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天南地北和咫尺方寸》 分卷阅读1 ?书名:她的天南地北和咫尺方寸 作者:自律的大洋芋 文案()青娣意外怀孕后独自去往男友的老家散心养胎。 在偏远僻静的古镇沙溪,她得知名叫寸心月的女人在她家乡的江上投水自尽,命悬一线。 好奇心驱使青娣去了解这个女人的生平。 她找到心月的博客,从那些隐秘心事的记录里复盘了心月三十年的人生,并据此写下了一个故事: 一个跑黑车为业的孤僻女人,爱慕上漂亮的男大学生,在种种不忿与突发的精神错乱中,设计了一场啼笑皆非的报复计划。 很多年后她发现曾经的爱慕者与自己的高中同桌结婚了,他们再次相逢,并陷入了一段真真假假,难分对错的情感纠葛。 青娣告诉心月,她看过之江的落日,吹过转塘的晚风,那些年她爱人、恨人都刻骨铭心。 两个刚到而立之年的女人,一个身怀有孕,一个由死而生,她们相聚在疫情之下的偏僻古镇,各自思虑着未来的人生。 内容标签: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寸心月,孔青娣 ┃ 配角:赵齐,戴静,何俊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愿她灵魂的来处和归处都是安宁的 立意:相逢即是有情 第1章 写在前面的话 其实我至今没和她见过面,第一次知道她,是听别人说她跳江寻死,估计难救活了。 后来我找到了她的博客,在看完了那几百条心事秘隐后,我大概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现在,我想把她的事情跟人说说。 请把这个故事当做世间人情百态的一霎一幕,聊做消遣吧,就像我写这个故事的动机一样,只是为了消遣怀孕待产的长长时日。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我查出怀孕后妊娠反应剧烈,同时因为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每天都心情阴郁。在和男朋友寸景华商量后,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按景华的建议,我辞职了,离开上海,独自去往千里之外他的老家散心养胎。 他的老家是云南西北部的一个小乡镇,坐落在高原丘陵间的坝子里,依着一条河,青山环抱,名字叫沙溪,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小镇。 车子从当地县城开出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顺着盘山路爬升、盘旋、下降,一直下到坝底,就到了地方。 沙溪是一个古朴的小镇,绝大多数的建筑都是老旧的滇省“一颗印”合院民居院落,青石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世界各地的背包客。 在我拖着行李箱环视小镇风景的时候,一个打扮朴素的妇女上来握住我的胳膊,热情地笑着说:“来啦!你就是青娣吧,我说就是你了,偏偏我儿子姑娘还说看着和照片有点不像。我们这里的山高,弯路多,你怕是坐车坐得受罪了吧!” 我看清这女人是景华的嫂子,她热衷于在视频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影像,所以虽是初次见面,但我对她的脸并不陌生。 我的确有点晕车,但一路上吹着风欣赏高原的山地风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倒也不算太难受。 简单寒暄后她佯装发怒怪我一个孕妇单个人就来了,也不通知他们去市里面接我。我笑着回握她的手,说:“客运站的班车也方便,景华把路线说得明白了,没什么大问题…” 我是到了县城上了乡村巴士才让景华通知他家里人的。原先听他说过,他们家的地多,农活多,我不想太耽误他们的事情。 寸景华的嫂子是个爽快热情的人,我一见便很喜欢,便也不矫情,直接称呼她为嫂子。 他们家在沙溪古镇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还需要走一段路才到。 嫂子把我的背包取下挎在自己胳膊上,又接过我的行李箱递给边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是她儿子,孩子怕羞,不顾他妈让他问候我的要求,拎着箱子就跑,我担心他摔倒,在后面喊他放下来拖着走,拎着也太重了些。 嫂子不以为意,笑着说孩子都是干惯活的,这路上不干净别给你箱子弄脏了,我赶紧说哪有那么娇气,那本来就是用的东西啊。 我把她女儿拉在身边,抚着她的头问她的名字,女孩害羞地扣着手指说了名字但我没听清楚。 嫂子告诉我她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十一岁,叫寸林,小名大林,树林的林,女儿九岁了,叫寸灵,小名灵灵,百灵鸟的灵。 听完我乐了。嫂子一路上给我介绍着两个孩子的性格和学习上的事,我们顺着公路走了十来分钟,过了一座小桥便进了村子。 村里的房子大都是青瓦合院的老屋,偶尔有一两家是盖新式楼房的。村道整洁干净,房子整整齐齐,靠道路一边的院墙上都被刷白绘墨,画梅兰竹菊,题诗词警句,一派古色古香。 景华家住在村子的最里面,嫂子说家中后山就挨着省内知名的石宝山景区。村子里巷道复杂,走了许久后我们穿过一条两侧都攀着花藤的石板路,终于到了他家。 他家的院墙砌得很高,大门是厚实的木门,有暗隐的纹 分卷阅读2 路,一看就是老物件,上面贴着红红绿绿的门神像和符画,门槛上包着锃亮的铁皮,角落燃着烧了一半的三炷香。 走进去一看,院子敞亮干净,正面是两层半的新楼房,是景华大哥和嫂子住的地方。两厢还保留着红土胚青瓦片的老房结构,嫂子说那是景华爸妈的住处。 正说话间,两个长辈从另一侧的厨房迎了出来,朴实的黑瘦面庞上布满笑容。 在嫂子跟他们介绍我的时候,我也微笑着问候。他们一家看起来都是很好的人,家里收拾得清爽整洁,亲人间的相处也显得友爱亲近,对我更是随和周到。 景华的大哥在沙溪街面上开了个粮油商店,晚上也早早关了门回来吃饭,我发现他和他爸爸长得很像,身材高大,又有些不苟言笑的木讷,而我的男朋友看起来遗传他妈妈更多些,外形敦实粗壮,性格活泼爱开玩笑。 我很享受待在这里的时光,高原的阳光明媚温暖,天空澄澈高远,我喜欢上屋顶躺在玉米棒骨堆里晒太阳。 不久以前还同我纠缠不清的阴霾情绪已经烟消云散,那些让我不自在的牵绊和烦恼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就这样悠闲地过了半月有余,在那天的晚饭时间,景华的父亲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神色慌张地站起身来走到屋外,难得一见地扯大嗓门讲话。 他讲的是本地方言,话说得太快我听不懂,景华的妈妈和嫂子交换着眼神,表情复杂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许久后景华的父亲进来,神色凝重地告诉等消息的一家老小说:“小阿月自杀了说,跳河克了,倒是没死么,送去医院还在抢救,听着人家的意思么,人快不行了,武奇家妈要赶去瞧。” 我云里雾里地听他们讲了许久,越听越是好奇,那个众人口中脾气古怪亲戚,一个和我同岁的女人,多年来一直独自在外生活,如今突然在两三千公里外的我的家乡跳江自杀,而我本人却在她的家乡得到了这个消息,这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晚上我打电话跟景华说起这个事情,他说他父亲傍晚那会给他打过电话了。上海离杭州很近,他父亲希望儿子能代表自己去看看这个甥女,那毕竟是他小妹子的独生女,可很不巧的是男友在山东出差,一时半会回不了杭州。而且这个表妹向来不喜欢和亲戚来往,去医院也做不了什么。男友的爸爸被劝住了。 我突然对这个名叫寸心月的女人好奇起来,很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于是找景华要她的照片,景华说可以翻几张照片给我。 过了一会,他给我发了一张合照,看起来像是一张旧照片的翻拍,右下角显示拍照时间是2007年的春节。 那是一群山区农村少男少女在田地里的合影,我一眼就看出谁是寸心月。 她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齐肩的短发很衬她的鹅蛋脸,五官周正却不失柔美,穿着和气质都更为“洋气”的她有些不合群地站在最边上,左手扯着右手的袖口,卷握双拳,眉眼间带着一种收敛怯懦的神情。 很快景华又发来三张图片,应该是寸心月近几年照的。 其中一张的背景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倚着一辆酷炫的摩托车,一身紧窄劲装搭配长靴,勾勒出性感的身线,她故意抬高的下巴走势锋利,很衬她冰冷漠然的眼神。 后两张是她和一个男人的自拍,应该是两人骑在摩托车上拍的,一张是她的侧脸,一张是她看镜头的笑脸,两张照片里的那个男人都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也看得出那个男人很年轻,还和寸心月一样,相貌优越。 我想这就是那个他们在席间避讳谈起的人吧,同寸心月耍朋友的年轻男孩,比她小了近十岁,是嫂子口里的孽缘,还是我未来公婆示意停止谈论的禁忌。 隔天一大早,景华的大哥开着面包车去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子接了他们的姑妈来到家里,按昨晚商量的,我们一起送姑妈到大理坐飞机去杭州看寸心月的情况,我也顺便去下关的妇幼医院做一下产检。 当晚,大哥一家带着我去海东镇一个亲友家里吃饭。 席间说起这个跳河的女子,他们彼此交换着自己知道的讯息,又谈起那女子的多桩秘闻,也许因为我还是得算个外人吧,他们压低声音,心照不宣地说着语速极快的方言。 面对我再三的追问,他们也只是用蹩脚的普通话回答说:那个都是些很不好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零星听懂的只言片语激发了我对那女子强烈的好奇心,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别人都在说她古怪,可我偏偏在他们列举的每一件事情上都能理解她,我感觉她的处境好像曾经某个时期的我自己,四面楚歌,绝地求生… 夜里我同嫂子睡在一处,我央求她给我讲更多关于寸心月的事情,她喝了酒,在半醉半醒间,将饭桌上含糊其词的孽缘,和那些因为是方言而没有听懂的故事,一一告诉了我。 …… 我在嫂子的鼾声里难以入眠,脑子里复盘着心月三十年的人生。 当然,都是别人口里的她,也是我想象的她。 窗外的月亮极圆极亮,我起身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看到静阔的洱海上一片亮影,皓月在天,月光倾 分卷阅读3 泻入湖,粼粼在水。 我心里激荡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会活着吗? 第2章 南行 1 “我出生于1990年,死于2019年。 就是今天,或者明天。 都行。” 将晚了,天色灰暗,雾蒙蒙的。 浩荡的江水两岸突然亮起了昏黄色的路灯,稀稀疏疏,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雾色里,一个瘦高个女人在空旷寂然的大桥上站着,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 她关掉刚刚编辑好的博客,手机桌面显示现在的气温是10度,寒风凛冽,早已将她的耳朵和眼睛吹得生疼。 她用手机相框框住了不远处一艘逐浪而行的运沙船,船上挂着一盏白炽灯,照出那艘船上分不清是红漆还是铁锈的破旧船身。 驾驶舱门边的铁皮墙上依次挂着一件工地上常见的迷彩服上衣,一条松松垮垮,一看就很结实的深色裤子,更显眼的是旁边一条抖抖索索,在风里狂舞的男士内裤。 女人把手机焦距调到正常,照下一张。 暗云里,钱塘江,浊浪滔滔。 她趴在桥栏杆上往下看,那些激荡的水浪声从身下十来米的江面传上来,啪嗒,啪嗒… 桥上几乎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宽阔的柏油路沿着高大鲜亮的红色拱形索塔延伸着,远处是一阵阵快速飘过的薄雾,看不清大桥尽头是什么样子。 女人把这一幕照下来,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头像一团黑的人,把两张照片和位置一起发了过去。 【怎么样我看这地方真的很合适】【你到哪了】【几点到】对方没有很快回复,大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大风把她的头发扯得飞起,横七竖八,扑了一脸。 风越来越急,气温越来越低,天空还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雨,她抵御不住寒冷,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女人下了大桥来到江岸上,沿江路上稀稀拉拉的路灯什么也照不清,身边疾驰而过的车灯也晃得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手机响起,消息提示:【大概21:50到,你已经在那里等了吗?】【不好意思,你还有多余的钱吗?我身上没钱了,那里离车站还挺远的,得打车过去。】昨天出发前,她已经把微信和支付宝里面为数不多的钱全部提现了。 【我手机里一点钱也没有】虽然可以让司机载人过来再给现金,但她已经冷得打颤了,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又走了很远的路,脚又冻又痛,实在是很想找个安静暖和的屋子,吃顿热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勇气是需要积攒的,现在面对这黑幽幽的江面,她既不勇敢,也没力气。 【我来接你吧】【手机电够吗到了后共享位置好找人】对方很快回复。 【那麻烦你了,我带着充电宝的,到了给你发消息。】女人发现自己才是需要担心手机没电的人,她的手机电量只剩10%,在低温环境下随时可能自动关机。 【手机马上没电了如果到了联系不上我我会在出口处等】【我穿白色羽绒服中长发】这里远离市区,几乎打不到出租车,她只希望在手机没电之前能有网约车司机接单。 昨夜。昆明火车站。 寸心月很久没睡觉了,她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又熬了一夜,一直在看群里的人聊天,把充电宝里的电都用干了。不过也还算好,她约到了一个共赴黄泉的人,不用太孤单。 按那个人自己说的,这个名叫“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的网友,男的,二十二三的年纪,赌博成性,身负百万巨债,声名狼藉,人嫌狗厌,已经生无可恋,唯求一死。 当时群里有人劝他,一百来万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很多人给他出主意,劝他隐姓埋名跑出去躲躲,还不至于为这个去死。 他没回复劝解的人,有人问他打算离开的地点和日子,他说就是明天了,他已经买好了去杭州的火车票。 杭州,也是心月选定的终点。 她于是主动加“渡渡鸟”为好友私聊:【打算怎么死】【我明天也到杭州了】渡渡鸟很快回答:【烧炭】 虽然有点不合适,但心月还是把话说出来了:【那样不好吧。就算是酒店,在人家屋子里,影响不太好】渡渡鸟果然有些不爽:【呵呵到这一步还能管那么多?】心月盯着屏幕,暗了又点亮,暗了又点亮…终于还是把输入框里面的内容删掉了,不再找他说话。 天还未亮,心月踏上了去往杭州的动车,车厢里很温暖,让她很快陷入混沌的昏睡中。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包里发出一串消息提示音,打开一看,是先前要去杭州烧炭的网友。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在吗】 【我约好的人不去了】【你在杭州哪里】【打算怎么死】【我们一起可以吗】【喂】 【在吗?】心月加群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找个伴儿,心里想的是能互相鼓劲也是好的,可惜真打算走的人,他们的时间和方式都不太适合她,她一开始想的就是这地,就是这方式。 【我还在动车上】【下午五点多到】她看了一 分卷阅读4 眼车窗外,动车行驶很快,迅速划过了一片陌生的楼房和街道,以及密密麻麻的行人和车辆,天空还是乌黑暗沉的,她不知道眼前的是哪个城市。 心月记起渡渡鸟是要烧炭的,那不是她想要的方式。其实她不是很介意一个人走,毕竟算起来,她独居也十几年了,个性很独立,在这件事上独来独往不是什么难事。 她郑重地拒绝:【抱歉,我不想烧炭,我是去跳江的。】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没关系】【我其实不挑这个,只是和原先的那个人约好了是烧炭,他现在来不了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吗?我特别不想一个人】【可以吗?】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心月回复他:【好的。你几点到?我们约哪里见面?】 第3章 南行2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没有很快回复,心月又看向窗外,外边飞快地掠过一丛丛的小山包,翻耕得很整齐的田地,满是垃圾的小河,盖着参差不齐楼房的村子,枯败的小树林,被杂草和建筑垃圾覆盖的荒地,在野地里延伸到远方的土路… 她还在等渡渡鸟回复,耳朵突然捕捉到前座一个妇女的嗤笑声,伴随着一句粗口。 “贱人。CNM。” 她的神经瞬间被刺痛了,身体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 冷静下来,她劝自己:那人不是在骂我,她可能只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新闻消息所以讲粗口,可能是在和熟人开玩笑,可能是她旁边的乘客惹到她了,我们隔着座位靠垫,又看不见人,彼此陌生,没有冲突,她不可能是在骂我。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会,耳朵里面忽然响起了一些尖细的嗡鸣声,伴随着头部有节奏的臌胀感,这让她烦躁不堪。 突然,有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寸心月,等一哈嘛。” 这声音的情绪是欢快的,像在耳朵边上,又像在远一些的地方,像一个人的声音,又像另一个人的声音,像说方言,又像说普通话。 寸心月顺着声音转头去看,只看到行进中微微颤动的车厢过道和表情漠然的后排乘客。 她耳朵里又响起好几个男人女人在一说话骂人的声音,有恶毒咒骂的,有轻蔑侮辱的,这些声音忽远忽近,或大声吼叫,或窃窃私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境况十分危险,车厢里的气氛诡异,身边的人都悄悄斜眼看她,侧前方的座位上有两个女人头对着头低声讲话,好像在密谋着陷害她的计划。 她脑袋里嗡嗡地回荡着一些声音,像回忆又像是正在发生的。 “寸心月,你简直是个烂人!你活着做什么!” “贱人!!” “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你怎么不去死!” “我打死你!” “你活着有什么用…”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一边把呼吸顺匀,一边不安地来回盯着对面座位和自己身边的人看。 她怪异的举动引起了同坐旅客的注意,对面座上的一个中年妇女对上了她的目光,眼神并不友善,她心里一惊,脱口而出:“眼睛看哪里?盯着我看干嘛!” 心月的声音骤然响起,声调带着尖锐的颤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她不想别人误会是她先找麻烦,于是又看着对面那人说:“你眼睛看哪里,眼睛看哪里?”对方凶巴巴地反驳:“哪个看你了!有问题!” 争吵声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周围的人和那个妇女一起用审视的眼神看她。心月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惊怕的哭腔,是情绪反应过头出丑了。 她慌忙起身,想要躲过别人责问的目光,可身后还是传来了那个妇女低声的咒骂,是在骂她神经病。 记忆开闸了就很难关住,心月感觉曾经那些脸上头上落下的巴掌拳头和一脚一脚的重踢好像又笼罩在她身上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看到前座刚刚骂人的是个染了黄头发的中年女人,胖胖的,泡面头发型也没能掩盖住稀疏头发下苍白的头皮,她敷着过于白的粉,涂着过于红艳的指甲,不年轻了。 这让心月稍微安心了一些,她默默安慰自己——果然是不认识的人,我听错了。可转念又想她为什么要骂我呢,然后又推翻这个想法——不是,她没有骂我,是臆想的,是我病了。 心月思绪纷乱,用力稳住步伐往车厢连接处走去,她的呼吸发热,心口又紧又疼,只能右手交叉握住左手的大拇指用力向后掰着,希望可以把左手上那根一直连接到心脏的筋掰直理顺,让它别那么酸痛了。 她在洗漱台洗了脸,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是几天没睡好觉的衰鬼模样。 火车钻出隧道,天色暮然大白,心月回过神来,记起此行的目的,她怔怔地站着,意识流淌得极其缓慢,过了许久,终于把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再次推想明白。 眼泪一整道地划出眼眶,汇集在她下巴上,她感觉喉咙很紧,但发不出声音。 心月其实并不想哭,也厌恶自己哭,她不想放任那种委屈自怜的情绪蔓延,无论如何,已经哭得太多了,再多,就又要糊涂了。 动车在快速行进,是要 分卷阅读5 奔赴心月的结局。 她在半开放的盥洗处对窗站立,期间有列车员来检票,询问她为什么不去座位上坐好,心月一脸迷茫,不言不语。对方看她的表情不对劲,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仍是不说话。最终,列车员皱着眉头走了。 等站到腰腿酸痛坚持不住时,她也不好意思再回到原先出丑的地方,只能穿过几个车厢找了个空位坐下。 手机消息提示:【我们加一下微信吧】【他们找上我□□了我要下线了】【□□群被举报了别去讲话】心月加群没几天,几乎不在群里发言,也没打算事前在这个名叫“世界很美但我不配”的群里发临别感言,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死,甚至有些人乐于诱导、督促别人去死,大概是享受掌控他人生死命运的“快乐”吧。 偶尔看到有人提起群里的谁谁谁在哪哪走了,心月都在心里默认那是假的,眼不见为虚,毕竟群里骗子很多,多到看见有赌徒来罗列自己的大宗赌账,骗子都能说要借钱给他翻盘的。又或者,确实走了一些人,但她的潜意识不想承认,可能对于这种事还是有一点说不清楚的恐惧吧。 心月把微信号发了过去,打算退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加好友的申请,那人的网名叫做“明天会更好”。 她同意了好友申请,对方很快发来一段文字,堆砌着很多笑脸、太阳、拥抱和鲜花的emoji表情,看起来像群发的“劝生文”,大概意思就是劝人珍惜宝贵的生命,不要用自杀这种方式伤害父母亲人。 心月正打算退出对话框,对方又说话了:【朋友,你好!】【我知道你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聊一聊,让我听听你的困难,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条别的路走。】心月回复:【谢谢你,陌生人。】【祝您余生顺遂。】心月退出了□□,在微信上把渡渡鸟加上好友,他说:【我得晚上十点左右到】【你定好地点我来找你】这正是心月想的:【好,我等着你。】此刻,钱塘江边,不知名处。 心月在江岸上站着吹寒风,胃部和小腹传来的冰凉痛感像是闷钝的撞击,又像是尖锐的砍刺,她忍受不住便蹲下身来,紧靠着半高的石礅缩成一团。石礅替她挡住了凛冽的寒风,她身上好歹暖和了一点点,只是脚又僵又痛。 手机电量7%,还是没有司机接单。 她埋头在袖子上蹭干净眼泪鼻涕,撑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差不多一公里以外的壮阔大桥,把心一横。 左右都是死,真不知道在瞎折腾什么。 …… 第4章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1 心月没走几步,终于看到有人接单了,司机距离她2公里,正在驶来,还打来了确认电话,心月抢在司机开口前急着说:“我在大桥下面的路边,手机马上没电了,等…” 好在司机顺利接上了心月,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很快缓了过来。 司机是个一脸和气的五十多岁男人,主动帮心月给她的手机充电,还贴心地递给她纸巾擤鼻涕。心月感觉自己被人善待了,眼眶又一阵一阵发酸,一个劲地夸赞司机是个好人。司机问她是哪里人,是不是来旅游的。玫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付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可以重新准备一次,不用去得太仓促,太随便,太疲惫,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人嘛,总是贪图舒服,连死也是,想死得无所畏惧,心怀喜悦。 杭州东站。 在位置共享界面,那个黑色头像一点一点地靠近,在两个人的头像几乎叠加在一起时,心月抬头看了看来人。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的个头中等,人很瘦,白面皮,唇边留了一圈稀拉拉的胡子,细细的眼睛快速在心月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这人戴着黑色的线帽,又把灰色的卫衣帽子套在外面,外衣是件不算厚的彩色运动服,里外两件衣服和他的裤子都显得太宽大了,把他衬托得愈发的瘦。 他像是那种追逐流行文化,享乐至上的小年轻,一看就知道没吃过生活的苦,出了事情估计还会有家庭兜底,和他们将要去做的那件事看不出有什么必然联系,她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只是一时负气冲动罢了。 心月抬头对上渡渡鸟的目光,对方很快闪开了,侧过脸东看西看,左脚换右脚地踱步,嘴里好像还嘟哝了一句什么,心月没听清楚,她不喜欢渡渡鸟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也带上不耐烦的神色,问:“你讲什么?” 渡渡鸟抽了一下鼻子,抬起眼睛,露出一片萎靡的眼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问:“你是‘不鱼’?” 心月点了点头,耐着性子开口对他说:“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下吧。” 渡渡鸟还是有点神经质的原地挪步,手时不时地擦过鼻子和下巴,他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可抑制的震颤,每当心月回头看向他,他就会立即转头看向周围,好像很不愿意别人注意到他。 心月有点心烦,后悔自己没考虑清楚,这么重大的事情要选伙伴也应该慎重些的。 他们一前一后,无声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细雨里的霓虹街景。 司机把 分卷阅读6 他们送去了离大桥最近的一个商业区,说附近只有那里有酒店,心月查了一下手机,显示距离大桥6公里,不算远,却也不近。 心月和渡渡鸟被放在黑洞洞的路边,这一片的路灯坏了,司机告诉他们顺着眼前的岔路走进去就是了。这地方是城郊,路灯稀稀拉拉的,他们摸黑走进一条老旧的美食街,许多饭馆的店招还亮着,只是门都关闭了,显然早已打烊。 这样冷的夜里,时间已接近零点,街上没有行人,他们在街面上来回走了一圈,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发现还有家沙县小吃在开门待客。 一碗馄饨,两个煎蛋。 一碗蛋炒饭,一个卤鸭腿。 这饭没什么滋味,仅仅是聊胜于无。 店里也不暖和,桌子板凳都透着冰凉,心月和渡渡鸟各自闷头吃饭,没有交谈。 结账的时候心月从收银台拿了两瓶白酒,渡渡鸟在她身后说:“再多拿一瓶吧。” 出了店心月把两瓶白酒递给渡渡鸟,随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渡渡鸟把酒一边一瓶放进上衣口袋,回答:“张尧,尧舜禹的尧。” “哦。”心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商务酒店,说:“我们住那里吧。” 张尧却定住身形看着心月,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心月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转头问他:“怎么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张尧问。 心月平静地回答:“没,我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现在太累,又冷,我想先好好睡一觉。” 张尧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事就是得一鼓作气,你休息好了,人一舒服也就不想走了,清醒过来就还他妈的得继续熬着!” 心月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一言不发,径自转身朝酒店走去。 开房的时候张尧跟了上来,心月默契地跟前台说再开一间房,前台找张尧要身份证登记,张尧说自己是和心月一起的,忘记带身份证了,希望可以不检查身份证。前台女孩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张尧的要求,说没身份证就不能开房,也不能跟着心月入住,无奈,张尧只得把身份证从裤兜里拿出来登记,心月瞟了一眼,大概看清他是江西x市的,96年生人。 张尧随口问了一下前台这附近有没有派出所,前台的姑娘警觉地瞥了他一眼,说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就是警察局。 在张尧扒掉帽子对着摄像头照相的时候心月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忙对前台说:“麻烦安排最低的楼层,二楼最好。” 话刚说出口,张尧绕到她身后时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月烦躁地舒了一口气,不想再理这个举止无礼的陌生人。 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心月,最低的楼层是四楼,还有空房。四楼的话,不想冒着半生不死变残废的风险,就不会选择这个高度,心月觉得可以了。 张尧一直跟在心月后面,静无声息的,心月敢肯定对方一定在盯着自己的后背看,这让她很不舒服。 房间是面对面的两间,心月把一张房卡递给张尧,耐着性子说:“今晚好好休息吧,这事没什么可着急的,早晚的事情。” “你是怎么想的?”张尧问。 是问去死的计划吗?很简单。 心月扯了扯嘴角,想用微笑缓和一下气氛,但感觉脸僵得厉害,做不出表情。 “明天睡到大中午,出去吃个饭,等天黑人少的时候上桥,再…反正得等到明天晚上没人的时候,白天给人看见不好,搞不好遇到见义勇为的人,拖累到别人就不好了。” 张尧又毫不客气地哼了个气声,用嘲讽的语气说:“你想得可真多,你可真善良。”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样吗,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就很讨厌,心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多话,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再把电热毯按钮滑动到“高”档,匆匆上了卫生间,也不洗漱,很快地脱鞋,拉窗帘,关灯,把自己裹进被窝,趴在一点点暖热起来的被窝里,趁意识尚存的时候把电热毯的开关滑到了“低”,然后沉沉睡去。 作为一个长期被失眠症折磨的人,她很久没像这样睡着过了。 夜里,心月模模糊糊听到一阵隔壁的敲门声,又听到一些男人暴怒争吵的声音长久回荡在门外走廊上,直到消失。 这些声音令她不安,但抵不住困意,她连眼睛也睁不开。 第5章 世界上最后一只渡渡鸟2 崩崩崩~ 崩!崩! 崩崩崩~ 敲门声很暴躁,心月直接清醒了。 打开门来,是张尧,他身上带着一阵寒意,不像刚从屋子里出来。他还是昨天那样戴着帽子,好像就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他理直气壮地对心月说:“我饿了。” 心月顺口问他几点了,对方掏出手机来一看,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张尧低头看了下心月的脚,她没穿鞋,袜子不见了一只。 心月转身去穿鞋,这人也不见外,跟着进房间来,还顺手关了门。 心月忙说:“不好意思,我洗个澡,麻烦你回你房间等我一下,很快 分卷阅读7 就好。” 张尧愣了一瞬,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洗完澡吹完头发,心月化了个妆,扑了让皮肤看起来瓷白细腻的粉,还特意把眼线高高挑起,用唇膏在眼角涂了一抹深红,镜子里的她,很像电视剧里的妖艳反派。 她把这些化妆的东西丢进垃圾桶,包又轻了一点,只有一瓶300毫升的白酒,一张身份证,一沓现金,以及一封遗书。 等心月再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张尧窝坐在对门门口,抬头看她的瞬间眼睛似乎睁大了两圈。 “怎么不在房间里面等?走廊上多冷啊。”心月问他。 张尧漫不经心地耸肩,“出来的时候把房卡忘在里面了。” “哦,走吧。” 张尧来到大厅就快步直接出门去了,心月在前台补了一晚房费,退好房,走出大堂了才发现今天的气温比昨天更低,天色是黑红的,风低吼着,夹着毛毛雨。 心月走到张尧身边问:“想吃什么?” “随便。” “正宗四川火锅”店里,两颊红润的服务员小妹,热情地带他们坐下,等点好了菜,服务员问:“请问哈你们两个要啥子锅?微辣,中辣,特辣,变态辣,要哪种嘛?” 心月问张尧:“你能吃辣吗?” 他摇头。 心月说:“那就帮我们上中辣嘛。” “我吃不了辣的。”张尧认真地说。 心月:“哦,那我们要微辣。” “不是,我是说我不吃辣的,你听不懂?”张尧居然急了,像跟自己家长耍脾气的孩子。 心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态度,脾气这样大,竟然没有一点吃白食的自觉,她也有了些怒气,没好气地问:“那你能吃哪种辣?微微辣?有吗?”心月看向服务员女孩。 张尧不说话,那女孩爽快地建议说:“那就点鸳鸯锅,两位的口味都合。” “好。鸳鸯锅,特辣的那种。” 心月总结说。 等菜的时候心月和张尧沉默对坐着,张尧手揣在兜里,含胸弓背,让他显得更加瘦弱,看起来像个通宵打游戏后在课堂上强撑上课的初中生。 心月顺便给张尧倒了茶水,放在他面前,他还是低着头,眼神盯住桌上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月喝完一杯热茶,发现杯沿上沾了红色的唇印,就拿纸巾揩拭嘴唇擦掉口红。 张尧抬眼看着她,说:“你还是不化妆好看点。” 有些人就是这样,还是不说话比较好吧。 心月装没听见。 张尧又问:“你是哪里人?” 心月:“云南人。” “哦。云南。”他顿了顿,好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接着说:“我去过云南,那边大理、丽江,是不是,我去玩过,那里不错的,风景还行,就是东西难吃。” 心月不说话,张尧继续说:“你知不知道那个群被封了?” “不知道,我加你微信后就没看了。”心月回答。 “群里有个人的爸爸也加进群了,在问他儿子的下落。我估计就是他举报的。” “人找着了吗?” “不知道。” 心月的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是值得关心的。 张尧问:“你几岁了?” “三十。” “不像,你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 心月面无表情答道:“那不也差不多吗,我以为你说我看起来最多十八呢。” 张尧语塞。 锅底已经烧滚了,服务员陆续端上菜盘,心月点了米饭,迫不及待开动起来。她把滚烫火红的汤料舀进碗里,和热饭一起下肚,终于缓解了胃里恶寒虚空的痛感。 餐厅里温度比较高,这火锅吃得让人有点热,张尧把卫衣帽子扒下,把线帽的边往上卷了卷,心月看到他耳朵后面到脖颈处有一条黑色的纹身,似乎是一排字,于是好奇地问他:“你那纹身写的是什么?” 张尧愣了一下,放下筷子,麻利地拉起了左手的袖子,前后晃了晃算是展示给心月看了,然后又很快地把袖子拉上。 心月只看到他细瘦的手臂上几乎纹满了东西,大概是些天使翅膀、骷髅头、耶稣像、十字架之类的图案混乱地排列着,还有几句花体英文字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当然,最显眼的手腕上的一个黑粗方正的“戒”字,对应他小臂上的很有痛感的“债”字。 是很好的人生总结,简洁明了。 张尧喝了口茶,神色有些局促地探问,“你昨天晚上没醒?人家敲你门呢。” 心月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是有,我以为是做梦。” 张尧抽了一下鼻头,不再说话。 他是有前科的,属于被动态管控的人群,知道住酒店会被抽查,昨晚入住前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可等警察上门来给他尿检的时候,他也只能乖乖配合。 当时其中一个警察想叫醒心月一起盘问,张尧急了,对警察说那女人是他第一次见面的网友,他既然已经改过了,警察何必赶尽杀绝,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 年轻警察对他表现出的羞耻心嗤之以鼻,揭穿他这一类人千里迢迢来见网友的行 分卷阅读8 为就是图那档子事儿,仍骂他是社会的害虫,应该永远蹲在监狱,而不是到处坑害无知女孩,也害得他们这么冷的夜里还要出勤。 张尧气不过,顶了几句嘴,警察干脆把他带去派出所验尿问话,还好他已经一两个月没碰那玩意了,尿检过关,到第二天的中午他就被放出来了。 他原本担心女网友知道这事情后会嫌恶他,可能还会打断原先的计划,还好现在看来心月的确不知道昨晚的事情。 第6章 坏人朋友1 寸心月看了下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服务员又来给锅里加了汤水。寸心月把火调小,打算继续消磨些时间,但她不想向张尧打听烂赌鬼的故事。 赌徒嘛,还不就那样,赢钱输钱,可以幸运地用几分钟去嬴到普通人几年十几年才能挣到的钱,也可以用几分钟输掉全家人辛苦攒一辈子的血汗。赢钱的赌徒不一定能让一家人“鸡犬升天”,因为他们会在下一次赌局里输掉更多,输钱的赌徒却肯定会累及全家,输掉存款,房子,大概率还要借债去赌,把全家人的人生都带累到负债状态。凡是与这个赌棍有牵连的,别管是亲戚朋友还是邻居同事,难以避免的也要跟着倒一些霉,轻则被催债的电话骚扰,严重点的被欠钱不还或者做中做保替人还债,反正要是从前遇到这样的人,寸心月肯定会躲得远远的,现在倒也没关系了,谁也别嫌弃谁。 张尧点了根烟悠悠地抽了起来,寸心月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想起在她二十岁以前,其实也有过一个爱赌的朋友,那位“朋友”还给她上过一堂讲社会险恶,人心不可信的课。 那时候寸心月在广州的一家电子厂上班,结识了比她大五六岁的金姐,她们在同一个班组,每天需要工作12小时,一个月休息两天,半个月倒换一次白班和夜班。宿舍是二十多个人同住,十几张上下床纵横排列,过道只够一个人通过。无论是生产车间还是宿舍,都十分拥挤、混乱,她们几乎没有厂子以外的生活。 金姐是个热情的人,上班下班去食堂都喜欢挽着寸心月的胳膊同她亲密地讲话,还会帮忙挡开厂里“老油子”对心月的调戏,刚开始的时候她们算得上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寸心月人生第一次跟外人说起自己的经历,包括她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受过的委屈和在外打工时的各种难堪和困境,这些事原本是她刻意对外隐瞒的。 寸心月发现金姐对她诉说的人生经历竟然和自己出奇的相似,一样来自偏远落后山区,无爹无娘,飘零无助独自在外打拼,她们甚至被同一个黑中介骗过钱,相似的经历让寸心月对金姐生出许多好感。 在顺利领工资的第二个月,金姐开始找寸心月借钱,说自己需要养还在上学的弟弟,开销比较大,而寸心月单身一人可以俭省一点。 寸心月没探究金姐为什么从孤儿变成了还有亲弟弟的人,因为她自己这个“孤儿”的父亲实际上也还好好地活着呢,只是早和她没关系了。 过了三个月的实习期,寸心月的工资涨到了两千八,但是她很难存下钱,因为那年她的身体状况变差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头一次出远门水土不服,她稍微着凉就会感冒发烧,还经常过敏长皮疹,不得不常常去看病挂针水,费了许多钱。 工厂的工作非常乏味,寸心月每天浑浑噩噩做着同一件事情,见着一样的人,机床的噪声很大,连放飞思想去神游的自由都被禁锢了。她对这份工作的厌烦与日俱增,但因为没有存到钱,她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 差不多到了那年春节的时候,金姐交了个男朋友,说是在打麻将的时候认识的,人在隔壁厂子上班。金姐很快搬出了宿舍,她们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关系也慢慢疏远下来。 金姐本就是个能言会道,和人自来熟的人,在车间里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而寸心月性子冷淡,也没在厂里交到朋友,每天都独来独往的。 虽然关系渐渐疏远,可金姐还是经常找寸心月借钱,少则一两百,多则七八百,借的次数多,还的次数少。寸心月听人说过,除了自己,金姐还跟车间里的很多人都借过钱,那时候有人劝寸心月离金姐远一点,说她不是什么好人,欠了一屁股债。寸心月不是非常相信这件事,但也隐约觉得金姐这个人有些不简单,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好人。 有段时间金姐常常在流水线上接到电话,似乎都是来找她要钱的,她的手机漏音严重,对方粗暴的语气很不友好,金姐唯唯诺诺答应发了工资就还钱。对此,她对寸心月解释说,她爸爸前些年得了肝癌,借高利贷看病,花了几十万还不上,人财两空。 寸心月没有追问什么,后来在借钱这件事情上不像原先那样毫无保留了。 在那个电子厂工作了一年多后,寸心月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主要是看长期出现的头晕恶心,皮肤发痒的症状,结果查出来了铅中毒。 她在电子厂干的是电路板组装、零件焊接的活,她还记得刚进厂的时候老员工善意地提醒过她,如果要结婚生小孩,年纪轻轻就不要在这里工作,对身体不好。但她当时迫切需要这份能提供住宿的工作,自然毫不在意。现在她 分卷阅读9 手里有了点存款,也不想再继续做这份工作了,便下定决心要辞工回家。 那年国庆假期结束的时候,寸心月去申请辞工,她打电话告诉金姐说自己要离开广州了,让金姐把欠的钱还一下。金姐在电话里面答应了,说回厂后再来当面还钱。 第7章 坏人朋友2 辞工申请在两天后批了下来,寸心月计划着回云南老家找一份双休不熬夜的工作。那晚她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金姐来到宿舍,客客气气地请她帮自己一个忙。 寸心月还记得那天的情形。 金姐反常地戴了一顶白色棒球帽和一个超大的茶色墨镜,这和她那套略带乡土气的性感衣裙在风格上不太搭。金姐挨着床沿坐下,寸心月看到她唇上有带着血迹的干皮,腮帮子上也有乌青。 宿舍里的人大都回来准备睡觉了,闹嚷嚷的,她压低了声音告诉寸心月说自己被男朋友打了,因为那男人容不下她的儿子。 寸心月这才注意到房间门口有个小男孩在探头探脑。 金姐扯过的小谎很多,比如她借钱的时候总是先和心月算一下账,主动说几号还钱,可到期又毫无还钱的举动,对此,心月也从未说过她。但她有这么大的儿子这件事确实惊到了心月了,那孩子七八岁左右,畏畏缩缩,黑黑瘦瘦的,深秋了还只是穿着件短袖T恤。 心月疑惑地问:“你让我帮你什么?” 金姐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小月,我欠你多少钱?” 因为借钱的次数太多,寸心月真的不清楚金姐欠她多少钱,她记性不好,也没有记账的习惯,一直以来金姐都说会帮她记着,所以她也没有多注意。 看心月说不清,金姐爽快地说:“我就知道你这人不记事,我算了算,差不多两三千。” 寸心月愕然:“两三千?你说你弟弟做阑尾手术那次就借了两千五,你男朋友车买电动车借了八百,你染头发我付的钱三百八,还有以前你要去打牌的钱,几十、一两百、两三百的借,怎么算都不止两三千啊?” 金姐也急了,一拍大腿:“做手术那次我不是后面先还了你一千五吗?你忘了?” “那前面借的那些呢,一千五都没够还前面借的。”寸心月有些急了,声音大些。 金姐怕被人听见,又拉着寸心月的手安抚:“前面陆陆续续地借,后面也陆陆续续地还了啊,妹妹,你再想想,我借的次数多,还的次数也多嘛。买电动车我不是叫他拿过三百给你吗?你和我们出去吃饭那几次,都是他付的钱,我们也没和你算过钱。你再想想,可能就三千左右点,前面七月份找你拿过两百块我倒是记得的。” 寸心月有些生气,但也的确算不出她欠自己多少钱,不愿再纠缠下去,无奈地说:“三千就三千,你还我嘛!” 金姐点了点头,哄着她说:“我肯定会还你的,你放心,我和你这么好的关系,不可能会赖你的账。只是这回,你也知道我回了趟老家,给家里人买买东西就没钱了。这样,我给你打个欠条,等发工资就给你打钱。” 寸心月只能答应,金姐高兴地拉着她说:“我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妹子,你再帮我个忙,我男朋友现在不给我儿子进门,我也没办法,你帮我带他在这里和你挤一个晚上,我明天去找房子,找好了房子再接他走。” 宿舍的床都是90*200cm的单人床,何况那是个男孩子,当然不方便,寸心月犹豫着想拒绝,金姐又求了她几句,寸心月没办法,只能勉强答应下来,她追问:“你明天几点能租好房子,我晚上的火车就要回去了。” 金姐:“我明天要去上水村转转看有没有农民房出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好,实在不行,你把我儿子小龙带去火车站,他正好帮你拿行李,我完事了去车站找你们,本来我也是要去送送你的。” 寸心月带着金姐的儿子休息了一晚,等到第二天下午还不见金姐来接儿子,她只好带着小孩,背上背着一个超大的布包,胸前挂一个小包,拖着一个28寸的大箱子挤公交车去火车站。 临发车前半小时,金姐终于来了,她拉着心月打算说些告别的话,可心月却着急要去检票了。金姐催促心月把银行卡拿给自己,她照个卡号在手机里好给心月打钱,心月手忙脚乱地翻出银行卡递给金姐,等金姐照完了,她匆匆接过银行卡头也不回地跑着进去检票了。 像大多数同乡一样,为了省钱,她买的是坐票。在枯坐苦熬两天两夜后,她终于回到了昆明。 拥挤喧闹的火车站,寸心月背着比自己宽一倍有余的背包,手上还拖着一个坏了轮子的行李箱,走得十分艰难。 刚爬上出站口的楼梯,她的手机就收到了几条连续的短信,她停下来一看,短信显示她这一年多的存款被人在广州的某个ATM机上取走了。 心月赶紧翻出包里的银行卡,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卡,她赶紧打电话给金姐,可对方的电话是关机的。她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 心月想起来,有一次在超市购物时,金姐和她开玩笑说看到了她输的银行卡密码,当时金姐笑着念出来的那串数字是对的。 在川流不息 分卷阅读10 的人群里,寸心月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被堵得闷痛,她很想大哭大叫。当看到穿安保服的人从身边经过时,她竟不管不顾地拉着对方哭诉说自己被人骗了,钱都被骗光了,可怎么办呢。 她的哭声很快引起了围观,看着一张张陌生而冷漠的脸,寸心月顿时感觉自己的行为很丢人,便抓起行李逃也似地跑开了。 寸心月后来才知道,金姐其实国庆前就已经离职了,她没有回老家,而是一直泡在麻将馆里。打她的人是去找她要债的,不是什么男朋友容不下她的儿子。据说金姐已经离开广州不知所踪了,她欠许多同事的钱也都没还。 警察建议心月去广州报案,也方便找人,但她仅有的一万多块积蓄,已经被金姐全骗走了,她甚至买不起去广州的车票。 就这样,寸心月带着铅中毒的身体,一无所有地开始了二十岁以后的人生。 第8章 上桥1 寸心月十八九岁遇到金姐的时候,还是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有人肯主动和她讲话,嘘寒问暖地关心几句,她便认定对方是大好人,可以成为朋友。如果她是在25岁以后遇到金姐这个“朋友”,那在识破金姐撒的第一个谎的时候她就会立即给对方贴上“骗子”和“危险”的标签,会清醒地保持距离,时时防备。随着年岁见长,心月觉得在这个丛林社会里,自己肯定不是一个主动出击的狩猎者,却也不想白白当猎物,她只能时刻审视着身边的人,变得独立、冷酷、牙尖爪利,变成一个不好惹的人。 张尧透过火锅蒸腾的热气看向对面失神沉默的女人,他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寸心月舒了一口气,说:“我在想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 “想到了?” “嗯,我忘记回老家看我妈了。” “……” “不过也没关系。她早就死了十几年了,没准正等我去和她团聚呢。”寸心月嘴上这样讲,心里想的却是:团什么聚,人死万事空,即便有阴间地狱,最好也能和所有认识的人永不相见。 张尧定定地看着寸心月,低声问:“那你爸呢?” 寸心月的表情立即变得厌烦:“我哪知道,和我无关。” 张尧了然:“哦,离婚了。” 寸心月没回他,拿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回问张尧:“你呢,你爹妈怎么样?” 张尧:“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 寸心月:“那你跟你妈道过别了?” 张尧木着脸,习惯性地张着嘴巴,不以为意地说:“我不用道别,就她让我去死的。” 寸心月:“人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不能当真的。” “也不算是气话,就是…”张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就是她确实也没法了,这辈子…唉!反正都活得够呛。” 寸心月注意到张尧看似是在无可奈何地苦笑,其实眼里一片冷酷。 她起身去卫生间,在那里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脸被火锅水汽蒸得红红的,眼睛里没有先前失神的死寂,也没有怨愤,因为昨晚的好睡眠,它们看起来很明亮,湿润,带着一股笃定,甚至喜悦的光芒。 天色暗沉,冷雨纷纷,他们站在街边打车,那毛毛细雨堪堪能沾湿头发,冷冽的风一阵阵呼啸而过,在火锅店积蓄起来的温度很快消散了,心月不禁发起抖来。 才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大暗了。出租车载着两人行驶在这个城市郊区偏寂的街道上。寸心月看着窗外划过的那些楼房、广场、农田、工厂、河渠、村庄、街道…确信这世界上那么人,那么多地方,统统与她无关了,她于人世间来说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人世间于她来说也不值得留恋。 车子在桥下停住,他们顺着旋梯缓缓走上大桥。寸心月看到江上有一排航船,船头激起了大片水浪,十分壮观。 狂风肆虐,吹得人都有些站立不住,寸心月拉着张尧返回旋梯上坐着避风,说:“先把酒喝了吧。” 她还是在一阵阵地发抖,手颤抖着,许久才把酒盖子打开,张尧等着她,然后一起重重地碰杯。 “干!” 白酒难以下咽,寸心月强迫自己咽下了两口,忍不住干呕起来。 张尧笑了:“你不会喝酒啊?”他那瓶已经喝下去了大半。 寸心月:“我会啊,会喝啤酒,这白酒太难喝。” 张尧:“啤酒都不算酒。” 寸心月:“还行吧,也能晕。” 张尧换了个舒展的坐姿半躺下,抬着下巴问:“你叫什么啊?” “寸心月。” “哦,还挺好听的。”他又喝下一大口酒,接着说:“人长得也挺漂亮。” 寸心月口不应心,客气地回:“谢谢,你也是帅的。” 酒精好像已经起了作用,他们变得开心,对视一眼后不可抑制地发起笑来。 张尧:“我帅个求,我就是一臭狗屎。其实我真想不通,你这样的看起来也不像衰人啊,咋回事?” 寸心月:“一言难尽,反正没意思了,早死早超生。” 张尧:“你抑郁症啊?还是也他妈欠债?” 分卷阅读11 寸心月:“没欠债,也不抑郁,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我知道了…”张尧的眼神有些失焦,他用手指着寸心月的脸笑着说:“你为男人?爱情?啊?是不是?” “呵,怎么可能,什么狗屁爱情?说得怪恶心的。”寸心月的话说得狠了,脸上的表情也严肃冰冷,张尧愣了愣没说话。 寸心月拿起酒瓶和他碰杯,换上柔美的笑容,“我就为我自己去死的,因为,我是个傻逼、废物、混蛋、贱人…” 寸心月说一个词就同张尧碰一下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最后,她做了一个总结:“我每天都很难过,过一天也是这样,过一年也是这样,过十年我还是不开心。没意义,我的人生没有意义。” 第9章 上桥2 一阵静默后,张尧突然疯了一样猛力站起,把空酒瓶砸在楼梯的墙壁上,玻璃碎片砸得到处都是,他大吼:“傻逼!”、“傻逼!”、“废物!” 寸心月被吓到了,扶着栏杆站起来骂他有病。 张尧转头对寸心月喊:“你说得对,我有病,早他妈两年前我就该死了,拖到现在,白白借了一屁股债。” 他的吼叫变成颤抖的哭音:“我妈的房子也被我赔进去了,操他妈的银行的债,亲戚的债,他妈网贷一百多万,利息一天一两万,她给人做保洁的,能挣几个钱啊,还利息都要还到下辈子了。” 张尧蜷在楼梯上哭,寸心月等着他哭完。 良久,张尧起身抹了眼泪,哑着声音说:“反正这次没后路了,死得死,不死也得死。我*他妈的,真是没活路了。” 寸心月说:“嗯。你不是还有一瓶酒吗?拿出来边喝边走吧。” 张尧答应着起来,身体有些摇晃,寸心月只能扶着他手臂帮他站稳。 桥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寸心月抬头看了看天空,在昏黄的光亮里面,无数细小的雨点快速地坠落着。 他们继续干杯,一口一口,边笑边喝,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跟你说,我在学校里就染上赌瘾了,欠了十几万的债,我妈把老房子卖了给我还上的,所以她现在还得租房住外边住,就一小破单间。 ” 张尧面上没有愧色,好像在讲别人家的事情,寸心月也不客气给他比了大拇指:“你牛逼。” 张尧没理寸心月的揶揄,边走边说:“学校让我退学,当时的女朋友也和我分手了。然后我就回家去找了份活,就卖手机的,撑死三千来块的工资,都不够我花的。我妈跟亲戚借了十几万,银行贷款几十万,买了个房,想着给我结婚呢,就两年不到,我他妈的又下海了,发了疯一样,越输越上头,越输越想赢…” 他也不管寸心月听不听,仿佛是基督徒在做死亡前的忏悔。 忏悔结束,张尧朝面前的一片空阔大喊:“赌海无涯,回头无岸…” “哈哈哈…” 他们又大笑起来。 张尧:“像我这种畜生,垃圾,废物,傻逼,是不是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说的对。”寸心月附和。 他们一起把酒瓶扔进江里,面对面地在大桥的江心处站定。 桥上没有行人,偶尔有疾驰而过的车辆。 张尧:“其实大二那年我本来也想过要跳楼的,只是带我入局的那个人比我早了一步。那小子被退学了不敢回去说,然后就跳楼了,我看见他的脑花被摔了出来,又红又白的,就像一坨豆腐,当时就把我吓到不敢跳了。” 寸心月:“后来呢?” 张尧:“要是那时候我就去把手砍掉一只,当个残废也好,今天我也不用来这里找死了。” 寸心月:“你后悔了?” 张尧:“我要后悔也没有后路了。原本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寸心月:“恩。” 张尧:“那你还有后路吗?” 寸心月风轻云淡地说:“跟你说实话,我差不多是个精神病吧。”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和我妈一样,这里有问题的,早晚要完蛋。” 张尧看着寸心月,有些欲言又止,“你,看起来不像啊。” 寸心月微微笑着,轻声说道:“就快了,我知道,我妈说的,我快完了。” 张尧见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俯仰癫狂,知道是时候了。于是晕头转向地缓缓坐下,喘着粗气开始解鞋带,说:“你得帮我把手捆住。” 寸心月定住摇晃的身形,不解地问:“为什么?” 张尧:“我游泳很厉害的,初中的时候还得过奖,万一我待会下去又给游上岸就不好了。” 这句话把心月逗笑了,她歪歪扭扭地靠在栏杆上抬头看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风停了,细雨已经变成了飘飘洒洒的雪花,很好看,很浪漫。 张尧手脚并用,爬了半天才抓着栏杆站起来,他把鞋带递到寸心月眼前,说:“喂!帮我绑起来吧。” 寸心月虽然醉得头晕,但在这件事上还是清醒的,她摇头说:“我只是来自杀的,不害人。” 张尧微微晃动着身体,看向寸心月的眼神有点复杂,见寸心月确实不想帮忙,又只得先跪坐在 分卷阅读12 地上,再把脚一只一只拽到身前,然后用不听话的手指艰难地绑住脚腕,打了好几个死结。 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做完这些,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只能狼狈地扭着身体寻找支撑点,那样子有点滑稽,寸心月跌坐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张尧艰难地攀着栏杆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体,看向江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寸心月坐在地上仰视张尧,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呼吸的白气,她还在等他说点什么。 毫无征兆地,栏杆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她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没有爬起来看江面,只是在稍微清醒点后,冷静地把挎包取下,打开,把那张硬纸写的遗书又拿出来看了一下:我自愿放弃生命,与任何人无关,我没有亲属关系,包内的钱用作打捞及火化费用,骨灰请随意洒在江中即可,麻烦好心人了,谢谢。 她把手机里早已编辑好的一条长信息发出去,那是封悔过书和告别信。她一点也不希望看到回信,所以发完短信就把手机丢进了江里。然后再把装有身份证明的包扣在桥栏上,一切就都准备就绪了。 寸心月在醉酒的眩晕里勉强站了起来,扶着栏杆慢慢把鞋子脱下摆放整齐。抬眼看到不远处张尧的鞋子正静静地置于空旷的大桥上,心里没来由地涌动起淡淡的哀伤。 她缓缓走过去将张尧的鞋子捡来一起放好。 其实要爬过栏杆并不容易,心月跳了几次都没攀上去。 等她终于站到了栏杆外面,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里紧紧攥着栏杆时,江面自下而上的冷风像一堵墙一样地压迫着她,她的喉头发紧,手脚僵硬。 上一秒她还警告自己小心抓牢不要放手,下一秒她又回想起自己这不值一文的人生,过往种种挫败在记忆里被回放,她心里的那个声音劝说道:放手吧。 第10章 坠落 不去看天上的落雪,不去看远处的霓虹人间,寸心月把视线停留在奔涌的江面上,她想起长久以来一直纠缠着她的一个梦境。 她的母亲,寸文秦。 寸文秦仰着头,嘴巴张得很大,双手像是在拼命向上抓取着什么。她的两只腿深陷在湖底的黏泥里无法抽脱出来,只在挣扎中把周围的水搅得更加浑浊。 她背着个可笑的粉红色卡通书包,那是寸心月小时候用旧的,寸文秦舍不得扔,一直用来装学生的作业。她在里面装满了石头,背带用绳子在胸口系了个死结。 寸文秦是站在水里死去的,捞上来的时候手还向上张着,保持着想逃又逃不掉姿势。 那个野湖寸心月后来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回老家参加表弟婚礼的时候突然想去的,另一次是和赵齐一起,她骗他去的。 寸心月已经很久没想起赵齐这个人了,只是在这一刻,她身下的滚滚江水,妈妈死去的那个湖泊,笑容和煦的年轻男人,以及被她当众辱骂后再不相见的父亲,被串联起来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母亲一样,还是在恨,在报复,在没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时刻,都以仇恨为力量,走向自毁之路。 恍惚间她看到了17岁时的自己,教室最后一排,躲在两摞垒得高高的书本后面趴着看小说。小姨来教室找到她,眼睛红肿着,鼻头发亮,显然是哭过的。 小姨半搀着心月说:“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你妈走了。” 心月浑浑噩噩地被人拉着走到了一块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空地上,那里搭了个油布棚子,棚子不大,隐约看得到里面有一口红棺材。 她远远地看到了父亲正和舅舅、姨夫并几个亲戚站在一起说话,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沾满了黄色的泥土。 那时心月仿佛是失去了知觉,明知妈妈死了,却毫无悲痛的情绪,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静了,会不会不太符合这样的情境。 她本能地不想过于靠近那口红馆,亲戚们在耳边讲的过程她都听明白了。妈妈昨晚给父亲打了一通绝命电话,说要遂父亲的意去死了,给他的结婚证腾个位子,省得人人都来逼她。父亲连忙通知心月的舅舅和姨妈去找人,自己连夜从市里赶了回来,但最终还是来不及了。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说——没有哪个逼她啊,她是自己想不开。 学校的人也来了,说心月妈妈在学校好好地教着书,昨天下午还约着同事去赶了场乡集,没想到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小姨一直紧紧地半搂住心月,心月听着人们说话没有吭声,默默接受亲戚们给她的拥抱和鼓励。 她用余光看到有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朝她走来,其中一个离得很近,揽着她的肩膀就要抱住她了,她慌忙一把推开那人,在看清楚是父亲后,狠狠地说了个滚字,又用平时听得最多的脏话骂他:“贱人,狗杂种,滚啊!” 心月吼完这句话后就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窒息感击倒了,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竟然直挺挺地往后仰倒去了。 她看到周围都是人影,如同鬼魅一样模糊,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躺倒在地上,十分失态,在被人围观。她也能听到自己在发出一些很难听的嚎叫和咒骂,但就像是 分卷阅读13 个旁观者一样,控制不住停不下来。 后来小姨告诉她说那天她晕厥了,一直在骂父亲,还说要杀了他。 那种眩晕的感觉现在也充斥在她的身体里,从脑袋到四肢。 雪花飘得大了些,心月还想抬头看看,但大脑下达的指令却是松手,脚下可怕的高度让她本能地下蹲,膝盖一弯背后抵住桥栏,心月就以一个别扭的下趴姿势掉进了江里。 一瞬间她的胸口和头部都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压迫感和钝痛感,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昏迷,口鼻处灌进的水让她不由自主地吞咽着,身体的痛苦让她愈加清醒和恐惧。 心月试图闭紧口鼻,但缺氧的痛苦折磨她,让她呛入更多的水,像是过了很久,她浮上了水面,可以感觉到水流把人送得很快,可惜还没呼吸到多少空气她就又被水浪打了下去。 心月努力把头往后扬起,让自己漂浮起来,争取多呼吸一些氧气,几起几落,她还是呛下了不少水,但也得到了几口浅浅的呼吸,这样的呼吸伴随着胸口冰凉的痛感。 她漂浮在汹涌的急流中,慢慢找到了水浪起伏的规律,身体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破坏平衡后又要忍受呛水窒息的感觉。 耳边是巨大的水浪声,江水直接拍进了她的耳朵,江岸边传来的车子鸣笛声加剧了她的恐惧。 此刻寸心月进退两难,不会立即死,却也无从获救,死亡的进程被拉长了,她来不及分心去害怕,唯一的念想是不要错过下一次头露出水面时的呼吸机会。 飘着飘着,心月感觉自己其实已经陷入了一种断断续续的昏迷状态,她不是那么执着于呼吸到空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间看到了一些亮光,好像还听到了一些人声…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心月看到周围站了几个人,她感觉到身下是硬实的触感,不是在水上,近旁处有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人在对她施救。 她心里升起一丝窃喜——死里逃生了。 施救的人一直按压着她的胸口,还有一个人上来用手拍打她的脸,在说着什么的样子,心月耳朵里面灌的水还没出来,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见。 她眯缝着眼,很想沉睡下去,那人停止了按压,发出了大声的惊叫,迷糊中心月感觉自己在边呕边咳,牵动到胸肺,有种又麻又堵的感觉,随即喉间涌出一股腥热,让她无法呼吸。 有人帮她把头侧向一边,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可以看到那人的白色手套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泡沫。 她又想原来还是难逃一死,竟莫名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医院。 心月看到几根管子通向自己,分辨不出用途,鼻子和嘴巴里面似乎都插了很深的管子,那种异物感让她难受得紧。 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四肢是顿木的,但一种隐隐约约的痛感像沙漠里面滑行的黑蛇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了她的神经。 眼前是一些复杂的仪器设备和各种吊瓶,心月缓缓抬起眼皮又沉重地合上,半睡半醒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医生举着手电在她眼睛上一照,嘴里说着:“醒了,醒了,算是熬过来了。” 医生问心月是否有知觉,让她动动手指脚趾,心月试着牵动神经去指挥脚趾手指,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动了没有。 她的颈椎被固定住,喉部插了管子,没办法移动头部。 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月不禁深深地懊悔,暗骂自己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蠢事,白白的又给自己的生活加码了一层难度,不但没有通过死亡摆脱麻烦,还因此陷入生活不能自理的困局。 想着想着心月又陷入了昏迷,就在这样醒来和昏睡的交替里,她越来越清醒,心中有一个大大的疑团——为什么医生一直没找她谈医药费的事。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根本付不起重症监护室里的治疗费。 在心月稍微清醒些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她的姨妈来了,很想见她,让她坚定意志,配合治疗,争取早点出监护室。 心月在半醒不醒的时候已经听医生谈论过她的病情,大概就是做了一个紧急的开胸手术,因为她的肋骨断了插进了肺里,肺泡里充满了血液和水,又因长时间呛水缺氧,肺部的损伤非常严重,他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心月抢救回来的。 心月不知道自己在ICU呆了几天,医生告诉她,她恢复得不错,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几年不见,心月看到小姨的头发白了许多,显出了老相。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小姨,只觉得难为情,想解释什么又没有头绪,索性闭起眼睛。 恢复期间,心月的身体半点都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得在病床上解决,她不好意思让小姨伺候自己,一向节俭的小姨只好为她请了护工。 在可以开嗓讲话后,心月问起了手术费的事情,小姨敷衍她说等她身体好了再讲,她便再不开口了。 警察来找过心月,心月忍着创痛,虚弱但不敢怠慢地一条条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尽力解释这只是个简单的陌生人相约自杀事件。 张尧失踪了,心月却还活着,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她害怕和死去的张尧再扯上什么关系。 关于自杀 分卷阅读14 的原因,心月应付地说是得了抑郁症。 她也终于知道那天救她的是江上的水务巡逻艇,当时有人看到他们要跳江,就马上报警了,警察联系了下游的巡逻艇往上游找人,骑警沿江一直追着漂浮的心月,也因为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算是比较显眼,很幸运地被救了起来。 即便已经使用了镇痛泵,心月还是每天都得忍受难以言喻的疼痛,她整个胸腔弥漫着一种火烧针刺样的痛感。她甚至能通过疼痛的分布感觉出胸口那个巨大的伤口轮廓,每当她忍不住变一下躺着的姿势,或者咳嗽时,那锐利且持久的痛感几乎将她杀死在床上。 每个白天,心月都强迫自己闭目养神,夜晚病房关闭了,她开始睁着眼睛盘算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不知道该怎么偿还这笔巨额的医疗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没有将她抛弃的亲友,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怎么看她的。 