诚恳地诉说着心意:“锦瑟会一直爱着您的,别再说天底下没有您的归处,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您的归处。” 萧居时:……好了,现在不用问了。 一方纸伞下,他轻叹一声,无言地拥她更紧,语气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欢喜:“锦瑟……你这般直白,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锦瑟轻轻地圈住他的腰,眼眸清澈,神色自若地笑道:“还能如何是好,爱我是好啊。” 她伏在萧居时怀中,只能瞧见萧居时雪白的衣襟,却没发现在她说出“爱我是好”这几个字之后,萧居时那淡淡泛红的耳根。 雨色渐深,伞下二人紧紧相拥,在翠山渺渺的京郊皇庄中谈情说爱。 “好。”萧居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皇宫之中,朝华殿。 圣上萧平凌端坐在案边,瞧着自己神色平静的皇弟萧居时,面上有些愧疚:“皇弟……朕其实也不想瞒你这么多年。” 萧居时却是洒脱一笑,宽慰他来:“皇兄待我恩深似海,抚养我这么多年,我只当皇兄是我的亲哥哥,皇兄何必愧疚?” 萧平凌长叹一声,眼眸中微微动容,今日萧居时忽然入了宫,在朝华殿外求见,只说他已知道自己的身世。萧平凌先是一怔,便知自己已是瞒不住,故而才有此言。 他又宽慰起萧居时来:“虽你并非朕亲弟,但只要朕在一天,你便永远是我大渊的瑾王。你父亲与母亲的事,已过去良久,你也不必太挂怀……” 萧居时端坐在他下首,听得他言语中的怅然,竟是拂了拂雪色的云袖,淡笑着道:“皇兄,故人已逝,居时自知要活在当下。” 萧平凌不曾想他如此洒脱,一怔后便也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和蔼道:“好、好,你能这般想,那是最好了。” 萧居时却又抿了抿唇,起身朝他行了个大礼:“皇兄,我感念皇兄教养二十年,只是如今既知自己身份,自不应当再为大渊瑾王。” 听得此话,萧平凌从椅上站起身,迈步向前扶住他的手略带急切道:“你何出此言?朕说过,只要朕在一日,你便是朕的皇弟!是大渊的……” 萧居时望着萧平凌,露出个温润如玉的笑容打断了他:“皇兄,我想回白云城云梦山庄瞧瞧,听说那里冬天会下雪。” 听他说得记忆里的景色,萧平凌默然不语,眼中怀念渐起,良久,他才长长叹息一声,拍了拍萧居时的手沉厚道:“好……好。”萧居时本就是他师兄的孩子,从小便跟他们这些皇室中人不一样,带着一股无拘无束的散漫。他疼爱这个孩子,才留了他二十余年,如今他既然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当似南雁高飞,再无约束。 说到这里,萧居时神色却有些踟蹰起来,似有难言之隐。 萧平凌瞧出他的不对劲:“居时还有什么想说的?” 萧居时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瞧着皇兄缓缓开口道:“皇兄,此去云梦山庄,我还想向您讨一个人。” 听闻此话,萧平凌便豪迈地叹了一声,颇有几分年轻时的气概:“这算什么事?云梦山庄离盛京甚远,为了你的安危,你自当该多带几个人走。朕的宫中禁卫军你随意挑随意选,想带走哪个便带走哪个。” 萧居时:“……” 他不是讨护卫啊。 萧居时咳了一声,俊朗的面容浮起些局促来:“皇兄,我想带锦瑟一起走。” 萧平凌:“你说谁???” 萧居时郑重道:“锦瑟,您的女儿。” 恍然间听到自己爱女的名字,萧平凌用一副见鬼的神情望着他。 萧居时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勾起嘴角,眉眼如云舒展,露出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来:“皇兄,锦瑟知我身份,她说她……爱我。” “……” 萧居时面上张扬的笑容是萧平凌从未见过的,他皇弟自小便稳重内敛,很少笑得这般恍眼,如同皓皓星辰照苍穹,仿佛令暗沉的天色都明亮了几分。 萧平凌僵硬在原地,琢磨了很久很久他话中的意思。 萧平凌:……笑不出来。 他此刻的感受大抵是,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白菜,然后有一天其中一株白菜突然告诉他,它和另一株白菜相亲相爱了?现在它们还要互相携手奔赴天涯海角? 偏偏此刻这株“白菜”还甚为没眼色地试探道:“皇兄?” 萧平凌:“……谁是你皇兄。”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离皇 分卷阅读19 庄一见萧居时已过了四五日。 这日的天色又有些暗沉,厚重的云层压得低低的,空中划来一阵又一阵带着泥土湿气的风,似有暴雨欲来。 锦瑟随意的披了件轻纱,端着一盘梨花汤准备去朝华殿见见她父皇萧平凌。 她踱步在宫外的汉玉廊檐下,仍由风将衣摆卷起,心中却不自觉地惦记起萧居时来。自皇庄一别,萧居时就似乎有些忙碌,每天从瑾王府早出晚归,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锦瑟纳闷,心想会不会因为她表明心意时太过直接莽撞了萧居时,这才琢磨着去她父皇那里探探消息。 行至殿门前,却见几十阶的石梯下遥遥地立了个身穿官袍的人影。 是林羽清。 他任职翰林院,此刻正奉命捧了公文案卷,准备递到圣上的书房供其批阅。却不曾想,在殿门外遇见了公主殿下。 狂风涌动,林羽清一边按住翻飞的公文,一边瞧着石阶上的公主殿下,眼中片刻恍惚。 几日前的灯会一见,却叫他这些时日思绪纷扰,如杂草般胡乱生长。夜长梦又多,他明明不喜这位公主殿下,却总在明月照窗时,脑海中不时地恍过她那双清澈又明媚的眼眸。又想到江南林家族长的来信,信中说他如今已二十有余,命他在盛京中择一家世深厚,有助力的女子成亲。 林羽清神思跳跃,再一抬眼便见公主殿下就要转过身踏入殿中,鬼使神差的,他开口唤停了她。 “殿下!”黑云覆盖的天空下,隔着几十阶石梯,林羽清终是开口道。 锦瑟本来想无视他去,见他开了口,才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林公子,有何贵干?” 虽小公主神情淡淡,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林羽清却莫名心中一喜,踏步迈上石阶来至她身前,朝她行了一礼。 锦瑟瞧着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眼中若有所思,这林羽清,往常不是很厌烦自己么?她拢起袖子,静待林羽清开口。 林羽清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在暗沉的天色下显得很是捉摸不透,良久,就在锦瑟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终于沉声开口:“殿下往常同臣说过的话,可还能当真?” “嗯?”锦瑟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秀眉,她下巴轻抬,朱唇微启道:“甚么话?噢……就是祝林公子与你意中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羽清脸色一变,压下眉眼低声道:“不,不是,是再往前些,桃林花宴。” 锦瑟顿了顿,再往前些,桃林花宴,那不就是之前萧锦瑟同林羽清轻诉衷肠,表明心意的时候吗? 她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林羽清却朝她倾了倾,语调低低切切:“若殿下心意还同那时一般,臣愿赴汤蹈火,为殿下在所不辞。尔后百年岁月,皆与殿下携手而过,护殿下一世安康……” 一阵散漫的拍掌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林羽清猛然抬头,就见小公主笑意盈盈地合掌而拍。 “说的真好。”锦瑟赞叹道。 上辈子他跪在金銮殿前,也是这般情深义重。 可惜如今昔人已逝,故梦不在,她已不再是那个痴情苦命的萧锦瑟了。 见小公主抚掌而笑,随性散漫,似是在看戏听书一般,林羽清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双手在袖中握成拳,眼里满是羞恼之色。 他好不容易开了口,诉说一片真心,竟被她这般戏弄! 锦瑟瞧他一副阴沉沉的样子,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林公子,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又有没有被一个人爱过?” 林羽清一怔,眼眸微愣。 锦瑟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墨发,淡淡笑道:“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是那佛前的一粒尘埃,即便你虔心许愿,飘过浊浊人世落在他身前,也依旧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他甚至厌烦你污了衣裳,伸手将你一拂,尘埃落地,你便是这世上最卑微的人。” 林羽清心中莫名一痛,眼前仿佛真有一颗卑微的尘埃碾落于地,被人唾弃。他向前伸了伸手想握住她,小公主却利落地往后一退,拉远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锦瑟却又勾唇一笑:“被人爱着的时候,你就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看不着,摸不透,偏偏那月光还在夜深无人时,入了你的梦去,叫你夜夜难眠,日日惦念。此生,即便踏过万水千山,心中依然有她一份位置。” 林羽清暗哑:“公主……” 风云渐起,扬起她的衣诀与墨发飘飘而去,似是九重天的仙子,那双眼眸清澈却平静,却偏偏还对自己笑语嫣然: “林公子,我想做你心中的白月光,好不好啊?” * 锦瑟留下怔愣在殿门前的林羽清,便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决绝又洒脱,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拐角的朱墙处。与林羽清说了那般话,她也没有心思去寻圣上打探消息,只随意在御花园中散步。 走到一处海棠花树下,抬眼,却见花瓣似雨,风吹簌簌落落。 “与当初多像……”锦瑟仰着头,眼眸微眯地叹 分卷阅读20 道。 一道焦急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她的矫情。 “殿下!不好了!”侍女碧波拎着裙子从湖边跑来,脸上神色急切。 锦瑟扭头,伸手扶住险些站立不稳的碧波,悠闲地叹道:“怎么啦?还能有什么坏事发生?” 碧波眉头拧起,喘气道:“瑾王、瑾王殿下今日出京了!” 什么?! 空中一道惊雷乍然响起,震得锦瑟眼眸微瞪,她镇定不再,不知所措地结巴道:“当当当真?” 碧波连连点头,平复下急促的呼吸:“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命奴婢派人盯着瑾王府吗?今日瑾王府门前的探子递了消息来,说瑾王殿下收拾了行仪,上了马车,大张旗鼓地领着一众随从出了城去,说是要回镇南了!” 锦瑟脑中混乱,不知萧居时为何说走就走,恍然间有种被抛下的仓皇感。她反手扶住碧波的肩膀,喝道:“他现下走到哪了?!” “方过了朱雀街,此刻应当出了城门,往南边的官道上去了……” “殿下!你去哪?!要下暴雨了……” 盛京城门灰砖堆砌,坚实又高耸,即便在暴雨的冲洗下却依旧挺立巍峨。出了南门便是宽阔苍茫的官道,路旁丛草缕缕,雨水溅起黄泥,砸出个个坑坑洼洼的水坑来。 因暴雨倾盆,此刻官道上人迹罕至,然仔细看去,却见宽阔的黄泥路上一匹赤马正冒雨飞奔,马蹄声混合着雨声,模模糊糊。 暴雨下,锦瑟神色沉重,执着缰绳骑马踏出了城门。雨水打湿了她的衣发,顺着她略苍白的脸颊滑下,她却置若罔闻,催喝着赤马再跑得快些。 快些、快些、再快些,要赶在萧居时离开盛京之前将他寻到。萧居时不能走,他一走,自己得不到他的爱,如何再入轮回? 几道侍卫的身影却堪堪追了上来,围在她身旁喊道:“殿下!雨下大了,您还是先寻个地方避避吧!” 锦瑟勒马而停,赤马嘶鸣一声,堪堪稳住。 侍卫们一喜,吊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方才在宫中,小公主突然夺马冒雨狂奔,一路出了宫门往官道而去。虽不知她意图何在,但他们是她的护卫,雨天路滑,若是小公主出了什么事,恐怕他们也没个好下场。 隔着重重雨幕,锦瑟腰背挺直地坐在马上,素手执着缰绳吩咐他们道:“你们不必跟在我身旁,四处散开去寻瑾王的车驾!寻到了再回来告诉我!” 侍卫们纷纷一僵,担忧起来:“公主!” “驾!” 不等他们反应,锦瑟又扬起缰绳,骑马往路远处奔去。 雨愈下愈大,迎着初春阴冷的狂风打在她脸上,打的她生疼。漫天的黄土暴雨,衣衫早已湿透,黏在身上沁沁凉,锦瑟却顾及不了太多—— 她伏在马背上,心中思绪万千,萧居时为何一声照顾都不打就要回镇南去?是不是她前些日子揭露了他的身世,才令他无法再面对盛京的种种?他那时皇庄中的哀切之色,淡笑逞强,又在锦瑟眼前浮起。 她……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没有她,也许萧居时就不必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他现在还是那个儒雅透彻的瑾王,受众人敬仰,受皇室疼爱。 有些秘密,他永远不必知道,有些真相,他也永远不必承担。本该、本该……她本不该。 胸中一口闷气冲上,锦瑟忽然重重一咳,咳得心口钝痛。她不知觉地便松了松缰绳,赤马速度甚快,疾徐而过,很是轻易就将她甩了下去。 倒的什么八辈子的霉?被甩出去的那一刻,伴随着失重感的袭来以及春日的冷雨,锦瑟闭上眼睛叹道。 空中惊雷阵阵,恍然间,却听得一声急切地叫唤:“锦瑟!” 想象中的惨相不曾发生,锦瑟再睁开眼眸的时候,只见面前那俊秀清远的人,正紧紧地接住自己的身躯,面上满是焦急与惊恐瞧着她。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何露出这样惊慌的神色呢? 她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扣住他的衣袖:“萧居时!”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 雨幕倾泄而下,天地间暗暗沉沉。 萧居时方从远处疾行而来,看着锦瑟从马上坠落,急得连忙调动身形接住了她。他神色苍白,目光焦灼,本想开口训斥她为何雨中狂奔,却被她这一吼惊得有一瞬的怔然。 她唤他……萧居时。 面上满是雨水,锦瑟瞧他不太真切,便伸手抹了抹眼睛断断续续地道:“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回镇南去么?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边,不要离开我……若是,若是你真的不喜盛京,真的想回镇南,那就带我一起走!我哪里都可以跟你去,不要留我一人……” 语调中,莫名的委屈与哽咽。 萧居时涩然,弯下腰替她遮去雨帘,艰难地唤道:“锦瑟……” 见他弯腰,锦瑟眼眸水雾渐起,伸手地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对 分卷阅读21 不起……不要走,我不能失去你。” 萧居时摸了摸她的发顶,却是低叹一声:“痴儿。” 他伸手将锦瑟抱入怀中,放到马上,拢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于怀里,一路骑马往城门内的方向而去。雨色渐深,锦瑟被萧居时拥于马上,见他往城中而回,却是愣了愣,他不去镇南了么?她从萧居时的怀中探了探头,想要瞧清楚方向。萧居时却随意地将她按了回去,语调温和宠溺:“别乱动,待会就到了。” * 盛京靠近城门处的一客栈厢房里,案上烛火跳动,窗台紧闭,将风雨隔绝开来。锦瑟换上萧居时拿来的干燥衣裳,头顶件披风,缩在角落里盯着萧居时,沉默不语。 萧居时亦换了一身雪白衣裳,脊背挺直地端坐在她对面,见她一副乖觉的模样,才没好气地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有本事吗?” 锦瑟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三皇叔……” 萧居时眼眸带笑,扬了扬眉:“方才你好像不是这般唤我的。” 锦瑟哎呀一声,哄起他来:“我这不是着急么?”说到这里,她挪上前扯住萧居时宽大的衣袖,盯着他道:“您要回镇南么?带我一起走吧。” 萧居时低敛眉眼,拎来一条巾帕,不甚熟练地替她擦去墨发上的水迹,温声问她:“你如何知道我今日要回镇南?” 锦瑟一噎,当然是因为她派了人监视他啊……她低下头,含糊过去:“我听人说的。” 萧居时闷闷地笑了笑,听人说的?他今早方派人出了城门,她如此快就知道了?原来这几日瑾王府门外鬼鬼祟祟的人是她派来的啊。 见他不说话,锦瑟又拉了拉他的袖子,软声道:“您看,您年纪不大,我年纪不小,我们天生一对,您娶了我去,我们一起去镇南好不好啊?”她靠的近近的,曲身弓腰,身形纤细玲珑,眼眸中尽是熠熠的光芒,似是在蛊惑着他一般。 萧居时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锦瑟一愣,捂住额头瞪他。 萧居时眼中幽深,倾身而下:“锦瑟。” 锦瑟:“嗯?”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今日出了盛京往镇南去的,不过是我的替身。等到了明日,所谓的瑾王就会在路途上不幸遭遇山洪,丧失性命。从此,世上便再无瑾王这个人……我本想悄然入宫告知你,谁知你却如此急切,傻傻冒雨追了出来。” 锦瑟怔了怔,捏着他衣袖的手微动。 萧居时却轻轻执起她微凉的素手,轻笑道:“瑾王在一日,萧居时便是萧锦瑟的三皇叔一日。只有瑾王这个身份不在了,我才能娶你啊。” 他好看的眼眸微闪,嘴角轻抿,有些紧张地轻轻道:“锦瑟,我已不再是瑾王,你还愿意同我一起走吗?离开盛京,去更远的地方,观花赏雪,看遍坐起云落,与我……共度一生。” 他现下不再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了,如若锦瑟心中不愿,他也不会强求。这些时日,他也是顾虑于此,才迟迟不来见她。纵然这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但萧居时仍然害怕。 怕她,不愿离开繁华的盛京;怕她,不在自己的身旁。 锦瑟眼中水雾渐起,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她本想自己弃了公主的身份嫁与萧居时,谁知他如此快便谋划好了这一切,丢弃高高在上的瑾王身份,来问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走。 她当然愿意啊!他可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人。一个瑾王的身份算什么?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天不怕地不怕。 心中愉悦,锦瑟眉眼弯成新月,一把扑向萧居时,力道带得二人往地板上坠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萧居时猝不及防被她一扑,慌忙中反扣住她的脑袋,以防她被桌角磕着。锦瑟趴在萧居时身上,云袖散开,紧紧挽住他的脖子,声音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我愿意。”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二人青丝交缠,萧居时眉间舒展,嘴角含笑。他侧头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小姑娘,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柔软发顶,心中暖意渐起,似糖如蜜。 真好。 大渊三十二年,瑾王萧居时自盛京回镇南,却不幸遭遇山洪,薨命身亡,盛京寒山寺钟声悠然长鸣,以怀瑾王。 来年遥远的白云城中,云梦山庄悄然重建。 再二年,盛京公主萧锦瑟远嫁云梦山庄,一时激起千层浪,京中世家与江湖中人皆议论纷纷,不解圣人为何将金娇玉贵的女儿嫁与一神秘的武林中人。 几十年后,云梦山庄的庄主与公主殿下仍琴瑟合鸣,伉俪情深,倒成为盛京与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云梦山庄山脚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小酒肆。 大渊五十四年,盛京。 已经位居礼部尚书的林羽清正下了朝堂,坐于林府的马车之中。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知道里面是位官人,行人皆纷纷避让。 林羽清眉头微皱,神色端肃,云鬓间竟有一丝白,已然不是二十年前 分卷阅读22 那般肆意洒脱的少年模样。朝堂事务繁忙,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入了胡同,有府中奴仆从巷中恭身而来,跌跌撞撞地说道:“大人!夫人又同姨娘闹起来了……” 林羽清寒眉深拧,面上抑郁,公主远嫁以后,他便娶了表妹白初微。起初二人倒也算和和睦睦,只是日子久了,表妹便开始使小性子,眼里半点也容不得他纳进府的姬妾。 表妹越闹,他便越不顺着她的性子。 二人现在是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罢了。 瞧着马车下唯唯诺诺的仆人,林羽清面上更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阴沉着声音吩咐:“知道了,下去吧。” 他寒容竖眉,深吸一口气,才掀袍下马车,刚刚站稳,一片冰凉的雪花却突然飘落在他脸上。林羽清愣了愣,缓缓伸出手来,又一片晶莹透白的雪飘落。 寒冬十二月,一别二十年,这座朱墙白瓦,迤逦繁华的盛京城居然……下雪了。 天色灰蒙蒙的,不远处的行人皆纷纷惊叹,聚在一起赏雪。 林羽清原来清朗的面容上染上淡淡沧桑,他痴痴地立在府门前,仰着头喃喃自语道: “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像在盛京等一场雪(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完了,下个世界会更快乐一点。 ☆、盛夏蝉鸣和枣树 正值盛夏时分。 清平县位于淮北城的东南方向,县城远郊的鹿山山脚下,青山茂密,溪水潺潺,竹林桃坞之间,屋舍座座,正是一座书香远绕的书院,名为松林书院。 书院的院长乃闻名淮北的大儒,因从朝堂退休下来,才在此处清净之地建了松林书院,收各乡各县有慧识的少年为弟子,悉心教导。 而此时已是薄暮时分,松林书院之中,院长正跪坐在书房的蒲团上,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藏书。 门外传来道轻轻的敲门声。 院长叠了叠书册,道:“进来。” 随着夕阳浅浅的红光,一身量挺直修长,眉目清秀,着了深色长袍的青年捧着一叠信纸恭敬地踏入室内。青年眉目间干净透彻,一双眼眸沉远,声音温沉如玉道:“师长,这是今日的案卷。” 院长瞧着自己的得力门生,亲切地笑了笑,连忙拉着他坐下。 清平县陆子昭,年方二十,是松林书院中最有才识的学生。他行事沉稳有度,博闻强记,颇有经纶赋论上的天分。院长很是赏识他的才华,又因陆子昭家境清贫,平日里更是对他多有照拂。 院长接过他递来的案卷,抚了抚胡须笑道:“天色晚了,你的课业也该做完了,随为师回家中对饮一杯罢。” 陆子昭面容雪白,垂眸敛眉,望了望窗外的晚霞,却是怔松了一会儿,才行云流水地拜了拜道:“师长好意,学生本不该推拒,只是内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此时还躺于家中。学生心中挂念,还是早些家去罢。” 院长愣了愣,才哎哟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你瞧瞧,为师这是个什么记性?你前些日子娶了妻,自然是要多看顾她一些。” 说完,他又从旁边的柜中寻来一袋纸包,递到陆子昭面前笑道:“这是你师娘做的糕点,拿些回家去,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些甜食。” 说完,他却揶揄地朝陆子昭挤了挤眉。 陆子昭一顿,心中浮起一丝苦笑。 想起家中那位的娇宠跋扈,只怕这些吃食也是一片好心赴之东流罢了。 他压下思绪,神色不变地接过那纸包,谢过了师长,才退出室中,往郊外的家中走去。 锦瑟躺在有些咯硬的床板上的时候,眼眸茫然,望着眼前灰白朴素的帐顶,空荡荡的房室,她怔怔然,开始回忆起这世宿主的因果。 清平县的李家乃富饶人家,李家老爷名下有两位闺女。这二位姑娘虽颜色都好,命运却大为不同,姐姐嫁去了府县做了县主夫人,妹妹则嫁去了同样富饶的商家赵家。赵夫人虽嫁去商家,赵老爷却甚为疼爱她,二人相濡以沫,情投意合,育有一女名为赵锦瑟。 赵锦瑟受尽疼爱,赵老爷与赵夫人皆如珠似玉地捧着她长大。直到赵锦瑟十五岁谈婚论嫁的时候,老爷夫人却破天荒地出了分歧。 赵老爷年少时在外贩货惹了事,曾受恩于与杏花村的陆家祖父,于他家中躲避。他重情重义,感念陆祖父的救济,便与陆家定了婚约。他看重陆家的陆子昭,陆子昭年少稳重,才识过人,虽家境贫寒些,但女儿嫁过去,他定会好好待她。 赵夫人则是很反对这门亲事,在她看来,陆家家境清寒,又住在偏远的村里,就算那陆子昭前途可期,可要等到他出头,自己女儿得受多少磋磨?她中意的是姐姐的嫡子,县主的长儿,赵锦瑟的表哥方远。 锦瑟与方远一同长大,有些情分在,若是嫁去了方家,姐姐也能照看她一二,何必嫁去 分卷阅读23 陆家受苦呢? 二人争论许久,最终赵夫人终是敌不过赵老爷的固执与严肃,哭啼啼地将女儿嫁去了陆家…… 故事从这里开始便踏上了悲剧的支线,赵锦瑟从小有奴仆伺候,娇宠惯了,受到赵夫人的影响,也很是抵触乡下的陆家人。 陆子昭虽沉稳有度,却不是个会哄人的,赵锦瑟嫁到陆家,没人捧着,再加上乡下环境恶劣,蚊虫众多,她更是不惯。没过两日就满腹委屈,叫嚣着要回赵家。 日子长了,夫妻二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如寒冰三尺,难以融化。 最为致命的是,赵锦瑟的表哥方远偏偏还时常悄悄来探望她,方远心中也有赵锦瑟一分位置,见她过得不好,便叫嚣着要带她离开。赵锦瑟日子过得苦闷,爹娘皆劝她对陆子昭好好过,只有表哥哄着她,与她一起骂那陆子昭不识情趣,心肠坚硬。 她越来越不平,最终在一个月黑之夜,收拾了行李与表哥方远携受私奔。 然而二人没有经验,才出了城门就被她姨母发现。那时四周黝黑,县主家的仆人们皆举着火把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县主夫人向前狠狠给了锦瑟一巴掌,痛骂她不识好歹,下流成性,作为有夫之妇勾引自己的表哥。 赵锦瑟惊慌失措,连连称不,不是她勾引表哥的,他们明明是两厢情愿,情投意合…… 她望向方远,却见他瑟缩在县主夫人身边,不敢出气。方远确实对她有意,疼宠着她,可是在他威严的母亲面前,却是连一句辩驳也不敢。 赵锦瑟心灰意冷,羞恼交加,竟觉得再无生意,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路边的树上一撞,从此香消玉殒。 赵锦瑟死了。 赵夫人与姐姐反目成仇,身披白帛痛哭流涕地怒骂着姐姐逼死了自己的女儿。赵老爷一夜苍白了十岁,坐在萧瑟的堂前忏悔流泪,若不是他强求锦瑟嫁去陆家,她也不必落得如此下场。 方远对她愧疚,竟是大改嬉笑性子,沉默寡言地孤老了一生。 陆家…… 陆子昭面无表情地替自己夫人收了尸,安葬在陆家的祖坟边。即便这个女子做出了有失贞德的事,他们却仍未和离,她还是他的妻。 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叫唤,将锦瑟的思绪拉回现实。 走马观花地了解完原主的一生,锦瑟静静躺在床上,摸了摸盖在身上的棉被,无奈地叹了口气。 左思右想,她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赵锦瑟的怨恨,应该大抵来自父亲的独断,表哥方远的无能,与对陆子昭的愧疚。 明白这些,自然是很容易消除她的恨去……可是她要从谁身上寻一份爱来呢? 锦瑟从厚重闷热的被中伸出一只手来,因不曾干过重活,这双手圆润细腻,很是娇嫩。掌心干干净净,一道只有她看得见的印记暗淡无光。 她眯起眼睛,默默在心中祈祷起来:“如果真要爱人,那就爱陆子昭吧!她现在可是嫁给了陆子昭,如果命定之人不是陆子昭,她岂不是得再爬一次墙?” 肚子又传来一阵咕噜声,显得她的祈祷很是滑稽。锦瑟无奈,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才探索着爬下床去寻吃食。 赵锦瑟这个傻子,因为刚嫁进陆家与陆子昭闹别扭,又不习惯乡下的吃食,就愚蠢地去绝食以示抗议。人是铁饭是钢,吃饭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吃饭呢! 锦瑟悉悉索索地爬下床,在摆设简单的屋里环视了一圈,却悲伤地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 因赵家疼宠女儿,而陆家为了表示自家对这门婚事的诚意,淳朴的陆家爹娘便专门为他们在村头建了屋舍,让他夫妻二人独处。 因此此刻家中一个人也没有。 锦瑟咬了咬袖子,饿得发昏。 她双腿发软地扶着墙往外走,却意外地发现青砖墨墙的院中,摇摇地栽了一株枣树。 正值盛夏时分,夕阳下蝉鸣悠悠,而那颗枣树上累累地结了青涩的枣子,圆圆饱满,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很是诱人。 锦瑟幽幽地盯着树上的枣子,沉默了一瞬间,就奔到树下,用尽剩余力气摇动枣树,伴随着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几颗枣子掉落在地。 她伸手就要去捡—— 陆子昭提着糕点从书院回到家中的时候,就看见他那刚嫁进来的娘子墨发散乱,衣帛覆地,蹲在枣树下去拾地上滚落的青枣。 很是狼狈。 他是不是眼花了? 连饭都不愿吃的赵锦瑟,那个挑剔娇惯的赵锦瑟,竟然蹲在地上捡枣子吃…… 察觉到屋门前来人,锦瑟便下意识地仰头,蹲在地上往门边望去。 只见她的夫君陆子昭衣着朴素,身量瘦且修长,一双眼眸如清泉池潭,面容清秀又冷峻,背着光立在门前抿唇不语,目带淡淡的不可思议瞧着她。 即便是拧眉不语的样子,也真好看啊。 下一瞬,锦瑟猛地低头去瞧自己的掌心,只见上面的印记正欢快地亮来亮去。锦瑟 分卷阅读24 也很欢快,毫不费力地就见到了命定之人,幸福得她甚至忘记了饥饿感。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抹不存在的泪水,蹙眉莲步轻移奔到他面前,欣喜喊道:“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颗枣树 ☆、盛夏蝉鸣和枣树 陆子昭见她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手中还沾着地上的泥土,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侧身一躲。 “……” 锦瑟扑了个空,微瞪着眼眸,双手甚是尴尬地停在空中。 是了,他们关系不好。前一天晚上,赵锦瑟还同陆子昭大吵了一架,指着陆子昭的鼻子骂他无趣,他现在应该很烦她。 她清了清嗓子,琢磨着如何化解一下二人的矛盾,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响了响。 两人立在柴门前,大眼瞪着小眼,空气中只有穿堂风凉凉吹来。陆子昭思量了一会儿,虽看不透这位的心思,却还是沉声开口道:“你……饿了?” 见他开口关怀自己,锦瑟喜上心头,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饿。” 陆子昭瞥了她一眼,忽略掉她语气中莫名的撒娇意味,不自在地将手中的纸袋递到她面前,垂下眼眸道:“吃吧。” 说完,便不再管她,迈步踏入了房中。 月色渐深,薄云暗淡地笼罩在空中,室外虫鸣蛙声,吱吱呀呀。 锦瑟吃过陆子昭递来的糕点,才缓解了饥饿感。她随意地靠在墙边摆放的一张木榻上,安静地看着旁边端坐的陆子昭写写画画。 烛灯下陆子昭的眉眼深邃,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回来以后,也不与锦瑟说话,就身背挺直地端坐在那狭隘的方桌前,执卷而读,写写记记,很是认真。 盯他盯了很久,锦瑟有些困顿了。 原来的赵锦瑟与陆子昭关系僵硬,言多必失,为了不暴露太多,她现在自然不能对陆子昭表示出太多的好感。锦瑟眼眸半睁半闭,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墙边,墨发仍是有些散乱。明明困得不行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还不肯上榻歇息。 陆子昭放下墨笔,轻揉了揉手腕,抬头瞧了她一眼。 他家中这位,今日仿佛有些怪怪的。 他瞧了瞧锦瑟蜷缩成一团的身躯和那有些憔悴的小脸,若有所思。 他们年少夫妻,陆子昭自然是对她有过期望的。往年前探访赵府,他曾在花架下远远地瞧过她一眼。那时候的她拎着一身绯色折裙,懒懒地躺在凉亭中晒太阳,娇媚又潋滟。 陆子昭同赵老爷许诺,定不会负了她去。 谁曾想她心中竟很是厌烦自己呢。 陆子昭娶了她以后,她便总是冷着一张脸,委屈地数落这简陋的屋舍。她心中愤懑,陆子昭亦是明白,只是他也是人,锦瑟三番两次地出言相讽,他也心灰意冷下来,除了不再强求于她,跟她也无话可说。 甚至在新婚之夜,他们都分榻而眠。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面色犹豫地立在锦瑟身前。 锦瑟清醒了几分,擦了擦朦胧的眼眸道:“相公,要歇息了么?” 陆子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锦瑟眼中划过一道亮光,又清醒了一点。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要睡觉了?正所谓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陆子昭烦她,想来只要他们睡上一觉,他的脾气也能消一消。到时候一来二去,她才有机会攻下陆子昭的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即便是困得不行了,锦瑟也硬熬了下来。 陆子昭话是这么说,却迟迟不见动作。 锦瑟怔怔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仰头用那灿灿的眼眸瞧着他道:“相公?” 不睡觉么? 陆子昭沉默地望了望衣摆上的那双柔若无骨的手,眼眸低敛道:“……走开。” 锦瑟:“啊?” 陆子昭:“你占着我睡觉的地方了。” 锦瑟怔怔,望了望自己坐着的狭窄的木榻,沉默下来。 是了,他们关系不好,从不同榻而眠,陆子昭也不强求赵锦瑟,让赵锦瑟睡床,自己则是在这木榻上将就着。 陆子昭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自己娘子的神色变了又变,似尴尬似凝重,很是生动。再一恍神,就见他娘子利落地往木榻边上挪了挪,往腾出的地方拍了拍道:“相公,睡吧。” “……” 陆子昭脸上再起浮起那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看了眼赖在榻上的锦瑟,沉声道:“你在戏弄我?” 明明厌烦他,却为何说这些调戏他的话。木榻狭隘,她赖着不走,还邀请他睡下? 见他神色不好,锦瑟低眉顺眼起来:“我没有……夜里黑,外面虫声又大,我实在害怕。这几日夜夜都睡不安稳,所以才想同你一起睡。” 陆子昭神色缓了缓,却仍目光闪烁地瞧着木榻不说话。 分卷阅读25 锦瑟乘胜追击道:“相公,你真的不想同我一起睡觉么?” 她说这话时,宽松的单衣下还若有若无地露出一截妩媚的锁骨,锁骨下的迤逦风景,在幽暗烛灯下,若隐若现…… 陆子昭神色一僵,心头颤动。他掀开衣摆,动作缓慢地在木榻上躺了下来。 锦瑟心中瞬间得意起来。 然而她刚刚弯起嘴角,却见陆子昭和衣而眠,又干脆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背对了她去。 她无措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气结——陆子昭这是多么的不解风情、不知好歹!亏她等了那么久! 就冲着她这暴脾气,她怎么也得……忍下来。 谁让他是命定之人呢? 锦瑟平复下愤愤的心情,默默地收拾了自己,将就着在他身侧躺下。木榻狭隘,好在二人皆身形显瘦,堪堪也挤了下来。月色高移,锦瑟渐渐入眠,发出平缓的呼吸声。 温香软玉在侧,陆子昭他……睡不着。 锦瑟睡在外面,陆子昭靠着墙,他小心翼翼地挪过身来,便见锦瑟墨发披散,双眼轻闭地缩在他身旁熟睡。 窗外投来皎白的月光,称得她的娇容更为恬静,唇润面红,与平常跋扈的模样很不相同。 陆子昭一时看得怔住。 似是梦到了什么,她皱了皱眉,便要翻身。因她紧靠榻边,故而眼看着就要摔下去,陆子昭眼疾手快地伸出修长的手扣住边缘,将那娇小的人圈住。 二人间的距离更近了,怀里的人腰肢细软,身材玲珑有致,淡淡馨香满怀,偏偏她还不安稳地动来动去,那温热的腰不住地蹭在陆子昭的手腕上。 陆子昭目光幽深,抿了抿唇。 良久,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从榻上翻身出去。陆子昭单膝跪在榻边,弯下挺直的腰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想要一点点将她挪到里侧,却恍然间听到她在喃喃自语。 “……” 什么?听不太真切。 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去,想听清她的梦话。 “好饿……”榻上的人紧闭双眼,软软糯糯地嘟囔。 “呵。”陆子昭莫名地弯了弯眉眼。 清晨的曦光微亮,天边如鱼肚般浮起一道白光。 锦瑟打了个哈欠,悠悠从梦中醒来。她侧目望去,榻边的人早已起身,不知去了哪里。 室内无人,锦瑟便从木榻上摸索着起身,迷迷糊糊地坐了一会儿,就见陆子昭着了一身整洁的单衣,端着个木盆从门外踏进来。 她长发散乱,衣襟松松垮垮,一只脚晃悠悠地搭在榻边,却仍笑盈盈地唤他:“相公。” 陆子昭神色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将盛着热水的木盆随意地往架上一放,惜字如金地对她说道:“起来洗漱。” 锦瑟轻声应了声是,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便走到妆台前拿起了梳子。妆台是赵家给她的嫁妆,雕刻得很是精致,胭脂水粉一应俱全。 她挪来铜镜,捏着梳子便开始整理长发。因睡了一夜,这几日又过得混混沌沌的,发尾处都打了结,梳得很不顺畅。她又向来没甚耐心,盯着发结就跟它较起劲来,很是用力地强行梳开它。 陆子昭见她神色凝重地坐在镜前梳发,动作僵硬,不一会儿就有青丝被她梳掉在地,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前夺过她的梳子。 锦瑟一恍,扭头看他。 陆子昭却随意地拎起一缕她的长发,细细地为她梳开发结。他俯着身子,镜中映出二人亲密的身影,映出一室温柔缱绻。晨光透过窗台洒进来,照在青丝与指间,更显得他那双为她梳发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锦瑟的心微微颤动,陆子昭对她……倒是真好。 二人沉默不语,陆子昭很快便为她梳好头发,做完这些后,他又嘱咐她换好衣裳洗漱,便离开了室内。 锦瑟望着木架上陆子昭烧好的热水,心中一暖。 这么好的男人,就算不解风情了一点,也还是可以原谅一下的? 她收拾好之后便迈出了房门,却见院中的那颗枣树下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又有几碟散发着香味的小菜。锦瑟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她之前饿了几天,陆子昭昨晚上带来的糕点根本不够她吃的,此刻她仍然很饿。 陆子昭衣袖微挽,从侧面的厨房中提了两幅碗筷出来,对站在门边的锦瑟说道:“过来吃饭。” 在这一瞬间,锦瑟完完全全原谅了陆子昭昨夜的不解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真的不考虑考虑点个收藏嘛? 拜托了! ☆、盛夏蝉鸣和枣树 桌上的饭菜有清粥,肉包与几张脆饼,虽简简单单,却香味诱人。二人面对面坐着,话不多说就开始用起了早饭。陆子昭吃得慢悠悠的,很是优雅的模样,锦瑟也很是优雅,只是一边优雅一边飞快地嚼着饭菜。 分卷阅读26 陆子昭默默地看了她鼓起的腮帮子,暗暗在心中笑了笑——看来真是饿坏了。 吃完之后,收拾了碗筷,陆子昭又对一脸满足的锦瑟说道:“你收拾一下,待会我与你回赵家一趟。” 锦瑟吃得饱了,思维便有些慢,她不解地看着陆子昭:“回赵家做什么?” 又一瞬,她却是白了白脸色,扯着陆子昭的衣袖:“相公,你不会是终于受不了我了,想送我回赵家去吧?!” 陆子昭神色也是一顿,他瞥了锦瑟一眼,沉下声来:“我曾同岳丈许诺,每月月中带你回家一次。怎么,你忘了?” 他缓了缓,又道:“或者说,你就这么想回赵家……再也不回来?” 锦瑟暗道一声不好,她只走马观花地回顾了原主的一生,这些细节一时间也记不太清。瞧瞧陆子昭话中的意味,她只得用袖子遮住半张脸道:“并不是,只是我记性不好罢了……” 陆子昭瞧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过问。她忘了也是正常,毕竟她从不对他的事情上心。 赵家位于清平县南郊处,依着青山绿水而建,别有风格。离得并不是很远,陆子昭带着锦瑟租了辆牛车,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到了府门前,就见两株杏花树翠绿摇动,府门大开,有一丫鬟等候。见到他们二人,丫鬟笑盈盈行了个礼,就领着他二人往影壁后走去。 还没走几步,就见赵夫人拖着裙子从廊花门处穿来,奔到锦瑟面前一把扶住她的手,目露慈爱,来回扫视了锦瑟几眼道:“我儿,又瘦了些!真叫娘心疼。” 锦瑟朝她一笑,软声撒娇:“娘。” 赵老爷慢悠悠地在后面跟上来的时候,就见他夫人正矫情哀切地扶着女儿的手嘘寒问暖,而他那端正稳重的女婿则是默默地垂首站在一旁。 陆子昭同岳父见了个礼,赵老爷和颜悦色地朝他摆了摆手,又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对赵夫人与锦瑟喝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在这里哭哭啼啼个什么劲?” 闻言,赵夫人目光幽怨地白了他一眼,拉着锦瑟的手自顾自地走了。 赵老爷老脸有些挂不住,咳了咳对留下来的陆子昭道:“想来你岳母与锦瑟有些话说,贤婿不必在意。” 陆子昭被赵夫人冷落,却仍然目带淡笑,从容地拘了一礼:“无妨。” 赵老爷瞧着面前光风霁月的青年,满意地笑了笑,又拉着他往里间走:“前几日我得了一画作,贤婿来替我鉴赏一二。” 书房之中。 赵老爷年少经商,擅长算账打算盘,对文学艺术倒是没什么爱好。陆子昭替他鉴赏了一番那雾松苍山的画卷之后,就瞧出赵老爷的心不在焉来。他思量了一会儿,对有些出神的赵老爷道:“岳丈可有什么事要嘱咐子昭,且但说无妨。” 赵老爷咳了咳,扯出个和善的笑容来,斟酌着开了口:“贤婿……你也知道,锦瑟那丫头从小就被我惯坏了,这几日你与她相处,她可有给你添乱?” 陆子昭眉眼压了压,轻笑道:“锦瑟进退有度,不曾给我添乱。” 除了她摔了几个花瓶,打破了几个碗,无意扯破了他几本书,然后绝食了一天多,真的没有再添乱了。 赵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道:“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你多担待些。” 陆子昭沉声应是。 赵老爷又道:“你且入隔壁的花阁唤她们两个一声,我们一同用个饭吧。” 陆子昭应了声好,便缓缓起身。一路穿过翠木花柳与鹅卵石板路,再过垂花门,便来到了锦瑟与赵夫人谈话的花阁外。花树青石下,窗棂屏风后,他正准备进去唤她们二人,却隐隐约约听得里面传来谈话声。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陆子昭对听墙角并无兴趣,就打算退后几步等待她们谈完。步子刚迈出,就听到他娘子清亮婉转的声音:“娘,他待我很好。” “……” 他顿了顿,缓缓将后退的步子收了回来,站定。 又听得里面细碎的话语:“我以前不识好歹,对他百般刁难,他却仍宽容待我……这世上,除却你们,还有哪个人肯像他这般忍我,让我,护我呢?” “娘不必担忧,只要有相公在,孩儿心中就不觉得苦。” “锦瑟,你懂事了,真叫娘心疼……” 风吹动花瓣簌簌飘落,沾在陆子昭青色的衣袖上,他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眼眸悠远又似雾霭笼罩,一时间情绪难辨。 * 在赵府用过了午膳,二人告别了依依不舍的赵老爷与赵夫人,沿着原路返回杏花村。 回家途中,却是经过清平县城,锦瑟掀开车帘,往不远处那人来人往的县城看了又看。 方才离开赵家时,她娘给她塞了些银票与碎银。因陆子昭与她刚刚新婚,家中生活所需物件还不是很精细,吃食也很是不够。且再过两日就要去陆家爹娘那里小聚,也该给他们备些礼。如是,她便琢磨着去县城里置备些东西。 她扭 分卷阅读27 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陆子昭。 陆子昭端坐在她身旁,看着她频频往城镇方向望去,此刻又用那熠熠的目光盯着自己,眼里满是“我要去逛街”的渴望——他清了清嗓子,甚是温和地问道:“你想去县城里看看?” 他语调轻缓,面色柔和,与今早的惜字如金相比态度大为不同,让锦瑟忽然觉得如沐春风。她默默扫视了陆子昭两眼,想要瞧出个所以然来,但除了“陆子昭真的很好看”这个结论,什么都看不出来。 锦瑟用袖子遮了遮脸,甚是温婉:“嗯,我想去买些东西。” 陆子昭眼眸划笑,却话锋一转,有些为难:“我今日晚间还要回书院一趟……” 锦瑟毫不在意:“你忙你的罢,我一个人去也无碍,晚些时候我会自己回去。” 书院中最近面临解试,课业繁重,他确实有些走不开。锦瑟又自小在清平县城中长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如此想着,陆子昭便命车夫送她去城中,又细细嘱咐她:“注意安全,在天色黑前回来。” 他温柔相待,锦瑟也抿唇回笑:“好。” 清平县内店铺林立,一条笔直的街道穿城而过。虽地界算不得大,但酒家商铺、绸缎书屋皆应有具有。此刻正值午后时分,阳光明媚,街上小贩躲在知了声声的树荫下,懒懒地吆喝着,三两人群结伴谈笑而过,也还算热闹。 锦瑟穿梭在各个商铺之中,先是为陆子昭购置了几本书册与几套青衣,又为陆父陆母以及陆家的小侄儿各采买了一些礼品,最后才去买了些吃食与菜肴。 她力气大,即便是拎着大包小包也脸不红气不喘,很是轻松。如此一路逛逛买买,时间便飞快地流逝,转眼已到了日落时分,空气清凉下来,天际边已添了几分晚霞的绯色。 锦瑟瞧了瞧天色,想起陆子昭的嘱咐,又觉得走了一下午,腹内空空,便打算再吃点东西就回去。 她随意地来到一处馄饨摊前坐下,对热情的店主道:“一碗馄饨,加个鸡蛋。” 小娘子明媚娇柔,店主脸上笑意更甚,答了声好后便为她煮起馄饨来。 馄饨店位于参天榕树下,视野宽阔,随意望去就能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都瞧得清清楚楚。故而锦瑟百无聊赖地坐在木凳上等馄饨的时候,很是轻松地就瞧见了墙角那个正鬼鬼祟祟偷窥的人。 她看了眼那熟悉的身形,无奈朝他喊道:“表哥,你跟了我一下午了,不出来同我说说话么?” ☆、盛夏蝉鸣和枣树 冷不丁地被唤了一声“表哥”。 墙角那人先是抖了一抖,尔后才磨磨蹭蹭第挪到她面前。他二十余岁的年纪,一身鲜亮的宝蓝色短袍,玉冠束发,锦带缚腰,眉目有些轻佻与张扬,正是一纨绔少年的模样。 纨绔少年就是她那不靠谱的表哥方远了。 方远见锦瑟喊他,三步两步地挪到她面前,有些嫌弃地在她对面的木凳上坐下,扁着嘴嘟囔道:“表妹,你怎么在这种破地方用饭?怪脏的。是不是那陆子昭苛待你啊?!” 锦瑟冷哼一声:“表哥,我在哪吃饭不重要,重要的不是你为何尾随了我一下午吗?” 方远挠了挠头,语气更是委屈:“你嫁去陆家好几天了,我想瞧瞧你过得好不好,偏偏我娘又不给。我打探了三四天才打探到你今天回家,才想着在城里等等,兴许会碰到你呢!” 他一番话下来,倒也很是诚恳,锦瑟便沉默不语。 方远见她不说话,心中咯噔一下,以为她过得不好,便倾了倾身子悄悄道:“表妹,你说一句实话,那陆子昭待你好不好?” 陆子昭待她好不好啊—— “好啊。”锦瑟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表哥。他待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我已嫁了人,你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往后这样悄悄跟着我的事,再不能做了。” 方远一噎,神色耷拉下来。他当然知道表妹嫁了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其实也只是挂念表妹罢了,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爬树溜鸟,情谊深厚,自然是比其他人要亲密些。前些日子表妹要嫁去陆家,还十分委屈地同他哭诉,怎么现在就这么看得开了? 他仍不死心地开口:“表妹……” 见他神色委顿的模样,锦瑟就知道他还没想通,便轻声安抚他来:“表哥挂念我,我也很是高兴,只是表哥还是该多为自己想想。姨母还念着表哥好好读书,往日成为栋梁之才,为你们方家遮风挡雨……” “停停停停停!”方远捂着脑袋,神情痛苦地伸出手挡在身前。他是个爱吃喝玩乐的性子,平日最害怕的就是母亲和读书两件事,偏偏表妹一口一个姨母一口一个读书,惊得他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方远神色沮丧地哼了哼,却还是真心地道:“我知道了,他待你好那就行。” 锦瑟满意地叹了叹,只要方远觉得她过得好,那前世的悲剧自然是不必再发生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馄饨就做 分卷阅读28 好了,店主将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他二人中间的桌上,笑道:“客人慢用。” 方远望着那冒着香气的馄饨眼神发亮,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锦瑟瞥了他一眼,迟疑道:“表哥,你没吃饭?” 方远面上不自然起来,含糊道:“前些日子我说要去看你,我娘不许,就罚我不准吃饭。” 锦瑟叹了一口气,将那碗馄饨挪到他面前:“你吃吧。” 方远抬头:“表妹你呢?” 锦瑟站起身来,收拾了包裹:“天色不早,我得回家了,在家里吃就是。” 方远也连忙起身,殷勤道:“哎,那我送你回去。” 面对方远的不着调,锦瑟无奈扶额:“不必了,有车夫侯着我呢,你就在这里吃饭吧。” 她正色下来,方远这才罢休,顺从地又坐了回去,一边嫌弃地擦了擦勺子一边飞快地吃起馄饨来。 方远与锦瑟是富贵人家,衣着皆较精致华美,坐在馄饨摊铺旁,就显得格格不入,引人注目。先前他们说话的空档,就有同坐在馄饨摊的两位年轻姑娘注意到了他们。 那两位年轻姑娘一胖一瘦,皆着了简朴的青色面裙。正是杏花村中人,来县城采买东西的,一人名唤淳儿,一人名唤玉穗。 淳儿扯着面容清秀的同伴,指着锦瑟与方远二人小声道:“哎,玉穗,你快瞧瞧,那不是陆二哥的娘子吗?!” 玉穗姑娘听闻此话,将杏眸移到锦瑟身上,神色也惊疑不定起来:“当真是她……” 淳儿露出个笑容来:“原来陆二哥的娘子原来这般好看啊!真是同天仙一般……话说你不是住他们家附近,还与陆二哥相熟吗,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玉穗却拧了拧眉,望着锦瑟对面的方远沉思起来,听得同伴对锦瑟的夸赞,她抿了抿唇笑道:“还是算了吧,你看她正与人相约呢,怎好打扰她。” 锦瑟面容雪白,妍丽婉约,方才淳儿的目光直放在她身上,听玉穗这么一说,才注意到锦瑟对面的方远。 玉穗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们二人一会儿,捏了捏袖子便起了身来:“我想起家里有些事,还是先回去了。” 她走得急,留下淳儿怔怔地坐在原地喊她:“玉穗!你馄饨还没吃呢!” 夕阳西下,车夫受陆子昭嘱托送了锦瑟到杏花村前,才架着车悠悠离开。 解决了方远的事情,锦瑟心情甚好,又想着待会将书册与衣裳送于陆子昭,如何如何讨他欢心,缓和一下二人的气氛。如此,她拎着包裹轻悠悠地走过青草石径,哼着小曲绕过村头那几株杏花树,就回到了自家门前。 然而走到家门开外的树下时,她却是脚步一顿。 只见青白门前,陆子昭与一小姑娘正对立相谈,他神色自若,那小姑娘却含羞带怯,垂首低眉的,将一纸包往陆子昭怀里塞—— 不得了了还?背着她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锦瑟眼眸微瞪,遥遥喊道:“相公!” 陆子昭转身瞧她,还未曾说什么,旁边的小姑娘似是被惊了惊,收回了手遥遥朝她笑道:“姐姐好,我是住你们家附近的玉穗。” 锦瑟眼波一转,走到他们二人身前,意味深长地瞧了玉穗一眼:“姐姐?” 她语气幽幽,下颌轻抬。 玉穗似是被惊吓住,咬了咬唇往陆子昭身后躲去,低声道:“姐姐莫怪,因我唤陆二哥为子昭哥哥,想与你亲近些,所以才称你一声姐姐……”她又抬头殷切地望着陆子昭道:“子昭哥哥,我是不是惹了姐姐不开心了?” 陆子昭不曾作答,却是默默往后一步,眼观鼻口观心地盯着锦瑟的神情。他只是下了学堂在家门前偶然碰到玉穗,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场面却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味。 他心想:自家这位面色似是很不虞。 果然,就听得锦瑟骄矜地哼了哼,眼眸低垂道:“你既然唤我相公为子昭哥哥,那自然该称我我嫂子才对,叫什么姐姐?” 她语气轻轻,偏偏将那嫂子二字咬得很重。 玉穗面色一白,讷讷地不说话。 锦瑟眼眸一转,勾唇道:“你说对不对啊,子昭哥哥?” 陆子昭眼底染上淡淡笑意,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些酸酸的。他向前一步挡在锦瑟面前,瞧着她手中似是很沉重的包裹道:“你逛了这么久,想必累了,我来替你提罢。” 锦瑟:……呵! 居然岔开话题? 不得了了! 她轻轻一侧,仰头瞪了瞪陆子昭:“不必了,我自己提得动,你还是同你的……” 话到这里,她却一顿。 陆子昭好心提醒:“这是玉穗。” 锦瑟窒息:“……哼,同你的玉穗妹妹说说话罢!” 说完,她快步从他二人中间穿过,噔噔噔地走入家中的庭院里,又将东西往枣树下的石桌随意一放。锦瑟摆脸色,发小脾气,陆子昭也不计较,只眼眸带笑地望着她拿 分卷阅读29 那些包裹出气。 一旁的玉穗见到他面上那以往从未出现过的笑意,心中沉了沉,暗暗捏了捏袖子向前低声道:“子昭哥哥,有一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陆子昭这才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神色缓下来道:“你但说无妨。” 玉穗欲言又止:“今日我入县城,似乎在城南处瞧见了姐姐,与一男子一同用饭……” 陆子昭顿了顿,似扇的睫毛微闪:“……哦?” 玉穗又连忙解释:“子昭哥哥不要误会,想来是我看花了也不一定……姐姐待你这么好,自然不会与别的男子私交过多的。” 空气有些沉默下来。 …… 他们二人这般交谈,锦瑟坐在院中的枣树下,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却将他们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玉穗嘴中张张合合地不停说话,陆子昭还淡定地立在那里垂首倾听,二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十分碍眼。说了好一会儿,陆子昭还不进来,锦瑟快失去耐心了。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心中沉重,便愤愤地伸手锤了锤身旁的枣树。 谁知枣树一顿摇晃,竟然哗啦啦地掉了几十颗青枣,那青枣像长了眼睛一般,一颗颗全都砸在她头上,敲得她慌忙捂头:“哎哎哎,疼!” 被砸得懵住,待它们滚落完了,锦瑟才反应过来,她顿时火上心头,指着地上滚落的枣子闷声道:“连你也欺负我! ☆、盛夏蝉鸣和枣树 锦瑟这边动静大,惹得陆子昭与玉穗二人停止了交谈,皆回过头来往院中瞧去。 陆子昭正恍着神,就见他那娘子凶狠狠地指着地上的枣子说教,她捂了捂肚子,似是有些饿了。而后她便愤愤地从地上捡了颗枣子,用袖子擦了擦就咬牙切齿地吃了起来—— 这般不着调,真令陆子昭提着一颗心。 他面色缓了缓,无奈地闭了闭眼眸,与玉穗告别道:“天色晚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玉穗目光暗淡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又将手中的纸包塞到他怀里:“这是我买的点心,子昭哥哥与你娘子一起吃吧。” 说完,便闪身消失在暮色里。 陆子昭叹了一口气,提着纸包缓缓走进院中,来到锦瑟身上,从她手中夺过那剩下的半颗青枣,迟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又饿了?” 锦瑟当然饿了,她在县城逛了一下午,又把自己的馄饨给了方远吃。她眨了眨眼睛,却是强忍下来,扭过头去避开陆子昭的手:“谁说我饿了……而且,什么叫又啊?” 说得她多爱吃一样? 陆子昭缓缓收回了手,轻声:“是我说错了……” 话还未说完,锦瑟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响声。 她耳根一点点红透,深深地抿起了嘴。 陆子昭不禁笑了笑,将那装有点心的纸包打开,斟酌了一会儿:“虽然你不饿……但是我却有些饿了,你陪我一起用些点心罢?” 锦瑟望着那玉穗送来的点心,沉默。 呵,谁要吃别的小姑娘送给他的东西。 忽然,她转身在案上那一堆包裹中左翻右翻,拎出一条鲫鱼来,在陆子昭面前晃了晃道:“我不爱吃点心,我要喝鱼汤。” 也不待陆子昭作答,她就起身往侧面的后厨中走去。 锦瑟腹内空空,将那条活鱼放到厨房的案板上,却是停顿了下来。她虽然擅长射箭,却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本想买些鱼肉,回来让陆子昭煮给她吃,可是她方才…… 她瞧着那完整无缺的鲫鱼,很是为难。又悄悄望门边觑了一眼,发现陆子昭没有跟进来。 锦瑟面色一变,才缓缓拎起案旁锋利的菜刀。暗暗为自己鼓劲:不就是杀条鱼么?有什么难的,拿出些气势来,不然就要被陆子昭小瞧了! 她紧了紧刀柄,双手将其握住高高举过头顶,目光渐渐浮起一丝凌厉,慢慢地将寒光闪闪的刀刃对准了案上待宰的鲫鱼。 陆子昭替她娘子收拾好石桌上的物件,又有些担忧地来到厨房打算瞧她一瞧的时候,就见他那位衣袖飘诀,高高举着一把菜刀,目似冰雪地盯着那条鲫鱼…… 他怔了怔,靠在门边缓缓开口:“你与这条鱼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锦瑟正全神贯注,冷不丁地被他一惊,就往后退了一步,举着菜刀转身瞪他。 她似星般的眼眸熠熠生辉,脸上神色生动不已,令陆子昭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来你上辈子是只猫,故而才对它这般罢?” 锦瑟:“……” 她不可置信地抬了抬眼眸:“相公,你在同我说笑么?” 陆子昭:“……” 他正色下来,神情有些严肃:“不好笑吗?” ……诚然,陆子昭学识渊博,有诗书才华气质,若是去辩论经纶,想必他定能信手拈来。然而他这讲笑话的天赋……就跟锦瑟不擅长厨艺一样,是完完全全没有 分卷阅读30 的。 但锦瑟还是笑了。 因为陆子昭目光严肃,一本正经地问她“不好笑么”的样子,真的令人不自觉的心情愉悦,嘴角弯弯。 她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同陆子昭置气,举着菜刀默默别过头去,肩头抖动,笑得花枝乱颤,“咳……” 她相公,倒真是有趣。 见她笑得辛苦,举着菜刀晃晃悠悠的模样,陆子昭也不恼,轻叹一声,小心地夺过了她手上的菜刀。 他挽起袖子,露出段骨节分明的手腕,熟练又轻巧地翻动那条鲫鱼,只见刀光一恍,鱼鳞便如雪花般飘落,鱼腹被轻划出一个口子。 锦瑟目瞪口呆。 陆子昭道:“你不是想喝鱼汤吗?” 她低声:“嗯。” 因厨房狭隘,陆子昭便让锦瑟去外边等着。她踱步来到枣树的石桌旁,就见原本那些乱糟糟的物件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陆子昭将处理好的鱼肉投入沸水的锅中,爬了细盐与辅料便阖上锅盖,擦净了手便往屋外走去。 