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 分卷阅读1 ? 第一部 初出茅庐 引子 一条黄浦江把上海隔成了两个国度。 浦西是老上海人的上海,是真正的十里洋场,被梧桐覆盖的繁华绮梦的所在。新的人、新的东西进入这片国度,也自动加载上了怀旧的梦,有了旧的味道。 浦东则是硬生生长出的新肢,承担了如今大都会的脸面。楼宇高耸,尖顶林立,那尖顶是来上海滩闯荡的新人攀爬的目标。在这片国度上走动,步伐慢了都会觉得惭愧,思忖自己是否有资格站在这里。 坐在浦东豪华办公楼里的精英们,脚是沾不到浦西弄堂里的地上的。光鲜靓丽的外表很轻,借着奋斗的欲念,可以被抬升到大厦尖顶的高度。平凡市井的生活很重,被油烟和账单拖累在弄堂的红瓦下。 一条黄浦江也让皮囊和灵魂分了家。 这座城市永远精致,永远摩登。爱她的人沉迷在她光鲜靓丽的皮囊里,恨她的人则鄙夷她没有灵魂。 爱她的人,相信这里是一个公平的赌场。奋斗、纯真、肉体……每一份付出都会有一个公平的价格。 恨她的人,则在连青春都交付之后,也换不来一个叫做“希望”的东西。 可年轻的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地来到这里,投入进这座欲望之城、也是希望之城。 第一章 黯淡之星 新年之夜,上海陆家嘴的一片高楼大厦依然灯火辉煌。每一扇窗户里都有一点内容,或是仍在伏案工作的人,或是凌乱的办公桌,或是来回走动的老板,或是正在争吵的团队。但大多数的窗户里都只有空落落的灯光。 有一扇窗户里的内容却有点特别。昏暗灯光下,一个女人全裸的后背贴在窗户上。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低头吻着她。这似乎是一场欢爱的尾声,男人准备离开,女人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可男人还是离她而去,临走前关了灯。 窗户里一片黑暗。隐约能看到那个裸露的背影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 男人走出房间,一边走一边穿上了西装外套。他大步走在昏暗的楼道里,一间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从旁闪过。在整理好袖口和领带的功夫里,他已经上了两层楼梯。 他站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最后检视了一遍自己的衣衫,确认无误后才推开了门。 霎时间,音乐、酒香、亮光都喷涌了出来。 王晓菁站在璀璨的亮光下有些眩晕。周围的一切,音乐、酒香、衣着华丽的人们……都有种高不可攀的矜持。而她杵在矜持的中央,像大海上孤零零的桅帆,独自面对着陌生感的压迫。 这里是陆家嘴最高的摩天大楼环球商业中心八十层,也是全球最顶尖的战略管理咨询公司罗申公司的中国总部。此时在大会议室里正在进行年终冷餐会。 作为金领行业中的佼佼者,罗申为无数声名如雷贯耳的大公司提供战略咨询意见。其名号代表了智慧、专业和高端,是上百年来全球企业管理和战略经验的集大成者。罗申有点石成金的技巧,也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企业家们花上几百万、上千万请罗申为他们建言献策,或是降低成本、应对竞争,或是战略转型、开拓市场……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领袖们,背后轻挥羽扇的就是罗申这样的“军师”。 现在,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伫立在璀璨的华光中。这些或冷峻从容、或精致温和的面孔下,包裹的是职场上最聪明的头脑。匹配这些聪明头脑的,则是平均几十万元的年薪、顶尖大学的教育背景以及光鲜背后的巨大压力。 此刻一双探究的眼睛就在观察着这一切。刚从成大商学院本科毕业的王晓菁,有幸成为了罗申的一员。 她肯定不是因为美貌才被招进来的。事实上和这里的大多数人相比,她相貌平平,脸上的线条太过刚硬,有种不好惹的气态。女孩子,尤其是年轻女孩特有的娇弱和灵巧在她身上是很难寻到的。她也意识到相由心生,并且诚实地认为这会成为一种不利于生存的阻碍。于是她尽力用别的特质,比如聪慧或者善良来弥补这相貌上的缺陷。 她聪慧却不凌厉,尤其在罗申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谁先过分显示聪明,谁就将自己的缺点最先暴露。她也有着看似完美的善良心性: 诚恳豁达、平易近人、开朗乐观……她不会假装淑女,有着男孩子般的幽默天性和仗义执言,却也像游鱼一样懂得左右逢源。阳奉阴违在她这里甚至是一个褒义词。 聪慧和善良对她来说是一种选择。如果让她演戏,她可以演出更多的特质来。比如她还有着突出的好奇心。好奇是种好品格,让人少了攻击性,让人更容易被接受、甚至被原谅。你会对这个女孩有着广博的见闻而惊异,却不知这是如何积淀出来的。 分卷阅读2 王晓菁端着一盘水果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对于大多数要加入罗申的新人来说,兴奋灵动的目光是标配,可她的眼中却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探寻目光。在场两百多张面孔,她一张张扫了过去,又扫了过来,最后面色一沉,显露出失望又疑惑的神情。 她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奇异果酸吗?”一个长发微胖的姑娘走了过来,指着王晓菁的盘子问道。 “不酸。” “希望他们用的是新西兰的奇异果,国产的真不能吃。”胖姑娘从自助餐盆里夹起一块奇异果闻了闻,扔了回去。 王晓菁说:“我见过你,在面试的时候。” 胖姑娘看了她两秒钟,笑开了一点:“我没印象了。我叫苏琪,清华经管的。你是?” “我叫王晓菁,成大商学院的。” “哦?”苏琪拖长了声音,看王晓菁的目光却突然晃动了一下,越过了她的肩膀,并挥起了手喊道,“赛玲娜,这里!” 王晓菁回头望去,看到一个容貌身材都顶好的姑娘走了过来。 “你去个洗手间怎么这么久?”苏琪问着,顺手又从路过的服务员那取过一杯香槟递给了她。 “我迷路了。”赛玲娜一开口声音如三月柳间莺啼,为她的容颜又加了一分。 王晓菁刚要开口自我介绍,却被苏琪抢先了 。 “她是成大毕业的。”苏琪指了指王晓菁说,“我都不知道罗申居然还招北清复交以外的学生。”说完她就咯咯咯笑了起来,杯中酒都晃了出来。 招聘的企业能分三六九等,对应的学校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诸如罗申这样的顶尖公司,他们会录用的国内学生就只有“北清复交”,即北大、清华、复旦和上海交大四所高校的而已。这亦是业内区分出公司高下的不成文的标准。 成大虽然不在其列,好歹也是全国排名前十、淮东省排名第一的高校,几年前也有人进过罗申。商学院好歹也是成大高考录取分数最高的学院。王晓菁好歹也是商学院里绩点第一、实习经历最丰富的学生。当年她的高考成绩是淮东省第六名,去北大清华绰绰有余,却因种种原因没有上成。 