偶然的一天,小姨的手机收到一条本地的推送新闻,跳桥寻死的张尧终于被找到,他如愿以偿地死掉了。 这时距离跳桥那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的尸体在下游九十多公里处的高架桥桥墩下被发现,已经严重腐烂膨胀。 在这篇新闻里,心月看到了一张自己躺在担架上被四五个警察抬上堤坝的照片,庆幸的是,她的脸被打了马赛克。 第11章 父亲母亲1 警察打来电话通知小姨去派出所取心月留在桥上的包,午饭的时候,小姨开始跟其它床的病人家属打听路线,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家属,和小姨一样也是爱找人闲聊的,聊来聊去,说到去派出所的原因,因此再次提起心月跳江的“壮举”,众人又是一顿好劝。 心月很有先见之明地早已闭紧了眼睛,假装睡觉。她知道小姨有意让她听这样的议论,年长的人对年轻人说起不要轻言放弃,好死不如赖活之类的话总是很有一套的,也很能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发表体会。 小姨如果刻意与她谈心,心月肯定会不耐烦地打断她,但是一群外人都在说这样的话,心月只能假装他们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心月与她小姨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前些年两人还不大不小地吵过一架,如今,小姨抛下一大家子的人和事来照顾她,她也明白自己不能不识好歹,所以现在十分尊重小姨。 小姨终于搞清楚路线出发去派出所了,心月也真的陷入了混沌的睡眠状态。她没有手机,没有消遣,只能训练自己没事就放空意识,多睡,多消磨些时间。 心月是被护士叫醒了,要开始输下午的一组针水了。她看着药瓶,默数点滴,在第一瓶针水下去半数后,一个陌生的短发妇女被护士带进了病房,护士指了指心月的病床,那女人一边向护士点头道谢,一边朝心月看了过来。 那女人大概五十多岁,胖胖的身材,烫染成褐色的头发根部露出灰白的原色,身上穿着一套宽大的玫红色冲锋衣,背着一个鼓鼓的背包,手上拎着一个方正的黑色袋子。 心月一下就猜到她是谁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住那人手上的袋子。 原来人火化以后,会变成这样小的一盒。 那人有些犹豫地的想把袋子放到身后的椅子上,可能觉得不合适,却也不想放在地上,终于还是决定继续提在手里。 她站在床尾处,表情有些拘谨,但还是正式地跟心月打了一个招呼:“你好!姑娘,请问你是那个寸心月么?” 心月点了点头,她不开口说话是因为一讲话就会牵动胸肺处的伤口,很疼。 “哦。是你。” 妇女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是张尧的妈妈,我儿子就是那个,那个和你约着的网友……” 心月有些心慌,她怕人给她安一个教唆自杀的罪名。 妇女看出了心月的不安,解释说:“我也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我来就是想问问,问问你,我儿子他有没有什么话留下。这个事,也没想到,也是太突然,没个准备…” 她发出沉重的叹息声,讲不下去了。 心月摇了摇头,可那妇人还是一脸期待的样子。心月只能撑着手肘往高处挪了挪身体,清了好一会嗓子,可说出的话还是带着痰鸣的气声。 “没说什么,没…咳咳…有话,我…咳咳咳…不知道…咳咳咳…他的情况,我也不认识他。”短短的一句话说完,心月的脸已经因为咳喘变得发烫。 那妇人失望地垂下眼睛,无所适从地在床前站了一两分钟,终于沉默地朝心月点头告别,转身朝外走去,临出门前她又折返,离心月不远不近,眼睛里闪现出泪光,语气却是温厚的。 她说:“姑娘,人还是活着好,你好好的吧。我带他回去了。” 心月看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姨回来了,把心月的挎包往被子上一放,让她点点里面的东西。 小姨抱怨着外面湿冷的天气,转头就看到心月脸上挂着两串眼泪,她叹了口气,问:“咋个了嘛?又不高兴了。” 两世为人,现在过的就是下辈子了,前世于心月来说,只剩下这个小小的挎包,她所有的物件都在告别的仪式里丢弃了,这个包和性命都是失而复得的 分卷阅读15 。 心月把耽误说话的分泌物都清除了一遍,哑着嗓子问小姨:“小姨…咳咳…你告…诉我,这手…术费…咳咳咳咳…是怎么解决的?” 小姨还是回得敷衍:“跟你这个娃娃说了,先不要操心这个,好了再说。” 心月坚持:“说嘛!!!” 随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姨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说:“我说了你又要生气。” “你说。” “你也能猜出来。” “你直接说。” 心月眼睛咳红了,盯着小姨等她回答,小姨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回答:“是你爸爸。” …… 医院的钱是心月父亲给的,警察最先联系上的就是他。 无论如何心月和父亲的户口还在一起,在当年仓促而决绝的分离中,母亲本着绝不成全“狗男女”的心思坚决不离婚。她死后,心月和父亲甚至不愿意为分户口本的事情再见一面,到现在为止,他们在户籍上还是一户人家,警察一查就能找到。 心月在ICU的那些天,她父亲其实一直在医院陪护,是作为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那个人。他知道心月一直恨他,不愿意见到他,就把心月的小姨接来照顾心月,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心月苦笑,这个“人情”,她好像欠得太大了。 小姨告诉心月,她的父亲留了一张卡,里面还有近十万块钱。她从隐秘的裤袋里掏出那张卡给心月看了看,然后又收进口袋。 小姨解释说:“卡先放在我这里,你这血气胸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呢,老张的护理费,我们的伙食费,住院费,医药费,我住的旅馆费,样样都要花钱嘞!” 心月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可以独自下床去卫生间了,她希望小姨回去照顾自己的家,不要为自己耗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她也实在不想听小姨念叨对大孙子的想念,对家里牲畜庄稼的担心了。 小姨喋喋不休地驳斥了心月的建议,在她的打算里,这回她不会让侄女任性了,出院后她就会把心月带回家去,让她好好养病,好好过年,让她以后都跟自己一起生活。 “你以后的人生还长呢,小阿月。人活着就不能想太多,想多了就烦恼多,人好好的活在世上比什么都重要。我照顾你,就像你妈照顾你,哪个喊我是你姨妈呢,你妈走得早,我就要帮她管你。” 小姨一席动情的话直让心月泪流满面。 外面还是连日的阴雨天,心月在医院的回廊上来回地走,锻炼因卧床太久而萎缩的肌肉,小姨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小心护着她不被别人撞到。 心月的身体一天一天恢复起来,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了。人睡不着的时候就容易回想往事,她觉得是时候把事情捋捋清楚了,人总不该永远混混沌沌地过下去吧。 躯体的生命失而复得,那情感和灵魂也应该重生了,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新的自己。 如今的心月已经不年轻了,思想并不像十七八岁时那样尖锐偏激,她对父亲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对他的反感更像是从小以来情绪的惯性延伸。 如今,心月一直仇恨着的人给予了她恩惠,在金钱上慷慨地帮助了她,这导致她对父亲的情感变得混乱且复杂起来。 她回想起过去的恩怨纠葛。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心月在县一中念初二。 她妈妈在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乡镇小学教书,工作日里,如果第二天没有早课,妈妈都会回家来住。心月的父亲有一辆自己的客车,在县客运站挂牌跑县城到市里的客运。 心月父母的工作都是每天不沾家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多,特别是父亲,心月从记事起就与他有一种生疏的感觉。 心月从小就很懂事,她能安排好自己的餐食,自己完成作业,还能做好家务,从不让辛苦养家的大人操心。 她们的家,在这个小县城边缘的一个村子里,离城中心不过三四公里的路。心月家的经济条件算是村里比较好的,她从不缺吃穿和零用钱,还一直在少年宫学习舞蹈才艺。初中那会,她的学习是中等偏上的样子,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她的性格开朗活泼,有许多朋友,每天上课听讲,下课和放学的时候就激动地传阅各种言情小说,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因为年幼懵懂,所以不会为任何事挂心烦恼。 这个普通家庭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那一天,心月在睡梦中被一阵女人的哭泣声惊醒了,那是她妈妈寸文秦的声音。 心月蹑手蹑脚窜到客厅外,看到家里已经聚满了人,她的二叔、婶娘和奶奶,以及几个亲戚长辈围坐在沙发上,男人们抽烟的烟雾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 妈妈吸着鼻子,手里拽着纸擦眼泪,边说边哭,又哭又骂,心月听到了这场事故的原因:她的父亲赵继新,和另一个女人偷偷住在一起,两人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子。 心月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只是大人编织的谎言。 原先她觉得父亲对她的爱很内敛很深沉,超过严格管教她的妈妈给的爱。父亲不会骂她偷懒看电视不写作业,也不会要 分卷阅读16 求她做家务,他不骂她,不打她,还常常给她买漂亮的衣服,为此还被母亲批评乱花钱。父亲为了挣钱养家,每天开车跑在山路上,多么危险又辛劳,心月甚至为此写过作文,流过眼泪。 但其实,父亲是一个骗子。 他在别处藏着另一个妻子,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家庭。 心月本能地想到这一切的原因可能就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母亲的工作性质只允许她生一个孩子,但父亲却很想要一个儿子。 心月不甘心,却也没法摆脱这种自责的想法。日复一日,她的委屈、惶恐、忧惧没有得到任何安慰,甚至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关注。 第12章 父亲母亲2 心月的父亲再也没有回过家,妈妈整日哭泣、沉默、咒骂、摔打东西,有时候用阴沉的表情怔怔地看着心月,眼里又红又湿,却不说一句话,令心月感到十分恐惧。心月常常难以控制住身体的震颤,更害怕因为颤抖招致妈妈的咒骂,她甚至不敢移动脚步躲开妈妈的目光。 心月虽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却不明白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才能让妈妈好起来。渐渐地,心月变得郁郁寡欢,不再跟同学玩闹,努力听课却总是走神,回家前的心情最是战战兢兢。如果妈妈没在家,那她整日绷紧的神经才能松弛下来,如果妈妈在家,心月就得连呼吸都尽量控制住,害怕引起妈妈的注意后,她将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妈妈决定打破现状,在一个周末的清晨,她冷着脸将心月叫醒,一言不发地带着心月来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市里。 心月跟着妈妈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走着,妈妈走得很快,她需要很努力才能追得上妈妈的步伐。她们来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门开了,是心月的父亲。 也许没有料到女儿会来,父亲眼里的愤怒多过震惊,他压低声音,带着威胁的语气质问:“寸文秦,你什么意思?” 妈妈冷笑着哼了一声,扯着心月的胳膊撞开门,挤进了屋里。 心月的父亲穿着短裤拖鞋,一派居家休闲的打扮,站在母女俩身边时有点手足无措的慌张。 其实最慌张的人是心月,她害怕父亲注意到自己,害怕父亲拿她成绩不好,花钱多,是个女孩之类的“缺点”为自己开脱,如果父亲直接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心月紧绷的神经会立即断掉,她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后来,心月每每回想起这一天,总会觉得非常委屈,因为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并不存在,也就谈不上是否重要。 父亲的这个新家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看起来比家里两小层的自建房更舒适亮堂些。 妈妈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在屋子里环视一周,眼神凶狠,她问:“那个贱货呢?躲着整什么,喊出来!今天你姑娘也来了,出来把话讲清楚!” 父亲的眼神没有退缩,他一点也不心虚,厉声回击:“我说过了,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要牵扯小娃,她还小,晓得什么事?” 妈妈冷笑着嘲讽:“你现在认得她还小了?你自己做的不要脸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来娃娃还小了?你个狗杂种,你怪做得出来的!” 她看准卧室,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对着门又踢又撞,嘴里咒骂着:“骚货!贱人!出来!” 父亲怒吼着把妈妈拉开,又把她推倒在地,妈妈立即站起来和他厮打,嘴里发出可怖的呜咽声,心月尖叫着冲过去,也许是为了护住妈妈,也许是为了和妈妈一起打父亲。 大人都停手了,心月抱着妈妈的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妈妈也蹲下身抱着她,痛苦地抽噎起来。 卧室里传出孩童的哭声,然后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又小心地把门关上。 心月的妈妈唰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女人的脸吼:“你看看,你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子!你个烂卖*的!” 那女人看起来很文静,白净瘦弱的样子在心月妈妈高壮的身板下显得无助又顺从,妈妈说到气出,又吼叫着上手扇了那女人的头脸,女人不禁打,一声不吭地瘫坐在地上。 父亲又上前来扯住妈妈的手,护在那女人身前。 “离婚!寸文秦,我和你不可能过得下去了。” 妈妈颤抖着流泪,狠狠地说:“你做梦!你别想我跟你离婚,想我成全你们两个狗东西?不可能!老子死都不离婚,老子耗死你们两个狗养的!” “房子归你,钱也归你,什么都给你。” “钱!你有个**的钱,你的钱不是都补贴你小老婆了,银行头还欠着十来万,你一天吃我的,用我的,挣着的几个钱都拿来养你的小杂种了,你有什么钱,你为这个家操过什么心?赵心月你不要了,亲生的姑娘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心月委屈极了,看着两个大人互相咒骂,她也哭得撕心裂肺。 终于父母不再吵了,父亲冷冷地说:“我不是不要她,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会出抚养费的,你带着她好好过吧,算是我对不起你们。”他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母女俩,像是不打算说其他话了。 “哼,赵继新,算你狠,你做得出来,是我眼 分卷阅读17 睛瞎看错你了。”妈妈整理了一下衣服,擦干净脸,看父亲的眼神十分轻蔑:“她不用你管,你养你的小杂种吧!老子养得起她,她以后改名换姓,和你没得半点关系!” …… 妈妈带着仍在嚎哭的心月离开了,心月最后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仍坐在地上,低眉顺目一脸平静,父亲喘着气低头看向地板,卧室里没露面的孩童哭着叫妈妈。 心月的父亲卖掉了客车,通过家里的老人给心月妈妈拿了八千块的抚养费,说剩下的钱要还银行贷款,手上只有这一点钱了,然后他彻底离开了县城,不再回来。 心月随母亲换了姓,改名寸心月。 2005年的春节,天气非常寒冷,心月随妈妈回乡镇上的外婆家过年。 初一时她们去另一个乡村的小姨家拜年,大人们围着炉子喝酒打牌,村里的孩子们就成群结队去乡镇集市上玩。 小姨的两个女儿,大燕和书琳,也不顾心月拒绝,硬拉上她和村里的少年男女们一起走路去赶集。心月沉默寡言,一路上只默默跟随,渐渐跟不上伙伴们的步子,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乡村集市上和表姐妹们走散了。 她沿着长长的一条街市,往无人处走去,慢慢走到老国道上,远离了喧闹。 沥青公路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边是一片农田,农田之上是松林小山,小山之后是层层叠叠的大山包,一直延伸到视野边际。 心月静静看着远山,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寸心月”。 她才改姓不久,这人居然没有叫错名。 心月回头,见是自己班的同学,一个叫何俊江的男生。 平时衣着朴素的男同学穿了一套时兴的新运动服,看起来比平时精神了不少,他一改平日的腼腆,露出爽朗的笑容对心月说:“巧的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月:“哦,我来小姨家过年。” 何俊江:“杨书琳家妈是你小姨?” “嗯。” “真有缘分,我家离她家不远的,你站在她家门前就能看到我家的房子,有时间来我家玩啊!” 何俊江是住校生,平时学习刻苦,是班里成绩前三的好学生。而心月是独来独往的走读生,两人没有过交集,虽是同学,却连话也没说过,显然是不可能去他家玩的。 心月轻轻点头回应何俊江的客套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心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跟他道别。 眼前这条路是去县里的老国道,过年期间的客运车大多停了,心月不知道何俊江远离集市是特意来找她说话,还是准备搭车去哪里。 心月同何俊江错身而过,感觉到对方的眼神还在自己身上,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但她不想纠缠,独自逛回集市上,只见街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节日的欢喜,只有她一个人落寞孤寂,满脸颓丧。 在不知不觉间,心月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她每天板着一张脸,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她刻意地避开人群,总是最后一个进教室,最早一个离开教室,有时候为了不遇上同学,或者嫌放学路上人太多,她甚至会选择绕偏僻的山路回家。 她其实最想逃避的是自己的妈妈。 妈妈周一到周五在乡镇小学里上课,住在学校宿舍,周五下午回家过周末。她不在家,心月可以平静地呆在屋子里,把小放音机声音开到最大,看着小说打发时间。 如果妈妈在家,那必然是另一番鸡飞狗跳的场景。如果说这场家庭变故让心月变得封闭孤僻,那妈妈就是变向了另一个极端,她总是毫不克制地向别人发泄着自己的暴躁情绪。 妈妈喜欢摔东西,她恨奶奶明里暗里地说她坏话给她使绊子,她恨学校的老师们背着她传播议论她的婚变丑闻,她也恨那些不听话的学生。回到家她最恨心月的冷漠,恨心月不懂得宽慰她,恨心月在她咒骂奶奶和二叔二婶时不帮腔,还质问心月到底站在哪一边。 心月理解妈妈,却只以沉默来应答,她当然是和妈妈一起的,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也觉得没必要说。 心月的奶奶心疼儿子,觉得自己家祖传的房子被姓寸的两个外姓人住着,十分地不痛快。但那房子是心月妈妈嫁过来以后才翻新修建的,她也无可奈何,只好把原本说要分给心月父亲的几亩山地给了小儿子,以免落入心月妈妈手里。 妈妈上门去理论,却被奶奶和二婶一起骂了回来,她一肚子火,把心月做好的菜全部掀翻在地。 心月什么也没说,拿了扫帚来打扫,这举动却让妈妈更加愤怒,她变本加厉把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部砸在地上,嘴里还暴戾地喊着:“扫什么扫,爱扫就多扫点!你成天甩脸给谁看?啊?给谁看!不想跟我过,是吧?不想过你早说啊!我愿意管你呀?你去找你爸去,你看那个狗杂种要不要你,你看你后妈小娘要不要你,除了我谁还会管你!” “别说了!你是不是疯了!”心月哭着大喊。 “我疯了?我疯了你就高兴了是吧。我是你妈!”她冲着心月的脸举起巴掌,将打未打时定在空中。 “别那样看着我。” 妈妈冷冷地对心月说完最后一 分卷阅读18 个字,然后就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垮着肩膀往屋外走去。 心月一边哭一边收拾好一地狼藉,等到很晚妈妈都没回家。 她想到妈妈没有带包出门,还是穿着拖鞋出去的,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地担心起来,于是出门去找人。 心月在村子周围的路边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又骑上自行车直接往县城去找,县城不大,四五条纵横的街道,不到一小时也找遍了,可还是没看到人。 等她回到村里的时候大多数人家已经关灯休息了,心月推着自行车走过的时候惊起了一阵狗吠,路边几个声控灯哒哒哒地亮起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绝望和无助,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帮她。 第二天清晨,心月听到院门响动,立即从沙发上惊醒,跑出去一看,是妈妈回来了。 妈妈的脸阴沉得可怕,眼神直接越过了心月,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心月赶忙问:“妈,你去哪里了?” 妈妈平静地回她:“外面。” 心月听出妈妈的声音是刻意装出的平和柔软,内里却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她看到妈妈的裤子和拖鞋上都沾着些黄泥,又问:“昨天一晚上你去哪里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你。” 妈妈冷冷一笑,还是刻意不看心月:“你还会去找我啊。” 心月也不生气,还是着急问:“你去哪了?” 妈妈还是冷冷回:“外面。” “……” 心月瞧出了妈妈的不对劲,跟在她后面继续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 妈妈回房间换衣服,心月给她倒了热水,她却视而不见,洗漱一番后对心月说:“我去赶车了,上午还有两节课。” 心月觉得妈妈是在学自己的冷漠态度来惩罚她。 日子静静地过下去,妈妈大概不记得心月马上要中考了,从不过问心月学习上的事情。而心月自己也不是很担心,她每天上课听讲,下课放学就戴着耳机听歌,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中考结束,心月的成绩不错,按分数填报了县一中,她跟妈妈说起这件事情,本该高兴的妈妈却仍然不看她,只说:“哦,你填好了就行,县一中已经不错了。” 心月觉得自己和妈妈这种冷战式的相处方式很消磨感情,她们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各自压抑情绪,小心动作,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生怕和对方产生过多的交集。 对此,心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她也想打破僵局,去安慰妈妈,告诉她父亲走就走了,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她会好好念书长本事,以后会好好孝敬妈妈。 可是这些话她一句都说不出口。 心月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妈妈是同一种性格的人。 第13章 疯了 假期里,心月主动缓和了和妈妈的关系,她们每天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一起上街买菜,一起看电视,妈妈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天心月和妈妈在院子里做炭饼,邻居领着个高个儿小伙子走进门来,说是来找心月的。 心月抬头一看,是同学何俊江,她起身招呼邻居进屋喝水,邻居还要去地里干活,摆摆手走了,只留下何俊江拘谨地站着。 心月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俊江看起来非常紧张,傻笑着说:“你家真不好找,我问了好多人。那个,我是来送开学通知书给你的,因为…那个,你今天一上午都没去学校,老师就让我带来给你了。” 心月突然想起今天是拿通知书的日子,而她已经把这件事彻底忘记了。 何俊江把双肩包斜挎在胸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哦,我忘了。”心月说着忙摘掉一只乌黑的手套,接过了通知书,侧身请何俊江进屋,“谢谢你啦,快进来吧,我倒水给你喝,这天够热的。” 何俊江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埋头干活的心月妈妈,不好意思进门,摇头退回到门边,嘴里说着要回去了的话。 心月送他出去,“嗯,那你慢点走,很谢谢你了。” 但何俊江的步伐迟疑,也没有想立即离开,他站在院子外面犹豫了一下才说:“寸心月,你出来一下。” 他的语气突然坚定,目光灼灼,心月感到一丝慌张,但还是脱下手套走了出去。 在院墙外面,隔绝了心月妈妈的低气压,何俊江有些哆嗦地拿出一封像贺卡一样的信,信封上面粘着粉红色的爱心,“这是给你的…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一些话。” 心月能感觉到对面这个男生突然失衡的心跳速度和躁动的呼吸,甚至连他手上的信都在微微颤动。 但她没有接下那封信,只用平静而冷漠的语气回答:“你有什么话直接现在说吧,我妈不让我收别人的东西。” 何俊江有些反应不过来,话噎在喉咙里,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他在大太阳底下站太久了,汗水流到脸颊上,辣乎乎的,而心月一直冷眼看他,又让他的心如坠寒窟。 看着心月 分卷阅读19 冷漠的表情,何俊江终于崩溃,把信直接塞在心月手上,转身就要走。心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何俊江的手腕,把信塞回他手里,他立时愣住了。 心月美丽的眼睛直视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的脸。 冷若冰霜,不屑一顾,残忍且决绝。 “真的不用这个,我不喜欢这样,你没什么话我就要进去了。谢谢,但是我不需要。” 说完心月转身走回院子,她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个冷酷寡情的人,虽然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到对方的情感和自尊心,她却毫不在意。 心月戴上手套继续干活,寸文秦头也不抬地问:“他跟你表白了?” “没有。” “他喜欢你。” “……” “你怎么想的?” “这事没什么重要的。” 高中时期的心月仍然习惯做一个独行者,她的冷漠态度让同学们敬而远之。何俊江又成了她的同班同学,不过心月没有单独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路上遇到也装作没看见,她没有刻意这样不近人情,只是实在提不起精神与人交流,甚至连个友好的表情也懒得做出。 班里有几个比较皮的同学,串通好了要帮一个男生追到心月,课间挤眉弄眼朝心月扔纸条,心月直接无视,落在手边的纸条她也不管不看。那男生也不气馁,自己换了座位挨着心月坐,整节课盯着她看,心月却不为所动。男生得寸进尺,直接抢走她的耳机,心月忍无可忍发起火来,使劲拍了桌子,揪着那男生的衣服把耳机抢了回来,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在心月生日那天的晚自习,那个男生在心月桌上摆了蛋糕和红玫瑰,说是要道歉,却坏笑着坐在心月座位上,说要圆心月一个愿望,只要心月和他说一句话,叫他起来他就马上起来,全班同学都兴奋地等着看好戏。 谁知心月一言不发,直接把凳子连人一起扯了出来,把蛋糕和花放到地上,坐下前还拿抹布擦了擦凳子,那个男生纵使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恼羞成怒将蛋糕和鲜花重重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摔门而去。 而心月只是默默打开看了一半的《飘》,把耳机藏在袖子里,捧着头看书,仿佛无事发生。 经过这件事,班里就更加没人和她说话了。在同学们眼里,她性格孤僻古怪,难以相处。 除了成绩总是倒数和数学老师毫不掩饰地讨厌她之外,心月的高中生活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她的磁带放音机已经被搁置,随身听换成了一个精巧的红色MP3,喜欢的歌手也从小刚、阿杜变成了后弦、许嵩。 很快到了高二分班,心月选择去了文科班,在新班级的最后一排,有个和她一样喜欢上课开小差的女同学,名叫戴静。初次见面时戴静就自来熟地同她打招呼,夸张地赞叹心月长得美,好像也不介意心月总是板着个脸。心月喜欢这个女同学爽朗的性格,便没有刻意冷淡,渐渐同她熟络起来。 心月自己的生活一派平静,可她妈妈却遭遇了人生中另一个更大的坎儿。 寸文秦一直是个暴脾气的人,心月在小的时候也常常挨她的打,所以当心月听到人们说妈妈是学校恶名在外的“魔鬼老师”、“学生杀手”后,她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这一次的打学生事件,不是老师体罚教育调皮捣蛋的学生,而是老师精神病病发,将学生殴打致伤。 心月后来从学校领导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一个常被寸文秦体罚的男孩子在课间的时候往寸文秦杯子里吐了口水,这事被其他学生打了小报告,于是寸文秦用大半节课的时间体罚那个吐口水的男孩。 寸文秦骂人的声音很大,教务处的领导来教室一看,只见小男孩衣服被扯烂了,头上好几个包,手上和脸上红红肿肿的,耳朵也被撕破了,血流了一脖子,十分骇人。 校长赶紧把人带去医务室包扎,而心月妈妈却不依不饶地追下楼,一定要那男孩交代幕后主使,她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大吼大叫,质问谁要害她,声音赛过了很多个班级一起朗诵课文的合声。 她确信有人要毒死她,这个孩子就是被派来下毒的“奸细”,有相熟的老师去劝她,被她癫狂亢奋的模样吓到不敢靠近。 寸文秦把校领导全都骂了个遍,话说得难听,还专门揭人家的短,暴露些领导收礼卡钱的黑幕,甚至还要冲过去打人,把学校搅得鸡飞狗跳。在那几个小时里她都前言不搭后语,又哭又叫,显然是疯掉了。 学校辗转联系到了心月的舅舅,舅舅赶来学校才把人劝住。 舅舅生拉活扯好不容易把心月妈妈带回家里,在和学校的领导打电话商量着要把人送去精神病院的时候,妈妈偷听到了这段被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当时就翻墙逃离了舅舅家。 她是从后山跑掉的,途中偷偷骑走了别人停在地边的摩托车。 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心月下了晚自习回到家,看到院外地上躺着一辆沾满红土的男式摩托车,她进屋刚想开灯就被人大力扯到一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别开灯!” 是妈妈寸文秦的声音,她还摸黑把门上了两道锁,又拖过一个沙发抵住门。 “妈!你吓死 分卷阅读20 我了,你做什么?” 妈妈不回答。 心月觉得奇怪,问:“怎么了,咋个不开灯,什么都看不见。” 寸文秦低声说:“有坏人跟着来了。” “什么坏人?你怎个了?” 寸文秦的声音愈发低沉:“你爸爸花钱请人来杀我了。” 心月觉得这话很离谱,“啊…你在说什么?” “他们告诉我了,我是不得不死的人…赵继新要杀我,臭婊子哄他的…要我死了…”随后妈妈发出一阵诡异混乱的低语,让人完全听不出任何意思。 心月被妈妈吓住,迅速伸手把灯打开,然后就看到妈妈像一头受惊吓的野兽一样,鼓着眼睛死瞪着门,微弓了背,两只手抓成爪状定在半空。 心月被吓得后退两步,忙问:“妈!你怎么了?妈!” 寸文秦转着眼球看向心月,脸上是悲伤而绝望的表情,“你爸爸要结婚了,我不死他领不到结婚证,他喊人来杀我了…” 心月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信。 寸文秦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绷直了身体,边走边说:“你守好门,我去拿刀来…” 心月忙上前抱住妈妈一起倒在了沙发上,大喊:“妈,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寸文秦挣脱开,双手紧紧抓住心月的肩膀,用偏执而专注的神情问:“我跟你爸要离婚,你到底要跟着哪个?” 心月急忙说:“我跟着你,我们是一起的,我怎么可能和他去。” 心月已经看出妈妈的不对劲,只好缓缓顺着她说话,尽力安抚。 寸文秦看着心月,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变得呆滞。心月伸手轻轻环抱住妈妈,轻轻拍打她的背,说:“没得事了,没得事了,不要怕。” 这时候有人进了院子,又很快敲响了房门,心月听出是舅舅的声音,赶忙起身去开门,却被妈妈一把拉住。 “不要开,他们是一伙的,抓了就要带我去美国,赵继新派人来了…” 眼见妈妈又开始胡言乱语,心月赶紧起身把门打开。 寸文秦见心月不听她的话,气得咒骂起来,跑进后屋的厨房去了,舅舅和舅妈一行人才进了屋子,寸文秦就拿着菜刀奔了出来,所有人都本能地后退躲避,而寸文秦似乎只是要拿刀吓唬人而已,并不是真的要砍,虚晃几下后,她崩溃地大喊:“滚出去!给我滚!” 舅舅身材高大,两步抢上前去,扣住了寸文秦的手。 寸文秦被连夜送进了市里的精神病院,这是她第一次发病。 一个多月后,寸文秦出院了,母女俩很有默契,谁也不提这件事。心月每天都会提醒妈妈吃药,因为妈妈虽然知道自己病了,却十分抗拒服药。她觉得这病丢人,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寸文秦的学校建议她停薪留职,等病情稳定点再去上课,因为她暴力虐丨待学生这件事影响恶劣,家长和学生的意见都很大。 但寸文秦不同意校领导的建议,毕竟少上一天班就少领一天工资,这次住院已经花了她许多钱了。而且她认定,一肚子坏水、始终针对她的校长,是要想办法弄掉她的铁饭碗,她乖乖听话回家歇个一年半载,再想回来上课就不可能了。 于是她天天去纠缠校领导,领导既怕她,更烦她,双方最后互相妥协,寸文秦可以立即上班,但需要去另一所更为偏僻的乡村小学里任教,那里远离城镇,回家一趟要走近半小时的山路,然后才能坐上车。车子还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弹石路段和一个小时的柏油路段,才能到达县城。 寸文秦没有犹豫,她办好手续后,简单打包了几件行李就去了,临走前她带心月去买了部手机,还把存折留给了心月。 第14章 闯社会去了 2007年的寒假,妈妈放假回家,心月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情况不好了。 寸文秦很明显没有穿胸衣,她丰满的身体包裹在一件穿反了的浅红色劣质毛衣里,外面虽然套着件灰白色大衣,但外套也显而易见地不合身,仅扣上的一粒扣子还错了位置。她的头发没有打理整齐,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像是起床后没梳理头发就出门了。她的脸也黑了很多,表情很是疲倦,裤腿上都是灰迹,鞋子也脏。 心月没想到妈妈这样一个从来都爱面子要体面的人,会变成如今这幅邋遢昏聩的模样。 妈妈去新学校后总是抱怨山里的学生成绩差,爱逃学不服管教,另外的那两个老师是一对夫妻,总是针对排挤她。心月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妈妈的精神压力很大,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心月心疼妈妈,只能加倍对她好,揽下所有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家务,温声细语地劝她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可妈妈的状态没有好转,心月发现她总爱自言自语,向她问起这事,她解释说是自己脑子里有人对她说话,她控制不住了才回复的。 心月劝妈妈去医院,多说了几句把人劝烦了,妈妈突然暴怒,对着她破口大骂,嘴巴一刻不停,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还说心月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和外人合起伙来害她。 心月知道,那天她偷偷给舅舅打电话商量把妈 分卷阅读21 妈送医院的事情被妈妈知道了,所以妈妈这几天都不理自己。她不分日夜地躺在床上,赌气不吃心月做的饭,直到现在才把心里的话讲出来。 春节的时候,心月妈妈打听到消息,得知心月父亲把老母亲和弟弟一家人都接到市里面过年去了,还知道了他做家装生意赚了钱,今年在市区买了套新房子。 自己家里冷冷清清、衰败压抑,背叛她的男人却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圆圆满满,这让心月妈妈无法接受,她怒火中烧,又陷入难以自控的暴躁情绪里。 终于,在初三那天天未亮的时候,她砸烂了心月奶奶家的门窗玻璃。 也是这一天,心月发现一直说有按时吃药的母亲,其实是在撒谎,给她拿的药,被她全部藏在了床垫下面。 面对心月的质问,妈妈冷冷地说:“你还没资格管我。” 过完年后奶奶和二叔一家人回来了,看到满院狼藉却也没有来找麻烦,也许他们对心月母女俩多少是有些愧疚和心虚的。 但心月妈妈还是难忍心中的恶气,主动找上门去要心月父亲的新电话号码和新地址,还阴侧侧地说只是去给那狗杂种拜个年。 奶奶的嘴不客气,骂她神经病、疯婆子,心月妈妈最恨人说她是神经病,气得立时上手打了心月奶奶一巴掌,旁边的二叔一家见状纷纷上手将她打倒在地上。 心月跑到奶奶家的时候正看到二叔一大家子人对躺在地上的妈妈拳打脚踢,她急得随手拿起一条长凳就扔了过去,但还没扒开人把妈妈扶起来,自己就先挨了几个闷头耳光。 邻居听到动静都来劝架,心月在吵吵嚷嚷中得知是母亲先挑起的事端,但不论对错,这顿打已经让她彻底恨上这些亲戚。 心月妈妈还是不甘心,打电话要舅舅和小姨带娘家人来打回去。 等舅舅和赵家人交涉完,也只是嘱咐心月妈妈不要再去招惹奶奶一家了,让她带着心月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临走的时候他让心月一定要盯着母亲按时吃药,说那病遇春就发,遇风就犯,要注意不让她伤着别人,也别伤着自己。 也许病情在这时候就已经失控了,后面的日子,心月妈妈足不出户,不是在哭泣就是在发呆,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心月无从劝解。 新学期开学在即,心月送妈妈坐车回学校,透过车窗看到妈妈默然坐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她心上。果然,那是心月最后一次见妈妈。 …… 心月妈妈是新死的枉死鬼,按老家的习俗,用薄棺装殓了当日就要入土。舅舅做主把她埋在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葬在她父母的坟边上,自杀的人不能立碑,只堆了个浅浅的土堆。 亲戚们教心月尽完了孝女的礼仪,也很小心地把她和她父亲隔开。 心月发现自己遗传了妈妈的狂躁血液,继承了对赵继新的极端仇恨,她每每想起父亲,就愤怒得想拿刀去把他杀死,然后一起毁灭,即便潜意识里她知道母亲的死不能全算在父亲头上。 心月的父亲通过小姨询问她是否愿意跟着去市里面生活、念书,心月冷哼了一声,不做半点答复,任何人提起父亲都会让她感觉恶心。 日子还得继续,大人们在冷冷清清的家里聚了又散,终于把心月妈妈的后事安排妥当了。心月表现得很沉稳,听得进一切意见,她把母亲的存折拿出来交给舅舅,用这些钱付了棺木和人工费。 几天后心月回学校上课,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她坐在教室里神游天外,心里冒出了不读书的想法,这想法冒出来就再难扑灭下去了。 学校封闭逼仄的环境让她感觉窒息,她听不懂数学课和英语课,也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脑子笨,想考上大学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考上了,也无人供她读书。她越想越通透,越想越勇敢,终于在某个中午外出吃完饭后,一个人在校外巷子里晃荡,等到下午的上课铃响了以后才缓缓走到校门口,保安拿着记录本等着她去登记迟到,而心月却已然下定了决心。 她给班主任和小姨打了电话,说就此辍学,多劝无益,然后就关机失联了。 心月妈妈的存折里面有三四万元,心月取了两千五百块装在身上,把存折小心地藏在墙角的煤灰堆里。然后一早出发,坐上了去往省城昆明的客车。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晕车极其难受,车上浑浊酸臭的空气让她吐得天翻地覆,等傍晚到达南窑车站时,心月已经虚脱得只剩半条命了。 混乱拥挤的汽车站浸润在夕阳的光辉里,那种异样的橘红色夕阳光芒是心月从未见过的,它及其盛大、浓厚、热烈。心月站在街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满目所见都是镀金的人影,看不清面目。一个中年女人凑到她面前,说给她介绍一个干净便宜的住所。 那两天心月体验了很多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独自住狭窄破烂的旅舍,第一次和别人紧贴着挤公交车,第一次逛了上下四层的大型书店,第一次在四通八达的立交桥下反复迷路… 心月在街上观望的时候被人热情地请进了一家装修时尚的理发店,她懵懵懂懂的被推荐了洗护染发套餐,选择了看起来很漂亮的“杀马特”蓝发。 分卷阅读22 染完头发,心月又去逛服装店,给自己买了一身背带短裙,米奇T恤,换下平时穿惯了的牛仔长裤和运动服外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由衷地感觉到了自由的快乐。 心月在电子城买了一个4.3寸的MP4,花了四百多块,短短两天,她带出来的钱就花光了,她没有多余的钱住旅馆,就去网吧开了一个通宵,有同学和亲戚在Q丨Q上发来了询问的信息,心月一一回复:是的,我不上学了,去闯社会了。 第二天一早心月就坐上了回老家的客车,晚上天黑了才到县城。在去了一趟省城后,心月突然觉得自己从小生活的这个小县城显得十分的破旧冷清,没有绚丽的霓虹灯,没有又长又高的公交车,没有又宽又阔的大马路… 回到家,心月没有开灯,默然坐在沙发上歇息,房子里的唯一声响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心月哭了。 这是妈妈去世后她的第一次哭泣,不是因为愤恨,也不是因为委屈自怜,而是为她真的失去妈妈了,一个和她有着重大联系的生命体,生育抚养了她十八年的至亲,如今确定无疑地死去了,阴阳相隔,永无归期,居然什么都是真的。 戴静用她妈的手机给心月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搬书。心月想起课桌里面还有几本精装带插画的小说,舍不得丢了,于是和戴静约了晚自习下课后在校门口见面。她只要那几本小说,至于其它的课本和练习册,谁爱要就拿走,不要的请戴静叫几个男生帮忙送出去卖掉。 许是出于年轻人臭美的心理,心月穿上了那套在省城买的衣裙,打算骑车去拿书,没走多远,就收获了几枚村里人的冷眼和窃窃私语,她瞥了一眼腿上裸露的亮白皮肤,想了想,又回去换了长裤。 心月站在校门外等戴静,把自己隐在一棵树的阴影里,可头上的发色太突出了,门口的保安向她频频投来警惕的目光,放学的学生们也一个不落地打量着她。 心月有些感慨,几天以前她还是学校里面为考试头疼的学生,短短几天后就已经成了形迹可疑的社会青年。她把耳机声音调大,把眼神放向远处,假装不在意这些学生的目光。 一个尖叫在她耳边炸起来:“哇瑟,天呐,阿月,你头发也太好看了吧!美死了!”是戴静,心月示意她小点声,因为被人围观的感觉其实不能算好。 心月和戴静挽着胳膊缓缓走在路灯下的长街上,戴静问心月以后的打算,心月说她小姨已经帮忙联系了一个在市里开打印店的亲戚,她可以去做学徒工学点技术。 戴静对心月不读书的决定感到惋惜,强调不上大学是找不到好工作的,心月当然知道,但是她读不下书了,与其坐在教室里面不开心,虚耗光阴,不如早点去社会上挣钱。 戴静小心地谈起班里老师和同学对心月突然辍学的反应,还提到有个叫何俊江的理科班男生去问过关于她的事情。 心月觉得老师和同学都很善良,他们对自己这样一个家庭横生变故的女同学表现出了善意和同情心。虽然有的老师为了鼓励同学努力读书,发出一些偏激的议论,认为心月这样的辍学少女,是免不了要在乌烟瘴气的社会上堕落,沉沦的,以后大概率要变成一个寡廉鲜耻的女混子,从事的职业极可能是有伤风化的那种。 戴静对那位老师的发言嗤之以鼻,说那些话过于浅薄,而且很难听很伤人。 心月劝她:“算了,别人要怎么想和我没关系,人生的路是靠自己走的,不是靠别人说的。” 戴静有些伤心地看着心月,眼里满是对她的同情,心月因此不敢再看对方的脸。 临别时两人约定在心月离开之前一起去照大头贴,好留作纪念。 心月很快收拾行装去了市里面,找到了开在城边最繁忙公路边的打印店,那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小门店,玻璃门上贴满了破损又污脏的红字店招:打字复印、代写公文、证件快照、摄影摄像…店外灰迹斑驳的白瓷砖上贴着一张招聘信息:招学徒小工,每月600元,要求初中以上学历。 心月站在店外观察,这十来平米的小屋里摆了两台笨重的白壳电脑,一台很占地方的印刷机,一个玻璃橱柜和一个立柜,上面满是杂物和灰尘,靠墙的地方放了一个肮脏破旧的沙发和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众多书本纸张一摞一摞随意堆放着,仅剩的一点空地上面支起一张折叠三角桌,上面是饭毕没收拾的碗筷。 老板是心月小姨村里一个外来媳妇的亲戚,姓李,外省人,三十来岁的年纪,媳妇是市区的,姓田,据说他们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住家就在离店不远的地方。 心月走进复印店的时候,夫妻俩正在用土豆网看新版的《神雕侠侣》,心月拘谨地站在他们面前说明来意,一脸防备的李叔才恍然大悟似的想起来,对着媳妇说:“有这回事,有这回事。是我嫂子的堂姐妹介绍来的嘛,我们原先还以为你不过来了,电话里面也没讲明白。” 李叔询问了心月的姓名年龄,又问了会不会打字之类的问题,他媳妇起身将碗筷收拾在一个盆里,把桌子收了放在角落,就着角落里的炉子上拎起一壶热水,就蹲在外面人行道上洗起了碗。 晚间,心月跟李 分卷阅读23 叔夫妇来到他们家里,那是一幢老式筒子楼房屋,两室一厅,屋子里极其拥挤杂乱。心月被安排和他们的孩子住在一起,紧挨着孩子们的高低床放了一张折叠钢丝床,稍大一点的女孩子一脸不满地抱怨,“这么挤怎么睡啊?” 抱怨很快被她父母的责骂打断了,“挤挤不就能睡了吗?” 可确实太拥挤了,心月没有一点私人空间。她作为这个家庭的入侵者,被人排斥、审视,神经时刻紧绷着。她不断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只能先忍耐着。 田阿姨嫌心月的发色诡异,像二流子不正经,劝心月去染个和她一样的褐黄色。心月咬咬牙,按下了去外面租房住的冲动,从小姨给她的300元里面拿出150元,找了个城中村里最简陋的美发店重新把头发染黑。 心月妈妈的存折被小姨要了去,她看到心月用两三天就花光两三千块钱,害怕心月很快把她妈妈剩下的这点遗产挥霍光了。300元是小姨算好的给心月第一个月的花销,在小姨的计算里,复印店包吃包住,心月只要买点零嘴和生活用品,已经绰绰有余了。 可心月还是想搬出去自己住,和老板一家住在一起,哪怕一分钟都是煎熬。 心月学东西很快,用一两天的时间就学会了使用复印机,李叔要她学打字,先背五笔字根,可心月的记性很糟糕,深感难学。 复印店的生意很好,周边有政府单位,来照证件照的人也多,心月在店里负责复印,田阿姨帮忙制作各种文件,李叔就主要负责摄影摄像冲印照片的事情。 如果仅仅是做这些活,新月也许可以在那里待得久一点,可后来事情并不如她所想。 刚来的时候,田阿姨只是指使心月去学校接一下两个读小学的儿女,后来生活上的一些杂事也一件一件压给心月来做。 心月非常不喜欢在车来人往的街边煮饭做菜洗碗,她内心极度厌烦这些没完没了的琐碎事情。 心月很快跟李叔夫妻俩表达了要离开的想法,他们表示很震惊,直呼刚把人教会人就跑了,也太吃亏。他们希望心月留下来,甚至提出涨一百块工资,但是心月去意已决,最后,田阿姨对心月说:“你在实习期,包吃包住,是没有工钱的。” 心月不敢反驳,直说:“好的,没事,本来就该这样。” 第15章 不系舟难自渡 心月回家了,她才离开一个多星期,就已对从小长大的屋子生出了许多陌生感,才发现原先看惯了的院门锈迹斑驳寒酸老旧,台阶的缝隙里长出了绿苔,屋里的空气都是冷冷清清的带一股灰味,厨房里也是清锅冷灶,一点吃的都找不到。 她和衣躺在床铺上,为自己没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而感到焦虑,明天是怎么样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次的打工经历给心月带来了巨大的挫败感,她想如果以后都只能找到这样的工作,那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 心月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起床出门去找吃的,她不想被人看到,被人议论。没来由的,她突然就讨厌起所有人,讨厌这个冰冷的房子。 没过两天,心月在家里待不住了,跟小姨要了一些钱,又去往市里找工作了。不久后她在一家超市找了份收银员的活。 心月在超市附近租了一个单间,房租四百五,对她的工资来说不算便宜。那是一间新粉刷过的单人间,干净明亮,虽然什么家具都没有,但心月很喜欢,因为这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独立空间。她买了几块钱的纸板铺在地上,又花了很少的钱买来两床薄薄的棉絮和被褥,就这样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 心月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重复机械的工作内容很快让她厌倦,她每天独自上班,在柜台前站着工作10小时,然后下班,渐渐活成了一个沉默的、孤独的影子人。可即便讨厌这份工作,她也没想过辞职,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样不聪明又胆小的人还能去做什么工作。没有人给她指点,她守着小小的内心,觉得自身以外的世界过于浩大而嘈杂,令人恐惧又厌烦。 也许日子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心月就会像小姨说的那样,慢慢忘记那些难过的事情,变得开朗起来,过几年找个能对她好的男人结婚,人生也就妥当了。可命运喜欢捉弄凡人,特别是那些不太幸运的人。 在心月照常上班的一天,她看到了父亲,准确地来说是父亲一家三口。心月在父亲的眼神注意到自己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父亲如今像个真正的城里人那样穿着质量上乘的衬衫搭配休闲裤,皮肤更白了些,显得更年轻了。“那女人”穿着一身绣着精致花纹的淡色连衣裙,头发打理得很精致,戴着细细的银色金属框眼镜,还是一派娴静温婉的模样。他们的孩子看起来清秀伶俐,头上戴着塑料王冠,手里拿着玩具剑,嘴里嘟囔着一些动漫人物的台词自己玩得开心。 他们一家人看起来非常富足、和谐,的确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心月一件一件扫描他们买的高档玩具和模型,几件玩具的价格加起来就是心月两三个月的工资,可见父亲对那孩子的宠爱。 心月没敢再看他们 分卷阅读24 第二眼,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认出了她,把钱包递给那女人后匆匆地离开了。 其实心月没有感觉愤怒,只是有些窘迫和心酸。父亲一家显然过着非常富足且幸福的生活,而她和母亲却像是落荒而逃的失败者,一个疯了死了,一个生活潦倒,孤零零地在世上苟活。 心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机械地报价格,收钱,找零,双手递小票,再说谢谢惠顾欢迎您再次光临,完了赶紧招呼后面的顾客上前结账,没再去想他们。 那种类似委屈的情绪在她胸口越积越满,心月只能强自把“闸门”拉上,把眼泪堵在眼眶里面不许它们出来。 虽然心月不想承认,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她连接几天郁郁寡欢,每天下班后连工服都不想换下,不吃不喝地躺在地铺上默默伤心,委屈得心脏都在疼痛,眼泪都快流干了,只能等哭累了才能睡着。 坏情绪一直没有好转,心月觉得熬不下去了,她对收银员的工作也更加厌烦,每天闷声不响地干着活,心境却前所未有地阴沉。 因为长期独来独往,她已然成了别人眼里傲慢无礼的怪人,是被其他员工排挤的对象,主管无数次说过她的脸太丧太难看,劝她学学微笑服务,可心月觉得自己很难做到,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真的笑不起来了,每当她装作要笑的时候,眼泪却会流下来。 受糟糕情绪的影响,心月在工作上的疏漏也多了起来,连续几天不是收到假丨钱就是找错零钱,而这些损失都是需要收银员自赔的。 终于在一个顾客当面抱怨她收款慢后,心月下定决心离开了,她把柜台的钱款拿出来去和主管对账,不管那些还在排队结账的顾客,也忽视掉收银组长的大声斥责。 心月对组长说她不干了,要结工资,组长愤怒地骂她,说像她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到哪里都混不开,要结工资就先去财务室缴罚款。 心月去找财务,年轻的出纳冷看了她一眼,用手指了指财务经理的办公室,心月站在财务经理面前等了很久,经理终于打完电话,一脸不耐烦地告诉她,押金的500块钱扣除服装和其他耗品,还有两百块的结余。但是按规章制度,心月没打报告没走程序辞职就自行离岗,要罚款2000元。心月算了一下,这个月她工作了三天,加上押工资的半个月,算起来还倒欠公司的钱。经理拿出了白底蓝字的员工管理制度指给她看,用力戳了戳罚款金额,冷着脸让心月去找财务结清罚款之后再领剩余的押金。 心月很生气,但嘴笨不会争执,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那一年心月舅舅的儿子寸景华和小姨的女儿杨书琳都考上了大学,舅舅和小姨都不富裕,便和心月商量先把心月妈妈存折里面的钱取出来做学费。舅舅和小姨对她说,这个钱算心月的表哥表姐向她借的,等他们工作以后再还给心月。 心月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不需要花母亲的遗产,也就没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不妥当。 在心月的家乡,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前往东部沿海地区的工厂打工,听说工资都比较高,很多人能拿三千来块一个月,这个工资让心月动心了,她买好了月底的火车票,只在临出发时用短信告诉小姨她的这个决定。 在工厂找活其实并不容易,被黑中介骗过两回后,她只能自己去厂里问人家要不要工人,能进厂也未必能找到适合的工种。心月尝试了好几个厂的活,从鞋厂、制衣厂到电子厂,终于在一家电表厂的质检工位上稳定了下来,一干就是一年半。可辛苦劳累存下的积蓄最后也被金姐骗光了,她没想到自己辍学打工三两年,归来仍是赤贫。 回到云南后,心月决定留在省城昆明,她很快找到了一份包吃包住的餐厅服务员工作,每日消磨在传菜打荷洗碗的琐碎里,住的是和老鼠蟑螂周旋的多人宿舍,这样艰苦的日子她又独自过了许久。 过年的时候,心月回了一趟老家,看到家里那个两层砖混房上的瓷砖又黑又脏,房顶长了很高的草,连卫星接收器都已经被锈蚀得穿了孔,院子的水泥地开了许多道裂缝,裂隙里面的杂草也长势凶猛,所有的房间都布满了厚厚的积灰,根本没法住人。 心月打开妈妈的房间,空荡荡的床板上,肉眼可见厚厚的一层灰,衣柜里面剩了一些当时没烧掉的衣物,一股霉灰味冲鼻难闻。 看着这些衣物,心月倍感陌生,竟然完全想不起妈妈穿这些衣服的样子。事实上她这几年一直有意不想起家里的事,那些事说不上是悲伤,只是会让她烦躁难耐,这个屋子也让她感到压抑不适。 心月很快锁了门,走过年节时期空荡荡的马路,赶上了一辆去小姨家的车。 小姨的家非常热闹,已经嫁人的大燕也带着儿子和丈夫回来了,每个人都在为除夕的盛宴准备着,电视大声播报着新闻,小孩子在堂屋和院子里追赶尖叫,书琳拿出相册跟大家介绍她的舍友和大学生活,心月边剥豌豆边专注地听着,也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控制住表情,不能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这些羡慕,也或许是嫉妒的情绪,最后只归于夜中独处时难以排解的落寞与伤感,层层叠叠地加筑着她的心墙。 她独自长大,内心敏感 分卷阅读25 ,容易伤心。 往后的几年间,心月换过很多份工作,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她的脾气倔强,容易生气上火,经常和老板以及同事发生摩擦,每次一有争执她就选择离开,甚至不管有没有结清工资。 就这样,她在餐厅饭馆、物流公司、花店、服装店、房屋中介所、珠宝店等等对学历要求不高的地方,兜兜转转,消磨时光,一晃眼,八丨九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第16章 那几年 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再喜欢离群索居的人也会为长久的孤独感到忧伤,这时候就不可避免地渴望与人建立联系,得到别人的陪伴和关注。适时而恰当的亲密关系就像是寒冬时偶尔出现的暖阳,驱散阴寒,抚慰人心。 其实,在人生没那么糟糕的那几年,心月有过一个堪算亲密的朋友。 刚遇见那位朋友的时候,心月在一个卖保健品的电话销售公司刚实习了一个星期,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电话骚扰别人,同时被拒绝、被谩骂,她也深觉得这样的销售方式吃力不讨好,无用至极,但是找工作并不容易,她只能在怀疑中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继续坚持着。 这家公司的老板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培训期间,常常对员工发表一些慷慨激昂却不知所云的演讲,内容涉及狼性文化下员工的自我突破,厚黑学销售技巧应用,“我”的创业之路,近期销售失败案例分析,员工奖励惩罚机制的变更及实施… 就在一个星期的试用期结束的时候,人事经理,也就是老板的妻子,电话通知心月去她的办公室。 心月总是有些怵老板娘这样的人,嗓门大,情绪外露,做事雷厉风行,看起来很有能力,脾气也不怎么好。 老板娘看人的时候喜欢从上到下打量两个来回,眼色凌厉,心月有些难以忍受这种“为人鱼肉”的处境。 老板娘评价心月,说她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聪明,但其实是个花架子,工作不努力,学了一个星期连产品都讲不清,完成的“有效对话”指标几乎为零,还不像其他同事那样踏实肯干,天天踩点上下班,因此她不得不把心月划分为无力胜任这份工作的人。 “那么不好意思,我只能请你们走了。”老板娘这样说着,一只手朝着门口做了一个轻微的“请离开”手势。 按早先约定好的,试用期没有工资,连交通补贴都没有。说真的,这样被辞退的感觉很不好,挺伤自尊的。好在心月本身不喜欢这份工作,心里也早有了离开的想法,所以还算心理平衡,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和她一起被辞退的女孩就有点情绪崩溃了,鼻子一吸一吸的,一直在用又小又黑的手抹眼泪。心月看不下去给她递了纸,那人接了过去道了谢,心月猜想她可能是第一次被辞退吧,心理素质差所以被老板娘的傲慢气伤了。 心月安慰那女孩:“没关系的,工作还可以再找,别难过了,一切要向前看啊,天无绝人之路嘛!” 女孩点了点头,两大粒泪珠掉了下来。 心月看着眼前黑黑瘦瘦的小个子女孩,一瞬间竟感觉很心疼她。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楼,下午两三点的骄阳正炙烤大地,空气里散漫着高温的白光,路上远远近近的车流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和鸣笛声,整个世界有一种曝光过度的失真感。 心月拉着女孩坐在台阶上的阴影里,等女孩缓了缓神,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女孩是临沧人,中专毕业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经济上一直捉襟见肘,这几天房租到期,身上又没钱了,吃饭都成了问题,今天还丢了工作,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外打工的人,大多都会遇到这样的窘境。心月从钱包里拿了500块递了过去,女孩睁大眼睛看向她,摆手摇头不敢接。 两人虽然在一个办公室上班,却是不同的师傅带的,话也没说过一句,只算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心月:“你拿着吧,算我借你的,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要先安顿好才能找工作呀。” 女孩犹疑着,心月把钱塞进她手里,女孩捏着钱,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嗯,没事。” “我有钱就立即还你。”女孩说得很郑重。 “不着急。”心月起身准备离开:“那我走了,祝我们都好运一点快点找到工作吧。” 站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看着窗外的街景,心月想起自己并没有留那女孩的电话,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五百块钱是真的送出去了。 心月很快在本市一家连锁房地产公司找到了工作,接触之后,她觉得这个行业还算适合自己,于是决定好好在这一行做下去。 房屋中介的工作时长很长,早上八点多上班,晚上基本得加班到九点多,通常十几个人挤在狭小的门店里刷房源,员工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工作强度也很大,不过她觉得过得很充实。 一个多月后的某个晚上,心月接到了一通电话,一个叫韩琳的女孩怯生生地说了自己的名字,说要还心月的钱。 她告诉心月,那天离开后她才想起没有心月的联系方式,于是就回公司去询问,她是从垃圾桶 分卷阅读26 里翻出两个人的简历表的,上面有心月的联系电话。今天她发了工资,所以才敢联系心月还钱。 心月想象得到,一个被轰走的员工鼓足勇气回到那个办公室同盛气凌人的老板娘说话,本身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了,还要从垃圾桶里面翻出贴着自己照片的简历表,这更加让人感到屈辱。 韩琳告诉心月她在一家宾馆找了一份前台的工作,头三个月的薪资是一个月一千八,第一个月要押半个月的工资,只能领一半的钱。 心月一想这女孩如果还自己五百块,就意味着她未来一个月只能用四百块,那怎么活得下去呢。韩琳却说没关系,酒店有员工宿舍,吃这方面她也不讲究,吃泡面打发一个月很便宜。 心月对这女孩生出许多怜爱,因为她们同病相怜,都是独自在外打拼的农村女孩,也都是能吃苦的人。从还钱这事情上也看得出韩琳讲信用,知恩图报,值得信任。 心月没有让韩琳还钱。后来日子,她们成了彼此在这个城市最亲密的朋友,几乎每天都在Q丨Q上聊天,说些生活上的琐碎事情,吐槽一下自己的工作,难得的休息日,也会约着吃顿大餐,到处走走玩玩。心月很感激有这样投缘的朋友,让她不那么孤独了。 韩琳的工作并不顺心,那个酒店在管理上很不规范,韩琳要管前台登记,还要做出纳,有时候连搞卫生的活也要做,她因此常常处于想离职却又不敢的状态。 心月的工作渐入正轨,业绩在店里不算最好,却也是月月能开单的幸运儿,做中介的收入在她眼里算很不错了。 店长也很照顾心月,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处处关照,与对别人不同,他对心月好到几乎是殷勤。 放在以前,以心月又轴又倔的坏脾气,可能就冷言冷语把关系搞僵了,但心月很珍惜这份工作,不得不小心维持着和店长的同事关系,毕竟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太僵硬地拒绝,这是她这些年学会的圆滑。 心月总是装作看不懂或者没看到店长发给她的大段的表白短信,甚至在他质问为什么不回复的时候,也仅仅告诉他说没注意看,然后就迅速转移话题,不给机会再谈。 她本能地讨厌这种男女感情上的事情,觉得很麻烦,也没有意义,反正以后也不会结婚,为什么要去和别人谈恋爱呢,她又不喜欢任何人。 很幸运的,心月连续促成了两个别墅销售大单,一跃成了店里的销售冠军,按惯例可以一次性赚到近十五万的提成奖金,这对她来说可是一大笔钱。 当然,提成是非常难拿到的,要等客户缴款完毕,还要等公司的层层审批,这样额度较大的提成还受公司经营状况,受奖励人入职年限等因素影响,不会一次性发完,而是要按一定比例按季发放。 心月亲眼见过两个同事被搪塞以各种理由,领不到提成金,最后只能忍痛辞职。佣金提成基本都是上级对员工的口头许诺,即便投入精力和时间去打官司,也得不偿失,离职的人只能闷声吃亏。 可这仍然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心月按店里的习惯请同事们吃饭唱K,还给他们发了红包,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心月在这些场合都表现得很温和、大方,随时维持浅浅的笑容,因为她听人说过,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让人不敢靠近,笑起来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明白自己是靠微笑着才能签单的,所以工作的时候就应该换上笑脸,这是心月认可的规则。 KTV里,几个好事的男女同事互相眉眼乱飞,似乎是有些图谋,心月一直在被灌酒,不得不调动她所有的俏皮和泼辣左推右闪,半醒半醉间心月突然能说会道了,和同事们摇骰子猜拳玩得很嗨,放肆地大笑,像是酒桌上的老将,人际江湖里的精英,完全不像本来的她。 临到散场时间,心月的手机终于震动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醉得靠着沙发睡着了,店长吴季雄似乎没有喝酒,还是清醒的样子。 他今晚没有和心月说话,甚至在刻意避免看她,包房里其他人都在玩骰子拼酒,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桌角唱粤语情歌,咬字和他的坐姿一样,一本正经,却有点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心月知道他还在为自己不回他信息而生气。 按原先约定好的,韩琳会在聚会结束时来接心月送她回家。韩琳找不到地方,心月只好出去接她,两人回到包厢等着还有唱歌兴致的人唱完终曲。 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刻,大家各自结伴散去,心月架在韩琳单薄的肩膀上,几乎把人压倒,两个人都走得晃晃悠悠。 吴季雄走上前来要搀扶心月,手才碰到心月的衣服,心月就连忙躲开,吴季雄顿时黑了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心月和韩琳等车的当口,吴季雄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招呼她们上车,心月说不用不好意思麻烦他,没想到吴季雄风风火火地下车,把人连推带拽地塞进了车里。 心月看到副驾驶的座位下面有一个心型礼盒,猜到自己可能很幸运地又闪避了一次尴尬的表白。 虽然醉得不轻,但心月还是警醒的,她明确拒绝了吴季雄抱她或者背她的举动,最后还是只让韩琳搀着,慢慢走回住处。 吴季雄一直跟在 分卷阅读27 后面,拿着两个女生的包,执意要把人送到房间才放心。 韩琳是常来找心月玩的,熟门熟路地把心月扶去床上躺下,心月闭着眼睛听他们说话,直到最后听到一声关门声,像是韩琳送走了吴季雄回屋了,她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17章 难为 第二天一早,心月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盒玫瑰,上面立着一张紫金色卡片,卡片上面写着——心月,我真的很喜欢你,爱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玫瑰与卡片的位置摆得恰到好处,心月想不看到都不行,她不明白韩琳为什么要帮吴季雄做这些事,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韩琳也该知道自己请她来就是为了挡这一出。 两人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韩琳突然对心月说:“没想到那个店长这么喜欢你,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心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烦这样的事情。