他来到锦瑟面前,在她身旁站定。 锦瑟坐在石凳上,仰头瞧他,一缕墨发顺着她肩头滑落至衣襟。 二人四目相望,陆子昭斟酌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只是普通邻里罢了,因儿时有些情谊,我自当她是妹妹,你不必介怀。” 锦瑟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不解:“你当她是妹妹,她又当你是什么呢?” 陆子昭挑眉回望,眼底清白道:“自然是兄长了。” 锦瑟噎了噎,看着陆子昭认真的神色,不可忍地希望他开窍一点:“她瞧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瞧兄长呢。” 陆子昭敛眉,方才他只将注意放到锦瑟身上,哪里注意得到别人是什么眼神?他拢起袖子,一脸求锦瑟指教的模样。 锦瑟见他神色自若,满目疑惑,终于忍不住从石凳上起身。一点点地凑到陆子昭身前,仰头幽幽地望着他,眼波婉转,似水柔情:“你看,就是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 陆子昭较她高一个头,她便踮起脚尖缓缓往前凑,皎白动人的面容映在陆子昭的瞳孔中,让他心中颤动,似有热流涌起。眼看着她越靠越近,陆子昭呼吸一窒,神色有淡淡的窘迫,慌忙从袖中伸出一只手按了按她的额头,将她按了回去。 锦瑟不可置信地捂头,委屈地瞪着陆子昭。她一番好意教他,他还将自己推开?不,不识好歹! 见她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陆子昭终究是于心不忍,收起尴尬的神色。打了个腹稿,就不甚熟练地一字一句道:“我自待你同其他人不一般,你不必害怕。就算别人瞧我又如何……” 他缓了缓,觉得自己面色有些发热:“我眼中只有你,不就够了?” 说完,也不待锦瑟反应,就拂袖走入后厨,留锦瑟一人在枣树下恍神。 晚霞送清风,树影婆娑起舞,树下的锦瑟望着陆子昭离去的身影,反应了好一会,嘴角才不自觉地慢慢弯起,眼中一点点亮起流光溢彩。 我眼中只有你,不就够了?——内敛克制的读书人说起情话来,怕不是要了她的命。 松林书院。 这几日因着要应付解试,书院中的学子们皆压着一口重气,忙碌异常,又是温习功课,又是撰写文章。白日里,竹廊树荫下,随处可见执卷而读的少年们。好不容易到了傍晚,他们才得空喘一口气。 晚风习习,送来一阵凉爽。青衣少年们结伴而行,谈笑着往书院外走去。作为松林书院的佼佼者,陆子昭被众人拥在其中,边走边甚有耐心地替他们回答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他着了一身松白色交替的长衣,墨发高束,眼眸温和又清冽。 问题俱答完了,又有少年笑着邀请他道:“子昭兄,今日南城中新开了一家酒肆,待会儿可要一同小酌一杯?” 其他少年们纷纷附和起来:“对啊,课业如此繁忙,大家一同聚一聚吧。” “子昭兄也一起去吧,还能向你多请教些问题!” “去吧去吧!” 少年们眉目朗朗,起哄的时候就纷纷扬扬起来。 陆子昭却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今日我家中还有事,实在是对不住诸位,来日再聚吧。” 有少年疑惑不解:“说起来子昭兄这几日家去得都很早,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不曾?” 陆子昭神色缓了缓,却是轻轻笑了笑。 另一少年突然会意过来,用手推了推那人笑道:“哎,你们难道忘了子昭兄前些日子娶了妻吗?子昭兄家去得早,怕是因为嫂子念着呢!” 少年们纷纷“噢”的一声,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脸上浮起打趣的笑意来。他们推搡取笑,陆子昭仍从容不迫地应对,又有少年郎好奇问道:“不知嫂子是何等风姿,令子昭兄念念不忘,我等能否有幸一见?” 此话一出,少年郎们刷刷刷地将目光移到陆子昭身上,眼里闪着幽幽的光。 分卷阅读31 陆子昭不曾反驳那“念念不忘”几字,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尔尔,何须如此挂念。” 几人边行边说,不知不觉已走到院门外的杏花树下,刚刚说到这里,却见杏花树下遥遥地立了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 她青衣白衫,胪腕皓月,一双眼眸似秋水般皎皎。立在青葱翠绿的树下,身材玲珑有致,如姣花照水,明媚潋滟又动人,少年郎们纷纷驻足而立,屏息远观。 只见美人缓缓侧目望向他们,随即脸上突然绽开个似繁花乍放的笑容,伸出那双纤纤细手朝他们挥了挥,眉眼弯弯婉转道:“陆子昭!” 少年郎们:“美人声音真是动听……等等她刚才唤谁的名字?!” ☆、盛夏蝉鸣和枣树 松林书院前,蝉鸣黄昏,一众少年郎们望着树下的美人出神。 人群中的陆子昭无奈扶额,快步走到锦瑟面前挡住她的身形道:“怎么来书院了,不是说等我回家接你吗?” 锦瑟悠悠闲闲地提着个盒子,弯眼笑道:“你说今日要去爹娘那里,我想着若是你回去接我,还得多绕一些路,所以就来书院等你了。” 她眉眼张扬,脸上满是自得,神色仿佛是在等着夸奖一般。 陆子昭嘴角轻勾,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盒笑道:“哦——那你倒真是贴心。” …… 二人不过简单交谈几句,不远处的少年郎们早已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方才那位娇媚的姑娘就是子昭兄的妻子?他不是说“不、过、尔、尔”吗? 他们望着锦瑟的面容,实在难以将不过尔尔这几个字安在她身上。古人诚不欺他们,连陆子昭这般正直的人都说谎,可见男人都是虚情假意的! 少年郎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上浮起一丝羡慕。 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灼灼,锦瑟忍不住探头瞧了瞧他们。少年郎们顿时慌乱起来,纷纷簇拥着往后退,生怕美人瞧见自己不得当的模样。 锦瑟不解他们的行为,想要再多瞧两眼,一道松白的衣襟却突然阻隔住她的视线。只见陆子昭侧身挡在她身前,俯着头,声音清冽低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说完,便扣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少年郎们望着陆子昭与锦瑟远去的身影,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心中愤愤:子昭兄真是不够意思,连多瞧两眼他娘子都不给,表面兄弟、表面兄弟! 陆家位于杏花村的遥遥另一侧,夜幕时分,小院之中摆了一桌酒菜。因为今日小儿子与儿媳要来家中小聚,陆父陆母早早收拾了庭院,等候他们二人的到来。 陆子器乃是陆子昭的哥哥,与陆父一样是个木匠,他的孩儿如今三岁,名唤芸哥。芸哥正是调皮的年纪,此刻正在院中打打闹闹,兴奋地迈着小腿跑来跑去。 他娘亲是个温和的女子,将他拉过来细细擦去他额上的汗,轻声细语教导他道:“芸哥莫闹,待会你婶婶来了,别冲撞了她。” 芸哥眨着乌黑的眼眸,无辜地问:“婶婶是什么?能吃么?” 听得他的童言童语,陆父严肃朴实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一把将自己的孙儿抱到自己的膝上,教导他道:“婶婶不能吃,婶婶是你叔叔的娘子,是我们家的人。” 芸哥懵懵懂懂的歪了歪头,陆父面上和蔼,心中却是有些莫名的担忧。自家的孩儿前些日子才成亲,赵家的那位小姑娘他见过,虽模样顶好,脾气却有些……子昭又不是个擅长哄人的,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哄过哪个姑娘。 这样的二人单独住在外面,陆家人都很是挂忧。今夜的聚会是个什么情形,他们心里也没有底。但显然,大家都做好了这对小夫妻气氛僵硬的准备了。 烛灯旁,陆父思绪恍惚地与陆子器说着话,陆母与陆大嫂忙碌地摆碗端菜,全然没注意到年纪尚小的芸哥摇摇摆摆地晃到了门边。门槛有些高,他一个不留神,短腿绊了绊,眼看着就要往门边的木角磕去。 院里众人反应过来,纷纷白了脸,危急乍起之时,门外伸出一双云袖细手,轻轻扶住了芸哥。 “……” 门槛处,锦瑟弯着腰,看着手中的小团子,小团子也歪头打量她,他眼底清澈懵懂,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经历了何等危险之事。 芸哥眼眸亮亮的,被锦瑟抱在手中,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姐姐!你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他人小鬼大,锦瑟噗嗤一笑,弯了眉眼。 陆子昭无言地立在一旁,瞧着自己娘子扶住了自己侄儿,又瞧着自己侄儿勾搭自己娘子,心情难以言喻。 他单手将芸哥从锦瑟的手中抱起来,淡淡地教导他道:“芸哥,这是你婶婶,叫什么姐姐?” 门内的陆家众人将这一幕瞧在眼中,纷纷起身去门边迎接他夫妇二人。陆大嫂心有余悸地将芸哥抱入怀中,左瞧右瞧,陆子昭拜了爹娘与大哥等,又拉过锦瑟,同他们见礼。 陆父 分卷阅读32 瞧着自家孩儿拉着小姑娘的那双手,眼眸徒然亮了亮,和蔼地同他们说道:“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快进来坐下吃饭。” 饭桌上,锦瑟乖巧地坐在陆子昭身旁,浅笑着应答陆父陆母的关怀。她从身旁的盒子拿出替众人备好的礼物,细细递到他们手中道:“现在才回家中看望,都怪锦瑟不懂事,这是相公与我去城中替大家挑选的物件,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说完,她便抿唇一笑,默默地往陆子昭身侧靠了靠。锦瑟本就面容姣好,如三月繁花般嫣然,如今乖巧行事,更是讨陆家人欢心。众人虽惊讶她一改性子,但仍纷纷拉过她来夸赞,一番嘘寒问暖关怀下来,竟是连陆子昭都被冷落下来。 陆子昭望着自家这位乖巧的模样,眼底浮起淡淡笑意。 气氛出乎意料的和睦,谈得高兴了,陆父便让陆母将自家酿的陈年老酒拎出来,要与他们小辈对饮几杯。那坛酒开了封,就有醇厚醉人的芳香溢出,香味飘散到锦瑟面前,她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好香,好想喝。 陆母为大家倒上酒,待到了锦瑟面前,却是慈爱地关爱道:“二儿媳从前喝过酒吗?这酒有些烈,娘怕你喝不来。” 锦瑟连忙起身将杯盏递到她面前,笑道:“娘,不碍事的。” 陈酒清清甜甜,分明是浅淡宜人的味道,不知为何陆母会说它烈。因有些馋了,锦瑟不知不觉悄悄连着饮几杯酒,待到了第五杯,陆子昭却是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她,温和地道:“别喝了,这酒后劲很大。” 锦瑟面上浮起淡淡红润,睫毛在烛火下投出一片阴影,吸了吸小巧精致的鼻翼道:“嗯。” 酒足饭饱之后,陆子昭便带着锦瑟告别陆父陆母等人,往他与锦瑟二人的家中去。天色已晚,皎白月光温和又静谧,倾洒在田梗道径中,石子路旁的丛草散发出清新的草香味,有吱呀虫鸣,伴随着凉爽的夜风拂来。 陆子昭单手扣住他那位晃晃悠悠的小娘子,不禁一叹:是真的喝多了,他该再多看好她一点才对。 锦瑟酒劲上来,只觉得脑袋沉沉,一会儿像是在云端中,一会儿又像是在茫海里,她跌跌撞撞地伏在陆子昭怀里,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臂,眯着眉眼笑道:“怎么有两个陆子昭?” 小娘子脸颊红润似火,唇角弯弯,声音软糯动听,轻轻地撩拨在陆子昭的心上。他好笑地伸出一只手指移到她面前:“这是几?” 锦瑟眯起眼睛凑到他指尖前,半晌,她才鼓起腮帮子,戳了戳陆子昭的胸口愤愤道:“二呀!你当我眼瞎么?问这种侮辱我智商的问题,陆子昭,你很过分!” 陆子昭低低地弯了弯嘴角,眼中笑意难藏,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附和道:“嗯,是我不好。” 她喝醉了,连“相公”都不唤了,一口一个陆子昭,唤得他心中发烫。陆子昭搀扶着锦瑟走了一段路,锦瑟就耍起赖来,闭着眼眸靠在他胸前嘟囔:“我不走了,你背我……” 无奈,陆子昭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将她背起。小娘子轻轻飘飘伏在他的背上,又将脑袋埋在他颈间。夜风温柔袭来,皎白月色下,少年背着醉酒的小娘子,稳稳当当地踏在草色石路上。 醉意有些深,背上的人竟撒起酒疯,蹭了蹭他的脖颈就嘤嘤嘤地哭诉起来:“陆子昭——我命好苦……” 陆子昭:“……” 他微不可闻地僵了僵,明知身后的人在胡言乱语,却还是抿唇问道:“为什么命苦?” 锦瑟迷迷糊糊的,半晌才接过他的话来:“嫁给你,命苦。” ☆、盛夏蝉鸣和枣树 夜色低沉如墨,空中薄雾飘来将皎月笼罩住,天地间一时暗淡下来。 “嫁给你,命苦。” 听得此话,陆子昭蓦然间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偏偏背后的人一点愧疚的自觉也没有,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啦?” 无奈,过了半晌,他艰难开口,暗哑低沉:“为什么?” 锦瑟用手缠住他的脖子,眼眸浮起浅浅水光,半是委屈半是认真地在他耳畔小声道:“因为你都不喜欢我。” “……” 云层漂移,将原本皎洁的月色又露了出来。陆子昭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无言抬头望了望天色,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同一个醉鬼说话,是真傻。 醉鬼又不依不饶了起来,娇声娇气的:“你看,你都不说话,你心虚了吧!” “没有。”陆子昭不假思索的否认,并且试图让她认清自己:“锦瑟,你在胡说。” 锦瑟醉意深沉,若是换作平常,听到陆子昭这般说她定能理解过来,继而心花怒放。然而此刻她喝醉了……喝醉的人是没有任何逻辑的。乍听到陆子昭说她在胡说,她顿了片刻,就紧紧地挽住他的脖颈,趴在上面嚎啕大哭:“你凶我!我就说你不喜欢我!嘤……” 陆子昭:“……”差点儿被她勒死。 心中 分卷阅读33 有些慌乱,他连忙开口:“别哭了……” 小醉鬼意外地很听话,收敛了哭声。 几颗莹星从路旁的草木丛中划过,碎石路旁的溪渠里有野禽在拨弄水面,哗然作响。陆子昭将她稳当地往上托了托,又颇有耐心地对她循循善诱,轻声哄她道:“你看,我们说话要有证据,你说我不喜欢你只是口说无凭,如何能当真呢?” 锦瑟眨了眨朦胧的眼眸,蹭着他的后背思索了半晌重点:“……证据?” 陆子昭附和:“嗯,证据。” 锦瑟忽然神秘兮兮跟他咬耳朵:“我有!” 陆子昭惊疑:“……什么?” 刚刚问完,陆子昭就后悔了。因为他的小娘子忽然委屈地戳了戳他的脊背,朝寂静无声的夜空中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句:“因为你都不同我睡觉!” 夜里幽静,这一句“因为你都不同我睡觉”那是一个嘹亮惊人,惊得路旁水沟的野禽嘎嘎叫唤,扑腾着羽翼逃离此地。幸得此地寂静无人,否则明日“陆家子昭不与他娘子睡觉”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杏花村了。 陆子昭:“……” 他清冽秀气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丝红,一点点蔓延直至耳根。此刻,他切身体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醉酒的锦瑟和清醒的锦瑟是两个人,他不应当与她说教,因为无论是哪个锦瑟,他都是说不过的。 夫妻间的那些事,陆子昭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今日关系有所缓和,但前段时间他们相处不欢,她又十分不喜自己,才导致直到今日,两人也没行夫妻之礼。 说也说不过,只能惯着她,陆子昭无言叹气,红着脸艰难地将“罪状”认了下来:“……都是我不好。” 背后的人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那你说你喜欢我。” 陆子昭抿了抿唇,呼吸凝滞:“我……” 锦瑟:“我好命苦……嘤。” 陆子昭:“……我喜欢你。” 夏夜,蝉鸣,月色。 陆子昭背着锦瑟慢慢回到他们的家中,将醉酒的小娘子轻放在榻上,拎了帕子替她细细擦脸。她脸颊有些烫,无意间贴到陆子昭微凉的掌心,就再也不移开,无赖地压住。 窗外月色摇曳,轻纱拂摆,陆子昭凝眸望向她嫣红的面容,心中一动,附身,拉近二人距离…… 且话说在这之前,陆子昭背着锦瑟行在路上的时候,经过村头的屋舍,却被出来打水的玉穗无意间瞧见。 暗夜里,玉穗端着木盆立在柴门边,怔愣地瞧着她那往日清淡寡言的子昭哥哥,背着他家娘子慢慢地经过那几株杏花树。 他娘子似乎是喝醉了,扯着他的衣襟滔滔不绝地说话。他面色不改,一边背着她走一边很有耐心地一句一句回她。 玉穗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木盆,骨节发白。她目光幽深,心中哀怨渐起: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有耐心地同一个女子说话,为何?为何他们前些日子还是不欢而散的模样,这几日感情就这么好了? …… 第二天,浮光亮起,天边红日初升,柴门前鸡鸣犬吠,将梦中的人悠悠唤醒。 锦瑟睡眼朦胧地从榻上坐起来,身上盖着青色云被从她肩侧滑落,划过雪肌凝脂,上面嫣红点点…… 嫣红点点,流转着暧昧的气息。 她发懵:昨晚上……她对陆子昭做了什么?! 因为喝醉了,记忆模模糊糊又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她扯着陆子昭的衣襟大喊:“你就是不喜欢我”、“你们读书人真木讷”、“过分,太过分了!”……再往下,就真的跟做梦一样,陆子昭一边同她道歉一边背了她回家,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在夜里…… 刺激,真的刺激。 “咳、咳……”锦瑟捂住脸,云肩微微颤抖:完了,她昨晚胆大包天睡了陆子昭,陆子昭该多气啊? 她将脸埋入锦被,心中起伏不定。家中似乎无人,平常这个时候陆子昭也该在书院了。锦瑟坐在榻上思量了很久今晚要如何面对陆子昭,也没思量出个结果,磨磨蹭蹭地爬下了床。 往常陆子昭出门前都会给她留食物,故而锦瑟就拖着松松垮垮的雪色单衣往门外走去,刚推开房门,她就一滞。 晨光熹微,茂密葱茏的枣树下,陆子昭正笔直端正地坐在石桌旁,容色清冽,执卷而读。 锦瑟指着他结巴道:“你你你你、怎么不去书院?” 陆子昭缓缓回眸,神色难得地不自在,他眼眸垂下解释:“今日院长惯例歇息,书院也暂闭一天。” “哦……”锦瑟语调渐低,二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心想: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当无事发生好了? 终究是不能就这么站着,锦瑟慢慢挪到陆子昭身前,因陆子昭坐着,所以透过她的角度,很明显能瞧见陆子昭白皙脖子下,若隐若现的一道红痕…… 她挠的。 无事发生什么的,根本行不通! 她巍巍颤颤地 分卷阅读34 握起陆子昭的一只手,痛定思痛道:“相公,对不起啊——我昨晚……” 陆子昭怔了怔,抬眸望她,心动略快。 “我昨晚真是胆大包天,冒犯了你,你罚我吧!” 陆子昭:“……无妨。” 他看了看锦瑟散乱的墨发与衣襟,“楚楚可怜”道歉的模样,轻叹口气,又将她拉回屋中,按在镜前替她整理。陆子昭动作轻柔,呵护备至,一边梳发还一边温声问她:“这样可行?” 锦瑟狂点头,心里打鼓:这么温柔,有一点点一反常态啊……难道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仰头温婉地唤他:“……相公?” 不问罪么? 陆子昭垂眸一笑,却把她拉到厨房里。 厨房灶头案板上,明愰愰地摆了把锋利的菜刀,陆子昭将菜刀缓缓提起…… 锦瑟大骇,反手按住他的手腕:“相公,你冷静一点!我就是睡了你一晚,你不必拿菜刀砍我吧?!” 陆子昭僵硬住,他一点点地掰开她那双死死扣住自己的手,一言难尽道:“锦瑟……我只是想教你做菜。” 锦瑟:“哎?” 陆子昭好笑地觑了她一眼,温声细语:“过几日便是解试了,课业繁忙,我可能会晚点回来,怕你晚上饿着,才想教你做几道小菜。” 他面色又有些不自然起来:“昨晚的事……我没有怪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还是他主动多一些…… “这样,这样……”锦瑟面色平复下来,婉转笑道:“好啊。” 只要不是砍她,做什么都行。更何况是做菜嘛,没什么难的。 …… 锦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将一块肉削成薄片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陆子昭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切肉,他家这位手起刀落,硬生生地切出浴血杀敌,寒光凛凛的感觉。 他默默观望了一会儿,无奈按住锦瑟的手腕,亲自上阵,手把手地教她。 郎君欺身逼近,锦瑟瞬间就心思恍惚起来。陆子昭双手将她圈在怀中,那双微凉修长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温温热热的呼吸伴随着浅浅的松香味袭来,他身形修长,替她遮去光华,让她整个世界只剩下陆子昭强烈的气息与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陆子昭在她耳畔低声道:“就是这般切……学会了么?” 锦瑟:“……” 走神了。 陆子昭瞧了瞧她清澈眼眸里的淡淡心虚,心知肚明起来:“……算了。” 锦瑟靠在他怀里,岔开个话题,仰头道:“相公,我真的没有冒犯你嘛?” 陆子昭一滞:“……没有。” 锦瑟眨了眨眼睛:“那我今晚再冒犯一次?” 陆子昭:“……” 陆子昭到最后也没教会锦瑟切菜,无奈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教她洗了一把绿豆,煮起粥来。 …… 清平县城里,方远这几日听了他表妹的话,难得收了点性子,在他娘请来的夫子面前好好念了几天书,认真做起了功课。县主夫人心花怒放,瞧他醒悟过来,也不拘着他了,放了他半日假。 城中喧扰,方远提了个酒壶从街巷中穿过,乐哼哼地往酒楼去沽酒。 行到拐角处,却是被自村中来的玉穗拦住。 方远觑了觑这位眼生的姑娘,问:“小丫头,拦着小爷的路作什么?” 他神色不耐,纨绔风流的模样,惊得玉穗往后退了退,但仍是强撑着道:“我有话跟你说,与你嫁去杏花村的表妹有关……” 听到关于锦瑟,方远不耐烦的脸色缓了缓,好奇:“你说我表妹,她怎么了?” 玉穗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道:“你可知道,你表妹的相公,对她很是不好。” 方远惊疑,前些日子表妹不是说她过得很好吗?他扫视了眼前的丫头几眼,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玉穗压下心惊,继续编谎:“我住在他们家附近,亲眼瞧见他们二人争吵,陆子昭脸色青白,她哭诉着要绝食……我于心不忍,听说你是她表哥,才想着来告诉你一声。” 说了谎,玉穗心跳如雷,在心中暗暗说服自己:她说的没错!前几日他们就是这样吵架的,虽然现在不一样了……但终究是发生过的! 绝食这种事,他那任性的表妹绝对做得出来。再加上之前锦瑟的哭诉,方远瞬间就信了,他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那陆子昭真是不识好歹,竟然敢对我表妹摆脸色?!” 玉穗一喜,连忙附和他:“对呀,所以你还是去将你表妹带走……” “这臭小子,我非找人教训他一顿才行!”方远恼怒得指天痛骂。 “……” 事情出乎意料,玉穗面色一白,浑身发抖。不,她特地来城中寻方远,特地编排了他们夫妻二人。只是想让方远带走锦瑟,让陆子昭与锦瑟心生嫌隙,并不想害陆子昭啊!方远、方远怎么如 分卷阅读35 此不按常理出牌? 她害怕不已起来,方远却还一把握住她的手,感激道:“丫头,你真是个热心肠,多谢你告诉我,来日请你喝酒!” 说完,他大步一跨,往街上走去。 玉穗拦不住他,双腿发软跌落在地,讷讷道:“不,不是这样……” ☆、盛夏蝉鸣和枣树 失魂落魄地回到杏花村中,玉穗连连出神……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陆子昭,不止是她,杏花村哪位姑娘不喜欢俊秀的陆子昭?虽然他总是淡淡的模样,拒绝她的好意。但陆子昭对任何人都是这种态度,久而久之,玉穗就安慰自己:反正他也没有喜欢的人,那她为何不能喜欢他呢? 她暗自倾心,陆子昭虽不知,她却仍一往情深……原本,该这么一直走下去才对。可是自从赵锦瑟嫁过来以后,事情就全变了。 他们起初吵吵闹闹,玉穗还暗自窃喜:这桩婚事只是父母之命,子昭哥哥果然是不喜欢赵锦瑟的,她那么刁蛮,那么跋扈,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也许他们很快就该和离了。可是前几日,事情却突然变了!赵锦瑟不再同他无理取闹,她收了性子,开始露出笑脸讨好子昭哥哥。 赵锦瑟的讨好,是那么的有用——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子昭哥哥竟然随她笑,随她闹,她吵着要摘枣子酿酒,他也惯着她,替她摇树洗瓮。 心心念念好多年的人,就这么被那个赵锦瑟轻易拥有,她好嫉妒。 玉穗眼眸一暗,望了望不远处他二人的居所默默想到:也许方远只是随便说说,清平县太平安宁,谅他也不敢对陆子昭做些什么…… 她踟蹰了很久,因为害怕陆子昭的怪罪,最后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 解试一共三天,每天一场考试,考点设在松林书院里。 三日后,钟鸣声幽幽响起,伴随着考试的结束,学子们纷纷从书院中拥挤着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踏在石阶青苔上,少年们聚首在一起商量,且不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先去城里的酒楼喝上几杯,庆祝考试的结束。 陆子昭提着书卷从书院中出来的时候,心中一动,就拾了个小径往那雾松连海的林中走去。果然,只见苔色阶梯下,他娘子举了把伞晃悠悠地站在那里。 她身着青白色夹裙,墨发随意地挽成流云发髻,别了支碧绿月白的簪子。见到陆子昭,锦瑟一怔,往后挪了一步:“相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今日考试结束,她本想特意在书院外等着,给陆子昭一个惊喜,谁知竟被他发现了。 陆子昭向前,接过她手中的伞,眼中淡笑道:“你这几日,不是暗自打探我考试结束的时间吗?我猜想,你应该是想等我一起回去。” 锦瑟吐了吐舌,不满计划被拆穿和陆子昭的明察秋毫。 陆子昭抿唇一笑,同她道:“难得出来,今日我带你去城里用饭吧。” 锦瑟眼眸发亮:“好啊,我要吃红烧肉。” 这几日陆子昭因为课业回得都很晚,故而她已经连着喝了三天的绿豆粥了。 陆子昭轻笑:“好。” 陆子昭为她举伞,她扯着陆子昭的袖子,二人并肩往城中走去,一路上锦瑟不忘问他考试的事情:“你今日考得如何?可有把握?” 陆子昭侧头耐心答道:“尚可,文章题目倒也不难……” 二人影子渐行渐远,只留下余音袅袅消散在松林雾海里。 天色尚早,锦瑟闹着陆子昭,陆子昭也纵容着她,二人携手了一路。绕着松林小路走过,经过一处僻静的巷子里,锦瑟原本同陆子昭嬉笑的面色突然变了变。 有人在跟着他们。 巷口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他们几个一身短打,嘴里叼了根草,各拎了根粗壮的木棍,见到陆子昭,露出个凶神恶煞的笑容来:“哟——这不是我们清平县有名的陆子昭吗?” 来者不善,陆子昭神色微敛,将锦瑟拉到身后,冷冷道:“何事?” 领头的混混吐掉嘴中叼的狗尾巴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你不顺眼,想打你一顿。” 突发变故,陆子昭神色不变,他身后的锦瑟却突然凝眉沉眸,飞快地想:这些混混突然来找陆子昭麻烦,明显是有人指使,但陆子昭向来内敛稳重,很少与人交恶。清平县县主严整民风,厉行治下,谁又敢冒着危险去滋事?而这些混混……好像有点眼熟。 混混不与他们多说,挥着木棍就攻了过来。陆子昭拉着锦瑟边躲边反击,他动作很快,几个侧身闪避,打掉一人手中的武器,锦瑟突然这才发现,陆子昭原来会些拳脚功夫。 混混们几个招式下来,还没得逞,脸色就有些难看:少爷说了,要给陆子昭点颜色瞧瞧,可是瞧瞧他现在安然无恙的模样,只怕他们交不了差…… 他心一狠,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陆子昭的手臂袭去! “相公!” 情况危急 分卷阅读36 ,锦瑟根本不作它想,凭着本能挡在了他身侧。 有嫣红的血从锦瑟的袖中滑落,浸染在云锦衣帛上。。 陆子昭眸中瞬间染上怒意,扶着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锦瑟!” 混混们也很不好受,面色瞬间煞白:少爷只让给陆子昭颜色瞧瞧,可没说要给这位颜色瞧瞧。就凭少爷对这位的偏袒劲,别说给这位颜色瞧瞧了,就算是他们想要瞧瞧她,只怕少爷也不给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慌:误伤了少爷的人,怎么办?! 他们沉默了一瞬间,就立刻飞奔着逃离了巷子。 顾不得他们,陆子昭神色沉重,目带急切地看着锦瑟:“别怕,我带你去医馆上药……别怕。” 他一把将锦瑟抱起,快步往城中医馆走去。锦瑟疼得龇牙咧嘴,但看到陆子昭自责的眼眸与深抿的嘴角,还笑着安慰起他来:“相公,我没事的,就是流了一点血,死不了……” “别说了!”陆子昭抱着她一边疾走一边道,“锦瑟,别说了……”他俯头瞧她,好看的眉深深拧起,眼中有千言万语:“是我不好。” 在他的怀抱里,锦瑟一怔。 好熟悉的话,好熟悉的语气,好熟悉的神情,曾经,好像也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锦瑟,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陆子昭神色凝重地带了锦瑟去医馆开药包扎,伤口并不是很深,敷了药后就凉沁沁的。大夫已说无碍,陆子昭却还眉头深锁,眼眸幽深,天色渐黑,二人也没兴致再在城中逗留,就租了辆车回杏花村。 到了村头,他就将她抱下车,一路往家中走去。夏日天色暗得晚,有悠闲的村民们在树底下纳凉,见到陆家子昭抱着他的妻子走在路上,就笑着打趣道:“小夫妻俩感情真好……” 锦瑟红了红脸,戳了戳陆子昭的衣襟小声:“相公,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回去——” 陆子昭那双清眸里还有些化不开的思绪,闷声道:“不必。” …… 傍晚天暗,村里人看不见锦瑟臂上的纱布,只当是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好。站在家门前的玉穗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锦瑟的伤口还有陆子昭那肃穆的神色。 手中的木盆哐当一下砸在地上,玉穗面色惨白,方远……居然真的动手了! 夜色渐深,室外幽静得只剩下几声犬吠与蝉鸣。室内点了盏烛灯,陆子昭拎着个勺子,一口一口地喂锦瑟喝粥。 锦瑟眨了眨眼睛,其实她伤的只是左手,走路和喝粥都可以自己来。只是陆子昭从下午到现在脸上都似乎有乌云笼罩,她也不敢说些什么。 陆子昭默不作声地喂完了粥,又拎着药往门外走去,打算替她熬药。 锦瑟伸出右手扯住他的衣摆,试探问道:“相公……你心情不好么?” 陆子昭顿了顿,良久。他终于受不住锦瑟的眼神攻击,弯下腰替她缕好额边的碎发,轻声道:“锦瑟,松林书院有骑射师傅,我在师傅手下学过,会些功夫的。” 锦瑟一愣:“哎?” 陆子昭那双清远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波澜起伏:“我能保护你,你不必挡在我身前。” 锦瑟替他挡刀,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只是比起动容,陆子昭却更多地感受到了后怕。他无法想象,若是失去锦瑟会是个什么样子,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只希望锦瑟能够走得远远的。 平日不可知,到了危急之时,竟才发现,她已成为必不可缺的人。 锦瑟微微动容,陆子昭附身,将她扣到怀中,语气飘渺:“锦瑟,就算丢下我跑掉也无妨,只要你安然无恙…” 锦瑟嘴角慢慢弯起,眼中波光粼粼,反手环住他的腰笑道:“相公,我怎么能丢下你先跑呢!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养我啊?” 陆子昭的肃穆神情微微崩裂,他无奈叹气,似心疼似宠溺:“你啊。” ☆、盛夏蝉鸣和枣树 夜色深了,窗外虫鸣阵阵。 陆子昭哄了锦瑟入睡,才得空往门外打盆水净面。推开院门,却见幽暗夜色里,玉穗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眼眸微转,沉声道:“玉穗。” 玉穗声音带着点点哭腔,满目愧疚:“子昭哥哥……” 关于那一晚陆子昭与玉穗谈了什么,锦瑟无从得知,只有人瞧见玉穗小姑娘掩面痛哭,一路哭哭啼啼狼狈地奔回了自家,从此,再没与陆家的郎君说过一句话。 因受了伤,陆子昭这几日对锦瑟更是无微不至,走到哪都要把她带在身边,生怕她走丢了似的。书桌旁,枣树下,石阶上,陆子昭频频凝望着她,眼中的深意,令锦瑟不解。 她问他:“相公,为什么总是看我?” 陆子昭答:“……你好看。” 明明是他随意找的借口,锦瑟却还总是脸红。 今日是公布解试结果的日子,松林书院的院长唤了陆子 分卷阅读37 昭去书院一趟,故而陆子昭清晨就出了门。锦瑟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臂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望了望天色,打了把伞就一个人往县城中去。 此刻县城南面的城隍庙中,方远提着那混混的耳朵,脸色又青又白,怒喝道:“让你们给陆子昭点颜色瞧瞧,你现在却跑来跟我说不小心伤到我表妹了?!” 混混头领苦不堪言:“少爷,我们已经避开您表妹了,可是您表妹自己跑上去给那陆子昭挡刀的啊!” 方远呸地一声,嚷嚷:“你唬小爷呢?!我表妹最怕疼了,会给那陆子昭挡刀?!” 混混们连声解释:“是真的!我们都瞧见了!” “是吗?”方远犹疑起来,不过片刻,他又怒喝:“是真的又怎样!我表妹还是受伤了,这都过去几天了,你们才来跟我说!” 混混们心虚起来,他们也是害怕,所以才拖了几天。 方远焦急地原地踱步,踟蹰道:“我要去看看我表妹……” 混混们突然神色大变地抱在一起,往后退了一步指着方远身后道:“表妹……” 方远皱眉:“乱喊什么?!是我表妹又不是你们表妹!” 混混们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是是是你表妹!” 方远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僵硬地转头往后看去,就见锦瑟举着顶伞,幽幽地站在他身后,笑容可掬地唤他:“表哥啊——” “咳!咳咳……”方远被呛得脸颊通红,惊慌地退了两步与混混们抱在一起,心虚不已地说:“表妹,好好好好巧?” 锦瑟冷冷地哼了一声:“是挺巧啊,这边三位小哥我前几日还见过呢。” 果然是方远找的人,去寻陆子昭的麻烦。 方远耷拉下脸来,眼下一道白一道红,不知怎么同她说,讷讷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锦瑟瞥了他一眼,眯着眼眸道:“不是跟你说了,陆子昭对我很好,你还派人去找他麻烦?” 方远一步窜到锦瑟面前,急脸道:“可是有人跟我说他待你不好……” 锦瑟一把揪住方远的耳朵,疼得方远冷汗连连,“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了?!你是不是傻?陆子昭出了个什么意外,你去哪里赔我一个他来!” 方远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信别人了!疼疼疼疼疼!” 锦瑟松了手,方远揉着耳朵可怜兮兮地看她,起誓道:“我发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找陆子昭麻烦,不然就罚我念一辈子的书!” “呵。”锦瑟凉凉地瞥开了目光,望向那几个混混。 混混们如临大敌,拥抱在一起。 方远见风使舵,递给她一根棍子:“这几个人伤了表妹,表妹打他们一顿泄愤吧……就,就是别打死了,他们也算我半个朋友。” 锦瑟接过棍子,嫣然一笑:“好啊。” 混混:呜呜呜…… 收拾了那些人一顿,锦瑟才悠悠地回到家中。 只见院门开着,屋舍里有青烟袅袅,陆子昭端坐在枣树下,见到她从门外走来,也不惊讶不过问,而是同她温声道:“锦瑟,过来。” 锦瑟心中一动,露出个笑容,迈步走了上去:“相公,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解试结果如何啊?” 陆子昭替她收了伞,拉着她在身侧坐下,瞧着她淡笑道:“结果出来了,榜贴在书院外,我得了头名。” 锦瑟抚掌而笑,眼中熠熠:“不得了!我们子昭哥哥竟拿了头名!” 陆子昭眼眸微敛,目光含笑地望着她。 锦瑟仍替他高兴,捏着下巴笑道:“今晚放烟火庆祝一下吧!我前些日子去城里买了些烟火呢……还得再去告知爹娘一声。” 她一句一句地探讨着如何庆祝,陆子昭只淡笑着坐在旁边倾听,不作言语。锦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陆子昭:“相公……怎么了,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陆子昭斟酌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锦瑟,解试结束,恩师替我引荐了京中大学士周先生,下个月我就得入京拜访周先生了。” 锦瑟缓缓一笑,明眸皓齿:“下个月啊……” 是啊,陆子昭是美玉,是明珠,他才识过人,稳重有度,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清平县这种小地方的……当今圣上开明治世,注重人才,以陆子昭的心性与本事,他迟早会踏上青云路,扶摇直上。 她垂下眼眸,琢磨着如何让陆子昭带她一起上京。 陆子昭见她沉默下来,慢慢将她拉入怀中,摩挲着她墨发沉声道:“锦瑟,跟我一同上京吧。” 锦瑟仰头看他:他会读心术吗?! 陆子昭嘴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不愿意么?” “不是!”锦瑟连忙摇头,小声解释:“我只是惊讶,相公,你要带我一同入京,不怕我给你添麻烦么?” 陆子昭眼底的雾慢慢松散开,他清冽笑道:“怕。” 锦瑟睨他。 分卷阅读38 陆子昭又道:“但我更怕留你一个人在家。” 他摸了摸她的墨发,眼底温柔:“我以前觉得,你真是个娇气的姑娘,这碰不得,那碰不得,来到陆家,总是嫌这嫌那的,你大抵是很讨厌我。” 锦瑟一哑,没办法反驳。 陆子昭却悠悠叹了口气:“现在我却想,你本来就该过着娇惯的生活,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了委屈。锦瑟,我想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你无忧无虑地过一生,许你美玉罗缨,一世安康。我想入京科举,来日入朝为官,才有能力护你,才有能力许你荣华富贵,你可知?” 乍然听得深沉内敛的陆子昭说了一大段真心话,锦瑟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已不知不觉溢了泪光,哭噎着应他:“嗯。” 陆子昭替她擦去眼边的泪,笑道:“可是我又不想留你一个人在家,你表哥的事情我知道,他们都说你们青梅竹马,我担心……” 锦瑟咽下感动,戳了戳他的衣襟扁嘴道:“陆子昭,你好小气……” “我就是这么小气。”陆子昭笑着接过她的话“锦瑟,跟我走吧。” 话头被截去,锦瑟弯起眉眼,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儿,就拿出娇惯跋扈的模样严肃道:“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走吧。” 陆子昭轻笑出声,拢她入怀:“锦瑟善解人意,甚得我心。” 大周三十二年,清平县出了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名唤陆子昭,一时间轰动朝野。 那年金銮殿上,圣上看重陆子昭年纪轻轻,行事稳重,又清冽端正,要将公主许给陆子昭。陆子昭以家有爱妻为由,婉拒了圣上的好意,圣上虽惋惜不已,但更喜他重情重义。朝野则是议论纷纷,探讨着陆夫人是何许人也,竟令状元郎拒绝了圣上的赐婚。 又二十年,陆子昭已官至宰辅,令外人称道的不仅是他政事上的才华,还有他对其夫人的娇宠纵容,情深不负。 听闻那年盛夏蝉鸣悠悠,陆宰辅辞了朝中大臣的邀约,带着他的小娘子去郊外的庄子里,替她摘枣洗瓮。 番外—陆子昭 陆子昭从小时候开始,就按着既定好的轨迹去生活。 他擅长念书,即便是晦涩的古籍也能过目不忘,文思敏捷,提笔行文如行云流水。陆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个读书人,陆父是个木匠,见陆子昭有读书的天分,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 陆子昭总是按着别人的期望而活,父母期盼,他便刻苦念书去成为别人家羡慕的孩子。同窗们依赖他,他便耐心替他们答疑解惑。师长看重他,他行事稳重内敛,替师长分忧解难。 在陆子昭看来,人生不过是一步步照着可见的未来前行罢了。所以父亲说替他定了赵老爷家的爱女为妻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抗拒,左右,他都要娶妻成家的。 可是……事情似乎在这里出了些偏差。 在陆子昭的眼中,妻子应该是一个跟母亲那样温柔贤淑又善解人意的人。他从不求他二人能多情投意合,只要二人能相敬如宾,互相尊重扶持就可。 锦瑟却很不一样。 像是他面无表情地行进在未来的路上时,突然从路旁草丛中窜出只小狐狸。小狐狸笨笨傻傻的,也不挡着他的路,只是无赖又狡猾地黏在他身旁,笑盈盈地晃着她那只尾巴,期盼他伸手摸一摸。 也许是从她蹲在树下捡枣子的时候开始,陆子昭的生活里就满是她的踪迹。她会扯着他的袖子委屈喊饿,会撑着纸伞在书院外的松林里等他一起回家。会气得脸颊鼓鼓地喊他子昭哥哥,然后伸手将枣树锤得枝叶飘散。会在零星萤火纷飞的夏夜里,伏在他的背上哭诉说他不喜欢她……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狡猾,无赖又蠢笨得连切菜都不会的小娘子,对他来说就像是平静无波的人生之中的意外之喜。是在沉闷寂静又黝黑的夏夜里突然浮现出的荧火流光,落在他的掌心,发间和衣摆。 锦瑟受伤的时候,陆子昭心中无措极了。 他从小就内敛慎重,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慌张与害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陆子昭第一次不再为别人的期待而活。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期愿,要为她亲手撑起一把伞,让她在跟着他前行的时候,不必承受那些无谓的风吹雨打与荆棘坎坷。 所有她为难的事情,他都会替她解决。会为她挽发系带,为她摇枣洗瓮,为她温粥点灯…… 她只要乖乖跟在他身旁,摇一摇她狡猾的尾巴,笑盈盈地叫他一声 “相公。” 就可以了。 盛夏蝉鸣和枣树(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结束一个故事了,好快乐(???) ☆、谢恩念养十余年 眼前青白茫茫交错,耳边似乎有冰凉的水灌入,胸口窒息难耐,脖后一双修长的手掌死死按住她下压,锦瑟连呛了好几口水,艰难地呼吸:“咳……咳!” 她艰难 分卷阅读39 地仰起头,双手死死撑住地面以防身后的人将她再压下水,却听到身后那人冰沉沉地吐出几个字:“逆徒,还敢反抗?” 那冰凉的指尖稍微用了劲,锦瑟又被压人水中。 锦瑟绝望:刚穿过来,就要死了? 记忆伴随着翻腾的水花和似霜的语气一起涌入她的脑海。 时值天下动乱时分,江湖门派林立,势力纵横交错。而各门派惊艳绝伦之辈如过江之鲫,争尽世人的目光。 其中最令人忌惮的,莫不过魔教的教主白离,白离此人,年龄不大,却统领魔教千余人。他功法深不可测,性格阴晴不定,手段强横凌厉,那年衡山上,以一己之力逼退四大门派的掌门,一时间名声赫赫,无人敢惹。 世上唯一敢同白离作对的人,大概就是白锦瑟了吧。 白锦瑟是白离机缘巧合在魔教山脚下捡的弃婴,白离虽表面心狠手辣,处事霸道凌厉,但对她倒还算不错,捡了她回魔教,还教养了她十几年。白锦瑟十八岁那年,下山历练,遇到青云门的弟子徐云卿,徐云卿是正派子弟,白衣公子,翩翩举世无双,与她见过的魔教中人很是不同。 人们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白锦瑟对徐云卿大抵就是这样。 正派与魔教势不两立,为了徐云卿,她不惜叛出魔教,白离怒不可遏,废了她半数修为就将她逐了出去。 离开了魔教的白锦瑟奔赴重重高山,找到了徐云卿。徐云卿念她无处可去,也将她留在身边。 本以为这样相依为伴,倒也算美满,可是那年云溪涧门派争斗,四大门派起了内乱,青云门被逼迫退至山脉深林里。且战且退到悬崖间的时候,生死存亡之刻,为了逃生,徐云卿一把将白锦瑟推入敌阵中拖时间,换了自己的命。 孤身只影,白锦瑟绝望地死在了冰冷的剑刃下—— 入了三生河,过了奈何桥,才知道谁真心对自己好。 徐云卿拿她挡刀,再没往回看一眼,白离却不言不语,替她收了尸身安葬。 魔教山脚的孤坟前,白离替她洒了一杯酒,冷哼道:“逆徒,可曾后悔?”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山风飘渺着拂过。 又被呼啦灌了一口水,胸腔闷疼难耐。凭着那股倔强的求生欲,寻了个短暂的间隙,锦瑟反手扣住石面,艰难地扭身,不待身后那人反应,就死死抱住他的腰身哭诉道:“师尊啊——” 她蓦地扑腾过来,白离只觉得玄色宽袖上被她沾染了片片水渍,他又惊又怒,一边推开她一边喝道:“逆徒,松手!” 松手又要被他按进水里了,锦瑟才不松呢。她穿来的时机太差,正逢白锦瑟死不要命地同白离说要脱离魔教,白离怒从心起,一把将她按入水中,呛了她个半死。 锦瑟紧紧地箍住白离的腰身,伏入他怀中嚎啕哭诉道:“师尊!锦瑟错了!锦瑟再也不说要离开您了!” 白离面色似雪如冰,琥珀色的眼眸寒意倾覆,他心惊:这逆徒力气怎么这么大了?他竟然扯不开她! 索性不推了,他指着锦瑟的鼻子痛骂道:“你也会知错?孤养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敢同孤说要为了那个小白脸背弃师门?!” 锦瑟艰难认下罪状,眼眸含雾,如泣如诉地望着他冷冽的面容:“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年少无知!是我口出狂言啊师尊!” 她不顾白离铁青的脸色,腾不出手,就蹭着白离的胸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幽幽地眨着眼眸痛哭道:“您念在我尚且年幼,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吧!” 白离神色微闪,冷冷地垂眸瞥她:“呵,你口说无凭,孤为何要信你是真心悔过?” 锦瑟立马对天发誓:“师尊,我若是再对那什么徐云卿有念想,我就跟您姓!” 白离怔了怔,片刻,他脸上慢慢地、慢慢地浮起幽幽的阴沉,眼底冰冷似雪,眸色漆黑,他轻轻捏住锦瑟的下颌,气极反笑:“白锦瑟,你是不是忘了孤姓什么啊?” 锦瑟僵硬住,不,确切地说,是白锦瑟僵硬住。 她是白离在山脚下捡回来的弃婴,无名无姓,那时白离随口一提,说就让她叫白虎,听着霸气。魔教众人纷纷吐血,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说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叫如此凶猛的名字?将来她长大了一定会记恨他的!白离脸上挂不住,冷冷地拂袖不再管了。魔教众人又从山脚的村中捉了个读书人来,文秀瘦弱的读书人在一众恶徒中瑟瑟发抖,为她取了个名字叫锦瑟。 旁边冷眼旁观的白离袖摆一挥,说名字还行,但还是要加个姓,就叫白锦瑟吧。 穿越轮回往事,总是会记忆混乱,丢失一些过往。锦瑟当然没忘白离姓什么,她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她本来就是跟他姓的!她居然还说若是再念着徐云卿就跟他姓! 锦瑟脸色煞白起来,在白离的轻抚下那玉润的脸庞不禁抖了一抖,心里凉凉。 突然,白离将冰凉的手掌移到她纤细的脖子上,冷笑道:“你果然还念着那小白脸!连理由都找好了!” 分卷阅读40 被扼住喉咙,锦瑟心惊胆颤,连连摇头:怎么办?要被他掐死了! 眼看着白离的修长的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濒死危急一瞬间,她脑中灵光一现,突然矫捷地侧身避开白离的手,紧紧拽住白离的衣襟,倾身将唇贴到白离的唇上。 唇齿相依,送来甜腻的气味,那相贴的唇珠似花瓣般软糯又清凉,让人心境似巨浪般波澜起伏,面颊不觉发烫。 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白离彻底的怔住,那双深幽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睫毛轻颤,他怔怔地望着身下的人。 这逆徒,竟敢亲他! 亲完,锦瑟很细心地擦了擦他的嘴巴,真心实意地望着他的双眼发誓道:“师尊!您看,我真的不喜欢那小白脸了,不然我为什么会亲您呢?” 被占了便宜,白离清冷的眸色染上震惊与怔然。蓦然间,他反应过来,冷冽又白皙的面容瞬间就染上嫣然桃色,刷地一下就红透了。愣愣地抚了抚自己的唇,心跳莫名震动如雷响,他大骇,几乎窒息:“……逆、逆徒,真是不知廉耻!没大没小!” 说完,他不再管她,跌跌撞撞地起身,拂袖往殿中大步而去,留下一个略微凌乱的背影。 见他走了,锦瑟终于松懈下来,心中涌起阵阵后怕,白离浸染江湖多年,功力高深莫测,她虽然力气大,但还是打不过他的。锦瑟狼狈地跌坐在水池旁,欲抬手拭去脸上的水珠,刚抬手,她就凉凉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遭雷劈—— 那双白净的手掌心,一道菱形的印记明亮不已。 她咬袖痛哭:“为什么?为什么是白离?”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穿堂的凉风缓缓拂过。 魔教位于飞天涧的山崖高处,依着峻拔的山脉巍峨而建,山林中古树参天,流瀑飞绝。魔教的宫殿屹立隐没在云间,时隐时现,却有一座暗沉色的石殿最为显眼,遥遥地立在顶端,成群殿之首。 白离与锦瑟就一同住在这座宫殿里,因被白离按在水里淹了半天,衣裳都已湿透,锦瑟换了套干净的衣裙才得空去寻白离。今日情急之下才冒犯了他,她打算前来解释一二,希望能挽回挽回自己在白离心中的形象。 夜深了,锦瑟端了壶茶穿过黝黑的回廊,立在白离的寝室前,望着眼前紧闭的室门,她犹豫着扣了扣道:“师尊?” 她来时,白离正端坐在幽暗的殿内,双手运诀,默念心法练功,听到门外的唤声,他闭着的眼眸微动,冷哼一声。 无人应答,锦瑟又唤了一声:“师尊,我是锦瑟啊,你在么?我给你沏了壶茶,来看你了。” 室内的白离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微紧:这逆徒,今日真烦人……难道还是不死心,想劝他放她走么? 做梦! 他运起功法,试图将她的声音隔绝开去,身侧劲风翻腾,墨发与衣诀飘飞,幽暗烛光下,他冷峻的侧脸更加棱角分明,冷若冰霜。 门外的人还不死心,变着法的唤他:“师尊啊,师尊……师尊?” 清清甜甜的语调,婉转勾人的嗓音,准确无误地穿过门缝间隙,一字不落地飘进白离的耳里,击在他的心上。莫名奇妙地,白离想起今日那个吻来,眼前似乎闪过那逆徒的脸颊,胸腔蓦地跳动,他血气上涌,经脉气息紊乱—— 练功之人最忌胡思乱想,白离一个分神,就闷咳一声,身形摇摇地朝侧面栽去,撞在石案上,发出咚的声响动。 门外的锦瑟一怔,方才似乎听到里面的人倒地的声音了?放不下心,她敲了敲门,担忧道:“师尊,你没事吧?” 无人应答,黑夜寂静无声。 锦瑟眉头深拧,将脑袋贴到门边,又问了一遍:“师尊!你怎么了?回答我一声啊!”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心中害怕,放下茶盘,朝里面的人喝道:“师尊,冒犯了!”说完,深吸口气,一脚将殿门踹开。 清冷的月色趁着空隔照入室内,只见榻边的石板地上,身着玄色衣衫的白离半跌半坐,俊容在灯火下若明若暗,他单手捂住胸口,脸色青白地瞪着她。 他咳了咳,薄怒道:“逆徒,你好……” ☆、谢恩念养十余年 室内风吹帘台,烛火幽明。 锦瑟惊慌失措,飞快地上前扶住他的手,关切道:“师尊,你流了好多汗!” 她按住袖子就要替白离擦一擦额头—— 身为外人眼中形象高大,顶天立地的魔尊,怎么能被人瞧见他虚弱的样子呢? 白离一面扶住案几,一面冷冷地推开她,低声喝止:“出去!” 微瞪了瞪眼,锦瑟一把将他拉入怀中,温声:“师尊,你都这么难受了,还逞什么强?!” 不顾白离的虚弱的反抗,她伸手细细擦去他额上的冷汗,又扶他上榻,替他掖好被衾。 夜里烛光摇曳,室内空阔宽敞,白离默默地看着那逆徒奔波来奔波去,一会儿替他关上窗帘,一会儿又替他拧来热帕。伏在 分卷阅读41 他的榻边,这逆徒面上有点点凝重,似乎生怕自己出了什么事一般,小心翼翼地将热帕置于他额上,问:“师尊,你感觉有没有好些?” 他眉间冷肃,幽幽道:“孤没事。” 锦瑟松下一口气,折腾了一天,此刻便觉得四肢酸累了起来。仍不放心白离,她就趴在榻边守着他,慢慢地困意袭来,她渐渐入睡。 榻上,白离望着她那精致的鼻翼与小巧的下颌、紧闭的双眼,低低地冷哼了一声:逆徒,还算有点良心。 宫殿中被白离按入水中之后,接连着几天,白离都没有给锦瑟一个好脸色瞧。 她也知理亏,这几天日日在白离跟前献起殷勤,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扇凉递书。不顾白离冷淡暗恼的神色,她腆着清浅的笑容,天还未亮就守在他门前等着他醒来,替他研磨擦剑,端茶送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好几天,才赢回他一点点好感度。 这天,白离随手递给她一份案卷,吩咐她:“去拿给缈落宫的左护法。” 锦瑟露出个熠熠的笑容,接过那案卷:“好的。” 白离瞪她:“不要同孤嬉皮笑脸。” 惊得颤了颤,锦瑟飞快地收敛了神色,乖觉地重复了一遍:“……好的。” 她神色切换自如,白离说不笑便不笑。白离幽幽地转过目光,不再看她,心中却莫名地想:这逆徒好像还是笑起来好看些……不对,他想什么呢?逆徒就是逆徒,管她好不好看做甚! 他更恼,瞥了锦瑟眼:“还不快滚?” 锦瑟掩面呜咽:……平白无故就被骂,做徒好难。 魔教的宫殿簇拥在山间,白离的住处在最顶端,而缈落宫则在下首的南面。穿过石阶回廊,飞檐走壁,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前,见到魔教的教徒们在广场上比试剑法,好不热闹。 他们见到锦瑟,甚为热络地朝她打招呼:“锦瑟,来来来!” 锦瑟眨了眨眼,她同白离说要叛出师门的事,魔教中人还不知道,故而也只有白离一个人对她摆脸色罢了。 她笑着唤道:“前辈们好。” 青年护使殷如笑意蔼蔼同她说:“是不是尊上派你来递信了?” 锦瑟笑着点了点头。 又有另一人说:“说起来尊上这几日都不曾下来巡察,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锦瑟心虚地眨了眨眼,忙着什么啊?大概是忙着跟她翻脸吧。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哀怨地娇哼,只见一位身材玲珑丰满,窈窕娇媚的女子环手嗔道:“就是啊,尊上都好久不来瞧我们了,我说锦瑟,你可不能一人霸占着尊上——” 锦瑟瞧着她那起伏的胸脯,默默地红了脸:“我没有霸占师尊啊。” 殷如顿时附和道:“玉娇,你可别为难锦瑟了。尊上不喜人多,锦瑟替我们侍奉在尊上身旁,尽尽衷心罢了,何谈霸占?” 话毕,众徒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又朝锦瑟投来些许同情的目光——尊上喜怒无常,性情冷漠严苛,在他的身边服侍,这孩子得受多少委屈啊?瞧瞧,这脸蛋仿佛都消瘦了些! 爱怜之心渐起,众人纷纷挤到她身旁,给她递上东西:“锦瑟,这是山下的莲花糕,拿去尝尝。”、“还有酥饼和青团。”、“拿去拿去,瞧你都瘦了……” 不过片刻,锦瑟怀里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她感动又欣喜:这几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白离,她都没什么空吃东西。魔教的人当真是太热情,太善解人意了,对于这几日受尽了冷眼的她来说,简直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感慨之余,却瞥见一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锦瑟捏起怀中那颗孤零零的红豆,疑惑不解:“这是?” 人群中的玉娇却抚袖妩媚一笑,朝她婉转道:“锦瑟妹妹,这是我送给尊上的信物,你替姐姐顺手带给他吧。” 锦瑟捏着这颗红豆,眯起了眼。 众人不解:“我说玉娇,你送尊上一颗红豆做什么,又吃不饱。” 玉娇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翻了个姿态优雅的白眼:“你们懂个屁——” 锦瑟转着这颗红豆,沉默不语,哎,一不小心发现个情敌?莫名地,她默默望了望玉娇的波涛汹涌,又低头望了望自己,心中哀怨:这一马平川的,有什么看头?! 输了,她输了。 山崖顶端的宫殿,苍迥似斜入云端松树下,白离身着玄衣,眉眼清冷淡淡,执了本剑法默读。 石阶处传来阵细微的脚步声,白离皱眉,放下剑法朝那处望去。只见那逆徒怀揣了大大小小的纸包,心事重重地从阶梯处迈步走来。她踱步走到他案前,恭敬道:“师尊,信已经送到左护法手上了。” 白离瞥她,不满:“这么久才回来,办事磨磨蹭蹭。” 锦瑟哎呀一声,低声解释:“路上遇到教里的前辈们,他们送了我许多吃食呢。我跟他们说了会话,才耽误了一下嘛。” 她又抬眼看他:“前辈们待锦瑟真是关怀备至,让锦瑟再也不想离开魔教了。” 分卷阅读42 白离看她作戏,冷哼一声:“是吗。” 锦瑟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 白离不觉拧了拧眉,这逆徒今日怎么话这么少,跟前几日谄媚的作风真不像。难道是去送信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有些不自在,他垂眸冷声问:“怎么一副低沉的表情,谁给你脸色看了?” 锦瑟受宠若惊,抬眼颤眉道:“没有人给我脸色看,就是……就是……” 白离不耐烦:“有话快说。” 锦瑟抖了抖,从袖中磨磨蹭蹭地捏出一颗红豆递到他眼前:“师尊,你看。” 白离瞧着眼前鲜红的圆形颗粒,眯起狭长的眼眸:“这是什么?你准备拿来刺杀孤的暗器?” 锦瑟一噎,难以置信地朝他呐喊:“师尊,这是红豆啊!入骨相思君不知,玲珑骰子安红豆的红豆!” 她又小声补了句:“玉娇姐姐托我转送给你的。” 白离面寒如冰,这逆徒还跟他掰扯诗词了?他从未教过她这些,她去哪里学的,跟那小白脸吗? 他拉下脸,琥珀色的眸子里浸满寒霜:“孤说这是暗器就是暗器,谁给你胆子反驳的?” 行,魔教教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锦瑟憋着脸,哄他:“……是暗器,那你要不要嘛?” 白离嫌弃地别过了头:“不要。” 锦瑟飞快弯了弯嘴角应道:“好的。” 白离与锦瑟一同住在魔教山脉最高处的宫殿里,其余人则是住在下方的屋舍中。因为白离不喜别人打扰,故而除了护法们偶尔前来禀告要事外,白日夜里就只剩他和锦瑟两个人。 因为锦瑟的讨好,白离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也不再提她背叛师门的事情了。 某方面来说,他倒很大度,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斤斤计较。比如在对她的称呼上面,他似乎跟“逆徒”这个叫法过不去了,每次都嫌弃地唤她“逆徒,给孤倒杯水”,“逆徒,水这么热,想烫死孤吗?!”,“逆徒,别跟孤撒娇。” 左护法前来寻他商议要事的时候,他仍唤锦瑟“逆徒,去将窗子打开。” 惊得左护法圆目微瞪,不住地扫视锦瑟。 锦瑟嘴角抽了抽,堆起笑容朝左护法解释:“逆徒……意思就是叛逆的徒弟。您知道的,我十八岁了,正好是少年的叛逆期,呵,呵呵。” 左护法神色缓了缓,和蔼可亲:“原来是这样。” 白离在旁边默默看戏,听完,慵懒地撑着手,冷哼一声,用清冷的眼眸斜她:“逆徒,不得与其他人献媚。” 左护法:“……” 他应该在山底,不应该在这里。 