这些腹诽到了王晓菁这只缩减成了一句礼貌的回应:“我都不知道罗申只招北清复交的?” 赛玲娜依旧笑容温柔,说:“别听苏琪瞎说。我是赛玲娜,请问你叫?” “王晓菁。” 赛玲娜端起香槟说:“很高兴认识你!” 王晓菁刚要拿杯橙汁碰上去,就被苏琪拦了下来:“怎么能用橙汁呢?人家喝的可是香槟哦。” “抱歉我不太能喝酒。”王晓菁说。 “没事,橙汁就好了。”赛玲娜说。 “那可不行!不能喝你进什么罗申?”苏琪似乎是在开玩笑,她硬塞了一杯香槟在王晓菁手中。王晓菁推脱不过,只好仰头闭眼喝了一口。可是酒杯突然被苏琪抬高了一下,她猛得呛进去了一大口,咳嗽了起来。 苏琪又笑嘻嘻地和一脸嗔怪的赛玲娜碰了下杯。 王晓菁睁开满是泪花的眼睛,走到冷餐桌边拿起一条湿毛巾,不动声色地将小半口酒吐了进去。 罗锐恒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走到冷餐桌前,淡定地拿起一杯香槟喝了起来。 “你这趟洗手间去得够久啊。”菲利普走到了他身边,促狭地说。 “老了呗。” 能开这种玩笑的,要么是哥们,要么是敌人。不幸的是菲利普属于后者。 罗锐恒当然不老。三十二岁时,他就成为罗申在本土培养起来的第一位合伙人。如今三十四岁,更以出色业绩晋升为全球董事合伙人。年轻有为、人生赢家,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至于菲利普,和罗锐恒是本家,全名是菲利普.罗(Philip Law)。琢磨下这个英文写法,会以为是个港台同胞。实际上,菲利普是土生土长的湖南人,在香港工作过几年便连姓都换了个花样。至于他的真名,时间长了倒真没人记得了。 “叮叮叮”,有人敲了敲杯子。 所有的目光聚焦到了罗申中国总裁亚当斯身上。这个年过六十的老先生在中国已经呆了二十年,虽中文流利,可在公开场合还是惯用英文。他那纯正的伦敦腔也代表了罗申中国的脸面——近乎保守的克制和体面,以及传承自西方的、不容挑战的声誉。 “各位,今天是年末,也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我知道你们都希望早点回家,至少家里有热菜可以吃。我长话短说。” 众人发出了笑声。 “虽然中国今年GDP增长只有 分卷阅读3 7.4%,但是罗申一如既往地出色,收入也就增长了一点点,30%而已吧!” 一片掌声加笑声。 “这个成果离不开各位的辛勤工作,正是诸位使罗申始终保持着业内的绝对领先地位。罗申在中国已经二十年了,相比起罗申全球百年的历史并不长,却贡献了罗申全球业绩第三大的份额!作为见证罗申中国二十年成长历史的老员工,这让我很自豪,你们也应该感到自豪!但是,让我们忘掉过去一年、二十年的辉煌,每一年对于罗申来说,都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对于各位来说也都是一个全新的舞台!” 掌声更响了。身为一把手的亚当斯总是那么会鼓舞人心。他接着说道:“新的一年,我们会面临更多的挑战、更严峻的经济形势和要求更高的客户……” “客户比经济形势更难搞!”人群中有人开了个玩笑。 罗锐恒循声望去,不出意外地发现是好友王鸣飞。都已经做到项目经理了,还是没个正形。 “嗯,鸣飞说得对,我们正准备把最难搞的客户交给你。” 亚当斯说,“虽然有诸多挑战,但是我相信新的一年,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罗申仍会继续高速增长,我也很期待能和各位继续共事!” “啧啧,这最后一句别有深意啊!”菲利普边鼓掌边嘀咕道,“都六十岁的人了,精力还是这么充沛。不服不行啊!” 罗锐恒没应声。 “锐恒!罗锐恒在哪?”亚当斯把罗锐恒叫上前台,请他说说对新一年的期望。交接话筒时,亚当斯拍了拍他的肩,还对他耳语了两句,状态亲昵。一二把手能这么和谐的也少见。亚当斯不光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他的导师。亚当斯对他的欣赏和倚赖,只要一个例子就足以说明——他现在负责公司最重要的人事工作,掌管每年员工的招聘晋升。虽然这不代表他就一定会成为罗申中国下一任的一把手,但至少这二把手的位子他现在是稳坐如山了。 大老板定了调子,他就该说点实际的了。面对台下期待的目光,罗锐恒道:“今年罗申能保持高速增长的原因就是我们大力发展了本土客户。新一年,罗申将会把重心放在发展高科技、医药、制造业和消费品行业上。” 菲利普皱眉,本土客户、高科技和医药行业都是罗锐恒的强项。菲利普擅长的消费品行业即使也被提及,却排在了最后。而且是从罗锐恒的嘴里说出来,菲利普相当不快。 “你这表情太明显了吧。” 林姿绮不知何时站在了菲利普身边,晃动着香槟戏谑地看着他。她是上海办公室唯一的女合伙人,是诸位合伙人既珍视又“介意”的对象。 “很明显吗?真的很明显吗?”菲利普问,“我对罗锐恒这赞赏的表情都这么明显了?” 林姿绮不屑地一笑。 菲利普说:“罗锐恒当然有底气这么说了。他一个人带来的项目收入就占了罗申中国的四分之一,他骑到亚当斯头上都是可以的。” 罗申中国在北京、上海、香港、台北的四个办公室加起来有二十五个合伙人。其余的二十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罗锐恒这种碾压性的优秀让大多数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继而便会产生一些微妙的提防和隔阂。 林姿绮微微一笑说:“你们俩各有千秋。环球商业中心的八十层若都是罗锐恒这样的拼命三郎,岂不太无聊了?所以呀,罗申也少不了你。” “你是说我不够拼命咯?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安慰我还是讽刺我,更不知道你究竟站在谁这一边。” “我中立。斗兽场是留给你们这些好斗的男人的。” “当然,当然,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好斗的男人。”菲利普诡异地笑了笑,林姿绮却脸色一变。 台上,罗锐恒仍在说话。他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说道业内虽然都在裁员,但是罗申今年不但没有裁员,还在正常招聘。 王鸣飞捣了捣身旁同为项目经理的左安平说:“我给你翻译一下啊,不裁员就不错了,大家就别惦记着加薪了。” 左安平瞥了他一眼:“你也不差这点钱。” “我可是还有房贷要还,哪像你这个地主婆!幸好我还没要孩子,要不然……” “嘘……”左安平示意他闭嘴。 只听罗锐恒又说:“刚才亚当斯问我对新一年的期望。其实每年我都会特别期望一件事,就是看到更多优秀的分析师加入罗申。现在,我把时间留给他们,请这些新秀们做下自我介绍!” 王晓菁抬起了头,她恍惚听到了和自己相关的东西。刚刚那一口香槟度数虽不高,却在她脆弱的胃里起了反应。她又恶心又头晕,现在这副样子,头发昏,脸发烫,站上台去,就像一条刚出锅的十三香龙虾。更不用说临场发挥自我 分卷阅读4 介绍,还得是英文! 然而面上不能露怯。王晓菁跟在同级的人后面,步伐不稳地走到台上。 这些初入职场的新秀们一字排开。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左安平赞叹道:“看看,年轻得都能掐出水来。” 