我明明已经很明确地跟他说过很多次不想谈恋爱了,他还是要搞成这样的局面。” 韩琳皱眉:“你这个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道被人喜欢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心月看着韩琳欲说还休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问她:“你觉得他不错?” 韩琳笑了笑,说:“我觉得他挺温柔的呀,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昨天送你回来,一会怕你磕了一会怕你碰了,还要煮菜汤给你醒酒,一个男人能这样细心算不错了吧!” 心月耸了耸肩:“哦。” 韩琳见她敷衍,提高了音量罗列起吴季雄的优点:“他个子也高,人虽然长得普通,但是男人嘛,有风度就是帅的。而且他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已经当店长了,肯定是有能力的,人家也说追你好久了,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反正我是觉得他配得上你。” 心月忙反驳:“我哪里敢嫌弃别人,我也不是因为他不好才不愿意的。” 韩琳又劝:“哎,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一下找个人了嘛!对了,你看那卡片没有?怎么说?” 心月摇头,假装没有看到。 韩琳急了:“你怎么不看呢?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呀。” 心月明知故问:“写了什么?” 韩琳一脸鄙夷:“嘿,不就是喜欢你爱你之类的话吗,咦!好肉麻,你没看啊,放这么明显,就在玫瑰上啊。” 心月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地说:“肉麻的为什么要看,我们不是忙着出门吗。” 韩琳小心翼翼地问:“你一点也不喜欢他?” 心月摇头:“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同事。” 韩琳追问:“你们真的一点也不可能吗?” 心月肯定地点头:“确实不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别人的。” 韩琳笑她:“说什么傻话,哪有人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的。” 心月跟着笑笑也不回答。 这时候出租车来了,心月送韩琳坐上车后自己骑着电动车去上班。 一大早,门店的人来得稀稀拉拉,大家昨晚都喝多了,精神萎顿,吴季雄坐在主管工位上,心月向大家问早安的时候他也没有半点反应,但心月还是发现自己桌上放着的牛肉面和豆浆,和他桌上是一样的。 心月从不接受吴季雄的礼物,偶尔推辞不掉收一束鲜花,都要放在门店里作为公共物,现在心月也不想接受他买的早点。 很幸运的,电话响了起来,有房东通知她去看房,心月终于不必在办公室里纠结要不要吃那个早点。 晚上下班后,吴季雄微信上约心月去吃夜宵,心月以减肥为由拒绝了,吴继雄直接打来电话,说有话跟她说,约她去附近的一个公园谈谈。 心月很想拒绝,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可惜这次交流并不顺利,吴季雄一开始就面色不善,像是憋着一股火气。 两人相对站立,吴季雄开门见山,说:“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心月摇头:“没有啊。” 吴季雄拔高声音质问:“那你总是那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心月也有些急了:“我什么样子?” “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的样子。” “我没有!” 吴季雄看着心月,好像是逼迫自己咽下了一些难听话,但那些恼怒的情绪还是从他嗓子里蹦了出来,“我知道你长得漂亮,那你就很骄傲吗?你是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是觉得我有多差,配不上你?” 心月觉得吴季雄就和街上看到的所有三四十岁的男人一个样,就是普通的样子,她没有产生过要评价他外表和能力的想法,更没考虑过他配不配得上自己的问题。 “你想多了,我从小脾气就这样,而且我也没觉得自己漂亮,没觉得自己了不起,我就是不想谈朋友,没得感觉,这个话也跟你说过了,说了四五次,你怎么不听呢?”心月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 吴季雄嘲讽地说:“我知道啊,干我们这行的,女人长得漂亮是有优势,客户喜欢你,愿意跟你签单,但是人家真有钱的大老板,基本都是有家有室的,外面也不缺女人,人家愿意 分卷阅读28 在饭局上叫上你,跟你开开玩笑逗逗你而已,背后还数落你愣了吧唧的,不会做人呢,你不会真以为能傍上大款吧。” 心月怒问:“你在说什么?” 吴季雄觉得戳到了心月痛处,得意起来,冷笑着说:“别凶嘛,你跟单的时候对客户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说话那么嗲,态度那么温柔,大哥长大哥短的,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不见你从小脾气不好了,你不就是看人家有钱吗,人前人后的,还两副面孔!” 心月没想到一直殷勤待她的吴季雄会翻脸不认人,用这样尖利刻薄的话当面羞辱自己,愤怒充溢在她心口,她委屈得眼泪夺眶而出,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 吴季雄见心月哭了,态度立即软下来,主动道歉:“对不起,是我说话难听了,我这几天心情不好。” 心月抹掉眼泪打算离开,吴季雄叫住她,问:“那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房子车子我都有了,就是要还贷款而已,你要是觉得我钱挣得少,那我告诉你男人的财富是要积累的,得有个时间过程,老话讲了莫欺少年穷,是有道理的。我平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有数,要是还有不满意,那你说来听听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只要能说出来,我就可以改。” 心月看着吴季雄那鲁莽自负的样子,冷冷地说:“我们就是普通的同事,出来赚点工钱而已,不要搞复杂,我要走了。” 在心月转身离开的瞬间,吴季雄猛地拉住了她的手,想要把人往怀里带,心月把手一摔,挣脱开来,凶巴巴地吼了对方:“你放尊重点!” 发火说狠话很有用,吴季雄愣在原地,目光里满是怒火,但也没再说什么。 心月和吴季雄算是闹开了,撕破脸皮后谁也不想先让步,吴季雄作出了一些别扭的举动,故意不和心月说话,面对面开会,需要布置任务都是让其他同事转告心月,好像连眼神都不想给她,办公室的气氛古怪极了,心月觉得十分难熬。 有同事告诉心月,吴季雄在背后说了一些她的坏话,他跟人说心月的人品有很大问题,他好意栽培心月把优质客户让给了她,但心月接了单就翻脸不认人,不知道感恩,简直和白眼狼没两样。 而那两个大客户,的确是吴季雄给了心月联系方式后对接上的。 后来心月了解到,那两个客户是老板的朋友,本来老板让店长吴季雄负责接洽,后来吴季雄把这个赚钱的机会让给了心月,他自己只抽取店长的那一份提成就行。店里的大多数同事也觉得心月不近人情,吊着人家,要了人家的好处,却连好脸色也不给。 吴季雄带着店里的其他人孤立了心月,心月说话没人应声,有问题要请教吴季雄也总被忽视,这种工作氛围让她极度焦虑,如果不是因为奖金还未到账,她肯定就立即辞职了。 好友韩琳这时候终于辞掉了酒店前台的工作,去投奔一个在广西开店的同学,据说那个同学与人合资加盟了一个精品快销店,店里的生意很火爆,所以叫韩琳去帮忙做导购。 韩琳打电话跟心月说,她老板一个月给她开一万多的薪水,钱很好赚。心月为韩琳感到高兴,祝贺她终于脱贫致富了,两人还开玩笑一起憧憬挣钱后买房买车的美好未来。 后来韩琳给心月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打两三个,刚开始心月还想这是因为韩琳出远门后比较孤独需要朋友,后来才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韩琳在电话里总是鼓动心月去北海找她玩,还说希望心月也去她那里工作,她把那份精品店导购的工作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老板人好工资高休息多还给上保险,催促心月尽快动身以免名额被顶替。 心月感受到了一些被韩琳刻意掩藏起来的东西,那是欺骗和陷阱的危险信号,让她联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些社会新闻。 韩琳一直催促心月去北海找她的这个举动,很像是新闻上讲的传销情节,心月上网查了一下“北海”、“传销”的关键词后,更加确信韩琳已经陷入传销陷阱了。 心月打算等韩琳再打电话来时直接问她是不是在做传销,如果韩琳确实在做却回答不是,还是要坚持骗自己过去,那心月会删除这个朋友,永远不再联系。 心月明白要想在社会上安然无事地活着,那必须离这样的“朋友”远远的。 友情该是真挚的,不能为了利益欺骗、利用朋友。就算韩琳自己也是被骗的,被洗脑了没有坏心,这样的人也不能相交了。 可偏偏过了许久韩琳都没有再给心月打电话,大概半个月后心月先沉不住气了,给韩琳发了短信,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她又给韩琳打了电话,电话因为无人接听挂断后,很快又回拨了过来,听起来电话那头韩琳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心月直接了当地问韩琳是不是在做传销,韩琳愣住了,沉默了一阵后,才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咋会?没有。你咋想的,我好好地帮人看店呢。” 心月不了解韩琳的人际关系,她们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关于韩琳现在的处境,除了自己的判断,她没办法找别人验证。既然韩琳否认了,那心月也不拆穿,继续问:“马上要过年放假了,你还要我来找你吗?”b 分卷阅读29 r 电话那头的韩琳郑重地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做得很好,你好好干,我相信你会获得成功的,你会变得很有钱,以后会过得很幸福。不要来啊…” 在一阵嘈杂的摩擦声后电话被挂断了,心月觉得是那边有人把韩琳的电话打落了,而她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第18章 北海解救 心月有五天的春节假期,农历二十九,她值完最后一小时的班后就直接赶往机场,坐晚班机飞广西北海,把酒店订在了银滩附近。 次日一早心月打电话通知韩琳,告诉她自己来北海玩了,想要见她。韩琳很意外,一开始讲话都磕磕绊绊的,最后说好下午带朋友来一起过来来玩。 韩琳是和两男一女一起来的,两个男人中年轻一点的那个,又高又胖,穿着白T恤和短裤,听口音是北方人,不太爱说话。年纪大一些的那个,韩琳叫他张总,四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板正的旧西装,一脸风霜,像是常年在外跑销售业务的人。还有一个时刻站在韩琳身边的中年女人,颧骨突出,身形瘦小,穿着也很随便,听口音像是本地人。 一行人在景区里随意逛着,都有些初次见面的拘束和尴尬,那个张总一直走在心月身边,他得知心月是房产中介,便自顾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房地产行业相关的事情,讲到激动处大手一指,告诉心月说那块地盘就是某某老总拿下的,而这个某老总就是他们项目高级会员。 心月一直不说话,只是点头表示在听,张总后面说的那一套说辞就完全和网络上讲的传销套路一样了,夸夸其谈说一些明显是编造附会的国家政策、秘密工程,想要把人唬住,其实吹牛骗人的痕迹实在太重。 心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鬼话,她看向一直走在侧后方的韩琳,可韩琳显然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张总对自己的介绍很满意,他热切盼望得到心月的认可:“怎么样,寸小姐,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吗?机会是很难得的啊,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只要你愿意成为阳光工程的一员,巨额财富,触手可及!” 心月认真回答:“我不懂这个,听不明白。” 张总笑得慈祥,像耐心的班主任安抚后进生:“没关系的啦,我们有全国最好的金牌讲师,他明天正好有课,你可以去听一下,感受一下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氛围,反正是慈善课,又不要钱的。” 心月点头:“哦。” “来来来,小徐啊,给寸小姐报个名。” 张总招呼那个年轻男人上前,又转头对心月说:“李总的课很火爆的,不预约没座位,让小徐帮你报名申请个名额,放心,李总是我多少年的好朋友,打一声招呼的事情而已,嘿嘿…” 小徐飞快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像是发了个短信,发完又很快揣起了手机,心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看新闻上讲,很多讲师讲课都是说些非法集资什么的,是传销骗人的,这个是不是?” 张总一伙人对了对眼神,一时语塞。心月看向韩琳以示询问,可韩琳却看向张总,明显这几个人是推选了最能言会道的人来“钓鱼”。 张总面不改色,笑着说:“看来你也有点了解,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想想哪个赚钱的项目不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在这个世界上,社会财富永远属于金字塔塔尖上面的少数人,你要成功就要把别人拉进来踩在脚下,你在金字塔上的位置越高就越能赚钱。我们做的是数学问题,是科学理论,是成功的捷径,绝对不违法。你还是年轻,容易被风言风语影响判断,要知道,那些负面的新闻说的大多是假象,是有钱人阶级故意散布的谎言,有钱阶层就是需要金字塔底端有更多庸庸碌碌的傻子守着一点点工资埋头苦干,最好永远不要发现他们的财富密码往上爬。但是在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就是为了分享知识和财富,只要你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就不抛弃你,不放弃你,带你一起赚大钱!” 天气闷热,五个人站在沙滩上聊天,算不上舒适。心月打断张总的话,提议去自己住的酒店附近找地方吃饭,“边吃边聊吧,各位老师,我在这呆好几天呢。” 菜陆续上桌,张总仍在说着项目生意的事情,更多的是在吹嘘通过这个项目挣到钱的成功案例,心月只点头示意在听,并不搭腔,小徐和那个本地妇女却一直在附和,每每说出些细节以验证张总所言非虚,心月能感觉到他们的表演痕迹。 韩琳一副恹恹的样子,心月轻声问她:“不舒服吗?” 饭桌上热烈的讨论声顿时停下来,“这两天有点感冒。”那妇女抢先回答心月。 韩琳接腔说:“嗯,快好了,今天忘记吃药了。” 心月顺着话头说:“哦,我带着感冒药呢,在房间里,我去给你拿。”心月起身冲韩琳招手:“走吧小琳,陪我一起啊。” 韩琳没想到心月会这样,飞快地瞟了张总一眼,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那个妇女和小徐几乎同时站起来。张总对心月说:“不用这样,药回去再吃也可以的嘛,吃完饭我们一起陪她过去。” 心月作出为难的样子,笑着说:“哎呀,本来有点不 分卷阅读30 好意思明说,我得回房间去一下卫生间,忘记拿那个了,就是女人的麻烦事…” 张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月继续说:“酒店就在路对面,我们马上就回来,你们先吃着哈。” 没等他们反应,心月拉起韩琳就往餐厅外面走,还尽量把气氛装得像女同学下课结伴去卫生间一样。可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韩琳,是那个本地妇女追上来了,她说:“我也跟你们去,顺便上一下厕所。” 心月不喜欢她那种市侩的中年妇女气质,尤其讨厌她精明又防备的表情,于是冷了面孔,说:“我不喜欢和别人用一个卫生间,那边有公共厕所,你去那里吧。” 心月说话不客气,那妇女也不肯吃瘪,转头威胁韩琳 :“你也想想行业的纪律,不要耍小聪明。” 韩琳很快应道:“我们一会子就转回来。” “我跟你们一起去,在外边等你。”妇女坚持不放人,“等小徐们过来就不像我那么好说话了。”她说完给了心月一个白眼。 心月拉起韩琳继续走,那妇女紧跟着,拿出手机拨电话,酒店很近,离餐馆不过三百多米,心月拉着韩琳跑了起来,她们先来到酒店前台取行李。那个妇女跟了上来开始拉扯韩琳,韩琳请求她不要这样,对方却不依不饶,心月仗着个子高一把把人扒开,对那妇女说:“看看,那边就是派出所,我要去报警,你也敢跟来吗?” 那人却并不畏惧,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不敢,她欠我的钱,还想跑,我也可以跟警察告她。” 从前台拿了行李,那妇女还是一副怕她们跑掉的样子,心月气得激她说:“好,有胆子你跟来嘛!” 心月带着韩琳朝派出所走去,出门看到不远处张总和小徐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 心月在接警室找到早上刚见过面的杨警官,简单问候了一句,指着韩琳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被传销骗来的人,我的老乡。”又指了那个妇女问韩琳:“这个是不是骗你来的人?” 韩琳似乎比那妇女更紧张,心月心里也打鼓,担心韩琳陷得太深,要是还没醒悟,帮着骗子圆谎,那就谁也救不了她了。 韩琳支支吾吾,还是那妇女主动说话:“警官,我们都是正规做事业的,不是传销。” 心月反问:“那你干嘛拉着她不让走?” 她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两个更危险的人,急着对警察说:“警官,外面还有两个男的,是他们一伙的,还跟着我们过来了。” 杨警官叫了两个协警带心月出去认人,可惜走遍了那条街道也没再看到张总和小徐。 等韩琳做完笔录,心月也大概了解了情况,这样的传销案例不可胜数,不符合立案标准,即便立案,也不会对搞传销的人有什么实质性的惩戒,韩琳的确向那妇女借了六千块的生活费,心月只好借钱给她先还了债。 韩琳不敢再回去收拾行李,警察也不建议她这样做,他们给韩琳开了临时身份证明,建议两人尽快离开这里,以免被人控制。 心月和韩琳当晚就坐上了回昆明的火车,坐票早已售罄,她们是上车后补的无座票,一天一夜的长旅,让人身心都受煎熬。 在火车上,韩琳告诉心月,她跟亲戚朋友借了钱,也仅仅够购买初级别的“申购券”,获得发展下线的资格。在广西的这两三个月里,她并没有成功拉到人头,因此多多少少醒悟了些,想要离开时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她很害怕,又逃不脱,只能继续做下去。 心月问她是不是真的相信能赚到钱,韩琳犹豫了,点头说能,还补充了一句,能挣钱的少,但她身边就有赚到钱的人,是要看个人能力的。 心月懂了,韩琳还是存着一些侥幸心理,希望拉来人头,补上自己买“申购券”的窟窿。 一路上,韩琳态度不明地沉默着,心月不确定她在知道自己来找她后,是不是还抱着要拉自己下水的心思。而且韩琳对于心月不远千里来解救她的这件事,没有表现出心月预想中的那种感激的反应,反而有点埋怨她多管闲事的意思在里面。 在这件事上,两个人的感受都很复杂。 心月突然觉得友情也是很麻烦的,一旦不纯粹了就是累赘,不如没有。 过了半年不到,心月所在的中介门店因为业绩不理想,被打散重组了,心月跳槽去了离自己住处较近的一个新楼盘做置业顾问,在得知韩琳离开老家再次回到昆明后,介绍她去了原先的中介公司上班,还拜托以前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关照韩琳。 心月的新工作并不顺利,在入职之初就听到一些消息说这个楼盘已经资金链断裂了,极有可能烂尾,来买房的人屈指可数。果然过了没多久,楼盘建设停工,公司开始拖欠工资,又熬了三个月后心月离开了。 心月与韩琳,一个住城南一个在城北,平时也不怎么联系,自韩琳还清了欠心月的钱后,便也不再主动联系心月了。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心月来参加她和吴季雄的婚礼。 后来心月陆续换了几份工作,每份工作都干得不长,钱越挣越少,日子也越过越倒霉。而她亲眼见着韩琳夫妻俩创业开中介所、开熟食店,一步步把生意做起来 分卷阅读31 ,几年间陆续在朋友圈晒出新房豪车,一胎二胎以及乔迁新房的全家福。 而心月呢,她不是一个有经济头脑的人,工作能力仅算平庸,收入也只够维持生活,所以许多年过去了她仍是一无所有漂泊在异乡。曾经处于同样窘迫境况的两个农村打工妹,各自的人生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向了两个方向,渐行渐远。 第19章 催婚 一年秋天,舅舅给心月打了个电话,说她二叔家要盖房子,想借住在心月家里,需要问问心月的意思。 心月觉得房子可以借但她不想借,不想借是因为还记着二叔一家殴打她和妈妈的事情。 奶奶去世的时候,二婶给心月打过电话,说话的态度很客气,她劝心月不要执着于上一代人的恩怨,还是应该回来参加长辈的葬礼。可心月没有回去,在这件事情上她也自觉理亏,所以房子也不是不可以借。 心月一时间难以决定,只敷衍地回答舅舅:“好的,我晓得了。” 她一直不理解舅舅和小姨为什么明明心有芥蒂却还能和父亲那边的亲戚保持联系,乃至于双方的婚丧嫁娶都会互相走动。他们甚至劝心月主动和父亲和解,以获得未来可能的继承权。 心月决定回家一趟。 家乡小县城的变化很大,马路拓宽了,还开发了一片商贸中心,记忆里的田坝荒地都已经建起了房屋,心月来到村子路口时,远远就能看到二叔家正在建的房子起了五六层高的样子。 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人声喧哗,进去一看,许多工人和二叔一家正在吃饭,见心月突然闯入,原本在吃饭喝酒的人都噤声看向她。 心月也没打招呼,径自走进屋子,见堂屋里有几个小孩正在看动画片,心月猜想他们应该是堂弟的儿女。屋子乱糟糟的,里面的陈设物品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她走上二楼的卧室,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被两张床占了,地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箱子和杂物,母亲的屋子倒还保持着原样,只是放置了一些物品,他们应该是有所忌讳所以没有在这里住人。 心月进屋一顿乱翻,扬起的灰尘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妈妈的大多数东西送葬时就搬去山上烧掉了,只留下了一些可要可不要的杂物。心月从抽屉里找出一册相片,大致翻了一遍,确定父亲的相都被剪掉了后才装进包里。 家里有个保险柜,只有心月知道密码,里面有房产证、借据收条、地契合同之类的物品,还有父亲从前收藏的玉石旧钞和金银制品,心月记得很清楚,这些玩意全部是父亲的,因为妈妈对这些东西从不感兴趣。 房产证上面登记的名字是赵继新和寸文秦,在妈妈死后,心月和父亲没有再见过面,没有办理过房产过户。所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幢房子还是算父亲的,那父亲的弟弟确实可以不通过心月同意就住进来。 心月没想明白,既然二叔一家已经搬进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舅舅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呢。 二婶出现在心月身后,轻声问候:“小月啊,你回来啦?怎么不说一下我们好去接你嘛。” 心月转身,尽量保持礼貌和克制:“二嬢,没事,我来是给你们送钥匙的。”心月把钥匙给二婶递了过去。 二婶摆手说不用,“你们的大门锁是撬开的,等我家房子盖好了,再给你家这门换个新锁,你也好放心。” 看到心月变了脸色,二婶谨慎地说:“我们也不敢乱动你家的东西,都是你爸爸来的时候我们才搬进来的,这间屋子我们也乱翻过,你看看东西有没有丢的?” 心月:“没有,我只是来拿些东西走,保险箱里面的东西都是那个人的,密码我写在这纸上了,你到时候帮我转交一下。” 二婶表情为难,没有接纸条,还用老一套的人情道理跟心月说:“你们父女两个也该见个面啊,好好谈开,他毕竟是你爸爸,上次他回来也跟我们说一直记挂着你,问起你的情况,可是你也几年不回家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心月却不接这话,从包里取了纸笔写下保险箱的密码,直接放在保险箱上面,然后问二婶:“我屋子里的书柜搬去哪里了?” “书柜?啊哦,在上面,楼梯间里。”二婶说着,带她往屋外走,指了指楼上。 心月说要收拾些东西带去昆明,请二婶帮忙找来了几个口袋,把她从小买的各种书籍物品和衣物全都打包好,收拾完这些,心月叫来一辆出租车,准备离开。 二婶说了些客气话留她过夜,心月也客气地说明天还要上班要连夜回去。作为曾经剑拔弩张,互相仇视的亲戚,这次双方都维持了基本的礼貌,友好地告别了。 车子很快出了村子,心月让司机在路边的一个垃圾站旁边停车,她把装满旧物的几个袋子全都扔了进去,连那本相册也不例外,她只留了几张母亲的照片装进口袋。 至此,曾经的家已经没有半点她生活过的痕迹了,前尘往事都已切割得很干净,心月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二十六七岁那几年,小姨很操心心月的婚姻问题。作为她妈妈最亲近的人,小姨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心 分卷阅读32 月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她常常打电话催促心月回老家同她帮忙物色的男人相亲,而心月并未领情,全部拒绝,一次也没去。 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的次数多了,小姨也不再和心月客气,把原先需要拐弯抹角才敢说出的话直接骂了出来,她直言心月的眼睛长到了脑门顶上,骄傲得谁都看不上,心里却没点数,不看看自己的条件,学历和经济没一样拿得出手,现在还可以趁着年轻标志找个有家底的男人,等过了这几年,混到三十岁了,只能嫁穷闲汉和二婚的,搞不好还得给人当后娘。 心月不想多理会,小姨却变本加厉,借着来昆明照顾她女儿月子的当口,逼着书琳帮心月找“本地人”、“有房的”、“工作稳定的”、“寸心月看得上的”的结婚对象。 她们认为心月一直不结婚就是想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的城里人,就像书琳一样在能省城扎下根来。 书琳在昆明一家医院当医生,她丈夫在市里一所大学任教,他们夫妻俩有一套漂亮的三居室大房子,心月去过她家里,很喜欢那房子的装修风格和周边清净的居住环境。她也的确向小姨表达过很羡慕书琳拥有的好日子。 心月听得出她们母女俩话里话外的敲打,婚姻是现实的,像心月这样相貌虽好,脾气却怪的女人本来就难找称心合意的对象,更何况心月一没学历,二没好工作,年龄又大了些,条件好的男人未必看得上她。 书琳架不住老妈一直催她,很快找到了一个看了心月照片就一见钟情的医生,心月却拒绝和那个医生见面,这彻底把书琳给惹怒了。 书琳心直口快,大骂心月忘恩负义,不识好歹,让人白费精神,真是个冷血动物一样的人。骂完了她又很快后悔,给心月发来道歉短信,说自己和老妈吵架了,月子里心情不好才会对心月说出这样的话。 心月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但她也不想回应书琳的道歉。 小姨是个急性子,她打算亲自来找心月面谈,心月怕听小姨唠叨就不给她地址,还挂了她电话。 过了两天小姨又给心月打了一个声泪俱下的电话要她赶紧结婚,心月觉得烦,就把心里压着的话说了出来。 “别烦我了,你们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没有资格管我,结不结婚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 小姨噤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月索性把话全说了:“我马上要买车,钱也不够,我记得我妈存折里的钱都在你们那里,你们还我吧,我要凑钱买车。” 这些话很伤人,小姨气急了也说狠话:“哦,晓得了,和我吵架原来是这种意思,怪不得你一直都不给好脸色,原来是觉得我们都欠你钱啊?行啊,寸心月,我们也不是那种人,你等着,还你!还得你干干净净!” 小姨家常年靠种地和养猪过活,家里又才盖房娶媳妇没两年,肯定是没钱的。心月其实很后悔讲出了那些伤人的话让小姨为难。 不多时书琳给心月转了两万块钱,隔了一会又转来一万块,说是舅舅家取走的部分。 书琳给心月发了消息:【杨书琳和寸景华因读书原因分别欠寸文秦两万元和一万元,今日旧债了清!】心月: 【好的。】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亲戚的情分似乎也到了尽头,心月哭了很多天,她厌恶浑身都是刺的自己。 心月自己知道,她不算是一个慷慨大度的人,所以一直记着存折的事情。她还记得那年身无分文流落火车站的时候,小姨讽刺她说别人出去都是拿回来钱,而她出去是一直往外拿钱。在外打工这么多年,心月有过很多个因为缺钱而走投无路的时刻,但都扛下来了没找小姨和舅舅要钱。小姨的儿子盖房娶妻,她送了所有人中最多的礼金,那是她半年的积蓄,可是到小姨家里也只是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外人,他们并不因此待她更亲厚,连客房都没有为她准备一间,却说着“我们是一家人”的客套话。 这些事心月都记得清楚,所以对妈妈这边的亲戚也渐渐疏远,直到开口向他们要债这天,终于把亲戚的情分都断绝了。 …… 那个人找到心月的时候,她正低着头清洁客人试戴过的玉镯子。 女人站在心月面前,心月抬头微笑问好,只见对方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宜,戴着玫瑰金的细框眼镜,一身素色唐装,显出一派婉约娴静、养尊处优的气质,一看就是金玉首饰主流买家的样子。 心月热情地询问她的需要,那女人却叫出了心月的名字,还要求和她单独谈谈。心月记忆里“那女人”的形象立即和眼前这位对应上了。 那女人说了来找心月的原因——心月的父亲病了,是结肠癌,此时正在本市一家肿瘤医院住院,她希望心月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因为手术在即,吉凶难料,不想留下遗憾。 “关我什么事呢。”心月语气轻松,说完后心里一阵莫名畅快。 “我知道你怨恨我们,但他毕竟是你爸爸,他其实一直记挂着你,一直想见你,但是…我们知道你不愿意。可这次手术风险很大,万一不好了,哎,你就去看看他吧,好吗?”女人说到最后,语气接近乞求。 柜台边又来了客人,心月 分卷阅读33 给了她一个虚伪的职业笑容,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这位女士,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请不要打扰我工作。” 那女人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而心月的内心却荡漾起一波又一波残忍的快乐。 可这快乐是短暂的,几乎转瞬即逝,往后的几天,她总是在深夜没来由地嚎啕大哭。 心月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沾上家里的这些人和事,她的情绪就会向深渊滑下去,捞都捞不住。她明明已经毫不在意了,却总会因此陷入暴躁的精神自虐。 后来心月收到了一个包裹,那里面是个精巧的礼盒,盒子里有一串钥匙和一张对折的信纸。 信是那女人写的,上面说这钥匙是心月老家那套房子的,父亲帮她重新装修过了,还加盖了一层,等心月以后成家了也够住,那是完全属于她的财产。 信上还说,那年在下关的超市,她父亲认出在当收银员的女儿,所以无地自容,提前逃了出去,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咬牙哭泣。 她说她这辈子只见过心月父亲为一个人哭过,那就是心月。 心月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张信纸。 没过多久,心月因为长时间的情绪低落,以至于精神恍惚无法正常上班,不得不辞去了这份薪资还算不错的工作。 第20章 恶人 2016年开春,心月在滇池边的一个村子里寻了个住所,那里远离城市,周边是农田、湿地公园和大片的湖泊,景色很美。 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设的工厂职工楼,和心月一样的年纪,所以房租很便宜。边上的工厂早已关停,厂房被租作印刷广告的作坊,不算吵闹,楼里的住户也不多。 这幢楼房的外观虽然很老旧,好在里面的结构不错,高大敞亮。心月把房子简单装修后就出门自驾游去了,按计划一个月后回来,新墙漆的味道也该散得差不多了。 自驾游结束后,心月在南市区的一个购物中心找了份服装店导购的工作。 店老板陈姐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经营着三家品牌女装店,平时不来店里,心月也只见过她两三回。 偶然间听到同事们聊起陈姐的八卦,心月才知道陈姐离婚了,找的小男友才二十来岁,就是如今时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个高个胖子,据说这人原本是跟着她前夫搞小额信贷公司的保镖。 心月想起自己不久前算是和陈姐的男友结下了梁子,私心希望永远别再遇上那个活阎王似的人。 说起这事也是心月倒霉,那时她刚来没两天,中午的时候同事去吃饭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店里烫衣服,她一时没注意到有人进店,等突然看到那个面相凶横的高个男人贴身站在她身边时,着实把她吓惨了。 那人眯着眼睛觑她,居高临下地说:“看你半天了都不知道有人进来,衣服被偷走你怕都不知道,丢了,是要赔的!” 心月后退了几步,问男人是不是要给女朋友看衣服,男人并不回答,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指着架子上的一件外套问心月为什么不烫平褶皱,又拎起一条短裤问为什么不剪掉线头。 心月以为男人想要这套衣服,忙说:“您需要的话可以马上剪好烫好再给您,请问这个尺码就可以了吗?” 那男人呵呵一笑,快速地扒拉过一整排的衣服,动作十分粗鲁,嘀咕道:“什么破版型,这是换厂了?” 衣服是上午才到店的,临时挂上架还没来得及分类熨烫贴标,而这男人的眼光显然也太挑剔了些。 心月忙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些都是刚到店的新款,运输过程中难免有一点褶皱,我正在处理着,您看需要哪件我给您先弄好。” 男人盯着心月的脸,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这当然不像一个顾客问服务员的话,心月越看这人越觉得他是在耍自己,于是没好气地说:“你需要买哪样直接讲就好了呀,没必要知道别个的名字。” 对方吊儿郎当地呵呵一笑:“你是新来的?” 心月点了点头。 那人接着问:“几岁了?”那语气好似在问自己家的长工丫鬟。 心月闭口不答。 男人比心月高出一个半头,接近两米,又长得很壮实,满脸横肉直勾勾盯人的样子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没有任何前奏,男人突然就用手机顶了一下心月的肩膀,用类似命令的口吻说:“微信加一下,我扫你。” 心月被这人的粗鲁举动惊呆了,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不玩微信。” 那男人不耐烦地冷笑一声,在心月面前摆弄了一下手机,心月察觉到他是在拍自己的照片,于是侧身躲了过去,用手遮住脸。 对方还想纠缠:“美女,你脾气大得很嘛,有意思!电话号码给一下,有事情我再找你,别告诉我你连电话都不用。” 心月心里有气,冷着脸继续敷衍:“哦,电话啊,我刚换了号,不记得号码,手机今天也忘记带了。” 男人突然骂骂咧咧:“艹,装什么*!要你号码是看得起你…” 心月被吓得本能地躲开,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同事吃饭回来了,后面跟着 分卷阅读34 老板陈姐。 男人看到有人来了,瞬间变脸,刚刚还是凶神恶煞的表情,转眼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迎着陈姐摇头说:“我看这批货不行,质量越来越水了,我得打电话把那姓刘的骂一顿,发的什么玩意。” “卖着看吧,不行再退回去。”陈姐说完一件一件地翻看着衣服,拿出一条亮色碎花裙问心月:“小寸,这件怎么不放在橱窗那里展示,这是主打款啊!你让它挤在这排架子上谁看得到?” 心月惴惴不安地回答:“我是想先摆好这些短款衬衫和短裤,裙装还没开始弄。” 陈姐摇了摇头,说:“你做事不能这样,凡事都要讲一个轻重缓急,我开店卖衣服肯定是先要把最好看的展示出来,把人吸引进来才能有生意,你闷头把顾客看不到的地方搞得再整齐又有什么用呢,顾客一看别人家都出新款了你还摆着过季的,是不是连门都不想进来了?产品书早就让你们看了,哪些是需要推销的主打产品,难道你不知道?” 心月被批评得有些无地自容,忙说:“对不起,陈姐,我马上上架。”说完就要去拿衣服。 陈姐却说:“不急在这一时,我说话的时候你先多听。” 做什么都不对,心月感觉十分沮丧。 陈姐又让店长站到身边,准备开会。“来,小张,现在也快到月底了,我们就开个会,你是店长,先总结性地谈谈这个月情况,找找问题,说说改进方向。” 心月认真听会,偶然抬头却发现站在陈姐身后的男人正半眯着眼睛看自己,那人一脸凶相让心月不寒而栗。 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后,心月对他的忌惮又多增了几分。原本以为那个男人不常来店里,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心月还是在这人身上倒了霉。 那天心月正上着班,陈姐打电话到店里让人把一些货单送去她家对账用,因为她生病了,不方便来店里。 这事落在了有车的心月头上,她按地址来到一个高档别墅区,在一幢独立小院外按了门铃,不一会,一个高个子男人甩着膀子走过来开门,他那步态和眼神都透着一股野蛮劲,让人害怕。 心月硬着头皮说了来意,把单据递给男人,男人不接也不看,说陈姐出去了,让心月自己进去等着亲自交接,心月只好跟着进了屋。 她在玄关处瞥了一眼屋里,客厅没有太多陈设,也不算整洁,茶几上都是些果皮和零食袋子,那男人大大咧咧地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鞋架上摆着几双拖鞋,心月也不知道客人要换哪双,于是决定还是去屋外等。 那男人一看心月要出去,大声说:“你杵在那磨叽个啥呀?让你进来等着。” 他的态度非常不友好,心月想他也许还记着自己上次没好好跟他说话的仇。 心月没奈何地翻了个白眼,问:“请问要换哪双拖鞋呢?” 男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我管你!” …… 心月索性不换鞋子径直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看手机,没一会儿她就感觉有些不自在,察觉到有一束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在打量她。 她下意识地把工装的裙沿拉过膝盖,小腿压低往身后藏,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果然在盯着她,他见心月看了他,更是加倍挑衅地对上了心月的目光。 心月觉得这男人看她的样子又凶又坏,赶忙移开了视线。 屋里的气氛非常压抑,心月十分想逃,那男人还是在盯着她看,甚至拿起手机对着她,像是在拍照。 心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检查,白色衬衫不算很透明,纽扣也没有崩开,衣服确实有点紧,但也不至于… 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男人看着心月局促不安的样子,嗤了个气声,贼贼地笑了一下。 心月本该假装无事发生默默走开,可她生气时脑子一片空白,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骂道:“你看什么?你是不是有问题?” 男人没想到心月会那么直接怼他,收回了盯在心月敏感处的目光,涎着脸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心月无可奈何,起身打算去外边等陈姐,临走时骂了句“大傻逼”。 男人瞬间被激怒,顺手抓起一袋零食摔到心月脸上,心月躲避不及险些跌倒,对方并不解恨,两步就跨到心月面前,扯着她的胳膊把人甩在了沙发上。 心月的头被重重地掼在沙发的硬靠背上,人一下子就懵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整个儿被压制住了,对方用膝盖抵住她的肚子,男人的体重几乎要把她的肋骨都压断了,心月痛得尖叫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的手也像是两条软棉花,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死死按住,一点作用也没有。 突然,心月感觉腹部的压力一松,男人移开了膝盖,手却在她身上一路揉抓下去,一阵恶寒立时从她脊背爬上了后脑勺。 她死命挣扎起来,终于腾出一只手朝着男人的脸狠狠抓去,男人吃痛大叫一声爬了起来,心月乘机逃跑,却又被男人抓着头发踢倒在地。 男人嘴上骂着脏话,摸了一把脸上的伤口,手上的鲜血让他更加愤怒,他骑跨在心月身上,肆无忌惮地用拳头砸 分卷阅读35 向心月,心月扑着手臂反击但对男人没有任何威胁。 终于,心月在被结实地打了几拳后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种耳鸣伴随着全身麻木的状态。 她甚至不知道陈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模糊听到陈姐对着那男人大喊“小伟”,让他住手。 小伟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心月在陈姐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过了好一会才站稳,她跌跌撞撞躲到陈姐身后,惊叫着:“他打我!乱摸我!” 心月一说话小伟就暴跳如雷,仿佛和心月有着莫大的仇怨,心月也很疑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将他得罪至此? 小伟还想动手,顺手抄起一个抱枕向心月砸去,陈姐挥手挡住,吼他:“好了!莫再闹了!” 如果不是看到陈姐脸上的乌青和手臂上的擦伤痕迹,心月会以为陈姐能给她主持公道,可小伟硕大的身形和嚣张的态度令人胆寒,陈姐显然无法阻止他。心月意识到陈姐可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于是果断往屋外跑去。 好在车停得不远,一路上心月把车开得飞快,屈辱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她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头发蓬乱,嘴角有些许血迹,满脸惊惶失措,衣领歪斜,衬衣扣子还被挣开了几颗。 等把车子开到闹市,心月才敢停车整理衣服,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人欺辱殴打,不知道是出于害怕还是气愤,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牙齿也磕得直响。 心月报了警,在陈述事件的时候没忍住,一直在嚎哭,样子十分狼狈。 警察问起小伟为什么要打她,矛盾的起因是什么。心月一时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但她心里知道,小伟对她的敌意一如她对小伟的敌意,他们都是坏脾气的人,初次见面就看对方不爽了。只是,小伟显然是个爱挑衅的恶人,而倔强的心月恰好倒霉碰上了他。 做好笔录后警察要给心月拍些伤情照片,但尴尬的是心月挺抗打的,被这么重的拳头打了半天,她竟连鼻血都没出,只是脸上有些不明显的红白印子,头上长了几个包。警察只好建议心月隔天有反应了再去做伤情检验。 第21章 病了 小伟被拘留了,但又很快被保释出去。 心月得知她向警方控告的猥亵情节因为证据不足没有被认可,小伟不承认摸过心月,甚至咬定是心月先挑衅辱骂他后,两人才争吵打斗起来的。而心月的报案材料也验证了小伟的说法——是她先骂人的。 从证据上讲,心月身上没有过于明显的伤害痕迹,小伟脸上却有又深又长的几道指甲抓痕,按伤情鉴定标准,他的伤足够达到民事赔偿要求的轻微伤标准。 心月一时不知道自己抗打是坏事还是好事。 警察给了意见,说就算打官司,他们的纠纷也大概率会被定义为互殴,而不是对方对心月故意伤害。但小伟手机里的确有偷拍心月的照片,或者可以佐证心月是被调戏后反抗,激怒了小伟才被打的。 陈姐找到心月,希望和解,心月不愿意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消极应对,什么都不回应。 陈姐打电话对心月说,如果她坚持要告小伟,那就算能把官司打赢,他们大不了赔个几千块了事。但以小伟的性格,事后肯定会报复心月,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连她也控制不了。 她几乎是明晃晃地威胁心月:“黑丨道还是白道都可以任你选择,反正最后吃大亏的是你自己。” 心月被陈姐的话吓到了,小伟以前是收账的,的确像是那种心狠手辣不怕犯罪的人,她毫不怀疑若继续惹恼小伟,会遭到对方更加恶劣的报复。 这件事让心月感觉荒诞,她不明白同为女人的陈姐明明也被小伟欺负了,却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丝毫同情心,反而要供养、包庇小伟那样的坏人,还为了替他开脱官司处处欺压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受害者。 心月被欺负惨了,却没有得到任何道歉和赔偿,她甚至不敢跟陈姐要她应得的工资。 一切都不了了之了。 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心月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安全了,她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睡不着觉,却无法离开让她感觉稍许安稳的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开始忘记很多事情,比如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嘴皮磕破了脸上都是血,她爬起来刚想告诉妈妈自己受伤了,却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快三十岁的独居女人,妈妈死了很多年了。她以为才过了几天足不出户的颓废日子,却发现厨房一片狼藉,洗碗池成堆的锅碗瓢盆散发出淤泥般的恶臭,客厅进门处放着两个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像是刚提回家的样子,但走近一看袋子里全是腐烂变质的肉和蔬菜。转身又看到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快餐盒垃圾,不知道已经存了多久没丢…… 而她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去过超市,做过饭菜,订过快餐…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她通通想不起来了。 心月意识到自己出了点问题,她背靠着沙发缓缓坐在地上,想把所有事情想清楚,想做一个计划改变这不正常的一切。 等再次醒来时,她是躺在被窝里的,床前的台灯亮 分卷阅读36 着,惨白的光芒直射她的眼睛。她感觉一侧的脸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伸手扯了下来,竟是一张已经被泪水晕化了的妈妈的照片。 她记起妈妈疯掉那年,一个好好的人坏掉了,是从情绪失控开始,然后忧郁、忘事、冷漠,最后自说自话、答非所问、时哭时笑、大喊大叫,真真的丑态百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所有人隔绝厌弃。 无论如何,心月不想重蹈妈妈的覆辙,她不想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形动物,失去为人的自觉和尊严。 在很多个幡然醒悟、努力自救的瞬间,心月开解自己要放开心胸认下这份砸中她的倒霉事,接受它,然后把它忘了重新开始。只是,一个一直活得骄傲自我的人,白白被人羞辱了一回,没人对此负责,没有道歉,没有帮助,这让她觉得无比委屈,以至于每每回想起来都抓心挠肝般难受。 心月把自己困在出租屋的一方天地,在恐惧忧愤的情绪沼泽越陷越深,那个叫小伟的坏人时不时地从记忆里闯出来恐吓她一下,她畏惧对方野蛮而凶恶的模样,即便只是想象中被小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也会害怕得蜷缩起来大声喊叫。 她试过走出屋子,目标是扔掉堆积的垃圾,去医院看胃病,去湖边放松心情看风景,去火锅店吃一次大餐,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可她总是才出门就后悔,像惯于夜行的小老鼠害怕行走在人群里,只想安心地躲起来。 日复一日,心月哭泣、失眠、发怒,循环往复,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有时候实在难受得紧了,她开始上网检索自杀的讯息。 大多数时候,心月感觉很需要有人来爱她,给她陪伴和帮助,她时常边哭边打开手机通讯录,把寥寥无几的几个联系人号码划拉了上百遍,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只能流着泪水哀泣,跪在地上扯自己的头发,拿脑袋去撞墙,对着镜子扇自己的耳光,她知道自己在干嘛,并没有疯掉,只是心里好难受,宣泄起来就像个疯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因为眼泪终于流干了,心月的精神状态有了好转,她开始打扮自己,外出购物、用餐,请来家政工人打扫屋子,挂知名医院的专家号治疗胃病和失眠,去鲜花基地买来开得正盛的大花月季装饰房屋,学习做养胃的药膳,时不时地自驾旅游几天,在各处道观和寺庙祈福求签…当她开始行动起来时,生活好像也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虽然情绪还是时好时坏,失眠和头痛依然如影随形,头发掉得厉害,人也憔悴难看,但心月从求到的签文中得到启示,预感未来会发生一些值得期待的事情,她需要让自己好起来去迎接那些幸运。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消磨了近两年时间,心月的积蓄已经耗尽,只能靠信用借款度日,她不得不为生活上的开支忧虑起来,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找工作。 因为没有精力再重新学习其他的工作技能,心月选择继续做服装导购员的工作。要适应新工作的节奏并不容易,她每天坚持上班,把自己安放在陌生嘈杂的商铺里不逃跑,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相比于从前对自己容貌的自信从容,心月现在已经不太敢照镜子了,她不想看到自己眼袋浮肿,双目无神的样子。 上班以后,心月与老员工的相处并不愉快,她常常因为记不住别人教过的事情而被抱怨,衣服叠不整齐,代码记不住,尺码找不对,动作慢,讲话讲不清,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她能做好的。 工作上的不顺让心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挫败和焦虑,天知道她勉强打起精神来和客人说话是有多累,她的脸是僵硬的,挤不出笑容,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强迫自己去说话、去笑、去讨好时,她的心口绞痛发酸,泪水就涌动在眼眶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这让她在外人眼里显得极为怪异。 心月很早就靠自己打工维持生活了,她知道工作的意义,本能地害怕失去工作,所以,即便精神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她仍然需要扮作一个勤劳上进的正常人。 可她的怪异表现还是被精明的同事发现了,那个年长她许多的女人会在心月沉思或者说话时打断她,像是抓住了把柄,盯住她眼睛审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这时候,心月会慌张地躲闪,不敢和同事对视,她的眼睛里是无尽的虚弱和悲伤,如果暴露出来,就连保护自己的外壳也没有了。 心月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了,她终于说服自己去了医院精神科,但仍然刻意隐瞒了一些不妥当的症状,不出意外,她被诊断患有重度忧郁症,需要药物干预治疗。 药物的作用很明显,心月的失眠问题首先得到了解决,她难得睡得安稳,半个月后,人也有了食欲,看起来健旺了些。但那些药物也有些明显的副作用,她总觉得脑袋里“真空”的部分在膨胀,在需要记忆力的时候那种空白迟钝的感觉会更明显。 吃了两三个月药后,心月的情绪变得非常平稳,或者说是毫无感觉,她不会觉得难过丧气,也不会觉得开心喜悦,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切都很有秩序,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格一格地走过,不带主观意识。 就在心月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时候, 分卷阅读37 老板把她叫进了仓库,别有深意地问她:“你是不是在生着病?” 心月愣愣地说:“我没有啊。哦,前两天感冒,但已经好了。” 老板从货架上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心月,继续说:“我听人说你生病了,这些药是你的吧?” 那袋子是心月用来装药的,本来每天固定放在包里,只有中午吃饭后会拿出来,可这两天怎么都找不到了。 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你面试的时候好像没有告诉我你的这个情况。” “什么情况?”心月直视老板的眼睛,被人针对审问让她有些不高兴。 “这里面有病历本和诊断书,我不小心看到了,当然,这些是你的隐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就事论事,你的工作表现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原先是决定再给你机会多适应一下,所以没有提,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是卖亲子装的,服务还是要有亲和力些才好,你还是太严肃了点,还有这几个月的业绩,说实话,我很不满意…” 心月希望老板尽快把话讲完,可对方却停住了,还换了柔和亲切的语调,抚着心月的背说:“你别急,别急,我也是没有办法…” 心月才意识到自己在喘着粗气,眼泪又流了一脸,她推开老板,说:“我没事。” 等把眼泪抹掉后,心月不安地问老板:“你是要开除我吗?” 老板面色为难,说:“也不是开除,就是…你也看到了,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也需要控制成本,可能以后只敢请一个人看店了,多了负担不起,不好意思。” “哦。”心月答应着点点头,提了袋子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一阵风,等出了商场她才想起自己忘记拿包了。 她返回店里,老板和同事正在说着些什么,她听到了“精神病”这几个字。 心月低着不语,默默走去柜台那里拿自己的包,正准备离开时老板叫住了她,给了她一沓现金,让她在收据上签字。 心月觉得很是意外,老板和善的表情扫去了她心里大半的阴霾,她在这里做事并不开心,但她觉得老板很厚道,是个好人,至少他会为心月在岗的每一天都付钱,这在心月长长的打工生涯里并不常发生。 第22章 自愈 再次失业后,心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工作谋生,思来想去,她决定先跑黑车拉客,赚些生活费。 要跨出第一步并不容易,她在一个停了很多黑车的路口连蹲了三天,仔细观察着那些黑车司机,想学点招揽客人的技巧。她甚至扮乘客跟司机聊天套话,从而知道运营证难办且被抓到后会被罚得很重,因此不能去机场客运站火车站附近和出租车抢生意,以免被举报。 心月住址附近有一所高校,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几个大型游乐场和湿地公园,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跑私车客运的人很多。她注册了网约车平台,开始早出晚归地跑车,收入虽然不稳定,但好歹能维持得了她的基本生活。 按时吃药,积极治疗是有效的,心月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起来了,好到开始亢奋,做什么都有劲儿。 她打算把屋子刷成彩色,一开始只是想掩盖墙面上的血迹,那是某次严重的胃出血引起呕吐后喷溅在上面的,从卧室到卫生间,白色墙壁上还留了几个棕褐色的血手印,看起来有些可怖。 心月没有请工人,自己用几天时间漆好了屋子,配色是复古蓝和深绿色。她扔掉旧的橱柜和桌椅,换了更简约美观的北欧风格单人家具,扯掉用了许多年的格子布窗帘,挂上勾花镂空的白色纱帘。给地板铺上亚麻地毯,在卧室与客厅各摆几瓶明艳的鲜花,又把阳台的墙壁刷成全白,然后特意开车去很远的山里挖了一堆绿蕨回来种上,至此,她的小屋变得十分美丽,足以让她呆在屋子里的每一刻都心情愉悦。 那段时间心月过得很开心,好像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工作之余还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她结识了几个常常一起等客的司机,以便遇事时能有照应,其中一个叫杨艳的大姐和她玩得最好。 心月有意识地想改掉之前拘束、冷漠的脾气,主动和周围的人打招呼,试着加入司机们等客时候的牌局,在他们相约去山里野游、去湖边钓鱼野炊时也尽量不缺席,渐渐地也算融进了这个圈子。 那些药吃久了人会变胖,好在心月没有身材焦虑,这些药物带来了快乐,是身体上“物理性”的快乐,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脑子就自己愉悦起来,亢奋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蹦跳歌唱。 精神上的阴霾离她远去了,心月重获健康,比人生中任何时候都热爱自己,热爱生活。她每天布置房屋,买菜做饭,早晚运动,虽然一向不喜欢小动物,但她还是计划养一只狗一只猫来陪伴自己。 她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积极健康地活着,决不像以前那样消沉,就算未来遇到其他坎儿跌倒了,也要记得把自己捡起来,拍拍打打去灰除尘,继续好好生活。 一天,心月从车后座上拾到一份成人舞蹈学校的招生广告,学校地址就在附近,她立时动了心,当即就去舞蹈室报名,选择学民族舞,每周上三次课。 之所以选择学舞蹈, 分卷阅读38 除了想减肥健身,还因为她从小就有这个兴趣爱好。从前心月妈妈给她安排学过几年的舞蹈课,算是接受过舞蹈启蒙,后来她进入社会,没机会学,也没机会跳,但总还记着自己多少有一点跳舞的天分。 至少,当时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是这么夸她的。 舞蹈班的老师就是附近艺术学院的学生,招收的学员有上班族,退休族,也有准备艺考的初中生、高中生。常常有艺术学校的舞蹈系学生来舞室玩,她们都是些漂亮可爱的年轻人,仅仅是看她们说笑打闹,都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月羡慕她们,她希望自己和她们一样,读大学,有朋友,年轻且快乐。 她离那个厌世的人格越来越远了,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把这样简单惬意的日子一辈子过下去,没有烦恼。 时间转瞬来到2018年,有那么一天,注定是非比寻常的,心月看到舞蹈室后面坐着一个非常好看的年轻男人,正抬着手机专注地打游戏。 她一边跟着老师的节奏跳动作,一边偷偷瞥了那男人几眼,确定他肯定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很可能还是个学生,也许就是舞蹈班里某个学员的男朋友陪着来练舞的。 那人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旺盛的腿毛很显眼,但他皮肤白皙,体形清瘦,模样看起来很乖,握手机的手指修长优美,长颈上凸起的青筋和喉结也很迷人…这是心月第一次被男人的外表吸引住,她想这可能也是那些药物的作用之一。 后来心月每天都期待见到他,甚至不是上课时间也想溜达去舞室转转,可惜那个男生并不是每次都来。 从舞蹈镜里偷看帅哥这件事,是心月平淡生活里的小小冒险。那个好看的男生就像她屋子里天天盛放的鲜花一样,是生活里的漂亮点缀,让她欣喜愉悦。 心月确信,只要她还有好好生活的动力,还有精神去侍弄花草,还愿意每天用鲜花装饰房屋,只要她还有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能摆脱那个颓丧的人格和堕落的深渊。 后来,心月有在路上看到过那个男生和民族舞老师李珊并肩而行,他体贴地帮女生拿着包,心月由此推测,他就是李珊的新男友。 有一次上课,心月由于出车较远迟到了,她匆忙赶到舞室推开门的一刹那对上了男生的目光,两个人都有些惊诧,心月赶紧躲开了他的注视。 那天学的是傣族舞,前面没位置了,她在最后一排跟跳,男生没有玩手机,而是颇为认真地看着学员们跳舞,心月能感觉得到那男生在看自己,因此紧张得束手束脚,心猿意马。 后来大伙闲聊,心月才知道他是艺术学院大一的新生,的确是李珊的小男友,之所以说“小”,是因为李珊已经大三了,她比男孩大。 一次课后,心月在帮忙收拾舞蹈教具,李珊突然拉住她问:“姐,你是不是也是大理人?” 心月告诉她是,也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心月记得她并没有介绍过自己的籍贯。 李珊回答说是听出来的,心月吐舌发窘,自嘲口音重,李珊忙解释说是听心月偶尔说方言的时候听出来的,还夸心月说普通话的时候很标准没口音。 心月当然知道李珊说的话很违心,是假的。她的普通话一直说得不好,有一股怪怪的“民族腔”,但看着李珊那精巧俏丽的笑脸,她也并不多心认为对方是在讽刺自己,忍不住跟着李珊一起笑了起来。 李珊转头招呼在教室后边坐着的男友,语气嗲嗲的:“赵齐 ,快过来,来见见你老乡呀!” 心月一头黑线,心里莫名紧张,那男孩子很听话地走了过来,问:“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震得人心痒痒的。 李珊:“她是你老乡啊,大理的。” 男生瞧了心月一眼,手搭上女友的肩,对心月挤了个客气的微笑算是打招呼。 心月有些尴尬,晃晃手上的纸伞,示意要把它们送去教具室,转身离开时男生突然问她:“你是大理哪里的呀?” 心月看着他的脸回答:“剑川的。” 这是心月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脸,如同每次匆匆一瞥所感受到的一样,这张年轻俊美的面孔极富魅力,他的眼睛很大,是形状优美的双凤眼,狭长而明亮,一看就是聪明人,他看向心月的目光中带着些无所谓的冷酷,那是属于年轻人的骄傲气质。 心月的耳朵在发烫。 男生又说:“我爸爸老家也是剑川的,但我没去过,我家在下关。” “噢,是蛮巧的。”心月紧张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很想结束这段尬聊。 男生被心月拘谨的表情逗笑,恶作剧似的热情起来,又问:“怎么称呼你呢,老乡。” 李珊抢答:“她姓寸,这个姓好少见,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姓寸欸!” 男生解释:“我们大理那边很多姓寸的。”他再次看向心月,问:“你是白族,还是彝族。” 心月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是少数民族,我是汉族。” 李珊亲昵地攀上心月的胳膊,不好意思地说:“哎,我想了半天,就光记得你姓寸了,没记住你的名字。” 心月一脸的淳朴本分,谦虚地说:“没事没事,我也没记住同学们的名字, 分卷阅读39 太多人了。你们叫寸姐就行,我是比你们大很多的,你们厉害,还是学生吧,很小年纪就能出来教学了。” 男生见心月说话腼腆,明明年纪也轻,却像个长辈夸小辈儿一样说话,觉得好笑,不禁弯起嘴角,调皮地说:“那叫嬢嬢行不行?” 李珊听了作势要打他,男生赶紧告饶:“开玩笑的,别在意啊。” 心月并不生气:“没事没事,怎么叫都可以。”正好其他学员来找李珊问话,心月赶紧开溜,离开了这尴尬境地。 后来她再去跳舞,就没再见到那个男孩儿了,听班里其他学员八卦,李珊和小男友分手了,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的恋情就结束了,这也许就是当今年轻人的恋爱节奏吧,心月有些怅然若失,为再不能看到那个漂亮男生而惋惜。 在饮食和运动习惯上的自律帮心月抵御住了坏情绪的侵蚀,她的精神状态持续稳定,身体也结实了许多。每天跑七八个小时的车,晚饭后去运动一两个小时,倒是和公园跳广场舞的几个阿姨混了个脸熟,算是扩大了社交圈。 一天晚上,心月运动完正往回走,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响动,她小心避让到路边,可一辆自行车还是紧紧地挨着她来了个急刹车,把她吓了一跳。 心月正想发作,却看到骑自行车的原来是李姗的前男友赵齐,边上还有几个男女学生骑着车跟了上来,纷纷起哄笑闹着,心月搞不清状况,有些发窘,心想:“他们是不是在笑我?” 赵齐咧着白牙跟心月打招呼:“嘿!又见面了。” 心月问他:“你们在干吗?” “我们班的秋游啊,刚刚骑车回来。”他颤颤悠悠地控制住自行车,同伴已经骑出去一大截了他还不打算走的样子。 “哦。”心月又有些埋怨,“你刚刚吓死我了。” 赵齐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问:“你住这边?” “嗯,前面的村子。”心月抬手指了指路对面的一片房子。 “你在学校里工作?”村子边的小区是艺术学校的教职工楼,他不知道心月住的是村里废厂的筒子楼。 “没有。”心月看了他一眼,有些难为情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我辞职蛮久了,现在没事的时候就跑跑网约车。” “那太棒了,赶紧给我个电话,这边打车也太难了。”赵齐停下自行车掏出手机,心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他,他又说还是加微信更方便些,等加好了微信,他爽朗地说了声“走了!”,脚一蹬地一下滑出去了好远。 心月看着他青春洋溢的背影,鬼迷心窍地抬起手机照了几张照片,毫无例外的全部是模糊的暗影,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人生第一次对现实中的异性产生了好感,又很幸运地有了他的微信,可惜的是这个小男生的朋友圈内容很少,只有几张玩游戏的截图,她无从了解他。 也许注定这一年心月死水潭一般的生活要翻起一点波浪,在跑车的时候她又邂逅了高中同学戴静。 乍见时,戴静浑身上下透露着干练和精明的气质,很有质感的职业装和妥帖的发型显示出她的生活质量很不错。 戴静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没有注意到司机就是老同学心月。心月下车帮她把行李放入后备厢,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虽然戴静年纪长了十几岁,但相貌没有太多变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也验证了心月的判断。 戴静看起来很有职场女强人的架势,听说话内容,是些打官司的用语,心月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戴静没认出自己,那她也装作没认出对方。 过了很久戴静终于打完了电话,一阵沉默后主动和心月说起话来,“我第一次遇到女司机唉,好像很少有女的做这个。” 心月:“嗯,确实不多。” 戴静:“你车开得不错,很稳。” 心月:“谢谢。” 戴静:“唉,我看你有点眼熟唉,你就是本地的么还是…” 心月:“我是外地的,家在大理那边。” 戴静:“喂,你不会是我那个同学吧,你是不是那个…寸心月啊?!真的是你!唉,刚刚看你就觉得像,你是不是早认出我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心月笑着说:“你忙着打电话嘛,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戴静:“唉,你这些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你没回去。” 心月:“前面两三年回去过一次,我表弟结婚。” 戴静:“你这些年是一直在昆明待着吗?我原先听人说你去外省了。” 心月:“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之后一直在昆明。” 戴静:“这么多年不见,原来我们都在一个城里,我还会经常想起你来,真的,这回巧了,终于给遇着了…” …… 去机场的路很远,她们聊了许多。 戴静已经结婚了,职业是律师,家安在环西路,公司在市中心翠湖附近。而心月,单身,无业,靠跑网约车赚钱,租住在一片破破烂烂的厂区房里面。戴静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她问得全交了底,若是和别人聊,心月不会这样痛快地说完自己的生活状态。 