锦瑟:“……” 身为一个逆徒,连呼吸都是错的。 ☆、谢恩念养十余年 夕阳西下,殿门外的崖边,嫣红似火的枫叶缓缓摇动。 白离一身玄衣紧束,衣袖宽松叠在案上,眉间冷淡似雪,目若幽沉寒星。他手中拎着封信件,忽然将淡漠的目光放在不远处叠书的锦瑟身上,心中出神。 说起来,虽然这逆徒是他从山脚下捡回来的,但那只是他一时兴起才捡的罢了。对于养孩子这事,他可是没什么耐烦心,还是靠着魔教众人照顾锦瑟的起居,才将她一点一点拉扯大。也是因此,虽然他跟这逆徒住在一处,但算不得太亲近,前些日子她想下山历练,他也是很随便就允许了。 但谁能想到,仅仅是出了趟门,这逆徒竟然就要为了一个男人叛出师门呢?虽然不亲近,但背叛这种事,对于魔教教主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怒意难遏,才一把将她按住水中惩罚她,只是她似乎吃了苦头,性情大变,变得格外……谄媚了。 白离的目光太紧,锦瑟发觉过来,就朝他抿唇一笑。 白离面色不改,冷哼一声道:“逆徒,过来。” 锦瑟移步到他身旁,抬眼望他:“师尊,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白离将手中的信件叠起,盯着她的脸道:“过几日你与我下山,去衡山一趟。” 锦瑟一怔,笑问:“去衡山做什么啊?” 白离冷笑:“去见你的小白脸。” 笑容凝固在脸上,锦瑟:“……” 说起来,徐云卿所在的青云门就位于衡山之上。 她心中惊疑不定,实在琢磨不透白离是个什么意思。前世这个时候……魔教似乎并不曾去衡山啊?到底去衡山做什么呢,她好奇不已,偏偏白离那副冰块脸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去见你的小白脸”让她不敢发问,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被他再按进水里。 锦瑟不说话,只眨巴着眼睛瞧他,她的眼睛会说话,似碧碧水底的波澜,一闪一闪地表达着她好奇的情绪。 白离冷冷地觑她:这逆徒,果然还念着那个小白脸,瞧她这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心中莫名烦躁,他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逆徒,要见到那个小白脸了,很高兴吗?” 锦 分卷阅读43 瑟窒息:就连闭嘴也要被摆脸色! 她连忙解释:“师尊,我只是好奇你带我去衡山做什么而已。什么小白脸?锦瑟不知道。” 白离神色这才缓了缓,却仍冷声道:“去了就知道做什么了。” “……好的。” 因为提到了徐云卿,所以气氛算不得好。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大殿门外传来几道敲门声,打破了僵局。 锦瑟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去给门外那人开门。掀开条门缝,却见玉娇一身火红色束身长裙,袅袅地端了个食盒立在门边。见到锦瑟,她撩了撩白腻脖子边的碎发,妩媚笑道:“是锦瑟啊,尊上在里面吗?姐姐有事找他。” 锦瑟心中警铃大响,闻了闻玉娇身上的淡淡胭脂香气,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按住门同她闲聊:“玉娇姐姐,你来找师尊做什么?” 玉娇噗嗤一笑,指了指天色道:“哎哟,我的锦瑟,这种时候来找尊上还能有什么事啊?”她倾身上前,在锦瑟耳边密语:“当然是做些花前月下,情意缠绵的事了。” 花前月下,春宵一刻……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白离?! 锦瑟退后一步,扒在门边瞪她:“你你你不怕师尊生气吗?” 玉娇勾唇一笑,眼里满是自得:“怕什么?爱慕之情人皆有之,尊上大度,怎会怪罪?只是尊上最不解风情,这种事情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多主动一点。” 说完,她虚抚了抚丰满的胸,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笑道:“行了,你还小,不懂这些。快些让姐姐进去,姐姐还要给尊上送吃食呢,不要耽误了姐姐与尊上成好事的机会。” “……” 锦瑟凝重地瞟了眼她的柳腰与胸脯,然后又凝眸望向她手中的食盒。忽然,她一个瞬身将那食盒夺入手中,给玉娇留下一句“不必了我来替你送吧”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门外,玉娇被她关门带起的劲风吹得长发飘动,满目错愕。 殿门紧闭,锦瑟拎着食盒心有余悸。魔教中人的作风真是豪放孟浪,幸亏她关门的速度够快。不然放了玉娇进来,凭着她那妩媚的脸庞以及玲珑有致的身材,说不定白离就真的动心了呢? 将门栓紧,锦瑟狡黠一笑,才拎着食盒慢悠悠地往回走。绕过雕梁画柱与白玉阶梯,就看见白离仍坐在方才的地方,冷眼看她:“去开个门,怎么这么久?” 锦瑟心虚地笑了笑,踱步走到他身前,将那食盒轻轻放下道:“师尊,方才玉娇姐姐来了,这是她托我送给你的吃食。” 白离看也不看,执卷而读:“孤不要,拿去倒掉。” 锦瑟轻轻拧了拧眉,她偷偷掀开食盒看了眼,突然惋惜道:“里面的饭菜很丰盛呢,师尊真的要倒掉么?” 很浪费啊。 白离压下眉眼,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不住地往食盒里瞄,突然缓缓低笑道:“既然嫌浪费,那你替孤吃了吧。” 锦瑟受宠若惊地抬头:“可以吗?” 白离慢慢地点了点头,拎起本书册挡住半张脸,眯着眼睛瞧她行云流水地打开食盒,将碟子端了出来。她拆了双筷子,就心满意足地夹了块鸡肉。 白离心中冷笑:他魔教中人虽洒脱奔放,但个个都精明得很,不知道为何会养出个这么单纯的逆徒。别人送来的吃食,验也不验就吃了,也就是这么个蠢模样,才会被那种徒有其表的小白脸给骗了吧。 难得和蔼,他探身同锦瑟问候:“好吃吗?” 锦瑟刚夹了颗圆子递到嘴边,见白离发问,以为他也想吃,就笑意盈盈地将那颗圆子小心地托到他面前,弯着眉眼道:“师尊也尝尝?” 白离僵硬地扭过头,撑着手冷淡道:“孤不吃。”心中却想:魔教中的女人们觊觎他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她们大胆奔放得很,给他送的吃食往往都加了“东西”。念在她们乃是他的教徒,所以他只是将这些吃食推拒,并不追究她们。 白离又偷偷地瞥了锦瑟一眼,他今日倒要瞧瞧,这些女人们给他送的吃食里加了些什么。 …… 锦瑟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对劲。先是白离用那古怪的目光地盯了她半天,紧接着体内似乎有奇异暖流涌过,呼吸急促,目光变得迷离恍惚。手阵阵发抖,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锦瑟捂住胸口,缓缓地沿着桌案倒下,难受地呢喃:“师尊,我……” 白离眉头一皱,魔教的女人给他加料是真,但总不至于加□□,这逆徒为何一副快死的模样?他目光略闪,严肃地唤她:“逆徒,又与孤作什么戏?快起来。” 锦瑟倒在地上,蜷缩成娇小的一团,她面色发热,四肢软绵无力,只觉得浑身似在热浪之中,撩拨得她心头酥酥麻麻。紧紧地咬着牙关,她心中翻腾:这食物里都加了什么? 江湖为什么这么险恶! 半响得不到答应,白离眉头皱得更深了。那逆徒蜷缩在地上,青丝如墨般散乱地铺开,身子细细地颤抖着,真的一副濒死之相……白离眼眸微 分卷阅读44 凝,俯下身去,拎起锦瑟的一只手臂将她掀起来,略带仓促道:“锦瑟,你怎么了?” 然而刚瞧清她脸色,白离就怔住了,只见她原本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朦胧似雾,脸颊嫣红似火。媚眼如丝,朱唇微翕,她软软地跌入白离的怀中,柔若无骨的手扯住他一只袖子,含糊不清地娇声道:“师尊,我好难受……” 白离彻底地僵硬住,身为一个男人,再不济他也知道这逆徒是怎么了。没想到玉娇给他加的东西竟是媚药,他顶多以为是软骨散罢了…… 他呼吸纷乱起来,艰难想要地掰开这逆徒,如临大敌般地喝道:“逆徒,松手!” 锦瑟浑身发烫,好不容易寻到白离这个清凉物,怎么会轻易松开手?你拉我扯,任凭白离怎么推也推不开她,反而两个人跌跌撞撞地碰撞了好几次。锦瑟滚烫的呼吸与肌肤蹭在白离的身上,恼得他面色染上薄红,心中痛骂她: 这逆徒,光长力气不长脑子! 索性不推了,白离沉着面色,僵硬地将她抱起,往殿内深处走去。 ☆、谢恩念养十余年 殿内深处,有一白玉砌成的寒潭,这寒潭乃是白离平常练功时的专用之地。池潭里有寒山山巅上融化的雪水,冰冷彻骨,可平心息火,遏止燥念。 白离抱着锦瑟飞快地走到了寒潭边。 他神色难看地瞧了怀中面色发红,娇声呢喃的锦瑟一眼,嘴角勾起个弧度,然后就毫不留情地将她扔进了寒水中。 噗通的一声。 猝不及防被冰冷的池水淹没,锦瑟身上的热度瞬间熄灭了大半。她慌乱地在水中扑腾,挣扎半响才从水面上露出半个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岸上冷眼旁观的白离。 水缓缓地顺着她发丝划过,她面色苍白孱弱,在冷气白雾的衬托下,好不可怜。仰头瞧着岸上的白离,她怔愣着开口:“师尊……你又把我扔到水里?!” 白离噎了噎,默默地别开目光,不去瞧她那被水浸湿、薄如透明般的衣衫下的风光。双手抱袖环在身前,他居高临下地扭头喝道:“不把你扔到水里,扔到哪里?!” 说完,他却顿了顿,幽幽地盯着锦瑟:“逆徒,你该不会想……” 锦瑟浮在水中,小声道:“想有什么用。”说完,她往水中埋了埋,露出那哀怨的目光瞧着白离。 在她哀怨的注视下,白离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胸腔中莫名一热,他面色滚烫,挥了挥袖子仓促喝道:“胆、胆大包天的逆徒,满脑子的……” 话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只僵硬地瞪了瞪锦瑟就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是一如既往的凌乱。 …… 离那晚上被扔进水里那事已经过了两天。 锦瑟这两日一直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不慎中了玉娇的药,但这倒并不是让她发愁的事情。让她发愁的是,面对那样意识不清的她,白离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冷漠地将她扔进了水里。 闲暇的时候,她就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小身板,郁闷地想:会不会是她身材不够好,所以白离才完全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她就情难自禁地叹一口气,追师之路漫漫,冷漠的师尊何时才能动动凡心呢? 白离并不是完全不为所动…… 至少那个被锦瑟泡过的池子,他是没再去用。 正逢午间时分,慵懒又惬意的日光洒入殿内一角,有些晃眼。 白离坐在高台上,听得殿堂里的左护法正为他禀告:“尊上,四大门派的人已经动身前去衡山了。此次武林大会,各门派皆十分重视。按照您的意思,我们的人也分了一路先入云城,埋下探子。” 左护法说完,又向他询问:“尊上当真要与我们兵分两路,独自前往衡山吗?只怕这路上埋伏重重,您的安危事关重大,尊上不如再考虑考虑?” 白离心不在焉,靠在高台上沉默不语。 左护法:“……” 他眼花了,尊上是在出神吗? 有些犹豫,他试探着又提了句:“尊上?” 白离眼眸一紧,回过神来,心中懊恼,他方才竟然又在想那逆徒的事情了。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接过左护法的话来:“那些宵小鼠辈,有何畏惧。孤替你们引开他们的暗杀,你们自可快些前往衡山,与那些门派周旋。” 左护法露出个崇敬的目光:“尊上气度,我等敬佩不已。” 似是想到了什么,白离心中一动,又吩咐他:“那逆徒就与我一同前去,你们不必再等她了。” 左护法一愣,踟蹰道:“尊上要带锦瑟一起走吗?那孩子历练尚浅,不如让她跟我们一道,也还算安全些。若是跟着您,你们两个人一不小心被埋伏……” 白离冷哼一声,有些别扭道:“有孤在,谁还能伤得了她去?” 他这么说,左护法也不再反驳,恭身笑道:“尊上说得是。” “……” 左护法走后,白离独自一人坐 分卷阅读45 在殿中,却是望着头顶高悬的横梁沉默不语。 方才左护法禀告要事的时候,他竟然莫名地想到了那逆徒,一时不假思索就同左护法开口,要将那逆徒带在身边一同前去衡山……心中莫名纷乱,他压下思绪,安慰自己,只是嫌一人的路途无趣,带她解闷罢了,绝对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 自从白离说要带锦瑟去衡山以后,锦瑟就长了个心眼。白离傲娇不说,她就去魔教中一番打探,才知道原来正逢七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四大门派联合起来递了封信件来魔教邀请白离衡山一晤,探讨功法。 白离威名赫赫,傲骨一身,遇到这等挑衅自然是不会息事宁人,吩咐了左护法他们就要动身前去衡山。 锦瑟是做好了去衡山的准备的。 但是她并没有做好被追杀一路的准备! 寂静的幽深山林里,树影交错摇动,风声鹤唳,鸟儿惊叫着急速掠走。高耸的山崖边吹来阵阵带着腥味血气的风,难受得锦瑟面色发白,摇摇欲坠。 半人高的芦苇草丛里,杀意弥漫,草木摩挲擦动。白离一人执剑泠然而立,身形挺拔又修长,冷漠地瞧着周遭包围着他的黑衣人们。 气氛僵持又肃杀,白离寒意凛凛地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已经折了大半的人了,剩下的也要来送死吗?” 氛围明显地就变了,黑衣人们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血色弥漫,狼狈不堪。然而望着仍然完好无损,安然无恙的白离,他们暗自惊心:怪不得门派掌门要派他们来暗杀魔教教主,他这般高深修为,怎能不惹人忌惮? 面面对视了几眼,在背后打了个手势,他们就逃离着撤走了。 锦瑟紧紧地躲在白离身后,见状松下一口气来。 白离缓缓将长剑收入鞘中,回头垂眸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逆徒,你很怕死吗?” 锦瑟:“……” 她此刻心情无奈又愤怒,为什么大家都是去衡山,左护法他们就是浩浩荡荡地结伴而去。她却要跟着白离两个人一路越过深山老林,捱下无穷无尽的追杀呢?被暗杀了整整一天,她已经疲惫不堪了,却还是委屈得很:白离非要带着她一起走,一定是想让她死在路上……他如何会爱她!这么想着,锦瑟脸上就浮起一丝委顿,眼眸中哀切满满。 锦瑟僵硬地瞪了他一眼:“师尊,是人都怕死的。” 白离见她满脸萧瑟,眯起眼眸,突然同她说:“其实死也并不可怕。” 锦瑟麻木地抬眼望他。 白离突然欺身逼近,将她一点点逼到悬崖边上,淡淡笑道:“你死一次不就知道了?” 锦瑟大骇,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悬崖峭壁,她瞬间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抱住了白离的腰身:“师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被她箍得紧紧的,白离险些咳出一口老血。他只是看这逆徒贪生怕死满面委屈的模样,想捉弄捉弄她,才将她逼到悬崖边吓一吓她而已。然而逆徒的胆小怕死超出了白离的想象……她用尽力气抱着白离的腰,将脑袋贴入白离的怀里,大有死也不放手的意味在。 白离沉下脸,有些无措地扣住她的脑袋将她往外拨,喝道:“逆徒,松手!” 锦瑟是真的被吓坏了,魔教教主心狠手辣是真的,喜怒无常是真的,让她松手……是不可能的。 她缠白离缠得愈发紧了,难得有些气势地说:“不松!” 放手他真的把她扔下悬崖怎么办?对于白离的扔人技术,锦瑟是深有感触。 锦瑟抱得紧,紧紧地蹭在白离的胸前,蹭得他莫名的呼吸加重,面色淡淡发红。 白离面色阴沉如薄冰,偏偏还浮起淡淡恼色,他垂眸看着胸前的锦瑟,语气轻颤:“逆徒,真是胆大包天了,敢冒犯孤?” 锦瑟心一横,从他怀中露出半张脸,咬唇道:“师尊,念在我快死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 “哼。”白离扯出个冷笑来:“想让孤原谅你,就活着赎罪吧。”说完,拖着她这个包袱一顿一顿地往安全的空地上移了几步。 远离了恐怖的崖边,锦瑟终于松下一口气,慢慢松开了缠着白离的手。 胸前没了她这个包袱,顿时便空落落的,这逆徒死不放手的时候,白离很是羞恼。然而这逆徒松手了,他却也算不得愉悦。 时辰渐晚,山涧林海里的天色似被泼了墨一般,白离肃然着一张脸带着锦瑟往山崖坡下走去。 ☆、谢恩念养十余年 前往衡山之路艰难且险阻,因特意避开城池从山脉中暗地前行,故而晚上是没有客栈可以住的,只能在山溪边寻个空地露宿。 夜里,天色暗沉如墨,深林中林海连绵不绝,一轮似金勾的弯月独自挂在天边。 锦瑟从溪边灌了壶水,又捧着微凉的溪水洗了把脸,才拨开繁枝茂叶回到白离所在的树下。 树旁堆了簇干火,白离腰间挂了把佩剑,双手抱于 分卷阅读46 胸前,双目轻闭倚坐在树下。即便是闭目养神,他的身形也依旧挺拔直立似巍峨之松。暖色的焰光映在他冷傲的面容上,一缕墨发顺着他的侧脸滑落,倒显得添上了几分柔和。 锦瑟盯着他想:这种时候,看起来倒是很温柔。 下一秒,白离眉间轻蹙,睁开琥珀色的眼眸瞧她:“逆徒,偷窥孤做什么?!” …… 火堆中发出噼啪的一声响动,锦瑟的美好幻想也噼啪的破灭了。 默默整理了下思绪,她露出个浅浅的讨好笑容,奔到他身边坐下,张口吹捧他:“师尊天人之姿,锦瑟只是瞻仰一二,哪里就是偷窥了。” 白离哼唧一声,又慢慢闭上双眼,眉间却莫名的平缓了几分。 锦瑟靠在他旁边,忽然担忧地望了望四周黝黑寂静的山林,朝他问道:“师尊,夜里还会来刺客吗?” 似是倦了,白离并不作答。 锦瑟又道:“师尊,火堆要不要熄灭呢?万一引来山狼就不好了。” 仿佛是应验了她的话,远处隐隐传来阵低沉的似野兽嘶鸣的声音。 锦瑟惊得颤了颤,拉着白离的衣袖道:“方才那边是不是有野兽在叫唤?师尊师尊师尊……” 被她唤得心烦意乱,终于,白离淡淡掀开眼睛,垂眸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逆徒,有孤在,你怕什么?” 锦瑟抬眼望他,眼中蓦然间恍过细碎流光,她嘴角微张:“师尊……” 冷漠刻薄的教主突然说了这种话,她好感动。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白离默默地扭过了头,突然话锋一转冷笑道:“哼,不过这深山老林有野兽也很正常,这些凶兽最是残暴嗜血,若捉了你这样的小姑娘,定会一口一口地撕咬卷入腹中……” 锦瑟心中:不,住嘴,别说了! 浑身的血液都似僵硬住,她觑了白离一眼,突然飞快地探手越过白离的衣摆环住他的腰身,缩入他的怀中。 白离:“……” 面色又又又有些发红,他盯着怀中的脑袋,暗恼道:“逆徒,你……” “我害怕!” 敢插嘴他魔教教主话的人,大抵只有这逆徒一个人了。 白离无措地觑了眼怀中的人,又僵硬地仰头望天:“逆徒,真是贪生怕死。” 锦瑟从他怀中露出幽若星辰的眼眸,小声顶嘴:“师尊,谁让你吓我。” 白离一噎。 他不再开口辩驳,只冷着脸将手往身侧移了移,让这逆徒靠得更轻松些。夜色渐深,清凉的秋风拂过枫林海,树下,锦瑟蜷缩在白离怀里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里,暗杀他们的人似乎是尝到了苦头,渐渐少了下去。再一路沿着溪河绕过长林山脉,就到了衡山脚下的云城里。 云城精致的城府纵横交错,座座高塔楼阁拔地而起,漆色雪白无暇,直入云霄。锦瑟与白离站在城中的一座高塔楼台上的时候,依稀可以瞧见不远处的空阔广场上聚了各门派子弟。城中佩剑的少年少女们身着青衣长袍穿梭往来,满面朝气。 云台上,四大门派的掌门人早已聚首,与先行的左护法等人面面相觑。 青云门掌教徐阁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沉肃刻板,同左护法远远道:“明日便是门派大会了,不知魔教教主此时身处何处,为何还不曾来?” 左护法气定神闲回他:“徐掌教急什么,不是明日才开始吗?教主踪迹不定,我等也不敢窥探其行踪。” 徐阁同身旁的其他门派掌门人对视几眼,缓缓笑道:“我们也并不是心急,只是怕山高水远,白教主在路途中遭遇什么不测罢了。” 此话一出,魔教众人皆是沉下脸来,手中长剑微动,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 锦瑟与白离在高楼上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心下担忧:四大门派似乎有联合之势,他们聚在一起对抗魔教,以多敌少,魔教的情形并不是很好。 一旁的白离神情冷漠,见下方众人僵持不下,他一把拎过锦瑟的衣领,又随意地高台外迈了半步淡淡道:“逆徒,走了。” 被他拎在手里,锦瑟望了望下方乌央央的正派中人,心中突然涌起阵不好的预感,她试探问:“师尊,我们不走石阶吗?” 果然,只见白离瞥了她一眼,好笑道:“孤还用得着走石阶?抱紧了。” 咯噔一下,锦瑟下意识后退:“不,不用了,我自己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白离拎着锦瑟往下方一跃,身形劲似苍鹰,几个瞬移便从容不迫的、似天神降临般的落在了人群之中。他从天而降,伴随着喧嚣的尘风吹起,场面顿时寂静下来。立在人群之中,白离一身玄衣云袖,暗靴锦带,神色淡漠地垂眸瞥向他们。 四大门派众人:“……” 这不就是那个方才念叨的魔教教主吗?!铿锵的拔剑之音响起,众人皆满面忌惮地退后几步,惊疑地望着白离……和他手中拎着的姑娘。 如 分卷阅读47 果眼神能杀人,那锦瑟肯定已经下了几百次地狱。在一片防备又凌厉的目光的注视下,她几欲落泪……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高调!为什么不走楼梯! 徐阁面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才缓缓上前同白离寒暄:“白教主大驾光临,真是令我等深感荣幸。” 白离眯了眯眼,淡淡说道:“你是哪位?” 徐阁面色不虞,眸中浮起丝恼色。 左护法向前提醒他:“尊上,这是青云门的徐掌门。” 白离思量半刻,突然意味深长地笑道:“哦,青云门。” …… 锦瑟默默地挪动脚步打算退回人群中的时候,却突然在对面一群白衣青年里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青云门的徐云卿年方二十有余,他着了一身不惹尘埃的白衣,腰别了柄宝剑,此刻正立在徐阁身后笑着瞧她。徐云卿面容清秀温润,浊浊如世间贵公子,他目带温和的笑意,无声地朝锦瑟比了个口型道:“好久不见。” 锦瑟目光微恍,徐云卿是她之前下山历练时遇到的,那时候的她不谙世事,在云城中被人诓去了身上的银两。是徐云卿挺身而出,替她收拾了局面,还赠与她回魔教的盘缠,一路护送她回魔教。 路上徐云卿知道她是魔教中人,浮起几分讶异,却又循循善诱地劝她弃魔归正。他性情温和,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与冷漠又严苛的白离大不相同。 白锦瑟可不就动心了。 如今云城再相见,却已是斗转星移,今非昔比了。 锦瑟淡淡地朝他笑了笑,心中惋惜,孩子是个好孩子,长得有模有样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就是道德有点缺失,在情况危急的时候竟然推了她出去挡刀。 要不得,要不得。 锦瑟盯着徐云卿琢磨得正起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逆徒,再看就挖掉你的眼睛。”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被这道阴冷的声音惊得颤了颤,锦瑟飞快地将放在徐云卿身上的目光移开,识相地盯着地面沉默不语。 白离冷笑一声,这才同徐阁以及他身后的正派中人道:“明日的比试,孤自会应战,尔等做好准备吧。” 感受到了压迫,徐阁和各门派掌门面容凝重,沉默着交换了几个眼神,因为锦瑟垂着脑袋,所以她没瞧见……白离的话一出,徐阁他们就偷偷打量着她。 留下话,白离就带着魔教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云台,往城中魔教早就占据好的地盘去。接连着露宿了几天的山头,锦瑟终于有了屋舍可住,欣喜如她连忙回到了自己的屋舍中,提了桶热水沐浴更衣。 白离带着她一路跋山涉水,他功力高深,轻功绝伦,自然是不惹一丝尘埃的到了云城。而锦瑟轻功则没他这般好,再加上这一路白离总是捉弄她,她早已狼狈不堪了。待她在浴桶中泡了半天,天色已暗沉了下来。晚风送爽,秋夜里还有些闷热,她随意地披着长发往院中去,悠闲地散步。 魔教在云城占了几座院落,虽不比得教地宽阔恢宏,但也还算雅致。院中层层叠叠的火红枫叶在夜色里飘摇,发出簌簌的温柔响声。偶有几片枫叶飘落流水中,就顺着清澈见底的溪水荡漾而去。 借着皎白的月光,锦瑟哼着小曲绕过桥水流觞,到了座弯月拱桥上,却突然发现白离正坐在不远处枫叶似火的树下,玄衣墨发,执卷观看。 清凉的晚风,温柔似水的月色,充满诗情画意的繁茂枫树林……孤男寡女,真是个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锦瑟眼眸亮起,扬起个浅浅的笑容向前唤他:“师尊!” ☆、谢恩念养十余年 月色枫树下,白离微微仰首瞧她。 锦瑟三两步奔到他面前,俯身笑道:“师尊在这里看书吗?” 白离却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了指身侧的石凳难得和善地朝她淡淡说道:“逆徒,坐吧。” 锦瑟从善如流地坐下,旁边溪水潺潺流动,枫叶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回旋。白离却突然感慨一声,眼眸中涌起怀念之色:“说起来,自孤捡了你以后已经过了十七年了……” 锦瑟打断他:“师尊,十八年。” 白离面色顿了顿,原本的和善顷刻间消失,沉肃道:“孤说是……” “十七十七十七!” “……”被她噎了噎,即便是白离也缓了半会儿,他抿了抿唇继续接过刚才的话题:“孤教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回报孤?” 锦瑟眨了眨眼睛,怎么突然要她回报了?她有些为难道:“师尊,锦瑟一无所有,身上的衣物、银子还有功法都是师尊赠的,怎么回报师尊呢?” 听得她一顿夸赞与吹捧,白离倒是颇为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还算有道理……” 话还未说完,却见锦瑟眼眸一亮,突然撑住石台倾身向前,眨巴着幽幽的眼眸抿唇跃跃欲试道:“那不如我以身相许?” 白离往后 分卷阅读48 退了退,脸色暗沉:“……逆徒,胆敢冒犯孤!” 被他喝止,锦瑟也不怕,只弯起眉眼抿唇而笑,她的师尊白离虽然每次都怒骂她,但并不会对她真的做什么。她摸清了白离的脾气,就常常调戏他,总归她是不敢动手的,动动口还不行么? 白离见她嬉皮笑脸的模样,也不恼怒,反而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书册递到她手中道“这是明日比武大会的名册,你看看吧。” 锦瑟这才收起神色,疑惑地接过那名册翻阅:“雪剑宗李徽——二十三岁,凌华派葛清——二十一岁……” 一页页地翻过去,锦瑟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为什么这名册上的名单都要在名字后面加个年龄?并且这些人……为什么都是二十余岁的年纪?果然,当她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在最上方瞧见了明晃晃的“白锦瑟”三个字。 锦瑟紧紧地捏着书页,凑近瞪了它两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问白离:“师尊……比武大会不是你去比武吗?!” 白离笼起袖子傲气道:“这种小破比武会是专门为你们这些十五到二十五的小辈举办的。孤这种资历还用得着去比试?孤只要站在那里,就是第一了。” 锦瑟面色慢慢地变白了,为什么她现在才知道明日要去比试!为十五到二十五的小辈举办的比武会……可是她才十八,跟那些二十多的比岂不是很吃亏?江湖中人最是冷酷无情,刀剑无眼,万一她不小心折在此地可怎么办? 她抬头望了望高高的院墙,琢磨着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白离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脸色慢慢地沉下去,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锦瑟回过头楚楚可怜地瞧他:“师尊,我弃权行么?” 白离靠着石壁冷笑:“孤养你十八年,要你去比个武为魔教争个荣光罢了,你还想弃权?” 锦瑟难过得无法言喻,挣扎道:“那锦瑟要是被他们打死了……” “孤会替你收尸。” 谁需要! …… 突然间得知明日就要比武的消息,锦瑟很是不能接受。她一路失魂落魄,拎着那本名册晃晃悠悠地去找到隔壁院子里的左护法,在黑夜里咚咚咚敲他的门。 左护法随意穿了件衣裳打开门,脸色困意连连,见到月色下面容雪白得反光的锦瑟,他惊得抖了抖,良久才缓缓说道:“锦瑟啊……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 怎么跟个女鬼似的? 锦瑟举起那本名单,颤颤巍巍地拽着他的衣襟道:“左护法,我明日真的要去比试吗?为什么我今日才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愿……” 左护法反应了好一会儿,觑了两眼那本名册,他面色有些困惑地惊疑道:“你说比武大会啊……前些日子尊上与我们定了你去比试,并与我们说要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我看你也没来与我说不愿意,就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锦瑟欲哭无泪,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 左护法心中咯噔一下,试探问道:“锦瑟,难道尊上没告诉你?” “说了……”锦瑟有气无力地答他,又麻木补充一句:“刚才说的。” 左护法尴尬地咳了咳,望着她那幽怨的神色,心虚地替他们尊上解释:“也许他无意间忘了……” 不,他绝对是故意的!锦瑟暗暗磨牙。 说到底她如今只是十八岁,左护法已三十有余,见锦瑟凄凄凉一副赴死的模样,心中顿生慈爱之情,安慰她道:“锦瑟不必太担心,尊上教导了你武功十余年,就算是比起其他门派的子弟来你也不差的。” 锦瑟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 左护法又拎过她手中的名册,揉了揉眉头和蔼道:“我替你分析一下你明日的对手,你熟悉了他的招式,明天也不会太吃亏。” 锦瑟眼眸一亮,涌起些神气,俯身认真倾听。 左护法缓缓道:“你明日第一场的对手是雪剑宗的李徽,雪剑宗擅长速战速决的剑法。他们的剑法狠辣又凌厉,若第一剑击落对手的兵刃,第二剑便可直劈其心,生生刓其肺腑,取其性命……” “所以你千万别让他击落你的剑,不然……哎等等锦瑟你怎么不听了?” 第二日,秋风送爽,云层下投射出和煦温暖的日光。 云城的高台累筑,高台下建了恢宏大气的青石看台,专供各门派的掌门人观看比试。因为这场比试乃是江湖中七年一次的盛会,故而晨光乍亮时,就有门派的掌门人早早入坐,嘱咐一旁的门中子弟待会好好表现。 有专门的使者在高台上唱比试者的名单,锦瑟被念到名字的时候,不禁抖了抖。她提着把剑,一路迎着以左护法为首的魔教中人的殷切目光,认命地迈上了通往比试擂台的石阶。 走到最后一阶石梯的时候,锦瑟回头看了眼身后被人群簇拥着的白离,期待着他挽回一下自己。 众人之首,白离眉间似雪般清冷,撑着手慵懒地坐在石座上,见她回首,他缓缓笑了笑,比了个无声的口型:“逆 分卷阅读49 徒,不必怕。” 锦瑟没好气地瞪他,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比起“不必怕”这种话,她其实更愿意听“不必比了”…… 因这是正派与魔教年轻一辈中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故而这场比试吸引了各大门派的目光。高台下,人人凝神注视着擂台上的二人,低声议论。 细细的讨论声传入锦瑟的耳中,她却无心探究。想起昨日左护法说的话,她好笑地想,既然一旦雪剑宗的人击落了她的长剑,她就是必死的局面。倒不如她在手上绑根绳子系住剑柄,这样剑可不掉,她也可保住性命啦? 果然……不行吧。 正胡思乱想时,雪剑宗的李徽终于也踏上了擂台。 李徽二十有余,面容清淡文秀,他着了一身整齐得体的青衣,缓缓走到锦瑟对面,那儒雅模样与传闻中狠毒凌厉的雪剑宗剑法很不相称。 锦瑟一恍,没反应过来。 另一边的李徽也没反应过来……昨日得知要与魔教教主亲传弟子比试的消息,他暗自提心吊胆了一夜。只因世人皆传魔教教主狠毒阴沉,往前他又亲自在衡山大退雪剑宗的掌门,名声赫赫,故而李徽对魔教很是惧怕与戒备。 他还以为,教主白离的弟子也该是一位冷漠刻薄、犀利歹毒的人。谁知道……竟是一位如此清丽妍秀、如珠似玉的小姑娘? 望着这位正眨着清澈眼瞳打量着自己的小姑娘,李徽莫名地有些紧张,竟然一改常态,有些拘谨递朝她见了个礼,脸色淡红道:“在、在下雪剑宗李徽。” 对面拔剑拔到一半打算偷袭他的锦瑟动作一顿,心中讶异,现在打个架都这么有礼貌了?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剑,掩饰住自己的无礼,又朝他抿唇一笑:“魔教,白锦瑟。” 得佳人一笑,如三月繁花乍开,其语调似袅袅琴音拨动他的心弦,李徽又是一愣,心中莫名欢喜。 然而还未来得及多作它想,李徽却突然觉得高台下一道寒意凛凛的杀气向他袭来。带着疾行翻腾的冷意,李徽惊得颤了颤,穿过对面小姑娘的身形,他清楚无误地瞧见不远处的魔教教主白离,正眯着那双如雪潭般冷清的眼眸斜他。 李徽瞬间寒毛倒竖,如履薄冰。 ☆、谢恩念养十余年 锦瑟拨了拨手中长剑,疑惑地看着似是僵硬住的李徽:“……不动手吗?” 台下雪剑宗掌门见他不动,急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亲身上台替他动手:“臭小子!怎么不拔剑!” 李徽咽了咽口水,顶着白离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艰难地将剑拔出一小截。 堪堪露了半点剑芒,他却清晰地瞧见锦瑟身后的白离扯着嘴角冷冷一笑,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那冷傲神态,那刻骨杀气,分明是明晃晃地说——敢动这位小姑娘,你小子的性命就别再要了。 魔教教主的杀气如有实质,似冰冷刺骨的风雪侵袭着他的身心,李徽额上冷汗连连,身上似有泰山压顶,半分也不敢动弹。开玩笑……人们都说魔教教主白离最好面子且最爱记仇,输了比试是小,伤了白锦瑟是大,若是白教主怨恨起他,他怎么抵挡得住? 锦瑟见李徽不动,心中虽怀疑他有诈,但也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提着长剑边欺身逼近,迟疑着将长剑架到了他脖子上。 锦瑟:“……”这么简单?说好的狠毒凌厉呢? 雪剑宗众人瞠目结舌:“……为何不动手?” 白离撑着脑袋自得一笑,抿唇不语。 比试结束得意外仓促,魔教小姑娘轻巧取胜,雪剑宗年轻有为的李徽竟丝毫不敢还手,气得雪剑宗掌门憋红了老脸,扯着满面愧疚的李徽痛骂了半天。 因接下来的几场比试,白离皆坐在锦瑟的后方冷眼观战,故而那些门派的子弟们个个都感受到了魔教教主的杀气。重重威压下,锦瑟竟然接二连三地取得了胜利。 待到所有的比试结束,锦瑟回到魔教人群中,兴奋地奔到白离面前笑道:“师尊!你瞧见了么?我方才取胜了!” “孤又不是没有眼睛。”白离抱袖环于身前,神色淡淡,眼中却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锦瑟将长剑收好,笑盈盈仰头凑到他面前:“我都如此辛苦了,你就夸我几句嘛,夸我夸我夸我……” 白离哼了哼,不去瞧她眼中淡淡的狡黠,别开目光勉强道:“逆徒,还算有些本事。” 锦瑟笑弯了眼,乐嘻嘻地站到他身旁。 他们二人一个笑得烂漫,另一个微微勾着嘴角,落入那些战败了的正派人眼中,简直就如同耀武扬威一般,刺眼得很。 黑夜寂静无声,云城东南角的院落暗室里,一方平整的长桌,一盏幽幽的烛台,各正派的掌门人竟悄悄聚集在此。 “诸位,你们也瞧见了,那白离如此行事,哪里有将我们放在眼中?!”烛灯旁,青云门的徐阁拍了拍桌案,义正言辞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神情凝重,相望几眼。接着,雪剑宗长老才缓缓 分卷阅读50 开口:“徐掌门,白离任意妄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又有谁治得了他呢?从魔教到衡山这一路的暗杀,可都没能伤他半毫啊。” 凌华门长老皱眉附和道:“我派之中,无人可挡他。” 徐阁拂了拂袖,沉声同他们正色道:“若单打独斗,自然是拦不住他,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谁又能说我们没有一战之力呢?此次衡山相聚,正是除去那白离的好时机啊!” “这……” “今日那白锦瑟接连取胜,你们也瞧见了,我正派中小辈竟被压制至此。若长此以往,这江湖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 谈到江湖地位,各门派掌门人似有些被说服,神色皆略微动摇。有人却仍旧犹豫:“结盟事大,若是战败,我等也担不起白离的怒火。” 空气沉默下来,透过那摇曳的烛台,众人似乎都能瞧见对付魔教失败后,白离一边擦剑一边冷笑的模样——当年衡山,他就是这般做的。 徐阁敛住眉眼,却是提了一个建议:“我知诸位心存顾虑,不如我们来做个约定如何?” 他捋了捋袖子,淡笑道:“明日便是我徒弟云卿与那白锦瑟的比试了,若是云卿能胜,我们便以此为号,齐心逼迫魔教臣服。若是云卿不胜,便是天不顺我,此事就当我徐阁不曾提过。” 此话一出,众人都心动了几分……忌惮魔教这么多年了,说不想铲除它是不可能的,毕竟谁都害怕比自己强盛还危险得难以捉摸的敌人。 终究,他们达成了协议,将这个决定交到了天命手上。 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经过几轮惊险刺激的比拼,比试已渐渐到了尾声。锦瑟来到石壁前查看自己下一轮的对手时,却意外地在木牌上瞧见了徐云卿的名字。 “今日那逆徒的对手是谁?”依靠在石座旁,白离懒懒地朝左护法问道。 “回尊上,乃是青云门徐云卿。” 白离挑眉沉声:“哦?” 心中莫名不悦,想要瞧瞧那逆徒见到心心念念的小白脸会是个什么神色,白离便拧眉将目光移向云台。然因位置问题,他只能瞧云台上那逆徒娇小玲珑的背影,在一顿一顿地擦拭着长剑。 皱了皱眉,白离不满道:“换个位置,孤要坐对面。” …… 换好了位置,果然能将那逆徒的神色瞧清,白离这才满意地挑了挑眉。云台之上,锦瑟瞧见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的白离,虽然不解,却仍旧下意识地朝他露出个笑来。 白离侧脸,默默地别开了目光。 另一旁,徐阁正低声嘱托徐云卿:“去吧,不要忘了为师昨夜的嘱托。” 徐云卿神色低敛,心中叹气,“是,师父。” 旌旗飘摇,云台下嫣红似火的枫林海连成茫茫一片,在秋风的拂动下似水波细澜般荡漾,层层叠叠地散开。 徐云卿沿着阶梯缓缓走上了云台,见到拭剑的锦瑟,他并不动作,反而张口同她寒暄,笑道:“锦瑟,半个月前一别,竟然至今才见到你。” 锦瑟动作一顿,抬眸回望,瞧见徐云卿澄明澈亮的眼眸,她叹了口气道:“好久不见,还没多谢你之前送我回家。” 徐云卿温和一笑:“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之前你与我说你那师尊待你很是严苛,真令我挂忧。” 锦瑟面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她倒吸口凉气,假笑道:“云卿,我过得挺好的,你多虑了……” “当真?”徐云卿挑眉打断了她的话,目带怜爱,“锦瑟,你不必逞强。你之前不是还同我说,你那师尊冷漠又刻薄,半分人情味也没有,你总是得看他脸色过活吗?每日都害怕他怪罪你……” 锦瑟眼角抽搐,大骇着摇头:“住嘴!” 没瞧见对面白离那已经阴沉得似地狱修罗般的脸色吗?!他明显是听着了徐云卿的话,袖中微颤的手与扯出个冷笑的嘴角,无一不让锦瑟生出种下一刻他就要上来掐死自己的错觉。 “我……”徐云卿被她吼得一愣,眉间忧愁:“是我多管闲事了。” 锦瑟拨了拨剑,试图挽回一下白离:“我不该吼你,只是我师尊他虽然冷淡了些,却是真心实意地教养了我十余年。说到底,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再相见,立场不同,何必再念叨着从前那些琐事呢?” 品味她话中之意,徐云卿沉默片刻,才道:“我本以为我们该是朋友,看来,是我不如你洒脱。” “不过,”他话锋一转,拔剑出鞘:“锦瑟,你说得对,我们立场不同。今日这场比试我不会留情,你小心些吧。” 锦瑟挑眉,亦是屏息凝神,提剑横在身前。 ☆、谢恩念养十余年 二人交手,徐云卿的剑法似无处不在的凛风,冷冽又难以捕捉。他轻挽长剑,身形飘渺似鬼魅,那剑影似滔滔不绝的虚影般缠在锦瑟身侧,划出危险的锋芒。几个瞬息,锦瑟凭着尚可的轻功才躲避开来。 云台下,雪剑宗凌华门等人抬眼相望, 分卷阅读51 暗暗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频频回首望向白离。 而白离则冷冷皱眉,虽方才那小白脸所说让他心火难耐,恨不得掐住那逆徒的脖子痛骂她三天三夜,但此刻心中却也莫名替这逆徒担忧。 剑影如银光翻飞,疾徐穿梭,徐云卿当真没有留情,招招剑式都凌厉果断,往锦瑟面上招呼。 两剑相碰,发出铿锵一声剑鸣。锦瑟寻了个角度将压迫着自己的剑势拨开,往后退了几步。心中无声叹气,果然,以她的修为是比不过徐云卿的。再这么斗下去,她少不得添上几道伤,可是如果认输…… 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台下的白离,锦瑟却是一怔。 她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冷傲又爱捉弄她的白离,那个将她推到崖边让她死一死的白离,竟然目带担忧地凝望着自己? 不得了了。 “逆徒!”白离喝道。 锦瑟回过神,与他心有灵犀般地,反手挡住徐云卿的一击。 堪堪挡住第一波剑势,第二波剑势便如鬼魅般无影袭来。冰冷锐利的剑身轻轻一转,蓦地顺着臂下劈来,凉凉剑意划在锦瑟衣帛紧束的手腕上。 “好疼……”眉间拥蹙,锦瑟怔怔地望着手上的血痕,吃痛往后一步。 果然,在比试的时候分神偷看师尊,是要遭报应的。 徐云卿见她暗哑着喊疼,提剑的手腕一顿。然而还不待他做反应,一道劲风便从云台下径直袭来! “咳……”被这道深厚的内力击得连退几步,徐云卿肺腑皆被震得生疼,弯着腰捂住胸口咳了咳,他抬起头望向对面,就瞧见魔教教主白离正立在锦瑟身前,冷冷地觑他。 白离闯入擂台,突生此变故,徐阁等人纷纷拍案而起,紧紧地盯着云台上的三人。 “锦瑟,过来。”背对着她,白离语气难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锦瑟怔然,却仍听话地挪了过去,等到瞧清白离冷肃的脸色与阴沉的目光,她下意识就要道歉:“……师尊,都是我不争气,给你丢人了。” 白离觑了她一眼,深眸幽幽,又往她手上飞快地点了几个穴道,替她止住了血。 “知道自己不争气,还不会躲开点?!”白离皱眉喝道。 锦瑟:“……对不起。” 冷哼一声,白离神色自若,仰首同台下紧绷着神色的徐阁等人居高临下道:“今日这场比试孤的徒儿累了,不比了。” 风起云涌,锦瑟听得他如此说,怔怔然。 徐阁眼眸一紧,沉声道:“白教主,比试胜负该未定,怎能说不比就不比?” 白离神色淡淡,随意散漫道:“那就当孤的徒儿剑术拙劣不堪,学艺懈怠不精,输了吧。” 锦瑟捏住他的袖子,低声:“师尊,好丢人呐!”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 白离扬眉:“丢人的又不是孤。” 锦瑟抿唇。 此话一出,徐阁却是神色微恍,同他确认道:“那这场比试,便是云卿赢了?” 白离毫不在意地应了应。 然而话锋刚落,场面却突然间肃杀冷意弥漫,各门派中人挺身拔剑,惊案而起,齐刷刷地将剑芒对准了云台上的白离与魔教众人。 锦瑟大惊,连忙拽住白离的衣摆缩在他身后,四下凝望。 “呵,好大的阵仗。”白离瞥了瞥锦瑟葱白的手指,眯起狭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说道。 徐阁正义凛然地朝他喝道:“你们魔教向来行事霸道不义,手段狠毒,今日我正派中人联盟围剿你们,也算是为江湖除恶扬善。白教主,你还是弃降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白离冷冷笑道:“除恶扬善?说得真是好听,孤看你们不过是惧怕孤的实力,才借着正义的幌子,妄图劝服孤罢了。” 锦瑟担忧地望了白离一眼,心中纷乱:师尊!形势都这么严峻了,我们就不能少说点大实话吗?没瞧见徐阁的脸色已经愈来愈铁青了吗? 果然,徐阁怒意难藏于心,满眸冷猝:“既然白教主冥顽不化,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一声令下,正派众人纷纷提剑而上,不远处的幽暗林间,簇簇寒光闪烁的箭羽露出锋芒,显然是早有准备。兵刃交接,衣诀翻飞,魔教众人与其余门派混战在一处,场面肃杀又混乱。 锦瑟反手击飞一枝流矢,在纷乱之中去寻白离的影子。刚要开口唤他,他却突然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几个点地便跃出徐阁等人的包围圈。 “逆徒。”将她拎在手中,白离微微垂首问她:“你很怕死吗?” 锦瑟懵然,仰视着他:“师尊?” 白离神色冷傲难辨,不待她反应,便将她一把塞到一旁左护法的手中,嘱咐左护法道:“带她先走,此处有孤。” “师尊!”锦瑟反应过来,伸手扯住他的一角衣摆。 白离望了望她的指尖,顿了顿,拂开她的手,难得神色平缓与她说:“怕死的话,就离孤远一些。” 分卷阅读52 “左护法,带她走。” “不,我不走……” 话音渐渐隐没在铿锵剑鸣之音里,被左护法携着一路往云台后退。透过重重纷乱的人影,锦瑟只能瞧见她冷傲的师尊孤身立在众敌之间,替他们拦下所有的敌意与攻击。 纵只一人,却似千军万马。 可是她却莫名涩然。 她曾同他说“是人都会怕死的”,他竟然记到了今日。也许在某些她所不知的角落里,冷漠又刻薄的师尊也曾将她如此放在心上。 拽住左护法的衣袖,锦瑟仰头焦急问道:“左护法,师尊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左护法一边携着她撤离一边随手劈晕一个正派弟子,他略带惊讶的瞧着她:“锦瑟,你在担心尊上吗?” 锦瑟满眼失措:“四大门派联合对付他,我怎能不担心?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他就死了的话,锦瑟就入不了轮回了。 左护法目露震惊,那慈爱的面容此刻满是八卦之色,他讶然开口:“锦瑟,没想到你竟然对尊上情深至此……” 震惊,魔教养了十八年的闺女竟然如此倾慕他们的教主,竟要为了教主寻死觅活。难道魔教的八卦史上又要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么? 情况如此危急,不知左护法为何还有心情探究八卦,锦瑟着急地按住他的手臂,求他:“您放我下去,我回去瞧瞧他好不好?” 左护法摇头:“尊上吩咐我带你走。” “……” 锦瑟顿了顿,忽然悄悄用手遮脸道:“左护法,我跟你说,其实师尊曾经抱着我睡了一晚上的觉。” 左护法怀疑人生:“……什么?!” 他们教主竟然对魔教的闺女心怀不轨,背着他们行这等浪荡的事?!被震撼得不能言语,左护法久久反应不过来。 就在他这被憾住的这片刻,锦瑟见机行事,轻巧一扭逃离了他的携持,三两下便反身往云台处折去。 左护法:……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寻锦瑟还是该去质问尊上。 走得还并不是很远,摆脱了左护法,锦瑟提着剑穿过兵刃交接、箭雨漫天的人群。凭着那轻巧的轻功一路左右穿梭,越过山崖石阶,眼看着就要接近白离所在的云台,却被一人挡住了身形—— “徐云卿。”锦瑟止住脚步,将剑提在身前防备地瞧着他。 ☆、谢恩念养十余年(捉虫) 见她戒备如此,徐云卿心中一顿,才缓缓同她苦笑开口:“锦瑟,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必如此防备我。” 他又道:“此次你我门派为敌,正派征伐之意势在必得。锦瑟,脱离魔教,同我一起走吧,师父已应下我,若你投奔青云门,定会收留你。” 锦瑟默然:“云卿,为何这般待我?” 徐云卿神色一顿:“锦瑟,我们曾那样好过。我送你回魔教,我们一路越过苍云梧桐的长林山,渡过碧水幽幽的山涧溪。也曾在夜里一起看皎灿繁星,在月下执剑比试探讨剑术。你说,等你回去同白离表明去意,就来寻我……你忘了么?” 锦瑟沉默片刻,眼中浮起淡淡惆怅:“是啊,我们也曾那样好过。” 可是前世,你终究是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四面追兵山崖上,换了你自己的命。 瞧着徐云卿不明所以的神色,锦瑟望着他身后的云台缓缓开口:“云卿,你出生正派,自幼便怀着匡扶正义,除恶扬善的心胸。所以即便我是魔教中人,你曾经也仍旧诚心待我,劝我弃魔归正。你待我很好,是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不是因为我是白锦瑟,你才待我好。” “在你身后的不远处,有个人性情怪癖,冷漠又严苛,脾气坏得很——但因为我是白锦瑟,他对我默默好了十余年。谢恩念养,我并不能同你走。” 徐云卿怔然,久不能语。 锦瑟运起轻功,跨过几步石阶与他错开身,头也不回地望云台之上奔去。 …… 云台之上,青石铺地,有箭矢穿梭于空中,发出咻的声响。 白离神色自若,随意地提了把剑与徐阁等人周旋。他们以多敌少,几人聚成剑阵将白离围入其中,若远远望去,倒像是徐阁等人占上风。只是再细看几分,就会发觉白离竟游刃有余地躲避着他们的攻击,而徐阁等人额上早有细汗冒出。 嘴角扯出个笑来,白离悠悠地同他们道:“还有什么招式,都拿出来让孤瞧瞧。” 众人面色难看,黑如漆墨:白离这厮的功力越发高深了!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白离却连三分的力气都没使出来。苦心谋划,却误算了白离这一遭…… 白离瞧了瞧他们神色,转了转手中长剑,露出个幽幽阴凉的笑来:“无计可施了?那轮到孤……” 徐阁等人咯噔一下,如避修罗般的往后撤退。 “师尊!” “……”剑转到一半,被这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分卷阅读53 白离惊得脚步一顿,差点被地上的青石绊倒。幸亏他及时用剑撑了撑,否则今日他白离的一世英明就要毁在这衡山了。 这逆徒,竟害得他险些摔跤! 锦瑟千辛万苦奔到白离身旁的时候,就看见白离额头狂跳,垂首沉着脸教训她:“逆徒,不是让你走吗?” “师尊!你教养了我十余年,我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抛弃你独活呢?”云台上,狂风咧咧,锦瑟拽住他的袖子,目光决绝,正色凛凛道:“师尊,今日我们要死就一起死!” 徐阁等人:“……”谁死来着? 白离脸黑:“……谁要与你一起死!” 锦瑟:说了这么动人的话,师尊都不感动吗? 疑惑地扭头望向四周,锦瑟就见徐阁等人负伤累累,正狼狈又警惕地望着她……身旁的白离。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安然无恙的白离,锦瑟讷讷道:“师尊,你竟然半点事也没有?” 白离冷哼道:“一群蝼蚁,能拿孤怎样?” 锦瑟瞪着他:这厮一点事也没有!亏她提心吊胆挂念了他一路!浪费感情! ……怪不得左护法还有闲情八卦! 被她盯了盯,白离眯起眼眸,语气泛着淡淡危险意味:“逆徒,知道孤没事,为何神色不悦?” 锦瑟哪敢不悦,露出个笑容,她提袖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装作喜极而泣道:“哪有,师尊没事,锦瑟简直欣喜若狂。” 白离扯着嘴角哼了哼,别过头去不瞧她。 锦瑟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撒娇:“师尊,我真的很担心你,你别生气了嘛?” 目光微闪,白离这才缓了缓神色,却仍同她道:“没良心的逆徒。” 锦瑟反驳:“有的。” 白离挑眉:“那你挖出来给孤看看。” 锦瑟捂胸后退:“不行,锦瑟会死。” …… 一旁默默看着他二人打情骂俏的徐阁等人神情怔然,心中吃惊:这姑娘明明就是装的,白离竟然也如此好哄,脾气说消就消。难道……难道魔教教主脑袋不太好使? 被他们如此窥探,白离似是终于记得此处还有敌人,他将锦瑟推到身后,转过头冷冷地觑着他们。 众人血液一僵,浑身发凉。有人拂袖掩面,试图学着锦瑟的语气,开口道:“此次切磋武艺,白教主功力更进一层,身姿英勇,真叫我等满心敬佩,欣喜若狂。” 白离:“……切磋武艺?” 锦瑟瞪他们:“你胡说!休得诓骗我师尊,你们分明是想谋害于他,当我师尊傻吗?” 白离再次脸黑:“逆徒!你说谁傻!” 锦瑟:“不,我没有……”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向来端正严肃的徐阁终于受不了这等氛围,从几人中挺身而出,壮烈又决绝地同白离道:“今日是我们技不如人,若白教主要拿我们的命,就快些动手吧!” 锦瑟缓了缓,眉眼担忧地望了白离一眼。 白离挑眉冷笑,却是孤傲又气焰嚣张地说道:“取你们的性命,只会脏了孤的手。” 锦瑟松下一口气,在白离的带领下,魔教名声本就不好,若是此行再屠杀各门派,只怕日后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徐阁却是满目愧恼,梗着脖子道:“我徐某宁愿死也绝不稀罕你魔教的同情,给我一个痛快吧!” 雪剑宗各派掌门人却是急切地拉住了他,低声劝说:“徐掌门!何必如此刚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白离顿了顿,摩挲剑柄沉声道:“你们还想东山再起?” 众人:……口误! 徐阁目光执着,大有英勇就义之势。锦瑟瞧着僵持的场面,犹豫着开口调和:“徐掌门,我师尊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你何必如此固执呢。就算你不在乎自己这条命,青云门上上下下的子弟你也不在乎吗?” 徐阁一顿,面色犹豫起来。 白离在一旁沉默地望她。 锦瑟又与徐阁道:“其实我们魔教也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霸道横行,我们素来不对无辜百姓出手。亦不在意什么江湖尊卑。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共同维护这江湖安危,如何?” 白离突然不满地哼了哼。 锦瑟反应过来,修正方才的话:“咳……我们不退。不如你们退一步,与我们共同维护这江湖的安危,如何?” 除却方才那番修正,此话倒是诚恳至极,往前是从不可能在魔教中人口中听到如此和善之话的。徐阁明显动摇起来,雪剑宗的长老趁机开口:“若魔教能与我们和平共处,我等自然是十分愿意。” 其他人附和:“对,对。” “徐掌门你说呢?” 徐阁面色变了又变,终究是勉为其难地说:“如此,此次比试就和解吧。” 白离出声:“不是和解,是孤放过了你们这群无能之辈。” 徐阁:“你!” 锦瑟连忙将白离拽到 分卷阅读54 身后,心虚笑道:“我师尊是说他不忍心伤害大家,诸位冷静一点。” 白离皱眉,不满道:“逆徒,谁说孤是这个意思……” 锦瑟偷偷扯了他的衣角,小声开口:“师尊,你别跟他们计较了啦,今日打打杀杀了一天,锦瑟已经快累垮了。” 白离哼了哼,没再开口。 衡山这场围杀以轰轰烈烈之势揭起,却又被魔教教主白离轻轻松松结束。白离恩怨分明,最爱记仇,本以为正派与魔教自此更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谁知他们竟莫名达成了和解,成为江湖上一道令人探讨的未解之谜。 暮色沉沉,回归魔教途中的浔安城,此刻却正逢花神节。 浔安城地界宽广,氛围安和平定,正逢花神节,姹紫嫣红的繁花摆满了大街小巷,碧波粼粼的河面上,一溜的河灯晃晃悠悠,载着姑娘们的心事荡去。有丝竹之音与喧闹的人群声透过院墙穿来,落入白离的耳中。 因方才离开衡山,故而魔教众人便暂且在浔安城中住宿一晚,暂做休整。 夜色弥漫,四方小院中,左护法恭敬地同白离禀告:“尊上,此次衡山之战,我们教中并无教徒损耗,倒是那些正派子弟,吃了我们不少苦头。” 听得城中传来的隐隐丝竹之音与嬉闹声,白离仰首望着空中几盏摇摇飘来的孔明灯,漫不经心地应道:“孤知道了。” 左护法却是神色闪烁,似有话说。 白离觑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想起之前锦瑟说的话,左护法尴尬一笑,突然同白离扯道:“尊上,今日我倒在教中听得一件趣事,是关于锦瑟的。” 白离一顿,挑眉:“哦?” 左护法:他感兴趣了,果然对锦瑟有意思! 俯身向前,左护法盯着白离开口:“今日锦瑟去寻尊上的时候,教中有人瞧见她与那青云门的徐云卿在云台下说话。” 白离面色沉了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左护法心中翻腾:尊上的脸色都变了,他吃醋了!天呐!他要赶紧把这个八卦告诉兄弟们。 不满他的停顿,白离眯着眼眸催促:“左护法。” “咳。”缓了缓心绪,左护法便将他们听到的关于锦瑟与徐云卿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在说到锦瑟回徐云卿“我们也曾这么好过”的时候,左护法瞧见自家尊上的脸色已经愈发难看,不同于往日的清冷,那冷若冰霜的神色中带着股难以掩饰的不悦。 “呃……”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左护法笑道:“虽那徐云卿试图诱拐我们锦瑟,但锦瑟却心心念念尊上,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那小子。” 白离沉默片刻,假装不在意地问道:“那逆徒是如何拒绝的?” 左护法:“她说尊上教养了她十余年,故而不能与他走。” 白离微怔,眉间郁郁冷声道:“……就这样?” 被这莫名的冰冷语调惊住,左护法面色变了变,捉摸不透白离的心思,他犹豫道:“这……其实隔得有些远,说不定他们也听漏了什么内容,不如尊上亲自去找锦瑟问问?” 白离僵硬别开目光,朗声道:“不,谁要去找那逆徒,孤才不在意。” “是”,附和了他一声,左护法又说:“若是尊上无事嘱咐,属下就先告退了。”已经按捺不住这颗八卦之心,他得快些去同兄弟们好好论道论道,究竟他们尊上是何时与锦瑟好上的。 “去吧。”白离摆了摆手。 夜空被红晖色的孔明灯染亮,锦瑟墨发披肩,松松垮垮地着了身月色单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踱在弯弯绕绕的木板回廊上。 她抬头望了望满空中飘散的孔明灯,眯着眼眸悠悠道:“一世长明,真是热闹。” 方才沐浴完,撩了撩还有些湿润的墨发,锦瑟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只可惜太困了,不然一定要去寻师尊放灯。” 说完,她就转身往自己的屋舍中去,然而刚推开房门,却见幽暗的桌案旁,白离正沉默地坐在那里,垂眸把玩着个玲珑的瓷杯。 锦瑟一顿:……累得恍惚了,她走错房间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与编编商量过,这篇文会在后天就也就是6月6号入v啦,从31章开始v,到时候会有三更奉上!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爱你们。 另外下本开的《顾中书他暗恋我》厚颜无耻地求个预收,戳进作者专栏就能看到啦。 ☆、谢恩念养十余年 沉默了片刻, 锦瑟转身退出室内, 又缓缓地将门关上。 “逆徒”门关到一半, 听得里面的人冷声说:“想装作没看见孤?” 蹭地一下清醒了大半,锦瑟推门而入, 不可置信地盯着白离道:“师尊, 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白离将那杯盏咣地一声置于案上, 又拢起袖子,眉间淡淡不自在道:“……外边正在放灯, 你想不想去瞧瞧。” 顿了顿, 锦瑟反问他:“……师 分卷阅读55 尊, 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离默默地别开了目光:“子时。” 锦瑟恍惚地觑了他一眼:“子时了……哪里还有人放灯?” 白离的面色瞬间便沉下来, 冷冷地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子时没人放灯了。若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逆徒房中, 自然是因为左护法说的那些话。若再问他为何子时才来寻这逆徒, 实在是因为自己撂下了那般“不在意”的话,如何放得下面子来问她。怎奈辗转反侧半宿, 脑中却全都是这逆徒的身影…… 磨磨蹭蹭纠结了半天,才拖到了子时。 语气低沉,他眉眼肃穆道:“不想看,就算了。”