王鸣飞说:“那是因为还没受过咱的摧残。哎,你想摧残哪个?我看那个高个子的不错。你看那腿,啧啧。” 左安平白了他一眼说:“你老婆要是在这里,我看你敢不敢这么说。” “谁先来?”罗锐恒问。 “我!”苏琪马上举手示意,拿到话筒后,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脱口而出,“我叫苏琪,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研究生毕业,是清华对外发展协会会长,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我在三大咨询公司都实习过,并且都获得了全职录用,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咱们罗申。我平时的兴趣爱好有很多,比如健身、旅游……期待与各位在不久的将来共事!” 罗锐恒已经走回到了人群中。他站在下面,目光挑剔地看着台上这群新秀。虽说他们还未正式入职,但是老板们的观察和评估已经开始了。今年秋季招来的十个预备员工,除了一个暂驻总部、两个在北京,其余的都会分配在上海。明年七月等他们都毕业了,就会正式成为罗申的初级分析师,踏入管理咨询这个被无数人仰视的金领行业中来。 “嗯,苏琪不错,够自信,英语好,也有经验。我先预定了,你可别跟我抢!”菲利普又凑了过来,圆润的身躯令原本舒适的空间少了一大半。 罗锐恒打着哈哈。他的目光落在台上的一人身上,隐隐作忧。 苏琪的介绍无疑树立了一个模板,洋洋洒洒一大段带着年轻气盛的气势,辉煌的履历长得让人记不住。这勇于踏出的第一步就是为了给全公司的人,尤其是老板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之后几人也都做了介绍。清一色的北清复交毕业,英语好得都跟有个外国爹一样。 苏琪、赛玲娜、徐芳琳、侯捷、许嘉峰、赵阳……这些名字在王晓菁混乱的脑子里跳跃着。跳着跳着,一口酸水突然从她胃里翻涌了上来。坏了!酒劲上来了! 紧张不可避免,已然透过王晓菁苍白的脸色显露了出来。赛玲娜正在说着,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赛玲娜把话筒递给了王晓菁。王晓菁冲她艰难一笑,又冲台下无数双注视的眼睛艰难一笑。她咬牙屏气,一开口却是十分流畅的英语:“抱歉,我本该准备一个PPT(PowerPoint的缩写,幻灯片)。但是鉴于他们也没准备个投影屏幕,我们还是……假装有一页在我背后吧。接下来我会尽量以一种比较有逻辑的方式介绍,就像我们在面试里做的一样。” 台下有轻微笑声。PPT、逻辑性,王晓菁是在拿咨询行业的特点开玩笑。 “大家好,我是王晓菁。你们不知道费了我多大劲才走到这里,当然我不是指周五晚堵了两小时车才到达陆家嘴。” 又是笑声。 “非常感谢罗申录用我,否则我可能就要沦落到博纳公司了。我听说那是罗申最大的竞争对手?” “那是他们自己声称的!”台下有人应和。 “显然他们太抬高自己了。如果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回到学校去读硕士、壮士……嗯,也许甚至读到烈士的学位。但即使这样,我仍然很慌,觉得自己配不上,毕竟今天有人告诉我成大毕业的学生最多只能摸摸罗申的门把手就该滚回家了。” 站在台上的苏琪不自在地扭曲了一下表情,不知是因为王晓菁大胆地说了句脏话,还是因为自己被敲到了。 王晓菁侧了下身,确保自己的目光接触能被全场人都看到。她接着说:“但是,我不仅摸到了门把手,我听说还会有一张桌子分给我。非常感谢罗申的慷慨,让我实现了这个儿时的梦想。是的,当我十八岁时,我想的不是吴亦凡做我男朋友,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想的是加入罗申!所以我来了。谢谢大家!” 英语说得好不好,就看能不能随意自然地开玩笑。这种脱口秀式的开场白,看似轻松随意,但如果没有多年的积累是很难做到的。王晓菁想过很多次站在罗申面前会是怎样的表现,最后选择了这样一种轻松愉快、让人顿生好感的开场方式。她紧抿着嘴,深深凝望着台下的众多面孔,没人能看穿这凝视背后的深意。 在一片掌声和笑声中,左安平对王鸣飞说:“这姑娘有说相声的天赋啊!” “嗯,我面进来的!团队里有这样的员工,气氛肯定活跃了!”王鸣飞得意地说。 “切,你们团队需要活跃气氛吗?能活着就不错了!” 下台之后,王晓菁马上去了一趟洗手间。她脱下了昂贵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拎着外套挂到门后,然 分卷阅读5 后便扒在马桶旁抠着喉咙吐了起来。 水龙头打开了,哗哗的水声喧嚣。冷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冲刷走了方才的风趣。王晓菁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孔——丑陋的、不成人样的面孔。她彻底清醒了,记起了自己来罗申的真正目的。 她用一捧凉水洗清了狼狈,擦干净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她的眼角和嘴角,都被一种复杂又沉重的神情微微拉了下来。这样的神情并不是源于紧张或者被苏琪戏弄。这样的神情已是积累多年,才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挥之不去。这样的神情才是她独处时的真正面目。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王晓菁,你得回去。一切才刚开始。” 她直起身子,笑了一下,嘴角迅速扬了上去又耷拉了下来。她再笑了一笑,这一次笑容维持在了脸上。 回到罗申的冷餐会上,王晓菁悄悄抿了一口香槟吐在了毛巾里,又抹到了脖子上。然后,她摇摇晃晃走到会议室中央,脑袋一歪,身子一软,就此装作昏倒在地。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微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了曾经在宣讲会上遇见过的林姿绮,还有面试时接待过她的HR陈雨思。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罗锐恒身上——令她失望的是,此人正同身边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 王晓菁听到了尖叫声,杯子摔碎声,有人大步冲上来的脚步声。有人在掐她的脸,有人在大声问话,还有三四双手把她扯了起来。 “她怎么了?” “好像有股酒味……” “她好像被人灌酒了……” 在半闭半醒的间隙里,王晓菁听到有人给她的昏厥这样定了性。她就像一个刚受过酷刑的犯人,被人左右架着,双脚从地上拖过,增加了悲情可怜的程度。 有个男声喊道:“不能这样拖!我来抱她!” 王晓菁被人连拖带拽地囫囵抱起,抱到了一间小会议室里。有人开始解她的衣领,又扯了扯她的裙子。王晓菁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原来是赛玲娜在为她整理衣服。 