戴静听 分卷阅读40 闻心月失业近两年了,热心地说要帮她找个工作,心月一如既往地有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坚定地拒绝了,说:“没事,不急,我还不想出去工作,等再闲一闲。”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人。 心月一直是人类攀比心理的受害者,或者说,她的自尊心太容易受到伤害了,看着从前一起倒苦水的老同学如今财富、事业和家庭什么都有了,整个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她真为自己失败的人生感到羞愧。 那天回到住处心月又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连着两三天不想出车,甚至中断了每日坚持的运动计划。 她心里明白不能放任这种情绪蔓延,如果再回到以前那种起不了床、出不了门的颓废状态,那她真不确定还有没有力量把自己拉起来。 第23章 黑车司机 事实证明,人在晕头转向的时候不适合做事,也许是因为精神涣散,也许是霉运来了挡不住,心月跑车的时候出了事故。 车子撞到一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心月眼见着骑车的人飞了出去,摔在粗粝的柏油路上又划出去好远。 当时她脑袋一懵,只觉得自己要完了,害怕得全身发抖,咬着槽牙才勉强镇定下来呼叫救护车和交警,万幸的是对方是个年轻男人,没有受太重的伤,在医院检查后只发现他腿部有骨折,身上有几处皮肤挫伤。 一个很大的问题摆在了心月面前,主要是钱的问题。她没有存款,送伤者去医院的时候刷的是信用卡,对于后续还要赔多少,她心里没底。 心月去给伤者道歉,伤者的一大群家属正好也在,五六个人一齐把她围住,一个背着孩子的老年妇女,踮起脚指着她骂:“眼睛瞎闭着,你开**的车,脚给你撞断了,钱挣不来,一家子等着他养,你要咋个整…” 心月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情,很想不顾一切地逃走,又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在这里承受家属的指责谩骂,她只能一直道歉。 “赔钱!” 家属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算起了账,什么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不在话下,诸多误工费、残疾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也一一罗列开,心月感觉无比烦躁,在众人的指责中流下了眼泪。 看到人群聚集吵闹,医院保安赶来了解情况后把家属劝开,心月也安抚家属,说自己不会跑的,车子已经扣在了交警队,手术费也垫付了,电话也留下了,只等交警那里通知调解就行,家属这才骂骂咧咧地放她离开。 离开医院,她匆忙地赶去公交车站,总算坐上了晚间最后一班公交,可惜车站离住的地方还有三公里左右,心月不得不在空寂的城郊路上独自走回去。 这一天从出了事故,到送人去医院,报警报险,忙前忙后,急得肾上腺素飙升,乱了一天也不觉得累,也没觉得饿,松懈下来才想起自己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体力早已经是透支的了。 心月全身乏力,胃部袭来烧灼的痛感,脚也被鞋子磨得生疼,她一步三晃慢慢挪动脚步,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压在她心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顺心,可是细想来,她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似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圆满的。 她再也走不动了,蹲坐在地上,捂住脸大口地喘气,默默自问:“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倒霉?为什么没有人帮帮我?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 她终于崩溃,坐在路边痛哭起来。 没一会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以为是伤者家属打来的,赶紧平复了情绪,清了清嗓子后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陌生,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好像身处在非常嘈杂的环境里,他问心月现在在没在拉活,没有的话就去盛东KTV门口接他。 心月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以为只是平时留了电话的乘客,就如实告诉对方车子今天出了事故,来不了了,那人简单应了一声“哦”作为回应。心月没力气挂电话,手机一直杵在耳朵上,呆呆地等着对方挂断,又或者她现在很需要和人说话,能多听到一点别人的声音也是好的。 如她所期待的,电话里的人又说话了,应该是去了一个较为安静的环境,声音清澈了很多,他问心月:“你人有受伤吗?” 心月这才听出对方是那个艺术学院的学生,李珊的前男友,让她印象深刻的漂亮男孩。她赶紧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是撞到别人了,还好不算太严重,我自己没受伤。” 对面问:“真的没事吗?” 心月嗯了一声,把未及流出的眼泪咽下,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那人不信:“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像是在哭呢?你还好吧?” 心月怔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说关心她的话。 心上似有一阵暖风拂过,心月莫名紧张起来,害怕他就此挂了电话,赶忙说:“谢谢你,我…我没哭,没事,谢谢。”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问:“谢我什么呀?怪怪的。” “谢,谢你…关心我…刚刚的话。”说完心月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好像太卑微了。 “哦,哈哈。”对话陷入了沉默停顿 分卷阅读41 ,然后他接着说:“那我先不说了。” 电话挂断后,心月静静坐着休息,任由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柏油路面上,很快消失不见。 等到哭得差不多了,她把不合脚的鞋子脱掉,就光着脚往回走。不远处废弃厂房边的那片老旧红砖房里,有一间暂属于她的小屋子,那是她在茫茫人间唯一的安全岛,小屋被布置得很舒适很漂亮,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躲进去。 回到家后心月赶紧烧热水把胃药吃了,又吃了几片苏打饼干缓解胃酸,然后躺倒在柔软的地垫上歇息,身体很快缓了过来,心情也不那么糟了。 胃痛暂时被止住,心月开始做饭,冰箱里没什么菜,她煮了泡面和西兰花,煎了肉和鸡蛋,好好地拼盘放在桌上,然后给食物拍了一张照,又自拍了一张微笑着的照片,一起发去了朋友圈,写的文字是:宵夜进行时,开心的一天。 很快,赵齐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心月满意地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后,她发现朋友圈多了几个赞和评论,突然就觉得自己晒自拍的行为过于幼稚,而且那张自拍里的表情也太矫情了些。莫名的羞耻心让她感觉烦躁,她赶紧把那条朋友圈删了。 那几天心月变得很爱照镜子,她甚至整天整夜地对着镜子练习做出不同笑意的表情,如果她正视自己的内心,那她会承认这个举动的目的就是希望下次遇到赵齐时看起来漂亮点,别那么木讷僵硬。 心月知道自己长得不丑,但仅此而已,长久以来过于内敛和克制的性格让她对外表打扮一类的事情漠不关心。她是一个冷淡的人,从前遇到过一些男人,他们夸她漂亮,然后刻意接近她,心月却只会本能地厌恶、逃避他们,态度冰冰冷冷、不屑一顾,没过多久那些男人就会失去耐心,离开她,甚至因此和她结怨,他们还会说这女人脾气古怪,让人讨厌。 而现在,她仿佛是在男女之情上开窍了一般,开始对那个俊俏的男大学生想入非非,期待下一次再相见。虽然,她也很清楚两人的身份、年龄相差巨大,绝无可能成为恋人,但仍愿在心里保留这份隐秘的情感。 事故责任认定书出来了,心月是次责,但也免不了还要跟伤者家属周旋。对方要求心月赔偿十万元,还说在医院预交的五千住院费要用完了,让她继续缴费,心月拒绝了,因为保险评估赔偿不会超过三千,而她之前也问过医生,伤者的骨折不算严重,其实打了石膏后就可以回家静养的。不过,伤者一家显然不打算轻易了结这事,扬言不赔偿就要带着一家老小住去心月家里。 对方人多势众,说话无礼刻薄,心月不想再和伤者家属碰面,因为那简直是去找骂的,不但被骂,还要被恐吓,而她是不经吓的,别人一凶她,她就想哭,总在别人面前哭,那也太丢脸了。 按交警的建议,要么双方各让一步继续调解,要么等伤病治好了直接打官司,如此一来,心月反倒不急了,等着对方把赔偿要求降到合理的范围。 心月把车子提回来送去修理,好了之后又继续跑车,她请相熟的司机艳姐帮她说情,获得了在艺术学校外面排队等客的资格。 她刚开始跑车那会不懂行规,自己跑去学校门口等客,被盘踞在那里的“地头蛇”合伙撵走,就再没敢去那里。艳姐是本地人,跑了十几年车,各处的人都熟,帮心月打招呼后那些司机就没再为难她了。 而她也确实等到了想等的人。 艺术学校的学生都很爱出去玩,每天夜幕降临时,学生们就开始结伴外出,目的地不是昆都就是金马坊,不是迪厅酒吧就是游戏厅网吧。 这天,也许是心月的穿着过于老土了,赵齐和他的伙伴们坐上车后并没有认出心月,还是心月主动打了招呼。他笑得好看,却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心月,表情有些尴尬。 后座的伙伴起哄:“赵齐,这就是你说的漂亮姐姐,怎么不介绍一下?” 心月听到这话,脸上一红,而赵齐也假模假式地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宿舍的几个哥们,孙志龙,22岁,来自昭通;胡斌,21岁,来自湖南永州;李海,19岁,来自海南。来来来,兄弟们给姐姐打个招呼,以后就算是熟人了。” 后座三个男生各自跟心月问好,心月也笑着应答,跟开玩笑似的。心月听他们兴高采烈地聊了一路,倒是难得的开心。到了迪厅门口,赵齐叫心月把车停了和他们一起进去玩,心月没去过迪厅,更不好意思和这些年轻小伙玩,借口还要跑车挣钱拒绝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有一天戴静给心月打了个电话,说想让她帮一个忙,心月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答应了,甚至没问是什么事。 之后她反思自己过分热心的这种态度,发现又是奇怪的自尊心在作祟,一个各方面都比她优秀的人有求于她,让她觉得自己被需要,被重视,好像人生价值陡然提升了,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耻,又跟自己较劲似的烦恼了许久。 戴静在次日有个活动,要去郊县应酬饭局,免不了得喝一顿大酒,她的助理离职了,现在缺一个靠得住的人送她回家,所以她想到了心月。 心月如约来到戴静的公司,戴静很忙碌,一边打电话一边风风火火地走出来 分卷阅读42 把心月领进她的独立办公室,期间还顺便给在格子间的工作人员派发任务,那雷厉风行的样子让心月大开眼界,觉得这个昔日的老同学很能干、很厉害。 戴静让心月等一会,她手上有急事要处理,心月拘谨地坐着,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戴静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换上一种亲昵些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小月,你再等等我,这份文件要得急,今天真是太忙了,我都要疯了哦…” 心月赶紧说:“没关系,我等着就行,你忙吧。” 戴静来不及抬头,手上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字,嘴里“嗯嗯”地回应着,然后突然大声喊外面的人:“小杨,你给客人泡杯咖啡过来。”见没人应声,又加大音量喊:“小杨!” 外面有人回:“去卫生间了。” 她继续朝外面大喊:“谁有空给客人泡杯咖啡来啊。” 心月连忙问:“是给我吗?我不要,别客气,我胃不好不喝咖啡的。” 戴静看了一眼心月,问:“那你喝茶吗?还是白开水就行?” 心月:“我不渴,你忙你的。” “没事没事,要喝的。”说完她又朝外面大喊:“哎,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呢,今天来了没有?” 过了一会,外面进来一个胖胖的年轻女孩,神色有些局促,进门先抬眼看了一眼戴静,然后双手给心月递来一杯温水,心月忙起身去接,一个没接稳把水洒了大半。 心月觉得失态,忙向女孩道歉,女孩也向心月道歉,两人慌慌张张,尴尬地笑着擦掉彼此手上的水。本来心月还想为把地板弄湿的事跟戴静道个歉,抬头却发现戴静神色冷漠,一直看着电脑根本没有注意她们。 心月隐隐觉得现在的戴静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虽然她对自己还算客气,待人接物上也显得老成世故,可那些客套话一说完,她的眼神就立即生分起来,一副对人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有些后悔答应来帮忙了,真希望自己当时就找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推掉这事。阔别重逢虽然难得,但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两个人不再见面才是好的选择,时过境迁,勉强玩在一处只会显得格格不入。 一直等得无聊,心月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远景,想到其实从前念书的时候她和戴静就没有太深的情分。 升高二年级的那年心月选择了文科,分班去了另一个教室上课,她照例坐最后一排,本想一个人独占一张桌子,可没想到有个女同学不惧她冷若冰霜的臭脸,大咧咧地把东西搬到了她身边,爽利地打了个招呼就挨着她坐下。 这个名叫戴静的同桌,经常自来熟地找心月说话,一来二去的,两人真的熟络起来。 说起来戴静也算是班里的问题学生,主要是穿着打扮的问题,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刘海却留得很长,常常遮住一只眼睛,两只耳朵都穿了四五个孔,每天上课也不好好听讲,老是躲在书垛后面照着镜子试戴各种亮闪闪的塑料耳钉。 心月和戴静经常同戴一副耳机听歌,上课开小差时也会互相给对方打掩护,还经常一起去网吧上网,是戴静教心月注册了Q丨Q ,还教她玩劲舞团,可惜心月手不应心,实在体会不到玩这种游戏的快乐。 有段时间戴静也很郁郁寡欢,心月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父母闹了一两年,终于正式离婚了,离婚的起因是她老爸出轨小三。 心月听到此处,顿时从心底认可了这个和她有相似经历的朋友,她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家的丑闻。两个女生由此同病相怜,常在一起痛骂“小三”这种“低级物种”,对于各自父亲那种管不住自己的劣质人类也极尽鄙视。 她们曾经一起逃课去城外的火车轨道上瞎逛,戴静在那里给心月讲了自己和两任前男友的爱恨纠葛,她教心月抽烟,还带她去打了耳洞。心月为了戴耳钉,把长马尾剪短,留了齐肩的妹妹头,用来遮住耳垂。和戴静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明显地开朗了很多。 那时的她是真的喜欢和戴静相处,因为戴静聪明,虽然对待学习并不十分认真,但她的成绩却很好,一直是年级前十。她性格开朗,行为叛逆,几乎能和班级里所有类型的人都玩得起来。 而心月就不同了,性格沉闷孤僻不说,学习上也不够努力,脑子还不好用,班级倒数十名里肯定有她一个,她常为此羞愧,并十分羡慕戴静那样聪明而又受欢迎的人。 第24章 高中同学 饭局是作为委托方的一家蔬菜供应公司安排的,按戴静的说法,吃这顿饭主要是为了争取当地主管部门的支持,这对她们正在处理的一宗土地租赁合同纠纷意义重大。而戴静要防范与她竞争的事务所合伙人,不想带其他律师参加饭局,因此才找了心月给她当司机。 心月第一次在那样富丽堂皇的高档餐厅吃饭,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有着各种职务和头衔的社会精英,她默默坐在戴静身边,看着人们逢迎作态,高谈阔论,十分不适应。 戴静很会和人打交道,业务上的谈判思路说得众人信服,赞不绝口。还主动帮客户跟职权人员牵线搭桥,频频敬酒,奉承的玩笑话也说得颇为妩媚大胆,很能活跃酒桌气氛。 分卷阅读43 桌上一直有人劝心月喝酒,即便她说了要开车不能喝,那些人也还是以挽留住宿或者找代驾的理由劝酒,心月嘴笨只会说“谢谢”、“不喝”、“真的不喝”,弄得情形尴尬,次次都是戴静出面替她圆场代饮。 饭局结束得不算太晚,但也是晚间十一点多了,心月开车连夜赶回昆明,因为戴静次日午间还要飞赴外地准备开庭,她虽然喝了很多酒,却也没有表现得很醉,上车就开始睡觉。 心月不习惯在夜间开车,强忍着疲乏困顿把戴静安全地送到了小区里,因为找不到车库位置,只能叫醒她,叫了许久戴静才醒,她好像是把心月认作了别人,语气不太友善地骂道:“妈*的干了多久了怎么连个车库都找不到…” 她眯着眼睛掏出手机给老公打电话,语气还是凶凶的,只说了四个字:“下来接我。”然后就立即挂断电话,继续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戴静猛地睁开眼睛,像是想起刚刚说的话了,忙道歉说:“啊!小月,我刚刚是不是骂人了,我醉了,居然不记得是你来送我,我以为还是原先的助理呢,对不起…” 心月笑着说:“没关系,你醉了,我知道。” 戴静解释完就重新扑倒在座位上,呼吸沉重,哼哼唧唧地又睡了过去,心月只能等她老公下来开车。过了十来分钟她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径直朝车子走了过来,应该就是戴静的老公,于是准备下车给他让位。 她拍了拍后车座上睡着的戴静,说:“戴静,你老公来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差不多就回去了。” 戴静挣扎着支起半边身子,说:“那怎么可以,这么晚了,你住我家里去。” 心月:“不用了,我开车来的,车子就停在你公司那边,打个车从这里过去也方便。” 戴静:“不行不行,你今晚就在我家里,哪都不许去。” 心月:“真的不用。” 戴静:“用的用的,你来帮我忙,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不想住我家里,就住边上的酒店,我让我老公给你开间房。” 心月:“都是小事不用客气的,我真的走了。” 那个男人走到了车边上,跟心月说了声“麻烦你了。”,心月侧身让开,摆手跟戴静告别。戴静打开后侧车门,想下车拉住心月,心月忙制止住她。 男人直接开门坐上驾驶位,朝后面看了一眼戴静,揶揄道:“我的妈呀,喝了多少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厉害的吗?怎么喝几杯连家门都找不到了?” 戴静立时暴怒,吼他:“滚**蛋,你知道个屁!” 看来这两夫妻关系也不怎么样,心月适时地说:“那我走了。”戴静作势拽她,心月赶紧把门推回去关上,戴静按下车窗劝道:“别啊,寸心月,就住我家里吧,现在太晚了。” 心月:“我认床怕睡不着,反正有车也方便,我明天也没事可以睡懒觉。” 话音刚落,戴静的老公迅速打开了车内灯往后看心月,心月也看清了他的样子,感觉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更多,没想到对方却叫出了心月的名字。 “寸心月!” 心月感觉这男人可能是老家那边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戴静在后排沉声问:“你不认得他?” 心月摇摇头,只见戴静的老公还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都没再说话。 戴静继续劝说:“上车吧心月,真的,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心月摆摆手告别,“没事,我走了。” 她快步朝小区外边走去,站在路边等车,街上的出租车不多,偶有路过的也是载客状态,等了几分钟后有车在她身后按响了喇叭,是戴静老公开的车。心月没再推辞,坐上后座,让他送自己去戴静公司附近取车。 戴静的老公从后视镜里看了心月两眼,问:“你真的没认出我来?” 心月难为情地笑笑,说:“不好意思,看着是很眼熟的,你是不是我以前的同学?我记不得名字了。” 沉默了十几秒后,他抬眼看向镜子里的心月,问:“还记得何俊江吗?” 心月恍然大悟:“哦,是了,我想起来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着说:“人老了,样子和以前不咋一样了。” 心月:“没有,一…一样的,怪我记性差。 ” 何俊江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倒是一直记得你呢。”那语调带着一种熟人间的亲昵感。 心月低着头双手交握在小腹处,坐得端正谨慎,喉间发出一个阻塞的“嗯”声算是应答,然后又赶紧吸了一下鼻子想掩盖自己的紧张。 何俊江笑出了声,说:“你没变,说话还是这种风格。” 心月局促地说:“嗯。我是一直不怎么会说话。” 何俊江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轻笑着说:“没事,这样也挺好的,有个性。” 心月当然知道对方只是在说好听的场面话,为她的笨拙和拘谨开脱,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索性笑笑不再开口。 又沉默了一阵,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了,何俊江挑起话头问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结婚了吗?” 心月干巴巴地回答:“还没结。” 分卷阅读44 何俊江:“哦,那,是你男朋友还不想结吗?我记得你和我同岁的,也该考虑把婚结了。” 心月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我没谈男朋友。” 何俊江盯着后视镜里的心月,困惑地问:“不应该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谁也看不上?” 心月:“你别笑我了,我这种糟糕透了。我…嗯,就,反正暂时不考虑这些问题。” 何俊江见心月发窘,忙说:“我话太多了,是不是很烦你?” 心月干笑两声,望向车窗外的夜景,答:“没有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心月虽然好奇何俊江和戴静如何成了夫妻,但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戴静没有主动提起过,应该也不想让她知道,也就没有多问。 取了车后心月跟何俊江告别,回去的路上,她不由得心生感慨。人生的境遇多么奇妙啊,曾经以为不会相见的人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心月很不喜欢晚上十二点以后回住所,因为院子零点就锁门了,门卫大爷非常讨厌别人敲门打扰他睡觉。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听到门卫厉声盘问、斥责那些半夜才回家的人。 为此,心月计划给门卫大爷二十块钱的辛苦费,希望他可以不要骂自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凌晨两点,她一边喊一边敲打铁门,过了十多分钟门卫大爷才气冲冲地把门打开,先发制人把心月道歉的话语堵住,骂骂咧咧不够解气,最后还阴阳怪气地建议心月说:“日你妈的*的,天天不听招呼,小姑娘家家的找个正经的工作做嘛,莫要大晚上出去进来地麻烦别个…” 心月被门卫骂人的话惊呆了,怒火一下子窜上头来,她挂挡停车,冲门卫大吼:“你说什么啊老杂种!” 她骂人的字眼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完全复制于母亲的口头禅,骂完别人她自己倒先血压飙升,心跳到喉咙口,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估计再吵几句就要先哭出来了。 门卫大爷与她对骂了一阵,摔门进屋去了。心月缺乏吵架经验,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她和门卫大爷的纷争没有就此终结,每天进出大门都得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刻意不去看老人那张怨毒的脸,那老头毫不掩饰对心月的厌恶,开门拉杆时磨磨蹭蹭,憋着劲要给心月找点不痛快。 几天后心月发现自己的车被划了,停车的地方没有监控,为这点小事也不至于报警,她生气归生气,也没那个精力去找人吵架,只好认栽自己去修了车。 心月接到交警队的电话,伤者希望继续调解,并且把赔偿要求降低到了三万块,这其实已经接近她的心理预期,虽然保险公司的人说她没必要给这部分赔偿,通过打官司拖时间可以少花些钱,但心月不愿再与伤者家属纠缠,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 不得已,她只能贷了三万元的信用贷款,暂时解决了这个麻烦。 戴静出差回来后给心月打了电话,要请她吃饭,同时表示,这是他们三个剑川老乡分别十来年后的首次聚会,希望她不要拒绝,心月只好应了邀约。 美食城的傣味餐厅,菜已上齐,三人边吃边聊。 戴静向何俊江说起心月跑网约车没有正式工作这件事,谈及没有营运证被抓到的话罚款很重,使得心月十分难堪,但心月仍故作镇定地说跑网约车时间自由,而上班太受拘束了。 戴静点头表示赞同,吐槽说她自己已经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了,真想抛开一切休息两年,好好带带孩子,可惜行业里竞争激烈,不激流勇进很快就会被淘汰。何俊江话比较少,只做一个旁听者没有表态。 心月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不太有底气,显得太装了,于是坦陈:“现在的工作都卡学历,我又不会做生意,找不到什么能干的事业,能有个跑黑车的活就算不错了。”这话说出来,果然比端着架子,说什么爱自由舒服多了。 戴静听完这话,热心地帮心月安排了一份工作——她所在律所的前台,月薪四千五,工作简单,双休朝九晚六按时上下班,还有油补、餐补。 这对心月来说算是份稳定的高薪工作了,虽然跑车有时也能拿到四五千,可是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车耗,加之上次车祸后,她有了一些心理阴影,顿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转行机会。只是她对这份工作的内容一无所知,心下忐忑,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心月急需用钱,她得尽快还掉信用卡的欠款,以免陷入每月借钱还贷的恶性循环,还要储备一笔应急款,让她不至于时时为房租和生活费焦虑。虽然觉得困难重重,但心月还是选择接受戴静的帮助,接下这份工作。 她按自己对于律师事务所的想象,决定打扮得靓丽一点以增强自信心,为此她特意花了两三千块购置了职业装。上班第一天,她穿着一套藕白色的职业短裙装,搭配裸色高跟鞋,和她喜欢的电视剧里演的大公司白领一样的穿着。 可到了办公室她才发现自己的妆化得太浓了些,律所的员工都穿着很朴素,甚至略显随便,戴静看到她的第一眼,虽然随口夸赞了一句漂亮,但脸上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 心月个子高,又穿了高跟鞋 分卷阅读45 ,在戴静向大家介绍她时,心月像个巨人一样伫立在人群里,自己也觉得十分扎眼不合群。 办理入职手续时心月看到了公司的招聘要求,前台这个岗位要求的是大专以上学历,可心月只有初中文凭,人力资源显然对她的学历感到困惑,客气地请心月稍等一下,然后去了戴静的办公室。心月能想象到她们的谈话内容,这种公然走后门的特别照顾让她觉得在人前无地自容。 戴静安排她坐在待客室里招呼来访的客户,专业上的问题她自然无法回答,只能先做做开门关门,端茶送水的活,自有实习生按律师的专长和空档为客户安排对接律师。 心月坐立难安,整整一天干瞪着眼看其他人忙碌,她莫名觉得公司里这些人肯定是不欢迎自己的,特别是后勤区的那几个女孩,从一开始就悄悄打量她,在背后窃窃私语,她们肯定觉得自己过度打扮是想出风头,虽然这是件小事,心月却为之惴惴不安了好几天。 原则上心月的工作是前台接待,但那个岗位其实已经有一个人了,就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实习生小杨。刚开始的时候办公室的活心月做得不多,更多时候她只能算是戴静的个人助理,下午为她接孩子,送她去见客户什么的。 这家律所有二十来个律师和几个实习生,戴静是副主任,算是这间律所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律所真正的老板马主任还有另外的事业,不常来所里。 戴静曾经让心月开车送她和马主任一起去谈业务,通过他们的谈话氛围,心月觉得戴静和那位马主任的关系有些非同一般。有一次他们在饭局上都喝了酒,坐在后排时言谈举止非常暧昧,她甚至瞟见马主任的手伸进了戴静裙子里。 时间久了,心月对戴静和马主任的暧昧关系多少有所耳闻,她甚至觉得何俊江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反正他们的婚姻关系显而易见的有很大问题。戴静无数次地抱怨过,何俊江以工作为名不是出差就是搞接待,天天晚归,几乎从不管孩子和家里的事情。 第25章 宠物仓鼠 雨夜,心月把所里一位刚出差回来的女律师送回家后就已经接近零点了,虽然累了一天很是疲惫,但她不想回家,因为实在没有勇气让那个讨厌她的门卫帮忙开门。 心月开着车漫无目地行驶在城市寂寥的街道上,孤独和颓丧的情绪笼罩着她,此刻,她非常渴望拥有一份亲密的人际关系,不管是亲情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好,她就是突然想和人亲近,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了。 路上经过了很多家酒店,都没有她想停留的,城郊的街道很宽阔,路灯通明,空寂无人,她也不知道今晚要在哪里歇下。 雨下得越来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她找了个地方停车,把车窗摇下小半,外面冷清清、湿漉漉的空气立刻就灌进了她的鼻腔胸肺,让她感觉十分舒适。 她拍了一张车窗外雨景的照片发去了朋友圈,很快赵齐来找她聊天,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心月自从去律所上班后就没再跑网约车了,偶尔有熟客找她约车,她就直接推荐给群里的其他师傅。赵齐其实并没有主动找她用过车,倒是介绍过同寝室的同学来坐心月的车,他现在并不知道心月没跑黑车了。 心月很高兴现在有人能找她聊天,还没等她回复完赵齐又说:【你不是不出夜车吗?】【现在也太晚了雨又下得大赶紧回去吧】他的关心让心月感觉很温暖,心月告诉他说:【回不去了,我住的那院子过十二点就锁门了。】赵齐 : 【怎么跟我们住校似的那你怎么办】心月: 【我先看会雨,待会去酒店住。】赵齐 : 【停在这么黑的地方不怕吗 】心月: 【不怕。】赵齐 :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心月: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赵齐 : 【你要是这个点还和别人一起在车里恐怕也没时间和我聊天吧】【那不得干点什么】【激烈的事情】心月: 【……】 赵齐 : 【要不你来学校接我咱俩一起看雨】心月: 【你出得来吗?】赵齐 : 【我可以为你翻墙】【抓着了记大过也愿意】【摔断腿也愿意】心月: 【别了吧,摔了我赔不起。】赵齐 : 【知道了你怕我吃了你】【我可是正经人】心月: 【无语。】赵齐: 【问你个事】心月: 【什么?】赵齐: 【你全名叫什么】心月: 【寸心月】【你呢?】赵齐 : 【你不知道吗】【我看你和我舍友聊天说过我的名字呀】心月: 【好吧,算我没问。】赵齐: 【怎么你怕我知道你晓得我叫哪样】【怕羞啊】心月: 【没有怕】赵齐: 【问你几岁了你会不会生气】心月: 【不会,我三十岁。】赵齐: 【哇女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年龄】【怪不得我舍友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心月: 【哪有?别乱说 。】赵齐: 【真的】 【他还要约你吃 分卷阅读46 饭呢】【他就喜欢比自己大的姐姐】【姐姐会疼人】心月: 【晚安吧,小赵,你是个学生,明天还要学习,不耽误你休息了,我去找住的地方了。】赵齐 : 【什么小赵呀真难听】【小心我叫你嬢嬢】【快去吧安顿好了给我发信息】【我等你】这是他们第一次聊那么多话,赵齐说话的风格也验证了心月对他的一些看法,这个男生的确如他的外表一样,有那么一点轻浮的意思。 心月启动车子往城里开去,沿路找了个网咖,打算看两部电影把时间打发过去。还有四五个小时就天亮了,她有认床的毛病,不可能在酒店的床上睡得着。 刚到网咖没多久她就收到了几条信息,赵齐还没睡。 【住下了吗?】【还在外面?】【hello~】心月: 【住下了,你早点休息。】【晚安。】还有, 【谢谢你。小赵。】赵齐 : 【小赵是什么鬼】【好的吧嬢嬢 】【我熬不住了】【晚安】 心月感觉得到这个大男孩的善良,她很感激,与此同时,她察觉到自己对赵齐的那种朦胧而热烈的好感已经沉降了很多。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时上头三分钟热情也好,惊鸿一瞥刹那动心也罢,都只是她个人心里的事,可以随时掩埋掉,不被人知道。 心月窝在网吧柔软的座椅里,随便点了一个美国科幻片看着,刚看到过半,她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室内温度不高,又有人抽烟,心月觉得没意思,回车上去睡觉了,再过三个小时,她就可以回住处洗漱,然后上班去了。 自那天以后,赵齐便常来找心月聊天,他会与心月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食堂阿姨手抖,抖掉了一块红烧肉,他撒撒娇阿姨又多舀了些给他;比如体育课上他的投球命中率是百分百,赢得了所有人的喝彩;比如前座的女生居然买了1.5升的矿泉水放在桌上,喝水的动作十分粗犷… 他还会给心月发看到的趣味视频和图片,如果发的是萌系小动物,那心月还能顺着夸可爱,可如果发的是鬼畜恶搞视频,那心月真会嫌弃,她不但不明白笑点在哪,还评价其内容恶俗。 有时心月也学赵齐把在网上看到的好玩的笑话或者图片发给他,不过赵齐总嘲笑心月“笑点奇葩”、“梗太老”。显然,他们的兴趣爱好代沟非常明显,渐渐地,赵齐找心月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心月想维系这段友情,主动给他发自己拍的景物和花花草草的照片,赵齐也回得敷衍,时间长了,心月也懒怠下来,不再主动找他说话。 这一年很快过去,有一天赵齐主动联系了心月,想找她帮一个忙,心月自然满口答应。说起事来,原来是学校放寒假了,他要回家去,养在宿舍的宠物仓鼠没人照顾,想寄放在心月那里。 心月非常惧怕老鼠,这与她以前生活在破旧民房与老鼠同住一屋的经历有关,但赵齐解释说仓鼠和老鼠是不同的物种,仓鼠非常可爱温驯,绝不会让人讨厌,心月觉得这事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们约定了交接仓鼠的时间,心月主动提出顺便送他去车站坐车回家,约的时间是早上7点,但心月在校门口等了差不多半小时,赵齐才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高挑纤瘦的漂亮女孩和他并肩走来,女孩画着精致的妆容,看得出费了些时间打扮。两人走得不紧不慢,有说有笑,心月却是冒着上班迟到的风险在等他们,这让她心里窜起了一股邪火。 两人终于走近,赵齐朝心月笑着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女孩拖着箱子往车后走,心月忙叫住了人,说:“后备厢里有东西,行李就放前面吧。” 女孩拒绝了赵齐帮她放行李箱的好意,说自己可不是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箱子还是提得动的,她还主动安排让赵齐坐前面副驾驶位子,两个人的箱子统一放后排座位上。 看得出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不像李珊那样柔柔弱弱的爱撒娇卖乖,只是,心月不觉得她把一直拖在地上的箱子直接放车座上是个礼貌的行为,显然,那女孩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不恰当的,她甚至不打算和心月打招呼。 在赵齐跟她介绍心月,称心月为“朋友寸姐”后,女孩还是没有问候,而是继续和赵齐说话:“哦,就是把龙龙放她这儿是吧?” 什么龙龙?心月猜想龙龙大概就是那只仓鼠的名字吧。 赵齐怀里抱着一个塑料箱子,他朝心月这边晃了晃,说:“这里面的积木灰够它用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就要把灰倒了,然后彻底清洁消毒这个箱子,换上干净的垫料,每天喂它一两次就够了,不要喂太多,每天换清水,很好养的…” 女孩争着补充:“还有还有,不要放在有太阳直射的地方,也不要放在太阴凉的地方,不然很容易生病。” 心月答应着,想到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怎么把它拿出来呢?就换垫料,做清洁的时候,怎么把这仓鼠拿出来?” “就这样抓起来就行啦。”赵齐把箱盖打开,将仓鼠抓起放在手心,用手指轻抚着仓鼠的头,对心月说:“看,很可爱的,对吧?乖龙龙。” 和老鼠相 分卷阅读47 比,那自然是没那么讨厌的,这只圆圆的小仓鼠周身白褐相间的软毛,圆弧形的小耳朵是半透明的,也没有可怕的细长尾巴,心月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应付这个小东西。 女生探身向前,用纤细柔软的手指轻抚赵齐手中的仓鼠,说:“龙龙乖,给我摸摸,哎呀,乖宝贝,妈妈回家去了,等开学再接你回来哦,等妈妈,啊,真乖…” 赵齐就侧着身子和女孩一起玩起了他们的仓鼠宝贝,心月听不得他们的嗲声嗲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车站到了,赵齐帮女孩把箱子拿下来,又举止亲密地提醒她注意边上的车,然后才挥手跟心月告别:“谢谢,寸嬢嬢,再见!” 赵齐笑得坏坏的,以为心月会嗔怪他把自己叫老了,可心月只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立时就踩油门走了。 心月越想越不是滋味,感觉自己被赵齐耍了,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她为赵齐准备的水果、饮料和湿纸巾都忘记给他了,而后视镜里,两个年轻的男女学生相对而立,相貌年龄相配,正是青春年少好谈笑的年纪。 回想过去,正当好年岁的心月是什么样子呢,在电子厂打工,工服是紫色的,帽子是蓝色的,每天站在充斥着机械噪音的流水线上焊电子板;在油腻污脏的水池边洗碗,被厨师和老板娘使唤着,在拥挤吵闹的大排档传菜;在凌晨的加油站守夜… 事后赵齐给心月转了两百块的红包,客气地说:【谢谢你送我们,龙龙拜托给你了。】心月问: 【为什么转那么多钱?】赵齐 : 【车费和龙龙的伙食费啊】【够不够不够我再转】心月: 【哦,但是给多了,我不敢收呢。】赵齐 : 【收下吧养龙龙也麻烦】【给你的袋子里有饲料 平时你吃的水果或者胡萝卜瓜子花生给它一点就行别喂太多会撑死的】…… 在赵齐的坚持下,心月收下了钱,时至今日,她心里那些隐秘的幻想总算是彻底清醒了。明明一个是青春张扬的男大学生,一个是中年落魄的女黑车司机,在这个现实的世界,这两种身份能有什么密切的情感关联呢。心月很快就放下了,不怀一丝希冀。 下班后心月给仓鼠喂食喂水,把它安置去了阳台,晚间要睡着时突然想起夜里气温低,担心仓鼠可能会被冻病,赶紧起身把仓鼠移到室内。 临睡时她瞥了一眼手机,时间已近零点,有几条微信未读消息,是赵齐发来的,他很担心仓鼠的情况,连发几条: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它住得还习惯吧? 心月转回客厅,掀开盖子给仓鼠照了一张照片,手机电筒的光让仓鼠有些不安,它鼻头抽动,抱着前爪躲避着。 心月把照片发过去,跟赵齐说:【还没死。】赵齐 : 【那就好辛苦阿姨照顾了】心月: 【它妈妈呢?】赵齐 : 【回家去了呀 她是河北的 】心月: 【你换女友挺勤的嘛。】赵齐 : 【有吗会吗 】心月: 【珊珊呢?】赵齐 : 【她早甩了我好吧】心月: 【真假?没想到你这么帅的也会被甩。】赵齐 : 【那你这样的漂亮阿姨还单身不也很奇怪吗 】心月: 【你怎么知道我单身?】赵齐 : 【大姐!你不觉得你身上的单身狗气质很明显吗哈哈哈…】心月: 【你说话也太不礼貌了吧,什么狗啊!我惹你了?为什么要骂人?】赵齐 : 【啊!这就是个玩笑呀】【单身狗是调侃的网络词不是骂人】【我舍友说的他们不是问过你吗 】【你自己说的没结婚嘛】【喂!这就生气了?】心月不再回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真的生气。 由于仓鼠的垫料换得太勤,赵齐留下的那点锯木很快就用完了,垫料没得换,心月就坐在箱子边上撕卫生纸消磨时间,一条条蓬松的纸条很快堆满了箱子,把仓鼠龙龙掩埋在里面,许久不见动静。心月怕把女大学生的宠物孩子憋死了,赶紧拿汤勺在箱子里扒拉,半天才把龙龙舀出来,等把蓬松的纸条压实后再放它进去。 卫生纸做的小窝很干净,也很保暖,但显然还是锯木料更适合做窝,龙龙喜欢躲进大卷的木屑里小憩,喜欢在松软的木料碎屑里打洞玩耍。在做了许久的仓鼠观察员、喂养员后,连心月都喜欢上了垫料那种干燥的木材香气。 隔天午休的时候心月去了附近的花鸟市场,买了许多干燥木屑给龙龙做垫窝料。市场上的仓鼠一屉一屉地陈列着,那一群群挨着挤着的小玩意,叽叽喳喳的,竟让心月瞧出了几分可爱,她心里在想要不要买一只给龙龙做伴。可转念又想,龙龙不是她的,是河北省女大学生的,无论是给龙龙买朋友还是买配偶,都轮不到她管。 第26章 旧照片 春节临近,戴静邀请心月去家里过年,心月觉得去别人家里拘束得很,就找了与朋友有约的借口推却了。 自从和戴静成了上下级关系后,她与之相处便多了十二分的谨慎和小心,既要适应律所的工作又要时刻关注戴静的需求,精神压力倍增,竟怀念起不久 分卷阅读48 前跑车拉客时无拘无束的日子。 放假那天,戴静把心月叫进办公室,给了她一本半新不旧的学生笔记本,说是大扫除收拾屋子找出来的,是心月从前的东西。 心月随意翻看了一下,笔记本的前几页写得很满,记了些地理科的知识点,她已经很久没写字了,都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字迹。 她正想对戴静说这样一本空笔记本扔了就行,没必要还留到现在的话,没想到刚好翻到本子里夹着一张照片,把话堵了回去。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的心月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站在父母中间,用手捧着脸微笑,她的妈妈寸文秦长发乌黑披散过肩,穿着一身白色长外套站得笔直,看起来严肃端庄。父亲赵继新穿着那个年代最为时尚的白衬衫皮夹克牛仔裤,梳着蓬松的背头,站没站样,一手叉腰斜倚在车旁,笑得开朗帅气。 照片里那辆客车车头处挂着披红,显然,这是为了庆祝家里买车拍的纪念照。 心月再往后翻看,发现笔记本里还有一些日记,写的是一些零碎的心情随笔,其中几页写满了“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们…”之类重复的话,看得出是精神极度痛苦时候的宣泄。心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些幼稚的日记内容戴静肯定都看过了。 原本家里有父亲的照片都早已被心月烧完了,多年过去,她记忆里父母的样子也是模糊不清的,可如今面对着突然出现的这张全家福,往事种种又浮上了心头。 戴静解释说:“这个本子很早之前就想还给你了,但一直找不着人,我们还去过你家里,可惜连你家亲戚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谢谢啊。”心月想起来了,这本子是从前决定不读书的时候请戴静帮忙扔掉的,没想到她特意留了下来。 戴静:“本来当时我都没注意,是要全部拿去卖的,还是何俊江发现了里面有照片,就帮你收了起来。” “啊?什么意思?他怎么会…”心月明明记得高二分班后就不和何俊江一个班了,怎么自己拜托同桌扔个书还能和他扯上关系。 戴静看向心月,盯上她的眼睛:“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在等你问我怎么会和何俊江结婚的,你一点都不好奇吗,还是他单独和你说了?” 心月莫名心慌,忙摇头辩解:“没有,我没和他说过话啊。”说完立即反应过来这分明是一句假话,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没有讲过这些事,那天他送我去开车的时候也没有说。” 戴静一时怔住,皱着眉头想了想心月慌张的原因,似乎觉得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小月,你真是太好玩了,过于腼腆害羞了,真的。”她悄咪咪地凑到心月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一直没谈恋爱啊?” 心月的表情扭捏起来,她如果回答没谈过,那别人多半会觉得她有什么毛病,可又没必要撒谎。于是一脸无辜地笑着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戴静边整理桌面边说:“我就是看你这个人,怎么还像读书时候的样子,谁都不理,特别是不愿意和男人说话。老何都问我了,说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怎么每次碰到话也不讲,请你来家里吃个饭也不愿意。” 心月老实回答:“没有没有,对不起了,我这人就是性格太内向,不知道说什么。而且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问呐。” 戴静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心月啊,你这个人确实挺冷漠的。”见心月睁大眼睛一脸错愕,又接着说:“阿月,我老公以前很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心月眼光闪烁,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想起那个炎热的午后,何俊江给她带来了通知书和一封送不出的情书,记忆中每次和他偶遇时他的眼神都是失望而痛苦的,而那时的自己的确是心冷似铁,不屑一顾。 “他以前真的很喜欢你,你那时突然退学,他伤心了很久,经常来找我问你的情况,你的书就是他帮我抱出去卖的,这本笔记本也是他要一直留着。后来我和你遇见了,他觉得这毕竟是你的东西,让我还给你比较好。” 戴静说的话让心月感到慌张,她竟十分害怕戴静误会她与何俊江有私情,生她的气,只好低下头躲开戴静的目光,紧张到口齿含混不清,说话既不像方言也不像普通话:“谢谢你们了,太不好意思了我也是。” 戴静摇头不悦:“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谢什么呀?” 心月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一副拘谨畏缩的样子:“就,你们真的对我太好了,给了我这份工作,很照顾我,真的,谢谢了。” 戴静无奈,觉得好气又好笑:“好啦,你怎么老是跟我客气呢,我们是朋友啊,以后别再这样说话了,我记得你以前的性格可是很酷的,怎么越大越收着放不开呢?” 见心月点头不语,她又轻声叮咛:“心月啊,你要试着改变一下性格,别那么内向了,自信一点,别遇着人就躲。你看你长得多漂亮啊,怎么老是低着个头呢,好像怕人看到一样?还是要多和公司的同事交流,最好能交几个朋友,不愿意跟男人打交道的话,就和后勤财务办公室那几个小姑娘玩,吃饭也一起去,不要总是独来独往,省得别人不知道的都觉得是你太高傲了看 分卷阅读49 不起人。” 心月忙点头答应:“好,我知道了。” 戴静没有开车来上班,心月得帮她把客户送的礼品搬回家,两人收拾了一阵将十来箱礼盒装进车。 到了戴静家楼下,她叫了家里人下楼来帮着拿东西。两人正把东西往电梯间搬的时候,何俊江迎面走了出来,也许是出于对外人的客气和礼貌,他直接走过来从心月手里接下了提袋,而不是去接妻子戴静抱着的箱子,心月感觉戴静的脸冷了一下,毕竟她手里抱的是两箱水果,比自己提着的东西更重些。 等把礼品都送到戴静家里后,心月才发现他们家两边的老人都来一起过年了,一大家子人非常热闹,长辈们都劝心月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心月推脱了半天他们才放行,临走时戴静的妈妈送给了心月一些做好的熟食,几份土碗蒸菜,一袋酥肉和肉圆子,都是老家的做法。东西不少,戴静让何俊江帮忙提下去,心月闻言又是一阵莫名的慌乱。 两人在电梯里静默无言,心月脸上发热,呼吸也变得迟钝起来,何俊江打破沉默的氛围,叮嘱心月回去就得把这些熟食冷冻起来,还问她有没有蒸锅,教她配什么小菜煮才好吃,心月微笑着点头答应,心里暖烘烘的,莫名感动得眼窝泛酸,不敢直视何俊江的脸。 她心里还想着戴静说何俊江喜欢自己这件事,即便那是少年时候的旧事了。她既害怕戴静误会自己,却又控制不住悄悄用一种女性择偶的视角去观察何俊江。 如今的何俊江在市规划局工作,虽然戴静时常抱怨他干了五六年还只是个技术科员,但对于从偏远地方贫寒农家出生的人来说,能在省城有这样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已经足以令人艳羡。更何况他是个长相十分成熟稳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刚毅可靠的气质,五官磊落光明,看起来非常善良。自重逢后,他每次见心月话都不多,寥寥说几句,也十分温和客气,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心月感觉安全却又怅然若失,不知不觉间,竟生出了些妄想。 【如果,如果是我和他结婚了,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一个人活着像没根的浮萍,过得这样惨淡。我会不会变得快乐起来,成为一个很幸福的人。】临走,何俊江对她说:“心月,好好照顾自己,我知道你不爱热闹,就不留你了。” 他的声音浑厚温和,心月在回去的路上还在反复回味,她回味着何俊江看自己的眼神,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荡起了些涟漪,开始觉得何俊江也许现在还喜欢着自己。 春节过后没多久,赵齐结束假期回学校了,心月如约下班后把仓鼠给他送到了校门口,赵齐告诉心月说龙龙被它“妈妈”抛弃了,河北省的女同学,说舍友爱干净不让她养宠物,不想接它回去了。 只过了一个假期,女同学和赵齐的暧昧已经变成了不可能。 “还是当朋友不要做恋人吧,仓鼠不要送回来了,让你那个朋友留着或者你养吧,反正男生宿舍的人没那么事儿。”赵齐夹着舌头摇头晃脑地复述女同学的话。 心月把仓鼠箱交到赵齐手上,对他短暂又没有善终的这段感情表示遗憾。 赵齐脸上看不出难过,仿佛只是把这事当做谈资,他漂亮的手指啪嗒啪嗒地拍打宠物箱,对心月说他从此要成为这只仓鼠的单亲爸爸了。 拿到仓鼠后赵齐不想离开,他钻进心月的车里,把心月当成知心姐姐倒苦水,说了些诸如那女孩如何辜负他的心意,如何吊着他让他觉得两人能成却又若离若即。又说他如何对那女孩好,带着女孩在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给了她种种珍贵的装备,最后却发现对方和高中时期的恋人死灰复燃了,真让他伤透了心。 心月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发现的,赵齐说他发现那个人点赞了女同学的空间,原本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连麦说晚安的,偏偏那两天女同学都以早睡为名拒绝了连麦。再后来,就是他们在圈子里公开晒了暧昧的牵手照。 心月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赵齐幼稚,她无法理解这些小孩儿的思想世界。为了不冷场,就顺口问赵齐:“这个同学为什么不喜欢你呢?她前男友很好吗?” 赵齐耸了耸肩:“嗨~别说了,我去看了那人的照片,长得还行吧,他俩初中一所学校的,有旧情难忘呗。而且人家是名牌大学的王牌专业,学航天科技的,还是校园篮球队主力,肌肉是这样色的~确实是她喜欢的款,肌肉型男。”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虽然轻松得像开玩笑,但不经意间眉眼处却堆聚起了许多烦恼纠结。只是,他的目光即便深沉却仍带着少年人的清亮眸色,在这样漂亮的面孔上,即便是烦恼忧愁,也显得可爱迷人。 心月深吸一口气,虽然不善言辞,却也柔声安慰:“各人有各人的优点嘛,不行你再找别个,反正你们学校优秀又漂亮女同学那么多。” 赵齐人虽然还坐在心月身边,思绪却已飞远,仿佛独自沉浸在失去恋人的忧郁情感中,那年轻英俊的脸庞也蒙上了一层惹人怜爱的魅惑情绪。 他转眼看着心月,似乎在想怎么回答,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 吐完苦水,赵齐要走了,他对心月说:“谢谢你帮我照顾龙龙,寸心月,再见。”心月 分卷阅读50 给了他一个白眼,佯装发怒:“怎么不叫嬢嬢了,没礼貌。” 赵齐咧着白牙,笑得肩膀发抖,跟心月挥手道别。心月突然发现他微龅的虎牙竟与自己的十分相似。 第27章 辞职 心月在律所前台上班已经两月有余,工作上手后就渐渐忙碌了起来,平时接待访客、接听转接电话、收发快递、帮律师们整理文档、复印传真,有时下午还要去帮戴静接孩子,虽然忙得一刻不停,但她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无法被人认可。 原本戴静指定小杨带心月熟悉工作流程,可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两人间的关系不见亲厚,矛盾却是越来越深。 小杨是个急性子,常常无法忍受心月慢腾腾的做事节奏,比如有一次她让心月订水,超过两分钟不见心月行动,就气呼呼地自己去订。心月还做着其他律师交代的复印装订的活,见小杨生气了,忙起身道歉,说自己做完了手上的事会马上订,小杨赌气似的订好了水,不忘挖苦几句:“不麻烦了不麻烦了,我自己来,省得办公室里的人再来催。” 心月记性不好,做事马虎,因此错漏频出,什么身份证复印反了不达标、忘记传达信件、预约错时间、订错机票、记错日期等等,误事不说,还常常需要小杨补救,一而再再而三,小杨对心月的厌烦全显在了脸上。 心月自知理亏,想着还有很多事需要小杨教她才能做好,也就只能忍下对方的脸色,谦卑做人,小心做事。 可她本就不是一个抗压力强的人,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就受不了想要逃走。 新一年的第一个季度过去了,按规定前台要出一份访客与电话咨询的汇总报告,这件事本该由小杨和心月共同完成,可小杨作为见习律师是要跟案子学习的,所以大部分的信息录入以及统计分析需要心月独自完成。 心月统计录入信息用了好几天,到了截止日却还有半数的活没干完,她没办法搞定复杂的案由分类,对于表格的计算分析也毫无头绪,小杨在跟的案子有很多文件资料需要准备,忙得飞起,心月不好意思再去问小杨问题。 这天下班后,心月急得焦头烂额,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完成这份在小杨口中很简单的统计表,毫无疑问,明天的早会上拿不出表格,她将无地自容。 好不容易等小杨忙完手上的事情,心月却仍不敢开口寻求帮助,直到小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离开时,顺口问了她一句:“搞好了没?好了记得发我邮箱,我晚上看看,没问题就直接上传到群文件。” 心月紧张到想哭,站起身十指紧扣,像个犯错的孩子,神情懊丧地说:“我弄不来了。” 小杨闻言,重重地叹息一声,坐在心月的位子上开始检查表格,脸越来越阴沉。 小杨:“这个离婚咨询怎么会分去刑事类的呀,有打架致伤也不用归去刑事类啊,你按表格的固有格式对号入座,粘贴去‘婚姻家庭纠纷’那列不就行了。” 小杨:“这有错别字,低级错误!这个!还有这个!” 小杨:“这是一个公司的两个合伙人纠纷,明显要分去企业纠纷类里,怎么会划在合同纠纷里呢?不是提到合同两个字就是合同纠纷,我记得这个客户还是你接待的嘛,就给忘了!” 小杨:“啊!我的天呐,乱七八糟,你粘贴的格式都不改的吗?” 心月臊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办呀,明天就要的。” 小杨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不是明天要,老板今天晚上就要看的。” 心月低声问:“那怎么办呢?” 小杨也不看心月,不耐烦地说:“没事没事,你走吧,我来弄。” 因为自己工作不力害得小杨加班,心月十分过意不去,见小杨埋头干活不想说话,只好再三道歉,满心惭愧地离开了。 那天回去后心月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给戴静发了信息,说自己没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要辞职走了。 戴静很快给心月回了电话,让她先不要提辞职的事,再好好考虑一下。她又安慰心月说什么都可以慢慢学的,她自有安排,让心月不要怕。 第二天心月仍去上班,却没想到又失误了,她虽然提前到了办公室,却忘记带门禁卡,公司除了心月就只有财务和戴静有门禁卡,可财务偏偏请假了,而戴静是大领导通常都会晚到些,这直接导致所有坐班员工都得打迟到卡了。 律所的考勤制度严格,因为心月的原因使得二十几个员工没了全勤奖,这个责任太大。心月听着众人的抱怨,心虚发窘,不敢抬头见人。 等戴静终于来到打开了门,听几个员工提起全勤奖的事,爽快地安慰大家不用担心今天的考勤问题,她会让财务注意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有人借玩笑话敲打心月,问她是不是昨天喝酒断片了,让她做事细心些,心月脸上烧得红辣辣的,只能不住地道歉。 小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整个上午都没来,午间休息时心月才见到她,正想笑着同她打招呼时,她脸色漠然地扫了一眼心月,故意把头扭向一边。 心月以为小杨还在为昨天害她加班的事生气,正不知如 分卷阅读51 何是好,却发现她收拾起抽屉里的私人物品往背包里装。 心月不想讨忍嫌弃,离得远远的不敢说话,小杨跟几个相熟的同事打招呼,心月在隔间隐隐听到了她们的惊呼和刻意压低声音的抱怨。 小杨居然辞职不干了!显而易见,她离职的原因在于心月。 在这些同事眼里,是心月向戴静打了小报告,小杨因此被戴静训斥。可小杨是个烈脾气,她据理力争,坚决反对继续给领导的关系户“擦屁股”。 当场顶撞领导的后果就是离职,这件事当然得算在心月头上,可她脆弱的神经已经无力承受别人向她投来的目光了,她感觉那些目光里尽是鄙夷与厌恶 。 小杨骄傲地走了,前台的部分工作内容被戴静分摊去了专门管理文件档案资料的内勤那里,那个内勤女孩对心月的意见也放在了脸面上。 戴静给心月安排了最简单的工作,每天开门关门,收拾前台和领导间的卫生,端茶倒水,收发快递…但就是这些事,也还是有搞砸的时候。 很不幸的,心月又惹到人了,午饭时间员工的外卖都是由她代收的,一般情况点了外卖的人会自己来拿走,心月要是知道是谁点的也会给他送过去,可偏偏那份外卖上写的是个网名,心月喊了一声“谁的外卖到了”也无人回复。 等过了大半个小时,一个平时就爱爆粗发火的男律师打着电话骂骂咧咧地走向前台,好像在跟外卖员吵架,“我没收到就是没收到,没收到你给我点什么已签收,你们欺骗消费者啊,你送外卖就要有点送外卖的职业素质…” 当他看到了柜台上的外卖时,便挂了电话质问心月:“哎,奇了怪了,别人的外卖你都帮忙送一下,怎么到我就不送了,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心月忙解释说是因为不知道这是谁的外卖,话没说完男律师就转身走了,没一会他又来到前台,将餐盒重重地放在台面上,说:“这牛肉面谁签收的谁吃,都坨成一团了还怎么吃?我反正要申请退款。 ” 对方的态度蛮横,嗓门又大,心月感觉自己在人前被当众训斥丢了脸,气得愣在那里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从一开始进入到这个公司,她敏感的自尊心就一直在消耗她的精力,而学历和工作能力的欠缺也让她时常受挫,倍感焦虑,当坏事接二连三地出现时,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为了不引发矛盾,心月先是假装生病不去办公室,然后才向戴静袒露心声,说她已经认识到自己头脑过于愚笨了做不了这份工作,想继续跑车去。 戴静不冷不淡地同意了,主动提起会让财务尽快把工资算给她。心月知道自己干了这几个月的活,给对方找了不少麻烦,没有底气要这不足一个月的工资,连忙客气地说不要工资了。 “不敢要了、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是发自内心的,却也着实惹人厌烦,戴静没等她说完,说有其他事要忙,匆匆挂了电话。 心月无法接受自己的卑微表现,她为此郁闷烦躁,抓耳挠腮,扇自己耳光…久久不能平静。 她又过起了每天在景区、学校外面等客拉客的日子,生意时好时坏,她努力开发客源,主动联系从前约过她车的学生,还发朋友圈说自己辞了工作又来跑车了,希望大家要用车就找她。 以前一块儿跑车的艳姐联系上心月,劝她跟着自己做微商卖化妆品,禁不住艳姐的软磨硬泡,心月花三千多块入手了一箱不知名品牌的化妆品,自己用的同时拍了几张照片发去朋友圈打广告,又天天往朋友圈发复制的文案()和虚假的出单截图,但除了发自拍时有人赞她皮肤好外,并没有人找她咨询产品,更别提买了。 心月在路上遇到过赵齐几次,他买了一辆摩托车,常常出没在空旷的环湖公路上,呼朋引伴,飞驰轰鸣,有时候遇到心月的车,还会鸣笛打招呼。 赵齐刚买车那会特别喜欢在朋友圈展示摩托车和他的骑行记录,心月按他写的车子型号搜了一下,那车的价格在七万以上。 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学生出手那么阔绰,显然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也就难怪他那么会打扮自己,周身名牌,天天换着花样穿新衣不说,就单单维护他那头精致的发型发色,也要花费许多金钱和时间。 心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在为这个小她许多的大学男生心驰神往,只因为他英俊漂亮的外表,不禁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如今再看赵齐,心月只觉得他是个爱玩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与她一个跑黑车为生的中年妇女不是一路人。而且,就心月知道的他与两个女孩的情感风波来看,他这人性格轻浮,待人真真假假忽冷忽热,甚至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油滑感。 等心中那层模糊的吸引力散去后,心月顿时感觉赵齐的模样似乎也不是那么美好了。 第28章 龙龙的死 心月继续跑黑车为业,虽然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收入,但仍感觉比上班舒心多了。 一个炎热的午后,路上人少没什么生意,心月开车去了湖边一处僻静凉爽的杨树林,她后备箱里常年备着折叠躺椅,往湖边一放,便能半躺着边看风景边听歌,十分惬意。 分卷阅读52 树林里还有许多来玩的人,都各自分散开谁也不打扰谁,在心月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列摩托车队开进了树林,带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发动机轰鸣声,等他们依次停好了车,又开始高声谈笑起来。 心月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身上掉落了一个柔软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是一截细柳枝。而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穿骑行服的男青年,毫无疑问,这柳枝是他扔来的。 虽然男青年的面目在湖面亮闪闪的逆光中模糊不清,但心月看得出这人在笑,是那种小孩子搞了恶作剧后等着家长发现的坏笑。她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便迎上了对方笑意盈盈的漂亮眼睛。 那人一身劲装潮服,上宽下窄,腰线收紧,愈发显得身材修长,他不时地拨弄着被头盔压扁的头发,随手抓抓就成了一个帅气的背头。 心月摘掉耳机坐直了身体,拿起那截柳枝朝对方挥了挥手,问:“赵齐!做什么?” “这么巧,美女姐姐,你在这里等我啊?” 他语气欢快,话里话外都是明晃晃的撩拨,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靠近,黏糊糊地在心月腿边找了位子准备坐下,手也随意地搭在距离心月小拇指的一公分处,逼得她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赵齐还没来得及把全身重量落下,心月着急地推了他一把:“小心,这个会塌掉!” 赵齐委屈地说:“我又不重。” 心月感觉刚刚的举动太鲁莽,显得自己很小气,于是放低声音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椅子质量不好,我买的是便宜货。” 她站起身来,谦让地请赵齐坐下,赵齐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躺下,伸了个懒腰放松,打着哈欠说:“你倒是真会享受。” 心月:“反正这会儿也拉不到人,在车里头晒得脑壳昏。” 赵齐长呼一口气,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心月:“今天才星期三,你们不上课吗?” 赵齐:“逃课呗。今天都是大课,又不点名。” 心月自顾自地点点头算是回应,见赵齐有要睡着的趋势,就站得远了些,玩起了手上的柳条,一片一片地摘下它的叶子。 很快,她觉得无聊,扔下光秃秃的枝条走向几百米外的停车地,从车上取了两瓶水回来。赵齐没在睡了,正在看手机,心月把水递过去,赵齐用夸张的语气说方言感谢心月。 心月感觉赵齐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以前他也会开玩笑,但从没像今天这样热情、大胆,好像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似的。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群小野鸭,心月拿着手机倍镜数它们的个数,赵齐自夸视力好,闹哄哄地说有十只,心月不信,她看了很久,怎么数都只有六只。 不知不觉间赵齐已站在了心月身边,两个人挨得很近,还在争辩着小野鸭的数量,心月并没有注意到赵齐的手臂在她肩后虚晃了几个来回,却始终不敢放下。 突然,赵齐猛地从心月身边弹开,大喊:“哇!你帽子里有只老鼠!” 心月平生最怕老鼠,此刻也察觉到卫衣的帽子里有活物在动。她小时候见过会上树的老鼠,于是本能地认为这老鼠是从旁边的树上爬到帽子里的,很可能还会顺着衣领爬进去。 她被吓得忘记惊叫,第一时间往后抓着帽领将卫衣迅速脱下顺手丢进了水里。 心月没理会激动大叫的赵齐,径直跑回停车处去穿外套,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只穿个内衣也太羞耻了。不远处已经有男人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开始大声调笑,狂吹口哨。 等心月穿好衣服回到岸边,看到赵齐正拿着一根满是枝丫的枯枝在捞那件衣服,可惜树枝太短太软,根本勾不牢。 浪花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石岸,衣服也越荡越远,心月怕赵齐掉下去,劝说他不用捞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赵齐却不说话,仍徒劳地努力着,等那衣服沉下水去,他终于放弃,闷闷地怒吼一声,奋力将那树枝扔出去好远。 湖面上磷光闪耀,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赵齐转过身时心月看到他的脸上一片阴沉,他也不说话,显然是不高兴了。 心月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于是小心地问:“你怎么啦?” 赵齐叹息一声,看着心月无奈地大声说:“那不是老鼠啊大姐,是龙龙啊,你把它害死了。” 心月:“啊?” 衣服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也没有小仓鼠浮起来,龙龙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心月忙说:“我不知道呀,你干嘛把它放我帽子里呢?” 赵齐自知理亏,也不申辩,说了句算了,转身就要离开,像是真的生气了。 心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立马道歉:“喂,对不起嘛。” 赵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没事,怪我要逗你。我走了。” 他这样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心月既内疚又自责,急忙在赵齐背后大喊:“那我买一只还你可以吗?” 赵齐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真的没事,那也不是我的,没了更好。” 心月远远看着赵齐面无表情地戴上头盔,头也不回地随着摩托车队轰隆而去。也许是因为被人甩脸子伤害了自尊心,也许是因为好歹也养了 分卷阅读53 龙龙一个多月,失手将它害死心中感到抱歉,她心里突然堵得慌,不可抑制地焦虑起来,整个人烦躁不堪,只能通过深呼吸和抓自己的手臂的方式来排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坏情绪。 在躲起来痛哭过一阵后,心月冷静下来,逆反心上了头,突然把赵齐恨上了,她愤愤地想:“我可不想巴结谁!