说完, 就要起身离开房间。 锦瑟一把拽住他的玄色衣袖, 瞧了瞧他似乎是有些低落的神色,虽不明白为何白离夜半时分想去看灯,但还是笑着哄他:“想看, 想看,只要是和师尊一起,就算是夜半三更锦瑟也要去看。” 白离这才眉眼微扬,却仍是沉默不语。 锦瑟眨了眨眼睛,盈盈笑道:“我得先换身衣裳……”又不怀好意地倾身道:“不如师尊帮我?” 白离一个趔趄,挪后半步,他憋出几个字来:“……逆徒,自己没有手吗!” 说完,转身拂袖离去。 锦瑟笑了笑,如此态度才像白离,他一日不训自己她都觉得反常。 夜半时分,即便是熙熙攘攘的浔安城也静谧了下来。沿着城边的溪河漫步,渡过稀疏的丛草与青石,依稀还可瞧见一两盏暗淡的莲灯摇摇地飘在水面上。 夜半时分,人烟稀少,只有溪水随风荡在岸边的青石上,哗啦哗啦地轻轻响动。 锦瑟将一颗青石踢到溪中,侧目望向白离。只见依稀月色里,他玄衣锦带,墨发披肩,修直挺拔地靠在她身后的枫树边,微微垂眸,拢着云袖不作言语。 “师尊……”受不了这种静谧的氛围,锦瑟歪头问他:“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白离微微蹙眉,琢磨着如何提她与徐云卿之间的事,半晌,他倒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沉声问道:“今日你与那小白脸比试的时候,他同你说的话,孤可是都听见了。” 锦瑟:……今日与徐云卿比试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哦,徐云卿说她之前与他诉苦,编排白离的坏话。 扯出个讨好的笑容,锦瑟试图装傻:“他与我说什么啦?今日在台上,我光顾着瞧师尊了,全然记不得他说了什么。” 白离目光微凝,一字一句说道:“他说你以前总同他道,孤待你很是严苛,冷漠又刻薄,你总得看着孤的脸色过活。” 锦瑟:……记得真清楚。 神色低敛,锦瑟无奈垂首:“师尊……” “不过。”白离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那小白脸说得也不错。” 锦瑟蓦地抬头,神色恍惚。 白离却直直地盯着她,情绪难辨道:“孤确实待你严苛了些。” 锦瑟眨了眨眼睛,刚想笑着开口“所以师尊以后待我好点”,却又被白离抢先一步道: “所以你可要同那小白脸在一起?若你愿意,孤会放你走。” 锦瑟怔然,向前拽住他的袖子:“师尊!” 白离垂眸瞥了瞥她葱白的手指,因夜色暗淡,锦瑟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低声缓缓道:“你看,你曾与他结伴同行,一起翻山越岭,共赏月色。孤想,你或许是喜欢他的。” 顿了顿,他又道:“然你待孤只有感念教养之情……” “师尊觉得,锦瑟待你只有感念教养之情吗?” 白离抬眸,神色微闪抿唇道:“不然?” 锦瑟仰头望他,眼中有淡淡雾气,轻声道:“我日日夜夜守在师尊身旁,也曾与你一起结伴同行,翻山越岭,与你共立高台。今日衡山我折返寻师尊,是真的做好了与师尊共赴黄泉的准备,师尊为何还不懂我的心意……” 白离垂眸,眼皮眨了眨打断她的话:“逆徒,心悦孤吗?” 夜风轻轻拂动,几片枫叶顺着夜色飘落在地,一盏莲灯被溪水推到岸边的丛中,幽幽发亮。 噎了噎,锦瑟也破罐子破摔,鼓起脸颊道:“对,我胆大包天没大没小,日日夜夜都在觊觎师尊,妄图让师尊明白我的心意……可是师尊总是将我拒之千里,还呵斥我冒犯你……” 话未说完,却听见白离轻轻笑了一声。不同于往日的冷笑,这笑声是那种仿佛从心底溢出来的欣喜与愉悦,满是张扬。似玉石击溪流,隐隐约约藏匿在夜色里。 锦瑟:“……笑什么?” 抬头,却见白离一扫低沉之色,眉眼轻扬,朝她展开修长的双手,嘴角微弯道:“那就允许你冒犯孤一次吧。” 望着他张开的双臂,锦瑟愣住。 白离垂眸凝视着她,见她神色怔然,低笑道:“蠢笨的逆徒。” 不待锦瑟反应,白离突然倾身向前,他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按住她的脑袋置于胸前,银河月色 分卷阅读56 下,锦瑟懵懂地靠在他的衣襟处,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香味。 眨了眨眼睛,锦瑟缓缓抱住他的腰身,微微仰头露出半张脸,她突然惊喜笑道:“师尊……你不让我松手啦?” 白离垂眸瞥了她一眼,又将她按了回去,云淡风轻道:“哼,孤说了,允许你冒犯一次,没耳朵听吗?” 反应了片刻,锦瑟笑弯了眉眼,蹭了蹭他的衣襟,突然婉转问道:“那师尊方才说要放我去寻徐云卿……” “骗你的。”白离抬眸望天,淡淡道。 锦瑟神色微恍:“那我若是真去寻他如何?” 听闻此话,白离顿了顿,沉声道:“……打断你的腿。” 锦瑟:“……师尊,你吃醋了,你喜欢我。” 白离皱眉,别开目光道:“逆徒,休得胡言乱语,孤只是……” “只是什么?”锦瑟歪头问他,眼中熠熠生辉。 望着她那双清澈似玉石的眼眸,白离一噎,垂眸不语。 锦瑟又笑道:“你看,你不喜欢我去找徐云卿,对不对?一个公子喜欢一位姑娘的时候,才见不得她与其他人好。师尊还说要打断我的腿,更表明了师尊对我的爱意已经深不可测,故而才如此心狠。” 摇了摇他的袖子,锦瑟眉眼弯弯,轻声道:“对不对啊,师尊?对不对?” 白离盯住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心中微恍漏跳一拍,眼中有淡淡笑意,却还眯起眼眸假装淡定道:“伶牙俐齿的逆徒,孤不与你争论。” “师尊!”锦瑟绽然笑开,扑到他怀中。 不与她争论,那就是承认啦。 冷傲又刻薄的师尊啊,终究,是对她说了难能可贵的喜欢。 “哼。”白离眯起眉眼,拢住她的肩膀,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勾了勾嘴角。秋夜疏朗的浔安城里,二人枫树下相拥,一世长安,不负良辰美景。 白瑾小公子番外 白瑾,瑾,美玉也。从玉堇声,居隐切,与锦同音。 白瑾小公子是魔教的少主,父亲是威名赫赫的魔教教主白离,娘亲是父亲的徒弟白锦瑟。 白瑾小公子小时候,就常常受到父亲与娘亲的教导。父亲娘亲待他甚好,只是他们二人对他的期望却很是不同。 父亲白离说,要他做个凌厉果断的人,不必将其余的正派中人放在眼中,也不必学他们那套仁爱良善,太过腻歪。 娘亲却说,要做个善良温和的好孩子,为人处世要彬彬有礼,于江湖要心怀众生,匡扶正义。 白瑾小公子想,父亲一定很爱娘亲。 因为最后,他还是长成了娘亲所期待的样子。 江湖盛传,魔教的小公子白瑾虽年纪轻轻,却温润如玉,剑术绝伦,带着魔教一众恶徒行走江湖,到处行善积德,帮扶困苦百姓。 那年他十五余岁,玉面白衣,与左护法等人一同去浔安城剿匪,为民除害。于傍晚时分,山匪均被他们降服,白小公子提着把剑淡淡地立在魔教众人之中的时候,恰巧被从山下赶来助阵的百姓们瞧见,百姓们以为这位和善的小公子被魔教众人挟持,差点没提着锄头跟魔教打起来。 毕竟其他人皆满面凶神恶煞,唯有这位小公子姿容胜雪,眼中温和。 后来白小公子的善名渐渐在江湖之中传开,连带着原本白离教主的凶名都淡去了几分。正逢衡山众门派会晤谈话,白离带着白瑾小公子一同前去。见到前青云门掌门徐阁的时候,徐阁前辈夸他气度出众,如美玉良瑾,似清风明月,不像白离,倒是与他的徒弟,也就是青云门现任掌门徐云卿更像一些。 尤记得当时父亲脸色瞬间便变得冷若冰霜,啪地一下将他们谈话的石案拍了个粉碎,杀气瞬间布满了整个大殿。 白小公子记起出门前娘亲的嘱托——娘亲说父亲脾气不好,冷傲凌人,若是他对其余人摆脸色,记得要替他挽回一下形象。知道父亲兴许会摆脸色,倒不知道父亲居然会想杀人。 虽然讶异,但白小公子仍临危不乱,轻声劝父亲冷静,甚至将娘亲搬了出来。再加上徐阁前辈憋着一张老脸给道歉,父亲最终才息事宁人。 谈话结束,临别之前,那青云门掌门徐云卿却是悄悄来寻白小公子,见到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问道:“你娘她……近日过得如何?” 白小公子挑眉看了他一眼,便垂眸作了一礼道:“父亲在,娘亲自然甚好。” 青云门掌门神色微恍,久不言语。 虽然觉得他有些失魂落魄,但白小公子却毫不在意。毕竟他所言不假,娘亲确实过得甚好,每日大多时候都在兴致勃勃地逗父亲笑,即便大多时候都得父亲一顿喝止,她却仍乐此不疲。 唯一不好的那次,是白小公子十七岁那年。 那年冬日魔教山脉落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山间松林隐没在白茫茫的霜风雾雪之中。娘亲贪玩,随意披了件秋日的斗篷便出去堆雪人,一不小心就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竟好几日都不见 分卷阅读57 好转。 那时室内燃了地龙,父亲守在娘亲榻前,白小公子则是神色肃穆地在惟帐外侯着,心神恍惚地替娘亲温药。 正不知所措之时,听得里面传开父亲清冷的声音:“逆徒,你若是敢死,孤便让魔教众人给你陪葬,再送白瑾那小子去陪你,最后孤亦不独活,与你一起共赴黄泉。” 白瑾小公子:“……” 似乎是被父亲惊住了,娘亲慌急地咳嗽了好几下。 也许是父亲的威逼恐吓有了用,也许是大夫的药起了效,娘亲当真慢慢地好转了起来。 白瑾小公子端着汤去寻娘亲的时候,就瞧见娘亲披了件厚重的斗篷,立在炭盆前与父亲争执。她病色已经消退下去,面容红润,叉着腰气鼓鼓地道:“师尊!你怎么能趁着我生病说如此恐怖的话呢!什么叫做让大家陪葬,再送小瑾去陪我?小瑾才多大?怎能陪我一同……” 父亲眉间皱起,扣住娘亲的手腕沉声道:“逆徒!孤这般说你的病才好起来,你还敢指责孤?” 娘亲一噎,低声道:“你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我是因为吃了药才好起来的。” 父亲眯起眼眸,将她拢入怀中:“逆徒,你再说一遍?你可知孤有多担忧你。” 娘亲无声叹气,反手环住了他的腰,软声哄他:“……对不起,师尊。” 父亲冷哼一声,却是伸手替她将衣帽遮得更严实了些。 白瑾小公子端着玉盘,轻笑一声,替他们二人掩好殿门,转身悄悄离开。 从那以后,父亲再没让娘亲在雪日里出门。 谢恩念养十余年(完) 第四世—风霜雨雪里等夏来 素白色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眼前银装素裹,寒风彻骨,连桥下的湖面都结了薄薄一层冰。 锦瑟立在廊桥上,从银纹织锦斗篷中探出一只手,接住一片从空中悠悠飘落的雪花,喃喃细语道:“下雪了啊……” 耳边纷乱,恍然间听得有众多女子焦急的呼喊声与脚步声:“世子落水了!来人,快来人呐!” “有没有人会水?快去救人!” 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拉回些许心神,锦瑟迷茫地往不远处的湖面望去,只见幽幽的湖水似乎有波澜起伏,真是有人落入了水中。 “这么冷的天入水,可不得去半条命。”锦瑟歪头为这倒霉孩子叹道。 身旁随即便有人焦急附和:“是啊!今日长公主寿辰,护卫都在前头待命,此处无人会水,世子本就体弱,这可如何是好!” “已经让人叫了护卫了!世子能不能撑住呀!” 锦瑟眨了眨眼,盯着似乎渐渐平静下去的湖面,淡定道:“既然有人赶来了,应当是撑得住……”好烫,突然被掌中炽热的温度疼得眉头一皱,锦瑟将手探出来。只见白皙的掌心上,那道印记正疯狂地跃动,发出刺眼的光芒,似是在警示着什么。 突然,那道印记慢慢暗淡下去,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神明大人曾说,遇到命定之人印记将会亮起……可若是命定之人死了呢? 蓦地抬起头,锦瑟觑了觑湖面,又觑了觑印记。 ……她去! 面色大变,锦瑟飞快地褪去身上厚重的斗篷与靴子,不顾身旁众人讶异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便扶着廊桥的木拦翻身跃入水中。此套动作行云流水,令岸上众人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噗通地一声,眼见着她娇小的身形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奋力划行,众人们目瞪口呆:林将军的嫡女林姑娘,竟然如此见义勇为,不顾大冬日里的寒水与自己的安危,跳入水中去救世子? 如此举动,真是大意凛然,令他们敬佩啊!索性不慌乱了,众人纷纷挤在廊桥上,为林姑娘呐喊喝彩。 锦瑟艰难地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拨动着双臂的时候,听到岸上隐隐的呐喊声,心中愤愤——你以为她想跳进来吗?湖里面淹的那是人么?那是她的命啊! 深吸一口冷空气,她闭上双眼潜入水中去寻那人。冰冷迫人的湖水席卷着她的身心,四肢沉重地拨动,在这灰白茫茫的水中勉强睁开眼睛,四下探寻。 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个正缓缓下沉白色的人影。 察觉到有人游过来,那人微微偏头,侧容姿色清秀无双,白皙胜雪。 湖底的时间仿佛静止住,二人在水中相望,皆是一愣。锦瑟怔然,明明这湖水冰冷刺骨,明明那人的神色也因为溺水变得痛苦不堪,但那双清澈的浅色眼眸,却为何如此平静?平静到……让锦瑟觉得他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乎。 不挣扎、不作反应,仿佛默默寻死一般。 是啊,长渊王府的世子苏容之,不就是这么不惜命的一个人么? 长渊王与当朝长公主是青梅竹马,二人从小便情投意合,门当户对。圣上为他们赐婚,以结良缘,婚后二人亦恩爱美满,成为长安城中的一段佳话。 只是长公主称心如意了半生,却在自家孩儿身上跌了大跤。她 分卷阅读58 与长渊侯的嫡子苏容之从小便身体虚弱,疾病缠身,七岁那年更是因为不慎落马,将一双腿摔了个半残。太医说,往后一日里最多只得行走半个时辰,不然恐怕便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可怜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孩儿,恨自己看顾不当,才让他受如此磋磨,日后更是将其视为自己的眼珠子,别人将碰一下也不得的。照说苏容之如此遭遇,怕不是会怨天尤人,性情阴厉。只他倒也没有,而是变得愈发沉默寡言,隐于侯府的竹心居中,不问世事。 直到那年林将军的嫡女林锦瑟嫁入王府,成了苏世子的世子妃。 林将军的嫡女林锦瑟自幼便性情活泼,随林将军习武弄剑,最爱干的就是爬墙摸树、打马观花之事。这样的她与腿疾在身又沉默寡言的苏容之成亲,如何能和乐相处呢?更何况,她本就不愿嫁入王府,只因林将军与长渊王为她和苏容之定了幼亲,且林将军乃是长渊王的属下,忠心耿耿。即便是后来苏容之落了腿疾,夫人与女儿皆不情愿,也将锦瑟送了过去。 二人年少成亲,一个耐不住竹心居的寂寞,一个不肯踏出王府。就这样无言以对度过了数个春花秋月,后来,正逢冬日大雪,长公主带着苏容之与林锦瑟前去寺庙听经祈福。 那年冬日的雪悠悠地下呀,一不小心便引来了一场雪崩,将后头苏容之与林锦瑟的马车推入了山崖下。 林锦瑟摔伤了腿,坐在寒气入骨的茫茫山雪中,惶然四顾。 苏容之却还好,只偶有擦伤,并无大碍,只是二人终究是不能在山底久坐,此处风雪交加,只怕待上半日就会被冻死。 二人相望,苏容之望着林锦瑟摔伤的腿沉默片刻,便默默地向前背起她艰难地往山上走。 一路霜雪满白头。 走着走着,林锦瑟就开始落泪:“苏容之,太医说了,你的腿不能久站。你放我下来!别再管我了……别管我了。” 苏容之却面无表情地将她往上托了托,眼中平静道:“无妨,反正,我亦不想活了。能活你一个,也算一个。” 林锦瑟怔然。 苏容之说不想活了,便真的没有活下去。 他背着林锦瑟一步一步地往山上爬,终究是太过勉强,于半路便倒入雪中。林锦瑟颤颤巍巍地抱着他的身子,感受着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冰凉下去,与这无情的霜雪融为一体。 人们都说,一场雪崩,苏世子死了,世子妃虽然活了下来,但却疯了。 疯了,锦瑟是真的要疯了,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扒拉了半天,发现自己的命定之人竟然一心寻死? 她不允许! 不顾湖水中苏容之与眼底那淡淡的恍惚之色,锦瑟倾身向前拽住他的手臂,费力地将他往水面上浮,她一手扶住他的脖子以防他没入水中,一手奋力摆动往岸边游去。 将他拖到岸边,锦瑟顾不得喘气,连忙伏在他身旁探看他的情形。只见苏容之的面容苍白如雪,浸湿的墨发贴在脸颊两侧,纤细的眉目紧闭,似是昏迷了过去。 “醒醒……”被雪中寒意冻得颤了颤,锦瑟边抖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蛋。 苏容之毫无反应,气息微弱得像是要消失了一般。 “苏容之!”锦瑟低声呼喊,慌乱地伸手按压他的胸腔:“我不允许你死……我们定了亲的,你若是死了,别人说我克你怎么办?你就这般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遗恨一生,你好狠的心呐!简直就是戏本子里的负心郎!” “咳!咳……”也许是听到了她的话,苏容之蓦然间咳出一口浑水,睫毛轻颤,缓缓掀开那双淡然平静的眼眸来。 锦瑟俯身回望,二人相视。透过苏容之的角度,只见这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衣裳发髻皆湿漉漉,倾身贴在他的额前,见他睁开眼睛,她灿灿的眼眸中渐渐涌起欢喜之色。 苏容之一怔:笑什么呢? “你醒啦!”锦瑟欣喜若狂,俯身抱住他的脖子。 苏容之又是一恍,虚弱地咳了咳,再度晕了过去。阖上眼眸前,他面无表情地想,这位姑娘的力气也,太大了。 察觉身下的人又安静了下去,锦瑟抬头凝望,怎么又晕了?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众人们纷乱的脚步声,锦瑟盯着苏容之思量了片刻,随即也趴在他身旁装晕。 暖阁中,一凤目朱唇,鬓别朱钗罗玉的妇人眉间含怒,素手重重地往案上一拍,震得摆放的青烟釉瓷花瓶咣当作响。 “让你们照顾世子,你们却世子掉进了水中?!本宫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跪着的侍卫们神色愧疚,低声认错:“属下护住不当,请长公主责罚!” 长渊侯见妻子眉间怒意难遏,将她拉至身边轻声宽慰:“夫人冷静,太医替容之已诊断过,只是因为气虚方才晕了过去,好生将养几日,日后并无大碍的。” 长公主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却仍是担忧道:“容之本就体弱,这次寒日里落水,怎叫我不挂忧?也不知他是如何落入水中的……” 说到这里,长公 分卷阅读59 主凤目深凝,皱眉望着底下的侍卫们。 领头的侍卫连忙禀道:“今日公主寿宴,世子与各家少爷小姐们相聚一番以后,便说想独自逛逛。摒退了属下们,就一人到了廊桥上,谁知……” 长公主冷冷一笑:“让你们退你们便退,倒是衷心。” 长渊侯无奈叹气,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和道:“夫人,容之想要独处,谁能拦得住他呢?我看就让他们下去各领三十大板,以示惩戒罢。” 他如此好言相劝,长公主怒意渐渐消去,这才摆摆手喝退了侍卫们。 侍卫们退去之后,长渊侯若有所思,将长公主拉入怀中道:“今日还多亏了林将军的嫡女救了我们容之,倒是要好好谢谢人家。” 说到锦瑟,长公主这才勉强一笑道:“可不是,若不是那孩子不顾严寒将容之捞上来,她现下也不会晕了过去,躺在我们府中。倒真叫我既感激她,又觉着她可怜见的。”她又道:“我已派人告知了林夫人一声,想必她待会便会从府中前来看望锦瑟了。” 长渊侯点了点头,笑道:“林将军的嫡女自然是个好的,说起来她还与我们容之定有婚约,此次倒也算他们的缘分了。” 谈道自家儿子的婚事,长公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欣喜道:“我竟没想到……若那孩子如此赤诚,能与容之好好相处便好了。” 长渊侯扶住她的肩膀轻笑道:“会的。” …… 林夫人从寺庙上香归来,听闻她的女儿锦瑟在长渊侯府中晕了过去的时候,惊得差点没从马车上跌下来。匆匆赶去侯府,又听闻她女儿是为了救落水的苏世子才晕过去的,林夫人惊得又是一跌。 她的女儿她最明白,虽本性善良是不假,但绝不会为了一个相交不深的人,见义勇为到在寒冬腊月跳进水中救他。即便这个人是与她自幼便定了亲的未婚夫婿。 失神地赶到侯府中去见长公主,林夫人还在胡思乱想:锦瑟这么慌张地去救苏世子,说不定,说不定是她将苏世子推入水中的呢?毕竟她本来就被惯得有些娇纵,又不喜欢这门亲事,对病弱的苏世子诸多颇词。 于暖阁中与长公主相见,长公主热切地扶住了林夫人的手,二人同时开口道: “夫人,今日多谢你家锦瑟救了……” “公主,今日莫不是我家锦瑟推了……” 顿住,二人皆迷茫地望着对方。 侍女的禀告声适时地打破了尴尬的场面:“公主,林小姐已经醒了。” 长公主一恍,拍了拍林夫人的手:“夫人去看看你家锦瑟吧。” 锦瑟躺在缠丝云被中思考人生的时候,就瞧见她娘亲林夫人匆匆从门边走进来,侍女们轻身离去,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娘。”锦瑟撑手想起身,却被林夫人一把按了回去。 “好好躺着,瞧你这脸色都白得跟纸似的了。”林夫人替她掖好被衾,心疼道:“怎么就跳到水中去了呢?这寒冬腊月的,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锦瑟笑了笑:“我身子好得很呢,世子掉进水里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救他才是。” 林夫人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便小声道“你老实与娘说,世子落水的事是不是有你的缘由?” 锦瑟眨了眨眼睛:“我……” 苏容之落水的事,其实她也不大清楚,只是说到缘由,也许她也有几分责任。 今日长公主寿宴,世家子第皆相聚于王府,苏容之身为长公主的嫡子,即便是身体虚弱,也依旧出了庭院迎客。有世家中纨绔,见苏容之腿有暗疾,便焉坏地提议要玩蹴鞠。大雪日的玩蹴鞠,明摆着是不怀好意,林锦瑟身为苏容之的未婚妻,亦不太喜欢他,故而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只记得当时苏容之沉默不语,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便独自离开了宴会。 谁知他走到廊桥那里,便掉入水中了呢?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 见锦瑟欲言又止,林夫人心中瞬间便咯噔一下,望了望轻闭的门窗,她俯身一把拽住锦瑟的耳朵:“你这臭丫头!难道当真是推了人家下水?!我就知道你哪能这么侠肝义胆去水中捞人呢!” 锦瑟苦笑求饶:“娘!我哪有推人!我就是这么侠肝义胆,这么无私无畏呀!您的女儿您还不信吗?当时旁边一个会水的都没有,我若是不捞世子,世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爹还不得骂死我。” 林夫人瞪了她一眼,心中也若有所思,也对,若是这丫头真推了人家世子,只怕长公主也不会让她在这好好躺着了。 正谈着话,又有太医前来为锦瑟把脉。 片刻过去,太医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林小姐染了些寒气,这几日好好用药调养便可。只是倒不能再吹风受冷了,免得寒气加重,病情加深。” “这……”林夫人望了望窗外肆虐的风雪,眉头微皱,她还想着今日便带锦瑟回家,可是林府与王府隔了半个长安城,好几条街道,这一路风雪,若是她在路上再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分卷阅读60 长公主却带着侍女们缓缓踏入室中,和善地扶着林夫人的手道:“夫人不必担忧,正好有宫中的御医在,不如就让锦瑟这孩子在我们府中调养几日,等休养好了我再替夫人送锦瑟回去。” 说完,又和蔼地看了锦瑟一眼。 锦瑟朝她腼腆一笑。 室外风雪肆虐,寒意凛凛,无奈,林夫人也只能暂且将锦瑟留在王府。好言谢过长公主,又将自个带来的林家丫鬟折枝给留了下来,照顾锦瑟的起居。 ☆、风霜雨雪里等夏来 第二日。 风雪渐渐消退, 王府的亭台楼阁覆盖在雪层之下, 廊檐下的寒梅迎风而绽, 树梢花蕊红白相映。 因昨日世子落水,长公主大肆责罚了侍卫, 府内下人们皆心中惶惶, 愈发小心行事, 也更盼望着竹心居的世子能早些醒来。 室内温暖如春,方案上摆了几本厚重的书册, 窗檐下挂了个银色鸟笼, 里面一只斑斓的鹦鹉正滴溜溜地转着那双小眼。 “醒了!醒了!”它突然清脆叫道。 苏容之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听到自己养的那只鹦鹉这般叫唤。脑海中还有些茫然, 他抬眸凝望着青色的帐顶,出神。 正逢随从松墨端了碗药汁进来, 见他醒来, 神色大喜:“世子,您醒了?” “我睡了多久?”苏容之轻声开口, 语气飘渺。 松墨替他端来一杯热水,将他搀扶起来,恭敬道:“世子只睡了一日的时间。”又打发外边立着的侍女道:“去告知长公主一声,就说世子醒了。” 苏容之接过茶水, 半坐在床榻上抿了一口, 便幽幽地望着禁闭的窗檐沉默不语。 苏容之向来便是这么个缄默的性子,松墨也见怪不怪,自顾自开口笑道:“昨日松墨不在世子身旁, 世子不慎昨日落了水,真是担心死松墨了。幸亏那林家小姐将您捞了上来,不然松墨可要哭一辈子去。往后世子可再别丢下松墨独自去晃悠了……” “林……林姑娘。”苏容之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林将军家的小姐?” 松墨愣了愣,很快便接上:“可不是,听闻昨日瞧见的人说,林小姐的身姿那叫一个英姿飒爽,随手一翻便跳入了湖中,三两下就将您捞了上来。只是受了伤寒,现在正在我们府中休养呢。 苏容之眼睫轻扑,眼前浮现起那张湿漉漉却又满是欣喜的脸来,在寒冬腊月的湖边,那个姑娘俯身用她纤细的双手挽住了自己的脖子,笑道“你醒啦。” 仿佛遇到了什么欢喜之事一般。 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愉悦的。 “咳……”面色还略带几分苍白,苏容之轻闭双眼,却是突然向松墨开口道:“她住在哪个院子里,带我去瞧瞧。” 松墨担忧:“世子要出门?可外边雪还未消……” “无妨。”苏容之轻轻掀开云被,神色淡淡道:“我的身子我知道。” 王府的梅芷院中。 折枝替她家小姐端来一碗药汁,笑道:“该喝药了,小姐。” 锦瑟望着那黑黝黝的汤药,仿佛已经预见到其滋味还是何等销魂。接过药碗,锦瑟将其置于案上,却是不喝。 “小姐?”折枝疑惑地望着她。 锦瑟抿唇一笑道:“乖折枝,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这药就不喝了好不好?” 折枝拧了拧秀气的眉:“可是小姐,太医说你还需要喝三日的药才能好全呢。你快些喝完药,快些好起来,不就能快些与折枝一起回家了么?” 夫人留了她在王府,就是让她多看顾着小姐,免得小姐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小姐早日康复她们便能早日回林府,也不必在这威严的王府战战兢兢了。 锦瑟一噎。 说到她心头上去了……她可并不想离开王府。 “那就用完午饭再喝药罢?”锦瑟哄她。 折枝这才罢休,端来长公主特地派人给锦瑟做的膳食。 锦瑟闻到那雕花食盒中飘来的气味时,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就见折枝从里面端出一蛊浓稠的乳鸽汤来。 用筷子戳了戳白花花的肉块,锦瑟叹气:“这可是我吃的第三顿乳鸽汤了。” 折枝神色一紧,小心翼翼道:“姑娘慎言!这是长公主关心你的身子才特地吩咐人给你做的呢。你可千万忍着些,这不是在我们林府,小心惹了长公主不悦……” “是是是。”锦瑟无奈认命,夹起一筷子肉来,悠悠道:“只是再吃下去,恐怕我也得变得跟鸽子一样圆润了。” 折枝噗嗤一声笑了。 锦瑟瞪她,捏起嗓子学她的语气道:“折枝慎行!可不得嬉皮笑脸的,这不是在我们林府,若是惹了事可没人担保你!” 薄薄的脸皮红了半边,折枝噎了噎,嗔她:“姑娘就会拿折枝取笑!折枝还不是为了姑娘好吗。”说完,扭捏着溜出了室内。 分卷阅读61 见她走了,锦瑟抿唇一笑,随即望了望窗外的回廊,见似乎没人,便悄悄地捏着那碗药汁,敏捷地溜到僻静拐角处的盆景前。 左顾右望一番,确认无人,锦瑟便利落地将那药汁倒入土中。拍了拍手,她笑道:“劳烦你替我喝了这药罢,我还不想太早回家呢。” 说完,满意地踱回了室内。 而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坐在轮椅上的苏容之将这一幕瞧在眼中,眼中似有思绪万千。 松墨替他撑了把伞挡去落雪,轻声开口道:“世子……不进去同林姑娘说说话吗?”在人家姑娘屋门外瞧了这么久,饶是脸皮厚的松墨也不好意思了。谁能想到,他们最是行事端正的世子,有朝一日会带着他偷窥呢。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就在松墨以为苏容之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声音:“不必,反正,还见得到。” “回去吧。” …… 得知苏容之已经醒来的消息,已经是晚间时分。正逢长公主派了贴身侍女邀请锦瑟前往荣华堂,与她们一道用饭。 披了银裘斗篷,一路绕过王府的木廊檐阁,便来到长公主的荣华堂,侍女替她掀开珠帘,锦瑟仪态端正地抬脚而入,便见苏容之正沉静地端坐在长公主下首处。 灰白色的蓬松长袍披在他身上,墨发用锦带随意地束起,许是久居深处的缘故,苏容之清冽的面容愈发白皙透明,一双眼眸清澈平静,似幽幽碧潭。 听见有人进来,他轻轻侧首,蓦地与锦瑟隔空相视。 “……”锦瑟刚想张口同他打招呼,却又见他不着痕迹地再侧首,别开了目光。 笑容凝固在脸上。 长公主瞧见了锦瑟,热切地唤她:“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锦瑟乖巧地走到长公主跟前,长公主拢住她,细细端详她几分,又笑道:“可还有哪里不适的?还未多谢你昨日救了容之呢。这几日你且在府中歇下,就把这当成是自个家,有什么缺的尽管来与我说。” 锦瑟抿唇而笑:“并无大碍了,多谢长公主挂怀。”由⑤徜⑦徉②在⑦书①海⑧里①整②理③ 长公主见她神色娇俏,眉间弯弯,如珠似玉般莹润,心生喜爱,竟挑眉同一旁沉默的苏容之笑道:“我瞧锦瑟这孩子长得真周正,比起你那些表妹来也不差的。娘总共就你这一个孩子,如今倒想认锦瑟为女儿,养在我们府中添些热闹,你觉得如何?” 锦瑟一恍,苏容之顿了顿。 长公主瞧见他们的神情,禁不住弯了弯嘴角。 良久,苏容之侧身,垂眸道:“娘喜欢,恐怕林夫人也不会允。” 长公主失笑,和蔼地瞧着锦瑟,满是揶揄道:“可不是呢!养成女儿是不能了,不过我们总归是一家人的,对么?” 锦瑟闻弦知雅意,装作不好意思地垂眸笑笑。却没发觉在长公主取笑完他们两个之后,苏容之白皙的面容悄悄浮起一抹红。 “咳……”苏容之拥着锦裘,突然蹙眉咳嗽。 微微皱眉,长公主同苏容之轻声问道:“说起来你昨日怎就落入水中了呢?倒叫你父亲与我好生担忧。” 苏容之缓缓回她:“路过廊桥,不小心滑了一跤。” 苏容之话一说完,就发觉空气有些安静。他抬眸望去,只见自家娘亲与林姑娘一大一小正靠在一处望向他,齐声轻叹一口气。 苏容之不禁苦笑,娘也就算了……为何林姑娘的眼神中也满是怜爱之情?他并不曾说谎,昨日当真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才跌入湖中。只是不小心是真的,不想挣扎……倒也是真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低沉,长公主岔开个话题道:“且不谈这些了,今日你父亲入宫不曾得空,我们娘几个就一同用个饭罢。” 说完,便吩咐侍女摆饭。 由长公主安排,锦瑟坐在苏容之身侧,当她瞧见侍女手中那熟悉的汤碗的时候,心中不禁沉了沉。 果然,当碗盖缓缓掀开的时候,锦瑟又又又瞧见了那熟悉的乳鸽汤。 长公主命侍女将汤摆放到锦瑟面前,嘱咐她好好补补身子。 锦瑟艰难地笑着应下。 且刚提起筷子,却又有侍女前来禀告道长渊侯已从宫中回府,如今正过了影壁往这边来呢。长公主露出个欣喜的笑来,留下苏容之与锦瑟两个人便独自出去迎长渊侯。 室内又沉默下来。 锦瑟盯着眼前的乳鸽汤出神,思量着待会儿如何才能少喝些。眼前却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那乳鸽汤轻轻挪走,转到了他自己身前。 “哎?” 蓦然间被一吓,锦瑟颤了颤,这才将目光移到旁边的苏容之身上。 苏容之却目不斜视,挺直如松地端坐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明白他此举意在何为,锦瑟眨了眨眼睛,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话道:“……世子你,喜欢喝汤么?” 苏容之侧首,垂眸瞥了她 分卷阅读62 一眼,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笨,他明明是瞧她不喜欢喝这汤,才特地替她移走罢了……罢了,思量片刻,苏容之轻声开口道:“喜欢。” 锦瑟眼睛亮了亮,笑道:“那世子可要好好尝尝,这乳鸽汤味香浓稠,口味浓郁,最是百吃不腻了。” 苏容之神色微恍,突然缓缓开口:“很好喝吗?” 锦瑟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却听见苏容之低低地笑了一声,这声音若有若无,却似箜篌般清耳悦心。不明白他笑什么,锦瑟扭头去瞧苏容之,但苏容之神色很快便恢复平静模样,眼中淡淡。 等到长渊侯回府与他们用过晚饭,已经是戌时过后了。长公主拉着锦瑟的手嘱咐,让她若觉平日无趣,可多去寻苏容之说话。锦瑟乖巧应下,长公主又让侍女领着苏容之与锦瑟二人回他们的住处。 夜色里,廊檐下的壁灯与残雪相映,余晖莹莹浅浅般动人。身着厚重冬装的侍女们在前方提灯带路,而苏容之与锦瑟则是一前一后地缓缓走着。 寂静无声,锦瑟望着苏容之修长的背影,微微出神。若是就这般看去,倒也瞧不出他有腿疾。 走到梅芷院门前,苏容之突然停住了脚步,锦瑟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林姑娘……”苏容之转身望她,见她捂着鼻子吸气,袖中的手犹豫了几分,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 锦瑟朝他笑笑:“世子不必这么客套,唤我名字即可。” 苏容之一顿,瞧着她眼中的期望,思量了片刻道:“……小锦。” 锦瑟一愣:“小锦?” 苏容之脸色悄悄红了红,低下头,他眉间清雅:“是容之唐突了,望林姑娘……” “没有!”锦瑟连忙打断他的话,认真道:“就这么唤我吧。”又用袖子挡住半张脸,眼中有浅浅笑意:“我只是没想到,世子竟唤我唤得如此亲密。” “我很喜欢。”她补充一句。 没想到她如此直白,苏容之抿了抿唇,半晌才垂眸道:“……昨日多谢你救我,若日后你有何愿望,且但说,容之定当倾力相助。” 锦瑟歪头一笑,捏住下巴眯眼道:“什么愿望都行么?” 顶着她这令人遐想联翩的语气,苏容之硬是温雅地点了点头:“你说。” 锦瑟笑道:“那我明日寻你说说话可好?” 不曾想是这个要求,苏容之怔住,抬眸瞧了她一眼,却见她清澈的眼眸微亮,皎皎动人。 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呢? 苏容之行了一礼,垂眸轻声道:“好。” 得到许诺,锦瑟眉间弯弯,提起裙角便向梅芷院中走去。没出几步,却又小跑着折返,朝还在原地的苏容之仰头笑道:“世子,多谢你送我回来。” 苏容之一哑,低声道:“我没有……” 锦瑟嘴角勾起,娇俏道:“没有?可竹心居与梅芷院并不顺路啊。” 苏容之神色顿时变得仓促起来,许是急了,他捂住嘴虚咳了咳,咳得连蓬松锦裘下的清瘦身躯都微微地弯了几分。 锦瑟慌了,不想他如此不经逗,匆忙扶住他的手道:“也许是我记错了!世子是顺路的,顺路的。” 苏容之垂眸轻声:“……嗯。” ☆、风霜雨雪里等夏来1 寒冬十二月, 有簌雪阵阵, 霜花凭栏。 提着个食盒, 锦瑟披着织锦竹绣斗篷,蹬着绒皮皂靴往苏容之的竹心居走去。 绕过几株被白雪压弯了腰的枯竹, 行过细碎青石铺作的小径, 就来到一清雅的楼阁之外。锦瑟迈上木阶, 却见棱花窗棂下挂了只笼子,里面一只色泽鲜亮的鹦鹉正在架子上晃晃悠悠。 “姑娘!姑娘!”小鹦鹉窜上窜下, 对着锦瑟唤道。 锦瑟伸出一只手指:“嘘。” 小鹦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安静了下来。 走到笼子下, 锦瑟探身瞧它, 她歪歪头,那小鹦鹉便也狡黠地学她歪歪头。被它逗得噗地一声笑开, 锦瑟捧住它的笼子, 软声同它道:“小鹦鹉,小鹦鹉,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嘴一张,它朗声道:“小鹦!小鹦!” 锦瑟笑着摇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不是让你学我说话。” “小鹦!小鹦!”它轻盈地跳了跳,又重复了一遍。 锦瑟眨了眨眼睛, 面色古怪起来:“……你是说你就叫小鹦?” 小鹦鹉麻利地点了点头。 眯起杏眸, 锦瑟盯着它道:“谁给你取的名字?” 小眼傲娇的一翻,它清脆开口:“容之!容之!” “……”锦瑟噎了噎,险些没咳出来。她还以为苏容之唤她小锦是有意与她亲近, 让她傻乐了一夜……但谁知这竟是他取名的习惯?小锦、小鹦,想到自己在他眼中的位置也许同这鹦鹉一样,锦瑟瞬间就郁闷不已。 扣住鸟笼, 分卷阅读63 她开始哄骗这只小鹦鹉:“我觉得你这名字不好听呢,不如你改个名字罢?” 小鹦鹉机灵得很,白眼一翻:“骗人!骗人!” “哼。”哄骗失败,锦瑟也不想装了,鼓起脸颊学它翻了个白眼,戳戳它的鸟笼道:“笨鹦鹉,连个完整的三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之!容之!”小鹦鹉歪了歪头。 锦瑟扬起嘴角,得意洋洋道:“你看吧!你就只会说两个字的话!” “咳……”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笑音,似玉石相撞,清清冽冽。 锦瑟僵住,缓缓收回了自己扒拉在鸟笼上的手。转身,就见拐角的回廊处,松墨推了轮椅出来,苏容之则身量似竹地坐在那里瞧她,眼中有淡淡的笑意。而他身后的小厮松墨明显是听见了她与鹦鹉的谈话,细细颤抖的肩膀暗示着他憋笑憋得实在是辛苦。 好吧,同一只鹦鹉计较确实有些傻,即便这是一只通人性的鹦鹉。 许是瞧出她的尴尬,苏容之对身后的松墨吩咐道:“你且下去吧,我有些话同林姑娘说。” 松墨憋着笑退下了,苏容之抬眸唤锦瑟:“小锦”望了望她手中的食盒,低声道:“那是送我的吗?” 锦瑟顺着台阶下,提裙奔到他身前,垂眸细语道:“嗯,里面是熬好的鱼汤,你昨日不是说你喜欢喝汤吗?” 苏容之缓缓地、缓缓地应了应,又让她将食盒先放在窗台下,轻声说道:“外边有些冷,我们进暖阁说话罢。” 说完,他便自己推着轮椅往回走,锦瑟犹豫片刻,终究是向前替他扶住木把手,推着他往里走。 苏容之顿了顿,情绪平静地道:“小时候落了马,便伤了腿。” 锦瑟毫不在意,神色低敛:“我知道。” 苏容之张了张嘴,最终却并不言语。锦瑟带着苏容之到了暖阁门前,熟练地替他掀开帘子,再将他推入其中。 苏容之却从八宝阁里抽出一副棋盘置于案上,邀请锦瑟:“不知容之能否与小锦切磋切磋棋艺。” “好啊。”锦瑟笑着应下,下棋吗……没什么难的。 棋子由上等的玉石做成,色泽莹亮,质地温润。苏容之下棋的时候很是安静,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颗白子,那似雪的肤色竟快与棋子融为一体。 锦瑟望着他的手出神。 苏容之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出声提醒她:“小锦,该你了。” “好……”锦瑟转了转眼眸,将心神放回到棋局上。然而几番落子,黑白两色棋子互相缠斗,却令锦瑟不禁拧了拧秀气的眉。她所执的黑子分明是陷入了一个困局,这困局令她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寻到个空子,却很快又被白子包围。 紧紧密密,苏容之的白子明明可以将她的黑子全部吞杀,却又每每都放过她,简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见她捏着颗棋子苦闷地盯着棋局,苏容之眼中幽远,缓缓同她低声道:“你看,你再往下走,也只是个困局罢了。这般下去,只会令你永远都陷在这里,轮回往复,于泥潭中无路可走。若我是你,一开始就不会下这盘棋……” “咔嚓”的一声,锦瑟手中的棋子突然被她捏碎了。 “……”仿佛是被她惊住了,苏容之好看的眉眼蓦然间怔然,似是凝固了一般。 锦瑟:……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情绪激动,轻轻地捏了一捏。 “世子……”锦瑟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你们家棋子的质地真是太差了。” 苏容之恍了恍,不作言语。 锦瑟又笑着沉吟一声,婉转道:“而且谁说我无路可走了?” 垂眸瞧着濒临死路的黑子,苏容之恍惚道:“……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一只纤纤素手突然探到他眼前,飞快地将几颗白子拾走。也许是有些许习惯了这人的娇惯,苏容之很快便反应过来,抬眸瞧着得意的锦瑟,他轻咳出声,无奈闭了闭眼道:“小锦聪慧,容之自愧不如。” 锦瑟见杆就爬,拍了拍袖子促狭道:“嗯,我看你还得练练。”讲道理什么的,她可不会听。苏容之不是泥潭,她也不是困路之中的黑子,前世已荒凉半生,今生总该有些不同。 苏容之恭声应是,眼中却浮起淡淡笑意。 锦瑟晃了晃手中的棋子,眉间弯弯道:“世子,还下不下棋呀?” 嘴角弯了弯,苏容之缓缓摇头笑道:“不下了,这棋子质地太劣,再下下去恐怕都得碎了。” 瞧着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锦瑟心虚起来,连忙将方才的碎屑拂走,又替苏容之将棋盘收好,起身放回方才的八宝阁中。 视线却偶然间落在几本厚重的书册之上。 只见最上面摆放的那本书册足足有两寸厚,封面是淡淡的石青色,写有力透纸背的“伤寒杂论”几个大字。 想起前世的记忆,锦瑟扭头同苏容之问道:“世子会医术吗?” 神色一顿,苏容之淡淡垂眸,将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温和道:“小时 分卷阅读64 候我身体不好,太医便成了府中常客,闲来无事,我就与太医学了些岐黄之术,不过皮毛罢了。” “那不如世子替我把把脉吧。”锦瑟掀开厚袖,将手腕递到苏容之面前。 望着眼前突然探过来的皓腕,苏容之神色有瞬间的停滞,垂首微乱道:“我还不曾为他人把过脉,医术也尚浅……” 锦瑟莞尔一笑,倾身向前:“一回生二回熟,把个脉也没什么大碍,来试试嘛?” 望着这双皎皎的眼眸,苏容之终究是没有再拒绝。应下她,便寻了个布囊让她将手置于其上,又覆了张帕子,才细细替她把脉。 脉象不浮不沉,不疾不徐,节律均匀,从容和缓,若苏容之不曾记错的话,她应当是最康健不过了。见她兴致勃勃地瞧着自己,苏容之方想开口告知于她,却又想起昨日在梅芷院瞧见的情形。 还记得,她悄悄将药给倒在了土里。 良久,苏容之将手缓缓收回,垂下眼眸,嘴角翕动道:“许是在湖中染了风寒,脉象还有些虚浮,还得再将养几日才是。” 锦瑟一惊,她本来自以为自己的身子好得很,才有恃无恐地将药倒掉,谁知苏容之却说她还需要将养……难道因为她太过散漫,才遭了报应吗? 见她捏着手腕恍恍惚惚的模样,苏容之悄悄地别开目光:“咳……也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两日便可。” “嗯……”锦瑟忧愁地应下,又扬起个笑对苏容之婉婉道:“我瞧那些医书实在是厚重,世子竟也看得下去,若世子深造一番,说不定日后也能悬壶济世,救济他人呢。” 苏容之笑笑,拂了拂微皱的衣摆,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缓缓道:“医术再好,却也医不好自己的心。一个连自己都疾病缠身的人,如何去救济他人,日后不过一捧黄土,烟消云散罢了……” 锦瑟:“……” “嗯,你说得有道理。”她突然开口附和道。 苏容之眉眼一敛,拂袖的手顿住。 锦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哀切道:“人总归是要死的,世子你身体虚弱又久居深处,以后的日子恐怕也难过得很。若你真有一日离开了我,便留下我一人茕茕孑立,孤苦无依。到时候不若我也随你而去,免得别人说我可怜……” 提袖掩面,锦瑟肩膀轻颤,假装痛哭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安慰一个丧气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丧。 这招明显很是有效,苏容之瞬间便慌乱起来,匆忙中想要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颊边覆上一只微凉的手,锦瑟一愣,眨了眨眼睛。 苏容之面色僵住,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抿唇道:“我虽病弱了些,但应当还能活很多年……你,你也不必太担忧。” “真的?” “真的。”他郑重许诺。 在竹心居消磨了半日,晚间余晖皆落,枝头昏黄,锦瑟才在苏容之的目送下回梅芷院去。 她走后,竹心居便莫名寂寥下来。苏容之望着庭院前的落雪枯竹与日暮黄昏,静坐不语。 “走啦!走啦!”小鹦鹉忽然清叫出声,打破这竹心居的寂静。 收回思绪,苏容之轻轻将鸟笼取下,将它捧在手中。 小鹦鹉歪头瞧他,眼珠滴溜溜地转。 良久,苏容之轻笑道:“小鹦,她好像不喜欢你叫这个名字,不如我替你换个名字罢?” 小鹦鹉跺了跺爪子,翻了个白眼:“过分!过分!” ☆、风霜雨雪里等夏来2 在太医的调养下, 苏容之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又因天色渐朗, 长公主便带着苏容之与锦瑟二人一同前往京郊的寒山寺上香, 感念度过此番艰难,为他二人祈福积德。 锦瑟本很不想去。 前世苏容之就是因为前去寺庙参拜, 死在了一场雪崩之下, 这几日虽日光和煦, 但寒山寺地势高耸入云,积雪仍是未消。 但瞧见苏容之坐在窗棂旁眺望远方的模样, 她便再说不出推拒之话。 有意让他们二人好好相处, 长公主特地为苏容之与锦瑟备了辆马车。车铃晃晃悠悠, 清脆响动, 马车稳当地行驶在郊道之中,锦瑟坐在车窗旁, 频频掀开车帘往远处眺望。 只见渺茫的山脊林脉隐在雾气霜雪之中, 青白二色仿佛是笔墨在纸上渲染,云幕素白, 寒峭千重,天地间银雪似白镜,在和煦光晖的映射下别有意境。 苏容之见她似有心事地探窗而望,斟酌片刻便开口问道:“小锦喜欢看雪景吗?” 锦瑟飞快地答:“不喜欢。” 苏容之:“……” 察觉到苏容之讶异地瞧着自己, 锦瑟回过头来, 试图解释:“你瞧这雪下得这般大,积在山上,若是不小心塌下来可就糟糕了。” 苏容之绽眉一笑, 轻声道:“小锦真是居安思危。” 她不是居安思危,她是 分卷阅读65 居安思你呀。 见她扒在窗台边,从绒绒的斗篷中露出一双杏眸瞪着自己,苏容之笑着宽慰她:“这几日已晴了许久,雪亦消融了不少,想是不会雪崩的。若是当真雪崩了……” 他停了停,望着窗外的山林缓缓道:“小锦,我会护着你的。” 锦瑟涩然,眼眸微红。 见她眼中雾气弥漫,眉间哀愁,苏容之有些慌乱地咳了咳,欲盖弥彰道:“当然,是为你报答你前几日救我的恩情。” 锦瑟垂下眼眸,愈发想哭,前世林锦瑟并不曾救过苏容之,苏容之是被王府的护卫捞上来的,但那场雪崩中,他仍旧让林锦瑟活了下来。 十五岁的少女白皙红润的脸颊隐在银色斗篷里,神情泫然欲泣,眉间像是填满了苦涩与愧疚。苏容之不知为何他越劝锦瑟却越低沉,慌忙之中咳了好几下。 锦瑟顾不上伤心,连忙来扶他:“世子,你还好吧?” 苏容之朝她笑笑,摇了摇头道:“其实我很喜欢看雪。” 锦瑟歪头瞧他,苏容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卷车帘,白光透过窗口映在他眉眼上,影影绰绰,“虽冬日漫长,寒风凛冽刺骨,但一眼望去,透过这茫茫荒雪,却好似能瞧见不久后的朗朗夏日,皎皎莹火。再多瞧几眼,便也不再觉得日子苦长,难以消磨了。” “小锦,”他垂眸瞧她,眼中温和:“你觉得呢?” 锦瑟掩面,惭愧道:“……我听不懂。” 苏容之恍了恍,随即弯了眉眼,轻笑道:“是我说得太绕口了。” 锦瑟眨了眨眼睛,“世子是说,你想看夏日的莹火了。” 苏容之却笑笑:“王府中从不曾有莹火,大抵只有这远郊山林才有,只我从不曾在晚间出过门,更别论来这深山之中了。” 也许在别人眼中很是容易做到的事情,在病弱的苏容之这里,却是很难很难。对于被长公主重重看护的苏容之来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在竹心居的门前,看着一天又一天的日出日落。 锦瑟轻轻应了声是,默默静坐在他身侧。 前去寒山寺的路途遥远,起码得行一个时辰,许是有些倦了,苏容之便静静靠在车壁旁执卷默读。 锦瑟也从案几下摸出之前悄悄藏在马车中的戏本子,观看起来。戏本子是折枝前些日子怕她无趣,特地替她从书铺中买来的,这些日子光顾着与苏容之说话,还没来得及看。 因折枝出府时间短暂,故而只随意地替她捡了几本书回来,锦瑟也随意抽了一本带上马车。手中这本书的名字是《长安忆》,听起来倒很是风雅与正经,与气质出尘的她很是相配。 然刚翻过几页,锦瑟的面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咳……”锦瑟悄悄将书阖上,打算再将它藏回案下。 “小锦,你在看什么?”苏容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吓得一激灵,锦瑟刷地就将书扔了出去。书册飞到苏容之身前,苏容之眉眼一挑,就要弯腰去捡。 “别动!”锦瑟面色一变,敏捷地探身向前,啪地一下按住了他的手。 苏容之:……好疼。 被她这严肃的神情吓着,苏容之嘴角微动,眉间浮起几分涩然:“我不能看吗?” 锦瑟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我……” 苏容之神色暗淡下来,缓缓笑道:“是我冒犯了。” 病弱的世子摆出忧愁的模样,真似九重天的美人,蹙眉垂泪,好不惹人心疼。心中浮起重重的罪恶感,锦瑟连忙将书册塞入他手中,哄他:“可以看!你快看罢!” 苏容之犹豫几分,终究是在她的坚持下翻开了书页。方才过了片刻,他雪色的面容瞬间便染上嫣红,捏着那本书册,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只见第一页便明晃晃写着:“似春风入梦,旖旎风光,于耳畔轻诉情思……” “咳……”从小便在夫子正统的教导下,性情端正风雅的苏世子,生平第一次瞧了如此风流的书册。 还是他自己要看的。 一双似清涟的眼眸中盛满了窘迫,苏容之半晌也没能开口。 锦瑟倒很有眼见,从他手中将那本书提出来,半张脸皆缩在斗篷中,小声道:“让你别看的嘛。” 将书哗啦啦翻过几页,锦瑟大致瞧了这戏文的梗概,仰起头兴致勃勃同他说:“其实这戏本里的故事还挺有趣的,世子想不想听听?” “……”盯着她满是兴致的目光,苏容之艰难点点头。 “第一页便说,似春风入梦,旖旎风光,于耳畔轻诉情思……” “小锦。”苏容之眼中满是无奈,意味深长地打断她:“这些,可不必说了。” 锦瑟明知故问,弯起眉眼调戏他:“这些?是哪些啊?” 苏容之面色一红,捂嘴咳嗽起来,身子摇摇。 瞬间便怂了,锦瑟连忙扶他:“我懂了!我不说了!” 苏容之无奈一笑。 分卷阅读66 “长安城中有一世家公子,因自小身体虚弱,医治无果,便被家中长辈送于香火鼎盛的寺庙中习经礼佛。希望上天怜佑,为这位公子积些福德,谁知公子有一日去寺庙后的林中闲逛,竟不小心跌入山崖之中。” “本以为公子也许该命陨于此,然而他却被山中一小狐狸所救,小狐狸有几百年修为,替这位公子医治了伤处。公子为感谢小狐狸救命之恩,便将它带回了寺庙中,与它日夜相伴,共立黄昏。” “有一日,小狐狸化了人身,竟变出个美目盼兮的姑娘身,公子一见钟情,想起往常夜夜抱着这小狐狸睡觉,又满是羞愧。便与化成人形的小狐狸说,要带她回家中见过长辈,与她成亲。” 说到此处,锦瑟微微皱眉:“可是正逢这个关节,小狐狸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苏容之轻声问:“然后呢?” 锦瑟将书的最后一页展开在他面前,叹道:“然后便没啦,这戏本子是新出的,只写了一半呢。” 又哀愁地翻了翻,锦瑟愤愤道:“怎就断在这里,不把小狐狸离开的缘由说清楚呢?这写书人真是缺德。” 苏容之却缓缓笑了笑,正色道:“许是他们二人没有缘分罢,终究是一人一狐,哪能落得个好结果呢。也许从此日后便天涯两不相见,再无重逢之可能,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锦瑟怔住:“……” 良久,她憋出一句话:“世子,若你是这写书人,我定当要打你的。” 苏容之咳了咳,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几分狡黠。 …… 寒冬腊月,正逢年关之际,宽阔的街道旁挂满了无数个大红灯笼,各个商铺皆热闹地贩起了年货。即便是这严寒的天气,也熄不灭年末的喜气,百姓们纷纷攘攘地穿梭在各个店家之中,为即将到来的年夜添置物件。 城西四喜胡同的林将军府,林夫人端坐在高堂上,端着盏热茶幽幽叹气。 林家公子林锦堂年方二十有余,剑眉星目,见母亲似有难言之隐,转了转眼睛便笑着开口道:“娘,快过年了,为何唉声叹气?” 林夫人心不在焉地拂了拂茶盏,低落道:“是啊,快过年了,你妹妹怎还呆在王府呢。” 林锦堂挑眉朗声一笑,道:“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娘挂忧这个做甚,就妹妹那个直率的性子,即便是在王府,谁还能欺负了她去?” 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林夫人冷哼一声,作势打他:“娘倒不是担心锦瑟被欺负,娘是担心锦瑟会欺负苏世子啊。你知道的,她向来便不喜欢……” 话已至此,林夫人便点到为止,又接着道:“更何况快过年了,总归是不能再留在他人府中。” 林锦堂甚是同意地点了点头,妹妹自幼便与他打打闹闹着长大,这几日妹妹不在府中,倒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林夫人趁势开口:“锦堂,不如你去王府接锦瑟回来吧?” 林锦堂惊得一跌,面色闪烁:“这,前些日子孩儿去过王府,那里可冷清了呢。长公主与长渊侯又素来身份贵重,积威多年……” 他实在是有些怕。 林夫人掩面泫然欲泣:“那锦瑟可怎么办,难道就要不回来了么?” 林锦堂额头一跳,无奈应下:“我去接,我去接。” ☆、风霜雨雪里等夏来3 受林夫人嘱咐, 林锦堂坐了林府的马车, 一路命车夫往王府而去。到了府门前, 禀明来意后便被管事恭敬地迎了进去。 长公主在荣华堂接见了他,林锦堂谨言慎行, 斟酌了几番用词道:“家母甚为挂忧锦瑟, 眼下正逢年关, 不敢太惊扰长公主。故而特令锦堂前来接锦瑟回家,且备了礼感念长公主这几日对锦瑟的照看。” 说完, 悄悄去瞧长公主的神色, 只见长公主虽雍容华贵, 却很是亲切地道:“林家小郎客气, 我这个做长辈的照看锦瑟自然是应该的,只是锦瑟如今倒不在此处, 你且先去与她说说话罢。” 林锦堂恭敬应下, 又在侍女的带领下往王府深处走去。 一路走过长廊花树,只见偶有几个身着冬装的侍女端着盘子屏息静气从回廊中走过, 见到他皆恭敬行礼,很有规矩。 林锦堂心中叹一口气,这偌大的王府镜如此肃穆,自己那活泼的妹妹是如何呆了这么多天的?想必她定是闷坏了。思及此处, 林锦堂加快了脚步, 愈发想要早些见到锦瑟将她接回去。 侍女们领着他绕过几株枯竹,过了一条青石路便轻声行礼道:“林公子,林小姐便在里面了。” 林锦堂谢过了她, 便提步往里走去。刚绕过一方假山,却见不远处的亭台窗榭下挂了一只鹦鹉,而一位姑娘正趴在案上睡得正熟。 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林锦堂再度望去,那正没心没肺睡觉的姑娘不就是他的妹妹吗?因眼力甚好,林锦堂还瞧见她脸下垫了本厚厚的书册。 若林锦堂没看错的话,那不是之前府中张大 分卷阅读67 夫随身携带的医书《伤寒杂论》?犹记得张大夫说这本书很是珍贵,整个长安也只有几本而已,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别人碰也碰不得。 林锦堂深陷错愕之中,久久反应不过来。 还没回过神,就见屏风后一位拥了天青色狐裘的公子,提了件斗篷轻身来到他妹妹跟前,俯身用他那双甚是白皙的手细细将斗篷盖在她身上,眼底满是温和。 察觉到林锦堂的存在,那位公子静静抬眸回望,似碧潭般清清冷冷,让林锦堂一恍。 花房暖阁中,苏容之替林锦堂斟了一杯热茶,茶烟氤氲蒸腾,更衬得苏容之面容缥缈清远,远不可及。 林锦堂接过热茶,二人无言相望,就在林锦堂快憋不住的时候,苏容之终于轻声开口:“林公子是来接小……接林姑娘回府的吗?” 林锦堂连忙笑道:“对对,锦瑟性情顽劣,想必这几日定是给世子添了许多麻烦。还是早些将她接回家去,还世子一个清净。” 提及锦瑟,苏容之神色缓了缓,语气温和:“哪里,林姑娘是容之的救命恩人,如何会给容之添麻烦。” 他不说不打紧,这一说锦瑟将他从湖中捞起来的事情,林锦堂就想起从前与妹妹玩闹,他不小心跌入溪渠中,妹妹在岸上叉腰大笑的模样。 心中堵得很,林锦堂强笑道:“虽不曾添麻烦,但年关将至,还是得将她接回家。” 苏容之垂下眼眸,神色在雾气中难辨喜乐,良久,他轻笑一声道:“这是自然,等林姑娘睡醒了我便与她说此事,还望林公子再等等。” 应了声是,林锦堂又遥遥望了亭台那处一眼,犹豫几下,他面色略古怪道:“说来世子听不听说过一本医书,叫做《伤寒杂论》的?” 苏容之顿了顿,挑眉:“听说过,难道林公子也对医书感兴趣不曾?” 林锦堂默默别开了目光,“……只是想向世子请教一下,这本书值多少钱?” 苏容之笑了笑,回道:“这是前朝医圣遗留的珍迹,只有几本拓本,怕是有市无价了。林公子若是想看,容之这里倒有一本,可借与林公子。” 林锦堂嘴角一抽,连忙摆手:“不必了,这么珍贵,若是损坏了可不好了。”心中暗道:锦瑟这臭丫头,还不快点醒过来,等下快把人家的书给睡皱了,他可不想替她赔啊。 …… 锦瑟今日去寻苏容之说话的时候,因想与苏容之多些共同话题,便借了他的《伤寒杂论》来看。谁知愈看愈困,不知不觉便伏在书上睡着了,在那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与别人争执打斗,流了许多血。有个姿容清雅的人,在混乱的人群中将她抱走,不言不语地替她包扎熬药。 他静静地坐在她的榻边,眼中满是心疼,轻声道…… “小锦,你醒了。” 锦瑟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瞧见苏容之坐在她对面,轻声唤她的名字。他背着光,似雪的面容不染一丝尘埃,渐渐地、渐渐地与梦中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容之?”锦瑟恍惚地喊他。 “小锦,是我。”苏容之瞧出她神色不同寻常,眼中担忧,虚探了探她的额头,关切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锦瑟迷茫地摇了摇头,才浅浅笑道:“容之,我好像梦见你了。” 苏容之耳根红了红,垂眸道:“小锦,你哥哥来府中接你回家了,现在还在外边等着呢。” 锦瑟歪了歪头,因睡了一阵,声音还有些暗哑:“是啊,快过年了,应该是要接我回去的。” 苏容之无言以对,沉默下来。 伏在案上,锦瑟从臂弯里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软声笑道:“容之,你不挽留挽留我吗?” 苏容之面色一顿,动作僵硬地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尘,抿了抿唇道:“林夫人一定很挂念小锦,故而才令林公子来接你。我、我已受小锦照顾多日,更不能再……” “别走嘛!别走嘛!”苏容之背后的小鹦鹉突然跳了跳,清脆叫道。 苏容之神情凝固住,一时间接不下去。 锦瑟愣了愣,然后就突然跳起,一把将鸟笼提下来,捧到苏容之面前雀跃道:“容之!你方才听见了吗?小鹦鹉竟然一口气说了三个字呢!” 苏容之望着近在眼前的小鹦鹉,一人一鸟无言地对视,片刻,他才露出个笑来,轻声道:“是啊,它真是机灵。” 终究是告别了苏容之,锦瑟又随林锦堂拜别了长公主。带着长公主赠的厚礼出了府门,坐上林府的马车准备回家。在王府门前,她掀起帘子瞧了朱瓦高墙一眼,眼中思量万千。 终于出了王府,林锦堂便松懈下来,见她频频回望,心中不是滋味,敲了敲她的脑袋,调侃道:“哟,还舍不得那小子呢?” 锦瑟扭头捂住脑袋,瞪了他一眼道:“哥哥!我并没有想世子。” 林锦堂眯起眼睛,悠悠道:“哥哥可没说是世子啊。” 分卷阅读68 “咳……”锦瑟默默地别开了目光,却突然同他叹道:“哥哥,你瞧这王府的墙,可真是高啊。” 林锦堂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才岔开话题,便也无奈附和她:“是啊,长公主家的墙,能不高吗。瞧这气派,京城中没几家能比得上的。” 林锦堂带着锦瑟回了林家,林夫人见到锦瑟便激动地将她抱入怀中,直叹道:“瞧这脸蛋都瘦了些!” 锦瑟笑笑,林锦堂插嘴道:“哪里瘦了,我瞧她在王府吃得挺好,圆了不少呢。” 堂中的丫鬟们纷纷捂嘴偷笑。 林夫人瞪他一眼,锦瑟气得起身去揍他,欢声笑语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年关将至,雪也消了下去,京中愈发热闹,大大小小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昌盛的模样。 城北朱雀街的一家玉石商铺中,锦瑟捏了颗灰白的石头,将它阖在手中眯起眼睛仔细查看。 