这个长卷发的姑娘画着精致的妆,好看得像个天使。和别人不同的是,她没穿衬衫,西装上衣里穿着一件黑色蕾丝吊带。她一弯腰,王晓菁就能看到她不经意露出的半边胸。 王晓菁的脸更红了,酒精放大了观察的敏锐度,她竟然注意到赛玲娜没穿文胸。 发现王晓菁醒了,赛玲娜问:“好点没?” “你没事吧?”一个男生也凑了上来,听声音就是刚才抱她的人。 “赵阳,你们男生要不要先出去一下?这里有我们照顾就好了。”赛玲娜说。 “哦,那也好。我们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叫我们啊。” 赵阳立马知趣地后退一步,另外两个男生侯捷与许嘉峰就站在门外。 王晓菁坐了起来,但脸色仍然苍白。 赛玲娜问:“是喝醉了吗?” 王晓菁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不是吧,那才多少啊?我以为你是紧张的呢。”苏琪急着说。 王晓菁看了苏琪一眼,虽没说什么,但眼神已经很提防了。 另外两个同级的姑娘倒都很好心地嘘寒问暖着。赛玲娜递来了矿泉水,瓶盖都给她拧开了。徐芳琳则从冷餐会上拿来了湿毛巾,默默敷在了她头上。 王晓菁干脆用毛巾捂住了脸,狠狠地擦了一把。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了。王晓菁看到进来的人,眼中一亮。 罗锐恒站在门口问:“她好些了吗?” 但是听他话一出口,王晓菁却有点失望。这话也不知道在问谁,但肯定不是对她说的。从这一点点问话,她就已经觉察到罗锐恒对她的轻视了。 “罗总,我没事了!”王晓菁抢先说。 “你是有心脏病吗?”罗锐恒皱眉问。 “没有,健康得很,就是有点敏感。刚才苏琪和我闹着玩呢,她不知道我酒量不行,灌了我一杯。”王晓菁压着声音,尽力表现出柔弱的样子。 “胡说!她就喝了两口而已。”苏琪大叫起来,“我没灌她!赛玲娜可以作证!” 赛玲娜迟疑了一下说:“我是看到她俩喝了一些,不过之后就走开了。” 王晓菁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老实姑娘,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是个可交之人。 “没事啦,我能理解,都怪我没有事先说明。你还要和我比赛呢,现在不用比了,我可是输得心服口服了。”王晓菁双眼迷蒙而无辜,配上娇弱的、不在意的笑容,三言两语就把责任都推到了苏琪头上。她在等罗锐恒替她惩戒苏琪。 分卷阅读6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要比赛了?!”苏琪百口莫辩,急了起来。 罗锐恒不耐烦地说:“你们连门都没进就想被fire(辞退)掉吗?罗申没有灌人酒的风气,不能喝也不要逞强!别废话了,尽快回去,一会你们还要去见亚当斯。” “罗总!”王晓菁叫了一声,对于罗锐恒这各打五十大板的反应,她有点意外和失望,看来还是没有摸对罗锐恒的脾性。 罗锐恒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目光严峻。 “谢谢您专门过来一趟。”王晓菁说。 罗锐恒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罗申的HR、也是罗锐恒的秘书陈雨思就站在门外。罗锐恒和她一边往冷餐会的方向走去,一边问:“王晓菁的聘书协议签了吗?” “签了。” “交给你了?” “交了,她是第一个交的。” “所以我们不能反悔了?” “老板,”陈雨思有些为难地说,“按公司规定,没什么正当理由,是不能了。不过,难道就为了她不能喝酒?” “她反正也在候补名单上……” “您要真不想录她,等六个月试用期满了……” 陈雨思没再说下去,但罗锐恒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摆了摆手,思忖着什么踱步离开。 “至于吗?为这点小事,就不给录用了?”侯捷在后面嘀咕了两句。 赵阳悄悄捣了他一下。许嘉峰则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吱片语。 陈雨思听到背后的议论,竟然走了回来,毫不留情地教育侯捷说:“小事?她要今天参加的是客户的宴请呢?难道让客户伺候她去?罗申走出去的人样样都要最好,包括喝酒!” “您耳朵真尖。”侯捷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罗申对员工是出了名的苛刻挑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跟老婆婆挑儿媳妇一样。 一旁会议室里,陈雨思崩豆一样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每一句都跟巴掌一样打在王晓菁的脸上。 王晓菁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候补上来的。她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对罗申的慷慨感恩戴德。 刚刚才被王晓菁当众扯谎打脸的苏琪,一下子又得意了起来,说:“呵,原来是候补名单的。难怪呢!” 王晓菁一下抓住苏琪的手腕,用力掐着,笑嘻嘻地说:“苏琪,当初面试时你追着我要罗总的题目,你就这么感谢我呀?” 苏琪一下傻了,着急辩解道:“根本就没用到!” 她一开口才意识到暴露了自己,捂住了嘴就落荒而逃了。 众人看到王晓菁又出现在冷餐会上很是惊讶。王晓菁礼貌地回应着人们的关心,若无其事地又走回到冷餐桌前拿起一杯香槟。 她走到苏琪面前,举起了杯子说:“苏琪,要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你说得对,如果连这点酒都应付不了,我还来什么罗申?” 恶意有时毫无来由,这是王晓菁从过去并不平坦的经历里总结出来的经验。而她总结出来的另一条就是,对付待你不善的人,最好的办法就直面、反击。 苏琪冷冷地看着王晓菁,端着酒杯,没有要和她碰杯的意思。王晓菁主动把酒杯碰了上去说:“清华经管的大牛,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了。”说完,她皱眉一口喝尽,又灌了一整瓶矿泉水下去。 一个不友好的开始,也会赢来一个不友好的对待。加入罗申的开场白如此不愉快,但王晓菁毫不意外,因为开场白早在几年前就注定了。 王晓菁晕过去的意外只是冷餐会上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冷餐会之后,这些新秀们要挨个去见罗申中国的一把手亚当斯。 精英们的待遇在进入公司之前就开始了。这些被罗申录用的学生多半手里都不止一家Offer(录用)。此时此刻,各大公司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说服他们选择自家。罗申的招数就是冷餐会加亚当斯,再加三万元的“signing bonus(即签即奖)”。 第一个见到亚当斯的是赛玲娜。 “赛玲娜,你在暑期实习时我们就见过了。我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你的团队也都很喜欢你。” 