别以为你了不起,以后见着面也当不认识!” 谁知当天晚上,赵齐就给她打了电话,态度极其诚恳地为下午发生的事情向心月道歉。心月这人吃软不吃硬,对方既然肯向她道歉,她便愿意将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以十倍百倍的善意去回报对方。 周末,赵齐突然来电说要骑摩托车带心月去兜风,心月很意外,但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只是,她没想到赵齐已经在她楼下了。 电话还没挂,就听到赵齐在楼下大喊:“寸心月~下来!”那声音嘹亮,震得心月全身发麻,她顾不得换下宽大的家居服,赶紧跑出门去制止,叫赵齐不要大嚷大叫。因为没带钥匙,她还得用一只脚抵住门不让它关了,样子很是狼狈。 年轻男孩抱着头盔斜倚着他引以为豪的摩托车上,一脸诡计得逞的坏笑。 心月怕赵齐等得不耐烦,客客气气地说:“麻烦你等我一会,我换好衣服马上下来。”赵齐不介意久等,他冲心月大喊:“穿漂亮点!” 临了又补了一句:“别穿裙子,今天风大。”声音却不敢像原先那样大了。 赵齐穿的是皮夹克和牛仔裤,心月也就按同样的风格搭配了一套,棕褐色的短款皮衣,黑色修身T恤,紧身牛仔裤,搭配黑色皮靴,显得身材更加高挑匀称。头发来不及搞得太复杂,也就松松地编了个辫子。因为怕赵齐等得急,她连妆也没化,匆匆添了几笔眉锋便出门了。 心月问赵齐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的,问了几遍他才说,他们车队上次来这边骑摩托,看到过心月进门。他刚刚路过这边,看到心月的车停在院子里,知道她在家所以就打了电话。这就是老式筒子楼的坏处,走廊没有遮掩,离多远都能被人看见进出门。 赵齐带着心月环游滇池,下午的时候停在滇池西岸歇息。这一天的天气是多云转阴,天上云层厚重,太阳时不时地从云隙里洒落些强烈的光束照射在湖面上,晴光漫漫,天高水阔,很适合静下心来看风景。 赵齐对自己的摩托车充满感情,从各个角度给它拍照,还不住地自夸车子好骑,一路超越了很多其他车。他给摩托车拍完照,又叫心月当模特站过去和他的车一起拍,心月很好说话,按赵齐的要求摆起了姿势。 “小姐姐,酷一点好吗?别那么紧张…放松。” “不要站那么直,像小学生升旗。” “放开手,不要扣手,太乖啦,野一点!” “表情自信点,对,就这样,眼神定在一个地方不要乱晃。” 等他终于拍够了照片,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边的栈道散步,却没有什么话讲。 湖水碧阔 ,春风吹柳,风景宜人,水鸟在岸边浅水处梭巡,更远的地方有几个钓鱼的人静坐着。 三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很快太阳不见了,天光变暗,风刮得越来越大,温度骤降,心月穿的短外套不济事,只能把领子拉高些抵御冷风。 “我们回去吧,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呢…”心月边说边回头去找一直跟在后面玩手机的赵齐,赵齐正在大步往前走,心月这个转身停顿让她被动地撞到赵齐面前,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迎进了一个怀抱。 这是凑巧吗?赵齐刚好拉下了外套的拉链,顺势就把心月裹进了他怀里,心月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她身体僵硬,木然站立着,不敢移动身体的任何部位,特别是双手。 赵齐拥着她的背,如果她的手动起来,就只能环上他的腰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让心月相信,两个人在一起果然会温暖许多。 这个拥抱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很仓促,两个人很自然地分开了,心月心里没有杂念,只有被友善包围的安全感。 赵齐要把外套脱给心月穿,心月揪住他的衣服制止,柔声说:“你在前面骑车更冷,我躲在你后面,没事的。” 两个人好像都没有为刚才的拥抱感到尴尬,仿佛那只是老友的一个礼节性接触。 回去后赵齐在朋友圈发了心月的照片,心月感觉他的这个举动多少有点不妥,但好在没多久后他就删掉了。心月觉得那些照片拍得不错,特意全部保存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在摩托车上吹了一天冷风的缘故,心月感冒了,夜晚,她从耳朵到脸颊又红又烫,夜里久久不能入眠,只好起来看月亮。 后半夜的夜空云层散尽,风依然很大,月亮却是格外明亮,雾茫茫、冷清清的光亮从楼顶漫射过来,借着这些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窗台外一排排整齐的田地,田地尽头是一片乌漆墨黑的树林,遮挡住了滇池的湖光。 第29章 苦涩的一天 没多久后的一天,赵齐突然找心月约车,说要搬离宿舍出去住,新住所的地址在城西南边一个商业中心附近。 分卷阅读54 对于年轻人来说,相比于校区的偏僻封闭,在那里生活更便利些,好吃好玩的地方都多。 心月跟校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登记查验好信息后按赵齐说的地址来到11幢宿舍楼下,她停好车给赵齐打电话说自己到了,赵齐说马上就来,让她稍等。 等人时心月发现这幢楼是女生宿舍,三三两两的女学生进进出出,心月正感觉疑惑,转眼就看到赵齐和一个女生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两人举止亲密,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宿管阿姨叫住他们两人,像是在问他们搬东西出去的原因,并说了学校不允许学生私自出去住的话。赵齐嬉皮笑脸地帮那个女生说话,逗得宿管阿姨也笑哈哈的,很快就给他们放行了。 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赵齐的河北省女同学,心月依稀记得赵齐提过她的名字,叫卢菲。 她瞬间就想通了为什么这几天赵齐变得冷漠不再找自己聊天,显然他和这个女孩和好了,似乎不但确定了关系,甚至还打算同居。 心月为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感到尴尬,显然,这小子是个不安分、滥情的人。可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卑微地认为赵齐与自己之间,始终是自己想太多,痴心妄想,对这样一个年纪小那么多,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好的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细想起赵齐对自己的种种言行,虽然也有过暧昧的玩笑话,但可能赵齐这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主动社交,好像和谁都能谈天说笑,那些对她有意无意的亲密举动,可能和对宿管阿姨撒娇求放过没什么不同。 此时此刻,心月终于明白,赵齐自始至终只当她是个相熟的黑车司机而已,召之则来挥之则去,本质是陌生人。她的自信心瞬间土崩瓦解,不过她马上又摆好了心态,安慰自己,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混得不如意的,开黑车讨生活的劳动妇女,自然是和帅气年轻的男大学生有“阶级壁垒”的。 赵齐把行李放到车边,请心月帮忙放好,女孩在和宿管阿姨在做登记手续,她的行李还没拿完,赵齐还得回宿舍里再拿一趟,宿管阿姨故作严肃地逗他,说有几个宿舍不爱关门,让他不要乱看以免吓着女学生,赵齐大喊冤枉,说他长这么帅要看也是他吃亏。 宿管阿姨和女孩都被他“臭屁”的样子逗笑了,心月默默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挨个塞进后备厢,女孩做好了登记也过来帮忙,这一次,女孩对心月的态度客气了很多,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叫她大姐。 心月微笑着点头,磕磕巴巴地回了句“你好”,动作也不自觉地局促起来,在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面前,她心里发虚,无限自卑,愈发显得人憨厚木讷。 心月忍不住悄悄打量卢菲,见她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只是人更瘦些,但也不是柴瘦,而是骨架细窄,身上却凹凸有致,显得体态柔美挺拔。她的皮肤瓷白,瓜子脸小兔牙,细眉凤眼,只是看不出真假的睫毛太长太密以至于让人抓不住她的眼神。她的五官并没有十分漂亮,但这身材和气质任谁看了都会不敷衍地认可她的魅力。 东西搬完了,赵齐和卢菲一起坐在后座,一路上都在商量着需要购买的生活用品。 很快到了他们的公寓楼下,心月帮忙把行李搬进电梯,赵齐顺便从快递寄存柜里取了个包裹回来,那包裹就放在心月面前的行李箱上。 心月看到运单上写的寄信人姓名是赵继新,一个她很熟悉的名字。 她用目光把那个名字描绘了几遍,确定没有看错。 “赵继新。”这一遍却是不小心说出了声音。 赵齐:“是我爸,他给我寄了些药啊保健品什么的。” 心月抬头看他,心中充满疑惑,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那你妈妈叫什么?”卢菲仰头问他,语气娇嗲。 赵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啧,对未来婆婆这么好奇呀。”话说得讨打,卢菲羞了,捏拳轻锤了赵齐的肩膀。 赵齐故作疼痛咳嗽,又逗卢菲说:“过两天人来了你自己问她呗。” 卢菲急了:“不是吧,他们真的要来啊,那我住你这儿也太尴尬了吧。” 赵齐柔声安慰:“没事呀。我都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想见见你。” 卢菲:“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赵齐:“那我让他们住酒店吧,离医院近一点省得来回折腾。” 卢菲:“这样也不好吧…” 赵齐:“那怎么办,你都跟舍友闹成这样了,难道还回去住吗?” 卢菲长舒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但你不要说是我不想他们过来,我只是不好意思。” 赵齐对她宠溺一笑,说:“安啦,我知道。” 电梯到了,心月木然地提着几包东西先出去,然后跟在这对年轻男女后面将手上的东西送到他们家门口,然后立即转身离开。卢菲和赵齐都劝心月进去休息一下,心月嘴里一个劲地说不用了,眼神也躲闪着不看他们。 心月逃也似的跑了,赵齐在她身后大喊:“那车钱待会微信转给你。” 回去的路上,心月脑子空洞洞的,心里品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就是突然全身脱力,软绵绵的像脱线的木偶,她 分卷阅读55 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晚间,赵齐给心月转了三百块钱,说次日还要约心月的车接他们上学,顺便帮他搬一下他自己的东西。 心月收下转账,用欢乐的表情包回应,感谢赵齐照顾她的生意。 这一夜心月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夜的怪梦。 梦里母亲牵着她的手走进浑水潭里,她没有想逃开,只是呼吸不过来,喉咙里堵着水发不出声音,她特别想告诉母亲——“妈妈,我好冷啊。”梦境回转,她走在老家县城中心的一条拥挤破败的街道上,那是她上小学时候每天独自走过的路,母亲和父亲迎面朝她走来,他们在说笑着,显得亲密无间,却像是不认识心月一样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心月朝他们大喊:“爸,妈。”他们不应,心月举起手里款式老旧的塑料皮圆镜一看,里面是一张成年人的脸,她恍然大悟——原来是我长大了,却怎么遇到了年轻时候的他们。心月又骑着自行车在漆黑一片的夜路上奔逃,气喘吁吁,路边的玉米地里有女人的哭声,她心惊肉跳,但心中的目的很明确,她是要去找一夜未归的母亲,月亮的光芒被无形的力量归束起来,像一束圆形的电筒光打在了她身上。赵齐也骑着自行车赶了上来,他的身前没有光圈,心月对他说,你过来一点,我们就都能看到路了…赵齐对她笑得好乖,说——“好的,阿姐。” 心月起得很早,醒来时发现头发被冷汗浸湿了,屋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等她洗好澡换好衣服了天也才蒙蒙亮。 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心月这一辆车在疾驰,不远处的滇池湖光和西山剪影被灰色的雾气笼罩着,水鸟在芦苇丛里起伏翻飞,风声喧嚣,吹乱了她的头发,世界的样子太空寂太不真实,心月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梦境里。 在楼下等了许久后,小情侣终于出现了,心月和他们如常问候彼此,像个真正的热心招徕生意的黑车司机那样说话,他们客气地说麻烦你来接我们了,心月就回答说感谢你们一直照顾我的生意,不然现在跑车的人那么多,我一天也接不了几个单。 不是周末,校外的车辆一律不允许入内,心月便在校门口等着赵齐搬东西出来。她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发自内心地觉得赵齐和这个叫卢菲的河北女孩果然更般配些,至少比和李姗在一起更合适。 她暗自将两个女孩比较了一番,李姗娇小玲珑,俏丽可爱,她心思活泛,喜欢撒娇卖萌给自己谋占些小便宜。卢菲身量高挑,看着冷淡矜持,很有个性,真正得到她的心后这种女孩却又是最柔情的。赵齐应该真的很喜欢卢菲吧,爱屋及乌,怪不得在她误将“龙龙”丢下水后会那么着急,肯定不全是因为怜惜那小生命。 赵齐也没多少东西要拿,就几个纸箱的书和一套台式电脑,有两个男生帮他拿着这些行李一起出来,心月没去帮赵齐装行李,反而热心地给一个对包车感兴趣的男生报了价格,还互相加了微信,最后心月还不忘请他们帮自己多拉几个人进她的微商客户群。 “人多拼车嘛价格就比顺风车还便宜,你们是学生,我肯定要优惠些给你们嘛… 那你们自己啊,同学啊,朋友啊要用车就给我打电话哈…”心月唠唠叨叨,说了许多。 她的心很乱,却一直在强装镇定,有许多问题想问赵齐,但又怕唐突。 赵齐一直低头看手机,两人一路无话。 心月帮赵齐把东西都搬进屋子,赵齐给她拿了瓶冰饮,心月接下说了声谢谢,她感觉到赵齐对她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随意,显然是在和她保持距离。 她本可以马上就离开,但还是想再多待一会,等积蓄些勇气后打开心中的疑团。 赵齐这套房子的装修非常精致,很有设计感,墙上挂着一些风景照片和画作,心月一幅幅看过去,赵齐就站在她身后,突然发声:“怎么样?评价一下。” “都很好看呀。”心月指着一幅油画问:“这是你画的?” 那画上的白框写了他的名字,还标明是全国大学生艺术节的二等奖。 “对呀。”他有些得意地回答。 “这是哪儿?好美啊,是实景吗?”那画画的是浓丽辉煌的晚霞,宽阔绵长的大江和有着重叠拱门的美丽大桥,一个抽象化的人影在温暖的光芒里踽踽独行。 赵齐:“这是之江上的一座大桥,我两年前画的。” 心月问:“之江?在哪里呀?” 赵齐:“在杭州,是钱塘江的一段,我以前在那附近的一个画室培训。” 心月:“那里一定很美吧,啊…好想去啊。” 赵齐:“嗯。是个好地方,可惜我的成绩差太多,考不上那边的美院。” 心月:“可你画的这些真的好棒,你很有艺术天分啊。”她惊喜地看着墙上的画作,真心称赞,却言辞匮乏。 赵齐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看着心月说:“你也很有艺术天分呀,你的舞不也跳得挺好的。” 心月想起之前在舞蹈室里因为紧张而肢体僵硬的糗事,以为赵齐在笑话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是说认真的,你的画就很…我也不会说,反正就是能让人挺有感触的…”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很诚恳。b 分卷阅读56 r 赵齐像是在想别的事情,闷闷不乐地说:“其实我很想去外省读书,可惜我爸妈不允许,我爸生着病,怕自己有个好歹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他们又觉得我的身体不好,想就近看着我,让我留在老家念书,但我觉得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挺烦的,所以就来省城了,算是离他们不远不近。” 心月感觉赵齐整个人挺精神的,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疑惑地问:“身体不好?你怎么了?” 他一拳捶在自己心口上,说:“这儿做过手术,不过现在早没事了,就家里人瞎担心。” 心月迟疑地问:“心脏吗?” 赵齐点点头,补充说:“小时候玩篮球发过一次急性心脏病,离死透就差这么一点点,还好我们体育老师懂急救,医院也近,给抢救过来了,可把我爸妈吓惨了啊,后来做过手术后就完全没感觉了,好了!” 沉默了片刻,心月终于鼓起勇气问赵齐:“你爸爸赵继新,他老家的村子是叫江尾吗?” 赵齐摇头,“我不知道啊,他也没跟我说过。” 心月追问:“你都没回去过吗?” 赵齐又摇头,问:“你干嘛问这个?” 心月:“就是有点好奇,我就是江尾的,以前好像听村里人讲过这个名字。” 赵齐:“哦。可能就是我爸吧,他没有带我回老家过,我也不太确定,等我改天问问他认不认识你?没准你们真是一个村的,那可就太巧了…” 回去的路上,心月越想越觉得赵齐的某些神态很像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赵齐的爸爸也叫赵继新,也是剑川人,甚至也是病着的。 心月记得两年前那个女人来找自己时说过父亲得了癌症,所有的信息都对得上,她只是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第30章 暴雨 七月十四日,昆明连着下了两天的暴雨,城里内涝淹了许多地方,虽然打车的人多,但心月怕车子涉水不敢出车。 这天她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昏昏欲睡,突然接到了戴静的电话。 戴静说她堵在高速路上一时间回不来,外面雨太大家里老人出门不方便,想让心月去帮她接一下孩子。 心月答应下来,挂电话前戴静照旧狠狠咒骂了丈夫何俊江,“这贱男人!真的什么也指望不上他!” 心月听戴静抱怨完,赶紧换了衣服出门,外面是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风向变化不定,雨势左摇右摆,她撑的伞几乎无用,没走几步衣服就湿了。 虽然才下午三点多,但天空黑云密布,大雨像从天上垂下的水帘子,让人视线模糊。城里的交通已经开始拥堵,许多地方因为淹水不能通行,心月赶到幼儿园时,田田已经是唯一一个还没被接走的孩子了。 也许是因为轰隆作响的雷雨声让孩子感觉不安,也许是因为心月的头发被打湿了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田田竟然害怕心月,拒绝跟她走。 没办法心月给戴静拨去视频电话,让她安抚一下田田。 田田看到电话里妈妈立即开始哭诉,说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等了很久,她现在很生气。戴静又是道歉,又是安慰,折腾了半天终于让田田同意跟心月走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月的车在一个立交桥下的转盘处熄火了,积水水位太高,心月不敢二次打火,后车狂按喇叭,没一会工夫后面就堵了起来,好在交警很快过来帮忙疏通车流,又叫来了拖车。 车子被拖走了,心月只能带着孩子在桥下避雨。她全身都湿透了,好在从车里出来时给田田裹了一条小毯子,不然孩子也会被暴雨淋湿的。 雨还是下得很大,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出租车大多客满,心月只能冒着雨,抱着田田走回去。她的雨伞太小,需要尽可能地贴近头脸处缓慢前行,以免伞骨被暴风吹折。 田田是个心思敏感又善良的孩子,她见心月走得辛苦,便很懂事地抱紧了心月的脖子,这样能让心月稍微放松一下手上的肌肉。 在心月停下来想要休息一下时,田田用稚气可爱的声音问她累不累,心月笑着说不累,田田竟出乎意料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并帮她擦掉脸上的雨水,然后乖巧地靠着她的颈窝,两只小手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像个树袋熊宝宝。 这个举动让心月的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不知不觉间,眼泪已混着雨水流淌了下来。 她默默想着:“或许,我可以拥有一个孩子,她也会这样依赖我,信任我,让我为她遮风挡雨,给我亲吻和拥抱。如果能有这样一份情感牵绊着,那我肯定能改变自己,变得不那么颓丧纠结,以后的日子或许能过得踏实些,生活也算有了个盼头。” 心月在暴风雨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田田送到了家,她的手臂麻木到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戴静的妈妈把她迎进屋里,说了好一通抱歉的话和道谢的话,又赶紧给她找了一套衣裙换了。 戴静的妈妈怕心月着凉感冒,在给孙女泡感冒药的时候也给心月准备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心月很少去别人家里做客,也绝少有人待她这样殷勤周到 分卷阅读57 ,因此虽然车坏了,她的心情倒也并不糟糕。 窗外的雨还是下个不停,戴静的妈妈留心月吃晚饭,说是饭已经做好,戴静有应酬不回来了,现在只是在等女婿何俊江回来再一起吃。 戴静的妈妈是个开朗热情的人,她看出心月内向不善言辞,也就不多问心月问题,而是说了许多她自己的事情,谈起了她不如意的感情和婚姻,最后感慨儿女才是亲人,伴侣什么的来了又去,没什么长久的,像心月这样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倒也自在。 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何俊江才回到家,他见到心月后一脸的愕然,显然戴静并没有告诉他是心月去接的田田。 戴静的妈妈很快把菜摆上桌,招呼大家落座吃饭,她告诉何俊江今天是心月去帮忙接的田田,车子还给水淹了熄火的事,嘱咐他饭后送心月回家去。 何俊江点头答应,又对心月说了许多客套话。 饭后何俊江送心月回去,路上提起修车的事,说车子涉水熄火比较麻烦,要是只是火花塞、电路的问题倒还好办,一般几百块就修好了,要是发动机气缸进了水,那不管是要修或者要换发动机,都要告诉他,他给心月报销,不会让心月为帮他接孩子的事吃亏。 心月的确在担心这个问题,车子送去修理厂了,要花多少维修费还不好说,光是未来几天都不能开工这事就够她烦恼了。她没什么存款,要是维修费过高了,还真得向他们夫妻俩要些“帮助”,可话到嘴边,奇怪的自尊心又出来捣乱,她脱口而出:“没事没事,我自己修就行,有保险,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 何俊江摇头,语气坚定:“不可以,这事听我的。” 路太远,两人沉默着又没有话说,许久之后,何俊江突然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找个人结婚呢?” 心月想也不想地回答:“没什么好结的。” 何俊江:“其实只要找对了人,婚姻也没有那么可怕的。” 心月若有所思,应了个“嗯”字,想了想又补充说:“我这种性格的人,结婚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说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人好好相处。” 何俊江:“哪有那么严重,我看你就是性格内向了些,不过性格内向也有内向的好处,找到适合的人就好,总不会全天下内向的人都不结婚了吧。” 心月:“我还是觉得一个人过好一点,和别人一起,我容易思想紧张。” 何俊江:“那你现在和我在一起,紧张吗?” 心月:“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何俊江:“那你读书那会不理我,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吗?” 心月没想到他会说这话,突然感到一阵心虚:“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不懂事,太心烦了吧。” 何俊江:“我知道,你那会谁都不理的。” 心月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太糟糕了我这人,真是对不起。” “找个人来照顾你吧,真的。”何俊江说话的语气极其郑重,发自内心,带着种心疼的喟叹,心月不自觉地转头看他,他也深看了心月一眼,心月反应过来赶紧移开了视线。 到了心月住所附近时,雨终于停得差不多了,赵齐感叹说:“你住得够远的。” 心月:“嗯,这边清净些。” 因为连天的大雨,这个时间的夜晚路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 何俊江:“这里怎么这么黑,你一个人住不怕吗?” 心月:“不怕,这里房租便宜,人少,也不吵,住得挺安逸的。” 何俊江:“怎么连个路灯都没有,你以后晚上不要出来,跑车白天跑就好,也不要接偏远地方的单子,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 心月:“嗯,我晓得的。” 心月本想在大门外就下车,何俊江却坚持一定要开进厂里,说这地方太僻静了不安全,他得确保心月安全到家才行。 车子停在残旧的筒子楼下,何俊江开了大灯帮心月照明,心月只好先上楼,站在门前的走廊上朝他挥手再见。 何俊江下车朝心月大声说:“这几天你要用车随时说,我随叫随到。” 心月当然不会麻烦他,但也只是说了声再见。 戴静两口子对心月修车的事情很上心,他们问到了修理厂的电话,说什么都要帮忙付修理费,心月也就顺势不再逞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月又开始习惯性地失眠,晚上吃了安眠药,第二天又起不来,日子过得懒懒散散的,一开始那种积极向上的劲头不知道到消磨去哪儿了。 但好在没有上班,没人管她的考勤,没有应付不了的工作,没人给她脸色看,心月觉得只要不和别人打交道,她的精神就不会过于紧张,就不会崩溃自弃,只是账单和空空如也的钱包时常让她感觉焦虑。 心月偶尔会想起赵齐,想起他很可能就是父亲和那个“坏女人”的儿子,两年前那个女人来找过心月,说她父亲在做肿瘤手术,希望心月去医院看看他。心月当时觉得父亲肯定是病得重了,活不了多久,却没想到他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还给没毕业的儿子买了新房。 这些事情越想越是心烦,心月难以自控 分卷阅读58 地对他们一家三口生出了许多怨愤之情,不过,冷静下来时她也能够想通,父亲、赵齐和那个女人都不欠自己的,人家过得好不好与她没什么相干。 又是一个睁着眼到天亮的无眠夜,心月早早地出车跑活,刚送完一个客人时正好看到卢菲在公交站等车,应该是要去学校上课,心月把车开到她面前按了喇叭喊她上车。 “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你男朋友不送你去?这儿的公交车很少。”心月在路上见过许多次赵齐骑摩托载她的情景。 卢菲无奈地耸肩,说:“送什么呀,人家昨晚通宵打游戏,他自己的课都好久不去上了。” 心月其实早已感觉出赵齐是个做事待人只有三分钟热情的人,好的时候对人千依百顺,时间久了就会怠慢,她又问:“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呀?”。 卢菲:“我是学广播电视编导的,他学的是艺术设计。” 心月:“哦,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同班同学呢。” “不是 。”过了一会,卢菲神情别扭地向心月打探:“大姐,你是不是认识赵齐挺久了?”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心月竟有意无意地说了谎话,“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我以前会去你们学校门口等客,后来那几个师傅不给别人在那里排队,说要交份子钱,我就去别处了。” 卢菲:“哦,那我听他说,第一次见你是在樟溪小区边上的那个健身馆?” 心月不知道为什么赵齐会向女朋友提起这些事情,有些不敢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好像…是这样?记不清了,不过我确实是在那里学过几个月的舞。” 卢菲紧追不舍继续发问:“你们那舞蹈班是不是有一个教舞的叫李珊?” 听到李珊的名字,心月这才了然,原来是现女友吃前女友的干醋。“嗯,有!是我们的民族舞老师。” 卢菲有些焦急地问:“那赵齐和李珊,他们当时在谈恋爱吗?谈了多久?” 心月哪敢乱说,况且她知道的那些事也只是道听途说的,“我不知道,人家老师的私生活也不会跟我们讲的呀。” 卢菲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看得出两人确实是在闹矛盾。心月本来是想帮忙载她一程不收钱的,但卢菲还是扫了车上的付款码,给了她十五元的车费。 跑车的生意一直不好,心月懒得一天到晚在外熬着,就在家闲了一个多星期,白天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晚上睡一会醒一会,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又过起了颓废自弃的生活。 第31章 相亲 某日,一起跑车的艳姐突然给心月打来电话,兜兜转转说了许多闲话,最后才讲到重点,是想要给心月介绍个男人,她一个亲戚的儿子,在城中村开餐馆的,最近钱攒够了刚买了新房准备结婚,希望心月可以考虑见一面。 心月惯性地拒绝了,但艳姐还是给她发来了那个人的照片,希望心月再好好考虑一下。照片里的男人黑黑瘦瘦的,笑容朴实,牙齿挺白,似乎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眼尾的皱纹很深,看起来年纪大了点。 相比于从前,心月对婚姻恋爱的防备心理多少松动了些,她也幻想过找人结婚成家,但一想到同人相处的各种难事,她又打了退堂鼓,觉得以自己的性格,应该没办法经营好一段婚姻。 自何俊江送她回家那天起,心月便时常想到他。她反复回味着一些细节,比如他衬衫下包裹的宽厚肩膀,淡淡烟草味,克制中释放情意的眼神,指尖相触时摄人心魄的酥麻感… 一想起戴静可能背叛了他,心月就对何俊江充满了同情与爱怜,她开始相信何俊江仍然对自己有着特殊的情感。 这份自少年时就存在的感情持续到了如今,纯粹又深情,每每回想起都能让她心魂摇荡。在更隐秘的幻想里,心月隐隐希望同何俊江发生些什么,将这份感情画上个圆满的句号。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可以的,不能表达的。 这种萌动的情思让她有了想恋爱结婚的念头。 终于,经不住艳姐再三劝说,心月同意和她的那个亲戚见一面,他们相约在滇池边的一个公园里碰头。 不得不说,心月与相亲对象见面的第一眼就后悔来了,那人黑瘦身材,个子比心月还矮些,虽然艳姐说他才三十三岁,但那人看起来足有四十了,穿着老气横秋,头顶也有了明显早秃的迹象。心月对他的外表不满意。 在局促的碰面后他们沿着湖边小路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心月正盘算着脱身离开的借口,那人却说要找个地方坐下好好了解一下双方的情况,心月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随他在一块草坪前找了个长凳坐下。 对方目的明确,清了清嗓子后就开始问心月问题,年龄籍贯家里几口人一一问完,心月胡乱回答了几句,对方又开始了冗长的自我介绍,包括他父母兄弟姐妹的姓名年龄住址以及主要的人生经历,就这样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了十来分钟,见心月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又骄傲地说起他自己的境况,说他年轻时在外省打工挣下了点本钱,现在在城中村开了个小餐馆,生意红火,已经赚下了一套房子,如果心月愿意和他 分卷阅读59 结婚,那两人还可以再开个烧烤店扩大经营,虽然辛苦一点,但一年下来也能赚个三十多万。 心月静静听了,也不搭腔,他便自顾自说今年就想结婚,如果心月看得起他,马上就可以确定下关系,买三金给彩礼准备订婚不在话下,他小心地问心月家里需要多少彩礼。 心月想象着自己在小饭馆里操劳工作,成天周旋在这个男人和他家庭成员之间,没有个人空间的样子,只感到一阵窒息,拒绝进一步交流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心月的背,她转头就看到了戴静的女儿田田,再往后一看,他们一家四口人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正笑着看向心月。 正值周末,草坪上有许多来休闲野餐的人,心月一开始走过来时没注意到身后的戴静一家。 戴静朝心月招手,心月跟相亲对象打了个招呼请他稍等,然后拉着田田的手走了过去。戴静的笑容里很有深意,问心月那个男人是谁,心月也不回避,直言是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戴静啧啧称奇,说以为心月已经抱定了不婚不恋的决心,没想到居然能接受和人相亲。 戴静的妈妈让心月把那男人叫过来一起吃些东西,心月转头看见那男人形态萎靡,正对着自己发出笨拙的笑容,顿时尴尬得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即逃开。 她虽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但遇到这样不称心的相亲对象,心里还是五味杂陈,心想自己长相也没有很差,难道在艳姐眼里只配得上这样的人吗。 心月借口有事要离开了,临走时她大大方方地笑着跟戴静一家告别,还顺手牵住相亲对象的袖子,这样故作亲密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她是委屈无奈才来相亲的,她莫名觉得那样会更加丢脸。 离开公园的路上,相亲对象想请心月去他的餐馆坐坐,因为马上要到饭点了,店里只有一个小工他放心不下,还得回去干大厨的活,心月跟过去也可以顺便在他店里解决晚饭问题。 听到这里,心月把心一横,坦白地说她觉得两人不合适,这次见面应该到此为止。而对方却明显上了心,满脸焦急神色,希望保持联系继续做个朋友,增加点了解再说结婚的事情。心月被说得烦了,懒得纠缠,最后竟直接跑掉了。 过了两天,艳姐给心月打来电话,说那个相亲对象很喜欢心月,知道心月没看上他,但还是希望心月可以给他个机会,反正双方年纪都不小了,不如先谈个男女朋友试试。心月连连拒绝,语气生硬地重复说“不好、不要、不用了”,几乎将艳姐惹恼。 心月没想到何俊江会主动来找自己,那天她收工早,下午五点多就回家了,停好车后看到楼上自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在抽烟,她仰头看清是何俊江,两人楼上楼下地打了个招呼。 何俊江手里提着一箱土鸡蛋和一袋泰国香米,说是单位发的,他正好来附近办事就顺便捎来给心月了。 心月觉得不能白白收人的东西,但也不好多推辞,进门后就一直在想要还什么礼才好,可惜家里实在没什么好的东西可以送人。 她给何俊江泡了茶,面对面坐下,即便是在自己家,也显出了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让两人间的气氛不那么尴尬。 何俊江环视客厅,夸房子装修得漂亮,心月自卑心理作祟,生硬地回了句:“比不上你家的好。”才说完人就后悔了,她意识到对方的话里并没有要和她比较的意思。 “你挺会过日子的,墙漆的颜色很漂亮,够雅致,就这会的夕阳光照着,配合外面的风景,真有点田园诗意的氛围呢。”见心月只是点头不语,脸上绯红,何俊江又岔开话头,“你要晚回来几分钟,我可能就直接把东西放你门口走了。” 心月的坐姿和语气都紧绷着,“你太客气了,谢谢。” 何俊江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要走,心月把人送到门口,何俊江却突然转身,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心月,我来其实有话想跟你讲,说了你不要生气啊,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婚姻是很严肃也很残酷的,一只脚迈进去再想□□可就难了。” 也许是心月的表情过于诧异,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他又补充说:“我说的话可能会难听,你也别怪我…直说了,我觉得那天和你相亲的男人配不上你,你一定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心月这才想起,那天她是拉着相亲对象的袖子离开的,可能在何俊江一家人看来,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应该是确定了的。其实,走了没几步他们就分道扬镳,江湖不见了。 心月感到意外,但领会到了对方的关切,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由衷地开心起来,说话也没那么拘束了:“嗨,那个相亲是我一个朋友硬要我去的,说不去就要和我翻脸。现在,反正互相也没有相中,早没事了。” 闻言,何俊江眉头展开,舒心一笑,让心月留步不要送了,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叫住心月,心月闷声应了,他继续说:“明天我给你带盆花来,你屋里的花都蔫了。” 心月还在思考是要拒绝还是接受,可对方只留下一个温厚的笑容就走了。 无论如何,何俊江的到访让心月觉得很开心,甚至还有男女之 分卷阅读60 情的动心。 次日,因为不确定何俊江几点到来,心月一整天都没有出车,一直在屋里等。到了晚上八点多人来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欣喜,脸上红彤彤的,深呼吸两次才敢开门。 门打开,一盆开得旺盛的紫色蕙兰映入眼帘,何俊江问:“怎么样,好看吗?” 心月的手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她希望保持矜持平静,但又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挣扎不定,只好咬着嘴唇低头接过花盆,在慌乱中不小心触碰到何俊江手上的皮肤,心里又是一阵惊跳。 她正不知道该把花放在哪,何俊江已经先一步走到墙角的柜子边,取下一盆枝叶近乎枯黄的山茶花,对心月说:“来,放这里好看。” “呀,我都不记得这里放着一盆花,一直忘记浇水,枯死了。”心月自从懒怠下来后很久没好好打扫屋子了,此刻看到柜子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垢,心里很害怕被何俊江注意到后会嫌恶自己不爱卫生,整个人又不可抑制地慌张起来。 所幸何俊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惊讶地问:“这也能忘?” 心月解释:“我光记得浇阳台的花了。” “那这盆兰花放在这里你可别忘记了浇水,但也不要浇多,三天浇透一次就好。”他叉腰站在心月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心月闻得到他身上不算难闻的淡淡烟味,她低眉顺目,不敢抬眼看人,柔声说:“好,我记住了。” 何俊江又说:“这是开得最好的一盆,其他的那几盆都已经快谢了,就它开得迟,也正好送给你,这种兰花不香,只是花朵大看着好看。我还养着几盆春兰,现在不是花季,等明年春天花开了我再给你送来,那香味特别好闻。” 心月一只手轻轻抚过硕大的兰花花朵,静静听着何俊江说话,目光在他和兰花之间游移转换,她因此发现何俊江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令她唇舌阻塞,只能淡淡应出个“好”字。 “我养了很多兰花。”他的声音温暖低沉,摩挲着耳膜,是容易让女人有安全感的腔调。 心月看着他的脸,等他继续说。 “我记得去你家那次,看到你家里养了好多春兰,可香了。那味道我一直记着,后来我自己也养了一堆,但都没有你家那种香的。”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惆怅。 听完这话,心月大受震撼,鼻梁眼窝处陡然一阵酸热,不知不觉间抬眼迎上了对方诚挚温热的目光,心中激荡起浓烈的感激之情和慌乱的爱意。 心月自忖——看来,他确实从少年时就喜欢我了,即便我曾残酷无情地拒绝过他,他也仍然肯对我好,那我不能不知好歹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喜欢我。 泪水划过脸颊,她感觉到一阵轻微而令人愉悦的眩晕,再多有一点点勇气,她就会主动拥抱眼前这个人。 突然,何俊江的手机铃声响起,两个人都瞬间冷静了下来。 电话那头应该是戴静在问他什么时候到家,让他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些面包给田田当早点,电话里田田抢着说她想要草莓味蛋糕,何俊江宠爱地答应了,说待会就给她买回来。 何俊江临走时要了心月的电话号码,还互相加了微信,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私下联系过。 心月把人送走后就一直站在穿衣镜前凝视自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盯着镜子里沉静而哀怨的一双眼睛,觉得其中确有令人心动的美丽。可她仍然困惑,拿不准何俊江的心思,对方没有明显越界的举动,可说的话撩人,眼神又那么热切,似乎是要诱她就范,主动迈出破界的第一步。 夜深了,她周身的皮肤在稳定地释放热量,呼吸和心跳都不平静。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想主动接纳一个异性,由此升腾起的渴望令她既羞愧又向往,她心里好像长了草,毛毛躁躁地不安分,似乎只有被夏日暴雨前的大风卷过才能舒展,只等惊雷闪电后的骤雨狂泄才能安抚。 第32章 耍你的 这天,心月在景区外面等客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说话的人是卢菲,她说需要用车,请心月帮她搬东西回学校,可以听得出她此刻心情不佳,说话都没好气。 应该是小情侣之间闹了别扭正在吵架呢,心月这么想着,也就不打算去招惹麻烦了,委婉拒绝说她现在在的地方比较远,如果时间紧的话还是建议直接打车方便些。 谁知卢菲竟十分坚持一定要心月去接她,“我已经搬好东西了,就在大楼下面等你,上次你停车的那个出口。” 等心月赶到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了,她远远看到卢菲正坐在一堆行李上左顾右盼,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 心月把车停在靠近卢菲行李的地方,见卢菲脸色不好,也就不多寒暄,只是下车和她一起装行李。 这时突然开过来了一辆大理牌照的奔驰车,就停在他们旁边的车位,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遮阳帽和墨镜,衣裙艳丽,涂抹着红唇的妇女,她显然是认识卢菲的,直接走过来讶异地说:“姑娘,这么多行李,你这是要搬走呀?” 卢菲显然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赵齐的妈妈,她本就阴沉的脸色又平添了几分尴尬,只能尽 分卷阅读61 量礼貌地回答:“嗯,阿姨,你好。” “怎么突然就要搬行李啦?赵齐去哪儿了,怎么不来帮你?打他电话也不接,真是的!” “我们分手了,我要回宿舍去住,上课也方便点。”卢菲把话说得轻松爽快,仿佛不把分手当回事。 听完这话,赵齐妈妈也不好多说什么,眉头紧皱着尴尬地感慨:“呀,这事闹的。” “没事的阿姨,我们是和平分手,对了,您送的项链我留在我住的那个房间的床头柜上了,但是裙子穿过了没法还,您挑个礼物吧,我也送您一份。”卢菲的语速很快,语气生硬,显然是在压抑怒气。 “送你的哪能往回拿,你不嫌弃我选的东西过时就好。我看你们小孩之间吵架也是一时的冲动,过两天就好了。”赵齐妈妈说。 卢菲梗着脖子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赵齐妈妈的话,但她不想多言,继续埋头收拾地上的小件行李。 赵齐妈妈又安慰说:“等我劝劝他,他脾气是坏,我让他跟你道歉。” 卢菲一边麻利地装行李,一边回答:“不用了阿姨,真的,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他爱找谁就找谁吧,跟我没关系,不用再多说了。” “阿姨您去忙吧。”卢菲显然不愿再和赵齐妈妈说话,表情和声音都透着冰冷。 赵齐妈妈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车子旁边,搀扶副驾驶位坐着的男人下车。 男人戴着口罩,大热天也还穿着棉衣棉裤,脚步沉重而迟缓,显然是在病中。 他应该就是赵齐的父亲。 心月冷眼旁观,看着两个缓缓朝公寓大楼走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又翻涌起一阵阵恶意。 ——赵继新头发都快掉完了,跟个老头一样,果然是病得快死了吧!活该! ——贱女人一把年纪了还穿得那么花枝招展,还想勾引别的男人吗! ——狗男女站一块真像两代人,早晚人死了,姘头肯定要跑。 卢菲自己装好行李把后备厢门盖上,见心月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阴森森的很古怪,喊了几声人都没反应。 她只好上前拍了拍心月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心月被吓得打哆嗦,一转身眼神里的怨毒来不及收回,尽数被卢菲看到了。 “好吓人!”卢菲下意识地做了个防备动作,双手护在胸前,把心里想的直接说了出来,“你的眼神好可怕。” 心月低头躲闪,一语不发地坐回车里。 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控制住对父亲的恨意。甚至,这种仇恨在见到本人的一瞬间暴涨数十倍,几乎将她的理智湮没。 趁着卢菲还没上车,她撩开袖子狠狠地抓了几下自己的手臂,因为指甲剪得干净,手上的皮没破,只留下三道红白不定的抓痕,瞬间热辣辣地肿了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控制不住手臂的震颤。 卢菲坐进车里,注意到她打火的手在抖,吃惊地问:“大姐,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手怎么抖成这样子?” “没有病。”心月立即否认,顺势活动了一下手腕,把手紧紧抵在腿上,眼睛避开卢菲看向别处。 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怕得罪卢菲,又温言解释:“对不起,我有点低血糖。” “哦,我知道,我们班有个人不吃早饭也会这样。”她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心月,“吃巧克力可以很快补充糖分。” “谢谢”,心月接过巧克力大口地吃起来,她有意把脸用力侧向窗外一边,一只手握成拳状抵住脸颊,十分迫切地想从卢菲的目光里逃走。 卢菲不知道自己也是让心月焦虑的原因,她看着心月止不住发抖又十分自责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些同情,她柔声说:“再喝点水吧。” 心月的保温杯就放在一旁,卢菲帮忙拧开盖子,谁知里面是黑黢黢的中药,她忍不住把杯子拿远了些,惊呼:“这是啥呀,太难闻了。” “是我吃胃病的药。”心月平静了一点,但仍然抗拒与人眼神接触。 “哦,你车上没水吗?”卢菲问。 “不用了,我把你送到学校就回家了。”心月说。 卢菲坚持要去买水,“你等一下,我去买水。” “真的不用了。”心月话还未说完,卢菲已经下车了,她趁着没人,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这时候只有疼痛能让她冷静下来。 卢菲回来的时候给心月带了一个面包,“吃点东西先垫垫,低血糖不能饿肚子。” 心月不想多说话,顺从地接下面包,就着水很快吃完,她毫无感情地表达了感谢:“你太好了,谢谢你,我们走吧。”说完就要启动车子。 卢菲制止住她,说:“要不你再歇歇吧,不行我先陪你去附近的诊所看看,你的脸又黄又白的,有点可怕,嘴唇都青了,肯定是生病了。反正我今天也没课,不着急的。” “没事,我已经好了,我心里有数,真的。”她手上的颤抖在不知不觉间停住了,卢菲便依了她,不再劝说。 车里坐着两个闷声不语的人,各有各的烦心事。 等车子在女生宿舍楼下停妥当后,卢菲让心月先别下车 分卷阅读62 ,她有话要说。 “大姐,我今天叫你的车其实是有别的事情要告诉你?” 心月问:“什么事?” 卢菲:“我劝你以后离赵齐还有他们宿舍那伙人远一点吧,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心月一脸茫然,不明白卢菲说这话的意思。 赵齐已经很久没联系过她了,他宿舍的其他人也只是偶尔遇到时会点头打个招呼,根本不熟。学校门口的车太多,经常被保安驱赶,她现在更多的是在景区外面等客。 卢菲长舒了一口气,“我就全告诉你吧,算做好事了。” 她盯住心月的脸,说:“赵齐撩过你,对吧?你还和他出去玩过,是不是?”她的语气像质问又像是嘲讽。 心月一下子防备起来,脸上柔弱哀怨的神色褪去,露出冷漠偏执的表情,眼神也变得凌厉冰冷。 “赵齐他们宿舍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打赌看谁能把你搞定,他舍友不是约你出去吃饭吗,你没去,所以那个人输了,请我们吃了顿火锅。还有一个不是他们宿舍的,只是一起玩的人,就是约过你车的那个黄毛,他跟你表白,说对你一见钟情,你直接把人拉黑了,那个人也输了,也请了一顿饭。后来赵齐约你出去,你就去了,他的舍友们又输了,又请我们吃了一顿饭。” “听明白了吗?他们在玩你呢,跟你说过的话会全部截图放在群里,我们都看得到,他们还偷拍了你的照片,对你品头论足,说你…” 卢菲不敢再说下去,收回了与心月对视的目光,她感觉到对方内心的愤怒,一想到这也算得上是对赵齐的报复,她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心月垂下眼眸,整个人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卢菲继续说:“其实,他们那伙人就是觉得你长得还行,看起来人又老实,一个个撺掇着想逗你玩呢,私下说的荤话我就不告诉你了,反正挺恶心人的。” 她有意用这样的话语刺痛心月。 卢菲一直不喜欢心月,因为在她刚刚对赵齐心生好感的那天,几个同学开玩笑说路上有个长头发的翘臀美女,要派个人去看看正面长得怎么样,这活被赵齐拦下,他不但让大家看到了那个美女的正面,还要到了美女的电话。 后来,卢菲与赵齐确定了恋爱关系,她查看过赵齐和心月的聊天记录,虽然很多暧昧的话都可以理解为恶作剧的一环,但她不希望赵齐再和心月有联系。 她没有逼迫赵齐删掉心月的联系方式,而是在决定搬去赵齐家住的时候要求让心月来当司机。 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从心月的姿势和表情里看出她是个敏感而缺乏自信的女人,这种内向导致的貌似温柔,或许容易迷惑男性,但卢菲这样的聪明女孩总能洞察其他女人内心的秘密,她知道怎么做最能击碎竞争者的自信。 “赵齐还在追我那会,我们闹翻过一次,他马上就发了你们俩出去玩的照片,目的就是想气我。我真是呵呵了,他这人就爱搞这种小把戏,自己为是,喜欢操纵别人的情绪,其实他不就是个小肚鸡肠的玩意儿吗,仗着那张脸还能看,到处钓女人,其实那人烂透了一无是处,我真的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他。” 卢菲越说越愤怒,“就今天以前,我还没跟他正式分手呢,他就一天天地和人聊骚,居然还玩视频那个,也不知道约过几回了,脏死了!”说完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在两次长长的深呼吸后,卢菲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她刻意转头观察了一下心月的表情,只见对方脸色煞白,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像快要溶解的蜡像一样,脑袋和肩膀都塌了下去,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突然,外面有个帅气的男生敲了一下车窗,卢菲对心月说:“大姐,开一下后备厢,我朋友来了。” 心月没有下车,等男生把东西都搬到宿舍楼前的台阶上后,她也不等跟卢菲打招呼就准备走了,卢菲从宿舍楼里出来,赶忙上前拦住车,问心月要多少钱的车费,心月说不用了,卢菲却坚持要给,刚好钱包里有三十五块的零钱,就全部拿出放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卢菲隔着车窗再次劝说:“姐,我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是看不惯他们耍你,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乱来的人,所以好心提醒,要是哪天赵齐装得特可怜特认真地说他喜欢你什么的,可千万别当真,他就是那种一时兴起就想得到,得到了又不珍惜的人,天天搞冷暴力,真的,爱谁谁吧,这回栽我认了,以后见着那瘟神躲着走。就这样!” “你真的是个耿直善良的好人啊!”心月这样想着,嘴角扯起一丝笑容,眼睛变得湿润而明亮。 她做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哈哈,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太会玩了,鬼精鬼精的,我谢谢你啊,以后是要注意点的。” “那你忙着,我走了哈,再见。”心月是笑着与卢菲告别的。 --------------------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问一句,除了审查员还有小伙伴看这篇文吗? 第33章 恨和复仇 此刻,心月的精神世界处于一种异常安静的状态中,似乎被人愚弄取乐这件事没能 分卷阅读63 伤害到她,她对赵齐早没了那种可笑的幻想,一直以来,赵齐的性格和品行心月多少也能感觉出一些问题,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不知道要去哪,她就顺着心意开车,车子最后停在了赵齐的公寓楼下。 心月敲响了赵齐家的门,她的太阳穴因为紧张而突突地跳动着,在敲门之前她没有想好要做什么,但在敲门的一瞬间她就确定了目标,她要找赵继新和那个女人当面对峙,她要让赵齐看清他父母的本来面目。 为此,她已经做好了当泼妇骂街的准备,她要让这两人的宝贝儿子知道,他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他爸是薄情寡义的出轨男,是把大活人逼疯逼死的罪魁祸首! 赵齐开门了,他头发蓬乱,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敲门的人是心月后他显然很意外。 “是你,有什么事吗?”也许是刚刚分手争吵过,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心月瞟了一眼他身后,感觉屋里很安静,好像没有其他人在。 “我…我刚刚帮卢菲搬东西,她的这个落在我车里了。”心月从夹克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那是一个房产中介塞给她的,此刻被当成了一个借口。 “哦。谢谢。”赵齐接了过去,随意看了一眼,显然是感觉心月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他没有深究。 “你要进来坐一会吗?”赵齐问。 心月:“你爸妈在吗?” 赵齐明显地怔了一下,摇摇头,大概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算熟悉的人会问这个问题。 “他们不住这边。”赵齐补充说。 心月的一腔怒火找不到发泄点,瞬间蔫了,她不死心地试探:“我刚刚帮卢菲拉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两个人,还以为是你爸妈呢。” “哦。应该是的,但他们上来没多久就走了。”赵齐恹恹的,显然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趣。 心月忍不住旁敲侧击:“你爸挺像我们村上的人。” “是吗?真有这么巧吗?”赵齐问。 赵齐看出心月很在意这件事情,又说:“我晚点要去医院陪护,帮你问问看。” “你爸病得很重吗?”心月问。 赵齐叹了口气,“嗨,怎么说呢,肿瘤转移了,差不多又得化疗小半年。” 心月看出他神色如常,应该确实不知道父母从前的是非恩怨,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再闲聊下去,只好先行离开。 回去的路上,心月把车开得飞快,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炽热的报复心冷却下来后她又开始反思:“算了!人家都病了,你再去闹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么多年不都过去了吗,何必再去找麻烦!” 她不知道要怎么发泄心中郁积的憋闷和愤怒,烦躁的情绪压迫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正常呼吸,以至于连开车的手都在颤抖。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吼:“赵继新以为不让他儿子知道我的存在,就能把做过的恶事一把抹去吗?他想得好美!” 愤怒和屈辱感冲击着心月可怜的自尊心,她自小以来遭受的委屈和不公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她想起二叔一家打了妈妈,自己也被他们扇过耳光,他们还不经允许就住进了妈妈的房子!妈妈为什么气疯了,因为奶奶欺负人,把地全部分给二叔家!因为他们一家人偷偷摸摸和小三、私生子搞家庭聚会,把妈妈和自己当仇人看! 她想起自己一直是被欺负的那个,村里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从不放过她,带着虚伪的同情,嚼舌根说:“她妈是个疯了的,跳水死求了,她也是个不简单的,妖里妖气,哪个晓得在外面做什么…” 她想起这些年自己四处打工受的气、挨的骂,被人殴打欺辱到精神崩溃,两年不敢出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过她分毫。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直淌到脖子里,将T恤的领子浸湿了一片。 心月的鼻子不通气了,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她喉咙里的呜咽声随着呼吸一点点挤出来,像即将溺死的小猫在哀叫。 她想象着父亲、那个女人、赵齐就在面前,于是开始了无声的控诉。 有没有人考虑过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关心过我,你们是谁啊,怎么老是欺负我! 你们有钱,你们过得好,好房子住着,好车子开着,你们看不起人! 你们就顾着自己,把别人都毁死了! 赵齐 ,你们一家人个个是害人精,你爸妈把我妈逼死了,你个小杂种还把我当猴耍,不是故意要钓我吗,不是要拿我寻开心吗?!我陪你! 此刻,她比人生中的任何时候都更想报复他们,想让他们也难受一回。 心月猛地调转车头,又回到赵齐家,急迫地敲开了门。 赵齐的表情很不耐烦,见又是心月,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吗?你又怎么了?” 心月一双美丽的、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赵齐,攫住他的眼对视起来,且有意地闪动着无辜、纯洁的眼神,在感觉到他的情绪松弛下来后,心月哑着嗓音问:“你和卢菲分手了,是吗?” 赵齐吸了一下鼻子,皱着眉头,显然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他随意点了一下头,像赌气一样说话:“是,分了。” “怎么 分卷阅读64 了?”他又问。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心月把话说得自信从容,嘴角扬起笑容,可眼睛里的伤悲却无法掩住。 赵齐听到这话,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啥?” 心月把话复述一遍:“我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赵齐的眼神玩味起来,往后抓了抓头发,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先进来吧。”他说。 “啧,你怎么会突然这样讲?”赵齐不可思议地笑着看向心月,看起来他非但不讨厌心月的表白,甚至还感觉愉悦。 心月淡淡反问:“你不喜欢我吗?” 对方的眼神不自觉地扫过她丰盈窈窕的部分,停留在她姣好妩媚的面孔上。 “不是,我没想到你文文静静的一个人,平时跟你说个话你都害羞,现在居然这么奔放,着实有点惊到我了。” 心月头一偏,继续笑着看他,想要个明确的答复。 赵齐眯着眼睛想了许久,才说:“其实,我和卢菲有点误会,我们吵架了,但…应该还不算分手。” 心月大失所望,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说了句——“哦,是吗。”转身就要离去。 赵齐赶紧叫住她:“哎,先别走!” 心月背对着他站住。 “你认真的吗?”赵齐试探地问:“不是耍我吧?” 心月沉默着,感觉到身后的人在靠近,她等着对方的动作。 余光所及,鞋柜上的遥控器被拿走了。 “我看你在流汗,坐下吹会风吧,外面热。”他这样说着,打开了客厅的立式空调,一阵凉风从心月背后吹来。 心月依言坐回沙发上,赵齐给她递来了一瓶冰冻过的苏打水,瓶盖已经拧松了,心月接过来一饮而尽。 “还要吗?”赵齐问。 心月摇头。 “卢菲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赵齐问。 心月警觉地盯了他一眼,反问:“说了什么?” “她之前不相信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我担心她找你麻烦。”赵齐又问:“她是不是跟你说难听话了?” 心月:“没说什么。” 赵齐:“那还好,她这人疑心重,总怀疑我劈腿。” “那你劈腿了吗?”心月问。 “根本就没到那地步!”赵齐给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想了想,又补充说:“诚实地讲,我只是没有拒绝找上我的女人,我不想伤害别人的自尊心啊。” 心月在对方的目光里低下了头,她感觉全身虚脱,没有精力再纠缠了,于是起身朝门口走去。 赵齐没有再挽留她,只是无力地辩解了一句:“哎,姐,别多心啊,我不是说你。” 电梯里,心月痛苦地捂住脸跪坐在地上,她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鬼迷了心窍说出那样的话,不要脸啊,送上门的人家都不要!不如死了去吧,不要脸的!烂货!” 在她临时起意的报复计划里,以为和赵齐成为恋人这一步应该不难达成,她知道自己不丑,也感觉得到至少从前赵齐对她是有意思的。只要赵齐敢答应,她就会挽着他的手出现他爹妈面前。 她痛快地想象,到那个时候,赵继新和他姘头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而赵齐这混蛋,也会得到惩罚,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她母亲掠夺来的一切财富和幸福。 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赵齐似乎不是色胆包天到没原则的那种人,而心月显然也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她羞愧难当,恨不得当众掌掴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把车子开得飞快,甚至闯了红灯,两年前那种全身虚空仿佛灵魂出窍,烦躁到想死的病感又找上她了,她只想尽快回到住所把自己藏起来,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疯出丑。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焦虑感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从心理到身体,她只觉得身体里满是没有形体的小虫子,自头顶到脚底爬得满满当当的,它们在皮肤下面、血管经脉、骨头缝隙中横冲直撞,窸窸窣窣地快速爬动着,由此带来的瘙痒和烦躁是无法排解的。 心月一只手控住方向盘,一只手不断地抓挠着头皮、脸部和手臂的皮肤,留下一道一道的红痕。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仍然感觉胸口闷痛,呼吸道紧张,像是被人狠狠地扼住了咽喉。 “怎么办啊,我快死了!” 她发声哀嚎。 第34章 对我好 心月一进门就扑倒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虚弱,没有半点力气。不知不觉间,她竟在一种恍恍惚惚,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度过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长夜。 第二日清晨,门外的敲门声持续了很久,等心月终于反应过来外边的人叫的是她的名字,且不是在梦中时,她才惊觉自己没有睡在床上,而是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扑在地板上,肩颈处因为长时间处于扭曲状态而变得麻木僵硬,头也晕沉沉的。 门开了,赵齐看到心月的第一眼脸色就变了:“你怎么了?生病了?” 心月的确感觉全身乏力,连眼皮都无力撑开,她头晕目眩,只能扶着墙壁到沙发 分卷阅读65 上坐下。赵齐来到她身边,弯下腰用手覆住她的额头,过了一会才说:“好像有点烫,是发烧了,怎么会满头的冷汗。” “走,我送你去医院!”赵齐说完就拉着心月起身,见她不动,又准备蹲下身将她抱起来。 心月挣开对方的手,轻飘飘地把他推开,倒在沙发上继续昏睡。 她想起昨天做的那些荒唐的事情,更加困难地在脑袋里找到做那件事的目的——她想起来了,是因为她被人戏耍了,赵齐一家人不放过她,害她家破人亡不够,还拿她当傻子笨蛋取乐。 委屈的泪水流了下来,心月感觉鼻子又酸又疼,像是感冒了,呼吸不通。 赵齐关切地看着她说:“你很难受是吗?要不我直接叫120吧。” 心月摇头,轻声说:“我没事,只是感冒了。” “家里有药吗?” “有。” “在哪?我去拿。” 心月慢慢坐起来从茶几下拿出个药箱开始找药,赵齐赶忙去厨房烧水,没一会儿就拿着热水壶和杯子出来了。水很烫,他又接来一盆凉水,将杯子放在其中凉着。 药箱里只有各种胃药和生理期需要吃的止痛药,没有感冒药,也没有她最需要的镇静药。在她“痊愈”之后,心月已经把那些会让她昏睡、疲乏、健忘以及反应迟钝的药都扔掉了,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好起来了,再也不需要它们。 赵齐给心月扯了几张纸巾,让她擦掉眼泪,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递给她:“你的手机掉我家里了,今天一大早我从医院回到家才发现的。” “谢谢。”心月接过手机的时候屏幕亮了一下,显示何俊江曾给她发过几条信息。 “你冰箱里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我下去帮你去买早点吧,想吃什么?”赵齐问。 心月摇摇头:“不吃了,我不饿。谢谢。” “越是生病就越要吃东西,没有体力怎么对抗病毒呢。”赵齐站起来准备出去买早点。 心月:“真的不用,我吃不下。” 赵齐脾气上来了,声音陡然严厉:“别太倔强了,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我刚才在医院劝他吃东西,来这里又劝你吃东西,我这一天好煎熬哎。” 心月抬头看他一眼,不再坚持,说道:“帮我带一碗米线,谢谢。” 赵齐:“这才像话嘛,别跟我那么客气了,抓紧把药吃了,等我。” 心月:“嗯。” 何俊江发的消息只是一般的问候,问她最近好吗,有没有忘记浇花。心月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默默绽放的紫色蕙兰,突然想起似乎已经三四天没有浇水了。 放在平时,她会简单地回答——“浇了。我很好。”可这时她突然觉得何俊江对她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喜欢她的人,是她唯一可以索取些许关心的人。 她回了两句话:“按你说的,每次都把水浇透了,花果然开得很好。” “今天生病了,好难受。” 前一句话是讨好,后一句话是寻求更多安慰的引子。 何俊江果然细致地询问起她的病情,担心她一个人无法照顾自己,决定下班后就来看她。 赵齐回来了,除了米线,他还多买了些糕点,另有一个袋子装满了药,他把药一一拿出来摆在茶几上,告诉心月吃完早点后记得泡抗病毒的感冒冲剂吃,下午还没退烧的话再吃两片康必得。 心月问他买了多少钱,要立即把钱还他。赵齐摇头,无奈地说:“你先别管这个,吃完米线就去睡觉,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就别出去跑车了。” 见心月点头答应了,赵齐说:“那我走了,待会有两节课。” 心月欲言又止,赵齐看出来了,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就是,你,你爸爸还好吗?”心月犹豫着问。 赵齐长叹一口气,颓然说:“是癌症,还怎么好啊。这次查出转移了,马上又要开始化疗。” 他拉开门要走,不打算再说这些沉重的事情,可心月叫住他。 “赵齐。” 她叫他的名字,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郑重、成熟而冷静,不似平常的小心翼翼、唯诺畏缩。 一道带着夏日燥热气息的阳光斜着照射在她脸上,显出她透亮的琥珀色眼瞳,明暗光影勾勒描绘出她优美精致的脸部结构,赵齐有一瞬间突然想到要是这人的性格再可爱点该多好啊。 “你妈妈对他好吗?” 心月的问题让他赵齐感到意外,他脱口而出:“对谁?” “你爸。” 赵齐忍不住发笑:“当然好了,我爸妈这么多年一直非常亲密,恩恩爱爱,简直是模范夫妻。” 心月紧跟着问:“那你妈妈是个好人吗?” “什么意思?”赵齐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肯定地回答:“当然,我妈当然是个好人,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最可爱、最伟大的妈妈。