掌柜的是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子,见她对这些石头感兴趣,笑眯眯地道:“这位姑娘,这些玉石可是前些时日才从西域运过来的呢。京城中就我们这独一份,别处再也寻不到了。” 锦瑟眨了眨眼睛,叹道:“可不是,逛了大半条街,才在您这找到呢。” 掌柜狡猾一笑,搓了搓手,心道:这些石头也就夜里才有些用处,白日里的卖相实在是丑,灰不溜秋的,在店里摆了一个月都没卖出去。这位姑娘衣着不凡,眉间和善,想必这笔生意是能做成了。 嘿嘿一笑,掌柜痛快道:“小姑娘,这也快过年了,我便给你打个九折吧,三十两,如何?” 锦瑟挑了挑眉,巧笑道:“好啊。” 掌柜大喜,连忙命人替她将这些细石包起。见她长得玲珑可爱,又隔着柜台与她寒暄。 锦瑟安静地听着掌柜说着他们的生意如何如何好,偶尔笑着附和一下。正听到他前几日丞相府公子来他们这订了柄玉如意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散漫的男声:“掌柜的,小爷的货呢?” 锦瑟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回头望去,只见那披了靛蓝色斗篷的少年郎,不是丞相府的谢微又是哪个?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寿宴的时候他们还见过面的。那时候为了调侃苏容之,焉坏着说要玩蹴鞠的,可不就有这谢微一个。 锦瑟与谢微二人皆在长安城中长大,又是有名了的爱捉弄人,故而也是相熟的。 谢微见到锦瑟亦是一愣,随即扯起嘴角笑道:“哟,这不是林姑娘吗?” 锦瑟嫌他轻浮,斜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作为丞相府的嫡长公子,谢微自小便在人群的簇拥中长大,哪有人敢如此无视他的?谢微一下子便炸毛了,他蹭地挪到锦瑟旁边,以此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林姑娘从王府中出来了?听说你那日捞了苏容之出来,自己却病了好几天。我看你啊,真是个傻的。” 锦瑟敷衍他:“是啊是啊。” “……” 到底是意气用事,谢微一噎,哼了哼:“就苏容之那个病秧子,你辛辛苦苦捞他上来,指不定哪日他又掉下去了呢……” 锦瑟敛住眉眼,教训他:“就苏容之那个‘病秧子’,我看也比你强好几倍啊。” 谢微恼火,梗着脖子道:“他哪里比小爷强了!” 锦瑟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苏容之身世可比你好罢?” 谢微脸色变了变,艰难地点了点头。 锦瑟伸出第二只手指:“第二,苏容之学识也比你好,你整日吊儿郎当的,谢丞相可没少因为学业的事情骂你罢?” 谢微面色大变,拍了拍桌子,憋了半天却没憋出几个字来。 锦瑟伸出第三只手指,来回扫视了谢微几眼,不怀好意地笑道:“第三,苏容之长得也比你好啊。” 谢微彻底怒了,说他没苏容之有钱,没苏容之有学问就算了。说他没苏容之好看,这不是人身攻击吗?! 面色发红,谢微小公子拂袖,愤愤道:“伶牙俐齿的丫头,就会说歪理,小爷才不与你们这些女孩子计较!” 锦瑟却眯起眼眸,幽幽一笑:“不与我言语计较,那我们便用武力来解决矛盾,如何?” 谢微愣了愣,“如何用武力解决?” 锦瑟伸出一只手,兴致勃勃道:“你与我扳手腕,若你输了就同我道歉,且去街上喊十遍‘谢微不如苏容之’。若我输了,我便去街上喊十遍‘苏容之不如谢微’,你说好不好啊?” 望着她伸出来的素手,谢微小公子脸红了红,讷讷道:“握握握握手,这不太好吧。” 锦瑟瞥他一眼:“磨磨唧唧,不像话。” 谢微脸色又青又白,伸出一只手来。 掌柜的在一旁看戏,见他们要比扳手腕,便替他们喊开始,然而刚刚一声令下,谢微还未感受到锦瑟掌心的温度,手就被咚地一声扳倒了。 谢微呆若木鸡。 后来,听闻那日丞相府的谢小公子在城北朱雀街上,边走边面色 分卷阅读69 铁青地喊了十遍:“谢微不如苏容之”。当晚,谢丞相下了朝堂回到家中,得知此事,惊讶但却宽慰地拍了拍谢小公子的肩膀道: “你如今倒有些自知之明了。” ☆、风霜雨雪里等夏来4 时光似水东流, 转眼便是除夕夜。 圣上为庆贺新年, 特地在宫中摆了宴席, 与皇家亲眷及朝中重臣共度除夕。 王府中,侍女们皆换上了浅红的冬装, 三三两两地往廊檐下、树梢上挂灯笼。临至傍晚, 盏盏烛火连成一片, 衬得清冷的王府都热闹了许多。 荣华堂中,长公主换上华贵的宫装, 与苏容之道:“你今日当真不随我们入宫么?听闻今日宫中有烟火呢。除夕夜府中只余你一个人, 叫娘如何放心?” 苏容之轻轻笑道:“这么多年, 宫中的烟火早就看遍了, 府中侍卫们都在,孩儿不会有事的, 娘且随父亲去吧。” 长公主叹气不语, 长渊侯笑着宽慰她道:“宫中规矩多,容之不去也好, 我们早些回来便是了。” 如此,长公主方才作罢,又好好嘱咐了苏容之一番才踏上入宫的马车。 夜色深了,长安城的街道人声鼎沸, 沿着蜿蜒曲折的城河一路望去, 只见处处皆是人影,百姓们脸上皆挂着安乐的笑容,三两作伴, 共赏这繁荣的盛世。 透过王府高高的院墙,还能瞧见天际升起的斑斓烟火,伴随着幽鸣之音,落在空中散成一道道线。 松墨推着苏容之缓缓行在曲廊之中,听得院墙外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愈发觉得这偌大的王府寂静莫名。低头看了苏容之一眼,松墨心中叹气:世子这几年都不曾随长公主他们一起入宫,年年都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这回廊处看烟火,年年、年年复年年,人人都羡慕世子身世好,锦衣玉食,可谁能看到世子的孤独。 苏容之抬头静静地望着空中的银线,良久,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到松墨手中轻声道:“这是赠你的红封,拿去罢,这一年辛苦你了。” 松墨眼眶悄悄红了红,收过锦囊道:“能遇到世子这样的主子,是松墨三生有幸,哪里称得上辛苦。” 苏容之笑笑,又对他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呆会,你且下去与他们玩耍去吧。” 松墨连连摇头:“世子,长公主嘱咐了小的照看您,松墨不走。” 苏容之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松墨,我不会再去湖边走了,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他执意要独处,松墨怎拗得过他,无奈,一步三回头地退了下去。 他退下后,苏容之便独自坐在廊下,寂寥的影子快与这幽暗的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容之才神色淡淡地道:“无趣。” 说完,自己推着轮椅往竹心居去,然而穿过一廊花门的时候,苏容之却是轻轻拧了拧眉。 只见透过稀疏灌木丛望去,庭院中灯盏似乎都熄灭了,在别处烛光的衬托下,此处显得格外黑沉。 打量了片刻,察觉到异样,苏容之缓缓推动轮椅越过稀疏的丛草往庭院中走去,木轮与草木摩挲,发出细碎的响声。 刚刚踏上石路,苏容之就被面前的景色恍了眼。 只见院中的雾柳暗梅上,点点银白的、灵动皎皎的细碎光芒幽幽闪烁,似是流萤轻巧地飞舞在树梢中,若隐若现,又像是天上的繁星落入了人间,纷纷扬扬地洒了漫天皎洁的浮光。 就像是夏夜里的流萤,萧萧散散却回旋不去,在这漫长、苦涩、寂静的冬夜里,一下子就落到了孤独人的眼底。 一双微凉的手覆上苏容之的眼眸,身后传来少女轻巧娇俏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嘴角不禁弯起,苏容之反握住那双手,恍然如梦:“小锦?” 锦瑟松开手,笑道:“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真是令人沮丧。” 苏容之不可置信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又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眼中若明若暗。 锦瑟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趣他道:“怎么啦?是不是见到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苏容之恍了恍眼,感受着指腹真切细腻的触感和这满是张扬的生动语气,确认这不是梦,才眯起眉眼缓缓笑了笑,轻声道:“小锦,你是怎么进来的?” 锦瑟指了指院墙,自得道:“爬墙进来的,你们家的墙可高了,费了我好大的劲呢。” 苏容之禁不住咳了咳,夸她:“小锦真是身手了得……这院中的景色,也是小锦布置的?” 锦瑟推着他往院中走,扯了颗石头塞到他手中道:“是啊,这石头是我在京中的玉器铺中发现的,虽白日里灰扑扑的,但到了夜里却是会发光。你看,是不是跟萤火虫一样?” 苏容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细石,想起自己前几日与她说,从不曾见过夏日的萤火。 他说他不曾见过,她便亲手赠了一场萤火与他,这么多的石头,这么寒冷的天气,也不知她在这 分卷阅读70 幽暗的院中站了多久。 苏容之缓缓抬眸望着锦瑟,看似平静的眼底暗藏着波澜万千。远方传来悠然长鸣的钟声,钟声浑厚神圣,一声连一声地回响在整个繁荣的长安城中,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听音,拢袖望天。 锦瑟走到苏容之身后,将手轻轻覆在他耳边,又凑近笑道:“容之,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就见天际传来爆破之音,刹那间,千重万重的烟火沿着山脊蜿蜒而上,将苍穹俱都点亮,绽放出迤逦壮阔的风光。 隔着她的手,苏容之听得喧闹的烟火声、钟声、人声交织在一处,生平第一次觉得这冬夜也不再这么无趣。 静默无言,二人一起看了很久很久的烟火。等到喧闹声渐渐消散下去,锦瑟这才放下手,转了个身走到苏容之面前,笑着看他。 苏容之抬眸回望,眼中有千言万语。 “祝苏容之年年安康,万事无忧。”锦瑟突然弯下腰凑到他跟前,又伸出一只手来,笑意盈盈地瞧着他。 苏容之望着她伸过来的手,挑了挑眉,随即缓缓握住。 锦瑟面色一红,小声道:“容之,我是让你给压岁钱。” 苏容之:“……咳。” 虽察觉自己面色滚烫,但苏容之却并不曾将那只手松开。又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好几个锦囊,俱都塞到她另一只手中,笑道:“小锦,新年快乐。” 锦瑟欢快地将锦囊收好,笑着吹捧他:“谢谢世子,世子好大方。” 苏容之但笑不语,锦瑟瞧着他眼底的温和,突然同他道:“容之,前些日子我们一起看的话本,已经出了下半本了。” 苏容之宠溺地顺着她的话接:“说了什么?” 锦瑟勾了勾垂下的墨发,眼中狡黠,神秘兮兮地道:“原来那小狐狸不告而别只是为了回山中断去自己的仙根,好与那公子做一对平凡夫妻。但仙根难断,故而她不小心亏损了根虚,之后便在山中修养了许久。后来公子对她仍念念不忘,跑到山中去寻她,竟真叫他给寻着了。” “容之,他们在最初相见的地方重逢,二人在月下接吻了。” 话音落下,世界似乎都静谧下来。 苏容之抬眸望向她眼底,心跳怦然作响,这一刹那,天地间的流光似乎都失去了颜色,眼前只余下这双皎皎动人的眼眸。 喧嚣的钟声、烟火声从他耳边渐渐退去,苏容之听见自己轻声说:“小锦。” 锦瑟浅浅笑着弯下腰,苏容之阖上眼眸,在长安城的这个除夕夜里,二人之间再无距离可言。 雪容染上脂红,苏容之轻轻咳了咳。 偏偏锦瑟还继续笑道:“容之,接下来还有……” 苏容之仓促地捂住了她的嘴,锦瑟眨了眨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苏容之咳了咳,无奈叹道:“不行。” ☆、风霜雨雪里等夏来5 长公主一直觉得自家孩儿这几日怪怪的, 大抵是从除夕夜开始, 苏容之就常常坐在回廊处看着庭院, 神色虽淡淡,却又能瞧出他心情不错。 是日, 长安城的雪渐渐消融, 枝头的梅花绽得正好。 荣华堂中, 长公主端了盏热茶,对坐在下首的苏容之道:“过两日宫中在皇庄举办赏梅宴, 世家亲眷都会赴宴, 你可想去瞧瞧?” 苏容之拢在袖中的手微动, 而后便轻声道:“也好。” 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瞧了他一眼, “你转性了?往常不是最不喜这种宴会的么?” 苏容之望着窗外的寒梅,温和道:“偶尔出去走走, 看看梅花, 也不错。” 长公主眉头一挑,忽然顿悟开来, 向身旁的侍女问:“那梅花宴林将军家的女眷可是会去?” 苏容之一顿,侍女见氛围不错,笑着开口:“往年每年林将军家的女眷都会去的。” 长公主随即暧昧地瞧着苏容之,苏容之心中一笑, 默默别开了目光。 过了两日, 京郊的皇庄之中,漫山遍野的梅花迎风绽放,霞光透过云层穿过山脊拂在枝头, 放眼望去,宛若仙境般缥缈壮丽。 早有世家的马车悠然地驶来,到了皇庄前,女眷们在侍女的搀扶下袅袅走下马车,束腰锦带飞扬,碧玉罗缨,引来世家子弟们的目光。 寒梅嫣然,花瓣千重万重,皇庄深处的雅致高楼上,长公主扶着太后的手,与她一同瞧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世家亲眷。 太后乃长公主生母,这些年向来疼宠着她,对病弱的苏容之亦很是照拂。 长公主靠在太后身侧,神采奕奕地同她说道:“母后可知,容之今日竟然肯出门了。” 太后神色和蔼,笑道:“这话都说了三遍,母后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长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满心感慨道:“儿臣这是为容之高兴,这些年每每劝他出门,他却总是推拒,总呆在那僻静的竹心居,日长夜久的,倒愈发沉默 分卷阅读71 寡言了。” 说到此处,长公主思及往年的种种,眼眶微红。 太后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亦感慨道:“你也不必太感伤,既他出了这趟门,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长公主笑笑,又恢复神采,“说来他肯赴宴,倒与那林将军家的姑娘有关呢。” 太后感兴趣地问道:“就是那与容之定了亲的丫头?前些日子听闻她救了容之,可有好好谢过她?” 长公主点头:“锦瑟在府中住了几日,倒常常寻容之说话,我瞧着容之的神色都温和了许多。今日她也来了,倒不知现下在何处……” 话未说完,长公主却眉头一挑,指着下面一位青罗折裙的姑娘道:“母后瞧,可不就是那位姑娘。” 太后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花树下一位挽了双螺髻的姑娘正在悠悠的闲逛,步子慵懒,动作散漫又随和。 太后点了点头:“瞧起来倒是个乖顺的,只不要太跋扈,欺负了容之去。” 长公主笑着回她:“这孩子乖巧得很呢,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却突然开口:“你看,那不是谢丞相家的公子吗?” 锦瑟也不曾想会在皇庄中遇到谢微,前些日子她悄悄与苏容之约好今日见面,哪知还未寻到苏容之,倒先碰到了谢微。 谢微今日披了件鹤羽斗篷,蹬着一双暗靴往皇庄中走。其实他本来是在前头与世家的少年郎们一起饮酒的,只是在宴席上,他竟然破天荒地瞧见了苏容之。 想到前几日在城北喊的话,谢微就禁不住面色发烫,心中窝火,他给苏容之摆了个脸色,谁知苏容之竟连个眼色都分不给他。谢微愈发恼怒,拂袖离开了宴席。 然而沿着曲水一路走,竟然又碰到了林锦瑟,谢微咳出一口老血: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锦瑟眨了眨眼睛,瞧着谢微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虽觉得有趣,但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抬脚就要离开此地。 经过他身侧的时候,谢微却伸手拦住了她:“臭丫头,你也想无视我?” 锦瑟装模作样地倒吸一口凉气,拍着胸口惊讶道:“谢公子?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真是吓死我了!” 谢微额头狂跳:“你方才分明就瞧见我了!作什么戏?” 锦瑟无赖道:“我没瞧见,你胡说些什么?” 谢微气得跳脚:“你瞧见了。” 锦瑟:“没瞧见没瞧见。” “……”咽下一口闷气,谢微冷静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你是要去前面寻苏容之?我看你不必去了,就他那弱身子,想必再坐一会儿就该倒下了。” 锦瑟皱眉,瞥了他一眼,不满道:“谢公子,我劝你谨言慎行。” 谢微见她面色不悦,觉得自己找到了激怒她的法子,心中暗喜,笑得贱兮兮地重复一遍道:“我看苏容之那病弱的模样,再坐一会儿就……唔!” 锦瑟飞快地给了他一拳,谢微被捶得弯下腰去,面色发青。 此处临近湖边,有花树遮掩,颇为僻静,故而他们二人的争执并没什么人瞧见。 除了站在楼阁上的太后与长公主二人。 太后:“……这就是你说的乖顺?” 长公主捂脸:“……身手好些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厢谢微被锦瑟捶了一拳,只觉得腹痛难耐,心中怒火连连,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锦瑟:“臭丫头,你竟敢打我?等我告诉……” 锦瑟拍了拍手,瞥他:“告诉谁?你说我打你,可有什么证据?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谢公子说我打你,恐怕谁都不会信吧?” 从未见过性情如此恶劣的姑娘,谢微腹痛不已,急促地咳嗽。就在此时,岸边似乎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与脚步声,只见人影绰约,正有人往这边来。 谢微心中大喜,举起手来:“这里有人打……” “唔!” 锦瑟又给了他一拳,然后便装作惊慌道:“谢公子,你怎么能打人!” 谢微神色呆滞,眼见着人影越来越近,而这臭丫头竟然缓缓倒下,伏在树旁装晕。 指着锦瑟,他语结道:“你你你别装!” 然而别人并不会听见他说的话,前往湖边观赏景色的众人瞧见这一幕,喧嚷起来。 人群中,林锦堂瞧见自家妹妹似乎与谢公子起了争执,轻轻伏在树旁,心中一紧就要向前扶她。然而脚步还未迈出去,就见一道清瘦修长的影子从他身侧恍过,步履慌乱地向前,抱住了锦瑟。 眼见着此处愈发混乱,苏容之在树下拥着锦瑟,眉间紧锁着探看她的情形。长公主连忙扶着太后下了楼阁,往人群中去,众人见到太后与长公主,又连忙行礼。 长公主与太后相视一眼,神色担忧地对苏容之道:“容之……” 苏容之隔着蓬松的斗篷抱住锦瑟,不知她为何会与谢微起了争执,心中纷乱如麻,慌乱下也顾不得探看她的脉搏。而是冷冷地盯着谢微道:“谢公子 分卷阅读72 ,为何对小锦动手。” 谢微一口气梗在胸中,憋着脸解释:“我没有!” 苏容之眼中半分温度也没有,语气冷若冰霜地对他说道:“即便你是丞相府的公子,今日你伤她一毫,来日也别想好过。”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便安静下来,实在是因为苏世子的神色太过清冷,虽语气轻轻,但话中的意味却令人下意识冷颤。 太后与长公主相视两眼,心中讶异。 锦瑟被苏容之抱在怀中,听得他如此维护自己,神色一恍。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锦瑟对苏容之眨了眨眼睛。 苏容之明显僵住,他缓缓地低头觑了她一眼,冰冷的神色顿了顿。 ……装的? 偏偏此时林锦堂见大家僵持不下,向前一步对苏容之道:“世子,还是容我先将妹妹抱下去吧?” 苏容之连声咳嗽,抱着锦瑟往后挪一步,锦瑟在他怀中笑开,身子不禁颤了颤。 心中无奈叹气,苏容之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斗篷拢好,遮住她的脸以防她露馅。 林锦堂见他连连后退,伸出的手很是尴尬。 苏容之垂下眼眸,面颊微烫道:“不必了,我抱着就好。” 太后担忧出声:“还是让太医来瞧瞧这孩子吧。” 林锦堂附和:“就让我把妹妹……” 苏容之:“不行。” “……” 见众人面色讶异地瞧着自己,苏容之面色愈发滚烫,偏偏怀中的人似乎是在笑他的笨拙,笑得斗篷的绒毛都微微抖动。 他沉默片刻,面不改色地开口道:“小锦是我的,不能碰。” 林锦堂:……谁的? 不待众人反应,苏容之便飞快地将锦瑟抱起,一路往皇庄外走去。 好在距离并不远,苏容之很快便带着锦瑟寻到王府的马车,等到上了车只余下他们二人的时候,锦瑟终于忍不住锤地大笑。 “容之,你骗人的法子也太拙劣了!绝对被看穿了!” 苏容之拂了拂袖子,见她笑得辛苦,终究是板不住脸,靠在车壁旁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笑够了,锦瑟这才挪到他身旁,垂首道歉:“容之,对不起。” 苏容之缓缓侧目,神色淡淡:“你做错什么了?” 锦瑟眨了眨眼睛:“这……” 苏容之叹气:“你若装晕便也罢了,若是今日我不在,你被拆穿了要如何是好?” 锦瑟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只打算装一会儿就爬起来的。” 苏容之神色顿住,装作冷峻道:“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锦瑟连忙去拽他的袖子,求饶:“没有没有!是我太顽劣了!” 垂眸望着衣袖上的葱白手指,苏容之替她拂去斗篷上沾染的尘土,轻声问:“为何与那谢微起了争执?” 锦瑟眼神躲闪,犹豫道:“这个……我看他不太顺眼。” 苏容之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倾身将她拢入怀中。 “小锦,我知道的。” 锦瑟窝在他的斗篷中,“……容之?” 苏容之心底柔软,摸了摸她的墨发。长安城中的人是如何看他苏容之的,他一直都知道。人们谈起苏世子时,哪个不是叹一句可怜呢? 有人怜悯他,有人笑话他,有人心生唏嘘,给予他一个惋惜的眼神,然后便拂衣而去。 他却都不在乎。 苏容之垂下眼眸,如玉石清悦的声音传入锦瑟耳中:“小锦,我都知道,可是我并不在乎。不必为我出头……比起他们的看法,小锦,我却更害怕失去你。” 锦瑟愣了愣,缓缓回拥住苏容之。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快,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清晰地说: “容之,我知道了。” 皇庄中苏世子将林姑娘抱走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风雪纷纷,酒巷戏楼里,人人皆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二人的事,只道他们怕是好事将近。 果然,半年后,苏世子将林姑娘迎进了王府。听闻那日,十里红装相送,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缎带,百姓们簇拥着观看盛事,万人空巷。 七年后,淮北的宜守县。 日头刺眼,火辣辣地照在皮肤上,让人恹恹欲睡。 杜若有气无力地伏在城中的破败石巷中,望着灰白的石墙,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快死了。 他是个孤儿,在宜守县的养育堂长大,前些日子不小心染了风寒,病情连着几日不见好转。人们见他似乎无药可救,又怕他将病传染给他们,就嫌弃地将他赶了出来。 摸了摸瘦弱的手臂,年仅十岁的杜若面无表情地望着湛蓝澄澈的天空,麻木地想:他没有钱,没有大夫会来给他治病……也许今天就会死在这里,没有人会为他落泪,毕竟他是一个孤儿,一个亲人都没有。 心神恍惚之际,他却听见拐角处传来几个人的谈话声:b 分卷阅读73 r   “那位苏大夫的事情你可听说了?听闻他前些日子来的我们县城,替大家看病却不收诊金,医术还十分了得呢!” “听说了!听隔壁的屠夫说,人家是从京城过来的,是世家贵族中的公子,那随行的护卫都有好几十个呢!只是因为他夫人想出来逛逛,才来到我们这里。” “他倒是仁善,见城中大夫紧缺,就替我们看病,寻常世家哪里会管我们这些百姓的死活呢?” “可不是,那日我路过郊外,在他们家门前远远见了苏大夫一眼,长得可真是……” 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杜若苍白恍惚的面容顿住,良久,他扶着石墙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往城外走。 他不想死,人死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杜若走得很慢,汗水浸透了他的麻布衣衫,石子透过草鞋咯得他脚疼,他却没有停下半步。 瞧见郊外那个雅致的庄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暮色温和,映照在门前的潺潺溪水与摇动的桑树上,悠远又生机勃勃。 杜若一步一步地往门边挪,却惊觉庭院中传来谈话声。透过门缝,他一边闷咳一边无意往里瞧。 只见一株枝叶繁茂的树下,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朗朗地背着书,石凳上坐着的似乎是她的娘亲,着了身碧玉锦裙,神色温婉。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呃,止于?”苏白芷背到这里便卡壳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发髻,悄悄地去瞧娘亲的神色。 锦瑟晃了晃书,眯起眼睛瞧她,却见小丫头朝她露齿一笑,很是可爱。 “不准撒娇。”锦瑟点了点她的脑袋,又拿走了她的一块糕点,悠悠道:“背错了一处,就扣掉一块点心。” 苏白芷鼓起圆圆的脸颊,却转身抱起旁边的小鹦鹉,糯声同它倾诉委屈:“小鹦鹉,娘亲好过分哦,是不是?” 小鹦鹉:“太过分啦!太过分啦!” 锦瑟气得一笑。 门外的杜若终于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苏白芷虽只有五岁,反应倒是很快,听到响声后,迈着她的小短腿往门外奔去,锦瑟拦也拦不住。 歪头瞧着衣着褴褛,骨瘦如柴的杜若,她只思量了一会儿就拎起杜若的手臂,将他往里拖。 杜若被她拖得愈发难受,肺腑颠倒,心中恍惚:这小丫头才多大点?力气怎么这么大…… 锦瑟瞧见自家女儿拖了个少年进来,尤其是那少年还一副濒死之相的时候,额头突突地跳,喝道:“苏白芷!人快被你拖死了!” 苏白芷无辜地一撒手,杜若又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他恍惚地想:也许他真的命该绝于此地…… 再度醒来的时候,杜若发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位着了淡青色纹竹衣衫的公子正坐在他的床前。 公子面容白皙,眉眼清雅似天上人,骨节分明的手上执了根银针,见他醒来,轻声问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杜若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怔住。 公子旁边又钻出一个小脑袋,糯声问道:“爹爹,这个哥哥是不是傻了?” 苏容之放下银针,好笑地摸了摸苏白芷的脑袋,温声道:“哥哥只是有些恍惚,并没有傻。” 锦瑟端了碗粥从门边踏进来,见自家女儿胡言乱语,苏容之却还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幽幽道:“我看就算不傻,也要被你这丫头给拖傻啦。” 苏白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伸出短手抱紧了苏容之的袖子。 苏容之抱着女儿笑笑,无奈道:“小锦,阿芷也不是故意的,就别怪她了。” 锦瑟扶额:“就你爱惯着这丫头,迟早得被你惯坏。” 杜若闷咳出声,挣扎着要起身。 锦瑟这才走到他榻前,轻声道:“你好好躺着罢,这一身病可得休养几天才是。” 杜若眼眶一红,默默躺下。 “你叫什么名字?” “杜若。”他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响起。 那以后,苏容之为杜若治好了病,见他身世可怜,收留了他在身边,还为他寻了夫子,悉心教导。 杜若唤他一声公子,唤锦瑟夫人。 后来,杜若随着公子与夫人游历四方,走遍山川大海,在西北边境的时候,杜若第一次瞧见了镇守边境的大军。 铁骑幽鸣,在磅礴的山河下壮阔万千。 杜若不顾夫人的劝阻,留了下来,成为边境大军中的一员。 后来,他身披铁甲,历经百战,成为敌军眼中的罗刹将军。大退敌军回朝时,百姓们为他夹道欢迎,圣上于殿堂上褒奖他,赐黄金百两。 杜若却脱下战甲,寻到公子与夫人的踪迹,于最初的地方与他们相遇。 再次踏进桑树遮蔽的院门时,他瞧见夫人正推着公子在院中散步。廊檐下,树影青葱,只见夫人轻轻低头在公子耳畔说了些什么, 分卷阅读74 公子的面容瞬间便染上霞色,反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好。”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杜若终于忆起夫人那天说的是什么。 她说:“容之,今夜去看莹火吗?”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 灵界地域广袤无垠, 其中灵气充沛, 若有灵根之人可引气入体, 行修炼之道,寿命至多可达几百年。 灵界修士千千万万, 但位于顶端的宗门却寥寥无几, 分别为灵剑宗, 灵医宗,灵机宗, 灵冰宗……几大宗门各安一隅, 如巍峨之山盘踞在灵界四洲。 南域的沧峨山上, 暮霭沉沉, 云雾缭绕,山崖上有云台隐匿于松林之中。 一位身着嫣然红衣的小姑娘立于云台上, 手中执了根鞭子, 狠狠地将鞭子甩到立于她面前的一位少年身上。 少年面容俊朗,眉眼深邃, 虽被这位姑娘狠揍得衣衫凌乱,但除却轻轻皱了一下眉,便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地上哗啦啦散了几本凌乱的书籍。 锦瑟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手腕意识地挥动着鞭子, 往面前之人的身上抽去。 她心中一惊, 顾不得反应便急急地将鞭子抽回来,鞭子的余劲震得她连连后退。 少年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抬眼微恍地看了她一眼。 收回鞭子, 锦瑟这才缓缓看向面前之人,只见他虽然衣衫微乱,但挺直修长的身躯仍不动如山,面容俊秀却毫无神色,显得有几分木讷。 锦瑟有空瞧清了他的模样,也有空瞧清了自己手中的印记。那一瞬间,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令她心中闷疼,竟咳出一口血来。 身形摇摇欲坠,锦瑟颤颤巍巍地向他探出一只手,神色痛苦道:“师弟,快扶一下我……” 秦衡嘴角动了动,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向前扶她的意思。 锦瑟又咳出一口血,头晕目眩:“师弟?” “你别再骗我了。”秦衡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但认真:“师姐,上次你就是装晕骗我,等我扶你的时候,你又一把推开我,笑我蠢。” 他重复一边:“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锦瑟心中有苦难言,不可置信地瞧了他一眼,虚弱道:“这次……是真……” 话未说完,她便直直地往地上栽去,失去意识前,锦瑟心想:原来骗人骗多了,真的会遭到报应。 …… 灵医族大名鼎鼎的医圣云枫,其夫人因病早逝,只留下一女唤作云锦瑟。云锦瑟从小灵根亏损,身娇体弱,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吐血。 云枫疼爱女儿,终日想着法子替她调养身子,在云锦瑟十岁那年,无意间在沧峨山外捡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少年沉默寡言,除了说出自己的名字叫秦衡后便不再开口。 其实这少年是另一名门灵剑宗少宗主秦镜的亲弟弟。在偶然一次外出降妖兽时,秦衡替哥哥秦镜挡下妖兽的致命一击,从而导致灵根破败,修为几乎消散。 无法修行之人在灵剑宗这等宗门里无异于一个废人,在用实力说话的这个世界中,最不缺的便是势利眼。 本就内敛的秦衡在哥哥愧疚的照顾下、宗门族人的冷眼相待下,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最终与哥哥秦镜不告而别,悄悄离开了宗门。谁知他独自一人在外,被人劫财,就连法宝凌华剑也被抢去,最后又被狠狠揍了一顿。 恰逢云枫外出采药,见他身负重伤,灵根破败,与自家女儿有些相像,便留了他下来,打算用他的身体为自己女儿试药。因心怀几分愧疚,他便收了这少年为徒,平日里对他很是宽容。 然而云锦瑟不知道秦衡为自己试药的事情,见平白出了个少年分去自家父亲的喜爱,对他心生嫉妒,娇纵的她常常以捉弄秦衡为乐。 她每捉弄秦衡一次,云枫便发现一次,每发现一次,每每都严厉地斥责于她。渐渐的,云锦瑟与秦衡的关系愈发恶劣,难以挽回。 后来云枫让秦衡去灵机族送丹药时,秦衡在灵机族与哥哥秦镜重逢,秦镜见到弟弟大为吃惊,问清他正拜医圣云枫为师时,更是要随他一起回沧峨山拜访医圣云枫。 秦镜来到沧峨山,云枫才知道秦衡的身世。而此时秦镜居然上门求娶云锦瑟,他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千百般待云锦瑟好,与木讷内敛的秦衡一点也不一样。云锦瑟自然而然地心动了,打算与他结为夫妻,随他去灵剑宗。 禁不住女儿喜欢,云枫同意了这门亲事,又替秦衡彻底根治好了病症,让秦衡随秦镜一同回灵剑宗。 云锦瑟心悦秦镜,不谙世事的她只当年少的爱意都是命中注定,可谁知秦镜的喜欢竟是有利可图呢? 她以为秦镜是真心爱她才娶她,以为沧峨山的相遇都是三生有缘……但后来久处竟才发觉——秦镜心机深沉,至始至终不过是觊觎她父亲的丹药,想要借此提高修为,才以娶她为手段罢了。 毕竟医圣 分卷阅读75 云枫的名头震响灵界,他的丹药更是千金难买,有市无价。 与想象中的爱情不太一样,云锦瑟愈发烦闷,闲来无事就去找同在灵剑宗的秦衡麻烦,借此消愁。秦衡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被云锦瑟欺负惯了,临别前云枫又曾嘱咐他要好好照顾云锦瑟。 秦镜倒是不乐意了,归根于男人的嫉妒心,他不喜欢娇蛮的云锦瑟欺负自己,但却更不喜欢她欺负别人。 日常夜久,三人的矛盾愈来愈深、愈来愈深,心高气傲的云锦瑟终于忍受不住秦镜的冷眼相待,打算逃离灵剑宗回沧峨山。 走到一半,却又被察觉此事的秦镜拦住,只听见他幽幽说:“夫人哪里去?可不要让岳父担心了。” 云锦瑟气得与他挥鞭相见,然她自小有疾,怎敌得过秦镜。危急之时,秦衡却从半路杀出来,替他拦下秦镜。 他曾答应过云枫,要好好照顾云锦瑟的。 因秦衡的加入,秦镜愈发暴怒,只当他是心悦云锦瑟。失去理智之时,秦镜竟然施展出威力巨大的破云十二剑法。恰逢三人站在悬崖边上,被剑法波及齐齐掉入悬崖深处,全都摔死了。 死得倒是挺干净利落的。 夜间静谧,沧峨山的山脊隐藏云雾缭绕,一轮皎白的明月高悬。竹屋之中,灯盏清幽,光辉月色透过窗棂洒入室内。 锦瑟醒来之时,察觉到自己正躺在清凉的床榻之上,望着碧青色的帐顶,她半梦半醒地想:秦衡还是送了她回来……总算没有太笨。 “醒了?”榻边一位清朗儒雅的男子温声开口道。 “爹……”锦瑟本能地开口,转过目光瞧着云枫,眼眸神采黯淡,有几分憔悴。 云枫见自家女儿神色苍白,恹恹没有精神的模样,心中浮起几分心疼。他塞了颗药丸到锦瑟嘴里,给她端了杯水,“可还有哪里不适?” 锦瑟眨了眨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云枫收好杯子,突然轻叹一声道:“你今日怎么又去欺负你师弟了?你师弟他沉厚寡言,最是老实,你老去寻他麻烦做什么?” 锦瑟无法辩驳,艰难将罪状应下。 云枫见她缩在被中无言以对的模样,以为她仍有不服,虚敲了敲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道:“你去寻你师弟麻烦,生气的怎么还是你?为父第一次见到欺负人不成,自己还吐血晕倒的。” 锦瑟咳了咳,无辜道:“都怪师弟他不扶我……” 习惯了自家女儿的无理取闹,云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 瞧出气氛不对劲,锦瑟轻轻问道:“爹爹怎么了?为何叹气?” 云枫替她掖好被子,摇了摇头道:“无事,你不必挂怀,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起身收拾好药箱,轻轻离开了竹屋。 锦瑟躺在踏上瞧着云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心事重重。又联想到秦衡的事情,她终究是放心不下,掀开被子起身,借着月色悄悄跟了上去。 云枫确实是有些心事的。 自家女儿爱吐血的毛病十多年不见好转,说来好笑,他身为人们敬仰的医圣,却无论如何也医治不好她这怪病,只能用药温养着她。 锦瑟的病他治不好,秦衡的病他却是能治好的。 但是他没有。 几年前在沧峨山外捡了秦衡回来,见他灵根损坏,与锦瑟症由有些相似,才收他为徒,用他的身体为锦瑟试药。也正是因为这样,即便云枫几年前就能修复秦衡的灵根,他却没有这样做。 人总是有些私心在。 今日锦瑟病情又发作,竟然吐血至昏迷,秦衡抱着她回来的时候,连云枫都慌乱不已。 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无言地叹了一口气,云枫迈下石道,却见清冷的月色下,秦衡正端直地跪在石桌旁。 他衣襟凌乱,似乎沾染了些许血迹,寂然不动地跪在地上。虽他神色平静,但深抿的嘴角仍是表明了他有些淡淡的不安与凝重。 云枫眉间一皱,向前将他扶起来:“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 秦衡神色自责:“今日,是我的错。”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2 听得他认真道歉, 云枫轻叹一口气:“不怪你, 怪为师没有教导好锦瑟。本该我与你道歉才是, 锦瑟被我惯得性情娇纵,希望你能多担待她一些。” 秦衡默默听着, 应下来。 云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递到他手中, “拿去治治你的伤吧, 日后再遇到那孩子,不需要再理会她, 免得她找你麻烦。” 秦衡一一应下, 云枫又让他回去收拾收拾, 好好歇息。 跪得久了, 膝盖有些略微的疼,秦衡借着月色缓缓地向自己的住所移去。 越过翠湖上修建的竹廊, 却见小师姐一身雪色单衣, 正扶着栏杆往他这边来。 分卷阅读76 于湖心处蓦然相遇,二人皆是一愣。 “师弟……”锦瑟唤他。 秦衡面无表情, 想起师父让他不要理会锦瑟,又免得他不会说话,再把师姐给气吐血,便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直直走掉。 一阵小风吹起锦瑟的额发, 被秦衡如此无视, 她险些咳出一口血来。 “咳……” 秦衡的脚步顿住,他回过头,只见月色下小师姐微微弯下腰去咳嗽, 扶着栏杆的手指泛白,有些纤细的身材在宽松的单衣下摇摇晃晃,很是可怜。 “师姐。”他犹豫几分,终究是开了口:“你又在骗我吗?” 锦瑟没好气地瞪他:“谁骗人骗得这么像?你没眼睛看吗。” 秦衡终于挪动脚步,向前扶起她,却仍耿直道:“师姐很擅长骗人。” 锦瑟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同他计较。 她又想起今日二人争执的事情来,因为云锦瑟前两日兴致突起,想要瞧百里之外墨寻城卖的话本子。然而她却懒得出门,所以就打发秦衡去给自己买,隐约记得他将话本子买回来的时候,云锦瑟却突然大发脾气,拿起鞭子抽了他两下。 记不起她为何生气了,锦瑟咳了两下,试图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轻声道:“今天是我不好,不应该打你。” 秦衡神色讶异,沉默不语地盯着她。 锦瑟轻哼一声:“你别想太多,就当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勉勉强强与你和好吧。” “不必了。”秦衡却突然开口道:“是我的错。”虽然小师姐也许是又被师父训斥了才来与他道歉,但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他不对。 他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诉说着一个事实一般,锦瑟却觉得他不肯原谅自己,心中抑郁,楚楚可怜道:“你果然还在怪我……我都好言相劝了,你还不肯原谅我,真是过分!” 秦衡静静垂眸,嘴角动了动,没有辩驳。 锦瑟拽住他的衣摆摇啊摇,凑近道:“师弟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她语气幽幽,呼出的清香气息扑在秦衡的脖颈间,秦衡心中一滞,连连后退甩开她。 蓦然间失去支撑,锦瑟咚地一声往身前栽去,与地面再度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以为、好歹以为秦衡会接住她。 说什么师门情分、竹马之交……通通都是假的! “秦衡!”锦瑟趴在地上,从云袖中露出苍白的脸颊,满是狼狈,她愤愤地控诉他道:“为什么又不扶我!我……咳咳咳!” 噎了噎,原本严厉的气势瞬间熄灭掉,锦瑟趴在地上,为这副破身子气急败坏道:“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偏偏她喉咙暗哑,只能发出极微小的声音,明明是在生气,倒更像撒娇一般。 秦衡哑口无言,不敢去看她满是委屈的眼睛。 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见小师弟哄都不哄自己。锦瑟气极了,伸手锤了锤竹地板,咔嚓的一声,竹板瞬间破裂,几道明显的裂缝飞快往四周蔓延去。 “……” 不是吧?锦瑟神色瞬间凝固住,浑身僵硬,这可是在湖面上啊! 秦衡眉间一紧,眼见着竹廊快要崩塌,他飞快地抱起锦瑟,足尖一跃往岸边飞去。 到了岸上,见师姐紧紧地抱着自己,秦衡薄面一红,将她慌乱地置于地上,与她拉开距离。 锦瑟被摔得没脾气了。 靠在青石旁,她生无可恋,幽幽地盯着天空道:“我迟早得再摔死一次。” 秦衡抿起嘴角,俊秀的面容隐在夜色里,他一字一句同她道歉:“师姐,对不起,我不生你的气。” 锦瑟无言以对。 还能拿他怎么办,虽然他的道歉像是在毫无灵魂地朗诵,半分感情也没有。但这是她命定之人,她能怎么办? 只能原谅他了。 见锦瑟不说话了,秦衡以为她还在气头上,向前扶起她往回走。 折腾了一番,锦瑟早已身体泛虚,仍由着他扶着往回走。 夜色静谧得很,秦衡身量修长,锦瑟与其说是被他扶着走,倒更像是被拎着一般。少年不爱说话,锦瑟不开口,他更加不会主动聊天。 走到居住之地,只见稀疏的青竹正在院门前轻轻摇动,皎洁的月色倾泻在青苔上。 秦衡放下锦瑟,嘴角翕动,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锦瑟有气无力地瞧了他一眼,心中微动——难道他突然开窍了,要哄她了么?想到此处,她勉强恢复了些精神,嘴角弯了弯,眼神熠熠地望着他催促道:“有话快说,快说快说。” 在小师姐古怪的凝望下,秦衡神色有些局促,良久,他垂下眼眸道:“今天送给师姐的书,能不能要回来?” 锦瑟一噎,因为咳血太多,她声音有些沙哑,只能轻轻道:“不行!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要回去,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秦衡眉头微拧,却还是僵硬地点 分卷阅读77 了点头。 送了她回来,秦衡便默默离开了。锦瑟慢慢挪回屋中,身心俱疲地往榻上一躺。 翻了个身,她眉间一恍,秦衡为什么要把书要回去呢?方才气得狠了,都没仔细想缘由,说起来今日也是因为这几本书,他们才吵了一架。 她心神恍惚,却突然瞥到身旁桌案上凌乱地摆了几本书,书皮泛黄,还染着淡淡血迹。锦瑟不太想动,便躺在榻上伸出手去够那几本书。将其挪了过来,她拍了拍书上的灰尘。只见书皮古朴泛黄,印着春花秋月几个大字。 只将书掀开看了一眼,锦瑟就啪地一声又将其阖上了。 揉了揉脑袋,她凌乱地哀叹一声。 怪不得秦衡要把书要回去……虽然这书封面朴实,但里面的图画可真是令人脸红心跳。想来秦衡也不太懂这些书的弯弯绕绕,就随便替她买了几本回来,谁知竟是如此不可说的书呢? 想了想,锦瑟还是小心地擦了擦书封,妥帖地将它收好。毕竟是师弟送她的东西,还是得好好收着……日后若是他不肯哄她,她就用这书来要挟他好了。 日子过得很快,在云枫的调养下,锦瑟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也愈发有精神折腾秦衡了。 这日,春光明媚,清风和煦,沧峨山的碧水湖波澜阵阵,黄鹂在翠柳梢头啼叫。 瞧见秦衡在碧水湖边独自练剑,锦瑟便悠悠地拿着《春花秋月》,半躺在湖边的回廊中观看。 每翻一页,她便啧啧一句,声音扰得秦衡都无法再默念剑决,心神不宁。 无奈,秦衡默默叹了一口气,收了剑打算离开此地,但小师姐像是算好了一般,正好挡在了他必经的凉亭中。 只见小师姐悠闲倚靠在木栏旁,嫣红的衣袖宽大,不小心被荡漾的湖水打湿了一角,她却毫不在意。 望着小师姐伸出来的那只腿,秦衡别开了目光:“师姐,你挡着我了。” 锦瑟用书挡住半张脸,眨了眨眼睛道:“师弟,你怎么不问问我在做什么?也太不关心师姐了吧。” “……” 秦衡瞧了那只仍未收回去的腿,认命问道:“师姐,你在看什么?” 锦瑟蹭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将书打开凑到他面前捉弄他道:“在看师弟给师姐买的书呢!” 面前突然出现限制级的画面,秦衡面色乍红,身子一个踉跄往后退去。他退得急,无意间带到锦瑟,连锦瑟的身形也摇摇欲坠。 出于上次的经验,锦瑟不再奢想秦衡会扶她,她下意识地拽住了秦衡的衣襟。身上突然挂了个拖油瓶,秦衡更加站不稳,慌乱之中二人齐齐往后倒去。 秦衡闷哼一声倒在木栏上,锦瑟却是半跌半跪地伏入了他的怀中。 回过神来,秦衡连忙俯身探看她的情况,却正逢锦瑟仰首望他。 一双宛若秋水的眼睛突然落进他眼中。 “……” “师弟。”锦瑟扣住他硬朗的腰身,明媚一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对师姐有这种想法……” 秦衡身体僵住,连拖带拽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又一言不发地大步逃离此地。 离开时,身后还传来小师姐婉转的声音:“师弟,男人要敢作敢当!” 在小师姐看不见的地方,秦衡面色又是一红。他有些狼狈地想道,小师姐捉弄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明明以前……他都不在乎的。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3 灵鸽悠悠飞过山川大海, 越过层层云雾停留在沧峨山的竹舍上。 云枫放下手中的医书, 将灵鸽脚上绑的信件拆下, 细细默读。 沉吟一声,他将秦衡唤了过来。 “师父。”秦衡恭敬地行了一礼。 云枫摆摆手道:“灵机族的月狐长老委托我为他炼丹, 前些日子丹已练好, 能否拜托你走一趟, 替为师将丹药送去灵机族?” “灵机族……”秦衡低声喃喃道。 云枫瞧出他的异样,开口询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秦衡恢复平静神色, 慢慢地摇了摇头。 云枫拍了拍他的肩膀, 嘱咐他:“灵机族乃是灵界的大宗门, 里面的修士擅长推算命理, 窥探天机。此次你过去,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免得他们欺负你辈分轻, 对你动手。” 秦衡淡淡垂下眼眸,儿时他曾随哥哥拜访过灵机族, 灵机族人狡猾奸诈,最爱欺软怕硬。只是他这些年被师父带回沧峨山,已经很久不曾接触外界的修士了。 仿佛过去,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弟子知道。”他应下云枫的嘱咐, 轻身退下, 准备回屋收拾行李。 路过碧荷清雅的翠湖旁,却见长檐亭台下,小师姐正躺在花榭旁睡觉。其实从秦衡遇见小师姐的时候开始, 她的身体就很不好,大多时候都在闭目歇养。 顿了顿,他还是轻身来到小师姐身旁,替她将滑落的绒毛毯子 分卷阅读78 盖好。 “……师弟?”锦瑟半梦半醒,见和煦曦光下,秦衡正提着毯子俯身出现在自己眼前,面容清俊,神色平静。 见她醒了,秦衡捏着毯子的手一顿。 锦瑟倾身,朝他莞尔一笑:“师弟来寻我玩么?” 秦衡飞快地将毯子放下,退后一步道:“我没空……”说完,转身离开长廊,只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锦瑟恍了恍才反应过来,朝他离去的方向喊道:“跑什么跑!你……咳咳咳。” 话未说完,又被呛了呛,锦瑟揉了揉脑袋,无奈地叹一口气。 而此时,恰逢云枫出门前去查看自己的药田,路经此地,他正好瞧见锦瑟与秦衡之间的谈话。 心中笑了笑,云枫悄悄来到锦瑟身后,望着秦衡离去的方向轻声道:“你师弟他确实没空,别怪他了。” 锦瑟被他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便转身疑惑问道:“……爹,师弟要去做什么?” 云枫拍了拍她的脑袋:“明日你师弟要动身前去灵机族,替我送赠与他们长老的丹药。” 灵机族……说起来前世秦衡也是独自一人去了灵机族送药,结果就在那里与秦镜重逢,被他认出。 锦瑟眨了眨眼眸,拽住云枫的衣袖:“爹,我也想去。” 云枫拧了拧眉:“不行,你身体不好,此行又路途遥远。即便是驾着仙鹤,也要行个三五日才能到达,劳累得很。” 垂下眼眸,锦瑟晃着他的衣袖撒娇:“我没事的,就让我去吧——” 云枫丝毫不为所动。 锦瑟又扬起个笑容,目露敬佩地吹捧他道:“身为灵界最好善乐施,最古道热肠,为灵机族辛劳炼药的医圣,您就让……” “我收了钱。”一直倾听着她的云枫突然淡定地拂了拂袖,神色自若地打断她道:“他们给了我很多钱,我才为他们炼的药。” ……行吧,乐善好施、古道热肠也都是假的。 噎了噎,见此方法行不通,锦瑟换了个思路,神色委屈下来:“我不管,师弟都能去,为什么不让我去?这些年我还从未出去瞧过,每日都闷在这沧峨山,病情都加重了。” 云枫眉间一皱。 别的倒还好,这话却正好戳到了云枫的心间去。他一直怜惜锦瑟自幼失母,身体虚弱,很久以前就带着她从灵医族中搬到这清幽的沧峨山。她自小便被他拘着,除了秦衡便没什么玩伴,也不曾见过外边的风景,说来也是可怜。 架不住她哀求的模样,再三思量下,云枫终于还是无奈着点了点头。 第二日,替他们二人牵来仙鹤,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崖边,云枫细细嘱咐秦衡道:“尽量不要让她情绪起伏太大,若是再吐血,就喂一颗清心丹。” 秦衡一一应下,心中恍惚,为何小师姐也要与他一同出门? 告别了云枫,秦衡提步往仙鹤旁走去,却见小师姐悠闲地晃着一只腿,坐在翅膀宽大的仙鹤上,伸出双手对他笑道:“来,师弟抱我。” 秦衡动作顿住,神色一紧。 锦瑟摸了摸仙鹤的羽毛,柔弱叹道:“听说这仙鹤飞得很快,我若是在空中摔下去可怎么办?” 睫毛颤了颤,秦衡面上若有若无地浮起一丝认命的表情,向前很不熟练地将她扶住。 仙鹤悠悠扑腾起墨白的羽翼,发出一声嘹亮地啼叫,飘然地往空中飞去。 万里长空中,秦衡放出一层灵罩替锦瑟挡去寒风,锦瑟便顺势往他怀中一靠。 “师姐……”秦衡不自在地开口。 锦瑟悠悠地笑道:“好高,我好害怕。” “……”无奈叹息一声,秦衡拢住她的手臂,良久,他突然开口道:“师姐,害怕就不应该出来才是。” 锦瑟在他怀中笑得灿灿,“可是我想同师弟一起出门,路途遥远,师弟本来就不爱说话,再没人与你聊天,你变成哑巴可怎么办?” 她胡扯一通,秦衡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但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他仍旧指正她道:“师姐,只是几日不说话,我不会变成哑巴。” 话一说完,好像被他气着了,锦瑟突然连声咳嗽,身子细细抖动, “……” 想起师父的嘱托,担心小师姐再吐血,秦衡连忙认真地附和她道:“是我说错了,我会变成哑巴。” 锦瑟忍俊不禁道:“你啊……” 她只是觉得他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的样子很好笑罢了,谁知道小师弟好像会错了意,竟然认同了她的歪理。 因前去灵机族的路途遥远,飞了大半天后,担心锦瑟劳累,秦衡便让仙鹤停下,寻了一个城镇打算暂住一夜。 安置好仙鹤,秦衡带着锦瑟走在街道上寻找客栈。 已是傍晚时分,杨柳依清风,路旁偶有仙风道骨的修士们走过,但更多的还是寻常百姓人家。因墨寻城乃是宗门庇护下的地界,故而此处和平有序,百姓们生活很是和乐。 锦瑟拉着秦 分卷阅读79 衡兴致勃勃地在街道上散步,只见路旁摆了许多摊铺,卖着千奇百怪的灵器与灵药。 秦衡静默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将一串灵果当成手镯环在腕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伸手去摘她手上的灵果,“师姐,这个是吃的……” “哎哟,这不是那天来买书的小兄弟吗?”身后一道热情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秦衡去拿灵果的手一顿。 锦瑟瞧出他不对劲,便探身往后边瞧,只见一位体态婀娜,眸中带笑的女子正慵懒地摇了把团扇,笑意盈盈地瞧着他们。 思量了片刻,听到她方才说买书,又想起此处正是墨寻城,锦瑟才明白过来,竟如此之巧,遇到了将《春花秋月》等不正经的书卖给秦衡的老板娘。 老板娘见前几日俊俏的小兄弟身旁突然多了位姑娘,眼波一转道:“哟,今日还带了家中人啊?” 秦衡出口纠正她:“这是我师姐。” 师姐?老板娘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他们两眼,秦衡身量足足高了锦瑟一个头,看起来也沉稳得当,比起锦瑟稍显稚气的眉眼,怎么看他也应该是师兄才对,怎么就成师弟了? 挑眉思量片刻,老板娘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捂嘴笑道:“哎呀,我懂我懂,现在小年轻们都爱玩这一套。” “咳咳……”锦瑟听懂了她言中之意,被呛得连连咳嗽。 其实她真的很冤枉。 说到年龄,秦衡确实比她大几岁。本来她也不是云枫的弟子,但当时云枫说要收秦衡为徒时,云锦瑟看不惯,也要当云枫徒弟,并且还不顾辈分,当了秦衡师姐。 锦瑟听懂了,秦衡却是没有听懂,见她连声咳嗽,慌忙中捂住了她的嘴。 愣了愣,锦瑟扯开他的手迷茫道:“师弟,就算捂住嘴巴,我也还是会咳血的。” 秦衡瞧了眼身旁的书摊,摇头道:“师姐,别把人家书给吐脏了。” 锦瑟:“……”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4 在墨寻城偶遇那书斋老板娘之后, 老板娘见他二人在寻找客栈, 便热情地邀请他们去自家开的酒家住下。 锦瑟将信将疑地跟着老板娘走, 到了客栈门前,在听见老板娘说只剩一个房间的时候, 她嘴角一抽。 早该想到……一个卖那种书的老板娘开的客栈能有多靠谱? 秦衡见只有一个房间, 低头对锦瑟道:“师姐, 还是换一家吧。” 锦瑟开始耍赖:“我走不动了,不想换。” 秦衡望了望天, “师姐, 我背你。” 锦瑟:......糟糕了, 在跟师弟住一个房间和让师弟背之间动摇了, 该选哪个好? 老板娘见她犹豫起来,连忙笑道:“这么晚了, 别处客栈可不一定有房间了。” 无奈, 秦衡只得随老板娘去付了银钱,在这里安顿下来。 夜深了, 宽阔的室内摆了几盏烛灯,月色的宽屏梨花木屏风隔在窗旁,有夜色透过雕花窗台倾泻而入。 锦瑟懒懒地依靠在窗旁,提着一本老板娘赠与她的书细细赏阅。秦衡方才出了门去, 说是去楼下替她打盆热水上来。 目不斜视地端起茶杯饮一口水, 锦瑟认真地欣赏着书册上画着的人间美色。打了个哈欠,她又觉得有些无趣,终究是不会动的, 比起真人来总是差了些什么。 门边传来咯吱地一声响,锦瑟仰头瞧去,愣了片刻,她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只见秦衡青白的衣衫半湿,上边只剩一件单薄雪衣,隐隐露出线条硬朗的胸膛,半截衣袖卷起,手腕骨节分明,提了个木桶走入门来。 半遮半掩的美色当头,锦瑟情绪一激动,悲惨地咳嗽起来。 秦衡见小师姐先是怔怔地望着自己,随后又捂住嘴巴弯腰咳嗽,他动作一顿,便要上前搀扶她。 “别过来!”担心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失血而亡,锦瑟连连摆手。却又悄悄瞥他,心道:果然还是会动的好看些...... 秦衡不明所以,自己只是方才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沾湿了衣裳,怎么师姐看他的眼神如此古怪。 想了想,他道:“师姐,去洗漱吧。” 锦瑟摇了摇头,幽幽地别开目光:“你先去吧,你衣裳都湿了。” “我不打紧......” 我打紧!锦瑟内心疯狂呐喊,催促他,“让你去你便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见她执着于此,神色严肃的模样,秦衡终究是提着水到房室后头的隔间去整理衣裳。 只将衣裳褪去一半,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钝痛,额上冷汗冒出,秦衡神色痛苦,扶着墙壁缓缓倒下...... 也许是往年被妖兽重伤留下来的暗疾,在此刻突然复发了。 屏风外边,锦瑟听到里面传来的响动皱了皱眉,扬声问道:“师弟,你怎么了?” 秦衡想要开口告诉 分卷阅读80 她不必担心,但疼痛令他喉咙哽咽,眉头紧锁,发不出半点声音。 锦瑟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赶到屏风后面去瞧他。 “师弟!”锦瑟瞧清秦衡半跌半坐在墙边、神色苍白痛苦后,慌忙向前将他扶起来。半抱着他往室内走,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挪到榻上,锦瑟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来,就要塞到他嘴中。 秦衡深深地抿着嘴角,艰难摇头。 锦瑟恍然道:“你是想说这药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你不吃是不是?” 秦衡点点头,她手中的清心丹乃是奇珍异宝,即便是云枫也要花费许多心血才能将其练成,一年不过七八粒,他不能用。 叹了口气,锦瑟突然将丹药往空中抛了抛,威胁他道:“也行,你若是不吃,想自己硬熬过去的话,我便将这丹药扔了。左右是不能救人的东西,留着它有什么用。” 说完,将玉瓶往空中一扔,作势要将它丢出窗外。 “师姐……”秦衡暗哑着开口,无奈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锦瑟将玉瓶收回,捏了颗药塞到他嘴里,叹道:“这才对嘛。” 喂他吃下药,锦瑟又去拧了帕子敷在他额上,替他换下沾湿的衣裳,细细盖好被子。 忙碌了好一会儿,秦衡面上的苍白才渐渐褪去。 锦瑟坐在他的榻旁,查看他的情况,却见秦衡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带深意。 “怎么了?”锦瑟眨眼问道。 秦衡微微挪开目光,轻声开口:“总觉得师姐对我不同了。” “师姐,”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为何待我如此好?” 锦瑟撑着手瞧他,轻轻说道:“前些日子,我曾无意间瞧见过你替我试药……我待师弟好,不也是因为师弟待我好么?” 听见是这个理由,秦衡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莫名失落,他别开目光平静道:“这只是我应该做的。” 小师姐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撑手凑近幽幽道:“是不是因为师弟喜欢我,才心甘情愿为我试药?” 秦衡面色一红,奈何身在榻上,躲也躲不开,只能僵硬着脖子一字一句道:“没有,是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情。” 锦瑟哼了哼,趁着他虚弱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不满道:“你就不能骗骗我么?没心眼的。” 秦衡面色愈发红了,他轻声给她道歉:“对,对不起,我不会骗人。” 锦瑟歪头笑笑:“那以后练练吧。” 窗外薄雾笼罩月轮,斜辉洒入室内。 “师姐。”秦衡突然开口问道:“我为什么发病,师姐不好奇吗?” 锦瑟愣了愣,狡黠笑道:“好奇,但是师弟不想说,我便不问。等师弟什么时候觉得可以说了,再告诉我吧,我会认真听的。” 