亚当斯示意赛玲娜先坐下,自己才坐下。这个仍然保持着老派绅士作风的“中国通”,总是会根据对面是谁选择打交道的方式。英文、中文,他可以随时切换。在与客户谈判时,他会假装自己的中文仅限于“你好”“再见”的水平。他也会在酒桌上即兴背出一首毛主席诗词来拉近与六十多岁民企老板的距离。而批评下属时,他那惯有的讽刺腔调就会像拔丝苹果的拉丝一样,融合在拖长的语调里,轻视得足以让人怀疑自己 分卷阅读7 的人生价值。 即使需要对一个年轻女孩暂时施以谦逊的态度,也不会令他显得有失身份。那扳手一样勾着的鼻子、不急不慌的语调和时时微抿的双眼,总能使亚当斯在显露谦逊的同时,维持着一种平行的、不突兀的高傲。他游刃有余地把握着两者的平衡,甚至自得其乐。 “谢谢您,能和罗申的各位一起共事是我的荣幸。”赛玲娜声音柔和地说道。 “那我们是不是还有这个荣幸,将来也能和你一起共事呢?” “不瞒您说,我的确还有一些其他公司的Offer。” “嗯,雨思说都可以打一副牌了。我记得其中有一个还是高盛纽约的。” 赛玲娜笑了:“这您都知道了?” “华尔街对陆家嘴。”亚当斯翻着手掌比划说,“华尔街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丛林。而你,我年轻的小姐,我不忍心看到你在那受折磨。” “可陆家嘴也不是一处休闲的海滩。”赛玲娜轻巧地反驳道,“尤其罗申与那些华尔街投行要求一样严格,不是吗?” 亚当斯抱起双肘,微微一笑说:“罗申的声誉比他们还是要更好听一些的。”他说这话时微微扬起了鼻尖,“比起冷血的投行家们,我们会更关心你个人的成长。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谢谢您,我真是受宠若惊。您让我再考虑一下,我会尽快给您答复的。” “好,我等你。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侯捷的见面也是要花点心思的。因为侯捷手上拿着罗申最大的竞争对手博纳公司的Offer。亚当斯刚说到希望侯捷慎重考虑,侯捷却说自己已经决定了,会签罗申的。他对侯捷的爽快有点意外,不过听了侯捷的理由后,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侯捷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罗申的薪水最高。 拿到侯捷签署的Offer Letter(聘书)后,亚当斯在名单上打了个勾。很快,苏琪、徐芳琳的名字旁也都打上了勾。 王晓菁并没有因苏琪的不友善避而远之。恰恰相反,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然地站在苏琪身旁东拉西扯着,等待着与亚当斯见面。 王晓菁记得苏琪自我介绍时说过在三大咨询公司都实习过,便恭维地问她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咨询女王”。苏琪面色稍霁,可算打开了话匣子。她炫耀了一番在三大实习的经历,对各种小道消息都如数家珍了起来。 王晓菁耐着性子问苏琪:“那罗申的人你都认识咯?” “差不多吧。” “我想打听一个人……” 许嘉峰在亚当斯的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十五分钟了。他就是有本事能和谁都聊得起来,即使对面坐的是位高权重的一把手。 许嘉峰是上海交大研究生毕业,和赵阳是同班同学。虽年纪不大,说话却慢条斯理、滴水不漏,有一种老成持重的稳当。虽尚未进入咨询业,却已培养出了咨询人精英的风度。 亚当斯与他交谈甚欢,还聊到了之前的面试和简历筛选环节。许嘉峰一方面大赞罗申的招聘效率,一方面却又对筛选的严格程度提出了意见。 “……我听说罗申的筛选很严格,过关率不超过千分之三,堪比清华北大的录取率了。”许嘉峰说。 “甚至更严,因为高考已经替我们筛选过一轮了。”亚当斯说,“所以你能坐在这里已经是万里挑一了。” “仍然有很大差距,希望您能多给我一些向您学习的机会。虽然我还没有开始正式工作,但是我已经把自己当成罗申的一员了。我很尊敬、也很相信罗申公平的选拔机制。罗申的声誉正是由这样的机制保证的,因此我不能容忍它被任何人玷污。” 许嘉峰在用精准的力道控制着表述方式。 “那是自然。” 亚当斯眯起了眼睛。 许嘉峰沉吟了一下,声调很轻,语气却很重地说:“我们这批新进来的员工里有人简历造假。” “陈浩然?”苏琦听了王晓菁询问的人,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过这个人。” “你确定吗?”王晓菁不甘心地问,“哦对了,你是在北京办公室实习吧?也许这个人是在上海办公室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罗申总共就两百多号人,一点都没听说过好像也不太可能。这个叫陈浩然的是你什么人?初恋情人?” 王晓菁嗤笑了一下说:“是啊,我念念不忘到现在。” 大家开始八卦了起来。许嘉峰也回来了,换了赵阳进去。当许嘉峰听说王晓菁竟然还是单身时,连呼不可能。王晓菁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 可是没两分钟赵 分卷阅读8 阳就出来了。他像从哪梦游回来,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赵阳,你怎么这么快?”赛玲娜问。 “是啊,还不到两分钟呐!”侯捷玩笑说,“你该好好补补身子了。” 可是赵阳既没有笑,也没有反驳,他可能都没听进去这个玩笑。 “该我进去了吗?”王晓菁问。 “我……我不知道。”赵阳这才缓过神来说,“亚当斯让你等一下。” 就在这时,HR陈雨思匆匆向亚当斯的办公室跑去。王晓菁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到她之前就完事了?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取消她的Offer了?就因为不能喝酒? 没多久陈雨思出来了,边走边打了个电话说:“……你帮我查个学生,据说在你们这实习过……看看有没有这个人……” 陈雨思走到这群新秀面前,神情冷峻地扫了他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王晓菁身上。王晓菁的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的钢丝,充斥着一种既恐惧又期盼的感觉。 “王晓菁,该你了。”陈雨思说。 王晓菁踩在恐惧又期盼的钢丝上,走进了亚当斯的办公室。只见亚当斯笑着说:“很有趣的自我介绍。” 王晓菁一下放松下来,嘴角刚上翘到一半,却见亚当斯的笑容冷却了。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想加入罗申吗?” 王晓菁一愣,这是一个典型的在面试中才会被问到的问题,而她已经在前期面试中回答过很多遍了。 她中规中矩地答道:“咨询是商学院学生最向往的行业。咨询公司接触的行业面广,又极其锻炼人,对于刚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很好的职业生涯的起点。