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你们一家人真的很幸福呢。”心月笑了,鼻音很重,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你爸妈呢?”赵齐随口反问。 心月的眼泪大 分卷阅读66 颗大颗地滚落,她哽咽着说:“我很早就没有家了。” 赵齐于心不忍,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 一开始心月还尽量控制着自己,仅仅发出些呜咽声,到后来她没忍住直接放声嚎哭起来,泪水浸湿了赵齐的衣服,过了许久后她才止住哭泣,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又丢脸了。” “没事的。”赵齐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女孩子哭一下而已,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就是了。” 他看了看表,说:“我真得走了,你可别再哭了,赶紧把米线吃了,注意休息,拜拜。” 心月乖巧地点头答应着,目送他离去,然后表情立即变得冷漠阴沉,将赵齐给她买的食物和药全部丢进垃圾桶里。 她刚刚想起了少年时候发过的毒誓,那时候父亲在失联很久后通过小姨要到了心月的电话号码,要心月给他一个账户,他好按时给心月打些钱做抚养费,当时心月满怀对父亲的仇恨和愤怒,她给父亲回了短信,说自己就是饿死了,死在大街上没人埋,也不要吃他的一粒米,也不要穿他的一块布。她还学了些农村妇女骂人的话,说自己要是吃了穿了赵家的,就肠穿肚烂、头被人砍掉、出门就被撞死…… 那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交流,她只管泄愤,有意把短信写得狠毒,却都是咒自己的。 心月高烧不退,口干舌燥,蹲在厨房喝了些糖水后就去睡觉了。午后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是赵齐打来的,他要给心月带午饭,问她想吃什么。 心月迷迷糊糊地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挂了电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起床将早上丢进垃圾桶的早点和药捡了出来,米线全部倒进马桶,药也做出吃过的痕迹。 没一会赵齐来了,给她带的是排骨萝卜泡饭,闻起来很香。赵齐就坐在她身边看着,还殷勤地帮她把筷子勺子准备好,她没理由不吃。 心月想了想,给赵齐转了两百块钱,请他一定要先收下,她才能安心吃饭。赵齐对心月的拘谨与见外感到无话可说,他已经发现这女人看似柔弱和气好说话,其实最是倔强爱钻牛角尖,而且不能惹她生气,一生气了脸马上就沉下来,特别可怕。 “你吃着,我在你这儿补个觉,一点半叫我一下。”赵齐躺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闭上了眼睛。 “好,你睡吧。”她怕自己搞忘了耽误赵齐上课,赶紧先给手机上了个闹钟。 心月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赵齐,只能自然而然地回应着他善意的照料。她不恨赵齐,即便知道他是赵继新的儿子,即便知道了他的恶作剧。 其实,在她平静下来时她不恨任何人,但凡有人肯对她好,能给予她真正的关心和爱护,她的内心都会充满爱和欢喜,迫不及待地想要回馈、报答。 赵齐睡着了,仰着头,呼吸平稳,年轻而俊秀的面容在心月面前展露无余。 “那我也还你一个恶作剧吧,就算扯平了!” 心月这样想着,便按下手机悄悄给赵齐拍下十几张照片,有脸部特写,也有连带自己出镜的自拍,她甚至还起身录了一段视频。 心月只有小姨一家的微信,但只要把照片发去朋友圈,这些亲戚就会把消息流传出去,说不准哪天就能传到了赵齐父母那里。 她发了仅亲戚可见的朋友圈,内容是“介绍一下,这是赵齐,还是老乡呢。”配图是一张赵齐的睡颜和一张两人挨得很近的自拍,这样的暧昧表述,不怕人不误会。 很快,一向热心的表姐大燕发表了评论:“我天,你终于谈了!男朋友太帅,改天带来家里吃饭。” 心月对此感到满意,她不回复也不解释,正好时间也到了,就叫醒赵齐。赵齐去洗了把脸,临出门时突然靠近心月,用手为她量体温,嘴里说着体温好像降了的正经话,手却自额头往下轻划过心月的脸颊,最后在她下巴上逗留了两三秒。 心月歪头躲开,赵齐坏坏地笑着说:“走了,晚点再来看你,记得吃药。” 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心月记起何俊江似乎说过晚上下班会来看望她。 第35章 心乱了 心月的饭只吃下了三分之一不到,她常年患胃病,肠胃炎犯了便容易反酸胃胀,吃不进东西。人不好好吃饭胃病也就更加严重,周而复始,已经拖成个难治的老毛病,隔三差五就犯一次肠胃炎。 她拿出药箱,将各种中西胃药、退烧药、止疼药全部找出,随意看了几眼上面写的适应病症,挑选出她觉得应该有效的药。 一直以来,她在生活上都比较粗糙随便,吃喝都是能应付过去就行,平时生病了也主要靠硬扛,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几次医院。因为分不清自己全身酸疼,鼻塞咽痛,发烧冒汗的症状是哪种感冒,她干脆将风热、风寒、抗病毒的冲剂全混在一起喝下,怕这些药刺激肠胃加剧胃痛,又喝了疏肝和胃的柴胡冲剂,补吃了两颗饭前忘吃的胃药奥美拉唑。吃完这些药便昏昏沉沉地回床上睡着发汗。 她记着晚上会有人来见面,本想歇一会就起来梳洗,谁知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沉的傍晚时分,她才被敲门声 分卷阅读67 吵醒,却不知道外面是何俊江还是赵齐。 开门前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邋遢得紧,脸上浮肿不说,头发又乱又油,身上也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酸味。无奈,她只能先找了个帽子戴上,遮住蓬乱的油头,又往身上喷了些香水,这才开门把人迎进来。 何俊江给她带了两篮洁白馨香的栀子花,说是路上看到有两个可怜的老人在摆摊,他不忍心便连篮子一起全买下来了。心月爱花,也欣赏何俊江这样善良的举动,她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娇憨惊叹声。 好在心月屋里的花瓶够多,她找来剪刀准备修剪花枝,何俊江问她为什么在家也戴着帽子,心月便不好意思地说:“我刚睡醒,一天都没洗脸。” “那你去洗吧,我来搞这个。” 何俊江说着就接下了剪刀,心月也不再客气,拿了衣物进卫生间洗澡去了,等她洗好出来,何俊江已经将花插好分置在房间的各处,连卧室也有一瓶。 “好香啊!”心月感叹。 “你喜欢就好。” 何俊江转头看到心月换上了一袭宝蓝色丝绸长裙,身姿曼妙,正一手用毛巾捂着湿答答的头发,一只手往柜子里拿吹风机。吹风机的线和一堆数据线纠缠在一起,心月甩了几下没甩开,他走过去帮心月理好线插上电,轻声说:“我来帮你吹吧。” 他带着一种急切的压迫感靠近心月,没等心月说出什么同意或者拒绝的话,立即扣动开关,吹风机轰响起来,将她肩上的一缕缕头发吹得上下翻飞。 两人挤在洗漱台边的小空间里,心月有意回避看到镜子里挨得很近的两个人,便面墙站着,何俊江在她身侧,只吹得到身后的头发,他不敢贸然上手触碰,只好先关了电,对心月说:“你把头发拢到后面。” 心月本来紧张得一动不动,听到这话,开始动作僵硬地往后捋头发,手指与发丝纠缠不清,往后捋去的头发又被指尖带回,她愈发紧张,双手微颤,头发越缠越乱,何俊江无法袖手不管,安慰说:“没事,我来,你先拿着吹风机。” 他把吹风机轻轻放在心月手上,手指微微张开,两手自心月下巴处开始往后撩头发 ,指尖划过她颈上的皮肤时,他能感觉到心月猛然收紧了肩膀,周身颤栗。 看着心月自后颈往前的一片温润细腻的起伏,何俊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呼吸变得迟缓而沉重,连说话的语调也失去稳定。 “心月,把吹风机给我。”他沙哑着嗓音说。 而她却将吹风机抱紧了,声音皱巴巴的,像惊恐的小鹿,“我自己来吧。” 她把头抵在墙上,肩颈缩成一团,耳尖已经绯红,从镜子里看得到她连眼睛都是闭起来的,这全身戒备的姿态显然是在抗拒。 “那好吧。”何俊江识趣地走开了。 感觉到对方离开,心月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红扑扑的一张脸,心中十分躁动。她努力平复心情,将风力调到最大,想要掩盖住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客厅里,何俊江正在帮她打扫屋子,原先桌上吃了没收拾的快餐盒也被清理干净了,他见心月吹好了头发,便说:“再等等,外卖快到了。” “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拖地呢?”心月上前去抢他手里的拖把,何俊江制止住她,说:“别客气,顺手的事情,就当运动了。” 心月背着手娇俏一笑,说:“那我泡茶给你喝。” “好。”他笑着回应,干得更加卖力。一个几乎从不干家务的人,却帮心月拖了两遍地板,并且连心月平时疏于清洁的桌柜茶几,他也擦得干干净净。 外卖很快到了,竟是很丰盛的三菜一汤,何俊江向心月介绍主菜:“尝尝这个三七炖土鸡,补血养气,滋补得很,就适合生病的时候吃。”他给心月盛了一碗汤,说:“这温度正好,快喝了。” 心月已然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不像平时那样拘谨,她开心地享受着这男人对她的殷勤照料。 吃了一会,门外有人敲门,何俊江放下碗筷去开门,外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愕和尴尬。 心月走过来爽朗地笑着说:“赵齐,你来啦!快进来吃饭。” 赵齐瞟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男人,脸上满是疑惑,屋子里热腾腾的饭菜香味混杂着浓烈的花香以及洗发水的味道,心月亢奋的情绪和绯红的脸颊让他很难不怀疑两人在他来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 他任由心月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沙发上坐着,心月去厨房帮他拿碗筷,桌子上摆满了餐盒,他只好把手上的两提水果和一份牛肉面放在了桌脚处。 两个男人尴尬地互相点头致意,心月拿着碗筷出来了,赵齐站起身,执意要走,“你们吃着,我先走了,我还要去医院。” “吃完饭再走。”心月说。 “我吃过的,只是来看你好点没。”赵齐语气冷淡,目光复杂,见心月一脸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反倒激起了他的脾气,于是说完话白了心月一眼赌气似地走了。 “我好很多了。” 心月追出门外,对方却头也不回,一声不吭。 她朝着楼梯处那堵破败的灰墙大声喊:“赵齐,你骑车慢点!” 分卷阅读68 对方还是没有应答。 “他是你朋友?”何俊江问,言下之意是问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弟弟。”心月说着,听到楼下摩托车发动的轰隆声,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何俊江疑惑地问:“我怎么记得你是独生女,没有弟弟吧。” “他是我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心月平静地解释。 何俊江:“哦,懂了。” 心月指了一个身后的方向,边吃边说:“他在那边艺术学院读书。” 何俊江:“那挺近的,我开始还担心你一个人住这边没人照应。” 心月笑了,开心地说:“是啊,我弟他对我可好了,早上我发烧烧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多亏他来看我,还给我买了药和吃的。” 她像小孩子炫耀自己收到的礼物一样,放下碗筷拿起赵齐买给她的药展示给何俊江看,何俊江虽然觉得她的举动有点说不出来的怪,但还是翻看了那些常见的药,说:“好,对的,都是有效的,有这个乙酰氨基酚成分的都可以。” 心月看到桌脚处的两个袋子,高兴地说:“啊,他还给我带水果来了,香蕉和苹果,你要吃吗?还有牛肉面啊?” 何俊江尴尬地笑笑,“我,我还在吃饭呢,你也先把饭吃了再吃水果吧。” 心月摇摇头,“我吃好了。” “你就吃那么点?” “嗯,吃多了怕胖。” “这可不行啊,你又不胖!再过来吃点。” “胖了就丑了,我原先胖到六十多公斤,丑死了。”她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娇嗔生动起来,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大圆脸,“脸那么大,像加菲猫,哈哈哈,我的天呀,我可是天天跑步跳舞累死累活才瘦下来的,现在可不敢多吃了。” “放心吧,你不会丑的,胖点更可爱。” “是不是啊?”心月坐回到餐桌旁,拿起水果刀削苹果,笑意盈盈地等着这套暧昧说辞的必然回答。 何俊江一脸认真:“我说真的!” “好吧。”心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戴静现在多重啊?” 何俊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但见心月仍是一派天真烂漫的表情,他的眼神开始闪躲,“这个不晓得…好像,好像是五十多吧。” “哦。对了,现在都快八点了,你那么晚回去她会不会生气呀?”心月睁大眼睛,又问:“你跟她说你来看我了吗?” 何俊江捏着筷子,筷子上的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原本以为自上次来看过心月后,两人的心意至少是相通的,仅仅是没捅破窗户纸,但此刻心月的态度却像是起了变化,有意说起戴静来提醒他,提醒他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妻子是两人共同的熟人,这是一段危险而麻烦的关系。 和往常一样,他总有很多不及时回家的理由,不想跟妻子戴静说,就直接跟在家操持家务的丈母娘打招呼,由丈母娘转告,便省去了夫妻互相查岗吵架的麻烦。 他转念又想这会不会是心月的试探,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敢不敢,心意是否坚定。 “没说。”他快速地刨了几口饭掩盖自己的紧张。 心月只是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继续认真地削苹果皮。 何俊江吃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说:“那我走了。” “好啊,别太晚回去了。”她一圈圈拎起完整的苹果皮成长条放进垃圾桶里,又将苹果一分为二,笑着说:“来,你一半我一半。” 何俊江拿好了包,接过苹果,脸上漾起甜滋滋的笑容。 “走吧,我送你下去。”心月说。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楼梯里只有声控的老式灯泡,需要隔一会儿就拍手跺脚灯才亮,两人顺着幽暗破旧的楼梯往下走,各自细细咀嚼着苹果。 老旧斑驳的墙上印着他们的身影,一男一女,挨得很近,有时分开,有时重叠,像一对恋人。 心月开口打破沉默:“何俊江,谢谢你来看我,耽误你那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都是朋友嘛。”他也顺势将话说得客气。 到了楼下,心月看着他把车倒出来,正要挥手道别时何俊江降下车窗,伸出头来问她:“心月,我下次还能来看你吗?” 她做出爽朗大方的样子,大声说:“为啥子不可以,随时欢迎啦!” 回到房间后,心月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感觉心情愉悦,她笑得不可抑制,然后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将那些癫狂的笑容驱散。 她盯着镜中空洞破碎的一双眼睛,喃喃低语:“寸心月,你完了。” 第36章 多余的解释 过了两天,心月上门去找赵齐,随手买了三斤荔枝送给他,说是礼尚往来,还要请他吃顿饭。赵齐懒洋洋地把她迎进屋里,脸色并不好看。 “请我吃饭?”他讥诮地笑看心月,“怎么,喜酒啊?这么快。” “没有,怎么可能。”心月淡淡笑着回应。 “哦。”赵齐抓了抓头发,哈欠连天,看得出他很疲倦,眼圈乌黑,嘴边都是胡茬。 刚刚进门时心月瞥见卧室里的 分卷阅读69 电脑是开着的,还在游戏界面,赵齐似乎是熬夜玩游戏玩得没精力打理自己。 赵齐:“我还以为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呢。” 心月:“怎么可能,他结婚了。” 赵齐嘿嘿笑出了声,找打火机点烟,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有意思,有妇之夫啊。” 心月淡淡看着他,不说话。 “我记得你大前天才跟我说喜欢我,结果第二天就和别人烛光晚餐了。”赵齐吐了一口烟,用吊儿郎当的语气继续说:“可以啊姐姐,原本以为你是特别老实纯洁那一挂呢,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心月有点生气,语气稍显严肃。 赵齐不说话了,目光有意无意从她短裙下的大腿处扫过,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心月没生气,平静地说:“不过他好像喜欢我。” 赵齐对那天心月脸上的风情耿耿于怀,他坐直身体,低声而促狭地问:“那你们做了没有?” 心月抹开脸,表情厌恶地摇摇头。 原本感兴趣的八卦变得索然无味,赵齐似乎有些失望,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心月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她顿了顿,迟疑但坦陈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我和他,你更喜欢谁?”赵齐目光炯炯等心月回答,心月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嘴角撇下来,笑出了声,最后甚至笑到肩膀抖动,许久才停。 “笑什么啊?” 赵齐突然有一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他没好气地瞪了心月一眼:“所以,你那天和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旁边是不是有个私家电影院,好像挺有意思的,我请你吃顿饭然后顺便去看个电影吧。”心月并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 赵齐以为心月害羞了,也不再难为她,说:“行吧,等我换个衣服,看会电影我再去医院换我妈的班。” 吃饭的时候,心月听赵齐谈起他爸爸的病情,说他每天化疗,痛得睡不着觉,整个晚上都在哎哟哎哟地喊痛。 她心里突然燃起一团火,急切地想做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捏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心月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你带我去医院看看他吧。” 赵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俩显然没有熟悉到需要去看望对方父母的程度。 “有什么好看的,医院那病房里臭烘烘乌烟瘴气的,呆一分钟都心累。我是无可奈何要守夜才去的,你好好地去什么医院呐。” 心月很难分清此时此刻想去见父亲是为了见他一面,还是为了实现报复他们一家人的那个伎俩。她不愿意想起的,是赵齐的妈妈曾经告诉她——“你爸爸这辈子只为一个人哭过,那就是你。”、“他想你,你去看看他吧。” 她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一面对父母之爱不屑一顾,觉得他们只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一面又渴望血亲之人的牵连与爱护。如果父亲赵继新死去了,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她有联系了,孤魂野鬼都有人施舍水饭,她一个活人却不知道要孤零零地挨到什么年月。 “嗯,也是。”她低下头淡淡地说:“你挺辛苦的哈,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去守夜。” 赵齐叹了口气,“我没什么,也不是每天都去,倒是我妈,我看着她…哎,心里太难受了…”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角泛起泪光,心月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赵齐神情哀伤地感叹:“这世界就是那么残忍,那么不公平,我爸这样仁义的好人,还没到退休享福的年纪,就得了这个病,遭那么大的罪,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赵齐放下纸巾,见心月盯着自己,眼神却是空洞的,像是已经神游天外了。 “喂,你怎么不吃了。”赵齐问她。 心月回过神来,木木地问:“他真的好吗?” 赵齐不明所以。 “你说你爸是个好人吗?”心月又问了一遍,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说的话却像是不怀好意的质问。 赵齐皱了眉头,他感觉到心月话里有话,像是带着莫名的敌意在反驳他。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是好人呢,你说!”赵齐冷了脸,直接呛她。 心月收敛了目光,怯懦地低下头,她向来畏惧与别人起冲突。 赵齐有点生气,但还是打算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心悦诚服。 “我就是觉得我爸是好人,如果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的说法,那这世界就是不公平!他就不该得这个病!” “我爸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对家庭非常负责,从来没有让我和我妈为物质上的事情操心过,他满足我们一切的衣食住行,却从不抱怨他做生意有多辛苦,有多难。仅凭这一点,他就超过了世界上的大多数男人,当得起一个好字。” “他作为一家之主,对我妈尊重、爱惜,从来没有说过重话,更别提吵架什么的,他们给了我最好的家庭氛围。” “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对我很严格,希望我学习好,长本事,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他就变了,他说他不要求我必须做成任何一件事,只希望我开心快乐地过一辈子。” “他对我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很尽孝, 分卷阅读70 他们体检住院都是我爸忙前忙后,外公外婆也一直在我家住着,我爸帮他们养老。他还帮扶老家的弟弟和侄子侄女,出钱出力,帮亲戚盖房子找工作什么的,总是只想着对人好,却从来没考虑过要回报。” “他不但教育我要当一个善良的好人,他自己就是这样做的。他一直在资助贫困生,给他们生活费,帮助他们完成学业。他还经常献血,电视上看到灾情,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捐款救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总是想着帮助别人的善人。” “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赵齐冷冷看着心月,问:“你觉得呢?” 心月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度疲倦的神情,她垂下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悲伤,面对赵齐的质问,她良久无言,被盯得紧了就慌张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去看电影吧。” 本来说是她请客,但她慌慌张张抓起身旁的包就往外走,最后是赵齐结的账。 赵齐在楼上的电影院门口找到了心月,她怔怔地站在海报墙面前,目光落在一幅画面清新治愈,片名却诡异的电影海报上。 面对这女人怪里怪气的言行,赵齐尽量表现出容忍和友善,他问:“仲夏夜惊魂,你想看这个?” 心月用一种讨好的笑容问他:“你想看哪个?” “就这个吧,新片,不过,这是恐怖片哦。” “你怕啊?” “切,我对一切恐怖片免疫。走吧。” 赵齐拿出手机要去开包间,心月反应过来,抢在前头把钱付了,还给赵齐买了可乐和爆米花。 电影房的装修很华丽,只有两个可以半躺着的软皮沙发,工作人员进屋调好了灯光和影片后就出去了,气氛有些冷淡,心月和赵齐没什么话说,便开始认真地看起了电影。 影片里,患有焦虑症的女主深陷在失去家人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她神经质、敏感、无趣,害怕被男友厌恶,所以强作镇定,顺从地跟着一群不喜欢她的人去陌生的地方旅行。 心月被电影里如醉如梦的氛围吸引,极昼的深夜、午夜的阳光、鲜花与绿草地下的血腥,天平另一边善与美需要的牺牲… 圣洁而隆重的仪式…自高崖坠落的人体… 心月被逼真的碎裂声效吓得一激灵,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旁边的赵齐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她不敢看屏幕里的血腥场面,歪过头去往椅背里边缩了缩。 随后,心月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赵齐在笑着看她,光线暗淡,只看得到他眼睛亮亮的。在看不到的地方,赵齐的手指拱开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心月没有挣开,而是回应了手上的力量。 电影的后半段比较无聊,赵齐睡着了,等到电影结束,心月叫醒他。赵齐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两人的手这才自然而然地放开,他一脸困倦地说:“我居然睡着了。” “都怪我,你明明晚上还要去守夜,我还把你叫出来。” “没事,在医院也能睡。只是这电影够无聊的。” 心月笑笑,装得很乖,突然怯怯地询问:“我们可以自拍一张吗?” 赵齐好像解读出了其他意思,慢慢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语:“去我家里。” “啊?” 心月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所以作出一副难以置信,被吓到的样子。 “啊什么,照不照!”赵齐失望地比了个剪刀手,一脸生无可恋。 心月打开相机,微微靠近赵齐,也比了剪刀手,谁知赵齐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将下巴放在她头上,两人一起大笑起来,开开心心地照了几张照片。 出商场的路上,心月问赵齐:“你和卢菲说好了吗?是分手了还是和好了?” “分啦!”赵齐看向心月,笑得得意,“怎么,你要追我?” 心月清了清嗓子,躲闪着不想回答。 赵齐急着说:“喂,我喜欢热情奔放的女人,太含蓄腼腆的可追不上我。” 心月:“你怎么这么自恋。” 赵齐:“那你什么个意思嘛?” 两人走出了商场,心月停住脚步,眯起眼睛,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赵齐抱着手看热闹一样等她开口。 心月:“你…能不能,你有没有跟你爸妈提起过我。” 赵齐的脸僵住,问:“你现在就想嫁给我啊?” “我才二十岁!”他惊呼,仿佛被人占了莫大的便宜,眼睛里却带着狡黠的笑。 “不是这个意思。”心月一本正经地解释:“你不是说你爸是剑川江尾的吗,我也是那里的人,就是,我觉得…觉得好巧啊,我也认识一个叫赵继新的,你说奇不奇怪。” “哦,你是跟我说过好几次了,等我晚上问问我爸。” “嗯。”心月摆动手指跟他告别,“那我走了。” 赵齐叫住她:“你真不跟我上去吗?请你喝酒啊。” “有个客人约了车,再晚赶不上了。”心月说完便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下午的太阳还是毒辣辣的,照得人心慌气堵,赵齐看着那个渐要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轻薄的开衫被风扬起,露出了紧身包臀裙的曲线和柔嫩紧致的长腿……他心里顿时生出 分卷阅读71 一种“煮熟的鸭子飞了”的失落感。 第37章 中元日寻爱 回去的路上心月把赵齐的照片发去了朋友圈和许久没用的Q丨Q空间,设置权限为仅几个亲戚和同学能看到,她同时在评论区暗示自己即将结婚,结婚对象就是赵齐。 做完这些,她仍然感觉烦躁,就把车停在河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呆呆地坐着看不远处的老倌钓鱼。 太阳落山了,晚出散步的人多起来。 在“表演”结束后,她就一直在等赵齐的反馈。她忍不住幻想赵齐一家三口知晓她身份后的表现,他们一起震惊、恐惧、悔恨、羞耻… 反正只要能让他们难受一点点她就开心了。 她幻想了很多场景,比如赵继新和他姘头说了什么话,做出什么表情,赵齐的内心活动等等,想着想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又想到赵继新就要死了,那个造成她一生痛苦的人正在忍受世间最恐怖的病痛,她的内心又变得无比复杂。 每当烦躁时,心月脑子里的神经细胞就异常活跃,她会感觉很吵,好像脑子里有澎湃的海浪一刻不停地拍打礁石,哗啦啦,巨浪碎裂;又像火山喷发,轰隆隆,岩浆点点洒落,漫天浓云蔽日,让人窒息。 她不自觉地摇头想要驱散这种不舒适的感觉,但这只会加重她的眩晕感。 很快,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只能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她又觉得皮肤像被臭虫爬过,到处瘙痒,却怎么也挠不到正确的位置。 她只好下车去散步,沿着河道快步走了两三公里,试着让大脑放空。 夜幕降临,有几个人在河边烧纸,嘴里念念有词,是中元节到了。 心月突然意识到,母亲去世十三年了,她竟然一次都没有祭奠过她,不管是清明还是中元,她连想都不曾想起。 她如遭雷击,呆呆站在原地,先是感觉愧疚自责,然后是伤心,最后是思念。她的精神力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整个人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只能行尸走肉一般吃力地挪动步伐。终于,她情绪崩溃,避开了行人,躲到绿化带里的一棵树后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棵树不大不小,不能完全遮住她,她只把脸隐藏好,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乞求母亲的原谅。 她的哭声吓到了行人,引起了围观,有人朝她在的位置喊话:“哪个在那里?咋个了?” 旁边就是河道,人们担心这个哭泣的女人想不开。 好在女人没想跳河,她转头看了一眼围观的人,随即停止了哭泣,低着头快步走出绿化带,很快就走远了。 回到家,心月迫不及待打开手机,但还是没有来自赵齐的消息,她想了想,给赵齐打了个电话。 在简单寒暄后她直奔主题:“怎么样?你爸知道我了吗?” 赵齐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就找我说这事啊?他这两天身上很痛,嘴巴里也肿了,都是溃疡,根本说不出话。” 心月顿了顿,谦卑地讨好:“哦哦,抱歉抱歉,我晓得了。那我来看看你吧,给你带点夜宵。” “不用了,我妈今晚也在医院,她也病了,我可能没时间招待你。”赵齐冷淡地说。 “哦,那好,那好。你辛苦了,那你挂电话吧,你忙着,谢谢,不好意思啊——”心月语无伦次地挂断了电话。 她心里空落落的,顶着一片巨大的、莫名的、沉重的悲伤,想倾诉,想爆发,想逃跑…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何俊江的电话,虚弱地说:“我想见你。” 已经很晚了,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该出现在单身女人的居所,可心月故意不去想这些,她灌下两瓶啤酒,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先来后到,她就是要得到关怀和爱,立刻、马上! 何俊江到了,他竟捧着一束热烈而妖冶的红玫瑰,这令心月感觉无比欢愉,她把花拥在怀里,埋头细嗅其中的芬芳。 有意或是无意,她穿得很少,白天的无袖深V短裙还没换,那是多年前在奢牌店上班时用员工折扣买下的,今天第一次穿。 白天的妆花了,眼眸处有残存的晕影,让她因刚哭过而湿润的眼睛横添了一笔破碎易折的风情。 她紧紧抱着玫瑰坐到沙发上,用眼神邀约何俊江在她身边坐下。 “今天太糟糕了。”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沙哑,谁都听得出她哭过,现在又脆弱又缺爱。 “你猜我今天看到了啥?”她问。 何俊江呆呆的,不好把握相处的尺度,于是先正经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她茫然一笑,说:“我才知道哦,今天是七月半,我看到有人在河边烧纸。” 何俊江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被吓到了?看到了不好的东西?” “没有,我是想我妈了。”她像孩童一样随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我今天才想起来,十几年了我都没给她烧过纸,没给她泼过水饭。” 何俊江给心月递了张纸巾,安慰说:“哎,那些都是虚的,人死万事空,过去的就过去吧,人要向前看。” “可我现在有一件特别为难的 分卷阅读72 事情。”她把玫瑰抱得更紧了。 何俊江:“什么事?” 心月:“就是,我爸不是重新成家了吗——” 何俊江:“嗯。” 心月:“他有个儿子,就是你那天见到的那个人。” 何俊江:“嗯,我记得。” 心月:“他叫赵齐,你知道,我原先也是姓赵的嘛,叫赵心月。” 何俊江:“我记得,是初二那年吧,你改名了。” 心月:“那个坏女人就姓齐,所以他们的儿子就叫赵齐。” 何俊江:“哦。他们怎么了?” 心月:“——就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妈没有离婚,我妈是自杀的,是淹死的…” 心月又哭了起来,何俊江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过去了,都过去了,好好的,好好的…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都过去了,乖,不哭了……” “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姓齐的这个女人,我妈应该就不会死,我们就还是一家人,我也不会不读书,就不会找不到好工作,就不会一直被人欺负,变成那么糟糕的一个人。” “你很好啊,一点都不糟。我知道你过得很难,我知道。”他抱紧怀里的女人,动情地承诺:“ 以后我会保护你,对你好,真的。” 心月的眼泪愈发地止不住了。 “——不是,我已经快完了,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每时每刻都在烦恼,怎么办啊,我这些年,我每一天都…都在难受,我这个人…真的完了,根本好不起来,我好难受啊!” 何俊江抚摸着她的头发,想让她平静下来,“好,好,乖啦,不哭了,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赵齐那个人,他们家很有钱,所以,他从小就过得很幸福,还在读大学就有房子了——” 心月突然擦干净眼泪,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她冷漠地说:“当然,也不能怪别人,我这样的,一直很穷,其实是怪自己笨,没有本事,干不了高档的活,也不会做生意,赚得少还总乱花钱。” 何俊江:“别那么说,你现在有什么地方要用钱吗?” 心月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可能只是…有点嫉妒他。” 她木愣愣地笑了笑,显得愈发招人爱怜。 何俊江抱着她轻轻摇晃,温言安慰。 “不要想那么多,这个社会又不是一定要有房有车才能开心。你现在还年轻呀,过几年什么都会有的,慢慢来,不要急。”何俊江安慰道。 “我可能也没有嫉妒他,真的,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而已。”心月嘟囔着。 何俊江问:“你爸重男轻女啊?” 心月:“我们没有联系过,我从前很恨他,十几年没说过一句话,我现在是死是活他可能都不知道。” 何俊江:“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不要用别人错误惩罚自己。” “嗯,你说得对。”心月推开何俊江,玩弄着玫瑰的花瓣,眼睫上还挂着泪,但已经没了哭腔,她淡淡地说:“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嘛。” “那怎么办呢,你去跟他要,看看他给不给你买房。”何俊江像开玩笑一样建议。 心月摇头,“我不要他的东西,我一碗饭都不会吃他的。”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我就是看不惯赵齐啦,他都不知道他爹妈做了什么,还觉得他爹妈好得不得了呢,好像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都是大善人一样。” “他不知道也正常,哪家的爹妈也不会跟孩子说这些。” 何俊江说着将手掌覆在心月头上,摩挲着她的头发,见心月没有拒绝,胆子又大了些,手掌往下托住她的半张脸,用拇指替她抹去泪痕。 心月:“所以我就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何俊江问:“你和你这个弟弟关系怎么样?” 心月想了想,说:“一般吧,倒也不是很熟。” 何俊江:“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你生病了他能来看你,说明这个人不算太差。上一辈人的事情就归于上一辈,你和你爸爸之间也好,和这个弟弟的妈也好,能调和就调和,不能调和,不想见面,就离得远远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过,年轻这一辈的亲戚朋友,能来往的就好好来往,多个亲人朋友也是好的。” 何俊江的话说得圆满,但说了跟没说一样,心月看着他的脸,惭愧地笑了笑,说:“我挺坏的,可不想让他们那么心安理得地享福。” 何俊江:“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你妈妈的事情,那你就去告诉他呗,大不了吵一架,以后不来往了。” 心月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嘿嘿地笑起来,眼睛是肿的,睁不太开,像一只笑面狐狸。 “我好坏啊。” “坏女人。”她自嘲。 两人不再说话,心月看着玫瑰,何俊江看着她。 屋里的空气渐变得黏稠,心月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她再次被何俊江紧紧地抱在怀里,只感觉得到对方的臂膀与胸膛像钢铁一样坚硬,仿佛要将她挤碎在怀里。 男人的呼吸也像刚烧开的水汽,热腾腾地,让她瘫软成一团,失去骨头的支撑,予取予 分卷阅读73 夺… 自那次后,她沉湎于□□的欢愉,抛却了一切烦恼,纵情享受何俊江给予她的一切欢乐。 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礼物——衣服、鞋子、闪亮的饰品、鲜花、红包、情话、热烈的吻、富有安全感的怀抱…… 他们在时间的间隙偷欢,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只是不能朝夕相处,难免美中不足。 一次,何俊江说他请到了三天的假,他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小镇,日日夜夜地在一起。心月没有深究他是向工作单位请的假,还是向家庭请了假。 那些烦恼的事,她自欺欺人,以为不想起就不存在。 何俊江带她去了临近县城的一家温泉酒店,一晚上的房费两千多,她没住过那么高档的地方,有些怯场,任由何俊江带着,一步不离,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全心全意地爱他,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妻子。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他们难分难舍,心月又流了一场眼泪,何俊江温言软语哄了许久才好。 当天晚上,心月接到一通电话,是戴静打来的。 看到显示名的刹那,她心惊肉跳,不敢接听,等手机不再响了,她才犹犹豫豫地回拨过去。 第38章 分手吧 电话接通了,心月先不出声,对面也迟迟没有动静,这显然不正常,心月担心事情败露了,害怕得几乎有些发抖。 她从喉咙里挤出个“喂”字,对方也随即说话,声音如往常一样洪亮:“小月,喂!” “嗯,在呢,有喃样事?”心月用方言小心翼翼地问。 “没别的事,就是快到中秋节了嘛,想请你来家里玩玩,吃个饭,反正你也是一个人,省得开火做饭了。”戴静爽朗地说。 心月的嘴巴虚张着,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不来了,我还要跑车。” “哎呀,钱什么时候都可以挣嘛,我就是怕你不来才提前约你的。”戴静说。 “真的,我不来了,我还在路上开着车,先挂了哈…”心月紧张得额头冒汗,过于心急地想要结束对话。 “好吧,你先别忙着拒绝,过两天我再叫你。” 戴静终于挂断电话,心月深受惊吓,瘫软在地上。 她在想这是不是戴静故意诈她,等她上了门去,就会被当面拆穿,被当成人人喊打的小三,被她们家的人打骂,甚至扒光衣服录像传上网。 她惶惶不可终日,又不敢联系何俊江询问具体情况,只能等何俊江联系她。 何俊江给她发来问候的短信,她也不敢回复,并怀疑是戴静掌握了何俊江的手机,故意发来信息试探,好收集证据的。 她只能相信实时的电话沟通,可惜何俊江一连两天都没有给她打电话。 第三天的傍晚,何俊江终于打来电话,说他正在回家的路上,这两天丈母娘和戴静好像对他起了疑心,跟他单位的人打听过他的工作安排,一家人正在吵架,所以不方便联系。 心月生硬而决绝地说:“我已经考虑清楚,我们不要这样了,断了吧!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和联系方式记得删除。” “别这样,心月。”何俊江请求,“我不同意,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可这样是不对的!” “——心月,我告诉你,在这个社会,人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不要用过高的道德标准束缚自己。” “那怎么办,叫我小三好听吗?我会被人骂,我会被人看不起。”她痛苦地说。 “谁骂你啊?” “所有人!” “你听我说,我会离婚的。我保证!” 心月无力地说:“那有什么用呢,现在还没有,之前也没有。” “事情也不是那么非黑即白的,谁都不是纯粹无暇的,她戴静也不是什么好人。”何俊降说完,沉重地叹息。 他接着说:“我和戴静很早就没感情了,而且,她太聪明太会算计,我在她身边只觉得心寒,害怕。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她只当我是一个帮她供房子养孩子的工具而已,她和她妈整天想着怎么从我手里把钱刮出去,天天当着孩子的面对我百般挑剔,一万分的看不上,孩子也跟着有样学样。都这样了,她都从不提离婚的事,可能就等着我把房子供好,然后就把我扫地出门呢。” “什么意思?”心月问。 “我单位的公积金比例高,有购房优惠政策,她属于自主创业的,公司没有缴公积金,虽然我们那套房她出的首付比我多一点,但供房的大头在我,家庭开支大头在我,我还要给她妈抚养费和照顾田田的保姆费。其实,她的事业也就这一两年有点起色,从前是我供她读研究生,她工作不稳定的那两年也是我支撑她的生活。她呢,太聪明了,自己把钱攒下来,主动要付大头的首付,连办房产证她都斤斤计较要把名字写在我前面,还要把我的工资转到她卡上,再由她的卡支付房款,如果我不照做,就是不信任她,不爱她,她就是这样有心机的一个人。原本我想着一家人,不计较那么多,可这几年她和她妈对我越来越挑剔,把自己的钱攒着,花我的吃 分卷阅读74 我的但就是看不上我,天天找事和我吵架,我在她们面前吃个饭都能被挑出一堆毛病。反正,我觉得和她是过不下去的了,最近她们母女两个处处寻我的错,又是录音又是翻手机,可能就是为了以后打官司能争财产争孩子。这种天天憋着劲要整我的女人,我确实怕了。” 心月:“那她肯定知道我和你的事情了,她前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去你家里过中秋节。” 良久,何俊江才说:“知道就知道吧,没事。” “你没事但我有事!”心月着急要了断一切烦恼,她烦躁地大喊:“我都做了什么啊,我恨死自己了,我像个贼一样,现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担惊受怕,反正你不要再联系我了,我挂了电话就会拉黑你,你记得把我删了。” “心月。”他喊,可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果然已经无法呼叫。 心月觉得彻底没意思了,她原本以为这个男人是她灰暗人生里的唯一亮色,是一盏可以慰藉心灵的明灯,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在她迷茫时将她引入更黑暗处的诱饵。 细想起来,与何俊江在一起后,她沉沦堕落,虽然偶有欢乐,但恐慌与自责如影随形,她并不比从前更开心。也许这个男人只是她情绪崩溃时饮鸩止渴服的毒,心软时意乱情迷犯的错,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深刻或者纯粹的情感。 第二天晚间,心月很晚才收工,回来时远远就看到了何俊江的车停在院子里,隐隐约约看得到有人坐在里面,她没有停留,停好车就上楼去了,何俊江也下了车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 内心挣扎了几回,她最终还是没有将门关上。 何俊江跟进来,从后面抱住她,她也没有挣脱。 “心月,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何俊江的话说在心月耳朵后边,那里有敏感的小绒毛,最受不得哄。她原先构筑的心理防线瞬间瓦解,于是不再生气,不再害怕,又开始欢喜于背后这个男人给她的坚实怀抱。 但她仍不踏实,心里发虚,只能尽量平和淡定地问:“你怎么不回家?” “和她们吵架了,我说了要离婚,那个家呆不住了。” 他说得可怜,心月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怀着矛盾的心理问道:“那戴静同意吗?” 何俊江:“她要我净身出户。” “——你是怎么想的?”心月问。 何俊江不假思索,语气坚定地回答:“不可能。” 心月不再说话。 他们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很有默契地开始做饭,一个摘菜,一个洗碗,一个炒菜,一个拖地。 心月的菜还没做好,何俊江就已经把地板拖干净了,他进到厨房,在心月身后不安分地撩拨起来,两人终于还是没顾上吃饭,又是一番云雨欢度。 夜里,心月胃疼得睡不着觉,于是起来找药吃,吃了药她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抱着肚子蜷缩在黑暗里静静蹲着。 何俊江醒来后发现身边空落落的,就起身来客厅找人,他走路没有声音,突然啪嗒一声打开了灯,将心月吓了一跳。 “怎么起来了?”何俊江问。 心月蹲得腿麻了,索性坐在地上,为了遮掩脸上的泪痕,她低下头顺手翻开身旁的药箱,轻声说:“我胃疼,起来找药吃。”说完将刚才吃过的胃药又吃了一遍。 “胃疼可能是因为没吃饭,我去把饭菜热一下。”他说着便进了厨房。 吃饭的时候,心月旧事重提,“我们真的不要再见面了,至少在你离婚以前,我不是逼你,也没有想让你离婚的意思,我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何俊江静静地咀嚼着,不看心月,也不打算说话。 “戴静有提起过我吗?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心月不安地问。 “别想这些了,我会小心的。”何俊江不轻不重地敷衍道。 小心什么,继续偷偷摸摸就不会被发现吗? 心月急了:“怎么能不想呢,我梦见好几回了,梦见她带着田田来骂我,打我,甚至…” 在她没说完的梦境里,原本是妈妈带着她骂赵齐一家三口不要脸,在大街上当众数落赵齐的妈妈当小三、抢男人,可转眼,她发现是自己在被人指指点点地咒骂,妈妈对她很失望,觉得丢脸,转身离开了,而她心虚得到处躲避,可总能被人发现藏身之所。 何俊江笑她:“你怎么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呢?不至于的。” 心月怒了,却不想对何俊江表现出来,她明白这终究是自己的伤疤别人不会疼。 她眼眶发酸,沉默了一阵,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总不愿意戴那个呢?” 何俊江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哪个?” 然后他突然想起每次欢好时心月都会叫他做好措施,但他知道心月是那种很干净不乱来的女人,不用担心自己生病,所以肆无忌惮,总是蒙混过关,并不依她说的去做。 “你不是在吃药吗?”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心月无力地看了一眼满满的药箱和茶几下新开来的几袋中药西药,终于把闷在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可她说话的语气近乎卑微。她还不想让何俊讨厌 分卷阅读75 自己。 “可是吃药也会不舒服,我肚子总疼,还一直在出血。”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不要买那种紧急避孕药,买可以天天吃的那种,长期有效的,对身体还好。你不是会痛经吗,吃长期的那种,可以调经止痛的。” 何俊江一脸认真,说得头头是道,心月无言以对。 只是,她眼里的光亮突然就黯淡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无比疲惫。 她不想再和人争论,默默站起来,虚弱地说了一句:“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然后轻飘飘地走回卧室。 没一会,何俊江进屋来,在心月身边躺下。他叫了心月几声,可心月侧身睡着没理他,他于是以不容反抗的力量将心月紧紧抱住,动作粗鲁,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话,下次我一定改。” 心月无声地淌了许多眼泪,她不抗拒何俊江的怀抱与触碰,只是在冷静下来后,反问道:“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何俊江略感诧异,想了想,肯定地回答:“是啊,我爱你,喜欢你,你是我很多年前的初恋,我现在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心月在他怀里,任由男人把玩她不算柔软的手指,缓声说:“那谈恋爱就会有分手,我这回真的要和你分手了。” 男人的动作停住,重重地叹息一声,过了许久才说:“是不是你又烦我了?” “没有。”她鼻音很重,要用力控制情绪才能止住哽咽,“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心里、脑子里装不了太多事情,我一害怕,一心烦,整个人就呆了,哭哭笑笑,一天过一天,好不起来了,不像你们,可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何俊江握紧她的手,沉声说:“对不起,怪我没处理好那边的关系。” “睡吧。”她不想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何俊江正在刷牙,心月让他打开和自己的微信对话窗口,何俊江依言做了,心月给他转了五千块钱,并且在何俊江反应过来之前在他手机上点了收款。 “这是做什么?”他问。 “这段时间你送我的礼物,我查了一下价格,差不多是这个数字,有少了的你再跟我说。” 何俊江满脸的无奈:“你一定要和我算那么清楚吗?” “我们分手了嘛!”她维持着疲惫的浅笑,“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做人一定要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何俊江无言地注视下垂下了眼睛,然后面色一冷,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就这样吧,你别再来了。” 第39章 去大理 中秋节一天一天临近,心月记着戴静还要给她打电话这事,焦虑得昼夜难安,索性关机,让谁也联系不上她。 这天,她正在游乐园门口排队等客,一个男人直接开门坐上了副驾驶座,心月从惯性的发呆中回过神来一看,竟然是何俊江。 何俊江开口便问:“你怎么了,喊你也不应,身体还是不舒服吗,回去休息好不好?” 心月缓过神来,说:“我没事,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不接电话,我只能直接来找你了。” “不是说好不要再联系了吗?” 心月的脸色显得很不耐烦,何俊江看在眼里,长叹了口气,说:“我来开车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不等心月说出拒绝的话,下车来到驾驶位旁拉开车门,扶着心月的头让她下车。心月感觉到对方的动作里带着怒气,不想在人前发生争执,也就依他的话去副驾驶位坐好。 何俊江直接把车往市区开去,最后来到了一所位置隐蔽的园林酒店。心月一脸怒容,生着闷气,嘀咕道:“你是不是只会想这档子事?” 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何俊江敢带她去开房的话,她一定要打他两个耳光,然后立即走人,可何俊江只是平静地说:“不是,你误会了,我先去问问,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一个人去了酒店前台。 过了一会,何俊江回来,低声说:“他们在里面,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谁在里面?”心月问。 “戴静和他的相好。”何俊江的语气里没有愤怒的情绪,似乎还因为抓奸成功夹杂着一丝兴奋。 心月愕然说:“可你带我来看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关心这个。” “你不是一直自责吗,我想告诉你没有必要,她戴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仁我不义,谁都不是纯洁无瑕的,她能婚内出轨,我就不能追求真爱了吗?”他想握住心月的手,被躲开了,又说:“我会想办法尽快离婚的,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心月双手捂住脸不再说话,两人枯坐着等了许久,心月熬不住睡着了,等被叫醒时,她看到戴静和马主任前后脚走出酒店,在酒店前的一块停车场前亲昵地半拥着说了会话才分别去开自己的车。 何俊江早已准备好了手机,一直在录像。 等戴静和马主任开车离去,心月才问:“你一直都知道吗?” 何俊江想了想才说:“也不能说知道吧,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见心月一脸迷惑,他接着 分卷阅读76 说:“怎么样,震惊吗?其实我们这样的夫妻在这个城市很常见,莫名其妙就结婚了,猝不及防就有了孩子,过着过着就成了半个仇人、半个陌生人。以她的性格来说,发生这种事不意外。而且,她应该也不关心我是不是知道。” “那她晓得我们的事吗?”心月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何俊江如实回答。 说完这句话,何俊江闷闷地笑了两声,拿出打火机想点根烟,看了一眼身边的心月,又把烟放了回去。 撞破戴静与马主任出轨的事并不能减轻心月的负罪感,在此之前,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内疚和自责,已经无法跳出这种思维执念。 她失魂落魄地对何俊江说:“算了,我太累了,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纠缠,实在是太磨人太麻烦了,我们真的断了吧,就当没认识过。” 何俊江急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尽快离婚,然后我们结婚,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了。” “可你有孩子了,我们这样会伤害到她。”心月忍不住大声了些。 “不管孩子归谁,我都会对她好的,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她会恨你的,也会恨我,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心月突然间很难过,难以抑制地哭泣起来。 何俊江颓然又无奈地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那么严重呢。” 他看着心月,认真地问:“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你也说过喜欢我,爱我的!” “——我已经错了,反正不想做错更多。我烦了,我烦你!” 心月擦掉眼泪,她刻意忽略掉对方的目光,表情冰冷,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何俊江看着她,许久得不到目光的回应,便也生了气,再也不说话。 他们沉默着回到景区,何俊江也不打招呼,下去开自己的车走了。 心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过起了浑浑噩噩、毫无行动力的日子,她每天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连起床洗漱、上卫生间、吃饭喝水这些小事都成了难以完成的目标,需要一拖再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她打开手机时,并没有看到戴静的来电和讯息,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到了这年的中秋节晚上,心月看到赵齐晒了朋友圈,写的文字是——“回家过中秋,看看我妈的手艺”,配图是一个妇女微笑着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六七个菜,还有葡萄酒、高脚杯和堆着月饼、石榴的漂亮瓷盘,照片照得不清晰,照片一侧入镜的中年男人做着抬手的姿势,好像在阻止拍照,他被拍虚了,但心月还是认出了人。 那个男人是她爸爸赵继新,他剃了头发,脸上显出浮肿的病态,但仍笑着,宠溺地看着儿子,这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美满幸福。 看着这条朋友圈,心月感觉自己麻木了很久的心脏像是被毒蝎子刺中了,瞬间灌满了仇恨。 她给赵齐发去了消息,问他是不是回大理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长,她迫不及待想要继续那未完成的报复计划。 赵齐答应过不止一次会问他爸爸关于江尾村,关于寸心月的问题,可他显然全都忘了,根本没问过。否则,他又怎么能在她面前问心无愧地炫耀他和美幸福的家庭呢?又怎么会没正行地问她是不是想他了呢? 心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确实很想你,我来大理找你玩,好吗?” 赵齐很快回复了一排欢欣雀跃的表情表示期待心月的到来。 天已经很晚了,可心月一分钟也不想等待,她随手抓起几件行李,匆匆忙忙地就出门了。 她直接往高速路开去,目的地是大理,也或许是她的老家,她在思索该怎么做。 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心月实在困得开不了车了,即便开着暴躁的电音和重金属音乐都没法振奋精神,她只好先进服务区休息一会。 小睡了一会后她还是感觉困乏,于是想了个办法让自己清醒一点,她用硬壳饮料瓶装开水,把一包十条的速溶咖啡全部泡进去。如此高浓度的咖啡她只喝了几口便感觉口中干渴,难以下咽,但大脑果然很快亢奋起来了,亢奋到几乎眩晕,同时胃部的不适感也加剧了。 她没试过在晚上开这么长时间的车,从天黑到天亮,从高速公路到盘山公路,一整个夜晚过去了。 心月在晨曦中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城里的道路变化不大,她凭记忆找到上学时候常去的那个早点铺,点了一碗面条,一碗豆浆,可惜胃里面是焦灼地胀痛,她感觉反胃恶心,吃不下任何有油腥的东西,只喝完豆浆就走了。 县城不大,一会儿就转完了一圈,到了上班上学开门做生意的时间,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越来越多。心月找到一家刚开门的打印店,将手机里存着的照片放大打印了三十份。 她回到江尾村,来到她爸爸的房子,用那个女人给她的一串亮闪闪的钥匙打开了院门,进去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家的样子了。 这所新房子的院子变小了,还铺上了青黑色的地砖,房子外墙刷成了灰白色粗粝的喷砂墙面,她依稀记得从前好像贴的 分卷阅读77 是长条的白色瓷砖。二楼开了大大的落地窗户,原先锈蚀的铁窗换成了铝合金新式窗户,楼上似乎还加盖了半层。屋子里的布局也改变了,留了三个卧室和一个大大的客厅,从地板砖到屋顶灯,所有的家装都是新的。 这算是他送我的礼物吗? 是施舍吗。 我不要。 …… 心月把想做的事情做好后便又开车返回大理下关,她身上虽然疲惫酸痛,脑子却是兴奋的。路上,她给赵齐打了个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方。 等心月开车到那里时,赵齐显然已经在路边等候了许久,他正跨坐在白石栏杆上抽烟。 天气湿冷,他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夹克,里面是宽松的白色运动服,头发没有打理,被风吹得蓬乱,想来应该是闲在家中懒散了,不像在学校时特别愿意在外表打扮上认真。 他的皮肤很白,在背后青黑色的苍山和低垂的墨色云层映衬下,更显得白净俊秀。心月远远瞧着他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他像那张照片里的赵继新,这让她瞬间对赵齐生出许多厌憎之情,以至于站在他面前时,需要特意伪装起笑容。 心月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再开车了,她扭捏地撒了个娇:“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就按这个导航走,我太累了想睡会。” 赵齐大笑着拆穿她:“好啊,说什么想我,原来是抓我来帮你开车?!” 心月在后排座位上沉沉躺倒,说:“多谢你了,弟弟。” 赵齐摸索着启动车子,一本正经地说:“有言在先啊,我可才拿到汽车驾照。” “生死由命吧。” 心月很快陷入沉沉的睡眠。 第40章 全家福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达了湾溪村,村道狭窄,车子只能停在一户人家的场院旁,两人下车步行入村。 这里没怎么变过,路线走过一遍就不会忘,心月才醒来不久,下车后仍是迷迷糊糊的,脚步踉跄,赵齐伸手扶住她,她顺势歪在他肩膀上靠着走。 “头好晕啊。”她喃喃道。 赵齐问:“怎么了,脸又白惨惨的,是不是低血糖。” “嗯,好像是,忘了吃饭,口好渴啊。”心月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发紧的头皮,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赵齐看到另一条更宽些的巷子里像是有卖东西的,就让心月原地等他,他去买点吃的来。心月全身冒着虚汗,感觉站立不住,自己扶着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等。 没一会赵齐回来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大笑着说:“我服了,这里的东西就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把水递给心月,展示着袋子里的假冒食品,“这是奥利粤饼干,这是德扶巧克力,哈哈哈,没别的了,反正是高糖的,你凑合吃点吧。原本还想买饮料,但都是些没见过的牌子,怕是不能喝。” 心月一口气喝光了自己的水,感觉还不解渴,随手用力捏瘪了瓶子,看到赵齐的水只喝了半瓶,便伸手要过来喝了。 她喝得着急,赵齐弯下腰,帮她把吃进嘴里的头发撩出来,心月看着他,表情平静而温顺,等水喝完了,赵齐又帮她抹去嘴角的水痕,然后掰了很大一块巧克力放进她嘴里,就好像是在照顾小朋友一样,既耐心又温柔。 微风袭来,心月感觉好多了,他们迎着夕阳的光芒走向村后那个水塘子。 赵齐没问心月家在哪里,即将去到什么地方,只是安心由她带着来到映照着红澈澈火烧云的池塘边,看绚丽的湖面随着水波晃荡。 心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男人,指着那片长满浮萍的静水告诉他说:“我妈妈是在这里死掉的。” 赵齐沉默了一阵,轻声问:“那,你爸爸呢?” “在家。”心月回答。 他们在那里看了很久的夕阳光景,只等水塘里的霞光散尽,变成黢黑的一塘死水。 夜幕降临,山里的夜晚格外的黑,格外的静,心月小心地开车行驶在弯曲狭窄的村道上,想象着母亲曾经也走过这条路,那时的她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正陷在癫狂无解的人生泥塘里,不断挣扎着,也许突然有一天就松手了,一脚踹上生门,堵死,一了百了。 旁边的男人正悠悠地抽着烟,跟着音乐哼起了歌,心月在心里嘀咕:他多好呀,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在月上中天时回到县城,两个人都饿坏了,赶紧找了个烧烤摊吃东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赵齐又叫了两罐啤酒,一边喝一边低头玩手机。 心月的恨意早在不知不觉间平息了,此刻拿不定主意,想就此算了,却又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突然,赵齐把手搭在心月肩上,热烘烘地凑在她耳边说:“去哪儿?这个怎么样?” 他晃了晃手机上的酒店预订页面,上面展示着一个红色的圆形大床,情侣、浪漫等字眼让心月看得心惊肉跳,她赶忙扒开赵齐的胳膊,赵齐以为她害羞了,笑着欺身过来想抱住她。 心月赶紧站了起来,想了想才说:“住什么酒店啊,我带你回家去吧。” 赵齐被噎得干咳两声,带着一脸微醺的笑问:“真的?” 心月也弯起嘴角挤了个 分卷阅读78 笑容,点点头,结了账。 她带着赵齐穿过深夜的江尾村,来到了父亲赠予她的新房子处。 车就停在路边,赵齐略紧张地问心月:“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的家长呢,这么晚了去你家会不会太草率?” 心月仰起脸问他:“你怕啊?” 他立时笑得痞坏:“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院门是锁着的,赵齐终于松了口气,“早说嘛,你家没人,害我白紧张了一路。” 铁门的老式插锁太涩了,他们合力扳开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钢铁摩擦声,撕破夜的静默,惹来许多狗吠。 房屋的门是新的,心月对钥匙不熟,要一把一把地试开,赵齐看着心月,目光温柔,耐心等待。心月瞧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心说门开了咱们就两清。 打开了门,再打开灯,心月痛快地畅想:赵齐,你可睁开眼好好看看吧,我贴了满墙的全家福,连地上也有,就是怕你看不到!你不要忽略掉重要的细节,看清楚了吗,全家福里的这个男人叫赵继新,这是我爸爸,我十二三岁以前叫的爸爸,那之后我管他叫狗杂种、垃圾、死人,这是我妈,她是死了的,你不必管。这是我,是七八岁的小孩样子,但愿你能看出来是我。 这几十秒的时间对心月来说过得可真慢,她紧盯着赵齐的脸,不想错过他任何一瞬间的表情。出人意料的,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屋子,还小心避开地上纸片,惊奇地感慨:“哇,你家好久没住人了吧,该收拾了。哎,卫生间在哪?” 他竟什么都没看出,心月好生失望。 也是,这样密密麻麻铺陈的黑白印刷人像,阴森怪异,谁也不想细看。她在心里呐喊起来:看看这个男人吧,你难道不眼熟吗?你看他和你长得多像,你就不好奇吗?他是你那混帐的爹啊!你爸爸隐瞒的过去,造过的孽,害过的人,都在这所房子里了。 心月像个技法拙劣的魔术师,反复练习了一千遍的魔术,一上台就失误冷场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见心月没反应,赵齐自己找到了卫生间。 突然,两束电筒光线从没关好的院门门缝里射了进来,还有人在外面低声说话的声音,心月走出去一看,见是二叔和他的儿子在外面往里观察,他们看清是心月,便放心走进院子。 他们诧异于心月三更半夜地回来了,还说以为是贼进了家里。心月冷笑一声,在心里默默吐槽:谁能有你们贼?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 这时候赵齐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多出的两个男人,也是一脸疑惑,心月冷漠地介绍道:“这是我家亲戚。”心月还记着二叔一家殴打她们母女的仇,不愿叫他们叔叔和堂哥。 赵齐却认出了两人,惊讶地叫了一声“二叔、哥。”还得到了后者的回应,他们认出了彼此,寒暄了一通,二叔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自然是因为心月的缘故,她抢先告诉他们:“赵齐是我男朋友呀,我带他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赵齐还被蒙在鼓里,他大概记得心月跟他说过的,她们村子有个人和他父亲是同名,他惊喜地对心月说:“哎,这还真是巧了,我爸爸真是和你一个村子的呀!