秦衡微微侧目,眼中动容,最终却并不曾开口。 良久,锦瑟在隔壁的榻上躺下入睡的时候,秦衡望着她安静的睡颜,默默无言地在心中说了一句。 “好。” 与此同时,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灵剑族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庄严古朴的大殿中,一位身姿修长,气质出尘的男子正背手而立。他眉眼端正,着了身紫烟色的外袍,神色有些不快。 在他的下首处,一位中年男子恭敬道:“灵主,修道之事来日方长,即便是现在不能突破,也要平心静气,切不可急躁啊。” 秦镜淡淡拧眉:“葛长老,我知道,只是身为灵剑族的灵主,上上下下的宗门中人都在看着我,我更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 葛长老轻叹一口气,想到了什么,他拱了拱手道:“其实灵主若想提升修为,倒不如去拜访一二那灵医族的族人云枫,他炼丹之术了得,说不定其丹药能提升灵主的修为呢。” 秦镜沉吟一声,摇了摇头:“医圣云枫性情古怪,踪迹不定,我也不知如何与他结交。” 葛长老笑了笑道:“云枫难以结交,但我却听闻他有一很是疼爱的女儿,如今正是芳华年纪,想必会比云枫好说话才是。” 听闻此话,秦镜神色微微动容,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此事且再议吧,过两日是灵机族的族门大会了,我受他们族长之邀去赴会,我去后族里的事还有劳葛长老照料一二。” 葛长老应了声是,见他没事吩咐,这才退了出去。 他走后,秦镜面色浮起一丝疲态来。身为灵剑族的灵主,他所承受的重担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揉了揉眉心,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忽然自言自语道:“若是阿衡还在便好了。”片刻,秦镜又自嘲一笑:“若他还在,定也很不愿见我,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呢……也不知道阿衡现在过得怎么样。” 骑着仙鹤飞了四五日,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灵机族所处之地。 只见苍云翠山连绵不绝,充沛的灵气萦绕于天地间,巍峨精致的宫殿隐在渺茫的林海之中,有金光闪闪的仙罩阖住这方美境,隔绝开 分卷阅读81 外人。 还在周遭盘旋的时候,就见四处有流光不绝,各色衣着鲜亮的修士脚踏灵器,手持拜贴入了这灵机族中。 见锦瑟目露疑惑,秦衡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灵机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族会,邀请各方势力探讨修行之道。” 锦瑟点点头,秦衡又带着她下了仙鹤,给正门处的灵机族人递上云枫的帖子。 那族人瞧清帖上的名字后,原本不耐烦的脸上顿时露出个讨好的笑来,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路越过宽阔的青石广场与一条穿梭蜿蜒在山脉中的街道,几人来到一座略微华美的宫殿前。 有一位面相和蔼却又透露出一丝精明的长老走出来,对他们笑道:“这就是云医圣的弟子了吧,快来,快来。” 拉着他们坐下,他又笑道:“我便是委托云医圣炼药的月狐长老,你们唤我一声月长老便可。” 秦衡神色自若道:“月长老不必客气。” 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瓶,妥贴地递到他手中。 月狐长老双眼发亮,急不可待地接过拿玉瓶,打开盖子闻了闻,瞬间便露出难以掩饰的愉悦神色。见锦瑟好奇地盯着自己,月狐长老有些不好意思道:“二位小友此番送药劳累,就在我们族中歇息几日,正好族会来临,也让我的弟子带你们四处逛逛。” 秦衡刚想开口推拒,但想到小师姐还不曾见过灵机族的族会,他便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月狐长老连忙命随从将他的弟子唤来,给锦瑟他们带路。又见秦衡沉稳有度,方寸不乱,心中赞赏便多瞧了他两眼,过了一会儿,他却有些奇怪道:“这位小友似乎有些眼熟,我们先前见过不曾?” 秦衡动作一顿,锦瑟莞尔一笑:“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都相似,想来月长老以前见过许多好看的人,才觉得我师弟眼熟呢。” 秦衡瞬间便反应过来,垂下眼眸,心中好笑。 月狐长老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抚掌大笑道:“是这个道理,这位小友确实长得好看。” 又见锦瑟面容清秀,眉目似雪,他难得心生喜爱道:“小姑娘真是伶俐,待会儿我那爱说话的徒儿来了,想必你与他定能好好相处。” 作者有话要说:  “在让师弟背和跟师弟住一个房间里面,你选哪个?” “我全都要。”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5 不过过了片刻, 月狐长老的弟子便赶了过来。只见他身着白衣, 玉带束发, 很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在下名唤司南,不知二位如何称呼?”领着锦瑟二人走出殿门, 司南眸中带笑, 颇为热络。 锦瑟回他:“我姓云, 他姓秦。” 司南眉间一恍,很快便接上:“云姑娘, 秦兄弟。” 月狐长老的徒弟与他一样, 很擅交际, 能说会道, 不过片刻就将灵机族的大半景致都介绍完了。 一路上,他见锦瑟长得好看, 不自觉便想挪到她身旁。只是每次刚想迈开步子, 那秦小兄弟便状所无意地拦在他与云姑娘中间。 次数多了,无意就变成了有意。 司南会心一笑, 突然捏了捏衣袖同锦瑟道:“云姑娘可知,我灵机族最擅长推演命理,不若我替云姑娘瞧瞧姻缘如何?” 锦瑟挑眉,兴致勃勃地应下, 却又见司南伸出一只手来, 她不解地望了望秦衡。 秦衡宽慰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从袖中掏出灵石放到司南手中。灵机族人向来狡猾,可从不肯做没本的买卖。 锦瑟嘴角一抽。 司南神色自若地将灵石收下, 嘿嘿一笑便认真地推动起灵诀,替锦瑟探看命理。只是随着手中灵印翻飞,玄奥的圆阵更迭交错,那司南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命理,似是被雾笼罩住了一般,明明可以窥探其身后有磅礴的气运,但具体的命数却半分也推不出来。 身为灵机族年轻有为的弟子,司南第一次在推演这方面受挫,他很是尴尬地抬起头,却见锦瑟与秦衡一大一小都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似乎是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这……”他扯着嘴角心虚道:“云姑娘命理不同寻常,我等凡人不可窥探啊!” 锦瑟不满,眯起眼眸淡淡道:“那不就是没算出来么?还钱还钱。” 司南捂紧了灵石,眼眸一转道:“虽然没算出来,在下也出了力不是,只是命不由我罢了,这钱……” “哼,照你这么说,我也能去给别人算命了,反正有心无力就是了?” 锦瑟步步紧逼,言语犀利不亚于自己,司南无奈,向秦衡求助道:“秦兄弟,快劝劝你师妹,让她别再计较了。” 秦衡面无表情开口道:“她是我师姐。” “……那劝劝你师姐,让她别再计较了。” 秦衡:“ 分卷阅读82 不劝。” 司南:……这都什么人呐! 在秦衡冷眼旁观和锦瑟锤碎了一块巨石之后,司南终于哭兮兮地将灵石送还给了锦瑟。他发誓,以后再也不给他们两个人算命了,耗费了灵力却什么都算不出来,还得挨一顿恐吓,谁爱算谁算! 与锦瑟二人相处了一天,司南又是个心思聪敏的人,早就了解很多灵界的八卦,一番交谈下,他很快就发觉锦瑟便是医圣云枫的女儿,而秦衡只是云枫收来的弟子。 送了锦瑟二人安置下来,司南忖度了一会儿,披了件斗篷便在悄悄来到灵机族交换珍宝的夜市。 只见他摆了个摊铺,写着“出售医圣云枫的消息”之后,很快就有许多人断断续续地过来,花灵石打探医圣的消息。 毕竟医圣行踪不定,多些消息就是多了些与他交好的机会。 望着眼前灵石溢满的钱袋,司南得意一笑。 锦瑟是从第二日开始发现不对的。 秦衡带着她去灵机族的广场上闲逛时,就不断地有年轻修士过来同她打招呼。看他们的衣着,大多是灵机族的子弟,每个神色都十分和煦,对她百般追捧。 渐渐地,身旁的人越来越多,秦衡不知不觉便被他们挤开。 锦瑟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发现秦衡不见时,连忙推开他们去寻秦衡,只没走两步,就看见小师弟正双手抱剑,站在不远处神色难辨地望着她。 跑到他面前,锦瑟看了看他的神色道:“师弟,为何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 秦衡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莞尔一笑,锦瑟逗他:“是不是见这么多人喜欢师姐,你吃醋了?” 秦衡神色一僵,垂眸望她:“没有,他们只是因为师父才同师姐说话的,我不吃醋。” 锦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少年们又热情地邀请她四处逛逛,秦衡动了动脚步,终究是没有跟上去。 和风拂过衣摆,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秦衡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眼中若有所思。良久,他忽然探手去感受自己的心跳,喃喃自语道:为何……总觉得自己方才说谎了? “云姑娘,过几日便是族中的交易大会了,届时能否邀请云姑娘一起游玩?” “在下对族会最熟悉,还是我带云姑娘逛逛吧。” 少年修士们纷纷拥在锦瑟身旁,彬彬有礼地向她发出邀请。 锦瑟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蓦然间回头一望,却见身后空空,没有秦衡的影子。 她心中小小地叹了口气,婉拒他们:“我身体不好,不想出门。”说完,独自离开了此地。 留下的少年修士们面面相觑,眉间不虞。 夜深了,灵机族山间莹火长明,半山腰处的葱郁林间,有清凉晚风吹过,天上星子皎皎作亮。 秦衡拥了把剑,独自坐在断崖边上,望着底下悠悠阑珊的夜景,沉默不语。风吹起他的墨发,愈发显得他的身影寂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秦衡眉间一皱,缓缓转过身去。 来的几人正是白日里那些修士们,见到秦衡,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淡淡道:“小兄弟让我们一番好找啊。” 秦衡凉凉地瞥了他们一眼,神色平静道:“有何贵干?” 有人笑着搭上他的肩膀,低声道:“想与小兄弟做个交易,小兄弟将你师妹的喜好告知我们,我们用灵石来换,如何?” 秦衡拂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她是我师姐。” 几人一愣,接着道:“那将你师姐的……” “无可奉告。” 靠!被这小子如此戏耍,恼羞成怒之后,修士们交换了几个眼神,竟攥紧了拳头,神色阴沉地望着秦衡。 夜色遮掩,几人将秦衡围在其中,挥拳相见,而秦衡竟毫不反抗,眼底平静,默默地承受着他们的怒火。 自白日过后,锦瑟寻了大半天秦衡,好不容易在半山腰寻到他时,就看见几人将他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心中顿时浮起怒意。 “你们……在做什么?”她居高临下地站在峭壁上,眼中幽寒地对那些修士喝道,周身灵气翻腾聚起凌厉的气势。 山崖下,秦衡心神一恍,忽然觉得好笑,怎么觉得听到小师姐的声音了?定是他听错了,小师姐向来慵懒,怎会露出如此阴冷的语气。 然而还未待他反应,身旁那些修士却忽然变得惊慌起来,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秦衡一愣,弯着腰缓缓地将头仰起,却见小师姐从山崖上飞奔过来,裙摆飞扬,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扶起。 夜色漆黑,身后的阑珊灯火映在她清秀的面上,让秦衡瞧清了她的神色,带着几分委屈、恼怒和心疼。 “你在做什么!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反抗?学的剑法都不会用了吗!”锦瑟恨铁不成钢地喝道,明明心中恼怒,声音却莫名染上一丝委屈。 秦衡敛起眉眼,轻轻擦去她眼角的一滴泪, 分卷阅读83 手足无措安慰她道:“师姐,我没事。” 锦瑟几乎跳脚,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脸痛骂:“哪里没事了!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靠!打人怎么能打脸呐!真是一群蠢货!” 轻轻弯起嘴角,秦衡眸中浮起一丝温和道:“师姐,姑娘家别说脏话。” 一口闷气梗在胸间,锦瑟哑口无言地瞪他。 熄下几分怒火,她拉着秦衡在青石上坐下,不作一言地从袖中掏出药膏,替他仔细敷上。 秦衡垂眸瞧去,只见小师姐好看的眉眼低敛,朱唇轻抿。猜到她仍是不悦,他轻声同她解释道:“我不想给师父惹来麻烦,不过是一些皮肉之苦,不打紧的。” 锦瑟正挽起他的袖子,听到此话,抬头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道:“我打紧!你是我的师弟,只能给我一个人欺负,他们又算什么!” 秦衡一愣,望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突然温和了眉眼,“师姐,你欺负人也是不对的。” 锦瑟愈发气了,松开手扭过头去:“是是是,我不对,哪里都是我不对。” 秦衡摇了摇头:“我只说师姐欺负人不对,没说师姐欺负我不对。” 锦瑟一恍,缓缓回过头来瞧他,眼中讶异,她也知道自己在仗着生气无理取闹罢了,可是为什么小师弟竟然开始认同她的歪理了…… 伸手探上他的额头,锦瑟担忧道:“师弟……被打傻了么?”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6 秦衡面色一红, 将她的手提下来, “没有。” 锦瑟叹了口气, 拿出方帕子擦掉他手臂上的淡淡血迹,忽然低声问道:“师弟, 你打得过他们吗?” 顶着她幽幽的目光, 秦衡无法说谎, 只得老实道:“打得过……” 这些年虽然云枫并没有将他的病治好,但他已经能够引气入体, 修炼灵根了, 故而修为也是日益精进的。 “师姐, ”秦衡动了动嘴角, 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锦瑟没好气地瞥他:“若是别人问起,就说是我打的, 我看谁敢寻我麻烦?那些人如此嚣张, 这口气我可不想忍。” 秦衡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些人确实不是善类,师姐以后……离他们远些。” 锦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气得捏了捏他的脸道:“你倒知道叫我离他们远点,你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呢?” 秦衡红了脸, 小声抗议:“师姐, 别动手……” “我绝对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小师姐叉腰喊道,将他的声音隐没下去。 算了……秦衡心想。 第二日。 灵机族的年轻小道士将这位年轻的灵主迎进族中,恭敬笑道:“灵剑族主来得正是时候, 明日便是族内大会了,我族灵主正在云茫山恭候您的来临呢。” 秦镜神色淡淡,轻轻颌首。 小道士见他话并不多,也不敢再打扰他,虽秦镜瞧起来年纪与他们差不多,可人家修为了得,已是灵剑宗这等宗门的灵主,不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二人一路无言,驾着仙鹤南飞。 路过一流瀑飞绝的山崖上方时,小道士却突然面露惊讶,小声开口:“那不是云医圣的女儿与弟子吗……” 秦镜将他的话听入耳中,来了兴致,问道:“云医圣的女儿也在灵机族内?” 小道士连忙拱手作答:“月狐长老与云医圣交好,此次云姑娘受云医圣所托,正好来我们族里送药,只是……” 他神色尴尬,止不住地往下方看去。 秦镜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去,随即轻轻一笑。 只见露天的山崖边上,一位红衣飘飘的小姑娘盘腿坐在青石上,而她面前不远处正有几人激烈缠斗在一起。 那小姑娘眉眼飞扬,云袖在山风的吹动下卷成红霞,她一边鼓着掌一边得意地喊道:“师弟,打得好!” 秦镜淡淡开口:“云姑娘似乎遇到了麻烦,去瞧瞧吧。” 小道士心中讶异,却仍随他一起落了地。 秦衡手持长剑,敏捷地躲开来人的攻击,又凝聚灵力成诀,重重地将几人击倒。 那几个修士止不住地哎哟,捂着肚子悔恨不迭,他们看秦衡话不多,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谁知他修为竟如此高深…… 锦瑟一把从石头上跃下来,拽住其中一人的衣襟道:“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师弟了?” 那人连忙求饶:“不敢,不敢!” 锦瑟又威胁他道:“今天的事情……” “绝不敢说半个字!” 见他们很会审时度势,锦瑟这才满意地收了手,那些人这才连忙逃离此地。 秦衡默默从怀中拿出一只帕子,擦了擦她的手。 锦瑟挑眉看他,秦衡垂首道:“那些人,身上脏。” “好感动,师弟竟然如此体贴。”锦瑟嫣然一笑,凑近同他道。 秦衡红 分卷阅读84 了红脸,没有反驳。 “……阿衡?”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崖边传来,语气中的恍惚瞬间便将秦衡拉回遥远的从前。 秦衡全身蓦然间僵硬起来,藏在暗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秦镜望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难掩激动地向前一步,他失去了从容,无措地说道:“阿衡,你怎么在这里,哥哥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秦衡却往后退了退,不去看他的眼睛。 对于突然出现的秦镜,锦瑟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她悄悄了拽了拽秦衡的手,用眼神宽慰他。 望着小师姐担忧的模样,秦衡紧绷地神色松了松。 秦镜这才瞧到了锦瑟,见他二人形状亲密,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道:“这位可是云姑娘?不知云姑娘与我弟弟……” 锦瑟拉着秦衡往后走,“什么弟弟?这位公子不要乱认亲,这是我师弟,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不待秦镜作答,留了一个傲气的神情便拖着秦衡离开了此地。 秦镜见状想要追上,小道士却出声提醒他:“秦灵主!我们族主还在等着您呢……” 秦镜淡淡拧了拧眉,勉强平复下心情,罢了,既然秦衡似乎不愿同他相认……他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寻他吧。 一路失魂落魄地拜见了灵机族的族长,秦镜心不在焉,模模糊糊听了他的一些客套话。又同他探讨了大半日的功法,商讨了些两族交好之事,如此到了晚上,才有空抽身。 刚刚踏出殿门,却见锦瑟面色白皙,静静地倚靠在树旁,悠悠望来。 秦镜动作一顿。 碧心阁里,秦镜替锦瑟斟上一盏茶,轻轻递到她面前。 “你是说,我那师弟是你几年前失去联系的亲弟弟。”锦瑟拢起袖子,淡淡地望着茶盏。 秦镜不曾想她听完自己的故事后还如此平静,心中微微讶异,却仍然点了点头,“云姑娘能否与我弟弟说一声,他似乎并不愿见我。” 锦瑟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他不愿见你,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他如今只是我的师弟,不再是你灵剑宗的二殿下了。” 秦镜眉间压低,沉默地转着手中的茶盏,良久,他轻声道:“云姑娘似乎很怕我认回阿衡。” 锦瑟眨了眨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几,面不改色道:“谁怕了?你不知道你弟弟,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呢。就算你拉着他走,恐怕他也舍不得我。” 秦镜扬眉一笑,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锦瑟拉下脸来:“怎么就可不能了!” 秦镜连忙解释:“阿衡向来内敛,不可能爱一个姑娘爱得……咳,死去活来的。” 锦瑟一噎,没办法反驳他,他说得没错,秦衡向来都将事情藏在心底。其实秦衡现在对她是如何想的,锦瑟自己也不能确定。 “总之,”锦瑟正色道:“既然我师弟不愿认秦公子,只希望秦公子不要强求他。若秦公子有何想要的……” 说到这里,锦瑟停了停,意味深长道:“看在我师弟的份上,我会尽量帮着秦公子。” 秦镜心中一动。 送了锦瑟出去,秦镜独自立在壁灯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出神。还记得云姑娘方才说自家弟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虽然他当时说不可能,但过了这么多年,他又如何得知弟弟的想法呢? 心中好奇,秦镜悄悄提步跟上,想看看他二人到底是如何个情形。 锦瑟离开碧心阁后,便独自一人往她与秦衡的住处走去。 夜色寂寥,娇小的影子静静地投在地上。路过一处断崖边,锦瑟停下脚步,不悦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心中涌起淡淡烦躁,耳畔又响起秦镜那笃定的话来。 “什么叫做不可能……真是会自说自话!”锦瑟愤愤地自言自语道。 良久,她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气不过,好像极力掩饰的事实被人揭露了出来,锦瑟拍了拍身侧的一颗巨石,眉间乌云笼罩,撒气道:“不可一世,就你最懂他了!” 将这颗巨石想成了秦镜,锦瑟气沉丹田,一拳锤了下去。 躲在暗处的秦镜一顿:“……” 巨石碎成几块散石,咕噜地往山崖下滚去。随即,山崖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哼,锦瑟顿了顿,浮起一丝慌张。不是吧……随便砸块石头都能砸到人? 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崖边,她扒在树旁,心虚地往黝黑的断崖下瞧去。 “……师弟?”瞧清了来人,锦瑟恍惚地开口。 秦衡默默地站在山崖下,把身上的碎石拂去,仰首看她。 二人隔着不过一丈多的断崖相望,刹那间皆是无言。 那一瞬间,锦瑟只听见和煦的夜风轻轻拂动林海,簌簌扬扬。夜里的皎洁月色微移,投出一片浅浅的光亮,将秦衡俊朗的面容映得愈发柔和。 她趴在崖边,歪头一笑,满是欣喜道:“ 分卷阅读85 你来接我吗?” 秦衡仰首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锦瑟绽开笑颜,眉间弯弯,忽然纵身从崖上一跃。 秦衡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接在怀中。 红衣裙裾飞扬,潋滟似火,轻轻地蹭了蹭秦衡的胸膛,锦瑟笑意盈盈地抱住了他的腰。 秦衡垂眸无奈道:“师姐,不要突然跳下来,很危险。” 锦瑟无赖道:“没事,反正师弟会接住我啊。” 秦衡轻轻笑了笑,没有反驳她。 锦瑟却从他怀中探头问道:“我每次跳下来的时候,师弟都会接住我吗?” 秦衡垂眸瞧她,认真道:“不接住师姐的话,师姐也许会摔断腿。” 锦瑟鼓起脸颊:“就你话多……这种时候只要应会就行了。” 秦衡一笑,应道:“我会。” 迟疑几分,他反手抱住了锦瑟,缓缓开口道:“师姐,你去寻他说什么了?” 锦瑟歪了歪头:“你是说秦公子?” 秦衡点点头。 锦瑟却突然笑着打趣他道:“聊天谈心,探讨人生哲理啊。怎么,师弟很好奇吗?” 秦衡面色红了红,眼睫轻闪,摇了摇头道:“师姐,他是灵剑宗的灵主,手段很是了得,你不要与他打太多交道,会吃亏。” 躲在暗处的秦镜又是一顿:“……” 锦瑟意味深长地笑笑:“是吗……可是方才他对我倒很是和煦,还亲手替我斟茶呢。” 秦衡顿了顿,扶着她轻声道:“也许他只是看你是医圣的女儿,才待你好呢。” 噎了噎,锦瑟靠在他怀中低落道:“是是,反正有意靠近我的人都不是真心的,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捞着好处罢了,我真可怜……” 秦衡却突然伸手不甚熟练地拍了拍她的背,“师姐……也有人待你不一样的。” 锦瑟仰头:“谁?” 秦衡眉眼低敛,与她相视片刻,很快就挪开了眼神,抿抿嘴角肃穆道:“总有人。” 锦瑟无奈地靠在他怀中,叹道:“虽然你的安慰如此苍白,但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就勉强接受吧。” 秦衡微不可闻地松下一口气,无言地抱住她。 虽然小师姐不知道,但秦衡心中却坚信,小师姐如此好,又怎么会没有人真心待她呢? 哪怕这世间当真没人与她真心相见,哪怕没人真心实意地喜欢她这个人而是喜欢医圣女儿这个身份。 至少……至少他会。 也许是昨夜的风太温柔,也许是她的笑太恍眼,在无人得知的角落里,秦衡已决定将这份情谊埋在心中。即便小师姐也许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即便小师姐身旁总是人来人往。 但若是小师姐日后当真被骗,伤怀于无人真心相待时、难过时、失落时,一定还有一个秦衡,在寂静山崖下等她,将她珍重地接在怀中。 黑夜无声,秦镜默默无言地将他二人瞧在眼里,垂下的眉眼温和,原来弟弟……当真是变了啊。 灵机族的族会熙熙攘攘着举行了。 宽阔的青石大道穿梭在巍峨的山脉之中,一路沿着辉明灯火而过,便见路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灵器与草药,皆是各路修士借此大会来灵机族交易宝物。 越过重重人影,高台之上有舞姬眉间点砂,挽着莲诀踏歌而舞,广袖与裙带流转,一曲曲婉转悠扬的乐声交叠弹奏,伴随着簌簌的花瓣从空中飘落,将高台上的绝美氛围拥到最高点。 玉树遮掩的角落中,秦镜拢着袖子端坐,神色低敛地望着对面的秦衡道:“我还以为……阿衡此生都不愿再见哥哥。” 秦衡亦眉间微恍,摇了摇头:“一别多年,我被恩师收留,也过得很好,哥哥不必再挂怀当年之事。” 秦镜黯然点点头,神色动容:“云医圣心怀慈悲,云姑娘又待你甚好……可是我却仍旧在意,若不是方年为我挨下那致命之伤,你也不必独自离开。” 他抬眸望向秦衡腰间,心中一叹道:“你那时离去,定是受了很多苦,若不是这样,为何当年哥哥赠与你的佩剑都不见了?” 秦衡惊讶于他的敏锐,当年他独自离开后,确实流离过一段时日,还被人抢去了佩剑。 “阿衡,你怪不怪哥哥?”秦镜眼底微红,满是愧疚之色。 秦衡望着灯火阑珊的高台,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眉眼松缓道:“哥哥,世间万事皆有定数,我不怪任何人,今日也不会为往事而后悔……我倒觉得,眼下才是最好的安排。” 心中似乎有重石消散,秦镜缓缓垂首一笑,这么多年来,弟弟音讯不知带来的惶恐与往年积在心中的愧疚都随着这番话慢慢落下。 心情变得轻松几分,秦镜见他望着人群热闹处出神,突然笑道:“说起来今夜怎么不见云姑娘呢?” 秦衡回首道:“她去逛集市了,现在不知在哪里。” 顿了顿,他又垂眸拘谨地问秦镜:“说 分卷阅读86 起来,不知道……昨日哥哥与师姐谈了什么?” 难得见他主动发问,秦镜眉眼一挑,唇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聊天谈心,探讨人生哲理啊。” 秦衡:“……” 见他哑口无言,秦镜愈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淡淡笑道:“云姑娘心性天真,明媚清丽,我倒挺想真心与她交好。” 拂了拂袖,秦镜起身笑道:“我要去寻云姑娘说话了,阿衡也一起来吗?” “……” 秦衡神色顿住,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去。”他如是说。 ☆、唯我与你真心相待7 盛世繁华, 人潮拥挤。 锦瑟穿梭在喧嚷的集市上, 每经过一个卖兵器的摊铺便要驻足一会儿。 这些日子灵机族族会的举行, 倒是让她无意想起一件事来。还记得前世秦镜与秦衡在这里相认,秦衡从灵机族回到沧峨山时, 身上带了一把从未见过的佩剑, 隐约记得那是他从前被人夺去的。 锦瑟猜想, 也许那佩剑被人抢去后辗转几番,流落到灵机族中也不一定。 走了大半天, 来到一个摆满了各色宝剑的摊铺前, 锦瑟弯下腰仔细查看。 只见一柄古朴银色的长剑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的剑鞘边上小小地刻了一个“衡”字。 “找到了。”她眉眼弯弯笑道。 另一旁, 秦衡独自坐在暗夜的角落里, 无言地看着街道上的燃灯与花影,来来往往的妍丽舞姬, 眼神放空。 有姑娘见这位玄衣锦带的公子孤身一人, 清冷淡漠地坐在那里,又生得很是好看, 便起了与他搭话的心思。 捏起罗纱广袖,姑娘脚步婀娜地踱到他面前,羞答答地邀请他道:“公子,能否共舞一曲?” 秦衡神色平静道:“我不会。” 姑娘神色错愕, 随即眉间浮起委屈, 看这位公子衣着不凡,怎么就不会跳舞了?拒绝得如此直白,连个理由都不寻, 定当是十分厌恶她了。 抽噎一声,姑娘拂袖而去。 秦衡毫无反应,仍然目不斜视地坐在那里。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秦衡淡淡皱眉,拂开那只手:“姑娘,别……” “师弟。” 秦衡探出的手停住,转过身去。 锦瑟反手握住他,弯腰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师姐?”秦衡低头看着她的手,良久,才反应过来回答她的问题道:“在看,风景。” 锦瑟顺势在他身侧坐下,随后从身后掏出一把剑递到他手中。 秦衡望着着柄熟悉的古剑,眉间恍惚。 锦瑟指着银色剑身,同他笑道:“你看,这柄剑上刻了一个衡字,是不是跟师弟很有缘?刚才在集市上瞧见,就将它买回来了,便赠给师弟吧。” 秦衡轻轻抚上清凉的剑身,眼中深意渐起,他抬眸凝望着锦瑟,暗哑道:“师姐花了多少钱买回来的?” 锦瑟挪开目光道:“这个……就花了一粒清心丹而已。” 秦衡盯着她,不作言语。 锦瑟无奈道:“好吧,两颗。” 其实是三颗,她在心里偷偷想道,但瞧着秦衡那静默的目光,这话就说不出口了。 “好了好了。”锦瑟扯了扯他的袖子,软声道:“别说这个话题了罢,师弟,我们一起去跳舞吧?好不好?” 秦衡叹了口气,忽然垂眸道:“我,我不会……师姐。” 锦瑟莞尔一笑,起身将他拉起来,迈步奔到广场的篝火边上,言笑晏晏道:“我来教你。” 说完,她提起裙角轻巧地摆了摆,又捏了个莲诀,将手递到秦衡身前。 “来,牵我的手。” 小师姐墨发轻挽,眼眸熠熠生辉,原本白皙的面容在篝火的照映下添上许多红润。她语气清悦动人,玲珑的腰身微微弯着,伸出来的手纤细匀称,对秦衡来说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 他覆住那只微凉的手,并且决定此生都不再放开。 …… 参加完灵机族的族会后,秦衡拒绝了秦镜回灵剑宗的请求,带着锦瑟乘着仙鹤一路南飞,回到了沧峨山上。 刚刚安顿好小师姐,他就在花阁里寻到了师父云枫。 篱笆墙里的药草散发幽幽清香,远处黄莺鸣啼。云枫扣着手指心不在焉地敲打着案几,望着底下跪着的秦衡,他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说……想同为师提亲,求娶锦瑟?” 秦衡神色坚定,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枫:“……” 不过就是出了趟远门,小徒弟突然想做起他女婿,这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但秦衡一字一句的誓言难能可贵,向来缄默的他今日开口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大一通话,其中的真心即便是有些淡漠的云枫也无法忽视去。 分卷阅读87 云枫沉默地思量了许久,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瓶,抛到秦衡手中,“你要娶那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为师还需要考验你一番,这玉瓶中装的是断魂散,若是服下,有五成的概率会失去修行的能力。” “可要一试?”云枫神色难辨道。 秦衡垂眸望了断魂散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其饮下。 云枫无言以对,良久,他好笑又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 秦衡愣了片刻,随后感激地朝他磕了个头。 “多谢师父,秦衡铭记在心。” 云枫望着少年弯下的腰,笑了笑。秦衡好歹也是他的弟子,其实方才那药只是普通的露水,只想试一试他对锦瑟的真心罢了。毕竟修行在灵界是如此重要之事,谁知他想也不想就喝了呢…… 也许这一切都是缘吧,从捡了秦衡回来那时开始,就为这再叩首埋下了伏笔。 翠湖旁,锦瑟悠悠地荡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小师弟方才去寻她爹了,也不知说了什么,这么久都不见出来。 独自晃悠着秋千绳,锦瑟愈荡愈高,隐约还能瞧见翠湖下方郁郁离离的林海。她起了兴致,往后一蹬,秋千随即带着她往半空中晃去。 正荡得起劲,却瞥见秦衡黑色的影子从拐角处走来。 锦瑟眯起眼睛笑了笑,而后朝他喊道:“师弟!” 秦衡早就瞧见了她,见她笑着开口,他顿了顿,而后便下意识地张开双臂。 果然,只见小师姐嫣然一笑,然后便松开了秋千绳。秦衡向前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严肃道:“师姐,荡秋千的时候不要松开手。” 锦瑟耍赖:“有什么关系,反正师弟会接住我啊。” 秦衡神色松了松,垂眸瞧她,眼中若有深意。 锦瑟瞧出他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师姐……”秦衡缓缓开口:“我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锦瑟:“你问。” 秦衡面色红了红:“若是我求娶师姐,师姐愿意嫁给我吗?” 锦瑟:“……” 什么?小师弟在说什么?她在做梦还是幻听? 见她整个人怔住,秦衡低声开口:“我曾想,默默守在师姐身边也好,师姐不知我心意也好,等着待师姐好的人出现,再将师姐送走也好。可是到后来发现,这样并不好。” 他将她拥入怀中,一字一句道:“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若是能够娶了师姐,才是最好。” 锦瑟伏在他的怀中,嘴角渐渐弯起。 “为什么这样最好?” “因为我见不得师姐与别人好,不愿师姐离开。” 秦衡垂眸看她,神色难掩紧张,轻声问道:“师姐,你觉得这样如何?” 锦瑟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埋入他颈间闷笑道:“我觉得啊,小师弟当真是聪明!一通话弯弯绕绕,也好也好的、我现在脑子里就只剩好这个字啦。” 秦衡缓缓抱住她,眼中满是笑意:“都是师姐教得好。” 锦瑟莞尔:“接住我的话,就不要松手了哦。” “好。”秦衡答。 番外 七年后。 葛长老带着灵剑宗的一众侍从,乘着仙鹤来到沧峨山的脚下。 想起秦镜的嘱托,他吩咐身后的随从们道:“将手中的礼品捧好了,那是要送给云医圣的,怠慢不得!” 众人齐声应道:“是。” 葛长老拍了拍衣袖,又让他们先在山脚侯着,这才端起肃穆的神色往山上去。 他走后,众人才松缓下来,人群之中,有一碧绿衣衫的小侍女,悄悄同身侧之人好奇问道:“阿月姐姐,灵主为何吩咐我们为何来这沧峨山送礼呢?” 那阿月嘴角露出一丝自得:“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沧峨山云医圣的小外孙,其实是我们灵主的侄儿呢!” 小侍女惊讶万分,待还想多问几句,不远处的树林里却突然窜出一只雪色小兽。那小兽直直往这边奔来,小侍女慌了慌神,竟不小心摔了手中的玉盒。 啪嗒的一声,玉盒磕碎了一角。小侍女面色煞白起来,不知所措道:“这,这可怎么办!” 众人连忙过来过来探看情况,那小兽趁着人群慌乱,又窜地一声往树林中跑去。 “这盒子碎了一个角,若是葛长老怪罪……” “莫急,莫急,快看看能不能补上。” 众人纷纷想法子补救,小侍女却愈发自责,眼眶水雾弥漫,失魂落魄离开了此地。 等到寻到一个角落坐下,她再也忍不住,抽噎了起来。第一次随意族中长老外出,就惹了这样的麻烦,这可怎么办…… “姐姐,你在哭什么?”一道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侍女哭噎着将头抬起,却见旁边一个不过四五岁身量的小少年正眨着眼睛看她。 小少年一身雪衣,唇红齿白,长得十分精致可爱,让人忍不住想 分卷阅读88 将他抱入怀中,揉揉他似糯团般的脸蛋。 小侍女一时语塞:“我……” 那小少年却眨了眨眼睛,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朵浅色的花来,递到她的手中,他露出个软糯的笑容来:“娘亲说,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姐姐别哭。” 话才说完,沧峨山上突然传来悠扬的钟鸣声,安和又沉厚,似是呼唤着何人一般。 小少年望了望天边,笑道:“我娘叫我回去了,姐姐,有缘再见。” 小侍女望着他消失在林间,愕然,若不是手中的花还在,她都会以为这是场梦。 沧峨山上,云枫秦衡等正在暖阁间接见葛长老,锦瑟则是半躺在藤花架下翻阅话本,等着自家孩儿回来。 忽然,察觉发间一动,锦瑟扭头望去。果然,只见秦泽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趴在她的竹椅旁笑嘻嘻的模样。 “娘亲戴这花真好看。”秦小公子面不改色地夸她。 “是吗。”锦瑟矜持地接下自家儿子的夸奖,又捏了捏他的脸,眉眼弯弯笑道:“你去哪里摘的花来?” 秦小公子歪了歪脑袋,指了指身后的那片药田。 锦瑟:……哪里不对? 把发间的花摘下,她仔细瞧了两眼,而后便僵住,好气又好笑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啊!这根本不是什么花,这是你外祖他培育了大半年的药草!很珍贵的。” 秦小公子无辜道:“那可怎么办?外祖知道定要生气了。”外祖生气的模样可是最可怕了,他暗暗想。 “……” 锦瑟努力冷静了一下,这才对他说:“没事,我们把它偷偷埋起来,你外祖他就不知道这件事了。” 秦小公子点了点头,然后便蹲在地上跟他娘亲一起刨坑。 两个人挖到一半,听到背后传来云枫淡淡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锦瑟:“……” 秦小公子:“……” 秦衡与葛长老商议完事情后,便准备带着葛长老先寻个屋舍歇息一番。 此次葛长老奉秦镜之命而来,其实是秦镜挂念自己的小侄儿。秦镜信中说秦泽好歹也算是灵剑宗的后人,想接小侄儿回族里教导,修习族内的功法剑诀。 只是云枫倒有些不情愿,想将小秦泽留在自己身边。虽然他大多时候对小秦泽很是严厉,但云枫对小秦泽的疼爱之情,其实并不亚于秦衡与锦瑟他们二人。 带着葛长老先歇下,秦衡又回去同师父商议,路过师父的竹舍外时,却见锦瑟和秦泽一大一小站在门外,头上皆顶了个小碗。 秦衡:“……” 锦瑟朝他眨眨眼睛,小秦泽吐了吐舌头。 “咳……”秦衡忍住去看她们二人的冲动,提步踏进了云枫的屋舍中。 云枫见他进来,冷哼道:“怎么,还是要将小泽送到灵剑宗去。” 秦衡恭敬地行了一礼,诚恳答道:“师父不愿,便不送。” 云枫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道:“罢了,我也知道你们灵剑宗功法了得,本想让小泽学学我的医术,谁知道他竟然将药草当成花摘了去……” 秦衡神色瞬间崩了崩,默默垂下了头。 云枫幽幽道:“看来他是与医术无缘了,只是我还担心那葛长老怠慢他,过几日我会亲自将他送去灵剑宗。” 秦衡深深行了一礼,应道:“多谢师父。” 停了停,他又神色微闪,轻声问:“那锦瑟可以不必再……” 云枫哼了哼,摆手:“去把她的碗拿下来吧。” 秦衡一笑,随即出门去。 过了好几日,在葛长老的百般明示下,云枫才抱着秦泽悠悠地乘上去灵剑宗的仙鹤。 他们一走,这沧峨山便只剩下锦瑟与秦衡二人。 银铃悬挂,清脆作响。 竹屋内,锦瑟提着笔认真地瞧秦衡一眼,又蘸上墨细细地在纸上添一道笔画。 只是画着画着,她就开始出神。看了这么多年的秦衡,却依旧觉得他万般好看,眉目疏朗,挺鼻薄唇,特别是现在这种安静垂眸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调戏调戏他。 手腕一颤,纸上莫名多了一道斜痕。 锦瑟吹了吹气,撒娇道:“不画了不画了!” 秦衡心中好笑,起身替她揉着手腕,轻声道:“那便不画了,免得手疼。” 说完,却见锦瑟幽幽地盯着自己,眼中意味深长。 秦衡敛起眉眼,哑声道:“怎么了?” 锦瑟搭上他的衣襟,语气清甜撩人:“趁着他们不在家,师弟,我们……” “唔……” 秦衡突然俯身吻住了她。 “好。”他抱着她低笑道。 ☆、无情冷漠怀远侯 怀远侯顾宁执掌兵马二十万, 铮铮铁骨, 一时间位高权重, 备受圣上信任。 圣上看重顾宁,欣赏其手段与傲骨 分卷阅读89 , 将最疼爱的锦瑟公主嫁给了他, 本想着二人能够琴瑟和鸣, 成为一段佳话。 然而锦瑟公主最爱诗书琴棋,风流戏本;顾宁却是个武将, 手段凌厉, 常日里与兵剑铁马为伴。 公主看不上顾侯爷, 在侯府里养了一大堆的戏子, 顾侯爷心中没有公主,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本以为这样倒也能相安无事, 然而二人成亲三年后, 前丞相府的公子谢临安、锦瑟公主的青梅竹马突然因病去逝。锦瑟公主与谢临安自幼便一起蒙学,彼时谢丞相还未犯事, 谢临安作为丞相府的公子,与锦瑟公主一起习诗书,赏杏弹琴。 若不是谢丞相后来被贬边境,兴许谢临安会娶锦瑟公主也不一定。 谢府落败, 谢临安成为京城中的落魄公子, 锦瑟公主不忍其受委屈,常常接济照看谢临安,甚至与顾宁成亲后亦常常出府与谢临安会面。 京城中的人们都说, 谢临安被锦瑟公主养着。 锦瑟公主爱谢临安的文人风气,不屈傲骨。 谢临安的文人风气,不屈傲骨却让他无法忍受昔日心上人的“帮扶”。 众口铄金,甚嚣尘上。 谢临安愈发厌恶流言纷纷,最后决定以假死来逃避锦瑟公主。 人们都说,谢临安公子因病逝去,好不可怜。 锦瑟公主不信,她慌乱地问到手段了得的顾宁面前,问谢临安是否还活着。 顾侯爷面不改色,说谢临安死了。 谢临安“死了”,真正在意的人只有锦瑟公主一个。那年京城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她跃入冰湖之中,随谢临安而去。 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还记得那时顾侯爷的面色阴沉如冰,整个京城愈发议论纷纷,压抑不已。 顾宁是知道谢临安没死的,但他骗了锦瑟公主。也不是他如何爱着锦瑟公主,只是公主这么多年来心不在侯府,他又何必管她与谢临安的破事呢。 但谁能料到锦瑟公主对谢临安的情意。 谢临安没有料到,不若他也不会选择假死;顾宁更没有料到,虽公主与他无情份,但终究是一条生命,若是知道公主会自我了断,还不如放了她与谢临安走。 心怀愧疚,顾宁寻到隐居的谢临安,将公主逝世的消息告诉了他。 还记得那时谢临安声音沙哑,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顾宁神色肃穆,淡淡说道:“既然公主是随着谢公子去的,谢公子不在奈何桥边侯着,怎么对得起公主?” 昔日芝兰玉树的谢临安神色苍凉,嘲讽一笑:“我该死,顾侯爷安能无过?” 顾宁望着破旧窗台外的枯木残雪,无言以对。 若是再来一次,他不会再娶锦瑟公主。 但是……没、有、若、是。 怀远侯府名下的京郊武场上。 顾宁一身玄衣劲装,手持银缨铁枪,铁枪锋芒乍现,幽幽寒光带着冷意疾徐而去,俱都照顾在杨寻面上。 杨寻握着长剑勉强应对,步履微乱,心下发苦。 你说他们这新婚夫妻间吵架,拿他这个好友出气是什么回事? 原来今日有官员送了顾宁一副名士画卷,顾宁对这些文墨无心观赏,便将画卷又转赠与了锦瑟公主。 虽然成亲以来,顾宁知道她心有他人,但毕竟圣上向来关注他们二人,故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 谁知锦瑟公主这几日刚好身体不适,顾宁拿着画卷去的时候,锦瑟公主胸闷头晕,竟然忍不住吐了又吐,那画卷便无辜地被沾脏了。 锦瑟公主本就不喜顾宁,如今狼狈模样被顾宁瞧见,更是心下烦躁,娇喝着让他滚。 顾宁本就是个冷情的,公主让他滚,他便直直地走了。 正逢夏日炎炎,顾宁离开侯府骑马来到武场,心中暗火难消,便捉了手下的将士亦是好友杨寻来比试。 烈日当空,黄沙纷扬。 杨寻抛了个水囊给顾宁,顾宁身量挺直地椅在木栏边,随手接过水囊,却是拧着长眉望着武场边处,若有所思。 杨寻心中好笑,只当他气还未消,道:“还想着家中那些破事呢?要我说,今晚去喝上几杯,保管将那些什么公主都抛到一边去。” 顾宁眉眼深邃,声音冷峻道:“不去。” “嗨。”杨寻皱了皱脸,“就你没趣,我看你这个模样,人家公主不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顾宁神色淡淡,并不在意,却仍是盯着武场那边。 杨寻发觉他的目光,也放眼望去,随即笑道:“你瞧那人,不是你们府中的随从吗?” 顾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杨寻挑了挑眉,“这你与公主前脚吵完架,府中人便寻了来,说不定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我去问问。”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杨寻才回来,对仍旧站在原地的顾宁道:“听闻公 分卷阅读90 主在你走后便晕了过去,如今正在府上躺着。” 顾宁眉间一皱,不作言语。 杨寻望着好友那冷淡的模样,叹道:“虽然你们没什么情分,但那好歹是圣上疼爱的公主,你还是回府瞧瞧吧。” 顾宁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回去也不过是让我滚罢了。” 杨寻乐了,止不住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呐,都是口是心非的。让你滚,就是让你留下。你态度强硬些,她还能拿你如何?” 顾宁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却是又拎起了兵驾上的银枪,道:“继续比试。” 杨寻嘴角一抽,虚扇了扇自己一巴掌,“就你嘴欠。” 顾宁在比武场消磨了大半日,直到夜间星辰皎皎,才骑马回到府中。 入了廊花门,却见碧阁居还亮着两盏灯,有侍女屏息静气地从室内出来,见到顾宁,她们连忙恭敬地行了个礼。 顾宁摆了摆手,望了望烛火明缓的居室,淡淡问道:“公主还未醒?” 侍女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睡了大半日,已有太医瞧过,却不知为何还不曾醒来。” 皱了皱眉,顾宁终究是缓缓提步走入室内。 锦瑟躺在榻上幽幽醒来时,只见眼前罗帐轻垂,烛火柔和,一位冷峻的玄衣男子正无言地坐在自己榻边,眉眼淡漠。 “顾宁……”她下意识地开口。 顾宁一恍,公主的面色略微苍白,青丝墨发似锦缎般散开在玉枕上,更衬得她的脸颊柔弱可怜。 她何曾这般楚楚可怜地唤他顾宁?大多时候,公主都是盛气凌人的,看来这次是真的病得重了。 抚摸着随身携带的宝剑,顾宁缓缓道:“你醒了。” 锦瑟怔怔地望着他,无意落下一滴泪来。 为何眼前人的语气如此熟悉,似乎曾经也有人坐在她的榻前,轻轻地待着她醒来。那人与顾宁很像,像到她快分辨不出此生是何生。 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烫。 顾宁神色凝住,伸出的手犹豫几分,终究是又收了回来,语气平静道:“怎么哭了?” 锦瑟收回心神,望着他轻轻说:“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顾宁一顿,拢起袖子道:“不是公主让顾宁滚,怎么又问我去了哪里?” 锦瑟无言以对,她挣扎着起身,却不小心一歪,顾宁伸手去扶她,将她半拢入了怀中。 神色淡淡,顾宁眼中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锦瑟一只手搭在他的膝上,娇气道:“我让你滚……只是不想让你瞧见我狼狈模样,谁知道你竟然真的走了呢?顾侯爷真是薄情寡义,冷酷无情。” 顾宁扶着她的手一顿,缓缓道:“说来是我的错了。” 锦瑟点了点头,软声细语:“嗯。” 顾宁一哑。 望着此时大为娇弱的公主,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公主心高气傲也好,目中无人也好,顾宁大可不必将她放入眼中。可一旦公主变得娇软可欺,顾宁却不知该做何言语。 “罢了。”他面色平静地将锦瑟扶回榻上,“是我的错。” 锦瑟听出他话中的平静,知道他并未把自己放在心中。 顾宁又缓缓起身,道:“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惊雷,湿湿的空气透过窗棂蔓延进来,这夏日的天,总是说变就变。 锦瑟眨了眨眼睛,拽住了他一角衣袖,仰头幽幽地瞧着他说:“下雨了,就留在这里吧。” 顾宁望着玄色衣摆上那只柔嫩的手,眯起眼眸道:“公主?” 锦瑟埋了半张脸到云被里,眉间微苦道:“打雷了,我怕。” 窗外又传来一声响雷,但顾宁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公主那喃喃软语,柔弱又带着半分娇媚,让他心中一燥。 终究公主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自繁华似锦的宫中嫁入他这冰冷肃穆的侯府,只怕也是多有不适吧。 心下叹一口气,顾宁又缓缓坐下,替她掖好被衾。 在顾宁无言的陪伴下,锦瑟虽想同他多说几句话,最后却敌不过困意,朦胧着睡了过去。 夜深了,窗外雨打屋瓦,淅淅沥沥。顾宁望着帷幔下公主安静的容颜,心中一动。 总觉得她今夜,有些不同于往日。但莫名的,顾宁却并不厌烦这样的她。 自那日昏迷起已经过了四五日。 这些天锦瑟一边养着身子一边试图与顾宁缓和关系,只是顾宁每日早早便起身入宫上朝,下了朝又常去武场训兵习武,至夜间方才回来,所以她与顾宁一天也打不了几个照面。 侯府的老夫人见她染了病,倒是派了好几次贴身侍女来探望她,比顾宁好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虽然顾宁不常见,但这侯府中还有很多人是常常可以见的。 譬如眼下,锦瑟望着亭台中一众她从前养着的戏子面首,嘴角一抽。 分卷阅读91 侍女打扇,锦瑟提着一袭淡青色百褶裙倚在栏边,欣赏着他们的容貌,别的不说,这一个个长得,真是似人间仙子般出尘。 姬玉端起个优雅的笑容,替她摇着扇子道:“公主病可好了?” 他是公主最喜爱的戏子,平日里公主常常听他唱曲,故而他也与公主情分深些。 望着眼前这份美貌,锦瑟无法摆出冷漠的神情,只得提了袖子掩面道:“好得差不多了。” 姬玉却是哼了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公主好了怎么也不来瞧我们呢?可是厌烦了我们,做那无情的人去了?” 锦瑟点了点头,认真道:“是啊。” 姬玉一跌,如瑾的眸子满是惶恐:“公主,您说什么呢?” 锦瑟叹了口气:“姬玉啊。” 姬玉抿唇望她,锦瑟又道:“这几日那顾宁对我的冷眼相待,你也瞧见了吧。再这般下去,我在这侯府中可怎么活呀。” 说完,掩面擦了擦眼角,如泣如诉。 姬玉慌了神,连声安慰她:“公主怕那顾侯爷做甚,他若是敢拿公主如何,姬玉定当替公主拦住他!” 锦瑟眼眸微闪,“……当真?人们都说那顾宁可是最冷酷无情,折磨人的刑法最是歹毒呢。” 姬玉神色明显一顿,含糊起来。 锦瑟深深叹了口气:“你看,你也怕他不是。姬玉,要不然我遣送你们出府罢了,这样你我都不必再担惊受怕。” 姬玉面色一白,连忙跪在她膝前,哀声道:“公主!姬玉不走,姬玉离不开公主呐!” 锦瑟无情地扯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道:“姬玉,人生终有一别……” 姬玉哭泣:“您变了!您说过要与我们不离不弃的!” 锦瑟为难道:“我也不想呐,只是你也知道的,我父皇多次敲打,要我与那冷漠无情的顾宁好生相处,我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 姬玉突然惊声打断她:“顾侯爷!” 锦瑟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对,就是我那个号称京城铁面罗刹的夫君,怀远侯顾宁。” 姬玉却疯狂地摇了摇头,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摆。 锦瑟:“……” 脖子后一僵,她开始用眼神与姬玉交流。 ‘不要同我说顾宁在我身后!’ ‘公主!千真万确!’ ‘为何!他不是刚刚上朝去了么!’ ‘姬玉不知呐!’ 顾宁出了府门,才记起忘记带了要呈给圣上的案卷,因案卷私密,故而便亲自回府来取……谁知竟瞧见公主与一众戏子在此说话,他内功了得,本是无意间听了几句,谁知却愈听愈有趣。 ……冷漠无情,手段歹毒? 倒还挺贴切的。 ☆、无情冷漠怀远侯2 锦瑟俯身去拽姬玉的手, 姬玉半跪在她身前, 清清楚楚地瞧见不远处顾侯爷那颇为玩味的眼神。 “姬玉!”锦瑟突然喝道:“都让你松手了!本宫与你的情分就到这里了, 你怎么还不懂呢?” 姬玉:……什么? 锦瑟头也不回,义正言辞道:“本宫已嫁与顾宁, 便是顾府的侯夫人, 自然不能再与你们像从前那般玩闹了。你别再勾引本宫了, 本宫绝对不会动心的!” 姬玉见她如此无情,心下愈发委屈, 也不顾不上顾宁还在不远处, 想要“玉石俱焚”道:“难道公主不爱姬玉了吗?您变心了!” 锦瑟额上一跳, 连忙同他拉清关系:“女人都是善变的!你这种弱柳扶风的模样现下京城都不兴了, 还是顾宁那般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郎君才更得我心。” 姬玉掩面而泣, 善变又无情的公主真是太讨厌了! 还不是因为顾侯爷在后面瞧着! ……看着公主与姬玉僵持不下, 顾宁神色难辨地理了理衣袖,这才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对锦瑟行了一礼道:“公主在此处做什么?” 锦瑟捂面假装惊讶的模样,作戏道:“侯爷怎么回来了?吓我一跳。” “回来取些东西。”顾宁挪开目光,又在她身侧坐下,瞧着姬玉沉默不语。 姬玉:…… 顾宁淡淡道:“这不是姬玉吗, 好好的在这跪着做什么?” 顾侯爷向来不管他们, 今日难得发问,姬玉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一角衣摆,低声道:“公主要赶姬玉走, 求侯爷替姬玉做主。” 顾宁沉吟一声:“公主也太无情了些。” 锦瑟:……什么? 姬玉热泪盈盈,连忙点头……还是顾侯爷懂他! 顾宁却神色自若地对锦瑟道:“……终究是养了些日子,赶出府去还是不甚妥当。正好我手下缺些兵马,就让姬玉他们去武场当值,也算一番历练。” 姬玉等人大骇:让他们这些唱戏的去当武兵,真的不是整他们么 分卷阅读92 ? 锦瑟眼眸亮亮的,满是崇拜道:“侯爷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顾宁轻笑,神色微缓,对姬玉等人道:“过两日收拾一二,让管事带你们去武场。” 望着眼前难得和睦相处的侯爷与公主,姬玉只觉得心拔凉拔凉,掩面艰难应下。 … 在府中处理完姬玉的事情,顾宁才入宫参见圣上。 金銮殿上,圣人听他禀告完近日山西流寇的案件,眉头微皱道:“……你前些日子领兵铲除了他们大半人,他们怀恨在心,穷途末路,只怕过几日便会来京城寻你报仇。” 顾宁身量挺直,垂眸恭敬道:“臣已经做好准备,只待他们自投罗网,圣上不必挂忧。” 圣人瞧他神色自若,语气平静,便舒眉一笑道:“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语毕,圣上将手中案卷放下,手指叩着案台,瞥了顾宁一眼。 顾宁知他有话,问道:“圣上可还有什么要交代臣?” 圣上尴尬一笑,轻声问道:“锦瑟那孩子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提到锦瑟,顾宁难得缓了缓神色,竟是淡笑道:“公主聪慧伶俐,在府中过得甚好,臣亦自当多为照看公主,请圣上放心。” 圣人点了点头,既然锦瑟肯安分一些,他也不必再挂忧了,顾宁处事得当,自然是不会亏待了她去。 …… 从宫中出来,顾宁又应兵部尚书之约,前往尚书府探讨淮北兵粮事宜。 待到俱都处理完,已是薄暮时分,回到府中,老夫人的侍女打帘而迎,恭敬道:“老夫人与公主正在盛华堂,请侯爷一同用膳。” 顾宁剑眉一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主竟然也会来老夫人跟前请安了? 顾府血脉单薄,自从顾宁的父亲为国战死沙场,母亲随父亲自我了断而去后,便只余下老夫人和顾宁、以及顾宁的叔叔一家罢了。 说来凄凉,也许是因为这个缘由,顾府大多时候氛围都较为肃穆。 顾宁掀袍迈入室内,还未见着人,就听得里面传来老夫人的笑声:“这夏日热得很,我又不爱用冰,可委屈了你这孩子来这闷热的盛华堂瞧我。” 又听见公主笑道:“这些闷热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来瞧您的。” 堂内笑声阵阵,好不欢快。 顾宁默默在外室听了一会儿,正准备进去拜见老夫人,却又听见里面传来公主的声音。 “皇庄的荷花开了,哪日我带您去瞧瞧,宫中的御厨曾教过我,若是用那荷叶作膳食,可好吃了呢。” 老夫人语气和蔼道:“好好好,再把阿宁也叫上,我们几个一起去。” 公主声音低了低:“侯爷……好像并不愿见我。” 顾宁:…… 怎么又听见这小姑娘说他坏话呢? 轻身迈入室内,他打断几人的谈话,对老夫人从容地行了一礼,缓缓笑道:“见过祖母,不知祖母在谈什么,笑声在外边都能听见了,也说出来让顾宁听听罢。” 锦瑟靠在老夫人身侧,神色凝了凝。 顾侯爷是专门听墙角的么?告状也能被他听见? 老夫人瞧他二人神色,笑得愈发慈爱,拍了拍锦瑟的手道:“在说你怎么还不曾回府,公主可是很挂念你。” 锦瑟面色一红,低声嗔道:“老夫人……” 您这撒谎水平怎么就如此之高呢? 顾宁见她小女儿情态,却当她是不好意思,一时没能应下老夫人的话来。 老夫人让顾宁坐下,又端着长辈的气势道:“你这几日可是太忙了些,整日不见回府,冷落了公主可怎么行?” 顾宁眉间一恍,公主怎么会被冷落,往日他不在的时候,公主听戏听得可欢了。 望那边瞧了一眼,顾宁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见公主歪在老夫人身侧,正用她那双皎皎的眼眸明晃晃地瞧着自己。 ……罢了,也许他这些时日在府中的时间确实少了些,顾宁心想。 老夫人又揽过锦瑟的肩,和善道:“过几日让顾宁带你去承恩寺上个香,听闻那里的佛祖最是灵验,你们也好出去祈个福,透透气。” 锦瑟露出个梨涡浅浅的笑容来:“……可以吗?” 顾宁:“……好。” 顾宁承诺了老夫人要带锦瑟去上香,便当真在三日后如约回府接她。 带了她上马车,一路悠悠来到郊外的承恩寺中,只见千重万重佛塔隐在青峰竹海之中,云鸟掠着古朴的塔尖低低飞过,有禅意远扬,钟声起伏不定。 铛——的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浊浊凡人的心间。 因不想惊扰他人,二人便随意来了一座佛塔之中,点了香火参拜。 佛祖塑像威严神圣,锦瑟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祈祷:愿怀远侯顾宁一生安乐无忧,康顺如意。愿信女能得其所爱,感其身受,与其白头偕老、共度此生。 分卷阅读93 拜了三拜,锦瑟才恭敬地起身,退出佛塔之外。 只见顾宁玄色长衣,神情冷峻地抱手而立,见她出来,才缓了缓神色道:“拜完了?” 锦瑟点了点头,好奇问他:“侯爷不去参拜一二吗?” 顾宁眉间淡淡,平静道:“我不信佛。” 若是世间真怀慈悲,为何他父亲一身忠肝义胆,却落得个为国牺牲的下场?他母亲日日吃斋念佛,不也没能换来父亲的平安归来。 锦瑟瞧出他兴致不高,静静地凝望着他。 顾宁察觉她的目光,侧首道:“……可是我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锦瑟摇了摇头,语气软糯道:“哪里,只是觉得侯爷心中自有信念,气概万千,让我好生敬佩。” 不曾想她如此答,顾宁心中莫名浮起一丝柔和,垂眸道:“听说承恩寺的山景最是风雅,可想去瞧瞧?” “好”锦瑟眼眸微亮,提裙跟在他的身侧。 沿着竹林蹊径而过,随从们远远跟在二人身后。