而罗申又是咨询行业中最顶尖的公司,所以……” 亚当斯打断道:“我听过无数人告诉我为什么想加入罗申,而你的回答我并没有听出新意来,甚至连诚意都没有。要知道你在候补名单上,可是有点岌岌可危。罗申毕竟不是一个靠讲脱口秀就能混进来的地方。” 王晓菁没想到亚当斯会那么直接,脸马上红了。 “亚当斯,我已经签了Offer,我非常希望加入罗申。”王晓菁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她真希望这场谈话马上结束,不用被他的目光来回审视。 “你觉得罗申真的适合你吗?” 王晓菁试图从亚当斯面无表情的表情里探寻出他真实的意思。这个问题是在逼她放弃罗申? 不,她当然不能放弃!她想起那个夏天的傍晚,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她面前,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和电脑包。他的胳膊下夹着一个记事本,深蓝色的封皮上用银粉写着“罗申公司” ……她记得每一处细节。这些细节在过去几年的记忆中从未被磨灭,总是被她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一遍又一遍地咀嚼。 从那一天开始她知道了罗申,开始搜集和这家公司有关的所有资料,罗申做过的项目她了解得比罗申里的人还全,是时候也让亚当斯知道这点了。 “亚当斯,我知道自己是候补名单进来的,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开始。不过对于任何人的事业来讲,刚开始都是不容易的。我记得罗申刚进中国时也有过一段类似的日子。那时候罗申水土不服,开始的几年都没有打开局面,直到服务劳动与社会保障部,为中长期医疗改革提供了战略咨询,才广为被中国企业所知。而这个最具历史意义的项目就是您带领的。” 亚当斯表情微微一动,说:“是的,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还有华通电信的流程优化、联申集团的跨国并购、高信公司的自研游戏战略……都是您领导的项目。正是这些项目才奠定了罗申今日在中国的口碑。”王晓菁并没有继续奉承,她话锋一转道,“太不容易了,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听说这些都是咨询界最难做的项目,一开始都被认为是不可能实现的战略。但最后都成为了罗申最成功、也最有影响力的项目。” 这让亚当斯也回想起了苦日子。他感叹道:“高信那个项目,我们几乎就住在高信的办公楼里了,连我都是睡在沙发上,一睡睡了三个月。那时候他们还在浦东机场附近,天天都听着飞机降落的声音。还有华通电信的项目,连陕西山沟里的营业厅我都下去过,一个月跑了二十多个城市……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王晓菁没有多加解释,只是说:“咨询公司虽然只是出几页报告,却足以改变一个公司,影响上百亿的生意。如果服务的是政府客户,影响就更难以估量了。刚才这些都是咨询界、也是中国商界最有影响力的战略项目。我想和这么聪明的一群人共事,也希望能做出点真正有影响力的事来。这是我的一点虚荣心,因为我也想证明我足够聪明,能够在全世界最挑剔、最有价值的公司里工作。” b 分卷阅读9 r “Ok,‘虚荣心小姐’,我很高兴看到你对罗申的工作了解得如此透彻。对于满足年轻人的‘虚荣心’,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比罗申更合适的地方了。”亚当斯说,“另外,‘虚荣心’在我这里是个褒义词。” 王晓菁倾身向前,主动迎向亚当斯依旧高傲的目光,伸出手说:“在我这里也是。” 王晓菁从亚当斯的办公室出来,走出了几步才摸了一下后脖颈,一手的凉汗。她毕竟还年轻,演技虽已超出同龄人,但还没有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是的,刚才她所说的一番肺腑之言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当王晓菁回到大会议室时,冷餐会已经结束了。同级的人纷纷收拾了东西要走。她也穿上了大衣,跟着众人往外走。路过一面墙时,墙上有一些荧光闪闪的亮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刚要驻足细看,就听到陈雨思在后面喊道:“等一等!” 陈雨思匆匆走来,与王晓菁擦身而过,径直走到了赵阳面前,问:“赵阳,你的Offer Letter(聘书)还没签吧?” “没呢,我明天就签了送过来。” “用不着了,回去等消息吧。” “啊?为什么?” “这要问你自己了。”陈雨思上下瞟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赵阳嘴唇嗫嚅着,尴尬地面对着其余人好奇探寻的目光。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急于为自己辩白,可是大家都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至于原因现在也不重要了。 许嘉峰对其他人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赵阳被抛在了后面,他已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王晓菁既庆幸又同情。可是这一刻,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雇主是多么冷酷无情。罗申以美酒佳肴欢迎他们的加入,也可以在下一秒就把他们踢出门外。而她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一行人进入电梯。显示屏上,楼层数字的下降似乎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电梯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电梯门打开了,他们鱼贯而出。王晓菁则向环球商业中心商场走去。她在洗手间里把昂贵的西装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裳,然后回到一家奢侈品服装店把一身华服都退了。 亚当斯的指尖定在王晓菁的名字上,敲了几下,就让秘书艾菲叫来了罗锐恒。 罗锐恒一进门就说:“我已经听说赵阳的事了。很抱歉,是我失察了。” 亚当斯摆了摆手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已经让雨思打发他走了。” “嗯,做得对。不过我叫你来不是为他。” “那是?” 亚当斯抬了抬下巴说:“我发现你看人的眼光很独到。” 他拿起亚当斯所指的一份Offer Letter,签名处是王晓菁那宛如刀笔的字迹。 