我还没来过他老家这边呢。” 事情当然有点不对劲。 心月朝二叔家的两人看去,他们果然被惊呆了,愣愣地说:“什么意思啊…搞什么…小月,你刚刚说什么男朋友,怎么回事?”二叔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一句竟然是凶巴巴地质问语气。 心月自然愤愤不平,心想:直到今天,他们对我还是这么生硬刻薄,他有什么资格端着长辈的架子对我凶呢。对我的态度这么差,怎么对赵齐却是好言好语?真是狗眼看人低! 心月作出无辜的样子反问赵齐:“你们怎么会认识啊?” 二叔是个急脾气,他看不惯心月装糊涂的样子,冲她吼道:“搞个求事!你墙上贴的是什么?他是你弟弟你不晓得,他是赵继新的儿子你不晓得?!你个烂货想搞什么事?” 心月最怕被人吓被人骂,她其实已经开始心虚害怕,却不得不装出强硬的样子,大声吼叫回去:“你骂谁呢,你才是烂货!凭哪样我会晓得,我耐烦管你们赵家的事情了吗?你吼个求啊!” 她的嗓子叫哑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后面赶来的二婶把她劝到一边,二叔还想再跟她纠缠,也被他家的人拉出了屋子。 心月转眼见赵齐在看自己,他脸上全是困惑,那困惑又很冷静,显得事不关己、漫不经心,让她看得恼火。 心月等他问自己问题,等他给他爸爸打电话,他也许会说:你不是我爸爸吗,怎么又是寸心月的爸爸,你这个骗子… 哈哈哈,那场面想想都有趣。 可到了最后赵齐也没有说什么话,他沉默着任由二叔把他领走,心月无法知晓他内心的想法,她擦掉眼泪,躺倒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气,平复吵架后紊乱的呼吸节奏。 二婶又回到屋里,应该是想和心月单独谈谈,可心月脱掉鞋子埋头在满是灰尘味的沙发里不看她,只冷冷地说:“我要睡觉了,你自己关门出去吧。” 这一觉睡得很沉,期间她 分卷阅读79 感觉到有许多人进过屋子,还在她身边讲话,都是陌生人的声音,但她醒不过来,还是想继续睡下去。她做了一些梦,其中有一个梦是她一觉醒来,发现这个“恶作剧”只是一场梦而已。 醒过来时心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所见不是熟悉的床铺,不是她的蓝色屋子,她正趴在一个陌生房间的沙发上,身上裹着一床毛毯,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说亮不亮,说暗不暗,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明白那些都不是梦。 桌上有半杯水,还有厚厚的一叠纸,那显然是她打印的全家福,是她为赵齐准备的惊喜。 那他知道了吗?他到底明白了没有? 手机没电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她看到钥匙串在桌上放着,这提醒了她她还有昆明的寓所可以回去。 起身后心月只感觉天旋地转,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心跳得很快,胃里面也火辣辣地燃烧着,她不得不跪趴在地上,许久后才止住眩晕感。 “我这是怎么了?”她默默自问,并猜想是前天晚上过量饮用咖啡引起了中毒反应。 走到外面路边时她才发现昨天忘记锁车了,坐进去后车里还有一股烟味,那味道又勾起了她的胃痛,她一阵恶心,冲出车门,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过了一会,一个热心人走来帮她捶了捶背,又递来了纸巾,那人说话的声音不算陌生,是她二婶。 心月知道她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但她不想说话,跟二婶道别后直接开车驶离了县城。 长时间不规律的睡眠,极差的饮食习惯和各种生理病痛让她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她强撑着开车,感觉身上越来越难受,渐渐地熬不住了。 …… 第41章 疼痛 心月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过来,屋里很暗,她左右看了看,辨认出这是旅馆的标间,却一时想不起这是哪里的旅馆,自己又是怎么住进来的。 她一起身就感觉心慌气促,头晕恶心,只能先靠着床头缓缓。 掀开被子后她闻到自己身上有难闻的汗腥味,腹部至后腰处坠胀闷痛,下身还有难以忍受的瘙痒,她怀疑是之前同何俊江好后感染的妇科病又犯了。 等心跳平稳下来,她下床拉开窗帘打开窗子,一阵嘈杂声迎面扑来,楼下是一条人声鼎沸的夜市街,摆着一排烧烤摊,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举目四望,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牌楼,上面写着:祥云驿。 心月想起来了,她在开车回昆明时打起了瞌睡,后方车辆鸣笛示警,她惊醒后发现车子已经飘到了最右边,离出事只差分毫。昆明还远,她熬不下去,只能在出口下了高速,进城找了一家旅馆歇息。 她感觉自己这具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全都在散发疼痛,头痛、胃痛、牙痛、肌肉酸痛、腹痛、腰痛,还有由里到外,彻底的虚弱感。 糟糕的身体状况把她留在了陌生的小城,她不得不就近找了个诊所,挂些消炎镇痛的药水,每天尽量吃些好菜好饭,完了就回旅馆休息,过了整整三天才终于缓了过来。 她身上不痛了,也有了精神去买新衣,烫头发,化漂亮的妆在人民广场看人们跳舞,最后在穿梭往来的人群里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总算将心里的憋闷发泄了些许。 赵齐自那天起就再没联系过她,心月也不知道他明白了多少,可以肯定的是,二叔从一开始就认定是她故意诱拐赵齐回那栋房子的,他们肯定也会这样告诉赵齐。 不管怎样,心月感觉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赵齐一家三口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好日子,就算他们识破了自己耍的手段,那也是赵齐先招惹的她。 他们全家都会颜面扫尽,被人笑话,嚼舌根的乡邻必定不会放过他,会细数他赵继新从前抛妻弃女,前妻发疯自杀,前妻女儿与现在的儿子发生不伦恋情的一桩桩丑闻。想到这些,心月得意地笑了起来。 如果她此刻抬头看看镜子,会发现自己的笑容里透着狰狞和古怪,双目失神,皮肤暗黄,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回到昆明后,心月仍然感觉周身乏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她没力气出去跑车,只能整天呆在出租屋里睡觉,睡醒了就躺着发呆,她知道之前被撵走的“黑狗”又回来了,她丧失了行动力,或许再也无法将它赶走。 某天,她刚熬完一个长夜正有睡意,却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电话是小姨打来的,本来小姨自上次替她张罗相亲的事闹得不愉快后,就再没联系过她,现在打来电话,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谈着一个男朋友?谈了多久了?” 心月之前发在朋友圈和Q丨Q空间的照片动态,小姨和她的儿子、女儿都是能看到的,可那些动态只收到了书琳和大燕的点赞祝福,大燕甚至还让心月尽快把人带回家里去见见面,她们显然不知道照片里的男人就是赵继新的儿子。 心月淡淡反问:“怎么了?” 小姨的情绪比较激动,她问:“你认不认得你爸家的儿子?” 分卷阅读80 心月一下子就明白了,小姨已经知道了。 她假装愤愤地说:“我怎么可能去见他家的人。” 小姨又问:“意思你认不得他儿子是哪个?” 心月打算装糊涂到底,她干脆地回答:“认不得。” “那你那个男朋友的家庭情况你晓得不?” “一概晓不得。” 小姨显然是从二叔家那里得到的消息,她质问心月:“你是不是回来过,你在你家屋里贴那么多照片做什么?” 心月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耍赖:“我本来就是想带男朋友回去见父母的,父母没有了么就只能看照片了。” 小姨深叹了一口气,说:“小月,你跟我说实话,你当真在和赵齐谈恋爱耍朋友么?他真说了要和你结婚?” 心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恋爱和结婚都是她编造的,连照片也是偷拍的,她这里说出去的话,赵齐可以直接拆穿。 她只能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他可能要和我分手了,最近一直不联系我。” 小姨不死心,又郑重地问了一遍:“你是真的不晓得还是假的不晓得?” 心月平静地问:“不晓得什么。” 小姨厌烦了和心月打太极,语气严肃起来:“那我也直说了,你朋友圈发的那个男朋友,名字喊个赵齐的,他是你爸爸和姓齐的那个女的生的儿子,他跟他爹妈都坦白了,说只是和你认识,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要结婚的话。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了,有过什么故事,反正以后你们真的莫要再联系了,这样不好,晓不晓得!” 沉默了一阵,心月冷冷地回答:“晓得了。”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情绪也平稳得可怕,一点也不像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样子。 小姨也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闲话,等挂掉电话后,心月不可抑制地笑了很久。 心月得了一种皮炎,不红不肿,但浑身瘙痒,每次去抓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是哪里痒,这让她坐卧难安,无奈去了附近的医院看病,医生问起月事,她才想起已经迟了一个多月还没来。 按医生的建议,心月去做了验孕检查,在看到结果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牵引着左手也开始酸疼痉挛。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即去挂了妇科,想要做人流手术终结这个噩梦一样的麻烦。 等终于排完队见到医生时,心月被告知完成检查的人流手术已经排到了两天以后,医生让她先缴费做检查,顺利的话三天以后可以排到做手术。 在缴费窗口排队时心月查看了一下银行卡余额,储蓄卡里只剩下几十块钱了,信用卡也已经逾期,不确定能不能刷出来,她心乱如麻,只好先离开缴费队伍。 心月找了个ATM机,发现账单逾期并不影响她继续刷卡,于是又取了三千的现金。 等回到住所,心月开始查询关于人流的注意事项,网页里有大量的内容是推荐本地医院的广告,她猛然想起表妹书琳就在妇幼医院上班,她可以去书琳工作的医院做手术。 一个阴暗的想法浮现在她脑海里。 次日,她给书琳打了个电话,原本心月和书琳因为要债还钱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现在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主动向她寻求帮助。 书琳一听心月要做流产手术,条件反射地惊呼:“哎呀,是真的呀,这也太…那个了。” 心月知道她未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就想要别人误会,把她和赵齐的事想得越脏越好。 书琳让心月直接去医院找她,虽然是休息日,但她愿意为心月加个班。到了医院,书琳领着心月开了单子、缴完费,又带她去做各种术前检查。 心月原本是个害羞的性格,此刻却像个没感情的木偶一样,对于脱掉裤子在医生面前暴露这事毫不在意了。她想象自己只是砧板上的一块死肉,所以能忍受那些令人感到疼痛和羞耻的粗暴检查。 检查结果次日才能出,心月要先回去了,书琳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询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心月木然回答:“不知道。” 书琳只当她伤透了心不想提起,也就不忍再问。 晚上,书琳通知心月,检查合格可以做无痛人流,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 也许是预感到生命即将终结,她肚里的小东西开始折磨她,让她无休止的腹痛、呕吐,直到吐出了黄水,她几乎晕死在卫生间。 第二天,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开车去了妇幼医院,书琳热心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换好专门的裙子,躺倒在手术床上,等医生给药水瓶里注射了麻醉剂后,疼痛渐渐消失,她昏迷了过去。 术后,医生安排她躺去另一张床上休息,为了减轻疼痛感,还给她腰上贴了一个震动发热的仪器。 等彻底清醒后,书琳给她拿来了饭菜,看得出是家里带来的,有番茄炒蛋、冬瓜炖排骨和乌骨鸡汤,心月很久没好好吃饭了,此时感觉非常饥饿,将这些饭菜全部都吃光了。 书琳还有手术要做,她本想让丈夫来送心月回家,但心月坚持自己回,书琳从心月吃饭的胃口看出她没有大碍,便只是叮嘱了几句, 分卷阅读81 让她开车注意安全,回去多休息,好好养着。 回去的路上,心月渐感不妙,下腹处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凶猛,她开始冒冷汗,以腰腹处为核心散发的疼痛波牵引着她的整个身体,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通通紧绷着,震颤着,一刻不停地传导着痛感。 她渐渐感觉眼睛又酸又胀很难睁开,只能先找个地方把车停住,然后爬去后座躺下以缓解腰部的酸痛感,过了一会,由剧痛触发的昏迷保护机制生效了,她晕了过去,直到夜幕降临时才醒。 醒来后她感觉身上松快了很多,只是隐隐还有些疼痛,裙子已经被黏腻的血浸湿了,发出一阵阵腥臭。 书琳给心月打来电话确认她是否安全到家,同时宽慰她不要多想,做好小月子要紧。过了一会,她发来了大长段的终止妊娠术后的注意事项和身体保养方法,让心月照顾好自己,有难处跟她说。 心月立时感激得难过起来,眼泪流个没完没了,心脏连通着左手一起酸疼,非得死命按住才能止痛。 她也知道,自己堕胎这事很快就会传到小姨那里,只是不知道小姨会不会去找赵继新一家说。如果赵齐一家知道了这个事,那不管赵齐怎么解释,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对心月动过那种心思,这件脏事就像长根的草,一定会落在他们一家三口心上,生根发芽,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第42章 找上门 心月下定决心与何俊江切断所有联系,在被拉进黑名单后,他曾用其他号码打来电话,想约心月见面,可心月对他只剩下厌烦,她讽刺地问他是不是又想女人了,难道当她是免费的小姐。 何俊江问心月又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他说难听话,还自以为善解人意,说会给心月一些时间,不逼她做任何决定。 相对于心月的愤怒失态,何俊江显得沉稳多了,他没有情绪的波动,说话的语气和缓,像照顾不讲道理的小孩,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他越是这样讲话,心月越是恨他,这恨意越来越强烈。从前心月觉得他这样成熟稳重的性格很有魅力,可现在她只感觉到寒心,男人的确可以占尽一切然后全身而退。 最后,心月故作轻松地告诉何俊江,说自己已经玩够了,现在一想起和他有过这段关系就恶心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厌恶一个人很容易,不仅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更多是为了那些身体上的疼痛和委屈,她感觉自己被人玩弄了,却无法把这些私密的痛苦摊开来给人看。 心月这个人是不聪明的,为人处世又偏激,她当时糊里糊涂地升起一腔热血,觉得自己被人珍重,要好好报答才是。事了后又觉得不过如此,怀疑被人玩弄利用了,丢了脸面,一定要报复回来,哪怕只是臭骂几句,也要叫那人难受一下。 这次吵架以后,何俊江就再不联系心月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心月费心制造的丑闻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父亲和那个女人都没来找她的麻烦,没有看到他们羞愧悔恨、痛哭流涕的样子,心月感觉很遗憾。 还有他们的儿子赵齐 ,竟然也像无事发生一样不做任何反应,他没有给心月打过电话,没有发过信息,心月觉得很奇怪,他难道都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当然,心月不会主动联系他们,那会显得她太着急,太在意他们了。 入冬以来,心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因为长时间的感冒引发了呼吸道感染,她每天鼻子塞得呼吸不畅,又一直咳嗽,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 因为很久没有收入,信用卡也已经逾期很久,她连平时吃饭、买药、买生活用品都只能点外卖,在借贷平台消费,通过一些网络平台的贷款拆东墙补西墙维持生活。 她也不是不想振作精神去跑车挣钱,可运气实在不好,短短一两月间,车子坏了好几回,连着修大灯、修仪表盘、修轮胎、换电瓶,又常常去看病买药,赔出去了四五千却只赚回来了几百块钱。她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 一个冷雨天,戴静来到心月的住处,断断续续敲了二十分钟的门,却一直没人应答。戴静知道心月就在屋里,因为楼下就停着她的车,她没道理在这种天气步行出门。 在戴静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心月把自己藏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身子,冷冰冰地对戴静说:“你找我呀?” 戴静发现心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其萎靡,说话时眼睛低垂,像是不敢看人,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的穿着非常臃肿、邋遢,外套裹着外套,T恤套着T恤,头发也乱糟糟地贴着头皮,看得出很久没洗了。 戴静有些生气地问:“你在啊?我敲了半天的门了你怎么不应呐?” “我睡着了,刚醒。”心月小声回答,声音喑哑。 “你这觉睡得够沉的。” 戴静说着就要进门,心月把门开大了些让她进去。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实,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戴静闻到一股难闻的馊臭味,像是混合着汗液与变质食物的味道。 她顺手打开灯,看到屋里极其糟糕的卫生状况,各种吃剩的饭盒摆满了桌子,连地上都 分卷阅读82 是,有的剩菜剩饭都长霉也没收拾,沙发上堆满了脏衣服,地上随意扔着些衣物和垃圾,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打扫了。 戴静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打扫一下,把屋子放那么乱。” 心月还站在门边,弓着背缩着肩显得很是消沉颓靡,她看起来瘦了很多,但脸却是浮肿的。 “待会扫。”心月敷衍地回答。 戴静在沙发上扒拉出一个位置,在坐下的一瞬间,她终于知道那股馊味是哪来的了。这沙发上的一堆脏衣服里有个睡窝,毛毯是被掀开的,隐隐还透着热度。难以想象心月就睡在这堆脏衣服里隔着窗户听她敲了这么久的门却不发一言。 戴静看向仍呆在原地的心月,问:“你怎么不进来,站在门边做什么?” 心月也不关门,缓缓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离戴静远远的,墙柜的阴影覆在她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小月,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说话。”戴静疑惑地问。 心月挠了挠头发,摇头说没有。 两人沉默而对,外间的雨声哗啦啦地响,门外涌进来的冷空气携带着雨中的清爽味道,冲散了房间里的浊气。 戴静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调开相机,对准心月的方向开始录像。 戴静:“小月,我来找你是想问你点事情。” 心月:“什么事?” 戴静:“你跟何俊江现在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关系吗?” 听完这话,心月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她快速地看了一眼戴静的表情,又赶紧低头躲开对方的目光,在不安地思索过后,她选择矢口否认:“没有,不是。” 戴静发出一声轻笑,语气渐变得严肃:“你别骗我了,我也不是平白无故来找你的,你们的开房记录我都有,什么云山温泉酒店1109,廊湾夏日704,凤凰谷农家乐的201,有你的身份证登记记录,还有你们进出酒店的视频,这还都是查得到的地方。查不到的,比如你家这里,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心月被吓得哆嗦起来,脑袋开始嗡鸣,她紧握着拳头,牙齿打颤,死死地盯住戴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戴静继续说:“我想我也没有得罪过你,你没工作我还给你安排了工作,破格录用,工资也给得你高高的,真的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吧,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家庭,和我老公搞在一起呢?” 心月突然大声喊叫起来:“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走!” 她被戳破了秘密,恼羞成怒,不甚有底气地冲到戴静面前,试图把她赶出屋去。 戴静却是面不改色,冷静地说:“你先别激动,我又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心月还大口喘着气,她虽然愤怒,眼神却不敢看人,只心虚地低垂着躲避,任几粒大大的泪珠滚落。 戴静稍微站得远了些,仍把手机握在身前悄悄拍摄,她冷冰冰地说:“我告诉你,我这人,拿得起放得下,你和何俊江搞地下情,我不在乎,我甚至可以成全你们,马上和何俊江离婚,但现在是他何俊江不同意离。你真该好好劝劝他,既然你们两个旧情复燃,情投意合,他又何必天天回去跟我和我妈摆脸色呢,吃着我妈做的饭,穿着我妈洗的衣服,成天地把自己当大爷,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付出,还什么都想占着,一点不放手,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我和他没有关系,你要说自己去跟他说。” 心月一字一顿,呼吸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不稳,说到最后,她的语调陡然升高,咬牙切齿,脸上表情狰狞。 戴静冷笑一声,讽刺道:“哦,晓得了,你们是串通好了是不是,把我逼走,你就住我的房子,花我的钱,你他妈想得倒美!” 对方好整以暇,心月却越来越烦躁,一张憔悴的脸上,有愤怒,有惊慌,有胆怯,她迫切地想躲去安静安全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只得大喊大叫以掩饰内心的慌张。 面对戴静的挑衅,她不堪刺激,立即愤怒地哭喊起来:“没有!没有!我没有像你说这样,我告诉你了,你不要烦我,我不管你们的事,你走啊!” 戴静脸上也带了怒气,眼神凌厉地压迫着心月,让心月又怯怯地移开了目光。 “我告诉你寸心月,我和老何结婚的时候就约定过,谁出轨谁净身出户,现在是他不守契约,就该他净身出户,谁也别想分我的房子,抢我的女儿!” 见心月垂泪无言,戴静不依不饶,继续讽刺:“人不可貌相啊,我看你老老实实的样子,怎么背后也搞这种低三下四的手段,就这么想走捷径吗?是不是别人的东西是个屎也比你碗里的香?!” “你滚啊,别在我这里!” 心月失控地大哭起来,伸手推戴静出去。 两人推搡着纠缠作一团,戴静的手机掉在地上,心月看到手机还在录像,瞬间明白了一切,她眼疾手快捡起手机,想要删除录下的视频,戴静伸手来抢,被心月一肘子撞倒在沙发上。 心月找到录好的视频,点击删除后仍不放心,她徒劳地想找到戴静说的开房记录一起删除,这时候戴静一把抢过手机,重重地扇了心月一耳光。 “你 分卷阅读83 他妈跟我动手啊!”戴静冲她吼道。 她揉了揉胸口,大骂:“妈的,骨头都要被你撞碎了。” 心月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抽泣着说:“你以为你就是好的吗?何俊江也知道你在外面和马主任的事情,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你凭什么,凭什么打我!” 戴静面色阴沉地盯着心月,眼神凶狠,在平复了呼吸后,她说道:“寸心月,我跟你讲句实话,你要和何俊江好,我一点也不反对,我举双手赞成。但是,你们别想分走我的半毛钱,孩子是我和我妈养大的,他在家跟个死人差不多,没帮孩子做过一件事,谁养孩子房子就是谁的,谁出轨谁就净身出户,你们两个搞外遇的证据我拿得死死的,你告诉何俊江,他不怕我闹到单位让他难看,他就继续跟我刚!” 心月指着房门大喊:“走啊你,谁管你家的事情!我跟你们谁都没关系!” 戴静看着情绪崩溃的心月,知道已经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了,她不再说话,临走时回头把门带上,心月那张扭曲着嚎哭的脸就彻底隐没在她脏乱幽暗的房间里了。 走到了楼下,戴静听到心月失控的哭声萦绕在破败的红砖楼之上,让人听得心惊、厌烦。 这一天哭过后,心月感觉内心获得了平静。无论如何,一直悬在她头上的那颗雷已经爆了,戴静来找了她的麻烦,她反而安心下来,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她对谁也不亏欠了,只想一个人平静地活着。 在整个社区停电的那个晚上,心月出门去买吃的,走到厂子外面时她看到一辆摩托车停在马路对面,骑摩托的人戴着头盔看不见脸,连人带车一动不动,像是在那里停了很久了,心月感觉那黑色面盔下的目光是在注视着自己。 当时那条路上车来车往,正是在城区上班的居民们陆续回家的时刻,暴躁的喇叭声让人心慌,惨白的车灯晃着她的眼睛,让她难以把那人看清。 心月不敢过马路对面去确认那人是不是赵齐,反而惊慌地躲进了路边的黑暗里。 后来的几天她总感觉能听到外边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那声音忽远忽近的,仔细听时却又没了。 心月一直回想着那个场景,想象着赵齐站在她对面,他们之间隔着疾驰的电动车、一晃而过的强光车灯和尖锐的鸣笛声,他隔着面盔看自己,像个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家、复仇者,让她感觉不安。 第43章 疯了 心月仍旧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她把自己困在屋子里,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疲倦的状态,没有动力打扫屋子,没有动力出门挣钱,没有动力作出哪怕一丁点改变。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从来不欠债的她已经背了五万多的债务,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生活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不想工作,也不知道从哪里能搞些钱回来,好去堵住账单的窟窿,交掉房东催了很久的房租,买不伤胃的高级止疼药,去大城市最好的医院检查治疗,医治好这具身体的一切伤痛和疾病。 但她好像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只能每天躲在出租屋里,任由坏情绪消磨意志。 她每天躺在沙发上,虚弱得只有耳朵是灵敏的,她可以听见很远的,很近的,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各种声音。 她记不清隔壁什么时候搬来了一家人,只模糊想得起这家的男人是在附近的仓库当装卸工人的,常常不穿上衣,露出一身精瘦的白皮。他们家有三个孩子,天天顽皮打闹,话多,嗓门也大,哭闹起来总会惹得女主人粗野地吼叫,这一家人总是闹哄哄地惹人心烦。 从清晨到夜晚,她时而静默,时而哭笑,脑子里一刻不停地翻过各种往事与梦境。她常常花很多时间思索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她死命地翻找记忆,却还是想不起这家邻居是在她之前住进来的,还是在她后面住进来的。她的意识变得极其缓慢,甚至可以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想这一件事。 心月觉得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那她的那个肯定早已支离破碎,拼不好了。身体的疼痛还能吃止痛药忍忍,那一个人的灵魂疼痛又能怎么办呢? 想想这毫无乐趣的人生,她的确想过不如死了算了,在她身后也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劝她说: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在那种接近梦境却又能保持清醒的时刻,心月总能听到一些声音在和她说话。她不知道是谁躲进了她的屋子,也听不出那声音是谁的,她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 那个人时而躲在她身后,时而躲在卫生间,时而又躲在床底,甚至会站在楼下朝她喊话。 那些声音很烦人,会出其不意地大喊她的名字,或者骂她,还会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心月实在感觉烦了,就起身站在穿衣镜前,打算等那个声音的主人出现。当然,在此之前她已经搜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绝无可能有人藏匿。 她闭起眼睛等她出现。 心月希望她出现,那至少证明,她不是疯了。她知道精神疾病有这种幻听的症状,但她总觉得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太真实了,不像是幻想出来的。 其实,她也怀疑是自己有问题,也许从中秋节回家那时起就 分卷阅读84 出问题了,她没有去找赵齐,没有人陪她去母亲死掉的那个水塘凭吊,没有人陪她回父亲的房子,她给赵齐准备的“惊喜”也只是她的臆想,她没有报复到任何人,那全都是她可怜又可笑的幻想。 “我该怎么办啊?”心月痛苦地自问,可没人能给她答案。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已经瘦得脱了相,皮肤苍白,眼眶乌黑,眼皮塌拉着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莫名地幻想起一个情节,母亲与她阔别重复,看到了她现在的可怜样子,捧着她的脸心疼地叫她宝贝,还说要马上去给她煮一碗稀饭,会煮两个荷包蛋,并放三勺白糖。 终于那人又说话了,她冷冷地说:“你妈疯了,你怕是也遗传了疯病。” 可镜子里只有心月自己,她赶紧转身看了看后面,身后并没有人,那个声音还在一直跟她说:“不如你去死吧,疯病是治不好的,你又穷又疯,早晚要去街上光屁股要饭…” 心月在原地转圈希望抓住那个一直在和她说话的人,可是那个人非常狡猾,一直躲在身后左闪右躲,心月根本看不到她。 “啊!不要说了!啊!啊!啊!”心月愤怒地尖叫。 “求你不要再说了。”她悲伤地呜咽。 心月只能哀求那个人,在意识深处,她知道这些只是她心里的魔障,不是真的,但又能怎么办呢,她觉得那个人说的是对的,她的人生的确完了。 “我去死,我去死…”心月哭着嘶吼起来。 长久以来,心月都感觉孤单,却也真心实意地觉得所有人都不配让她理会,她厌烦一切人际关系,有一万分的委屈和自怜,觉得太多人对不起她,她为此痛心,并憎恶每一个过得幸福美满的坏蛋。 她常常幻想自己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成功人士,像戴静和书琳那样有自己的事业,变成一个有钱人,令很多仇人羡慕嫉妒,被许多人喜欢、呵护… 但现在她决定认命了,之所以妥协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过不好了,她再怎么努力工作,热爱生活,总归有一天会被打回原形,一不留神就前功尽弃。她的人生没有坚实的地基,每天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飘悠悠颤巍巍地活着。从前,她用一点空泛的、积极向上的梦想拴着自己,想找到活着的意义,但现在,她明白个人的努力是没办法改变命运的,她总归是活不好的。 她笑着自嘲:我救不了自己了,真的,我得承认,我是一个有精神疾病的人,一个坏掉的人类生物体,偶尔好了,偶尔又坏了,反复咀嚼这周而复始又不值一提的生活,没什么欢乐,也没什么指望。 突然,有人在外大力地敲门,敲了很多下,老旧的铁门震得人心发颤,心月沉默不应答,外面那个人就大喊:“喂!喂!不要装没听见,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还鬼喊鬼叫的,我屋里的娃娃都被吓哭了…” 原来是隔壁的邻居,这次是男人来敲门,他被心月突然打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心月板着脸问他:“你有什么事情?” 他扫视了一下心月身后的情况,脸上压抑着愤怒,无奈地说:“我们也不好意思一回二回地找你家,如果是出了什么情况,我们是邻居,帮你报警也好怎么都行,这大晚上了家家都休息了,你这里还一直又哭又叫的,我们又挨得近…” “嗯,知道了。”心月不等对方再说话,很快把门关了,门外的男人骂了一句脏话便回屋去了。 他的骂就像是心月眼泪的开关,她把头抵在门上开始掉眼泪,泪珠子吧嗒吧嗒掉在地垫上消失了。 因为害怕又发出怪声,心月把自己的嘴捂上了,可脑子里让她去死的那个声音又回来了,她感觉自己无法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 她冲出门去,看到邻居窗台上摆了一排多肉盆栽,就拿起其中最大的一盆,狠狠砸向邻居家的窗子。玻璃应声碎裂,心月听到邻居一家的惊呼,她快速地跑下楼去了。 大门已经关了,心月叫守门的老头起来开门,等了一会,那老头还是没起来,心月愤怒地踢了几下他的宿舍门,见里间还是没有动静,就又去踢大铁门泄愤。她摇晃着大铁门,用上面的铁锁使劲砸在门上,那巨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旧厂区。 老头终于出来了,他拿强光手电故意晃心月的眼睛,愤怒地骂道:“贱婆娘!你整什么!” 心月盯着那团强光没有退让半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那晃动的光团越来越近,看门的老头很快冲到她面前几乎把手电筒杵在了她的脑门上,大骂:“你做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心月看到他衰老又浑浊的眼球里满是凶狠的憎恶,她以同样凶恶的眼神挑衅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句话不说,笔直地站着。 “你脑壳有问题!大晚上出去找死…” 老头骂骂咧咧,不情愿地打开大门,心月默默走了出去,老头还在她身后发出些肮脏的咒骂。 心月愤怒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转身回骂:“老杂种,你再骂了试试!” 老头并不示弱,骂得更狠了:“贱婆娘,你敲门不会好好敲,你忙着出去卖*!忙着去找野男人,老子骂你咋个了,你就是个卖*的神经病…” 心月脑 分卷阅读85 袋里又响起嗡鸣,她想象如果自己手上有一把刀,她一定会痛快地把老头捅死,让他闭嘴让他安静让他永远不能用邪恶的眼神看她。但她没有刀,她也知道自己理亏,是她仗着自己发了神经就去打扰别人的睡眠,她还只是一个拳头都捏不紧的弱质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老头越骂越脏,心月又气又怒,弯腰捡了一块石头狠狠砸在门上,制造出一声巨响以抚慰她那可怜的自尊,门还嗡嗡地震着,心月转身逃走,不理会老头不依不饶的咒骂。 距离水边还有近一公里曲折的小路,路上半点灯光也没有,旁边的田地里满是虫鸣蛙叫。 心月走得很快,脑子里那个声音的语速也很快,她嘴里跟着那个声音在念:“我去死我去死我去死…”,语速和步调一致,好像这样才能驱散刚才被辱骂引起的屈辱感。 她快步地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夹杂着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随即耳边传来一阵热气,一个黑影闪过,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嘴巴磕破了,嘴里甜腥甜腥的,脸上又麻又木,有人踢了她几脚,但她没感觉到疼痛。 在一阵耳鸣后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骂她“贱人”、“疯子”、“烂丨婊丨子”…… 天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脑子乱糟糟的,一会觉得是那个男邻居扇她的耳光质问她砸窗子的事情,一会又觉得是赵齐因为骗他的事情而掐着她的脖子骂她是贱人,一会又觉得是守门大爷拿着她刚才砸门的石头在敲她的脑袋…… 第44章 混沌 心月在眩晕中回转过来,发现自己扑倒在路面上,脸被地上的小石子硌得难受,眼前是漆黑的一片,自湖面方向扑来了阵阵带着水草腥味的凉风。 身后不远处有几个男女说话走动的声音,她动弹了一下身体,抬起头想站起来,两束电筒灯光立即齐齐地划到她身上,说话声也旋即停止。 她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被人袭击了,在这黑暗不见五指的荒僻地方,袭击者就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后腰处刚刚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有明显的钝麻感,膝盖和手腕上显然都有擦伤,火辣辣地疼。 那些人低声谈论着。 ——醒了醒了,应该不严重。 ——哎哟,吓死我了。 ——老朱,刚刚你打电话怎么说,那个人来不来。 ——来来来,说到了再联系,人家住得远,可能要个把小时才到。 ——120什么时候来。 ——快了,三五分钟肯定到。 ——要不打电话让120别来了,看着人没事。 ——算了,叫都叫了。 ——是啊,叫了就得付账。 ——多少钱?哪个帮她付? ——帮她整什么,让她自己付求去! ——看她那个样子,怕还是个昏糟糟的,实在不行我家帮她先付得了,但是先说好,是她自己摔着的,可不关我家的人什么事,你们也做个见证。 ——到底报不报警? ——报什么警,你昏求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扶她起来。 ——别去,不然害到你。 ——有什么事让她自己去说,你们也不要和她说什么。 心月听出了门卫的声音,也听出了邻居两口子的声音,似乎还有一楼的某家住户。 她不知道是谁打了自己,但这伙人都是被她得罪过的,平日里见着面都是横眉冷对,谁打了她都有可能。 她感觉自己的处境很丢脸,只想尽快逃开,等勉强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后腰使不上劲,她又被那群人的手电筒晃着眼睛,只能像只老鼠似的,沿着墙根,弯腰弓背扶着厂区的红砖墙,缓缓往住处走去。 那群人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走过身侧,有人在她身后低低地骂了一句死疯子,心月听得心里一颤,加紧了脚步,可没走几步就一脚踏进了一个半米来深的干沟里,所幸她用手臂及时撑住了沟沿,人没有摔进去,可两只胳膊也因为重重地杵在地上,痛得仿佛骨头裂开了。 心月狼狈地爬了起来,那些人的电筒光还是在锁定她,她一瘸一拐的,没办法走得更快。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警声,当她走到厂子大门处时候,救护车也到了身前,那几个人叫停救护车,七嘴八舌地交涉起来。 邻居女主人上前拉住心月,让她上车去医院检查,心月浑浑噩噩地,遍体疼痛,没力气甩开她,也不想讲话,被推着往车边走去。 女人一边把她推去车上,一边急吼吼地解释:“讲道理,姑娘,我们也没有得罪你,你大半夜地砸我家的窗子做什么,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可以当面说清楚嘛,家里三个娃娃都被吓哭了哄都哄不乖,我小儿子还生着病呢,受不得惊吓。再说了,我家男人也只是喊你站着,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砸我家窗子,是你自己要跑,自己摔着了,我们也不晓得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都喊不醒,反正,我们也帮你叫了救护车了,算是仁至义尽了…” 心月了然,看来的确是她男人打的自己,这女人很害怕心月出事让她家担责任,所以极力撇清责任。 救护车关了门 分卷阅读86 ,车里有一男一女两个穿白衣大褂的救护员,其中胖胖的短发大姐让心月躺下,开始为心月测血压脉搏,问她哪里疼痛,头晕不晕,想不想呕吐什么的。 心月昏昏沉沉的,全身脱力,完全不想开口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就闭上了眼睛。 短发大姐帮心月测完血压后顺手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又把她的袖子和裤腿卷起来查看了一下,然后轻抚着心月的脑门说:“别睡啊,小姑娘,醒醒,醒醒,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短发大姐的声音十分亲切宽厚,心月觉得这人对自己温柔极了,一股酸楚的滋味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浑身的知觉活泛开来,不像方才那样心如死灰了。她眼睛里噙了泪,感觉到了嘴里咸咸的血腥味。 那人见心月有了反应,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晕倒。 心月知道邻居们没有告诉救护人员她是被击打后失去意识的,她无心追责,只淡淡回答说是因为没吃饭,低血糖。 到了医院急诊室,医生在给心月检视后见她没有大碍,便只简单地帮她清理身上的创口,然后安排她去输液,见心月没有家属,好心的护士还把自己的面包和酸奶拿给她吃。 吃下东西后,心月的头脑渐渐清明,有了点精神,便礼貌地配合护士扎针换水,主动和她们说话,刻意提高说话的音量来给自己壮胆,稳住发抖的身体,把话说得亲切又大方,点头,微笑,致谢,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只因她脆弱的内心再也无法承受别人的一点点恶意了。她害怕表现出异常的举止,或者让人看出她的弱势,会招来辱骂和嘲笑。 她自顾伪装着,看着葡萄糖盐水一滴滴输入,精神渐渐松懈,眼皮沉下来,正要睡去时,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人影出现在玻璃门外,正向输液厅里张望。 是戴静来了,在输液大厅门口,戴静拦住护士询问心月的情况,眼睛不时朝心月看来。 心月在看到戴静的一瞬间很想拔掉吊针立即逃走,可戴静越走越近,她恐惧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戴静走到心月面前,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她的声音依旧洪亮有力,带着明显的克制和距离感,心月在她面前心虚如鼠,抬不起头,索性装傻充愣,以沉默应对。 戴静又问:“护士说你低血糖晕倒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没事了。”心月没办法假装听不到,不理人,她心虚,所以声音有些颤抖。 “已经好了。”她说话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许殷勤讨好的意味,眼睛也始终不敢看向对方。 戴静抱着手,歪头想看清心月刻意躲开的脸,突然,她惊讶地说:“哎,你是怎么了,这才多久没见,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心月已经想不起自己多久没好好进食了,最近她的手机充电线破损了没法用,手机一直没电,她也懒得起床去翻找备用线,所以点不了外卖买不了东西,这些天她是靠着一袋放了两三年的红糖过日子的。 见心月低头不语,戴静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是做了坏事的孩子听到家长失望的叹息会心虚一样,心月迅速地抬眼看了一下戴静的表情,见对方正横眉冷对地盯着自己,又是一阵惊慌,急忙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对方,可眼神却不自觉地斜了过去想要窥视,显得眼珠乱转,肩膀也明显地抖了两抖。 戴静将心月鬼祟失常的举止表情看在眼里,不禁皱紧了眉头,默默思忖,怀疑心月的精神出了问题。 戴静知道心月这人的性格是有些古怪的,她观察过心月在律所工作时的为人处世,木讷笨拙是一方面,主要是她的脾气喜怒无常,一开始时谨小慎微,对谁都和颜悦色,甚至显得过于卑微谄媚,没过几天有人对她提了点意见,说了几句让她不高兴的话,她就立时变了脸,对所有人都冷淡下来,似乎疑心病也很重,别人聚在一起玩笑,她从身边走过都要拿恶狠狠的眼神去瞅人,给人看得心里发毛。她还常常躲在角落发呆,双眼黯然无神,显出一种精神迟钝萎靡的病态。原先戴静只当是她性格内向所致,现在看来,心月可能患有一些精神类的病症。 凌晨两三点的医院,走廊上空无一人,灯光惨淡,一个中年男人左右张望,缓步走进了输液大厅,手里拿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单据。 看清来人是何俊江,心月猛然懵了,她疑惑地问出声:“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戴静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回答:“是你那边的门卫打了电话给我,三更半夜的,简直是吓人,还以为怎么了呢。” 心月疑道:“门卫?” 戴静:“啊,上次去找你,在门卫那登记了号码呀。” 何俊江在戴静身侧站定,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许是还记恨着心月翻脸无情和他断绝关系,所以他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心月,便汇报工作似的把手上的单据递给戴静查看,并随口问了句:“医生怎么说,她没啥事吧?” 戴静应道:“护士说是低血糖。” 心月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此刻内心疑窦丛生,想要问个明白。 “我住那里那么久,从来没听说过小车要登 分卷阅读87 记电话,又不是拉货的大车,门卫怎么会有你电话?”心月怔怔地问,脸上闪过一丝讥诮的神色。 戴静迎着心月的目光,脸色冰冷,带着些挑衅的情绪说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我们大半夜的来医院看你,还来错了?”戴静变了脸,语气越说越重。 心月不答,移开目光看向何俊江,对方却立即躲开了,还把头转向一边。 心月淡淡一笑,解释说:“没事,我就是好奇,我们那门卫一般只登记拉货的车,小车顶多问问就让进了。”她的态度柔和下来,显然是不想再激怒戴静。 也许门卫真的只是登记了戴静的信息,可心月不信,她断定是戴静在说谎。 戴静给门卫留电话做什么呢,那必定是买通了门卫,要门卫监视自己。不知道戴静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获取她与何俊江的开房记录。所以买通门卫拍摄记录何俊江来她住所私会的证据这事戴静完全做得出来。 心月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感觉豁然开朗,想明白了一切因果逻辑。 分明是戴静和马主任搞婚外情,想要离婚,她贪财放荡,不想被分割财产,所以定下毒计,拖她寸心月下水引诱何俊江。 说什么念同学友情,不忍心看她落魄,给她一份工作,实际上只为设局陷害! 说什么少年时候的纯洁暗恋,编造一些故事,让她心软,其实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害她伤心伤身,把她当傻子诓骗! 等促成了这场意料之中的出轨,戴静再抓奸取证,逼何俊江净身出户! 好一出毒计!无耻! 他们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利用她,一个玩弄她,都是坏人! 心月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对夫妻,只觉得好笑和悲哀。 他们明明彼此背叛,互相厌弃,本应该剑拔弩张不相往来,此时却仍然和和气气地挨在一起,齐齐地看着病床上的自己,装好心人讨论着她的病情,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可耻的事情发生。 何俊江 :“不是说晕倒了吗,要不还是去照个片子好好检查一下吧。” 戴静转而问心月:“你到底要不要去检查啊,趁现在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还可以帮你解决,待会我们去上班了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心月微微笑着,感激地说:“不用了,我好得很,只是有点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戴静看着心月的假笑假客气,只感觉一阵厌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冰冰地说:“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熬不得夜,大晚上的真是伤精神。” 心月连连点头,嘴里车轱辘似的念着道歉的话:“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这么晚了还让你们往医院跑,太对不起了,谢谢你们,辛苦了,谢谢,麻烦了,你们赶忙回去休息吧,太对不起了…” 戴静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客气话,“哎哟,别说这些了,让何俊江给你买点吃的东西吧。” 一直半隐在妻子身后的何俊江走了出来,问:“这么晚哪有卖吃的?”他脸上挂满了疲倦的神色,显然并不想去。 戴静想了想,皱着眉不耐烦地回答:“底下不是有超市吗,医院的超市应该是24小时的吧!” 心月连忙拒绝,说自己刚刚已经吃过了。她看到何俊江手上的那叠单据,赶紧说:“我身上没带钱,把缴费单给我吧,我回去再还你们。” “嗨,别客气。”何俊江这么说着,表情扭捏,把单据递给戴静处理。 戴静也不犹豫,把单据放在心月被子上,打了个哈欠,阴阳怪气地说:“我是要回去了,老何,你呢,留下来看着她 ?” 夫妻俩离婚的事情没谈妥,在外人面前一直装和睦,此前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对方出轨,但都抵死不认。何俊江否认与心月有染,怕被捏住把柄,所以在戴静面前格外避嫌,连看都不看心月一眼。此时听出戴静话里有话,气不打一处来,愤懑地“啧”了一声,满脸怒容,盯着妻子,挑衅地说:“我在这干嘛!要在你在!” 方才两人间的平和状态被打破,夫妻俩都卸下伪装,双双怒目而视,互不让步,争吵一触即发。 “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我真的没事了。”心月表情平和,内心却在冷笑,她淡淡笑着劝说:“说真的,快回去吧,莫要耽误了明天上班啊。” 她已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也终于明白此前一直困扰着她的人情债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不值一提,他们愿意对她好,施予一点点的恩惠和善意,不过是符合他们利益的顺便利用罢了。 何俊江和戴静慢慢收回了剑拔弩张的目光,什么话也没说,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输液大厅。 第45章 清醒 他们终于走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心月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轻松,她心内空明,下定一个决心。 让一切都结束吧,够了。 天亮了,心月睡得很好,醒来后精神饱满,她去办了离院手续,退了两百多块的现钱到手,心里踏实下来,因为待会回去的路费和餐费都有了。 回去的路上,她感觉脚步轻盈,心生喜悦。她眼中看到的这个城市 分卷阅读88 ,在冬日澄澈的深蓝色天空下显得明亮生动,格外可亲可爱,只是,街上匆忙而过的行人看起来都麻木不仁、劳碌奔波,她微笑着看他们,心中豁然开朗,悲壮又欢喜,无忧亦无惧。她把头扬得很高,内心骄傲,一往无前,誓不回头。 心月在院门处与门卫老大爷狭路相逢,四目相对时,可以看出他仍然憎恨自己,他浑浊塌陷的眼睛里都是辛辣的仇恨和嫌弃。 心月微微一笑,原谅了这个佝偻的老人,心想他会继续活在肮脏恶臭的门卫室里,苟延残喘,一文不值。 邻居的窗玻璃已经换上了新的,心月在花盆下面放了五十块钱,算是赔的玻璃钱。 她的屋子很乱,垃圾遍地,大件小件的物品不少,处理起来很费力气。 短暂的歇息后,心月不徐不疾地收拾起来,从上午到天黑,她打包出三十来袋要扔的东西放在客厅,除了垃圾,还有所有的衣服、棉被、大小抱枕、毛绒玩具、电视电脑、地毯窗帘、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 这些物品都是她历年来用心添置的,买的时候需要左思右想,省吃俭用,现在用不着了也没个亲友可以托付。她记起之前住过的城中村,那里的垃圾站旁住着一户十分可怜的人家,老老小小一家人天天在垃圾房里捡垃圾过活,她在那里住过两三年,每次丢垃圾都会把瓶子和纸板单独整理好,直接放去那家人门口,以免被其他人捡去。 现在,她想把所有可以搬走的东西都送给那家人。 东西太多,她开车搬了三趟才送完。那家人还住在那里,最老的老人似乎已经过世,是腿上有残疾的环卫工和他老婆出面接受了心月的馈赠。他们都是很木讷的人,说不出什么客气的话,心月说要给他们东西,他们脸上的表情又戒备又麻木,等明白过来时才喜笑颜开,一家人围着心月送他们的礼物翻翻捡捡,把东西分类,嘴里说着心月听不懂的方言。 他们家的小孩子是最开心的,他们翻到了心月的公仔玩具,整整一大袋,四个小孩猛然争抢起来,每个人怀里都抱得满满的,高兴地放声尖叫。心月送完最后一趟离开时,他们追逐着她的车,蹦蹦跳跳,欢乐得很。这样,心月也就觉得值了。 她回到空荡荡的屋子,细细打扫起来,桌椅,沙发,床铺,衣柜,洗衣机,冰箱,一体式橱柜…这些花了她许多钱的大件,都带不走了,只能送给一直催她给房租的凶悍老太太。 晚上,她躺在沙发上算账,三个平台的借款一共三万八,外加信用卡欠两万一,房租三千五,戴静家替她付医药费一千五… 这一夜她睡不着,想着还债的事情,还想着怎么了断,去哪了断。 心月曾经设想过一种令人恐惧的未来,基于她糟糕的精神状态,或许再加上来自母亲的遗传,她觉得自己终将成为一个疯子,像她在路上遇到的流浪者一样,疯疯癫癫,衣不蔽体,翻垃圾果腹,彻底失去为人的意识和尊严。她不敢让自己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所以,及时结束是最好的。 按计划,明天一早就去卖车,中介说过,她的那辆别克英朗用了三年左右,行程不到3万公里,可以卖个好价钱,保底六万,讲一讲价,应该可以还清借款了。 等她流着眼泪翻看完博客里的日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远处隐约有鸡鸣传来,她还是没有睡意,日记是公开的,但是没有生活中的人知道,阅读量也是个位数,可以作为她存在在这世界上的唯一见证。 她打开手机相册,发现出现最多的人竟然是赵齐,她一张一张地删除,最后目光停在一张翻拍的大桥夕阳油画上。 那幅画是赵齐画的,有美丽而浓烈的夕阳光辉、大江、大桥以及让人看一眼就悲伤的黑色人影,赵齐说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他参加集训的画室就在那附近,他在那度过了十七岁的一段时光。 心月回忆了一下她的十七岁,经历的是什么呢?母亲去世,她从家乡辍学出来,懵懵懂懂的,独自辗转各地打工,那时候的日子,也过得很苦闷呢。 从前苦闷,现在也苦闷。心月用力回想,希望找到真正快乐的记忆。左思右想,最欢乐的时候,大概是在吃药复健后,她满怀希望地开始新生活的那段时间。然后,她整个人又被一点点击垮,终于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 现在,当那些阴郁的情绪向她覆盖过来的时候,她不再逃跑了,也不想与它抗争,它那么强大,心月只好跪下来,奉上匕首,驯服,认命,像一个软弱又愚蠢的奴隶。 她打开博客写最后一篇日记。 我要走了。 赵齐 ,我的弟弟,我父亲的儿子,你的母亲夺走了我的家庭,你的父亲种下让我一生痛苦的恶果。 其实,我不想有一个冷血,背叛家庭的父亲,也不想要一个有躁狂症的母亲,所以失去那个家庭真的没有什么可惜的。 是我确定不要他们了。 在这世界上,如果我对什么人怀有仇恨,那只能是我自己。我特别笨啊,真的永远做不好一件事,永远挣不到钱,永远控制不住我的坏脾气,所以我特别穷,也特别惹人讨厌。 我总是对别人摆臭脸,因为我害怕别人讨厌我,骂我,打我,所以我 分卷阅读89 总是先讨厌他们,和所有人断绝联系,这样我就能很安全地活着啦。 赵齐,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世界上像我们这样的相遇真的没有第二个啦。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样耍我,所以我装成施暴者戏耍你,自以为是报复,以为能掩盖我的弱势和蠢笨。但我真的不恨你,不恨你爸,不恨你妈,我明白,仇恨是无能者的喧嚣,我是其中真正无能的失败者,是我困住了自己,是我自己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局。 我终于下定这个决心了,这是真正聪明智慧的决定,可以避免经历未来更加悲惨的命运,我也终于不难过了,可以开开心心的。我是真的要走了啊。 谢谢你的画,那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一看就喜欢的,一定是命运这样安排,那我就这样去做吧。 祝愿你们所有人都开心快乐,一切都好好的吧。 次日,车子如愿卖出,得钱七万,还完债务,退好房子,心月如释重负,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 2020年1月20日,心月和姨妈自杭州乘高铁返回昆明,人潮汹涌,都是急着返乡过年的人。 她们是被密集的人群挤出出站口的,心月的伤还没好,稍稍走得快些肺部就疼痛起来。小姨看到了不远处的2路公交车刚刚停住,便拉着心月的手跑起来去赶车,心月不愿意,甩开手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休息。 小姨万般遗憾地看着公交车走了,气急地把行李撂在一边,见心月沉默不语,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小团,看起来可可怜怜的,于是又收起将发未发的脾气,对心月说:“阿月,不想挤公交车么,我们就打车嘛,反正也就二三十来块,也还可以。” 天冷得让人打颤,见心月不动身,小姨又催促了几遍,心月这才抬头,艰难地开口:“小姨,我们分开走吧,你去书琳家,我自己会找地方住。” 小姨不高兴地质问:“你要去哪里?好好的亲戚家不住,又在乱发脾气,你是多看不起去我姑娘家,还一定要去住酒店、住宾馆才高兴,钱要省着点花,知不知道,姑娘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一回花了那么多钱…” 心月听着小姨的训话,又淌起了眼泪,她看着眼前洪水般的人流,羡慕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地方可以用来到达,可这个城市那么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见心月又哭了,小姨慌了神,怕又刺激到她,忙说:“哎哟,我错了,莫哭,莫哭了!” 心月没怪小姨,她擦掉眼泪,温柔地笑了笑,真诚地说:“小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已经过意不去了,而且,我确实是不好意思去书琳家。” 小姨看她为难,还是不甘心地劝说:“现在天晚了也没有回去的车了,我们就去她家住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回老家去,都是姊妹,人家书琳又不会说你,也不会笑你,你怕什么。” 心月沉默不语,心里又难受起来。 小姨无奈地妥协:“是了,是了,别丧着脸了,都随你,你说要住去哪里的宾馆嘛?快起来别坐着了,地上僵,冻病了难得好,天都要黑了,你硬是要急死我,死犟!” 小姨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书琳打来问小姨有没有坐上公交车,她要算着时间开始炒菜。小姨费舌劳唇地解释说心月发了脾气,不愿意去她家住,她还在做心月的思想工作。话没讲完,她突然把手机递到心月耳边,大声说:“书琳要跟你讲话,你自己跟她说。” 书琳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来自己家,只是一遍遍要求心月尽快来家里,说鸡鸭鱼肉都做好了,只等人快到了再炒两个小菜,家里人都在等她。 书琳的热情让心月没办法拒绝,她只能鼓起勇气跟着小姨去了书琳家。 还好,进门后没有人提起让她尴尬的话题,所有人都只是热情地劝她吃饭吃菜,然后安排她去休息,没有人说过一句让她难堪的话。第二天吃完早餐,书琳的老公便送她和小姨去车站坐车回老家了。 回乡的汽车上,小姨抹了眼泪,动情地说:“姑娘,这回好了,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家,我就对得起你妈了,我到这一刻,心才安下来,我就怕你跑了不跟我回去…” 小姨的话让心月听得掉眼泪。一路上她都在想以后的出路,她问了小姨的意见,小姨说等过完年就帮她打听,最好能就近找个工作,比如沙溪古镇上有许多外来老板开的客栈,经常招人,应该找得到活计。 心月也想沙溪是个好地方,安静悠闲,在客栈打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心里有了这个计划,她也就不再焦虑了。 2020年的1月21日,大寒刚过,是个大风天,太阳温吞吞的被灰色的薄云遮住,没有多少温度,外边的空气对于心月尚在恢复期的呼吸道来说过于凉了,咳嗽还是会胸痛,她戴了两层口罩,没走几步路就有点呼吸困难。 老家县城的街景没怎么变过,心月跟着小姨在拥挤的街上走着,小姨要带心月去她常去的那家又好吃又便宜的馆子吃快餐。 路边已经支起了许多卖年货的摊位,到处人来车往的看起来很热闹,她们吃饭的那家餐馆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地摊。 心月盯着那些花看,被几盆红艳 分卷阅读90 艳的山茶花吸引了,不到五十公分高的植株上开了十来朵大大的重瓣红花,堆叠的艳丽花瓣映衬着翠绿色的枝叶,一副生机勃发的样子,任何人看了都会喜欢的。 心月的饭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去了,她摆下筷子打算去买花。 红山茶,老板要价一百二一盆,心月正想回一个一百块的价格,小姨吃完了饭抹着嘴冲过来说:“三十五块,可以么我们就拿走了。” 心月在想会不会压价太狠,老板也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摇头说不可能,小姨话不多说拖着行李拉起心月就走,没走两步老板无可奈何地叫住她们,“一百二两盆,我再送你包花肥,要不要,最便宜了!” 小姨停住脚步,回头冷冷地问:“六十块两盆,卖不卖?” “咋可能,我赔死求了。”老板气愤地转身似乎放弃了,小姨见势也准备继续走了,老板突然又回头喊道:“算算算,八十块两盆,要么就来拿,也是要天黑了,不然不可能卖这种价格。” 心月巴巴地看着小姨,她的确很喜欢那个花,小姨也看出来了,没说什么转回去付了钱。 老板愤愤地说:“哎呀,你硬是会讲价,着实是亏本卖给你家了…” 小姨自然不信,举例说她以前买的这种花十几块钱一盆。 …… 第46章 回乡 心月和小姨在县城车站坐上了回沙溪的面包车,心月发现除了她之外,车上还有两个回乡的年轻人也戴了口罩,他们在谈论着新闻上说的传染性肺炎,似有蔓延严重化的趋势。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吃力地往梁子上爬升,这路不好走,弯多路窄,司机把车开得很小心。客车爬上山梁后天光放晴,西陲的太阳逃出了云层的遮蔽,日暮时分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这场景似曾相识,心月恍惚记起十六七岁那会独自乘车远行,当时车窗外也是这样的光景。 回到小姨家时已经天黑了,表弟媳妇做了几个家常菜,表弟怪她没有去买肉,表弟媳妇当即和他吵了起来,质问表弟为什么不自己去买,她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买菜做饭,伺候一家人,哪里忙得过来。表弟厉声叫她闭嘴滚出去,表弟媳妇把碗摔在桌上,自己上楼去了。 小姨和姨夫脸色都很难看,但都克制着没有插嘴,心月更是低着头,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饭碗,只有三个侄子侄女自顾夹菜吃饭,没受影响。 见儿媳妇赌气上楼,小姨和姨夫数落了儿子几句,见心月拘谨得紧,便一个劲地给心月夹菜,劝她别往心里去,还特意解释说这个表弟媳妇人不坏,只是脾气直,并不是故意置气。 整个晚上,小姨家里的氛围都冰冷得怕人,小姨和姨夫去收拾放粮食的房间给心月住,因为灰尘大,就不让心月帮忙,心月只好坐在客厅里,跟着小孩子们看动画片。 心月明白,小姨的家庭也是矛盾重重的,她的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和小儿子也分了家,平时都是老两口自己做饭吃。小姨去杭州照顾了自己一个多月,耽误家里的农活不说,还不能帮儿子家带孩子,姨父也只能来儿子家吃饭,肯定是给表弟家添了麻烦的。今天又发生了口角,很难说这些麻烦不是自己带来的。 心月感觉惭愧,惴惴不安地过了一晚。 次日,小姨要上县城去买年货,心月打算取些现金交给小姨做生活费,然后给孩子们买一身衣服,顺便买个手机,也就忍者身体不适一起去赶集了。 小姨已经把心月爸爸的银行卡还给了她,里面还剩三四万块,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了。 过年前一天,心月想去舅舅家附近的坟山给母亲祭扫,小姨拗不过她,派了她的两个孙子给心月带路,顺便帮她提水提花。 心月带着两个小男孩在公路边等了许久才坐上去沙溪的车,到了地方,男孩子跑得飞快,与心月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心月拿着一个小锄头在后面慢慢跟着走。 等开始爬山后心月的胸口又在痛了,她感觉喘不过气来,走几步就得歇歇,两个表侄生龙活虎,拎着水桶和花也能跑着上山,早已把她甩了老远。 心月边走边歇,在半山处突然遇着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孕妇,她盯着心月的脸看了好一会,好像认识她似的。心月以为她是山下村里的人,便同她点头打招呼,谁知那人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寸心月吧?”她问。 心月实在想不起她是谁,只能含混着点头答应,她见心月疑惑,便自报家门:“你不认识我,我是你寸景华表哥的女朋友,刚刚上来的那两个小男孩是和你一起的吧,遇着我们大林和灵灵,一起先跑上去了,我就想在这里等等你一起上去。” 心月没想到她居然是亲戚,应该是表侄上来时告诉她自己是谁了。她说舅舅家今天上山收冬萝卜,她闲着没事,也跟着上山来看看。 到了地里,舅舅一家正在装萝卜,准备背下山去,心月去打了招呼,舅舅和舅妈都善解人意没有提起不好的事情,只是嘱咐她注意身体,舅舅把心月领到她母亲坟前,宽慰了她几句,叫她过两天来家里吃过年饭,心月客客气气地答应下来。 见心月准 分卷阅读91 备在坟前种花,舅舅又去拿了锄头过来,很快帮心月挖好了两个坑。 孩子们被叫去帮忙拔萝卜了,表哥的女友跟在心月身边,想要帮她拿花和水桶,心月立即制止她提这些东西,说孕妇不能提重物。 孕妇却爽朗一笑,对心月说:“没关系,我要多走动锻炼,过几个月才好生。” 心月觉得这人很热情,眼里都是柔和的善意,对她很好,仿佛她们有着多年的友谊一样,她顿时对这个女人生出了许多好感。 心月母亲的坟就在舅舅家地里,坟边栽了几棵松树,已经长得有两人高了。表哥的女朋友帮着心月一起把山茶花种下,最后浇下水去,那花愈发显得叶翠花红,在一片冬日萧索的黄土地里美得惊人。 浇完水,心月气喘吁吁地转头,见表哥的女友正看着自己,便和和气气地与她相视一笑。 “真好看。” “嗯。” 2020年1月24日,除夕。 小姨家一家子闹哄哄地从早上就开始忙着打扫庭院、杀鸡宰鹅、舂糍粑、炸酥肉、洗火腿、炖羊肉… 心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热闹,心里很不踏实,她想去帮忙干活,可因为昨天上山拉扯到伤口,又刮了冷风引起感冒咳嗽,她的胸口痛了一夜。如果不好好养病,很可能导致血气胸复发。 早上小姨帮她换药时发现伤口缝合处又在流脓水了,因为体质虚弱,她左胸上的手术创口在拆线后一个多月都没有结痂愈合,现在还起了脓,小姨说如果过完年伤口还是长不好,那就得去医院住两天,打消炎针以免加重感染。 她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地就会有人进屋来翻找东西,盆盆罐罐,翻箱倒柜,叮叮咚咚,刚睡着没一会又就会被吵醒。 午饭时心月没胃口,闻见油腥就反胃,小姨单独给她煮了粥,她咳嗽一直不好,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勉强吃下半碗就咽不下去了。