顾宁带着锦瑟缓缓来至山涧旁,只见有银瀑如飞,水汽蒙蒙地倾泻在断崖边上,落在清浅的碧潭中,如云雾缭绕。 锦瑟在树荫下观赏着美景,一时间倒觉得心旷神怡,很是惬意。 刚想同顾宁搭两句话,她却突然瞧见草丛中倏地闪过一条黑影,心悸连连,她一把搂住了顾宁的脖子,惊慌道:“蛇、顾宁,有蛇!” “唔……”顾宁下意识地将她拦腰抱起,矫健地踏步离开此地。 锦瑟仍是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之中,整个人都紧紧贴在顾宁身上。 夏日里的衣衫略薄,顾宁抱着锦瑟的细腰,隐约还能察觉到她衣衫下的柔软与温热。心中莫名燥热起来,顾宁只觉得怀中滚烫,暗哑道:“公主,蛇已经跑了,可以下来了。” “……真的?”锦瑟抱着他的脖子,不安地问道。 顾宁心中好笑,脖间被她蹭得发热,他像是宽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腰,慢慢哄她:“嗯,真的……” 刚想俯身将她放下来,顾宁却眉间一锁,又将她紧紧抱起,飞快地往后一跃。 铮鸣几声,只见他们方才站的地方寒意凛凛地插了几只冷箭。 望着从山间冒出的黑衣死士,闻到空气中杀意腾腾。 顾宁一手搂住锦瑟的腰,一边缓缓拔出长剑护在她身前,语气波澜不惊对她说道:“……抱紧些。” ☆、无情冷漠怀远侯3 黑衣人们执剑逼近, 身上杀意弥漫。 顾宁放出哨声, 便有侯府的侍卫们赶来与黑衣人们缠斗在一处。 这帮人招招致命, 下手之狠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明显是有人专门买通来刺杀顾宁的。锦瑟被顾宁抱在怀中, 慌乱中亲眼瞧见顾宁一剑劈开一人的胸膛, 血光四溅。 有些难受, 她面色苍白地捂住了嘴。 顾宁察觉出她的不适,皱眉将她的脑袋扣入怀中, 半收了剑, 又毫不留情地踹开一个刺客, 抱着锦瑟往后退去。 然而此处地势狭隘, 山崖累积,顾宁抱着锦瑟且战且退, 难免有些不便。到了悬崖边上, 黑衣人们见此良机,愈发挥出凌厉毒辣的剑式, 想逼迫他们掉入山崖之下。 顾宁望着身后的断崖,心中一动,弯腰抱住锦瑟,在她耳边低语道:“公主, 可敢与我一跳?” 锦瑟神色凝固, 摇头:“我不……咳咳咳!” 不待她作答,顾宁便抱着她往山下一跃。 不是说不了不敢么! 伴随着失重感疯狂袭来,锦瑟只觉得心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似乎有枝叶拍打在她的衣袖上,震得她生疼。 难道她真的该命绝于此? 一只手突然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也停住了这可怕的下落。 锦瑟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往上瞧,只见顾宁一手扶着峭石蔓延出来的树枝,一手则是紧紧地拽着她。 那树枝单薄得很,因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发出咯吱咯吱的惊悚响声,摇摇欲断。 那一瞬间,锦瑟想到了很多……若顾宁不松手,也许他们二人都得摔死。若顾宁松手,他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但她自己便…… 顾宁垂眸望着锦瑟,眼中平静无波。 心神恍惚,锦瑟下意识喝道:“顾宁,松手!” 顾宁抓着她的手一紧,神色难辨道:“……公主?” 锦瑟眼眸含泪地仰头凝望着他,因悲痛而断断续续道:“再这般下去我们都得死的……你死不如我死,我死了以后……你不准再娶,要常常想我念我,若能心中只我一个,那我也不枉白来这……” “好。”一直认真倾听的顾宁突然缓缓开口,对她轻笑道:“那我便放手了。” 锦瑟:“……啊?” 顾宁说放手便真的放手,锦瑟察觉手心一空,随后便倏地往下坠落……到了一垛草堆上。 分卷阅读94 摸了摸身下软绵的草垛,锦瑟止不住地发懵。 顾宁也松开了树枝,优雅地往地上一落,对坐在草堆上的她伸出一只手来,温和道:“来,起来。” 锦瑟迷迷糊糊地被他拉起来,顾宁又拢她入怀,替她细细拂去身上沾染的草叶。 望了望头顶距离她不过一丈高的那根小树枝,锦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拽住顾宁的衣襟,憋出几句话来:“……顾宁!你你你诈我!这根本不是什么悬崖。” 就算顾宁松手,离地面也不过半丈高了,她根本就不会摔死!亏她还以为自己正处在悬崖边上呢! 顾宁忍着笑,把她的手捉下来握住,勾了勾嘴角道:“……公主自己不往下瞧,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锦瑟一噎,他抱着她望山崖下跳,她惊慌太过,怎么会想到半山处有一石台呢。 拉着她往边上的山洞里走,顾宁淡漠的眉眼难得含笑,打趣她道:“说起来公主方才真是严苛,竟要我日后孤苦一生……” 锦瑟掐了掐他的掌心,板着一张脸道:“怎么,不行吗?” 被她挠的发痒,顾宁连忙收紧了手,望着她抿起的嘴角和气呼呼的模样,他低笑道:“行,公主说什么都是对……咳!” 话说到一半,顾宁却突然急急咳嗽,捂着胸口弯下腰去,握着锦瑟的那只手也缓缓松开。 锦瑟皱眉,小声道:“侯爷……你在作什么戏?” 顾宁却半撑着手跌在青石旁,额上有虚汗连连,冷峻的神色变得苍白,嘴角深深抿起。 还不待锦瑟再问,他便失去了意识,跌倒在地。 “顾宁!”锦瑟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形,手匆忙地去将她抱起,颤声道:“你怎么了?” 顾宁眉眼紧闭,毫无反应。 锦瑟勉强稳下心神,先拖着顾宁往山洞里面走,将他放到一处平整的山石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摸他身上的物件。 顾宁突然晕倒,不是外伤所至,那便是内疾了。也许是往日里的旧病,所以身上带了药也不一定。 果然,摸到一枚小小的玉瓶,锦瑟打开闻了闻,终究是迟疑地喂了他下去。 因为外边也许还有刺客,锦瑟也不敢出去唤人,只能提心吊胆地守在顾宁身侧,时不时地去摸一摸他的额头。 时间煎熬着过去,到了夜里,顾宁还是没有醒来,刺客们虽然没有寻到这里,但侯府的侍卫也没有来。 山林间只能听见隐约的瀑布声,夜间湿气重,淡淡的余晖透过岩石撒进来,愈发清冷寂寥。 轻轻趴在他旁边,锦瑟眉眼满是惶恐,轻轻道:“……你怎么还不醒,难不成我喂的不是解药?” 不安地又闻了闻玉瓶,锦瑟伏在顾宁耳边低语:“……顾宁,外边天好黑,你同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顾宁毫无反应,冷峻的眉眼紧闭着。 锦瑟开始慌了,不会当真没气了吧?匆忙中她俯身去倾听他的心跳声,听了一会儿,锦瑟神色愕然,喃喃自语道:“……怎么没声音?” “顾宁……”怎么说走就走呢?他还没有爱上她呢……眼中蓄起泪水,锦瑟伏在他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公主……”身下突然传来暗哑的声音,仿佛天籁。 顾宁半睁开眼,目光深沉地瞧着泪光盈盈的锦瑟,无奈地将她的脑袋扣到另一边,叹道:“你听错地方了。” “……”微弱的心跳声隔着衣衫传来,锦瑟愣愣地听了一会儿,才撑手起身,露出个带泪的笑来:“你醒了!” 顾宁伸手替她擦了擦脸,叹息道:“我若不醒,怎么同你说的话?” 说完,又缓缓扶着山石起身,锦瑟连忙去搀扶他。 顾宁打量了她一会儿,发觉她发髻有些凌乱,衣衫也沾上些许灰尘,与平日里精致的模样相比显得有几分狼狈。 “……”扶过锦瑟的肩膀,顾宁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说完,朝山洞外放了支信号,只过了一刻钟,便有王府的暗卫寻来,连忙围在他二人身旁,对顾宁跪拜道:“属下来迟,请侯爷责罚。” 顾宁淡淡地摆了摆手,又捞起锦瑟,抱着她往外边走,暗卫们连忙跟上。 锦瑟挽着他的脖子,担忧道:“我自己下去走就行,你的身体……” 顾宁垂眸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静道:“我抱着和侍卫抱着,你选一个。” 暗卫们脚步一顿,突然哗啦啦地跪了下来……主子的人,他们哪敢抱。 锦瑟噎了噎,闷闷地将头埋入他怀中。 带着锦瑟回了王府,已是子时,顾宁先将锦瑟安置好,又亲自去了老夫人堂前宽慰她一番。从盛华堂出来,顾宁去了松林畔,听着暗卫们禀告今日那群刺客的身份。 处理完事务,夜已很深,顾宁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坐在案边静默不语。 松林畔处在侯府的南边,自公主嫁来时,有诸多不愿,顾宁便从她的昭华居搬到此地,二人分居 分卷阅读95 而过。 夜里,烛火摇动,偌大的书房中只余顾宁一人。 思量了片刻,顾宁心中想起了锦瑟,送了公主回来,还没能去瞧她……不知她现在入睡了没有。 良久,他缓缓起身,往昭华居中走去。 因有侍女落了锁,只见昭华居的院门禁闭,很是寂静。 无言地望了望那铁锁,顾宁叹了口气,运起轻功飞上房檐……谁能想到,怀远侯在自己府中竟然还得翻墙呢。 轻声来到室内,只见一盏莲花烛灯摆在缠枝镜台前,帷幔轻垂,榻上的人似乎睡去,安静的没有半分动静。 顾宁拂开帷幔,想要看看锦瑟的情形。刚一掀开,一把匕首便直直劈来,顾宁顿了顿,没有动作。 那匕首在他身前蓦然停住,锦瑟半跪在床榻上,手中还紧紧握着匕首,神色错愕地瞧着他道:“……侯爷?” 大半夜的,悄悄入室是想吓死她吗? 顾宁伸手将她的匕首拿过来,又按了她回被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来瞧瞧你,怎么还不睡?” 锦瑟被他压回去,埋了半张脸在云被里,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软声道:“我睡不着……” 顾宁垂眸盯着衣摆上那只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拍了拍道:“可是还为白日的事情害怕?” 锦瑟连忙点头,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总觉得她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古怪,顾宁却还是沉声道:“我在就公主榻前坐着,公主快些睡罢。” 锦瑟却攀附上他半只手臂,温声细语道:“你累了一天了,还是躺着吧。” “……”顾宁望着臂上挂着的这个小姑娘,心中微动,终究是在她身侧躺下。 方一躺好,锦瑟又缓缓往他这边挪,顾宁一顿,伸手点住了她的额头。 锦瑟一恍,眨巴着眼睛瞧他。 顾宁叹气,暗哑道:“别乱动……不然恐怕你今夜再也睡不着了。” 锦瑟听出言外之意,面色红了红。 顾宁莞尔,深邃的眼眸中微微盛着些许笑意,清冽的嘴角弯了几分,很是好看。伸手僵硬地拍着锦瑟的背哄她入睡,然而只过了半刻,顾宁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睡着的公主很不安稳,不知不觉就缩进了他怀中,半只娇软的手搭在他腰腹上,明明微微凉,顾宁心却止不住地发烫。 “……”深深叹息一声,顾宁不去看她的容颜,艰难地压下心中念想。 ☆、冷漠无情怀远侯4 自从那日遭到刺杀以后, 顾宁似乎又忙碌起来, 常常入宫面圣, 一去便是半日。 锦瑟无事可做,便赖在老夫人的盛华堂, 同她打趣念书, 消磨时日。 老夫人便时时与她说起顾宁儿时的事情来, “……他小些时候倔强得很,因为那王府世子说了他爹一句坏话, 将人家世子按在雪地里打了半日。” 老夫人眼中感慨万千, 又道:“后来大些了, 便收了些性子, 有什么事也再不愿意同祖母说了。前些年独自去淮北领兵,边境苦寒, 听闻他染了重病, 回来时神色自若,却不曾提及半分……” 锦瑟坐在老夫人下首认真倾听, 见此情状,温顺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侯爷定是不想让祖母担心,才如此行事,他心中将祖母看得很重呢。” “我懂。”老夫人笑笑, 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还有一事, 祖母实在是放心不下……” 锦瑟问:“祖母说是何事,锦瑟替您分忧。” 老夫人叹息一声,命室内丫鬟退下, 又提起帕子抹了抹眼泪,竟是神色沧桑低声道:“我顾家血脉单薄,顾宁他父亲又早早离去……如今只余他一个嫡亲血脉,若有生之年不能亲眼瞧见顾家有后,叫我将来如何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锦瑟反应过来,神色凝住,头发鬓白的老夫人哭得伤心,愈发显得凄凉。 慌忙扶住老夫人的手,锦瑟脱口而出道:“祖母放心……不就是孩子吗?一定会有的!” 老夫人停了停,反握住她的手:“公主此话当真?” 锦瑟含糊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又利落地将眼泪一擦,飞快地从旁边的玉盒中摸出一本书来,塞到锦瑟手中,“既得公主一言……祖母便放心了,这本书乃是我的私藏,公主且待回了昭华居再瞧。” 说完,老夫人十分和善地朝她笑笑,再没半分凄惨影子。 锦瑟顶着老夫人古怪的眼神,拿着那本书悠悠地回到了住处。 待她在美人榻上歇下,心中一动,将那本册子翻开来。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书册。 锦瑟苦恼地叹息一声,虽说她方才如此信誓旦旦地应了老夫人,可这孩子一事,也不是她一人承诺便能成的。若顾宁不愿,她还能如何?人们皆说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她根本就扭不动。 如此苦恼着 分卷阅读96 ,又过去了大半日,独自用过了晚膳,她又百无聊赖地躺在美人榻上翻看那书册。看着看着,竟迷迷糊糊地犯了困,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顾宁处理完事宜回府的时候,已是晚间时分。想着今日还未与公主说过话,心中一动,他挥退了随从,独自往昭华院中走去。 刚刚入了居室,侍女们见他来,心中暗暗惊讶,恭敬着给他打了帘子。 顾宁神色淡淡地踏入室内,方瞧清眼前情形,便不禁轻笑了笑。 只见公主随意地躺在美人榻上,青丝如墨般披散,雪白妍丽的脸颊隐在发间,眉眼轻闭,愈发楚楚动人。 而她脸下还压了一本书册,很是不靠谱。 顾宁叹息一声,半跪在她榻前,探手打算替她将书册抽出来。 此举却惊动了锦瑟,她悠悠醒来,见顾宁倾身在她榻前,眉眼如玉般清俊,神色沉稳又平和。 “你醒了?”顾宁一边提着书一边温声问道。 锦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余光却瞥见他手中拿了一本很是熟悉的书册……不是她今日看的那本又是那本?! 心中一咯噔,锦瑟伸手就要去将书夺回,然而她还半躺在榻上,因动作太急,眼见着就要摔落在地。 顾宁眼疾手快地弯腰捞住了她,十分稳当。 那本书却从榻上滑落出去,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窗外清风徐来,书页哗啦啦地翻动。 室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 锦瑟缓缓地捂住了脸,试图在他怀中装死。 顾宁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道:“公主……” 锦瑟艰难道:“这书,不是我的,是祖母给的。” “……” 良久,顾宁轻笑一声,缓缓将她半抱回榻上,平静的声音里分不清情绪,“原来是这样……公主不必为了顾家的事情委屈自己,强迫自己行不愿之事,更不必有所顾虑。祖母那边,我会替公主解释。” 锦瑟半遮半掩道:“可是我已经应下祖母……”说完,递给他一个婉转的眼神。 顾宁:“……应下什么?” 锦瑟眨了眨眼,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孩子。” 她吹出的气息滚烫,拂得顾宁心神恍惚,宛若春日里细细绵绵的雨,瞬间便落在他心中。 顾宁神色顿住,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愈发觉得她娇软……他倾身将她遮在身下,暗哑道:“公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锦瑟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便被顾宁拉入怀中。 自此,更是一夜无话,罗纱轻摇。 自从那夜之后,顾宁便搬来了昭华居,与她兑现“孩子”的承诺。 锦瑟常常被他折腾得夜间难眠,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应下了老夫人的要求。每每同顾宁软声撒娇,他却愈发不肯放过她。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便是七夕将至。顾宁早早便回了府,打算带锦瑟出去逛逛。 马车上,顾宁半抱着锦瑟,替她掀开一角车帘,让她好好瞧瞧外边的景致。 窗外街道上摊铺林立,清朗的少年郎们三两结伴,妍丽的姑娘们提着莲灯悠然而过,深巷中传来的婉转曲调声不绝于耳。 锦瑟瞧了一会儿,便又懒懒地缩回顾宁怀中,仰头道:“侯爷要带我去哪里?” 顾宁轻拭了拭她的脸颊,温声道:“到了便知。” 被他指腹的薄茧拂得发痒,锦瑟软软地扭身去躲。 眼中变得幽深,顾宁轻拍了拍她的腰,缓缓沉声道:“……别乱动。” 锦瑟顿时停下了动作,透过顾宁的角度,还能隐约能瞧见她墨发下白嫩的脖颈略微僵硬。 轻笑一声,顾宁稳当地拢住了她。 锦瑟原本以为,顾宁好歹会带着她去戏楼或者曲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宁却带了她来京城最闻名的赌场。 望着眼前的骰子盒,锦瑟靠在顾宁怀中,歪头去瞧他。 案对面坐着的杨寻瞧着好友带了公主来这种地方,神色难以言喻。 虽然他也是这种赌场的常客,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七夕!杨寻以为,只有他这种孤家寡人才会来这里消愁,顾宁带着公主来做什么?衬托他的凄凉么? 偏偏还被公主瞧见了他,杨寻才不得顶着顾宁那淡漠的眼神,且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进了雅间里。 杨寻见锦瑟懵懂的靠在顾宁怀中,突然谄媚笑道:“公主可要摇摇这骰子盒试试?我看公主长得美若天仙,说不定运气也比我们这些俗人好呢。” 顾宁瞥了他一眼,杨寻飞快地无视他去。让他在自己面前跟公主卿卿我我,自己不揶揄他几分,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 锦瑟笑意盈盈道:“好啊。” 说完,握着骰子盒轻轻摇动了几下。 顾宁替她将盒子掀开,在瞧见那几个一点以后,犹豫了几分,琢磨着要不要再替她将盒 分卷阅读97 子盖上。 锦瑟:“……” 杨寻亦是愣了愣,随后憋着笑道:“公主的手气当真非同寻常。” 锦瑟哼了哼,赖在顾宁怀中,“我不玩了。” 顾宁宽慰地拍了拍她,垂首低语道:“也许只是这次运气不好,再试一次罢?” 杨寻神色凝固,惊疑地扫视着眼前的顾宁……谁能告诉他,这个温和得不像话的顾宁是谁?是他们京城中冷漠无情的怀远侯吗? 锦瑟犹豫了几分,最终还是在顾宁的鼓励下再次摇了摇骰子盒,不待顾宁帮她,锦瑟便自己掀开盒子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她便重重地将盒子盖上了。 顾宁莞尔,他方才瞧见里面明晃晃地摆了几个二点。 察觉顾宁在忍笑,锦瑟闷闷地瞪了他一眼。 顾宁却沉吟一声,安抚她:“也许是这骰子盒的缘故,不若让杨寻试试,说不定他掷的也是一点。”说完,他将那盒子轻轻一推,递到杨寻面前,淡淡地觑他一眼。 杨寻:“……”成,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飞快地摇动几下骰子盒,杨寻一把掀开,神情浮夸道:“果真是一点,这盒子运气也太差了些!” 锦瑟莞尔一笑,扭头瞧了顾宁一眼。 顾宁轻轻拢着她的腰,清冷的眼眸微微弯着,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沉稳又温和。 杨寻:“……”他今日到底做错了什么。 默默地别开了目光,杨寻叹息着往窗外瞧去,却瞧见楼下的角落中有一个颇为眼熟的人。 淡青色的衣衫,身姿俊逸却清瘦,面容微微苍白,透露着一股病态般的美。 “那不是谢临安吗?”杨寻好奇地开口道。 话一说完,却察觉雅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杨寻:……说起来,谢临安与公主是不是青梅竹马来着? ☆、冷漠无情怀远侯5 位于京城南界的这座赌坊, 其实十分有名。 赌坊的幕后之人正是高高在上的皇家王爷、锦瑟的五皇叔睿王。睿王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 打小便备受疼宠, 愈发养成了一股放纵不羁、无拘无束的性子。那年睿王一时兴起,在京城中开了这家赌坊, 供世家贵族们玩乐。 这座赌坊与平常赌坊很是不同, 因为它赌的内容很是风趣——例如显国公今年是否会纳第七个小妾、安将军家的姑娘能否追到高冷的三皇子等等等等。 而今日…… 杨寻发觉谢临安亦在此处时, 顾宁与锦瑟皆是沉默下来。 说起来,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谢临安了, 但前世融入骨血的爱恋、爱而不得的悔恨却令锦瑟在听到谢临安三个字时, 心神下意识地恍惚几分。 顾宁神色淡淡, 眼中若有所思, 却瞧不出半分情绪。 殿堂正中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拍案声,使得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只见赌坊的先生神色自若地立在高台上, 抚了抚胡须道:“诸位, 接下来便要公布今日的赌约了,请诸位用心倾听, 再谨慎下注。” 有纨绔子弟催促道:“先生快些吧!每日都要搬出这套说辞,我们都听腻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 …… 静静地端坐在殿角,谢临安拢着件青色纹竹薄披风,垂眸端详案上摆的棋谱, 眉间淡漠得与殿内的喧嚷格格不入。 其实他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什么赌约, 只是听闻前些日子睿王得了一本绝世棋谱,偏偏睿王促狭,将这价值千金的棋谱摆到了名下的赌坊里。 无奈, 醉心棋艺的他才来了。 正若有所思地提起一颗棋子,谢临安却突然听见先生口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名字。 先生笑道:“诸位听好了……今日的赌约,可是与那怀远侯顾宁和当朝锦瑟公主有关。” 人群唏嘘一片,显然,怀远侯与公主在京城很是闻名。毕竟锦瑟公主爱养戏子,怀远侯冷漠凌厉的声名,都很值当人们津津乐道。 谢临安手中动作一顿,缓缓抬眸望去。 另一边的雅间里,锦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涌起阵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得那先生说:“我们便来赌,这公主在三个月的时日里会不会与怀远侯和离……” 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间,人群突然爆发起议论声。 “我押会!就怀远侯那不近人情的脾气,公主能忍他如此久已是很难得了!” “我也押会……公主这般不将怀远侯放在眼中,怀远侯岂能放怀?” “说起来一个多月前,我还瞧见怀远侯脸色冰冷地从自家府中骑马而出……” 雅间中,杨寻识相地闭上了嘴,悄悄地摸了摸钱袋,他打算待会去压个不会…… 锦瑟:“……” 深吸一口气,她拍了拍桌子,恨恨道:“……欺人 分卷阅读98 太甚!谁说会和离呢!我偏偏就不,让你们输得叮当响!” 顾宁止不住咳了咳,终于忍不住拍拍她的背,淡笑道:“……别动气,睿王定的赌约向来如此不着边际,上次还是赌他自己能活几年,何必与他过不去。” 锦瑟仍旧郁闷得很,下次见到五皇叔时,定要好好数落他一顿。 朝顾宁伸出一只手,锦瑟郁郁道:“夫君,我想要些银子。” 顾宁:“……” 这声夫君倒是挺动听的,只她要银子…… 瞥了殿内开始下注的人群一眼,顾宁心下了然,无奈又好笑地递给她一个钱袋。 撇下顾宁,锦瑟提溜着钱袋便飞快地跑到殿内。赌坊里十分宽阔,分为东西二殿,下注的两处形成鲜明对比,压不会的人寥寥无几,压会的那处倒很是拥挤。 锦瑟提着钱袋,伸手便要将其置于案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落入她的视线中,那白皙的手上,还执了两纹银。 顿了顿,顺着这只手往上瞧,只见眼前人面容清逸似瑾,白皙的肤容衬得他眉间淡雅,如清风明月般不惹一丝尘埃。 眼前人曾是心上人。 “临安……”习惯让她脱口而出道。 身后突然传来顾宁的脚步声。 求生欲让锦瑟神色变了变,拘谨道:“谢公子。” 谢临安亦是愣了愣,才朝她行了一礼,垂眸道:“锦瑟……许久不见了。” 顾宁来到锦瑟身旁,便瞧见她在同谢临安说话,看清谢临安手中的银子,顾宁心中一动,无言地将锦瑟拉到自己身后。 谢临安心中讶异,面上却不显,同他儒雅地行礼道:“拜见怀远侯。” 顾宁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许是知道顾宁似乎不喜自己,谢临安打量了锦瑟一会儿,突然淡笑道:“多日不见公主,公主似乎有些变了,若是如此,临安亦不必再替公主担忧了。” 锦瑟眉眼低敛,还不待她说话,顾宁却眉头一挑,神色淡淡地笑道:“谢公子说笑了,且不论公主变不变,本侯尚在……又怎么需要谢公子来替公主担忧。” 谢临安一顿,抬眸望了锦瑟一眼,自嘲道:“是我妄言,怎敢替侯爷挂怀公主。” 眼见着场面僵持,锦瑟扯了扯顾宁的衣袖,软声道:“夜深了,我想回家去了。” 顾宁缓缓执起她的手,温和道:“那便回家。” 说完,神色淡淡地瞧了谢临安一眼。 谢临安抬眸回望,二人皆是无言。 待到他们走后,空落落地殿里便只余谢临安一人。垂眸瞥见锦瑟落下的玄青色钱袋,谢临安执起看了几眼,突然笑道:“……是不会吗?锦瑟,你当真是变了。” “这样也好……”他弯了弯嘴角,眉眼间却苦涩得很。将自己手中的银两轻轻置于案上,谢临安才缓缓离开此地。 回到侯府之中,一路被顾宁带着入了昭华居,锦瑟突然伸手怀住他的腰,轻轻道:“侯爷……可是不开心了?” 腰际被缠住,顾宁神色自若,缓缓笑道:“……不曾。” 将她抱到榻上,松开她的钗环,任凭青丝如瀑般散落在枕上。顾宁半扣住她一只手,瞧见她仍眼底清澈地望着自己,叹息一声,抚了抚她的脸颊,暗哑道:“今日你问我要银子时,是如何唤我的?” 锦瑟歪了歪头,“……夫君?” 嗯……果然是十分动听。 缓缓亲了亲她的额头,顾宁眼中幽深,在她耳畔低语,“来,再唤一遍。” ……那一夜,锦瑟被顾宁哄着唤了很多遍“夫君”。 自赌场与谢临安相遇后又依稀过了半个多月,虽然顾宁这些日子待她百般纵容,锦瑟却敏锐地察觉出他藏了几分心事。只是每每想要问他,却又被他不着痕迹地别开话题。 京城西北界的宝兴胡同。 谢家自谢丞相犯事被贬之后,便从原本的丞相府搬来了此地。宝兴胡同偏僻,大多住的是落魄世家,就连巷子里的青石路都有些凹凸不平。 谢府的瑾心阁中,有几株萧瑟的青竹扎根在墙边,石阶上苔痕茸茸。 谢临安瞧着眼前的喜怒难辨,神情淡漠的男子,递了一杯茶过去笑道:“怀远侯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顾宁缓缓接过那盏茶,只瞥了一眼,便道:“宫中的君山毛尖。” 谢临安一顿,笑道:“顾侯爷眼力了得,这是公主往常送来的,我倒也不知是什么茶,只随意沏了。” 顾宁沉默了一瞬,便淡淡地拂了拂玄青色的衣摆,神色自若道:“谢公子怎会不知?往常谢丞相还在京城的时候,宫中常常赐赏你们谢家贡物,想必谢公子喝过这茶,只是过了太久,忘了罢。” 谢临安面色沉了沉,有些仓促地捂嘴而咳,冷淡地瞧着顾宁道:“顾侯爷好生清闲,特意来此与我论茶吗?” 顾宁笑笑,悠悠地望着窗外的几株青竹道:“ 分卷阅读99 谢公子整日待在这僻静的地方,实在是埋没了谢公子的才华……可曾想过要出去瞧瞧?” 谢临安神色一紧,道:“去哪里?” 顾宁眼中平静无波:“淮北郡守,从事。” 谢临安抿唇不语,顾宁这是……要替他谋划一个官职? 淮北……淮北离京城一去千里。 室内沉默了片刻,谢临安突然止不住地笑道:“顾侯爷……原来是为了公主吗?” 顾宁并不反驳。 谢临安摇了摇头,淡淡讽笑道:“顾侯爷愚钝!既真心待公主,却又不与她说,竟要在我这个不足挂齿的人身上做功夫。” 顾宁神色不变,缓缓起身道:“三日,我只给谢公子三日的时间。” 谢临安面色沉下来,眉眼低敛道:“……呵,我走。” 待顾宁走后,室内便又恢复了寂寥。 谢临安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从案上拎来一纸信笺,低声自语道:“顾宁,你权术了得,算准了我不会推拒……然你可曾算过人心?” 他提起竹笔,写道: “锦瑟……” ☆、无情冷漠怀远侯6 顾宁回到侯府的时候, 已是星辰漫天, 华灯初上。 入了昭华院的正庭, 便见室内传来隐约烛光,似是里面的人在等待着他归来一般。 拂起帘子入了室内, 顾宁瞧见锦瑟正斜躺在美人榻上熟睡, 整个人缩成娇小的一团, 有半面薄被从她腰间滑落,掉在地上。 笑了笑, 他轻身走上前拾起薄被, 又抚了抚她略微发烫的脸……说来这几日, 她似乎困倦得很, 每每回府都能瞧见她在歇息。 顾宁若有所思,且轻轻将她抱到床榻上去。刚刚抱起她, 却见她朦朦胧胧地呢喃一声, 掀开雾气弥漫的眼眸瞧了他一眼。 怔愣了一会儿,锦瑟打了个哈欠, 在他怀中蹭了蹭,软糯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顾宁拍了拍她的肩,将她缓缓抱到床榻上,轻声道:“现在不过刚入夜, 哪里晚了……你睡了多久, 吃了晚膳不曾?” 锦瑟赖在他怀中,松松垮垮地拽住他一只袖子,眼眸半睁半闭道:“……吃了。” 见她分明困得不行, 却还要勉强同自己说话,语气软糯得像是在撒娇一般。顾宁好笑地将她揽住,让她靠得舒适些,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他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明日我奉圣上之命前去城外的乌木山剿匪,会晚些回来,你不必等我。” 怀中之人似乎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宁垂眸望去,却见她已又闭上双目,沉沉入睡。 无声笑了笑,顾宁才将她缓缓放回到榻上。 锦瑟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顾宁已经出了府去。 隐约记得他昨夜同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她太困了,半点也没听进脑子里去。 锦瑟懒懒地歪在窗边逗弄画眉鸟,侍女明月却突然打帘而入,神□□言又止。 “怎么了?”她问道。 明月神色有些尴尬,恭身道:“公主……方才谢府派人送了信件给您,可要一看?” 其实明月这般踟蹰也是有一番缘由,往常公主与侯爷还没这般好的时候,就常常与谢公子传信。虽然那时谢公子很久才回一封,但每次公主见了都十分欢喜地拆阅。可现在公主已经很久不曾同谢公子写信了,与侯爷反倒是愈发亲近,她倒也猜不透公主的心思。 锦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拿来看看吧。” 前世也大约是这般时候,谢临安便以假死来躲避她了,今生她没有再同谢临安走得太近,京城也没有太多妄言。所以谢临安突然写信给她,她挺是惊讶。 将淡淡竹香的信纸展开,只见谢临安清隽飘逸的字写着:“……今夜城郊长亭,与你见最后一面。” 皱了皱眉,锦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面是何意?听上去怎么就这么不吉利呢,简直像是暗恋她不成的痴情公子伤心过度,要死要活地想同她见完最后一面便自我了断的模样。 收起信纸,锦瑟问明月道:“侯爷怎么还不曾回来?” 明月笑道:“您忘了,侯爷今日出差去了,让您不必再等。” 锦瑟苦恼地点了点头,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却突然浮现在眼前。银铃楼阁下共同作诗弹琴,御花园荷花畔旁贪玩中被夫子逮住一顿训斥,小小的谢临安信誓旦旦地拽住她的手,道:“锦瑟……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 沉默了很久,锦瑟才缓过神来,对明月道:“备马车,我要出府。” 乌木山,压抑的重重黑云弥漫在天边,风雨欲来。 顾宁玄衣劲装,神色难辨地骑在赤马之上,伴随着天雷轰鸣,寒光照在身后暗卫们的铁剑上,幽幽凛冽。 有雨飘落,沾湿顾宁的锦带。 “主子……”身后的黑衣暗卫神色踟蹰,在他耳 分卷阅读100 侧缓缓禀告道,“那边的人说……公主方才去见那位了,在城郊的长亭中。” 执着缰绳的手莫名一紧,顾宁身姿仍旧挺直俊拔,眼底却弥漫着淡淡的暗沉……锦瑟,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吗? 雨愈发大了,也不知是打在谁的心上,冰冷入骨。 顾宁薄唇轻启,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幽幽地望着陡峭峥嵘的乌木山道:“不必等了,随我前去擒敌。” 城郊,芳草萋萋,长亭古道。 雨滴溅在略微古旧的亭瓦上,谢临安一身青色竹袍,一如当年清逸模样。 “锦瑟……你来了。”他双手交叠在前,同她行了一个端正庄重的礼。 侯府的马车停在官道旁。 锦瑟站在长亭下,拂去烟柳色衣摆上的雨水,有风吹过,凉沁沁的。她就这般望着谢临安,轻声问道:“临安,最后一面……是何意?” 谢临安却庄重地说道:“这些年有劳公主照拂,谢临安感怀在心……”停了停,他又笑笑:“明日我便动身前去淮北述职,千山万水,只怕日后再难与公主相见。” 锦瑟愣了愣,谢临安今生没有假死,怎还去了淮北?淮北……淮北是顾宁的地盘。 明白过来,锦瑟突然笑弯了眼,轻快同他道:“临安,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也不必怨她对你执着,她亦不用怪你辜负那份情真意切,从此两不相欠,再见便是过客。 谢临安顿了顿,望着她面上清浅的笑意,半是释然半是苦涩道:“公主,若是当年谢府不曾落败,可还会有今日?” 锦瑟撑着纸伞,悠悠道:“临安,人生那来那么多若是,即便有,给了一个人之后也不能在给另一个人了。” 谢临安清逸的面容恍惚,似懂非懂。 锦瑟朝他半行了个礼,轻笑道:“愿谢公子此生前程似锦。” 说完,举着伞往长亭外走去。有侍女连忙前来搀扶,迎着她上了马车,车铃隐没在雨声中,渐渐消失。 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暗沉,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入了昭华居换好衣裳,锦瑟却莫名觉得今日顾府中的气氛有些压抑,一路上下人们的神情都十分紧张,动作比起平日愈发拘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顾宁……怎么还不曾回来? 察觉不对劲,她皱眉同留在府中的明月问道:“侯爷呢?” 明月神色变了变,悄悄在她耳边道:“公主……侯爷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松林畔里。只是,只是……” 锦瑟疑惑道:“只是什么呢?” 明月哎呀一声,跺了跺脚,面色发白在她耳边低语道:“不知是怎么了,听说侯爷方才回府那时,提了把寒光凛凛的长剑,衣摆沾了好多血……那脸色冷得比起地狱修罗来也不差几分,现在人人都怕得很呢……” “血……”锦瑟面色变了变,提起裙摆便往门外奔去,只给明月留下一个裙裾飞扬的背影,“我去看看……” 明月还捂着嘴巴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急急道:“哎呀,忘了同公主说,那血不是侯爷的!是别人的……” 松林畔离昭华院有些距离,锦瑟急急赶去,到了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到了一座二层的楼阁前,只见顾宁的随从正端了盆血水出来,锦瑟面色愈发惨白。 随从见公主前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惊讶地瞧见公主飞快地推开了门,奔了进去。 他神色一滞,愣愣道:“公主……侯爷还在里面换……” 推开门,只见室内寂静低沉,锦瑟便提着裙子踏上木板楼梯,往二楼去。 才推开室门,却听见顾宁暗冷的声音:“……出去!” 锦瑟一愣,抬眸望去,只见顾宁衣裳半褪,笔直修长地立在屏风前,微湿的墨发沿着肌肤滑落,借着半明半暗的烛灯,愈发摄人心魂。 瞧见是她,正在换衣裳的顾宁亦是一愣。 神色缓了缓,他飞快地将衣裳披上,又缓缓瞧了她两眼。 才瞧清,顾宁却长眉一皱,冷冷地将她拽到怀中,拎起一面干燥的雪帕替她擦了擦脸。动作一顿一顿的,他垂下清冷的眼眸,语气暗沉道:“……出来怎么不打伞?” ☆、无情冷漠怀远侯7 锦瑟愣愣地由着他擦了擦脸, 又连忙道:“我听说你流血了, 让我看看伤口……”说完, 探手就要掀开他的衣裳,在他身上摸索着。 顾宁神情紧滞地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 压下心中深意, 无奈道:“……没有受伤, 那些血不是我的。” 锦瑟恍了恍,仰头问道:“……不是你的血, 那是谁的?你今日又去了哪里?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顾宁被她接连发问, 一时间竟不知先回答哪个。 锦瑟却突然皱了皱眉, 捂着肚子楚楚可怜道:“顾宁……我肚子有些疼, 可能是方才跑太快了。” 顾宁无奈叹息,将她抱到怀中坐下 分卷阅读101 , 用掌心轻轻替她揉着肚子, 暗哑道:“昨夜不是同你说了,要去城外剿匪。你慌张什么?大雨天在侯府中跑来跑去, 像什么样。” 锦瑟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我担心你。” 顾宁手上动作一顿,深邃的眉下睫毛微颤,却沉默不语, 并不接话。 察觉他似乎情绪低郁, 锦瑟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轻声问道:“……夫君,为何不太开怀?” 顾宁心中微动, 她倒很是狡猾,知道自己不悦,开口便是夫君,教他如何无视她去? “有吗?”他淡淡开口道。 锦瑟眨了眨眼睛,因顾宁将她抱在身前,她便一侧首凑到他耳畔,神秘兮兮道:“夫君,我今日去见谢临安了。” 顾宁脖颈僵了僵,尽量无视她呼在自己耳畔的气息,神色平静道:“……哦。” 锦瑟:……哦? 深吸一口气,她眨着清澈的眼眸道:“你不就好奇谢临安同我说了什么吗?” 顾宁轻轻笑了笑,将她因侧首而歪了的身子抱正,淡淡答:“你们青梅竹马的事,我好奇做什么。” 锦瑟:……这绝对是吃醋了,这可怎么接? 不死心地将手搭在他脖子上,锦瑟凑近注视着他道:“真的不好奇?” 顾宁神色平静,眼眸却紧了紧,“……不好奇。” 锦瑟脸颊鼓了起来,顾宁心想,她也许是生气了,接下来大抵要怒喝——“不识好歹!不好奇我就不说了!”诸如之类的话。 “顾宁!你夫人出去同青梅竹马见面,你还不好奇?你是不是心中不在乎她了?”锦瑟转过身来坐在他腿上,揪住他单薄的衣襟,眸中淡淡委屈。 “……” 又好气又好笑,顾宁终于崩不住神色,敲了敲她的额头,暗哑道:“你出去见青梅竹马还有理了?嗯?” 锦瑟捂住额头,瞪他:“我想让你同我一起去,可是你却出府去了。 顾宁:“……””这样啊。 拭了拭她的脸颊,顾宁神色自若地问:“……那他同你说了什么?” 锦瑟笑着搂住他的脖子,眼中满是狡黠:“他说……顾侯爷对他夫人情深意重,不想见到那些青梅竹马的事,故而狠心将他送出了京城。” 顾宁一哑,淡淡垂眸笑道:“……他说的倒没错。” 这倒换成锦瑟发愣了,只见顾宁眼底深沉,将她额头抵住,语气低缓又富有磁性,“人们都说谢临安与公主两情相悦,青梅竹马……锦瑟,我很在意。” 锦瑟恍了恍,在他的注视下面容微微发烫。 顾宁神色略微暗淡,缓缓道:“我并不是良善之人,不愿瞧见谢临安看你的神情,便用手段将他送去淮北……我心机深沉,手段凌厉都是真的,你可怪我?” 锦瑟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让顾宁愣了愣。 “侯爷……”锦瑟眨了眨眼睛,“在锦瑟眼中,侯爷虽然心思聪慧,但却从未想过加害他人。你对我百般体贴,宽容相待,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她不怪他吗? 顾宁察觉到唇上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软糯又清凉,心中莫名燥热起来。他执起锦瑟的手,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心中满是愉悦与轻快,摩挲着她的墨发暗哑道:“……夫人如此知事,叫我如何是好?” 锦瑟被他意味深长的语气撩拨得红了红。 顾宁却轻轻笑了笑,扣住她的墨发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悠悠低语道:“你看……这细雨缠绵,最适合……” 锦瑟突然神色一变,抓着顾宁衣袖的手紧了紧,随后飞快地捂住了嘴,伏在一旁干呕。 顾宁:“……” 锦瑟苍白地摇了摇头,“侯爷,我绝不是讨厌你才吐的,可能是吃错了东西……” 顾宁:……怎么觉得愈解释愈古怪。 眉头深皱,顾宁担忧地替她拍了拍背,沉声道:“我替你唤大夫来。” 雨夜如墨,侯府的张大夫提着药箱便急急赶来。 待到替公主诊好脉后,张大夫对神色凝重的顾宁笑着作了一揖,恭贺道:“恭喜侯爷,公主并无大碍,并且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顾宁一怔,衣袖下的手微微颤动,心境似波澜般起伏。 ……他有孩子了吗? 顾不得张大夫,他掀起帘子往锦瑟榻前走去,想要同她分享这份心情,却见锦瑟缩在云被中,已沉沉睡去。 半跪在她的榻前,顾宁伸手轻轻拭了拭她的脸颊,眼底满是柔情缱绻,“锦瑟……得之我幸。” 关于京城睿王赌场的那个赌约,竟是大半的人都输了。只因锦瑟公主不仅没能与怀远侯和离,还怀上了身孕。 据说,圣上教训睿王好大一通,勒令他日后不可再开自家侄女的玩笑。 七年后。 谢临安自淮北从事以来,处事通权达变,为人八面玲珑。得上司赏识,竟渐渐升迁。圣上见谢临安才能了得,也 分卷阅读102 不再追究谢丞相之前的过错,将谢临安调回京城,入中书省为官。 宫中的文曲殿中,谢临安奉圣上之命,教导世家子弟四书五经,蒙学授业。 学生们大多六七岁大,因家中长辈教导,大多聪明伶俐,乖巧温良。 只是……还是有一些意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临安执着书卷端坐在案前,教导他们诗经。 漫不经心地望向学生们,瞥到殿角一处时,谢临安眉间微恍。 垂下眼眸,他清声同那小姑娘说道:“……顾知薇,你来说说,方才夫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名唤顾知薇的小姑娘不过五岁大,穿了身碧锦色的绒裙,盘了两个玲珑可爱的发髻,银铃在垂在发间,很是灵动。 被谢临安唤到时,顾知薇还沉陷在梦中,耳畔突然传来夫子清朗的声音,惊得她蹭地一下从案上爬起来,“……什么!” 其他学生们纷纷捂嘴偷笑,憋得很是辛苦。 谢临安淡淡瞥了她印着书印的脸颊一眼,垂眸不语,等着她回答方才问题。 顾知薇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悄悄地扭头去看自己的兄长顾知朝。 顾知朝比她大了两岁,正是温良清逸的少年郎。见妹妹投来求助的目光,他咳了一声,便用手遮掩着半张脸,悄悄说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顾知薇苦着一张小脸,什么?哥哥给她念得是什么?什么一一二二的……她怎么听不懂? 无奈,她认命地朝谢临安伸出一只小手,垂着脑袋道:“夫子,知薇不懂,你罚我吧。” 谢临安叹息一声,摆了摆手让她坐下:“罢了。” 顾宁与公主的两个孩儿,长子顾知朝颖悟绝伦,年幼却稳重得当;幼女顾知薇却活泼好动,对诗经古书没有半分领悟力,一上课便打困……也不知是像了谁。 下了学,学生们纷纷行礼告别谢临安,在家中奴仆的护送下回府去。 谢临安端坐在案前整理书卷,却瞥见殿角里,顾知薇伏在顾知朝的肩上,睡得脸颊红红。 挪步来到他二人身前,顾知朝连忙轻轻同他行礼,小声道:“……夫子。” 谢临安淡淡道:“……怎么还在睡?家中人呢?” 如今正是冬日,寒风凛冽,在殿角睡久了可是很容易染上风寒。 顾知朝面色一红,扶住妹妹解释道:“知薇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故而睡得久了些……家中随从正在外边等着,待妹妹睡醒了,学生再带她回家。” 谢临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轻轻抱起顾知薇,对顾知朝道:“此地不宜歇息,我送你们二人回家去吧。” 顾知朝愣了愣,但见妹妹被夫子抱起也没有醒,便连忙道:“谢谢夫子。” 一路上,行人匆匆,车铃悠悠作响。 谢临安抱着顾知薇坐在马车中,对一旁有些拘谨的顾知朝问道:“家中长辈可在?” 顾知朝轻声答:“祖母在府中,父亲与母亲前些日子去了宜北。” 说来这几日确实不见顾宁上朝,谢临安恍了恍,问:“去宜北做什么?” 顾知朝扬起个笑来:“听闻宜北落了雪,父亲说带母亲去看看。” “这样。”谢临安神色淡淡,轻轻应了声。 到了侯府门前,有管事在前门迎着,见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而谢大人又抱着小小姐踏下马车。管事一惊,连忙同谢临安行礼,“劳烦谢大人送了他们回来,天气严寒,谢大人进府喝杯热茶罢。” 谢临安轻轻摇了摇头,只道:“不必了。” 进顾府坐坐?只怕顾宁会再将他赶出京城也不一定。 顾知薇却在此时悠悠醒来,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眸,就瞧见夫子淡淡垂眸,眉目如画,同她轻声道:“……醒了?到家了。” 谢知薇迷迷糊糊地被他放下来,顾知朝拜别谢临安,牵起妹妹的手往里走。 顾知薇后知后觉地扭头去看夫子,却见夫子披着厚重的墨青色斗篷,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马车帘,消瘦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空中悠悠地落下一片雪来。 顾知薇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便谢临安奋力地摆了摆,清脆地喊道:“明日再见!夫子!” 谢临安一顿,回头朝她笑了笑。 过了几日,京城也落满了银雪。 顾知薇披着厚厚的绒毛斗篷,蹬着鹿皮靴跑在宫中的回廊里。 一溜地跑到夫子的殿中,顾知薇神采奕奕地奔到谢临安身旁,满眼憧憬道:“夫子!你娶我吧!” 谢临安一顿,清冷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瞥了眼前这个,身量尚浅的小丫头片子一眼。 “……为何?”他抿了抿唇,皱眉问道。 顾知薇拽住他一只袖子,兴奋道:“夫子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是同一个人待久了,就能变得与他差不多啦?” 谢临安迟疑地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103 顾知薇神色天真,跃跃欲试道:“那夫子娶了我,我天天同夫子待在一处,岂不是能同夫子一样聪明?” 谢临安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弹了弹小丫头的额头,谢临安温和道:“去哪里学的歪理?” 顾知薇仍不死心,晃着他的衣袖:“好不好嘛夫子?好不好?” “你啊。”谢临安被她晃得有些恍惚,揉了揉眉心,他似笑非笑道:“……若日后夫子没被你父亲打死的话,就来娶你。” 顾知薇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打死夫子,父亲明明那么好,从未对她摆过脸色的。 后来顾知薇长大了,虽然她明白即便嫁给谢临安也不能变得聪明,但她仍旧同父亲说了这件事。毕竟谢临安长得这般好看,全京城除了父亲和哥哥,最好看的便是谢临安。即便是那繁琐的诗文,在谢临安这般好看的人的教导下也变得顺眼了起来。虽他年长她许多,但他未娶,她未嫁,又有何不可呢? 而那时……她才明白谢临安说的“若没被你父亲打死”是何意。 还记得父亲那清俊的脸啊,黑得跟墨似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嫁给谁?谢、临、安?阴魂不散,当初我怎么没把他弄死。” 母亲在一旁捂着肚子笑,拍得案几哐哐作响。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此时,宜北城中,银装素裹,千重俏雪纷纷泻落山幕。 顾宁抱着锦瑟坐在半山的亭台中,替她细细地掖好斗篷。锦瑟靠在他的怀中,望着山下霜雾缭绕似画卷般的美景。 突然,她从雕栏上捧起一把雪,笑盈盈地往顾宁脖子里送。 顾宁神色平静地捉住她的手,拍掉雪渣,无奈道:“胡闹,冻坏了手可别找我哭。” 锦瑟哼了哼,才安分地靠在他怀中。 雪色迤逦,站在半山之际,隐隐能瞧见不远处宜北城秀气的古楼与城墙。 “顾宁……”她突然望着山雪问道:“你爱我吗?” 顾宁拥着她,“……爱。” 锦瑟往后仰头,眼底满是清澈:“下辈子的话,也会爱我吗?” 顾宁怔了怔,垂眸望着她。 锦瑟扬起个浅浅的笑容,“听神明说,两个人的一生有六个轮回,等到六世情分都落定时,就能回到最初的世界,在那里重逢。” 听她娓娓道来,顾宁心中微动。 语气中有些低落,锦瑟又笑着说:“等到下辈子,过了三生石、奈何桥,我兴许就记不住你了。若你也记不得我的话……到那时,你还会爱我吗?” 顾宁若有所思,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郑重道:“我同你许诺,我会。” 锦瑟笑得眉眼弯弯,她从宽松的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来,递到顾宁面前,“来拉钩。” 顾宁望着她弯着的小拇指,轻笑道:“孩子气。”却伸了一只手出来,与她缓缓勾住。 约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个小故事了。 还有一个锦瑟最初的故事,我还没有整理好。然后这段时间学业太重,为了保证质量,请大家给我十多天的时间,到时候整理好了再给大家发出来。 爱你们。 ☆、谢临安顾知薇番外(不萌可不看)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顾知薇伏在案上, 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句诗。吹了吹墨痕,她满意地将烟粉色信纸折好, 收在袖中便往门外迈去。 还没走两步, 就见兄长顾知朝从另一边回廊中走来, 遥遥笑道:“跑得这么快做什么?慢些走。” 顾知薇朝他摆了摆手,笑道:“哥哥!我晚些时候再回来同你们用饭。”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顾知朝笑着摇了摇头, “日日往谢府跑……也不知道你还回不回得来。” 骑了圣上赠与她的赤马, 顾知薇一路疾行往谢府方向去。到了谢府门前, 只见门房小郎君见了她来,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轻车熟路地替她牵好马道:“顾小姐来了?快请。” 这些年顾知薇常常来谢府寻他们家公子, 日子久了,小门房见谢临安也并不拒见顾知薇, 便眼观鼻口观心地迎了她进来。 顾知薇笑着道了谢,问:“谢大人回府了不曾?” 小门房笑道:“回了,回了。” 一路进了谢府,谢临安的娘亲谢夫人听说她来了, 又忙将她拉到跟前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她的脑袋, 谢夫人和蔼道:“来寻临安玩了?” 顾知薇红了红脸,捂袖道:“不是甚么玩,是来寻谢大人请教学业上的问题。” 谢夫人忍俊不禁, 京中谁人不知,顾知薇有个探花郎哥哥顾知朝啊?若是请教学业……何必这般舍近求远呢? 但顾知薇有意,谢夫人却高兴还来不及 分卷阅读104 ,谁让京中内阁大学士谢临安别说娶妻,竟连个姬妾都不曾有呢?而这顾小姑娘……谢夫人很是看好她。 “好,好。”谢夫人笑着抚了抚她的手,“那便快去吧,别耽误了学业。” 顾知薇乖巧应下,又往后院中去,走过熟悉的回廊,她轻快地推开谢临安的书房,“夫子,我来看……” 谢临安正换衣裳换到一半,猝不及防听到顾知薇的声音,惊得怔了怔。 顾知薇:“……” 美色当头,顾知薇咽了咽,艰难地关上了门:“……打扰了,夫子。” 谢临安清冷的面容难得一红,无奈道:“……真是的。” 匆忙地系好衣带,他推开房门往外去,就见顾知薇端坐在花阁中,心虚地朝他笑。 在她对面坐下,谢临安淡淡地望着她道:“今日又来做什么?” 顾知薇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递到他面前。 谢临安从容不迫地拆阅开来,刚瞧清上面是什么,便怔了怔。 顾知薇便他嫣然一笑:“夫子看,我把我自己的诗送给你,夫子见诗如见人,就可常常想起我了。” 谢临安愣了愣,问道:“……怎么就是你自己的诗了?” 顾知薇眼中熠熠,“这首诗叫《采薇》,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薇字,岂不是能代表我了?” 这番歪理,谢临安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良久,他垂眸笑了笑:“你竟知道这首诗的名字,了不得。” 顾知薇吹了吹额发,叉腰道:“夫子瞧不起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才是!我已快十五,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到夫子腰间的小姑娘了,自然是懂的。” 谢临安神色微恍,抬眸看了她姣好的面容一眼,情绪难辨道:“……是啊,一恍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夫子?”顾知薇瞧出他似有愁绪,出声唤他。 谢临安摇了摇头,将那信笺收入怀中,问她道:“你今日出府,可曾得你父亲同意?”她这些日子常常来谢府游荡,害得谢临安连着几日上朝的时候,都得默默承受着顾宁的冷眼。 顾知薇笑嘻嘻道:“父亲昨日带母亲去江南游玩了,得过好几日才回来呢。” 谢临安微微一笑,拢起袖子淡淡嘲讽道:“他倒是很会偷闲,正逢国祭繁忙,就带你母亲去江南,也不知道我们这些兢兢业业之人的辛苦。” 顾知薇心虚地别开了目光,望着湖边的杨柳道:“……夫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你啊。”谢临安无奈一笑。 顾知薇离开谢府以后,谢临安仍坐在原地,缓缓将怀中的信笺拆开,他眼中悠远,仿佛还能瞧见当年那个在他课堂上呼呼作睡的小姑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临安无言地望着庭前的弱柳,低语道:“她也快十五了……” 顾知薇对谢临安的喜欢,就像京城里盛开的三月繁花,怎么藏也藏不住。而渐渐地,随着对谢临安越来越在意,顾知薇也知道了一些他的隐晦过往。 听闻……听闻,夫子曾经同她娘亲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那是个雨天,三月的雨还凉沁沁的。顾知薇骑马奔到谢府,亲口问他,神色紧张又恍然,“夫子……曾经喜欢我娘亲吗?” 谢临安恍了恍,轻声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顾知薇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定定地望着他:“那现在呢?” 谢临安摇了摇头。 顾知薇蓦然间笑了笑,向前一步道:“那夫子喜欢我吧。” 谢临安神色一紧,错愕地望着她。 “反正……”顾知薇低下头去,望着自己沾湿的裙角,犹豫道:“反正我同我娘亲也差不多,喜欢我不也很好吗?” 谢临安似喜似悲,紧紧握住衣袖,声音虚无缥缈道:“不一样的……知薇,你跟她一点也不一样。” 公主喜爱诗文,顾知薇张扬明媚,公主曾对他诸多照拂,也曾祝他前程似锦。但顾知薇与公主一点也不一样……公主从来不会像她那样满是崇拜地看着自己,不会像她这样笑盈盈地说出你娶我吧,甚至整个京城,再没有人同顾知薇这般,满心满意都是他谢临安。 所以即便有一日谢临安爱上顾知薇,也与公主没有半分关系,因为顾知薇就是顾知薇,跟谁都不一样。 再没有人同她这般,令谢临安又喜又忧,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好。 谢临安无声地望着她,眼中波澜起伏。 顾知薇却无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失落道:“也是……我与娘亲确实不像。” 所以他才不喜欢自己吧。 只留给谢临安一个背影,她就又急急跑入雨中,匆忙离去。 谢临安伫立在屋廊下,隔着雨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从那日之后,顾知薇便没在去找谢临安。日子苦闷,情思难断,她便常常去京城 分卷阅读105 的酒庄中饮酒,借酒消愁。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 独自倚在窗边,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顾知薇却恍恍惚惚听得堂内人在议论谢临安的事。 “……你们说那谢大人今年都什么年纪了,竟还未曾娶妻,真乃奇事也。” “嗨……我看他多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你们可懂?” “噗哈哈哈!妙也,妙也,不然他为何不娶妻呢?怕不是不想,是不能罢?” “……” 话说到一半,突然哐当一声。那几人脚下突然袭来一个酒壶,瓷瓦碎成几片,酒水溅在他们衣裳上,惊得他们久不能言。 放眼望去,却见一个茜色长裙的小姑娘从窗边站起来,抬了态她白皙精致的下巴,冷冷道:“你们几个……活得不耐烦啦?” 那几人纷纷拍案而起,恼怒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敢挑衅我们?” …… 谢府,花阁之中。 谢临安默默地将一颗棋子放到玉碗里,淡淡道:“第七天了……” 玉碗中的棋子,正好七个。 而顾知薇也正好七日没来寻他。 谢临安盯着棋子沉默不语,良久,正打算缓缓起身回室中时,府中暗卫却突然奔来,神色紧张道:“主子,那位……” …… 谢临安匆忙奔到酒家的时候,顾知薇正一脚踩在一个青年的胸前,气势汹汹道:“还敢不敢乱说话了?啊?嗝。” 不知是醉了还是气得很,她双颊嫣红,还小小地打了个嗝。 瞧着被她揍得连声求饶的青年,谢临安无奈地将她拽到身前。正打算训她一两句,顾知薇迷茫地瞧了他两眼,突然神采奕奕地将他一把抱住,眉眼弯弯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谢临安一僵,真是无法无天了,喝醉认不出他也就算了,见人好看……就能随便抱着吗? 半沉着脸,谢临安将她半拖半抱的带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顾知薇才懵懂地望着他,“……夫子?” 谢临安替她拎来个软枕塞到她身后,淡淡道:“认得我是谁了?” 顾知薇将软枕抱在胸前,凑近费力地瞧了他两眼,突然嫌弃道:“……是你啊。” “……”谢临安又是一僵,瞥了她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是我怎么了?” 顾知薇歪在软枕上,秀气地打了个酒嗝,然后突然委屈喊道:“你又不喜欢我!来找我做什么!让我瞧见你了,等会又要念你念个好几天……烦人。” 谢临安认真听着,听到最后才露出个淡淡的笑来。 顾知薇半张脸伏在软枕上,眼眸雾气弥漫,凶凶地道:“……烦人!” “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你。”谢临安突然下意识地开口,才说完,便是连他自己也愣了愣。 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谢临安收敛起神色,略微拘束地瞧了顾知薇一眼。只见她似乎是醉得深了,整个脸都埋在软枕中,不作言语。 “……”松下一口气,谢临安理了理她散乱的墨发,眼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自顾自低声道:“即便是我喜欢你,也是配不上你的。你还这般小,我却已三十有余,怎么能误了你去,让你受他人非议,看世人眼光呢?” 就这般默默望着她,谢临安眼底淡淡温和,神色却有些冷清,蕴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可奈何。 “真的吗?”顾知薇却突然蹭地一下抬起头来,满眼欢喜道:“夫子真的喜欢我吗?那明天就去我家提亲吧?不,明天太晚了,就现在!快走快走。” 谢临安满脸错愕,如画般的眉眼怔住,语结道:“……你,你不是喝醉了?” 顾知薇得意一笑:“我酒量很好的!哪能这么容易醉啊。” 牵起他的手,顾知薇雀跃道:“别说这么多了,快随我去顾府提亲去吧。” 