罗锐恒说:“我和雨思商量过了,看她六个月试用期的表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才发现她是在候补名单上。不过看她今天的自我介绍很有趣,刚才我也稍微测试了一下,她的沟通能力和抗压能力都不错,对罗申也很有归属感。只是为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当初为什么把她放在候补名单上?” 罗锐恒东拉西扯说了些别的理由。并不是因为王晓菁面试表现不好,他是有其他顾虑。他掂量了一下,这顾虑却不适合向亚当斯提及。 他俩共事多年,又因“师生情谊”早有了默契。罗锐恒尊敬亚当斯,亚当斯也依赖罗锐恒。这亦师亦友、亦父亦子的关系使得两人向来是直来直往。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师徒之间也开始有了罅隙。权力之下,不存在亲密无间的关系。 “不管怎样赵阳已经走了。赛玲娜是一手的Offer,万一她也不来,今年的招聘缺口就太大了。传出去对罗申名声也不太好吧?所以这个王晓菁留着是对的。”罗锐恒自说自话道。 亚当斯拿下笔,他的西装上总是别着一支钢笔,很少见他用。他不戴表,钢笔便成了装饰物,把庄重和权威装饰在了他身上。 亚当斯慢悠悠地拿掉笔帽,笔尖就在王晓菁的名字上悬着。 “我同意。我们一直在和最顶尖的投资银行、咨询公司争夺最优秀的人才,招聘时严格要求是对的。不过锐恒,严格并不代表严苛,有时候你要灵活掌握一下尺度。”亚当斯又语重心长地说,“ 但又不能太灵活,比如今天你在说到公司重点发展的行业时,我注意到你把医疗加了进去?这好像不在管理层会议讨论过的范畴里?” “哦,可能是说顺嘴了。”罗锐恒轻描淡写道,“这些天在忙一个药厂项目的竞标,差不多要签下来了。算是国 分卷阅读10 内药厂的一个突破吧,以后医疗行业应该大有可为。” “嗯,那当然是好。你对罗申的贡献无人能及,我对你的期望一直很高,所以总希望你能更进一步。你只有做到完美,让人无可挑剔,我将来推选你接任一把手的位子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谢谢你亚当斯。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对于现状我很满意,能一直在你的手下做事才是我的荣幸。” 亚当斯深深地看了罗锐恒一眼,笔这才落下,在王晓菁的名字旁打了一个勾。 下雪了。 王晓菁走出旋转门,独自一人走入夜晚浅淡的风雪中。她的身后是半隐在厚云中的环球商业中心。 她回望了一眼已经消失在厚云之上的顶层,眼眸中是黯淡不明的光,就好像她看着的不是金灿灿的未来,而是一片前途未卜的泥泞之地。她迈出去的这一脚已经是踩入其中,再也不能回头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一张血腥恐怖的断手照片。紧跟着又有一条发了过来,只有一个嘚瑟的笑脸。她脸上抽搐了一下,删掉了两条短信。 王晓菁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变形的影子拖长在雪地上。她又转身走回了旋转门内。 一切美好的性格都掩盖了一颗精于算计的头脑。一切的善意有趣都隐藏了一颗备受煎熬的心。她就像一颗由沙粒磨炼出来的珍珠,或是陨石里萃取出的钻石。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的光鲜皮囊,堂而皇之地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需要勇气这样的美德,也需要算计这样的手腕。 王晓菁回到了罗申。办公室的灯光已灭,一片昏暗中,门口那面墙上的点点荧光如星空闪烁。她在角落里找到一排开关,摸黑按下了一个,整个办公室大亮。她赶紧关灯,又试了几个开关,才调整到了半明半暗的亮度。 这一整面的墙上镶嵌着上百个人名。亚当斯、罗锐恒、菲利普.罗、林姿绮……罗申中国全职员工的名字都在这里了。她仰头注视着,目光从这些名字上挨个扫描了过去。两百多个名字花不了多久时间,要找的人应该就在其中。 忽然办公室又大亮,刺眼的灯光晃得她心中大惊。 “王晓菁,你在做什么?” 王晓静迅速调整好泰然自若的样子,慢慢转过身面对这个严厉声音的来源——罗锐恒就站在她身后。 “我就是好奇这墙上的字为什么会发光……”她说。 罗锐恒当然不吃她这无厘头的一套,皱着眉等她给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呃,其实我是刚落了钥匙。”王晓菁只好说。 “找到了吗 ?” “找到了。” “那还在这待着干嘛?” 罗锐恒夹着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关上了灯。骤然落下的昏暗再次笼罩了那面满是名字的墙。王晓菁在最后一瞬看向墙上的最后一行,失望地发现没有她要找的人名。陈浩然就像一颗黯淡的星,消失在了办公室的黑暗深处。 王晓菁再次看向罗锐恒,他正在走向电梯前的一片光亮中。他正是她终面时的面试官。她很奇怪,面试的感觉其实挺不错,可为何自己会在候补名单上?更重要的是,罗锐恒为何对自己有种莫名敌意呢? 第二章 面试 眼看着罗锐恒要离开,王晓菁心中的不甘变成了一鼓作气的勇气。她从暗地里走向电梯前的那一片光亮中,还未开口,电梯门开了。 罗锐恒进了电梯。就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王晓菁一步插了进来。她终于有机会和罗锐恒独处一室了。 当数字从八十层变成了七十九层,王晓菁问:“罗总,我为什么是在候补名单上?” 王晓菁比罗锐恒矮了一个头,级别、阅历当然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她好像浑然不觉,直白的语气突显出一种初出茅庐的莽撞气势。面对罗锐恒这样直截了当的人,她也迅速切换到了同样的模式上。这是她的一个过人天赋,在和不同人打交道时,总是自然而然地调整到让对方舒服的模式上去。或者说她具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迄今为止,她还没遇到过自己搞不定的人。 但是眼下这个罗锐恒似乎不太吃她这套。他反问道:“你觉得委屈了?” “不,您做了这样的决定,我能理解。我只是想弄明白面试哪里做得不好,以后还可以提高的?” “如果你的记忆力没问题的话,应该能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吧。” 王晓菁当然记得那一场终面。那是仅次于高考的决定人生走向的经历,她又怎会忘记呢? 王晓菁从小在工厂大院里长 分卷阅读11 大,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吹口哨。十一月初的上海还不算太冷,仍有桂香残留,是个面试虐人的好季节。她吹着口哨走到高楼环绕的陆家嘴,抬头望去,环球商业中心的顶端直戳蓝天。她不禁微微张开了嘴。 过五关斩六将,在经历了网申、笔试和两轮面试后,王晓菁终于进入了罗申的终面。她没想到一路走来会那么顺利。罗申的网申通过率不到百分之四,笔试则堪比GMAT[GMAT,Graduate Management Admission Test,英美国家的研究生经管类学科入学考试。]