小姨按自己的亲身经验,给她煮了碗姜水,增加了感冒药和消炎药的计量,又多拿了一床毛毯给心月盖上让她好好捂着发汗。 吃完药后没多久,心月就犯困了,正要睡着时,隔墙捕捉到了一两句弟媳谈论她的话,她立即醒了过来。在给弟媳的孩子们买了衣服,给小姨交了生活费后,弟媳对她的态度似乎更亲近了些,可心月还是担心被嫌弃。幸好,弟媳只是问小姨她的病好点了没。 慢慢地,心月感觉自己已经睡着了,但是还能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村里远远近近的人家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鞭炮声忽而远,忽而近。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心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响亮而熟悉,是妈妈在叫她,妈妈在外面帮忙做饭,妇女们闹哄哄地说饭菜都齐了,赶紧把心月喊起来吃饭,于是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心月,起来喽,咋会那么懒,个个都在等你,快点起来了,听话,乖。” 妈妈温厚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帮她擦掉了汗珠,惊讶地说:“哎哟,可怜了,淌了那么多汗,好点没有,起来喽我的姑娘,起来妈给你找件厚衣服披着,千万不能吹着凉风。” 心月想起身,但身上没劲,眼皮也十分沉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妈妈又说:“快点起了,你爸要来了,赶紧的,我们吃完饭就要回去了。外面坡坡那答儿有张车把路占了,你去槐树边等着你爸,喊他不要把车开上来,上面放不下过不来,就停在树底下好了…” 心月不知道自己怎么起来的,反正她很快来到小姨家门口,吹着凉风,往村子下边走小路去等爸爸。她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似乎之前因为什么事惹了爸爸,害怕爸爸见到她后又要教训她。 远远的,爸爸的红蓝色巴士在村道上颠簸而来,心月看到明净的车窗后面,坐着一位年轻的驾驶员,他梳着背头,戴着墨镜,露出洁白的牙齿,正笑着看自己。 爸爸是高兴着的,那就不怕了。 心月感觉有人用湿毛巾擦她的脸,毛巾的质地很粗糙,有很重的香皂味道,不像是她的洗脸巾。 她睁开眼睛,看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小姨手里托着毛巾,关切地说:“哎哟,醒了,魇住了是不是,硬是叫不醒。” 表弟媳妇站在小姨身后,手里端着洗脸盆,伸长了脖子观察心月的脸:“你瞧她满头的汗啊,擦了又冒出来。” “就只能先扯掉两床被子,这个毛毯还是要盖着的,不然一下子全拿掉又要着凉。”小姨说着,把压在心月腿上的厚重棉被都扯到一边,心月顿时感觉身上轻了,凉快了很多。 “好点没?”小姨问。 天快黑了,外边传来蛐蛐叫声,屋里那盏20瓦的老式灯泡就挂在床头的墙上,透过眼睫,能看到那半发散开的橘黄色光芒里有许多彩色的晕斑。 心月沉沉地呼吸几回,感觉气息不再阻滞,她清了清嗓子,想问爸爸妈妈是不是都在外面,可话到嘴边,便立即明白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这梦境太真实了些,让她醒来后怅然若失,终是什么话也讲不出了。 年夜饭十分丰盛,足足有十五道菜,拼了两张桌子才放得下,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大家 分卷阅读92 说话的声音也大,除了心月和小孩子,其他人都喝白酒助兴,热热闹闹的,很有年味。 电视里,主持人提到如今传染性肺炎来势汹汹,有的城市因为肺炎病毒蔓延而全城封锁,那些被封闭的城市,缺乏物资,过得十分辛苦,而医院的医护人员和救护物资也极度缺乏,医生护士们都在苦熬坚持,外省市大批无私无畏的医护人员已经集结前往江城等地救援。饭桌上,大家交流着自己看到和听到的疫情信息,并猜想这个看起来十分可怕的病毒也许并不会影响到偏远小山村里的他们。 心月感觉十分疲乏渴睡,吃完饭便又回屋去睡觉了。 大年初一,天才蒙蒙亮心月就早早起了床,洗漱后沿着村道散步。空气沁凉,她感觉周身舒适,便一直走到了村外大河边,在河边的野地里采了一束迎春花。 回到小姨家时,所有人都起来了,正在吃面条,见心月回来,大家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小姨把心月拉倒房间里,面有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阿月,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心月把花放下,坐在床上等小姨开口,小姨半天不说话,她笑了笑,看向小姨:“ 你说嘛。” “啧,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喽,你爸爸家的那个儿子,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情要告诉你,你给他回个电话吧。”小姨说完,回拨了过去,然后把手机往心月手里一塞就往外走,她转头叮嘱:“不要挂,是有重要的事情。” 心月茫然地拿着手机,十几响后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似在忙中接起电话,匆匆道了一声喂。 心月迟疑地回:“喂。”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声音一下沉静下来:“喂,是你吗?” “嗯。” “我是赵齐。” “嗯,我晓得。” “——我是想告诉你,爸爸昨天去世了,傍晚的时候走的,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知道。然后,还想问问你,初三下葬,你来不来?” 心月陷入长久的沉默,而电话那头的人也不催她,良久,还是赵齐先开口:“姐,我正要去找刻碑师傅,把你的也刻上,你同意吗?” 他的语气能让人感觉到诚恳,而心月矛盾重重,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然后,她想到逝者已矣,她本来也放下了,昨天梦境中的温情感受,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抚慰,即便还有些遗憾与不甘,到这一刻也该看开了。 “好。”心月答应下来。 第47章 写在后面的话 寸心月的故事讲完了,我总算见到了她本人,还好,她活了下来。 和想象中孤僻、尖锐的烈性子不同,她看起来十分柔弱内向,嘴角总挂着淡淡的微笑,很有礼貌的样子。 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她的样貌也不像原先照片里那么好了,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身形僵硬,走起路来微微地驼背含胸,整个人看起来很紧张,很拘束。 自她回来后便成了家中的话题焦点,从嫂子与景华妈妈的闲话里我得知,心月随她小姨回家这些天大包大揽花了许多钱。 那天嫂子与她们在县城超市里碰到就一起逛街,看到小姨家买年货是心月掏钱,买小孩子的衣服也是心月掏钱,据说她小姨的儿媳只是随口说要买车还差点钱,心月立即就给了五千块。 言语间,我听出嫂子看不上心月,似乎也看不上景华姑姑家总让一个孤女花钱,甚至牵出了陈年旧事,说心月心高气傲,只亲姨妈家不亲舅舅家。 原来嫂子结婚时也请了心月,可心月在昆明上班不回来,连个电话短信的问候都没有,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发请帖给她仿佛是打了自己的脸。而她小姨家儿子结婚时,心月可是随了三四千块的礼,十分大方。 嫂子对心月的穷大方嗤之以鼻,说想也知道,寸心月在那家里并不受欢迎,所以才用钱讨好。她小姨家的儿媳妇是个厉害人,嘴上不饶人,又爱甩脸子,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寸心月在杭州住院都是她爸爸家给的钱,她给她小姨家花的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花她爸爸的钱,可她是从来不认她爸爸的。” 嫂子又说这钱寸心月肯定拿的不踏实,拿着也不道义,所以才流水似的花出去。 说起心月的爸爸,景华妈也发表了意见,她觉得寸心月对她爸爸的态度虽情有可原,但确实过分了些。 心月妈妈刚去世那几年,心月恨毒了她爸爸,提起来就喊打喊杀,她爸爸还是多次请求心月妈妈这边的亲戚帮忙照顾女儿,多次寄钱寄物,只是心月都不收。现在,他给女儿留了房子也给了钱,说到底也没亏欠心月太多,倒是心月不近人情,拿亲爹当仇人看待。 嫂子也感慨说,相比于那些找小三后抛妻弃子,彻底不管孩子的男人,心月的爸爸其实已经算有良心的了,这些年,她爸爸也和我们这边的亲戚打着交道,有什么事去找他帮忙,他也和和气气的,乐于出力。只是心月脾气太犟,不然哪用出去打工,就跟着她爸爸管管家里的生意,要什么都有了,也不用白白把家里的财产都然让给她小妈家母子俩。 提到心月爸爸家的生意,我来了兴趣,插嘴问了一 分卷阅读93 下。 景华妈告诉我,心月爸爸离开老家后去了大理发展,先是和那个叫齐小芙的女人做服装生意,几年后又去建材市场开店卖瓷砖和卫浴洁具,似乎就此发了些财,店越做越大,最后还开了家装公司。心月爸爸生病后,生意是他侄子一家帮忙打理着,家装公司也让侄子入了股。 嫂子压低声音,促狭地说:“他那个儿子听说文文弱弱的,从小娇惯着,也不像做生意的料,还是学艺术的,学校也不好只是个三本,怕是以后也成不了气,你说他家的生意会落到哪个手上?还不是他侄子家。那些生意么,说实话,只要认得供货商,又有客户在手里,分分钟就做起来了,等他侄子出来另立门户他家生意就做不下去喽。” 景华妈正在炸酥肉,此时也低声感叹:“哎,所以说,人啊不能作孽,会遭报应。他要是当时和齐小芙断掉,好好回家过日子,也不会祸害了文秦和亲姑娘,现在他自己病得快死了,两个儿女冤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喽…”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嫂子突然靠近我说了句悄悄话:“听别个讲,都打过胎了。” 她说完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八卦是非秘闻的兴奋,也有对背德之事的嫌恶。 之前我用心月的Q/Q账号扒出了她的博客,自认是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心月本人的,心月的日记总是写得很意识流,大多时候不会记叙具体的事件,只是写一些痛苦彷徨的心理自叙,当然偶尔也会提到造成她痛苦的原因。 要看明白她说的事情,需要推敲解密,我确定心月没有写过怀孕或者打胎的博客,但她写过与何俊江的秘情,写过男人不想做安全措施时不负责的借口,写过进医院的疼痛… 这些信息可以作为她堕过胎的证据,但我不太相信她会和赵齐发生那样的事,倒是何俊江的嫌疑很大。 景华妈埋怨地看了一眼嫂子和我,嘱咐道:“不要乱讲,不要传出去,传出去叫她怎么做人呢嘛!” 嫂子连忙保证:“好!好!我们也只是在屋里头说说,哪个敢讲出去哦。” 连我都知道了,那心月小姨家的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了,她在人家屋檐下住着,会不会被嫌弃、被议论呢? 我有点担心她了。 今日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没有家,我好像也没有家。 我和寸景华计划节后领证办婚礼,他为了给节后的假期攒天数,过年这几天需要值班。我在他家住的这段时间,已经同他家人生活得像一家人了,每天过得倒也从容自得,不觉得孤单。 新闻上说国内的肺炎疫情越来越严重,江城等地陆续封了城,我们担心如果疫情控制不住,上海也封城了的话,寸景华可能赶不回来了,那办婚礼的事情就得耽搁下去。 寸景华的爸妈和我商量着说,如果办不成就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办,对此我没有异议,其实也不是非得有婚礼才行,我这人将仪式看得很淡的。 吃完年夜饭我挨个给通讯录上的亲朋好友发祝福短信,发着发着指尖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看着这个名字,我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涩的感觉。 我知道这个号码肯定是打不通的了,就算能打通,人也不是原先的人了。 屋外响起放礼花的声音,我莫名又想起了寸心月,不知道她在亲戚家的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我猜依她那拘谨的性格,肯定过得不自在。 其实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的事情这样上心,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她,这肯定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八卦爱好者。 我给在杭州的老妈打了通电话,叮嘱她注意疫情防护,一定要少出门,一定要戴口罩,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她照例跟我抱怨了好半天,说她伺候那家人的吃喝,洗衣做饭买菜拖地一刻也不得闲,一大家人全靠她一个人伺候,不但讨不到好,还被人处处嫌弃指责。 我又老话重提,叫她离了那老头,搬出去单过,她岔开话题,果然还是不愿意。 我早想挂电话了,她却兴致勃勃地盘问起我和寸景华的存款金额,寸景华家的财产状况,以及年后结婚能给到她的彩礼金额。 她贪财我一向知道的,就胡乱应付了几句,说要给她发春节红包,这才挂了电话。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没有迟疑,拨打了那个号码。 梦的潜意识里我告诉自己这个号码肯定是打不通了,可还是愿意等着,等嘟嘟嘟的等待音终于停止,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人温柔地对我说了许多话,她祝贺我有了宝宝,还说等疫情过去就来参加我的婚礼。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心里空落落的,梦是心头想,昨天翻到的那个号码牵动了我记忆里的一些陈年旧事。 我觉得烦闷,吃完早饭后便决定独自出村去沙溪古镇上逛逛,谁知在那里竟然遇到了寸心月,她也是单独一个人,神色黯然,在空荡荡的古城巷弄里漫无目地走着。 我和她打了招呼,约她去喝咖啡,她微笑着答应了,我想她和我一样缺个说话解闷的人。 我们就近走进一家带咖啡馆的客栈,寸心月找个了靠墙的隐蔽位置坐下,先跟老板要了热水吃药。 她的药是用小塑料 分卷阅读94 袋装好放口袋里的,各种配好的片剂和胶囊差不多有一二十颗。见我看她,她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解释说自己有胃病和气管炎。 我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怜悯她,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好一点,精神强健一点,性格从容自信一点,那她肯定会是个幸福的女人,会有很多人爱她,愿意照顾她。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最近的疫情,基本上是我说话,她点头,我也乐得当掌控全局的人。 我说了些客套恭维的话希望取得她的好感和信任,比如一直夸她长得漂亮,夸她性格温柔看起来很好相处,我还告诉她说她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所以我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很亲切。 其实她长得和我那个朋友一点也不像。 我打开手机相册找了一张照片给她看,她谦虚地说这个女孩很美,像个明星,而她土得很,根本比不上。 我制止她妄自菲薄,说你们两个各有各的好看,只是我的这个朋友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我还是会觉得难过,登时鼻子就酸了,湿了眼眶。 心月十分善解人意,给我递了纸巾,还伸过一只手搭在我手背上说:“别哭了,你的好朋友在天有灵,知道世上有人还在想念她,肯定会觉得高兴的。” 我抹掉眼泪,笑着说:“不好意思,失态了,因为她真的是我很多年来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心月很有共情力,看到我难过,她竟也流下了眼泪,脸上露出了十分悲伤的神情。 我正想劝她几句,就见她像小孩似的用袖子悄悄抹掉了眼泪,像是要把流泪的事遮掩过去。 我识趣地假装没看见。 她又问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真对不起,上次忘记问了。” 难得她主动问我问题,我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跟她说了许多我自己的事,比如我职场失意,又意外怀孕,无依无靠,不得不孤身一人来这大山里养胎的事。 我们越谈越投机,最后互相说了许多私密的心事,其实主要是我在向她倒苦水。 我对她很坦诚,几乎毫无掩饰、全盘托出,这或许是因为我擅自窥视了她的生活,并且按我想象的样子描摹了她的人生。我自以为很熟悉她,所以,作为交换,我也想告诉她我的过去。 朋友啊,让我给你做一个深刻的自我介绍吧。 第48章 【番外一】我把我说给你听 我姓孔,是随我妈的姓,我妈叫孔丽玲。 其实很久以前,我还姓过别的,姓杨、姓王,出生那会还姓过一段时间的李。 李,是我生父的姓,只是姓李那会我还年幼,几乎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 杨胖子和王主任都做过我的继父,我妈要求我在继父家里生活时必须跟着继父的姓。 我现在的名字叫孔青娣,这是我青春期叛逆时闹着去改的,改之前户口本上的名字叫李招娣。 我名字里的“娣”是我妈坚持保留的,那段时间她陷入爱河,很想拥有一个儿子,她觉得如果我去掉这个娣字,会不吉利。 招来弟弟,是我生父一家的期盼,是老旧腐朽的重男轻女思想,是个又土又轻贱的名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嫌弃这名字的寓意,也很讨厌我生活过的那些家庭里的小孩儿们。 印象最深的是生活在王爸爸家中时,有一个让我恨得晚上做梦都在和他打架的弟弟。 在那个家里,我通常不叫继父爸爸,而是跟着妈妈喊他王主任。 王主任已经不是主任了,他早在上世纪九零年代就已退休,只是村里的人都愿意尊称他一声主任。 是的,我十一二岁时王主任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绝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轮椅上的八十岁老人了。而我妈妈当时才三十来岁,嫁给王主任之前,是他们家的保姆。 在我人生的大多数时候,我其实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总是做保姆,总是愿意和老头结婚,一开始我根本不相信那些人说的,什么她贪财,她道德败坏,她勾引雇主想鸠占鹊巢… 我信她给我说的,她说她勤勤恳恳地做活,靠双手挣钱养活我,人家雇主认可她,她比那些厌烦照顾老人的雇主儿女更讲良心,老人追求她,要和她结婚——那没办法了伐,有感情在了呀。 她总是这样说。 我现在当然不信了,因为她已经跟过很多老头子了,也许五六个,也许七八个。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基于保姆工作的职业惯性,是自然而然的选择,而非癖好,没什么可羞耻的,毕竟她现在五十多岁了,也只能找老头了。 我的出生地已经模糊在记忆里了,偶尔想得起的几个画面,是在一所漆黑破败的土房子里,由骂人很厉害的老人供给我衣食,也为我没割够一背篓猪草用院角的竹棍教育我。在某个平常的一天,我的妈妈回来了,她穿着艳丽,将破败脏乱的房子和暮气沉沉的老人衬得愈发寒酸可怜,我抱着她的腿不肯放手,即便年龄很小,我也知道她并没有确定的意志带我离开,但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精明和本能,想要博取亲妈的同情,好让她带我去大城市吃好的玩好的。她最终和土房 分卷阅读95 子里的老人大吵了一架,把我带走了。 我跟着妈妈来到杭州,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我记事后最大的一次变故,便是跟妈妈一起,离开了酷爱打人的杨爸爸家,来到柏树村,住进王主任家里。 杨爸爸是厨师,租住在运河边一处又旧又潮湿的房子里,他挣钱很少,脾气很坏,经常殴打妈妈和我。 而王主任的房子很大,五层高的小洋楼,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住,他的老伴去世十来年了,女儿两口子在临安开公司,孩子放在柏树村和老人一起生活。妈妈是他家的保姆,负责照顾老人和他外孙的起居生活。 开始的那两年,我一直生活在王主任外孙的阴影里,他年纪比我小,大人们让他叫我姐姐,常常提醒我要照顾弟弟。 作为姐姐的我很瘦小,反而弟弟是一个营养过剩又高又胖的孩子,连眼睛都被脸颊的横肉挤成了一条缝。他脾气很大,力气也很大,喜欢欺负人,特别是我。 我记得有一次和那个胖弟弟打架后,我脸上挂了彩,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向美少女同桌愤怒地抱怨,说自己的名字好晦气,弟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生物,我真想改个名字叫“无弟”。 我的同桌是家境优渥,长相甜美,性格温柔的林蒨。 林蒨轻轻吹着我脸上被弟弟抓出的伤痕,我闻到一阵阵奶香味,是她护肤霜的味道。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我被她漂亮的黑眼睛和微微凸出的可爱兔牙所吸引,整个人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愉悦。 我还记得她用印着可爱卡通图像的创可贴帮我处理伤口,劝我不要和那个胖孩子动手,能躲就躲,否则每次打架都只有我吃亏的份。 那时候,我无时无刻不觉得我的同桌林蒨可爱、美丽、气质出众,我每天都陪在她身边,早中晚去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放学又是先把她送回家我再绕个圈子回去。 我自认是她最好的朋友,班里其他人却说我人品有问题,甘心当林蒨的跟班,肯定不是图她有钱,就是图她朋友多,一个小外地仔想混在班里最有钱最时髦最漂亮的同学圈子里。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虽然感到委屈,却丝毫不难过,甚至还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感。我确定并且肯定,林蒨也把我当做她最好的朋友。 十三岁少女的友情,是会热泪盈眶地对她剖白,告诉她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如果人生无趣我情愿为她去死。我还在给她的生日贺卡上写下誓言,说会永远保护她、照顾她,并希望我们的友情延续到下辈子、下下辈子,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埋在彼此坟墓的隔壁。 有一次为了保护她不被隔壁班赖皮骚扰,我和那几个男生打架,被他们推进了路边的秧田里,摔成了个只会嚎啕大哭的泥人。 那些顽劣的男生疯狂取笑我,林蒨却毫不犹豫地跳进田里把我捞了出去,她那天穿的是一条雪白的新裙子,才穿一次就毁了,就这样的交情,我那几年每次想起来都会把自己感动得落泪。 小时候我不懂大人们的事情,只觉得在那个家我和妈妈的存在是有些特别的,妈妈对王主任的女儿和女婿很恭敬,我也是,阿姨和叔叔来的时候,我都不敢上桌吃饭。 他们不在的时候,我在这个家生活得很舒心,所有的事情都由妈妈做主,她会提前一天问我想吃什么,然后第二天的菜都会是我喜欢吃的。 后来这个家的争吵变多了,阿姨要撵走妈妈,但王主任不愿意,吵了很多次架后阿姨不来了,还带走了讨厌的弟弟。 可这样清净的日子没过几天,家里就来了很多凶神恶煞的人,他们都是王主任的亲戚,是专门来赶我们走的。 我和妈妈的衣物被他们从楼上的窗子里丢出来,我急得跳脚,哭着求他们不要那样做。 我妈也哭,但她没有眼泪,只是用又尖又长的哭腔痛骂王主任的那些亲戚欺负孤儿寡母,她两腿张开坐在地上,随着哭声的节奏一次次双手举过头顶又缓缓落在腿上。 周围有很多人围观,但没有人帮我们。 他们说我妈妈下贱,说她贪财想抢老人的财产,我不懂得反驳,也不知道哪里不对。 在我看来,妈妈只不过是带我去了别人家做工而已,她给老人做保姆,洗衣做饭,打扫清洁,带老人去体检看病,接送孩子上下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做事,再后来说要嫁给老头,有点奇怪,但好像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 王主任与女儿、女婿的斗争最终以妥协换取了胜利,他将房屋以及各种基金股票财产都过户给了女儿,连退休金的银行卡也上交了,每月由女儿给他发固定的生活费。 他的妥协换来了和我妈妈的婚姻,我妈带着我又住进了那幢大房子,只是妈妈好像并不开心,她如愿成了王主任的妻子,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劳动了。 妈妈在菜市场盘了一个摊位,卖酱菜和各类炒货、干货、调味品,她早出晚归,每天下午回家一次,随意做些饭菜给王主任吃,其余时间都泡在菜市场里。 菜市场有个棋牌室,她是牌桌上的常客,大多数时间都消 分卷阅读96 磨在那里了。 王主任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没人帮忙的话他无法起身。 妈妈每天早晚帮他换洗、喂饭,其余时间便由他躺在床上,即便哀嚎也不理的。 王主任很臭,大小便都裹在尿布里,他讲不清楚话,会泄愤似地抠出秽物,甩得到处都是,甚至以此攻击靠近他的人,所以直到他死我都没进过他的房间。 王主任去世那天,他的女儿和女婿带着一帮亲戚第一时间来了。 王主任被草草收拾了一下后拉去了殡仪馆,他的女儿对妈妈和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们三天以内搬离她的房子,否则没有废话,直接报警。 妈妈没有吵闹,带着我搬进了她租的两间小房子里,房东是常和她一起打麻将的菜贩。 从小洋楼到农户房顶加盖的彩钢房,我没有为这种落差感到不满,甚至由衷地觉得安心,我想妈妈也是这样觉得的。 后来铺子的生意愈见惨淡,我们没了经济来源,妈妈整日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她在牌桌上欠了些钱,便不怎么去棋牌室了。 她偶尔会问我长大后会不会养她,我总是让她放一百个心,说以后不养她就是小狗。 后来妈妈关了铺子,去家政公司做保姆,没多久后她竟谈了个退休的大学教授,据说是跳广场舞的同伴介绍的。 那个教授请我们母女去很正式、很高档的餐厅吃饭,我见他不算老,头发漆黑如墨,戴着眼镜,西装笔挺,样子很斯文,所以在他问我赞不赞成妈妈和他交往时,我表示很赞成、很同意。 教授是离婚独居的,妈妈很快辞了工作搬去他家里住,教授每月的退休金有两万多,但他对妈妈十分吝啬,规定两人每天的生活开支不能超过100元,如果哪天多买了些水果或者鱼蟹,便要将超出的部分平摊到以后的日子里,等“账”平了再恢复每日100元的水平。 那段时间,我独自住在柏树村,妈妈告诉我教授爱清净,不喜欢孩子。 后来妈妈渐渐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她以恋爱的名义照顾教授的饮食起居,帮他洗衣打扫,事无巨细,可教授对妈妈一毛不拔,甚至也不打算结婚,妈妈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免费保姆,多次争吵无果后便要了一笔劳动补偿费,与教授分道扬镳了。 我妈没什么文化,除了做得一手好菜,她引以为豪的便是她的外貌,她皮肤白,身材苗条,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些。 我隐约知道,她手机通讯录里有许多风流的秘密,导致她在外风评不佳,所以离开教授不久后,她突然告诉我她要同一个办鞋厂的本地人结婚时,我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问她是不是还是个老头,她笑着问难道还有小年轻会看上你妈吗? 当时我是真心祝福她的,我对她说希望你以后的人生一帆风顺,过得幸福。 出乎意料之外,妈妈的新丈夫很大方,她如愿以偿当上了阔太太,穿金戴银,周身名牌,出入都有司机接送,每天辗转在各个茶楼会馆,接触到了本地富裕人家的圈子。 托她的福,我得以有了很好的学习条件,甚至解决了户口问题,这才有机会进入招生极为严苛的知名高中读书。 那时我十六七岁,随着青春期而来的忧郁和敏感,让我懂得了别人鄙夷我妈这种人的原因,我也终于理解了人们说的那种特意通过感情和婚姻谋占他人财产的阴谋。我是心虚的,但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新爸爸的资助。 我不喜欢新爸爸家,因为他的儿女显而易见地讨厌妈妈和我,每次聚餐,他们总是乐于故意展现家庭成员间的友爱和谐,很有默契地高声说笑,想用笑声刺激我和我妈的神经。 他们做任何事都会将我们母女忽略,甚至连眼神也吝于着落在我们身上。我和妈妈在他们嘴里都没有姓名,即便当面称呼,也会用“那个谁”、“喂”、“那个人”、“她女儿”之类来代替。 妈妈似乎并不受他们的影响,随时都是笑意盈盈的,也许是妆面太浓的缘故,她越来越像一只笑面狐狸了。 还好我平时都住学校,休息天我就回柏树村的出租屋,眼不见心不烦,我乐得离他们远远的。 后来,新爸爸家的鞋厂因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妈妈的日子也难过起来了,她已经养成了养尊处优的性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我高三那年,因为新爸爸没钱了不再帮妈妈还赌债,她便开始四处借钱,甚至打起我的主意,希望我把攒的零花钱拿给她去翻本。 我意识到妈妈要完了,她偷拿了新爸爸家的珠宝首饰去典当,以换取赌资。甚至,她为了劝债主不要上门,不惜和信贷公司的马仔发生关系,还被录像下来以此威胁,最终还是被新爸爸知道。 妈妈被扫地出门了,她拉着两箱子衣服躲回柏树村,告诉我说她的债主还在找她,也许我们需要回老家去避避风头。 记忆里,妈妈年轻时就和她的家庭断绝了联系,我不知道她说的老家是在哪,我问她,她也不回答。 那段日子我过得十分煎熬,没有钱,每天吃饭都是问题。 不得已我开始向身边的老师和同学借钱,借得多了,又迟迟还 分卷阅读97 不上,我的名声就不好了,同学们都远离我,质疑我的人品。 我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很想放弃念书,却又不甘心。 妈妈一直躲在出租屋里,每天蒙头大睡,我每星期回去一次,给她买好米面和调料,如果钱有富余,就多买一板鸡蛋。我实在没有多余买菜的钱了,这些东西只能糊口。 到最后我借不到钱了,不但不能买食物给妈妈,连我自己的生活费也没有了。我默默哭了一夜,第二天不敢去学校,坐在床沿上发呆。 妈妈仍然躺在床上,说话的声音却很清醒,她让我先去上学,这星期之内她会来学校给我送生活费的。 我什么都没说,但她好像都知道了。 柏树村距离学校大约五公里,从前有钱的时候,我都是打车往来,最近几个月我连公交车也不坐,都是走路,从江这边走到江那边,要经过壮观的之江大桥。 站在大桥上看风景时,我才发现向来情感迟钝的我原来也会触景伤情、千愁万绪、愁肠百结、忧心忡忡… 我没有去学校,因为上星期离校时我已经跟好几个同学承诺了周一一定会还钱,纵使我脸皮再厚,也不能再三食言。 我就在大桥上从上午待到了黄昏,一个人饥肠辘辘,来来回回地走着,最终下定了退学的决心。 那天晚上,我估摸着晚自习已经开始,就想趁着夜色遮掩回宿舍打包行李,书是不能读了,我必须打工挣钱去。谁知刚走到校门口就遇到了正在登记入校的妈妈,她恢复了从前艳丽的打扮,看不出落魄。 妈妈给了我六百块钱,让我省着点花,她说她要出去工作了,未来一个月可能都不会回来,如果挣到了钱她会打在我卡上。 这些钱不够我还债,但可以先还上与我闹矛盾的几个同学,这样我也就能在班里立足了。 我没有问她找到了什么工作能在第一天就拿到钱,只是后来,她越来越少回到我们出租屋,偶尔来一趟,她也会安排在周日,带我出去吃些肉菜,给我买点营养品。 临近高考的那几天,她没有像平常一样来找我,我给她打电话打不通,发短信也没人回。我担惊受怕地等了两天,却还是联系不上她,便请假去派出所报了警。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只告诉了警察她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等等,然后接待我的警察说,你妈妈被拘留了,因为…… 即便到今天,我也不愿意回想起。 我和妈妈的关系,总是不咸不淡的,但她是我确定无疑的依靠与港湾,相对于这个世界,我和她永远是天然一体的。所以,她的错就是我的错,她的罪就是我的罪。 当时,我把妈妈从派出所领了出来,她穿得很艳俗,也不看我,只是冷冷地指责警察不守信暴露了她被抓的事,她自顾自地解释,说她明明签了不告知家属的责任书。 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她无意牵累我。 没有指责、怨愤,没有羞耻、自责,我们心照不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把我的校服外套给她穿上,我们一路无言,仍旧回到柏树村的出租屋。 从那天起,我的心境就彻底不同了,那种经历了无数煎熬困窘后突然长大的感觉,像竹笋破土,一夜成林。或许是因为神经大条的缘故,我并不觉得痛苦。 那段时间,我正与林蒨冷战,为了支撑我和妈妈的生活,我去找她道歉,请求她借我些钱,好让我完成高考。 我的卑微示弱没有白费,林蒨说服她爸爸借给了我八千块钱,我写了欠条,安下心来。 高考结束后,妈妈带着我做过几次家政小时工,我不喜欢做这些活,便自己去肯德基应聘实习生。 高考成绩下来了,我考了575分,算是不好不坏,正常发挥,这个分数勉强能进本地的一所财经学校。 我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四年来靠着助学贷款,半工半读,顺利完成了学业,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策划,后来又跳过几次槽,也都是在广告行业里消磨。 2018年年末我和恋人分手,下定决心离开杭州去上海重新开始事业,在上海我遇到了现在的男友寸景华。 --------------------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刻意营造的景象/意象重叠、对应:1、昆明的城市(城中村/破旧厂区筒子楼/商场)和村寨(沙溪/江尾/湾溪)的风物景观,是寸心月的来处和生活场景,是外来者孔青娣视觉和想象的到达;2、杭州的城郊(柏树村),包括广州的工厂景观,是孔青娣的生活场景,也是寸心月的到达和路过,有她理想中的青春氛围(弟弟赵齐在之江大桥写生,在附近的美术学院画室追逐梦想。)寸心月后来选择自戕的地方和孔青娣长大的地方(柏树村)很近,之江大桥也见证过孔青娣的青春阵痛。 第49章 【番外二】我最亲爱的朋友 2020年大年初一的沙溪镇,天气晴,微风。 隐藏在狭窄小巷里的土房子客栈,土墙土瓦,连桌椅都是老物件打磨的,朴素中透着精致。我和心月坐在靠小院的地方,温热的太阳光穿过玻璃窗撒在心 分卷阅读98 月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暖洋洋的柔光。她乖巧地趴在桌上,表情朴实而安宁,静静听我讲了许久的故事。 到了下午两点多,我们都感觉有些饿了,我看到客栈小黑板上写着供应米线、面条等小吃,便招呼一直隐藏在吧台后面看书的老板煮点东西来吃。 没过多久老板煮好了米线给我们送了出来,他自己也捧着一碗在吧台那里吃。我这人自来熟,便叫老板坐过来一起吃,边吃边聊天,老板就笑嘻嘻地端着碗过来了。 老板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半长不短扎在脑后,嘴边留着一圈浓密的短胡须,穿着风格比较“文青”,看上去是个挺和善儒雅的人。 我和他攀谈几句后得知他是北京人,五年前辞职周游全国,觉得沙溪这地方比较合心意,就和女朋友一起开了这家客栈。今年受疫情影响,客栈几乎没有生意,她女友就回北京陪家人过年去了,留他在这里看店。 他抱怨完今年哑火的旅游业和他入不敷出的惨淡生意,又问起我和心月,说我们不像是游客,但也不太像本地人,我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也帮不善言辞的心月介绍了两句,老板笑着说:“果然猜得不错,你是南方人,她是云南的少数民族。” 老板笑吟吟地看着心月,问:“我说的对不对,你是彝族的吧。” 心月摇摇头说:“不是,我爸妈都是汉族。” 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居然猜错了,一般来说,我看人还是准的。” 我好奇地问他:“她又没穿民族服装,你怎么看出她是什么族的?” 老板指了指墙上的艺术照片说:“这些照片都是我去少数民族村寨里采风时拍的,你看她和那个彝族妹子长得像不像。” 我来回看心月和照片里的女孩,却觉得她们除了都是大眼睛,五官秀丽外,似乎没有更多相似处。 老板继续侃侃而谈:“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感觉从长相上还是能区分不同民族的,比如这位美女,我为什么会看错呢,就是她的皮肤有一种淡淡的,云贵高原上独有的那种黄铜色,但这种黄铜色是好看的,我可不是那种以白为美的审美哦,她们这种皮肤颜色别处的太阳都还晒不出来的,非常原生态,非常健康,哈哈…还有她的眼睛很深邃,鼻梁眼窝起伏明显,瘦长脸型,能看得出明显的下颌骨结构,还有就是表情神态,山上的少数民族面相都比较温和,眼睛里又有一种特别淳朴、坚韧的生命力…” 心月被老板看得有些害羞,低下了头,我对老板的见解不置可否,不走心地恭维了他一句:“您还是挺有艺术家的洞察力的!” 老板豪爽地笑起来,“不存在 ,不存在,我就是个普通的摄影爱好者。” 正说着话,心月的电话响了,是她小姨叫她回去吃饭,她答应着挂了电话,说要走了,我抢先付了钱,心月觉得不好意思,一定要还给我,我只好让她下回请我,她才停止了客气。 我们一起走出小镇来到公路边,心月要等车回去,我便陪着她站了一会,我们互相记了电话,添加了微信。我想,下次见面,我们就可以算是朋友了。 回家后,我和嫂子坐在一起摘菜,嫂子问我去哪里逛了这么半天才回来,我就和她说起在沙溪街上碰到心月然后一起坐着聊天的事。 嫂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用一种略带嫌弃的表情说:“她倒是还有闲心到处玩。” 我问她怎么了,嫂子凑近我耳朵说:“中午的时候,小姑那边打来电话,说心月的爸爸昨天下午走了。” 我吃了一惊,第一个反应是问:“那心月知道吗?” “肯定知道的呀,他爸初三下葬,她亲自答应要去下关参加葬礼。” 嫂子说完这话,声音压得更低了:“她家也是造孽了,老的造孽,小的也造孽,你说她去了和那个弟弟怎么相处,亲戚朋友都在跟前,他们两个见面有多尴尬,简直是羞先人喽…” 是啊,他们要如何相见,如何相处呢? 到了初三这天,我听景华的爸妈闲聊,说是心月的表姐夫开车送她去下关的。她和齐小芙、赵齐母子之间说了什么话,各自以什么表情、态度面对彼此,我无从得知。 今年的春节过得很特殊,疫情虽然还没有实际上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但每天看着网络上的种种讯息,它始终是压在每个人心头上的阴影。 到了初六那天,村里突然广播通知不许进村出村,要实行严格的封村管制了,我们都窝在家里,吃饭时聚在一起,吃完饭各自躲回房间睡觉玩手机。闲得无聊时,我又想起心月,于是主动找她聊天。 聊到封村的事时她竟告诉我,她不在小姨家住了,因为小姨给她住的那间房霉味太重,她呼吸道不好,感觉无法正常呼吸,又觉得拘束,索性搬了出来。 她跟我们那天去的那家客栈的老板谈妥了租房的事,正好赶在封村前住进了客栈。而客栈的老板在得知要封村后,马上收拾行李连夜回北京去了,这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觉得守着客栈也没生意,就不如回去和家人团聚。 心月兴奋地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极幸运地捡了个便宜,老板请她帮忙看店,没收她 分卷阅读99 的房租,她现在一个人住在那么好的地方,高兴得难以言喻。 我又问她有没有买些吃的屯着,她发来语音,语气近乎是兴高采烈的,她说老板留下了一冷柜的菜,她可以吃很久。 我很无聊,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客栈也很无聊,于是我们开始彻夜长聊,我对她说起这几晚的梦境。 梦都是关于我的故友林蒨的,我梦到她同我说话,说想来看我,梦到她穿着件吊带短裙,脸上、肩上、胳膊上、腿上都是伤,一个人站在寒冷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我对心月说,林蒨给我托梦也许是想告诉我她在那个世界过得不好,我应该给她烧些纸钱和衣服,供些饭菜给她。可惜现在在正月里,这里又不是我自己的家,搞这些事的话景华家爸妈和他哥嫂肯定会不高兴的,毕竟这种事触霉头。 心月问我林蒨是怎么过世的,我陷入沉思,一些一直以来被刻意隐藏起的记忆向我涌来。 原来,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一直不曾忘记。 ** 林蒨死于堕落,而她的堕落始于一个叫钱云的男人。 第一次见到钱云,是一个雾霾天的傍晚,在河渠边的小路上,高大笔直的红杉树下,我远远看到林蒨挽着个头发挺长的男人自雾气里走来。 那男人皮肤很白,白得发青,戴着眼镜,目光冷冷淡淡的,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好朋友被这么个人抢走了,很不喜欢。 她和我说过,她谈了个美院的男朋友,23岁的大学生,不高也不帅,但就是很迷人,星座也很般配,水瓶女配天秤男,天作之合的一对。 那时候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已经许久不见了。我随我妈住在新的继父家里,那次回柏树村,是因为继父的儿媳和孙女找我的茬,让我滚。我滚了,回到柏树村,想找房东继续租下原先住的那两间彩钢房。 林蒨正要和男朋友出去玩,看我可怜兮兮,就带上了我。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街,天晚了,林蒨说不想回家,她像往常一样大方,出钱开了两间房,他的男朋友登记一间,我和她登记一间。 她一直是个被管教得很严的女孩,晚上给她妈妈打电话解释夜不归宿的原因,是要安慰被继父一家赶出家门的我。 我在电话里跟她妈妈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等挂了电话,她嬉笑着啄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像兔子一样蹦跳着窜去了隔壁房间。 从那天起,我们好像谈了一场三个人的恋爱,林蒨总愿意跟我讲述他们恋爱的细节,告诉我钱云说了什么话,钱云做了什么事,甚至于性/事的感受她也乐于同我分享。 他们相识于Q/Q同城交友群,她说她在精神极度痛苦时突然感应到救赎她的那个人到了,她对着所有人说——今晚敢爱我的人就会是我终生的爱人。 她把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定在了十公里外的灵山陵园,最后只有钱云愿意赴约,所以他就是她命定的那个爱人。 我听到这个时,很想抱着她的脑袋摇一摇,帮她把水摇出来。可她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眼睛都浸润着柔情蜜意,我想这段感情对她来说是好的吧,她不用每天抱怨她有多少莫名的烦恼了,所以我最终什么也没说。 高中的生活很忙碌,我们见面不容易,每次有空出去玩林蒨都会带上我,只是他们俩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而我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尾巴。 不住校的时候,林蒨总愿意来我的出租屋,我们窝在被窝里,脸对着脸,谈天说地,分享一切心事。 那时候她经常感觉不快乐,不仅仅因为她被班里的其他女生孤立了,还因为她的父母闹离婚,总是在吵架,但这些家庭的破事通常只会让她烦躁得不想回家而已,只有钱云不回信息、不接电话这种天大的事会让她发疯,情绪失控。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来找我,把我当传声筒,代她向钱云发动夺命连环call,让我替她要答案、要解释、要热情、要回心转意、要忠诚不二的爱… 要是钱云连我的电话也挂掉,那她也不管我是不是在上课,一定要我陪她去堵人。 我陪她去过一次美院,到处问人打听,先是找去了宿舍,人没在,最后在食堂找到了钱云,他和一个打扮得很有个性的女生坐一起,举止亲密,显然是在谈恋爱。 林蒨气疯了,冲上去把他们的餐盘掀翻,大骂着死小三不要脸之类的话,还要上手抓那女生的头发。 我拦在钱云面前,不让他插手。可那女生也不是吃素的,反手就制住了林蒨,薅着她头发把她往地上按,我只好放开钱云,去扯那女生的头发。 可最后我们两个高中女生二打一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我的手臂被抓出了血痕,林蒨被那女的拿餐盘拍了脸,鼻子都出血了。更可笑的是那女的打赢了我们,还甩了钱云一耳光,然后潇洒地走了。 我原以为这次闹掰后他们就该分手了,可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断,还同居了。当时林蒨才十七岁,钱云没钱,租房子的钱都是林蒨出的。 林蒨的高中虽然没有要求必须住校,可她经常性地迟到、旷课还是被反映到了她父母那里,她父母很快知道她压根没在学校宿舍过夜,一开始林蒨还撒 分卷阅读100 谎说她因为不想回家看父母吵架,晚上是去我的出租屋住。她父母来质问我,我猜出是什么事,帮她圆了谎,可她父母又去问了房东,去我的出租房需要经过房东的住家,林蒨的谎言很快被拆穿了。 后来,林蒨的父母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找到了钱云,他大概和我一样的待遇,在一番声色俱厉的威胁恐吓后,被要求再也不能联系林蒨。 林蒨的妈妈怕女儿再做出出格的事,开始严密地控制她,没收了她的手机,每天早晚接送她上下学,不允许她单独出门。 我知道这段时间她一定很痛苦,可我却很赞成她父母的做法,希望她学好,先以学业为重,做回以前那种乖巧温顺的女孩,不要再被坏男人骗了。 可我低估了她对钱云的感情,也第一次认识到我们都长大了,彼此变得陌生,不再是最好的玩伴,最亲密的朋友。 后来我再次碰到她,她像展示勋章一样给我看了她手腕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滴滴答答,客厅、厨房、卫生间、楼道里,到处都是我的血,他们急疯了,再也不敢关我。我说过,关我我就去死!” “我真的会去死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些话。 林蒨是以自残换取自由的,她为自由放弃了学业,惹得父母大吵一架,彻底决裂了。 她笑着流眼泪,表情很倔强,又像是在模仿千帆过尽的风尘烈女,配上她人畜无害的青春脸庞,看起来幼稚极了。 她仰着头,像吟诗一样喃喃低语:“我当时就知道自己玩完了,我活着的快乐得是别人给的,我自己无法创造。就像钱云说的,我就是一个贞洁的情种,一个天真的淫/娃,这辈子离不开男人,离不开他。我真的真的每时每刻都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一起才有纯粹的快乐,操/死我吧,老子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他到底有什么好呢?”我问。 “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傻子的脑袋里塞的是什么乐色。但碍于我们的关系,似乎一直是傲娇公主和呆妹跟班的相处模式,所以我很难突破固有的顺服态度去驳斥她,骂醒她。 但我也知道骂是骂不醒了,她已经着了魔。 “爱一个人很痛苦,但痛苦是幸福的,我上瘾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蓄着泪,嘴唇起了干皮,脸色有些憔悴,怔怔地看着我的样子不再漂亮,像个缺根筋的偏执狂。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远离了她,后来听人说她去念了技校,学护理。 我一直知道她和钱云就住在转塘那片城中村的“垃圾街”上,就在拥挤杂乱的某条小巷子里,某栋黑乎乎满是广告灯牌和涂鸦的民房中,某间长租的廉价旅馆里。 他们天天厮守在一起,做她喜欢做的爱。 我和她不同,我寄人篱下,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继父的,他供我上学,我不拼尽全力好好读书就是不识抬举的白眼狼。 但我还是会关注她,每天看她的Q/Q空间,再从“最近访客”中抹去我的足迹。 不知不觉间,她的言行已变得十分大胆而露骨,她会在空间发自己穿着暴露的照片,看得出她钟爱扭曲的角度、浓烈的滤镜和丧病的气质。 她像个艺术家一样前卫、大胆、叛逆、愤世嫉俗,她的朋友圈心情总发在午夜,三句话不离“几把”、“尸吊”、“操/你/妈/逼”,配图永远是香烟、白酒和她的锁骨、她的醉颜、她的乳/沟,以及她在迪厅卫生间的对镜自拍。 她在Q/Q签名上明言:欢迎来到性/瘾患者林小倩的家,外出做/爱ing 。勿扰!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变成了一个我不太喜欢的人,一个让我觉得危险的人,我害怕一旦靠近她,就会被拉进暗处的深渊。 所以我故意远离她,不接她的电话,不回她的信息,不理会她的留言,她最后一次踩我空间时说:好,算你牛逼,绝交就绝交! 我一直也没回复这条留言。 临近高考那几天,我需要钱,非常非常需要,如果没有钱,我就要失学了,埋头苦读三年,就因为没那几天的饭钱,就因为交不上考试费,就因为我妈突然得靠我养活,我差点不敢进学校。 我又想起了林蒨,我知道自她离家以后,她父母几乎断绝了对她的资助,所以她应该也是没钱的。可除了她我还能请求谁的帮助呢? 我打电话给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生日快乐,妞妞。 第二句是——我想见你,跟你说点事。 妞妞说有事见面谈吧,我在…… 那天太晚了公交车都停了,我跟房东爷爷借了辆单车,那单车很破骑着费劲,我一个人在冷清无人的郊区公路上骑行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转塘暗巷里林蒨的住所。 她在巷口接我,只穿了件半长不短的黑色卫衣,露出两条纤细、笔直的白腿,那卫衣的长度刚刚遮到屁股,你可以想象她穿了内裤、热裤、安全裤,或者什么也没穿。 路过的男人们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腿,吹口哨,低声议论,嬉笑而过,我感觉难为情。 她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很自然 分卷阅读101 地问:“礼物呢?” 我窘迫地看向别处,她也没有为难我,和我一起把车抬进楼道里锁好,然后带我上楼。爬楼梯的时候我终于看清,她里面穿了一条蓝色的牛仔热裤。 她的屋子很小,很旧,很乱。进门就是一个层层叠叠摞满鞋子的架子,一堆放满杂物的纸箱,然后就是一个堆放着食盒和各种化妆品的折叠桌,整个房间都快被床和柜子占满了,床和卫生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这个屋子还没有林蒨家的厨房大,我很难想象她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人愿意住这种地方。 “你坐床上吧。” 林蒨说着找了个塑料袋开始收拾折叠桌上的垃圾。 我感觉很拘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半天才打破僵局,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她却像是被刺挠了,带着怨恨的语气说:“那自然是比不了你,重点高中的好学生,现在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是吧?考清华呢还是考北大,浙大其实也不错,考虑吗?” “考不了,我成绩差,经常考倒数。”我如实回答。 她一边打包垃圾一边说:“我没读书了。” 我问:“护校也没去了吗?” “早就不去了,我烦死那些逼人了,一个个装逼犯。” 她坐在不算干净的泡沫垫子上,在一堆颜料、画纸、书本的杂物堆里找到了烟和打火机。 她熟练地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问我要不要。我点点头,乖乖坐到她身边,由她给我点了一支。 沉默了好一会,我又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某处,更像是什么也没看。 我以为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打算说出我来找她的目的。 这时她却又轻声回答:“没做什么。” “也就是到处喝酒,这帮玩艺术的可好玩了,我一个月里没几天是清醒的。” “有时候出去赚点外快,就是那种淘宝的服装模特你知道吗?有时候也,嗯…就是这工作太他妈累了,不好做,但谁让我要养男人呢,钱云家里没钱,他还要读研究生,我们不像你还有便宜爸爸养着。” 她的声音里毫无情绪,我大概听出她过得不好,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 我慢吐着烟圈,长长叹息,林蒨突然问我:“小青子,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开心?” 我思量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林蒨却又自嘲似的笑了笑,声音哑哑地说:“我可真傻,你都这么惨了,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她又说:“小青子,我理解你,特别理解,你要好好读书,不能分心,所以才不理我的,对吗?因为你输不起,你不好好读书就什么都没有了,人生就没指望了。” “而我不同,我不喜欢读书就不读了,是因为不喜欢才不读的,护校也是,我受不了和一帮傻逼成天待一块儿。我现在有很多朋友,都他妈搞艺术的、开酒吧的、驻唱的、跳舞的、办画室的、做淘宝的,还有拍电影的呢,我跟你说,等我混够了,我就去考电影学院,咱也去当个明星玩玩。” 我从床底下掏出烟灰缸,殷勤地捧到她面前,斟酌了一下语气才敢问:“那你什么时候才算混够了呢?” 她说: “快了。” “我跟你说,我当模特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专门给明星拍照片的摄影师,他说我这条件出道演戏绝对没问题,他还说我的头骨和脸型跟章子怡一模一样,是最适合上大荧幕的那种电影脸。” “我最近还在想要不要去考电影学院呢,只是学历是个麻烦,之前旷课太多学校按自动退学处理了,如果不能高考的话,就只能去读那种民办的艺术学校了。” “到时候让我爸帮我找找学校吧,反正他最熟了,我那小妈就是艺术学院的,还没毕业呢就搞大肚子了。” 我问:“你和你爸妈怎么样了?” 她说: “还能怎么样,我跟我爸,我妹跟我妈,大家各过各的呗。” “我爸的小女友生了,我懒得回去,眼不见心不烦,不过还好啦,真跟他要钱他也不会不给,只是我不稀罕要了。” “我妈已经不理我了,不理就不理吧,我也懒得理她。” “她总算摆脱我这个不争气的废物了,再也没有人让她失望了。” 我知道林蒨妈妈一直对林蒨寄予厚望,从小就培养她的钢琴和舞蹈才能,各种课外补习班也从没断过,有一年夏天还花了二十几万送她出国游学参加去美国的夏令营。作为一个妈妈,她已经倾尽心力培养林蒨了,可林蒨青春期的叛逆来势凶猛,过于激烈,过于无情,磨掉了她作为妈妈的耐心和爱心。 林蒨停止讲话后房间变得很安静,她神情怅惘,我能感觉到她压抑着的愤怒和痛苦。 作为朋友,我本该顺着她的话安慰她,为她开解心结,可我已经没有心力关心别人了,我自身难保,是一条濒死的鱼在自救。 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妞妞,你可以借我些钱吗?”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没料到我来找她的目的是这个,她的表情有些意外,又有点受伤。 还没等到她 分卷阅读102 回答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下子闹嚷着涌进来六七个男男女女,他们带来了许多吃的喝的,钱云手里还提着个大蛋糕。 钱云看了我一眼,我躲过他的目光低下了头,林蒨热情地上前招呼人,暂且按下了我开口借钱的尴尬。 这些年轻人是来给林蒨过生日的,屋子太窄,一开始人都站不下,钱云只好把大床横着摆推去了角落,又把柜子和箱子丢上床,总算收拾出了一块空地,林蒨找了个床单往地上一铺,大家就地围坐成一圈。 这些人都是能喝会玩的,说说闹闹,没过多久我就被灌醉了。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倒地就睡。 虽然醉了,但我也没有睡死,我知道那些人走了后,钱云和林蒨把我搬去了床上睡。 我醒了过来,虽然眼睛睁不开,脚也站不稳,但就是闹着要离开,乱说着天亮就要考试了,我妈还在等我回去之类的话。 林蒨抱着我安慰说:“傻子,7号才考试,还有两天呢,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找我爸爸借钱吧,我会帮你的。” 我听了她的话,十分安心,把她抱得紧紧的,哭了。 钱云在一边忙着打扫屋子,我听到他酸溜溜地说:“我看你们俩倒像是一对,抱得如胶似漆,干脆在一起吧,我成全你们。” 我听到林蒨笑着说好啊,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我知道他们在身边做那事。 第二天一早我被淋浴的水声吵醒了,睁开眼一看,钱云就睡在我旁边,没穿上衣。 我略感尴尬,动了一下准备起床,谁知钱云翻了个身,直接往我这边靠了过来。他侧着身子,手很自然地笼在我身上,我瞬间清醒了,不敢再动。 林蒨正在洗澡,我想也许钱云睡迷糊了把我当成了她。 我正思考着该怎么脱身才不会尴尬,钱云却把我搂得更紧了,我感受到了他的火热形状,这让我瞬间心惊肉跳,呼吸乱了,脸也烧红了。 我原想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挣开钱云的怀抱,可对方的手竟钻进了我的内衣,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醒着的,是故意为之。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躲开,竟放任他对我亵玩了许久,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他才收手,而我则在林蒨面前装作还未睡醒的样子。 林蒨把我带去了她家里,帮我开口向她爸爸借一万块钱。我在她爸爸面前讲述了需要借钱的原因是因为妈妈生病了需要看医生,而我马上就要考试了,没有生活费,连考试费也交不起。 林蒨爸爸没有多说什么,很爽快地找了一万块的现金出来,让我给他写张欠条就行。 林蒨也想跟她爸爸要些钱用,但她爸爸没有同意,说愿意回家的才是女儿,不愿意回家的就是陌生人,他不养陌生人。林蒨噘着嘴从借我的钱里抽走了两千块,说要买新衣服,让我以后还她爸爸八千就好了。 后来我还是还了林蒨爸爸一万块。 高考后我一直忙着打工赚钱,也因为钱云那事的缘故,我莫名羞愧自责,不敢再去找林蒨了。 钱云毕业后和林蒨一起去了北方,我原本以为她真的去追逐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明星梦了,可没过多久后她就独自回来了。 她发了条朋友圈动态,说她终于分手了,分手快乐。配图是北方的漫天大雪里,她笑着比耶,漂亮得无可挑剔。 那时候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但我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于是问她要不要我去接机,她说不用,她新交的男友会去接她。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她不联系我,我也不联系她。后来她锁了Q/Q空间,也不再更新朋友圈,我只能通过她偶尔发的微博照片想象她的生活。 那几年她似乎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晒出的照片不是在三亚海边度假,就是在普吉岛的游艇上参加派对,定位不是在酒吧迪厅,就是在各种高档酒店,身上的穿戴更是没一样不是名牌奢侈品。她变得愈发性感美丽,俨然是位城市名媛。 而我是个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打着几份工,谈着个和我一样贫穷的男朋友,我觉得她已经远远超脱了我所在的阶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刻意冷淡了对她的一切情感。 几年过去,我也换过几次手机号,并且已经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我的号码,我们好像真的成了陌生人。 直到毕业后两年,我在滨江文化产业园的一家广告公司找了份工作,遇到了同一栋楼不同公司的钱云,这才通过他了解到了林蒨的一些近况。 钱云说林蒨和他分手的原因是她移情别恋,跟一个富二代跑了,后来富二代把她甩了,她就一直在做商务模特,经常在换男朋友。 他暗示我商务模特的性质,其实我知道,我隐隐有过这样的猜想,可也没必要深究。 我当然还记得钱云对我做过的龌龊事,可我对这事的想法很邪门,我搞不清自己的态度,所以当我们再次相见时,我假装那事没有发生过,竟表现得像是旧友重逢,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后来我和钱云的碰面变得频繁,常常在一起吃饭,我在工作上遇到的麻烦也喜欢找他帮忙。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极度缺乏 分卷阅读103 安全感,又或者是因为我荷尔蒙爆发,反正我们很快就好上了。为了省房租,我还主动提出搬去和他一起住。 我和林蒨的再次相遇,就是在钱云的住所。 我看着她,好像在看一面灰暗的镜子。她的变化很大,浓妆艳抹遮不住脸上的疲态,记忆里她亮白整齐的牙齿不见了,大概因为牙龈挛缩的缘故,露出了很明显的黑色洞隙,显得很不健康。 我原以为钱云和林蒨早已经断干净了,可事实是钱云仍在接受林蒨的资助,他们还常常出去约会,而林蒨也完全知道我和钱云的事。 林蒨像开玩笑一样说出这些话,她得意的表情像是挑衅,也像是在逗我,看我会不会羞愧,看我会不会生气。 我没有,我知道她也没有。我们没有芥蒂。 很难解释我对林蒨的情感。我们年少时一起做过的事也很难为外人道。 我们自小相识,彼此爱护,是可以一起做坏事,并守护共同秘密的关系。 林蒨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当钱云是我的男朋友时,只要她想要,她就可以拥有钱云。这是我们甫一见面就有的默契。 但是,我们可以共享的仅限于那种不会对身体造成物理伤害的情感和浅薄的肉/体欢愉,这是我的理智,或者说是精明所在。 说直白一点,我们三个可以维持这种不太正常的关系和情感,但我不会参与他们的嗑药派对,这是我的底线。 他们玩得很开,在这一点上,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是个胆小的人,所以当我看到林蒨越来越像一具活着的干尸,越来越频繁地情绪失控,变得呆滞、丑陋,并且由里到外地开始发臭时,我知道我必须拯救她了。 我举报了林蒨和钱云,他们被关了起来,林蒨因此死了,死在强制戒毒的第八天,死于呼吸心脏骤停。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却莫名感到快慰,好像堕落的妞妞学好了,又变回了我记忆里那个乖巧、温柔、纯美的少女。 第50章 【番外三】赶花 隔离封村久了,人们就开始躁动,每天都有人想闯卡出去干农活,可都被防疫点的工作人员劝回了。 景华的爸妈不想出去跟人吵架,很聪明地半夜拿着电筒去地里砍菜回来喂猪喂鸡。 我到了该去做产检的日子却去不了,焦虑与日俱增,谁也说不准还需要封锁多长时间。 这天睡午觉时,心月给我发了一串信息,我打开一看,她发的是十来张油菜花田的照片,蓝的天,黄的花,对比鲜丽,十分好看。 她说她抄小路溜出去玩了,河边有大片的花田,她觉得美得很,想给我也看看。我大受感动,感谢她的分享。 晚间时,心月又来找我聊天,她说白天在外面散步时遇到了好大一群蜜蜂,她感到好奇就跟着蜜蜂走,发现公路边停着一辆四川来的货车,车厢里装满了蜂箱,无数小蜜蜂嗡嗡嗡地聚集在那里,让人感觉很奇妙。 她说养蜂的人告诉她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原来这些蜜蜂是追着花跑的,它们二月份在云南和四川各地的油菜花田里采蜜授粉,由南到北,赶着花期转场去别处,三月下旬它们就能到新疆了,往吐鲁番、乌鲁木齐南山、库尔勒、奇台、阿克苏等地,一路上采杏花、桃花、梨花、洋槐花、向日葵花、棉花和各种各样的野花,一直能采到十月份。 她还告诉我说养蜂人太不容易了,现在全省封锁,他被困在路上,前后都有卡口禁止通行,沿路的村镇也不许人进出,如果不是遇到了这片油菜花田,他的蜜蜂就得饿肚子了。 这天下午心月发了一则朋友圈——蜜蜂们一路赶着花期,不辞辛劳地采花酿蜜,天南地北地给农作物授粉,它们做的事有利于其他人,也有利于它们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活得有意义。 到了深夜,心月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傍晚去给养蜂人送饭,看到他扑在地里大哭,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的蜜蜂中毒了,死了好多,落得密密麻麻的满地都是,已经捡了六七桶死蜂,原来这片油菜花夜里打过农药了。养蜂人哭得很伤心,因为生活的困窘,他没有储备足够的白糖给蜜蜂做食物,现在被困在路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承载了他全部身家指望的蜜蜂慢慢饿死、病死。 看得出心月是个善良的人,同理心很强,可这样内心敏感的人通常都会活得比较辛苦。 第二天一早,我听到景华一家人在用方言商量着什么事情,好像提到了心月的名字,等他们说完后我问嫂子怎么了,她告诉我说心月向沙溪镇上的防疫干部反应,想要买些白糖送去给在附近流浪的养蜂人。 疫情封村以来,外人严禁入村,村里人需要的油米面等生活用品都是由村里的防疫干部和志愿者帮忙购买的,大哥在沙溪镇上的粮油店也成了村民们隔离的生活物资保障点,大哥作为防疫志愿者天天在外面送货。 心月通过村口的防疫工作人员联系上了大哥,说要掏钱买下他铺子里所有的白糖,托他送出村去给养蜂人救急。 一开始家里人都搞不懂心月的想法,我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大家也都理解了这个养蜂人的不容易,都说 分卷阅读104 能帮就帮一把吧。大哥去打出村证明了,婆婆在后面嘱咐他,让他给那个养蜂人送点面条送点油,别把人饿着了。 我想这些因心月而起的善意举动,或许能帮那个养蜂人度过眼前的困境吧。 养蜂人在附近住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农业部关于加快养殖业复工复产的紧急通知,蜜蜂转场被纳入应急运输保障范围,享有绿色通道。养蜂人终于可以收拾行囊,带着蜜蜂们去赶下一场花期了。 大疫之下,每个人都在熬自己的日子,等熬过这一年的立春和雨水,我们终于迎来了全面解禁。 我的预产期越来越近,景华也完成了14天的隔离,回到了家里。我们很快迎来了孩子的降生,我生下了一个五斤二两的女儿,人生大事就此完成了一桩。 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寸心月也来家里做客,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上长了些肉,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虽然政府已经贴出了全面复工复产的通告,但旅游产业恢复起来不容易,她帮忙照看的客栈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生意。 也许是瞧出了我和心月很投缘,景华的妈妈刻意提醒我,让我不要离心月太近,说她这人气性大,看起来又是个福薄的女人,以后街坊四邻再议论起她的那些事情,她恐怕会以为是我们这些亲戚说了坏话,因此恨上我们。 我心里觉得好笑,心道难道不是你们一直在亲戚间传说她的那些事迹吗?喜欢言人是非,这是人的劣根性,积毁销骨,绝大多数人却察觉不到自己也是集体施害人中的一份子。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寸心月当真在这样的小地方生活下去,那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轻松,这些亲戚未必能给她带来帮助,或许还会让她麻烦不断。 我只好找了个时机,替心月跟婆婆和嫂子解释了一番,我告诉她们心月有过男朋友,并且那人不是赵齐,那些不堪的传闻是假的。虽然我也拿不出证据,但她们看我说得信誓旦旦,也就顺着我的意思答应着再不乱讲那些话了。 很快到了这年的六月,我和寸景华简单地办了一场婚礼,打算结完婚就带着孩子一起回上海生活。 临别前,我特意去见了心月一面,我们聊了很多,她大概跟我说了一下未来的规划,说她不打算去城里打工了,想找个地方租地种果树或者搞养殖,她说她觉得在乡下的生活很踏实,踏实下来人就不浮躁,烦恼也就少了。 我看着她平和的面容,感受到了她内心沉稳安详的力量,我知道她的未来应当不会太差。 回上海后我就没再和心月联系了,我们毕竟性格不同,也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看朋友圈,她好像真的去种果树了,常常转发一些关于葡萄养殖的公众号文章。 又过了一年多,我从嫂子那里得知心月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临县的,不算远也不算近,据说小伙子人不错,家里也很殷实,种了很多葡萄,养了很多羊。 作为心月人生的旁观者,我想这就是最幸福的那个结局。(完) --------------------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灵感来源于一场旅行途中的“道听途说”。那是个雨雾天,老旧的乡村巴士行驶在蜿蜒曲折的盘山路上,几个老阿妈谈论着本村一位叛逆女子,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情,父母离异、母亲疯了后自杀、小小年纪外出打工、几次遇人不淑…这些都是那个“怪脾气”女子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