谢临安手一紧,局促地坐在原地,深深抿了抿唇道:“我……” 顾知薇突然回过头来,言笑晏晏道:“夫子,那些什么非议,我不在乎的,我只在乎你一个。” 谢临安一恍。 小姑娘眼底清澈又坚毅,握着他的手干燥而温暖,那一瞬间到以后的永远……他竟然半分也不想放开。 轻轻一笑,谢临安垂眸温和道:“好。”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最初世 天色昏沉, 夜里灯火稀疏。 隐没在神羽族南山脉的羽弥峰上, 回廊曲折, 有几座雅致清新的竹屋遥遥相立,屋檐下挂着盏盏莹光壁灯。 入眼是烟青色的帷幔, 撒着细碎的雏花。 锦瑟迷茫地从榻上起身, 只觉得腰间酸疼, 探手一看,白皙纤细的腕上伤痕青紫, 似乎是与人起了激烈的争执, 受了伤。 “ 分卷阅读106 ……” 沉默了片刻, 锦瑟披着松垮的雪衣, 缓缓踱到窗棂边,抚摸着案几上那架淡雅的灵机古琴。 “好熟悉……”她眉间怔然, 恍惚着落下一滴泪来。 这竹舍里的古琴, 玲珑玉炉里燃着的汀芷香,檀木书架上零散的话本子……都是记忆里陪伴了她无数个春夏秋冬的物件。 隐约记得还有一个人, 常常执卷端坐在窗边,温和又从容地朝她笑,唤她一声…… “锦瑟。” 故人之声,仿佛远方来。 锦瑟缓缓回过身, 望向那人清远的眼底。 故人身量如玉, 锦带束发,依旧是那熟悉的清俊模样。端着一青瓷小碗从室外轻轻走来,如远山般的眉眼虽是清冷的, 但望向她的时候,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唤她锦瑟,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却如同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巨大的涟漪,一层层漾开,在她心底起伏不定。 锦瑟不应,立在原地无声呜咽,那满是水雾的眼却不肯从他身上挪开半分。 叶尘一顿,连忙放下手中的药,向前仓促地擦了擦她的眼泪,温声问道:“……怎么哭了?可是他们欺负你了?别怕,为师替你做主。” 锦瑟幽幽地望着他,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在摸到他的衣摆时,便紧紧地将其抱住,泣不成声。 “……我回来了,师父。”她又哭又笑道。 …… 三界之中,神羽族势力深厚,仙君辈出。 而叶尘上仙更是以其姿容胜雪,仙法高深而被世人推崇。 传闻叶尘上仙性情淡漠,隐居于神羽族的山脉中,难得一见。曾有一仙娥有幸见得以窥见叶尘上仙姿容,后来便心心念念,再难忘怀。 又传闻叶尘上仙曾在荒古遗迹中拾到一个稚儿,并将其带回神羽族悉心教养,收为徒弟,取名——锦瑟。 锦瑟喜欢叶尘,很久很久了。 ……毕竟师父那么好的人,谁又不喜欢呢? 她是师父捡来的,跟师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是师父总是待她很好,为她取名、教她剑法、赠她古琴,抱着年幼的她去赴只有神羽族人才能参加的朝会。那时师父牵着她的手站在夜风拂来的山崖上,无言地看了一夜的迤逦烟火。 她有时候也会懵懵懂懂地问师父,为何无缘无故待她这般好。 师父却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锦瑟,世上既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那时候,锦瑟还不懂师父是什么意思。 等到她后来到了能懂的年纪,师父却忽然让她去外面看看。 锦瑟想,她能去哪里看看呢?这世上除了师父的身边,她哪也不想去。 然而师父却淡淡地同她说道:“这些时日为师甚是繁忙,你若是在,我会分心。” 虽不知他有何事,但锦瑟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师父说,她会让他分心,原来……她算是他的累赘吗? 师父给了她一切,既然师父让她走,那她总归是要走的。但出去看了朝华山的云起云落,苍海的百雁盘旋,东洲的月落扶桑树,锦瑟却惆怅地觉得,还是师父身边的风光最好。 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了解到一些三界之中的大事。听闻近日天劫将至,归墟有神器临世,名唤归墟之玉,若能得归墟之玉,便可实现心中所愿。 人人皆为归墟之玉而奔走相告,暗暗拭剑。毕竟神器千年一见,而这归墟之玉又能许愿,若能将其收入手中好好利用,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而三界各族为了归墟之玉已有争锋之势,一时间人心惶惶。 锦瑟担心叶尘,便打算回神羽族瞧瞧,谁知路上却遇到了上古凶兽的袭击。那时有位仙君出手救了她,他说他叫君离,自九重天上来,正是天帝的五皇子。偶然路过此地,见她有难便出手相救。 君离救了锦瑟,还护送她回神羽族。因归墟之玉即将破世,三界中颇为混乱。 君离一路护着锦瑟回到神羽族,锦瑟第一眼见到叶尘的时候,叶尘的神色却有些怔然。他将她默默地拉至身后,扫了一同前来的君离一眼。 君离笑着给叶尘行礼,叶尘只淡淡地应了声。 锦瑟想,为何不过只分别了一些时日,师父的神情她却看不懂了?淡淡的,清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隐约疏离。 君离送了她回神羽族,却并不急着走。他恭敬地拜见了神羽族的长老们,借此提出天族与神羽族结盟之事,毕竟归墟之玉各方势力都想争夺,而若天族与神羽族能够结盟,此番争斗胜算也能更大。 神羽族的长老们颇为心动,却也不曾应下,毕竟归墟之玉事大,想再多考验一番天族结盟的诚意。 君离也不急,就在神羽族住下,那时他常常来寻锦瑟,笑着邀她去游玩。 每每都被叶尘撞见,但叶尘也只是喜怒难辨地对锦瑟叹一句:“……去吧。” 她本不怎 分卷阅读107 么想去,但师父却总让她走……锦瑟总暗暗想,也许师父当真是厌烦她也不一定。 毕竟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即便有,爱也会随意岁月慢慢消散。 她也不同师父争论,只心灰意冷地随着君离走了,君离瞧她心事重重,便提出带她去天宫中住几日,散散心。 这一次,叶尘也不曾留她。 锦瑟随着君离走的时候,叶尘却站在云间瞧了很久很久。 君离带了她登上九重天高处,看着九重天上浩瀚缥缈的云海,波澜壮阔般。他意气风发地同她笑道:“锦瑟,你看这天下,谁人不想拥有呢?” 锦瑟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君离却满是怜爱道:“罢了,你不必懂这些,到那时,乖乖跟在我身后便是。” 锦瑟皱了皱眉,因为觉得君离变得有些怪异,她在夜间悄悄跟上了他,却不经意听见他同幕僚在暗自商量,“此次神羽族已有结盟之愿,等到我们二族联手将归墟之玉夺下……再趁神羽族不备,举兵将其覆灭。到那时,三界谁人能不屈膝于我之下?”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锦瑟面色发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惊动了殿里的人。 君离与那幕僚从殿内提剑而出的时候,锦瑟也将剑护在身前,冷冷地觑着他们。 那幕僚说:“……殿下,此事不能泄露,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君离神色难辨地瞧了她一眼,却是一把将她拎走,只给幕僚留下一句“此事我已有定夺。” 暗夜里,锦瑟被君离挟持着,却又劝他:“……你收手吧,神羽族与你何怨之有?你想要这天下,他们也不会同你争的,为何要这般害人?” 君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俯身低声道:“锦瑟……你不懂的,不争的话,便什么都没有了。” 摸了摸她的脸,君离似笑非笑:“你在担心神羽族,还是担心叶尘呢?” 锦瑟抿着嘴角不说话。 君离瞳孔中染上些许怒意,他带着她一路往离归墟相反的荒古之地去,将她束缚在阵法中,限制住她的行动。 他淡淡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我夺得归墟之玉,再回来找你。” 锦瑟冷冷地摇了摇头。 君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等叶尘来救你是不是?也是,叶尘上仙神通广大,说不定真能寻到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引来无数的荒古阴魂,阴魂煞气冲天,密密麻麻地立满在断石之上。百年来,君离不断在这荒古之地悄悄培植天书上禁止的阴魂,即便是上仙入了此地,恐怕也得身死道消。 君离对那些阴魂淡淡吩咐道:“在此地埋伏好……若是叶尘来,就杀了他。若叶尘走……就杀了她。” 锦瑟神色错愕,待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你想做什么?!我师父与你何怨之有!” 君离俯身,隔着仙罩缓缓道:“锦瑟,他与我无冤无仇,只是他是上仙,法力深厚……为了归墟之玉,还是将他这个变数除了好。而能引他来此地的,便只有你了……” 锦瑟闭上双眼,摇了摇头:“他不会来的,不会来的。” “不来……”君离却释怀地笑了笑,“不来不也很好吗?” 荒古之地风起云涌,天地间暗无光色,二人隔着仙罩相望,都倔强着不开口。 一日,两日,三日。 归墟之玉破世之日,各族之人纷纷涌向归墟,为了那颗能够许愿的石头争得头破血流,兵戎相见。 有一人,却执着剑,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锦瑟隔着万千阴魂与他相见,泣不成声。 “别过来……”她哭着祈求。 叶尘执剑泠然地立在荒古之地,风卷起他清雅的宽袖,他笑了笑,朝锦瑟无声道…… “我来晚了,别怕。” 阴魂们没有意识,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见叶尘来了,纷纷腾起煞气朝他攻去。他一言不发地执着剑,神色自若地穿梭在阴魂之中,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每走一步,都在锦瑟的心上添一道伤。渐渐地,寡不敌众,血色弥漫上他的衣衫,触目惊心。 阴魂是没有血可以流的。 锦瑟嘶哑着喊,泪覆满面,“……叶尘!别再过来了!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师徒一场罢了!我的死活与你何关!与你何关!” 还记得师父顿了顿,抬眸远远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天地阴沉的煞气与血色翻腾,一切惊涌着升起,又肃穆着平复。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生一世。 终于,叶尘颤颤巍巍地来到她身前,解开仙罩,半跪在地上,锦瑟颤抖着去抱他,让他伏在自己肩头。 “……师父?”她慌乱地摸了摸他的衣襟,却沾了满手的血。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师父往日总是如清风明月般儒雅,如今却变得伤痕满身,都是因为她…… 叶尘侧了侧首,气息渐渐微弱下去。 “不……不要……求求你……” 分卷阅读108 锦瑟苍白着脸,哽咽着祈求他。 叶尘轻轻笑了笑,艰难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墨发,恍惚着瞧见自己手上的血,又缓缓放了下来。 “锦瑟……” 他清远的眼眸蒙上一层雾,宠溺道:“……别怕,聚散……终……有时,这本就是为师的劫难,都……怪师不好,让你平白受了苦。” 锦瑟哭着摇头,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师父何错之有!师父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几百年前捡了她回羽族…… 临别之际,叶尘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笑,声音微弱得听不真切。 “……数百年来,也曾想过问你一句,无关师徒情分……咳……”喘了一口气,叶尘眼中满是眷恋,轻轻道:“无关师徒情分,可曾对为师……动过心?” 沉默了片刻,锦瑟紧紧抱着他,血泪交错,从破败的喉咙中挤出两个泣血之字。 “……没……有。” 听到这句话,叶尘墨发披散地伏在她的肩头,露出个宽慰又释怀的笑,低声道,“没有,那便……太好了。” 眼瞳涣散,他轻轻阖上双眼,那一刹化作无数虚无的光点,从锦瑟怀中飘散,只留下一片孤寂的空荡荡。 摸不着,听不见,留不住。 像那年神羽族的烟火,慢慢地消逝在这个世界里。 锦瑟跪坐在荒古之地里,佝偻着身子,缓缓地,缓缓地抱紧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在最后这一刻,还是骗了你。其实……其实数百年来,锦瑟一直,一直都无关师徒情分地爱着你…… “对不起……”她低低笑道。 就这般坐了很久很久,无意间摸到叶尘的剑,她麻木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眼眸中没有半分情绪。 师父死了,有的人也该死。 那一刻,她入了魔,荒古之地的孤魂皆被她收入体中,仙法大增的她撑着剑起身,沾衣染血,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地往归墟走去。 那时神羽族已经瞧清君离的面目,正与天族争得不可开交。纷乱之中,锦瑟寻到了正立在归墟之玉前面的君离,在他即将触摸到归墟之玉时,一把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君离恍了恍,看着不成人样的她,突然露出个顿悟的神色来,喃喃自语道:“锦瑟,你入魔了……叶尘死了吗?” 锦瑟眸中终于露出些情绪,一把将剑没入他脖边的石面里,一字一句嘶哑道:“你怎么能动他呢……” 君离嘲讽一笑,“为什么不能?锦瑟,我何错之有?你不知道……我曾受了多少苦,就因为我娘只是个卑微的宫娥,那些天族人,都瞧不起我。” “锦瑟……”他突然探手摸了摸她的脸,擦落血与泪,平静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想位于人上,受众人臣服,何错之有?” “谁都好,无论是谁,都好……你不该,动他。”锦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泪水混着血痕滴落到君离脸上,无声散开。 “锦瑟,我本不想动叶尘上仙。”君离突然开口,眼中幽深,“那些阴魂我拿来夺玉岂不是很好?要怪就怪你自己吧,谁让你这么爱叶尘呢?连我都……嫉妒得不得了。” 锦瑟顿了顿,木然地扯了扯嘴角:“你喜欢我?为什么?” 君离轻轻笑了笑,眼中满是嘲弄,“为什么……因为你这般傻,我说什么你都信,说是偶然救下你你也信,说我寂寥没人陪你也信,说我真心待你当朋友你也信……” “锦瑟,我说你什么都信,从没有人像你这般傻。”君离望着横在自己脖边的长剑,平静道:“若我今日说还爱你,你可信?” “我信。”锦瑟点了点头,在他耳边哑声道:“但你还是该死。” 剑没入君离胸膛中的时候,他神色痛苦,恍惚中又带着一丝解脱之意。 耳边依旧传来兵剑声,纷乱的影子在仙幕外缠斗在一处。君离很有谋略,让天族与神羽族两败俱伤,自己悄悄设下障碍,将归墟之玉困在其中。 锦瑟跪坐在地上,面无神色地瞧了瞧空中悬浮的那颗玉石一眼,擦了擦脸道: “——我要许愿。” …… 神明大人曾说,若要实现心中所愿,便要入六世轮回,得叶尘所爱,方能将起散落的魂魄收回,令其重生。 叶尘 他叫叶尘,是神羽族的上仙。 生来是仙体,受神羽族众人敬仰,短短百年突破小仙境,修无情道。七百岁那年奉命领兵对抗魔族,他更是一战闻名,一柄长剑,一袭白衣,以一当千,令魔族中人退避三舍。 清冷绝伦的叶尘上仙,人人敬他,仰他,却从未有人走近他身侧。 那年他正好突破上仙境,得天劫洗礼,身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于荒古中险些丧命。 身负重伤躺在断壁残沙的荒古之中时,他也曾想,若是没挨下这道天劫倒也好。仙生漫长又无趣,年年月月,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留恋的。 就这般淡漠地躺着时 分卷阅读109 ,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大约只有四五岁的模样,灰朴朴的一身麻裙,连发髻也是乱糟糟的,一双眼眸却清澈明亮。 叶尘愣着被她戳了戳脸,又听见她软糯地开口:“地上不凉么?” “地上不凉么”是锦瑟对叶尘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他淡淡地问她,不着痕迹地侧了侧首。 小锦瑟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眉眼弯弯笑道:“不知道。” “……有什么好笑的。”叶尘瞥到她脏兮兮的袖口,皱眉问道。 被他训斥,小锦瑟笑容停了停,露出苦恼的神色。 见她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犹豫了片刻,叶尘垂眸问道:“名字?” 她摇了摇头。 “父母?” 她又摇了摇头。 叶尘淡淡地皱了皱眉,看来是个孤儿,也不知是怎么在这荒古中活下来的。 见他不说话,小锦瑟蹲在他身侧,突然开口道:“地上不凉么?” 叶尘:“……” “这个问题你方才问过了。”他神情淡漠地望着天开口道。 小锦瑟低低地啊了一声,似是低落地垂首摆弄自己的手指。 “……”叶尘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凉。” 小锦瑟抬眸望他,蓦地绽开个笑颜,她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满眼浅浅的笑意,“我拉你,起来。” 叶尘轻轻一笑,若是三界中人知道叶尘有朝一日也需要一个稚童照顾,该是多么好笑。他闭上双眼,调动体内仙气修复经脉,在小锦瑟的目瞪口呆下,将她轻轻抱起飞到云间。 被他抱着飞到云端,她也不惊慌,而是紧紧地搂紧了叶尘的脖子,瞪着眼睛打量四周。 叶尘淡淡开口:“松松手,快被你勒死了。”这么大的力气,怪不得她一个稚童也能在荒古之地活下来…… 不好意思地笑笑,小锦瑟松了松手。 垂眸瞥了她一眼,叶尘轻轻道:“你我相遇,也是缘分一场,可愿随我回神羽族,做我弟子?” “弟子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叶尘斟酌了片刻,复又开口:“便是与我相伴,受我教导。” 歪了歪脑袋,她露出个梨涡笑道:“好。” “你还没有名字……唤你锦瑟可好?” “锦瑟……” 他给她取了名字,带了她回神羽族,一去便是数百年。神羽族的长老们都很是惊讶他收了个女童为弟子,但叶尘向来与他人相交甚少,他们也不好过问太多。 就这般带着锦瑟一年又一年,渐渐地,她的墨发愈来愈长,剑法使得愈来愈好,曾经那张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也愈发明媚动人。 她性情开朗,他说一句话,她能回个十句。最常做的事便是与神羽族的那些小少年们打架斗殴,即便是带着淤青回来时,也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模样,笑着给他数今日又揍了谁谁谁……他也只是笑着应一句好,然后第二日再安抚族中那些小少年的长辈罢了。 也有安静乖巧的时候,大抵便是又不小心打湿了他的古书吧。 庭前梨花如雪般飘落,银铃悠然作响。也是渐渐地,小徒儿不知不觉竟陪他度过了数百个春夏秋冬,看遍了无数风花雪月。他曾带着她立在神羽族的山崖上看了一夜的烟火,那时她问他,为何待她这般好。 他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其实小徒弟哪里知道呢,往年这些寂寥的烟火,他从来不看的。 小徒弟长大的时候,叶尘正好修满仙境,面临飞升上神的天劫。云莱的若空仙君寻到他,告知他此次劫数不同于往日,或许很是艰险,甚至会牵连身侧之人。 叶尘淡淡皱了皱眉,牵连他身侧之人,而他身侧之人,除却小徒弟再无他人。 天劫难测,自古以来无数飞升上神的仙人也是于这一步跌入深渊,化作枯骨。而小徒弟……小徒弟一个他不过三日不回家就能哭的跟泪包似的人,若是瞧见他被天劫倾覆,怎么受得住? 而且虽推命不定,但即便是有牵连到她的可能,叶尘也不愿去冒险。 他唤她到身前,嘱咐她去三界之中游玩些时日,再回来寻自己。 她虽不愿,却仍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叶尘以为,小徒弟生性好玩,这些年又陪着他在神羽族待了许久,应该会对新奇的外界很是喜爱,流连忘返才对。 谁知她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回来了,说是听闻归墟有神器诞生,放心不下自己。 那时候她的身侧,还跟了一位俊朗清逸的少年郎,叶尘识得,是天族天君的五皇子,名唤君离。 君离温润有礼,对神羽族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和善地笑。 叶尘却察觉,虽眼中都是笑意,但那君离望向小徒弟时的笑意,却跟对别人的笑意是不一样的。带着轻轻的、不为人知的无奈与宠溺,藏在某些隐匿的角落中,与他这般 分卷阅读110 像…… 蓦然惊醒,那是叶尘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想了很多,想到即将自己来临的天劫,想到归墟之玉的纷乱,想到君离对锦瑟的关怀与掩藏不住的喜爱。 他神色自若地让锦瑟随君离出去,却又独自立在廊下听孤铃打夜雨。 那时他想,就这般也好,锦瑟与君离年少相知,性情相投,即便是落在外人的眼中,也很是相配的…… 也很是相配。 叶尘总是这般对自己说。 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那时正好归墟之玉破世,神羽族虽并无太多争夺之意,但也不想其落入恶人手中。便派了许多仙君与天族结盟,前去赴战。 叶尘曾赠与锦瑟的一串碧灵珠,碧灵珠分为黑白二珠,锦瑟佩的是白珠,叶尘留了黑珠。若白珠之主命临险境,黑珠便会破碎。 那时黑珠十二子,碎了一半。 叶尘皱着眉,不顾神羽族长老夺玉的请求,提起剑便去寻她。 人人都为归墟之玉赴汤蹈火,是因为心中有所愿,叶尘心中也有所愿,不过是愿锦瑟一生和顺,宜安无忧罢了。 于荒古之地重逢,像是初见时那般。 她被束缚在仙罩里,脸色憔悴,也像是初见时那般。 这一次,她没有笑,而是哭得梨花带雨。 叶尘便明白了,原来这天劫不是什么银雷塑身,不是什么深渊绝境,只不过是一场情劫。是小徒弟最开始的那句“地上不凉么”与如今的这一滴眼泪罢了。 ……怎么他就过不去呢。 于消逝之前,带着许多不安,他轻轻问她——数百年来,无关师徒情分,可曾对他动过心? 小徒弟哭着说没有。 望着满目苍夷的荒古之地,叶尘笑着闭上了双眼,没有那便太好了……小徒弟没有对他动过心,即便他去了,小徒弟也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师父。日后天长地久,她定能忘了他去。 有人会比他坦率得多,会替她拂去发间落雪,会与她赏依稀月色烟火,会在她问为何待她这般好时,笑着说是因为爱她…… 不会是他。 ☆、最终世 最终世 叶尘总觉得今日的小徒弟很是奇怪, 白日里同神羽族的少年们比试剑法, 落了一身伤回来也就罢了。瞧着他的眼神却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 带着十分的眷恋与依稀那么一丝热烈。 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药碗, 叶尘探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沉吟道:“今日莫不是被打傻了?” 锦瑟安静躺在榻上, 感受到叶尘放在自己额间的手微微凉,她一把从被中伸手将其握住, 眼中闪着泪光道:“是真的!” 叶尘:……是真的被打傻了? 淡淡地皱了皱眉, 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从身侧抽出一本医书, 开始默默翻阅起来, 且看看有什么方子能医治心神失常…… “师父……”锦瑟翻身瞧他,只见莹莹灯火下, 叶尘面容白皙胜雪, 若远山淡水的眉头微微皱着,清冽的眸子蕴着几分薄雾, 愈发似天外之人。 听她唤自己,叶尘抬眸望了她一眼,却又被她的眼神瞧得不自在起来,他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却发觉手被小徒弟攥得紧紧的。 无奈, 叶尘只得凝望着她,问道:“痴儿,还记得我是谁吗?” “叶尘。”锦瑟望着他, 止不住地笑着。 叶尘顿了顿,随即敲了敲她的额头,淡淡道:“没大没小,也敢直呼为师的名字?” 锦瑟露齿一笑,轻声道:“有什么关系,反正师父也不会怪罪我。” “哦?”叶尘挑眉望了望她,好笑道:“这事便罢了,今日你与他人比试剑法受伤的事,为师还未曾同你算账。” 锦瑟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回忆起往事来,“今日之事可不是我的错,谁让那些人说师父坏话!我虽然受了些伤……可他们伤得比我还重呢,我不吃亏的……” 叶尘不作言语,只用那双清冷的眼眸静静地瞧着她。 锦瑟:…… 锦瑟:“……对不起。” 叹了口气,叶尘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替她掖好被衾轻声道:“你也无需同为师说对不起,为师又能管你到何时呢……” 停了停,他拢起袖子缓缓起身,欲言又止,终究是叹道:“睡罢。” 锦瑟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叶尘一愣,回首望她。 “师父,”她仰首望着他,脸颊微红道:“我睡不着,你陪陪我。” 垂眸望着衣摆上那纤细的手腕,叶尘终究是没有拒绝,掀袍坐在她的榻边,却神色自若道:“多大了?怎么还同小时候一般粘人。” 听闻此话,锦瑟小声道:“师父,其实吧……” 夜色静谧,烛火微微跳动,清风卷珠帘。 见她似乎 分卷阅读111 话中有话,叶尘心中微动,“……其实什么?” 锦瑟倾身凑到他耳边,“其实我今日只有五岁,夜里没有你陪着就睡不着。” 叶尘:…… 看来医治心神失常的方子得快些寻到了。 …… 时光飞去,又过了五六日。 得以重活一世,回到师父还安在的时候,锦瑟每日里都有些恍惚。因唯恐这是一场梦,她日日都紧紧跟随在叶尘身侧,不论是晨间起榻,还是夜里洗漱,只要师父目之所及,必定能看到她的身影。 偶尔趁着师父不注意,锦瑟便伸手碰碰他的脸,感受这份真实……也许是她太过恍惚,每次师父暗恼地呵斥她没大没小的时候,耳边似乎都飘着淡淡的红。 ……叶尘这些时日简直有些煎熬。 小徒弟不知发了什么疯,日日粘在他跟前,若她还是从前那个稚儿也就罢了,可她如今已是个姑娘模样…… 每每叶尘沐浴完从室内出来,瞧见小徒弟笑意盈盈地端坐在屏风旁时,他的心就莫名纷乱。 更何况……更何况小徒弟还时时有意无意地抚摸他的脸,对于清心疏离的叶尘来说,这自然是不能容许的。然他每每呵斥她,她却笑得愈发愉悦,半分忏悔的诚意也无。 想了想,叶尘抿了抿嘴角对锦瑟道:“过几日是西海龙王的寿辰,为师带你去恭贺一番可好?” 锦瑟愣了愣,问:“好是好……可师父不是向来不爱去这种宴会的吗?” 叶尘缓缓别开目光,拂了拂茶盏,“偶尔出去逛逛,心境也能开阔些。” 其实他是觉得小徒弟也许是同他在这羽弥峰住久了,压抑了心性,故而才会做出那般不同寻常之事。正好西海送了帖子来,叶尘想着若是带着她出去逛逛,约莫她能正常些。 既然叶尘相邀,锦瑟自然是不会拒绝,虽重活一世,但此次离归墟之玉降临还有百年,她也不必太过担忧。 腾云驾雾,一路飞越仙气缭绕的山海与碧湖,伴随着羽鹤的清鸣,便来到了水波澹澹的西海。 执了避水珠,叶尘领锦瑟往龙宫中去,只见一路珊瑚皎珠闪着熠熠辉彩,灿若金光的龙宫城盘踞在巨大的仙罩之中,美不胜收。 有仙侍迎来,见到叶尘后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领着他二人往里走。 方走了不到几步,便有执着拂尘的仙童从假山处绕来,见到叶尘恭身行礼道:“见过叶尘上仙,小童奉若空仙君之命,特邀上仙莲花畔旁一见。” 这若空仙君与叶尘本是相识,他擅长推演天命,此次应当也是来赴西海宴会,只不知寻他是何事。 沉吟片刻,叶尘同锦瑟道:“你且在此处等一等为师,为师去去就回。” 锦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着应好。 待到叶尘走后,锦瑟便随意寻了个亭子坐下,静静地等他归来,才出神了一会儿,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娇喝声。 听这熟悉的声音,隐约记得这是天宫的玉瑶仙子,往年常常来羽弥峰给师父递信送礼,对师父很有那么几分意思。 只听得玉瑶仙子恼怒地喝道:“走路不长眼睛么!本仙的裙子都被沾脏了!” 又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咳咳咳……这位仙子,着实是对不住,我赔你裙子……” “要咳嗽离我远点!”玉瑶仙子的声音徒然拔高了一个度,“怎么还咳血了,莫不是想赖我不成!” 那人愈发急了,说话声断断续续的:“没……咳咳,没有……” 因心中好奇,锦瑟悄悄探身望那处瞧去,只见玉瑶仙子身前立了个清瘦的少年郎,那少年郎眉间清秀婉约,而此刻却止不住的咳嗽,白皙的面色浮起红来,很是难堪的模样。 想了想,锦瑟出声朝玉瑶仙子喊道:“我当这是哪位仙姬,大老远的就能听见您的声音,原来是玉瑶仙姬呐!” 蓦然间被打断,那玉瑶仙子和少年郎皆是愣了愣,待瞧清是锦瑟后,玉瑶仙子皱了皱眉,便倨傲地道:“怎么又是你这丫头,你来西海作甚。” 锦瑟撩了撩碎发,哼了一声,“我师父带我来,我便来了。” 玉瑶仙子神色蓦然一变,脸颊浮起欣喜,不自在道:“叶,叶尘上仙也来了?他现在在何处?” 锦瑟:“才不告诉你。” 玉瑶仙子指着她:“不识好歹的丫头!” 见玉瑶仙子转移了注意力,锦瑟朝那少年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趁机溜走,那少年郎先是愣了愣,随即面色一红,默默离开了此地。 这头,玉瑶仙子仍旧居高临下地呵斥锦瑟:“你这丫头性情如此顽劣,何德何能做上仙的弟子!” 锦瑟望着天:“可是师父喜欢我啊。” 玉瑶仙子:“……你无族无家,只会给上仙拖后腿罢了!” 锦瑟:“可是师父喜欢我啊。” 玉瑶仙子:“……你无权无势,还是早日离开上仙为妙!” 锦瑟:“可是师父喜 分卷阅读112 欢我。” 玉瑶仙子:……呜呜呜,欺人太甚了! 瞧着她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锦瑟扬起个笑容,继续道:“而且权势地位什么的,等我嫁给师父,不就全都有了吗?” 玉瑶仙子微颤着身子,憋出几个字来,“简直没脸没皮……” 锦瑟:“可是师父……” 玉瑶仙子捂住耳朵:“闭嘴!别说了!” 另一边,西海龙宫的幽庭处,寂静无人,清风寥寥。 若空仙君望着风轻云淡的叶尘上仙,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惊叹道:“怪也,怎么你这命数竟与前些时候大不相同了!” 叶尘挑了挑眉,抬眸望他。 若空仙君连忙从袖中掏出灵器摆好卦阵,只见他禁闭双眼喃喃自语起来,过了足足一刻,他面色古怪道:“当真是变了!这天劫怎么没了!” 听闻此话,叶尘亦是淡淡拧眉,道:“此番我面临飞升,天劫自古以来便有,怎么会没了?” 若空仙君皱眉道:“照推算看,说是有人替你历了劫,只是不知这人是谁……” 叶尘怔了怔,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罢了罢了,”若空仙君缓了缓神色,笑道:“没了还不好么?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吉人自有天相。来来来,你我许久不见,喝上几杯再说。” 叶尘缓缓起身道:“不必了,此番多谢你替我推演,我还有些要事,来日再谈吧。” 望着他离去的清逸身影,若空仙君没好气而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摇头笑道:“什么要事……我看还不是急着去见你那小徒弟。” “说起来……”若空仙君举着酒盏若有所思,“锦瑟那孩子如今也不小了……” 叶尘同若空仙君交谈完之后便寻到了锦瑟,只见她立在假山旁,与那天宫的玉瑶仙姬说着些什么,玉瑶仙姬摇摇欲坠,似乎是被她气得狠了,跺了跺脚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叶尘轻轻来到锦瑟身后,淡淡道:“又与别人起了争执?” 锦瑟被他惊了惊,下意识地便摇头:“没有!” 叶尘无言地垂眸望她。 锦瑟:“……对不起。” 无声地叹了口气,叶尘领着她往里走,轻声道:“今日你来西海,可曾觉得心境有所开阔?” 锦瑟眨了眨眼睛,“师父说的是何意?” 浅浅瑶光打在叶尘身后侧,显得他的身形若隐若现,他顿了顿,缓缓道:“你如今也不小了,说来是为师的过错,让你未曾识得羽弥峰之外的风光。你也该多出去瞧瞧……若老是待在我身旁,错过了不该错过的可如何是好。” 说完,叶尘提步往前走去,只留下锦瑟还在原地怔然。 她垂下眼眸,低笑道:“师父,上辈子已经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了……”抬眸望向叶尘,她深吸了口气,神色难辨道:“这辈子,不会错过了。” “不能再等了!”她悄悄攥紧了衣袖。 从西海归来,叶尘便觉得小徒弟一路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忖度着是不是自己在西海言之过重,才让她不甚开怀。 怀着这般想法,在小徒弟拎着酒壶前来寻他对饮时,叶尘虽愣了愣,但却没有开口拒绝。 细雨梨花树下,清风吹落漫天零落的花瓣,锦瑟笑着将叶尘身前的玉杯盛满果酒,娇俏道:“我敬师父一杯,祝师父……” 她停了停,又眉眼弯弯道:“祝师父一世安好,岁岁安康。” 叶尘执杯的手一动,抬眸望向她眼底,轻声道:“今日怎么如此伤怀?还来寻为师喝酒。” 锦瑟眨了眨眼睛,歪头一笑:“今日月色正好,便来寻师父对饮一杯了,哪里又伤怀了呢?” 她侧首望向暗空中高悬的那轮明月,眼中浮起皎皎的波光,梨涡浅浅道:“不知不觉,师父都陪了我这么多年了。” 正抿了一口酒的叶尘心中微动,望着她清丽的侧脸轻笑道:“锦瑟不也陪了我许多年。” 锦瑟扭头望他,见他轻抿了一口酒,突然撑着石桌倾身而上,凑到他眼前神色凝重道:“师父,我问你……” 她蓦然间靠近,叶尘只觉得清香拂面而过,许是有些醉酒的缘故,他的心悸动得太快,以至于小徒弟的脸都变得恍惚起来。 叶尘指尖微动,慌忙垂下眼眸,轻问道:“……什么?” 锦瑟在他耳畔呵了一口气,紧张地问:“这酒好喝么?” 叶尘:“……你” 蓦然间撑住石案,叶尘察觉体内正发生着难以控制的变化,如雪的面容染上嫣红,他强迫自己压下心中深意,小徒弟却将柔软的手搭上他的侧脸,婉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叶尘眼眸一紧,如玉石的声音微颤,染上了几分沙哑:“锦瑟,你……” 还未说完,唇间便一凉,有梨花飘落至叶尘的眼眸上,叶尘微颤眼睫,花瓣便顺着面容划落,也轻轻拂过小徒弟如繁花三月般的嫣然面容。 那一刻,叶尘仅 分卷阅读113 存的神智也都消失殆尽,他扣住锦瑟的腰,俯身欺下。 第二日,细雨仍是绵绵,枝头却仙鸟婉转鸣叫。 叶尘缓缓掀开眼眸,望着怀中肤若凝脂的人,久久不能言语。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强装镇定地回忆起昨日之事……还记得先是锦瑟来寻他喝酒,之后锦瑟便吻了他…… “……” 锦瑟吻了他,他便对她做了那般这般的事?! 生平第一次,被奉为三界中最清冷绝伦的叶尘上仙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怀疑自己的品格。 顿了顿,他面色自若地拂开一卷云被,只见锦瑟白皙细腻的肩头处,正浮着暧昧的红痕,将手虚覆上去,那红痕大小正好与他的手指吻合。 沿着红痕缓缓往上,锦瑟的唇边竟也有浅浅痕迹,暗示着昨日里的风光是如何动人心魄。 情不自禁地拭了拭她的唇,叶尘凝重地皱眉,低声道:“我怎能……” 锦瑟轻轻睁开云雾弥漫的眼眸,半睡半醒道:“……师父?” 声音里还有些淡淡的沙哑,几分娇软几分撩人。 叶尘神色一凝,匆忙给她留下一句“穿好衣裳”后便起身出了门去。 锦瑟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抿唇一笑。其实昨日是她给叶尘的酒加了些东西,为了不让叶尘三天两日便要她出去瞧瞧,她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总归师父是动了她,再赶她走什么的,也太不近人情了罢? 撑着酸痛的腰,锦瑟磨磨蹭蹭地套好衣裳,推开门往外走去,刚刚瞧清眼前情形时,她却愣了愣。 只见叶尘端正地坐着,而他面前的案上摆了柄寒光幽幽的长剑。 “师父!”锦瑟惊呼出声,奔到他面前坐下,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叶尘垂眸望着剑,低哑道:“昨日是我之过,你若想取我的性命,我不会还手。” 锦瑟打了个冷颤,一把将那剑抱入怀中,摇头道:“师父,我怎么会要你的性命呢。” 叶尘正色道:“那便断我一臂……” 锦瑟大骇:“别说了!” “锦瑟。”叶尘终于抬眸望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锦瑟抱着剑低了低头,突然开口道:“师父若是,若是觉得昨日对不住我,那我同师父提几个要求可好?” 叶尘垂眸,轻声道:“你说。” 锦瑟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第一,除了我之外,日后师父不得瞧其他女仙。” 叶尘:“……好。” “第二,日后师父不得再说那些违心话,让我离开师父身旁。” 叶尘:“……好。” “第三……第三嘛,师父再与我做一次昨日之事?” 叶尘:“好……” 哪里不对?! “胡闹!”他面色浮起几分红来,有些局促地起身,“其他的我便知道了,只最后一点,不行。” 锦瑟被他喝止,抱着剑心虚地低下了脑袋,“……对不起。” 氛围一时有些安静,叶尘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皱眉开口道:“说来昨日……昨日那酒,是不是烈了些?” 锦瑟顿住,不敢动作,悄悄地觑了叶尘一眼,她飞快道:“师父说什么呢!你自己想做的事,怎么能怪到酒身上去……说不定,说不定。” 她噎了噎,随即理直气壮道:“说不定你早就想这般了,只是不好同我开口,才借这醉意……” 说到此处,锦瑟顿了顿,竟没能再编下去了。 清心寡欲的师父,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心思……这理由放到三界之中,论谁也不能信的罢? 等着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锦瑟抬眸,却见叶尘淡淡垂着眸,面上半分表情也无,竹纹锦袖下的手却似乎紧攥着,表明他此刻的心境颇乱。 蓦然间,二人抬眸相视了一瞬,皆瞧出了对方眼中的不知所措。 “……” 该不会……是真的吧?锦瑟一滞。 自那日行了那般温存之事,叶尘再也不能用平常心去见锦瑟。 每每她提着酒来寻自己时,他总不自觉地忆起那夜的暗自惊心。每每忆起,又懊恼自己竟总想着与她的风月之事,这般妄念,怎对得起天真懵懂的锦瑟? 久而久之,叶尘便有意避开锦瑟来。 锦瑟愈发地愁了。 不是说,只要男女之间行了风月之事,情意便会更加深厚吗?师父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是日,羽弥峰的上空有流光掠过,几息的空隙里,若空仙君便乘着仙鹤优雅而落。见到叶尘,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边走边道:“今日我来,可是有好事要告知你。” 叶尘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便别开了目光,漫不经心道:“是吗。” 若空仙君一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隐约瞧见不远处的碧湖回廊处,叶尘那小徒弟锦瑟正懒懒地趴在栏杆 分卷阅读114 旁,朝湖中有一搭没一搭撒着鱼食。 “哎呀。”他弯了弯一双桃花眼,嘴角勾起道:“那不是锦瑟吗……说起来,今日这件事还同她有关呢。” 叶尘收回目光,望着他不语。 若空仙君飒地一下打开手中折扇,难掩笑意道:“昨日那西海龙王寻到我府邸,竟托我前来问你一事……” 叶尘挑了挑眉,“何事?” 若空仙君笑道:“问你家徒弟可曾婚配,若是不曾,他想替他家西海二公子向锦瑟提亲,以结良缘。” 叶尘窒了窒,冷冷地拢起袖子道:“西海二公子?又是何时与锦瑟相识的。” 若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我也无从得知呐!说来前几日你不去带了锦瑟去西海吗?也许就是那时认识的吧。” 心中浮起几分纷乱,叶尘遥遥望向不远处的锦瑟,却见她已经在湖边睡着,连一卷淡青的罗袖被湖水沾湿也不知。 ……当真是没心没肺。 若空仙君仍喋喋不休道:“那西海二公子我见过,虽然病弱了些,但倒是温良恭俭,也算是一位好儿郎。你不若让锦瑟同他接触接触,他们年轻人也兴许看对眼了也不定呢……” “……他们年轻人?”叶尘垂眸拂袖,神色如雾难辨。 若空仙君一愣,而后便接上:“是呐,比起我们这些活了这般久的,他们可不是小些么?清朗俊逸的少年郎,如今三界的仙姬们都爱的。” 叶尘低笑一声,正色道:“替我拒了那西海龙王。” 若空仙君恍了恍,“为何?” 叶尘淡淡垂眸道:“……不为何。” 总不能同他说自己睡了小徒弟吧。 若空仙君瞧出他神色不对劲,眯起那双桃花眼打量他道:“哦,不为何?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不如我亲自同锦瑟说这事……” “你该走了。”叶尘却淡淡道。 若空仙君一愣,随即一言难尽地瞧着自己身前的仙罩,心中好气又好笑。看来不过短短几日,他这好友与他徒弟间的关系可是非同寻常了啊…… 强行送走了若空仙君,羽弥峰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叶尘提着薄被轻身走到回廊处,俯身便要替锦瑟盖上。锦瑟却恍惚着醒来,瞧清眼前人后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唤他:“师父。” “……嗯。”叶尘微微弯着腰,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锦瑟还有几分困意,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便抱住他的衣摆,心满意足地喃喃自语道:“真好。” 叶尘神色微恍,见她睡得脸颊嫣红,不禁将手抚了上去。 是微烫的,不然他为何心漏了一拍。 “……师父?”锦瑟后知后觉,仰头望着他。 羽弥峰静谧得很,暮色顺着山峦倾泻而落,天边是翻腾的云霞,嫣然似火。 叶尘心中微动,缓缓地,缓缓地俯身拉近二人距离。一时间天地失色,只余下眼前人纷乱的心跳声。 他将她抵在木栏上,她身形玲珑,他便很是轻易地拢她入怀,俯身,将唇覆在她的唇上。二人紧紧相拥,锦瑟攥着叶尘的衣襟,仰头承受着他的亲吻。与那日不同,今日的他清醒着,却更加有侵略性,慢慢地,慢慢地将她身心占据。 呼吸变得纷乱,叶尘松开了她,又轻轻用指腹拭着她的嘴角,眼中幽深。 “……师父”锦瑟微微喘着气,无力地倚在他怀中,婉转又带着一丝娇软的语气,却将叶尘愈发无法停下心中念想。 想起今日西海二公子的事,他心中一热,在她耳畔低语道:“锦瑟……唤我的名字。” 锦瑟眼眸雾气弥漫,恍惚道:“……叶尘?” 没待她再开口,叶尘叹了一声,暗哑道:“怎么就过不去罢。”说完,轻轻将她抱起,往室内走去。 自此,更是良辰美景,不可与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最后一章。 ☆、吾心悦之。 九重天, 云雾缭绕, 彩练拂金宫。 四方殿堂中, 有一仙君正恭身同那座上之人禀告道:“此次正逢神羽族族会,天君有意与神羽族交好, 将要派人前去拜访, 殿下可莫要错失这良机呐。” 那被唤作殿下的男子青年模样, 身着紫衣锦袍,玉冠束发, 云鬓朗容, 一双浅色的眼眸淡淡的, 不动声色般。 正是天宫的五皇子君离。 而此刻, 虽然同往日般听着幕僚的谋划,君离心中却有些出神。 缘由便是这些日子, 君离莫名便做些奇怪的梦。梦里, 有位仙姬唤作锦瑟,他曾经爱她如晦, 害死了她爱的人,最后也被她杀死在归墟之中。 梦境清晰明了,那些爱恨宛若切切实实发生过一般,尤其是临死前那位锦瑟姑娘绝望的眼泪, 仿佛是滚烫的, 倾落在他的心上,生疼得很。 分卷阅读115 “殿下?”幕僚见君离出神,问道。 君离回过神来, 漫不经心地应道:“……神羽族族会吗?”说起来,梦中那位锦瑟姑娘,便是神羽族叶尘上仙座下弟子。 幕僚答:“其余几位殿下皆想替天君拜访神羽族,特别是与叶尘上仙交好,我们还是早些谋划的好。” 君离缓缓地敲着案面,良久,他轻声道:“我知道了,过两日我便去神羽族探看一二。” 天命轮回自有定数,他绝不会无缘无故便梦到素不相识的人。既然是这般,待他亲自瞧瞧那梦中人,也许能想起些什么来。 过了两日,处理完天宫的事务,君离便独自腾云往神羽族的山脉中去。 隐约记得,梦中的锦瑟姑娘同叶尘上仙住在神羽族的羽弥峰,而凭着梦中的记忆,君离竟慢慢寻到了羽弥峰的位置。 上仙所在之地,大多设有迷阵与幻境,若不是亲自来过,又怎会知晓其确切方位呢? 虽说来荒唐,但君离已隐约觉得梦中之事确实是存在的。想到此处,他又暗自摇了摇头,梦里,他分明深爱着那位锦瑟姑娘,竟为了她坏了大计。然他自认为是个理智之人,不会为了一位姑娘便去像梦里那般同上仙作对,还死在了她手中。 收回心神,君离落在羽弥峰前的山崖上,遥遥望着仙罩中的宫殿。 远处的山涧里似乎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君离莫名一惊,捏了个隐身诀隐去自己的身形。 只见那梨花林中走来一个玲珑的身影,她穿了身淡青色织花折裙,挽了双螺髻,竟是轻快地向君离这个方向奔来。 裙角卷出个飘逸的弧度,她似乎也望着他的方向,蓦然间绽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似弯月般动人,仿佛没有心事般的,带着满心的欢喜。 记忆纷至沓来,前尘往事似千重万重般掠过。 他遇到锦瑟的时候,她从未对他这般笑过。 他爱过她,也怨过她。 最后死在了她手中。 “锦瑟……”君离神色失措,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隐着身形,怔然着同她开口。 锦瑟笑着挥了挥手,软声喊道:“师父!” 君离一恍,朝自己身后望去,只见叶尘上仙正拎着一篮药草缓缓朝她走去,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锦瑟从他身旁越过,奔到叶尘身前抱着他撒娇笑道:“明日的族会我们去闹市逛逛可好?听闻今年正好百年,很是热闹呢。” 叶尘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好笑道:“你昨日才打碎了我的莲花古灯,还想着我带你出去玩,嗯?” 锦瑟扬起个笑脸来:“师父大人有大量!是三界之中最宽宏大量的神仙!怎么为了区区一盏莲灯,便跟我计较呢?” 叶尘淡淡一瞥她:“那是上古的莲灯,品阶是灵仙器。” 锦瑟噎了噎,拽着他的衣袖摇啊摇,“对不起……”突然,她踮起脚尖凑到叶尘耳边,用只有他二人听得清的语调小声道:“那我用我自己来赔,好不好呐?” 虚咳了咳,叶尘微微慌乱地按了她回去,片刻,他压下面上的红,神色自若道:“……明日想去哪里逛?” 锦瑟笑眼弯弯,拉着他往回走,边走便雀跃道:“我们去族中的南神峰吧!听闻山中的小妖们都在那里游逛呢。去年那个卖面具的小竹妖,不知今年还在不在,还有那颗结缘的神树……” 二人的身形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羽弥峰的仙雾之中。 他们走后,君离渐渐现出身形,却如同静止一般,在原地立了很久很久。 锦瑟……梦中也同叶尘这般好么?他自嘲般一笑,喃喃自语道:“那我所求为何?” 羽弥峰中,叶尘收拾好了药草,又哄好了锦瑟,却突然将目光放在了仙幕外的山崖之际。 他眉间淡淡,眼中却若有所思。 自离开神羽族后,君离便愈发失魂落魄,一路漫无目的地飞在云间,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荒无人烟的归墟。 沉默了片刻,他沿着归墟的断石残壁踱去,来到一平坦的石台前,君离缓缓盘腿而坐,无言地抚摸着粗糙的地面。 “便是在这里,你杀了我。”他垂下眼眸,目光恍惚。 “痴儿,为何而来?所求何物?”一道古朴浑厚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震在他的心上。 君离惊了惊,连忙抬眸望去,只见空中似乎漂浮着一颗玉石的虚影,有佛光弥漫在其四周,光华神圣。 “归墟之玉?!”君离神色一紧,不,若梦中是真,归墟之玉应当在百年之后降生才是…… 那玉石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投出个神圣的虚影:“既梦中是真,归墟之玉已在前世降临,允过他人之求,今生自然不会再应一次。” 君离压下心中讶异,恭敬道:“……神明大人是说,君离所梦皆真?” 归墟之玉缓缓道:“信既是真,不信是假。” 君离沉默下来,久久不作言语。 归墟之玉缓缓隐 分卷阅读116 去形迹,收敛了光华,渐渐消失在空中,却又传来那神秘悠远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归墟里。 “为何而来?所求何物?” 君离立在跪坐在原地,拭了拭粗糙的石面,喃喃自语道:“所求何物,所求何物?” 夜里,神灯长明,沿着蜿蜒起伏的山脉,千盏万盏的灯火熠熠生辉,嫣红的瑶光晕染着暗夜星空,点亮一世长明。 有仙人与山中小妖着了盛装出行,相谈甚欢,笑着仰头看银光乍亮的烟火;也有清丽明媚的仙姬驻足在神树前,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君离缓缓来到南神峰,越过重重人影,在昏暗的古树后悄悄望去。 只见透过阑珊灯火,锦瑟轻快地执起一枚狐狸面具,笑盈盈地往叶尘面上比去。见她抬手费劲,叶尘俯身弯下腰,任凭她为自己系上绳带。 那面具的狐狸笑眼狭长,很是狡猾的模样,锦瑟替叶尘系好后便噗地一声笑出来,笑得跌入叶尘怀中。 叶尘无奈扶住她,又似乎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昏暗的灯火打在君离面上,若明若暗,他面无表情地倚靠着古树。良久,他轻轻笑了笑,低声同远处那人道:“所求是你,为你而来……既求而不得,该当放下。” 说完,转身离开。 夜里钟声长鸣,悠远又清扬。伴随着第一道银线升到长空,千缕万缕的烟火沿着山脊蜿蜒而上,绽开绚烂唯美般的画卷。 锦瑟站在叶尘身旁,仰头望着天际,却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宛若小时候那般。 叶尘侧首相望,锦瑟眼中映着星河与烟火,轻声道:“师父……” 她回首望向叶尘,语气轻颤:“数百年来,也想问你一句……无关师徒情分,可曾对我动过心?” 叶尘一愣,望着她清澈眼眸中的浅浅倔强,那瞬间,他再也无法同往常般不动声色。 他伸手拭了拭了她脸颊,如同拭着心爱的宝物,将她拥入怀中,长叹一声道:“动过。” 番外。 一百年后,九重天的天宫南殿。 仙侍领着一位白衣俊秀的少年郎君,十分恭敬地同他说道:“这便是我们天宫中最擅长织衣的仙侍们了,小殿下随意瞧瞧,若看上哪位织女的手艺,将其带走就是。” 叶卿温和地笑了笑,轻声道:“只是想为娘亲裁身衣裳,哪里就需带走天宫的仙侍呢?还未多谢君离仙君,听闻我要寻衣裳,还特意派人来帮我,真是感激不尽。” 那仙侍连忙摇头,“小殿下哪里的话?仙主向来敬仰叶尘上仙,此次叶尘上仙夫人生辰将至,仙主也想略尽些情谊,才特地派小仙前来相助小殿下。” 叶卿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自他记事时,九重天的君离仙君就似乎常来羽弥峰拜访父君。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娘亲都甚是紧张地盯着那君离仙君,而君离仙君却神色自若地朝她笑,倒真是古怪。 一路往天宫的南殿走去,只见霓裳彩带飞诀,见叶卿来了,有小仙侍捧着羽衣飞过,恭敬地立在玉池旁。小仙侍们大多是正值芳龄的姑娘家,见叶卿眉间似雪,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皆止不住地偷瞧他,露出羞涩的笑来。 叶卿不动声色地瞧着那些仙侍们织的衣裳,却并未作言语。 那仙侍便问道:“小殿下可是没寻到合心意的?” 还未待叶卿开口作答,人群后却传来一阵喧闹。 那仙侍皱眉喝道:“何人喧哗?还不赶紧带下去!” 叶卿挑了挑眉,朝仙侍轻轻摆了摆手,温声道:“不必如此慎重,去瞧瞧吧。” 拨开人群走去,却见一位清秀的小姑娘正跌坐在玉池边,身旁散乱了一件衣裳。她似是哭了,倔强地抹了把眼泪,对那严厉的管事仙姬道:“姐姐为何不让我去送衣裳?我织的衣裳哪里比她们差了。” 那管事的仙姬恼怒道:“织的好又如何?你一个仙姬与凡人生的孩子,血脉卑微,怎么能惊扰到贵人面前。” 那小姑娘抿着嘴角道:“……我!” “你叫什么名字?”人群中传来一道清雅如玉石般的声音,惊得管事仙姬与她皆是一愣。 见是叶卿,管事仙姬连忙恭身行礼,那小姑娘却仍愣愣地坐在地上,望着叶卿清逸的面容不语。 叶卿来到她身前,俯身蹲下执起她的衣裳瞧了瞧,弯眉一笑道:“这是你织的衣裳?倒真是好看。” 小姑娘瞧他瞧得恍惚,竟然忘了作答。管事仙姬瞪了瞪她,示意她回答叶卿的问题。 她反应过来,突然清声喊道:“织锦!” 叶卿被她惊了惊,才明白她这是答自己的名字,随即露出个清雅的笑来,道:“织锦?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 织锦红了脸,低声道:“……你在念什么,我听不懂。” 叶卿连忙道:“是我唐突了。”执过她的手,他轻轻在她掌心写下一个锦字,温和道:“我的娘亲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你瞧瞧,可是这个锦?” 分卷阅读117 织锦只觉得他微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蹭得她痒痒的。好看的少年就这般蹲在她面前同她说话,还朝她温和地笑,简直仿佛身处梦境一般,懵懂中她胡乱地点了点头。 叶卿见她神色天真,笑着扶她起身,“我叫叶卿,你可愿意同我回一趟神羽族,帮我一个忙?” …… 东洲的荒岛之上,有扶桑树遥遥而立。 蓦然,只听闻有凌厉的鸣叫声自暗沉天际而来,卷起浮浪万千。低沉又心惊的一声巨响,幽深的海水被一通身烈红的神鸟震飞,直直有三丈高。 一位身着玄衣劲装的少年郎执剑凌空而去,他的身姿捉摸不透,执着长剑似雪般在昏沉的空中翻飞,几息之后,那扑腾在苍穹的烈红巨鸟竟被他劈下几片羽毛来。 若有人识得,可知这巨鸟名为赤焰,赤焰鸟生长在幻境恶劣的东洲,生性好斗,最是霸道横行。而这少年郎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竟将它逼迫得如此狼狈,可见其仙法之高深。 见它掉了几片羽毛,叶玄皱了皱好看的眉,神情一敛不满道:“怎么掉毛了。” 赤焰鸟狼狈地扑腾在空中,恼怒喝道:“臭小子!本座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来寻本座的麻烦!” 今日它本在自己的洞府中歇息,这玄衣少年提着剑便破了它的法罩,一言不发地朝它袭来,简直无法无天! 叶玄却将手中长剑收了起来。 赤焰鸟一愣,莫不成这小子良心发现了? 叶玄淡漠地松了松手腕,眉眼清傲又凛然,冷哼一声道:“我娘亲生辰要到了,我瞧你这鸟还不错,便送与她吧。” 赤焰鸟又惊又怒:“欺鸟太甚!” 它好歹也是开了灵智的仙鸟,怎么能沦为一个女人的生辰礼物! 叶玄毫不理会它的控诉,淡淡地瞥了它一眼,认真道:“用剑会掉毛,还是用手抓吧。” 赤焰鸟彻底凌乱在风中,这都是谁家的变态孩子! 数日后,神羽族的羽弥峰上。 曲廊回栏,亭台暖阁中。叶卿将玉盒中的九天羽衣霓裳铺展开来,只见裙面流光溢彩,饰满了五彩斑斓的秀羽和细碎的珠玉,裙身摇曳而坠,衬得这亭阁都熠熠生辉起来。 “如何?”叶卿挑了挑眉,同弟弟问道。 叶玄无法理解地盯着羽衣,嘴角一撇,吐出两个字来:“浮夸。” 叶卿虚咳了咳,将羽衣收起,不赞同地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姑娘家都喜欢好看的衣裳,娘亲也一定会喜欢的。” 叶玄傲娇地抱袖而立,自得地弯了弯嘴角道:“那可不一定,要我说,娘亲说不定更喜欢威风凛凛的东西。” 叶卿瞥了眼黑着脸立在庭院中的赤焰鸟,沉默不语。 赤焰鸟见叶卿望着自己,恶狠狠地朝他吼叫一声,羽翼翻腾,劲风吹起庭院中的草木。 叶卿终于忍不住:“……就这丑鸟?” 赤焰鸟:……什么? 叶玄制止了赤焰鸟,才反驳哥哥道:“丑是丑了些,牵出去可是很有气势的。” 赤焰鸟:……放它走!它不干了! 叶尘从回廊处走来时,就见他们兄弟二人正立在庭院中说话。 叶卿与叶玄连忙同他行礼问候:“父君。” 叶尘笑着摆了摆手,却突然温和说道:“方才知道件喜事,正要同你们说。” 两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疑惑的神色来。 叶尘弯着嘴角,语气温柔道:“你们娘亲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久后你们该做哥哥了。” 说完,叶卿与叶玄皆是露出个惊喜的神色来,叶玄更是按捺不住,连忙说道:“我要去瞧瞧娘亲。” 叶尘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 叶卿向他行过了礼,才笑着跟上弟弟。 室内青烟袅袅,锦瑟正趁着叶尘出去偷偷寻了他的仙器来玩,叶玄与叶卿却突然间奔进室来,惊得她险些又将叶尘的仙器给摔了。 叶玄三两步奔到她身边,语气中藏着雀跃道:“娘亲,我弟弟呢?” 锦瑟挑眉:“什么?” 叶卿在一旁轻笑道:“哪里有这么快呢,当初娘亲怀你的时候我就等了好几个月呢。” 叶玄神情凝了凝,噎道:“是吗。”却仍直直地盯着锦瑟。 锦瑟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弯了弯嘴角,她敲了敲叶玄的脑袋,笑道:“是啊,起码还得过七八个月罢……而且你们怎么就觉得是弟弟,不是妹妹呢?” 叶卿笑道:“妹妹好,我想要个妹妹。” 叶玄却哼了哼:“妹妹有什么好?隔壁朱雀的妹妹,每次去荒山时都要跟着我们,见了妖兽又哭哭啼啼的,麻烦。” 他又补充了一句,“女孩子烦人得很。” 锦瑟眯起眼眸,长长地哦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幽幽道:“女孩子烦人得很?那娘亲也烦人得很了?” 叶玄神色顿了顿,偷偷向 分卷阅读118 叶卿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叶卿不着痕迹地垂下了眼眸。 叶玄噎住,耳根红了红,勉勉强强道:“虽然女孩子烦人得很,但娘亲还是很可爱的。” 锦瑟笑意连连。 ……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神羽族族会。 叶璃乖巧坐在哥哥的脖子上,眨巴着大眼睛瞧那老师傅给她捏着糖人。 叶玄扶着她的小短腿,面不改色地叮嘱她道:“小璃,不要流口水,若是弄脏哥哥的衣裳就不抱你了。” 叶璃连忙抱住了哥哥的脖子,撒娇道:“好。” 老师傅终于捏好了糖人,在一旁等着的叶卿付好了银钱,挤出拥挤的人群,笑着将糖人递到翘首以盼的妹妹手中。 叶璃欢呼着接过,甜笑道:“谢谢哥哥。” 叶玄哼了哼,“我呢?怎么不谢谢我。” 叶卿无奈一笑,叶璃今年不过是几岁孩童的心智,见叶玄似乎生气了的模样,顾不得手中的糖人,连忙软糯地哄他:“哥哥!” 察觉脸上沾了些甜腻的东西,叶玄眉头一跳:“你的糖人沾到哥哥的脸了!” 叶璃眨了眨眼睛,伸出小手替他擦了擦,见手指上沾了些糖渣,馋得便往嘴里送。 叶卿轻轻捉住她的手,用帕子替她细细拭去,温和道:“已经脏了,小心吃坏了肚子。” 叶璃咧嘴一笑,突然软声问道:“哥哥,织锦姐姐在哪?” 叶卿抬眸望去,却见妹妹和弟弟都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咳了咳,他轻笑道:“回天宫了哦,过两三日就回来了。” 叶璃又低头问叶玄:“赤焰呢?阿璃想同它玩。” 叶玄神色凝了凝,回答她:“看家呢,这么大只鸟,怎么能随便牵出来玩,哥哥陪你还不够吗?” 说完,他又同叶卿问道:“那只鸟就算了,父君和娘亲去哪了?” 叶卿望着远处温柔的夜色笑了笑,“大抵是在看烟火吧。” …… 山崖上,叶尘替锦瑟拢好颊边被风吹起的墨发,眼中柔和。 锦瑟轻轻地抱着他的腰,突然开口问道:“师父,从前天宫的君离仙君来寻你时,都同你说了什么呢?” 叶尘抱着她,想起那君离同他说的梦中之事,笑道:“说些前尘往事罢了……怎么,你很关心那君离仙君?” 锦瑟一噎,连忙摇头,赖在他怀中撒娇道:“我只关心师父一个。” 远处灯火阑珊,微风轻拂。 叶尘望着锦瑟的眉眼,却突然忆起从前她常常问自己的话来。 轻轻一笑,他低声道:“从前锦瑟总是问我为何待你这般好,彼时我还无法作答,现在却能说了。” 锦瑟仰头望他,叶尘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因为吾心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