的难度。再经过两轮面试后,通过的候选者就只剩下千分之五。这些“幸存者”们有足够的资本笑傲全中国的大学之巅。哪怕就是没有拿到罗申的Offer(录用),这段经历也足够拿出来炫耀了。 王晓菁的感受却有些复杂。眼看那尖顶所指的云端就要触手可及,她对将要去到的地方既抗拒又一往无前,既好奇又厌恶。 进入环球商业中心的大楼,灰白相间的大理石砖从地面延伸到屋顶。高耸空旷的大堂像教堂一样令人肃然起敬。来往的人不多,个个都步履匆匆,闪耀着自信的面孔上写着“繁忙”二字。 这里和王晓菁的出身之地太不一样了。她习惯了灰扑扑和破败的街道,街道上吵架的频率和泼脏水的一样频繁。人们仿佛永远告别了幸福和快乐,只有深刻的皱纹或默然才是她见惯的表情。 原来他们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王晓菁心想。 我会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她又想。 王晓菁摇了摇头。站在大厅中央的她,脸蛋是青春的,神情却是深沉的。对于大多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站在这里会天然畏惧,或者至少青涩。可是她却像面对风车巨人的堂吉诃德,手中即将举起的是斗争的剑。 精英办公的场所必然也是讲派头的。在历经繁琐的登记和安检、中途又在四十层换过一次电梯后,王晓菁才终于来到位于八十层的罗申总部。 一出电梯门,正对的就是前台。一座巨大的白色圆形水池赫然入眼,水上严严密密漂满了红色玫瑰花瓣。水池后的一整面墙上只凸显了一块罗申的标志。深蓝色的底上是银色的罗马字体,刻着“罗申公司”几个冷峻的大字。咨询行业中贯称罗申为“蓝色的那家”,就是因为标志是蓝色,所出的报告模板也是蓝色的。蓝色象征着沉稳、冷静、可靠,最能彰显这个高端专业服务行业的特性。 HR陈雨思把王晓菁带到了等候室,那里已有不少面试者了。大家都一脸肃穆,像来参加葬礼。王晓菁坐到了角落里,心中默背起面试问题的答案来。 八十层的落地窗外偶有轻云飘过,八十层的脚下就是静静流淌的黄浦江。可这些年轻人全无心思欣赏风景,大家都进入了一种老僧入定的状态。翻开一页纸、拧开圆珠笔、撩起头发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王晓菁是第一个被叫出去面试的候选人。她起立时其他人都注视着她,看得她好像是去送死一样。她亦步亦趋跟在陈雨思身后,问:“面试官nice(和善)吗?” 陈雨思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复杂,说罗总非常nice,还在“非常”二字上夸张地加重了语气。王晓菁这才知道面试官的名字叫“罗锐恒”。 她们来到一间半透明的办公室。王晓菁一进去,门就在身后关上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面试官了。她看不清面试官的容貌,因为对方坐在办公桌后,两扇横亘在中间的电脑屏幕挡住了。办公桌像集装箱那么大,下面都可以住个人了。她唯一能看到的,是办公桌下伸出的一双腿脚交叉着,皮鞋尖高高翘着。她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 她对着那鞋尖的方向浅浅地鞠了个躬,说:“您好,我是王晓菁。” “明天早上我醒来时,必须要看到给高信的标书!” 王晓菁怔住了,这啥驴唇不对马嘴的。 一个蓝色的身影在屏幕后晃动了一下,罗锐恒这才站起身来。而王晓菁则有点失望,他并不是自己在找的人。 罗锐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王晓菁这才发现他戴了一只蓝牙耳机。她识趣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 罗锐恒依旧杵在那里,她也不敢轻易坐下。她在他打电话的间隙里观察起这间办公室。通常办公室的陈设多少能反应人的性格和爱好。这间办公室朴素到乏味,没有多余的一点装饰,没有常见的家人合影或是对个人兴趣爱好的炫耀性摆设。桌面整洁,东西都放得规规整整,连笔都是按颜色分放在不同的笔筒里的。 王晓菁有点头疼,这应该是一个严于律己、必然也严于律人的面试官。而且,她居然一时看不出此人有什么爱好,这意味着面试时少了一个套近乎的途径。 只听罗 分卷阅读12 锐恒又吼道:“王鸣飞,你少他妈的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么简单的工作我找几个实习生都能干!你想降到实习生的薪水吗?想吗?不想你就让团队做好今晚通宵的准备吧……少他妈废话!交不出东西,你们这群猴子就给我滚蛋!”说完他就把耳机扒了下来,砸到了桌上。 王晓菁心脏一紧。罗锐恒的骂声像迫击炮一样发发精准致命,对面的阵地不知道伤亡几何。再看此人长相,精瘦精瘦的,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像随时要干架。板寸头,一副聪明得头顶冒光的样子,看上去就不好对付。 Nice(和善)?他哪里nice了?原来之前陈雨思是在说反话啊! 罗锐恒看着王晓菁,脸上还残留着一点余怒。他的鼻腔里挤出了嗯的一声,听着又像是鄙夷的哼声。 王晓菁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您好,我是王晓菁。” 罗锐恒只是一抬下巴,示意了下椅子的位置。王晓菁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下来。 咨询公司的面试大都有一套不成文的流程:自我介绍,简历问题,行为问题,案例分析,答疑。案例分析之前都是送分题,只要老老实实准备就好…… ……才怪呢。其实你绩点第一,做了十个大公司的实习,善良得跟圣人一样也没什么用,这部分的重要性大概只占20%。真正的送命题部分是案例分析,这部分的重要性大概占79%。 咨询公司是项目制的,每一个案例分析就相当于一个迷你项目。每一个案例分析的答案也就相当于一个迷你项目报告,考察咨询公司最看重的三个素质:逻辑分析能力,商业感觉和数字敏感性。 剩下的1%勉强可以给答疑部分。很多人指望在这部分为自己砸锅的表现扳回一城。殊不知大势已去,面试官若是不喜欢你,多问一句都是错的。若是有自知之明,不如问得简洁一些,好聚好散。 王晓菁从包里拿出两份简历,递给了罗锐恒一份。 “我有。”罗锐恒推了回去。 这个开场可不太友好。王晓菁把退回的简历翻了个面,又拿出一支笔,就手当草稿纸用,巧妙地缓解了尴尬。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罗锐恒直奔主题道:“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好的,我叫……” 王晓菁刚说了四个字,就被罗锐恒用英文打断了:“你看我像不懂中文的样子吗?” 王晓菁脸上一僵。本想用中文开场,没准可以引导整个面试都用中文。遇到好心的面试官这招屡试不爽,遇到难搞的嘛,呵呵……这滑头的想法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不过罗申是一家跨国公司,工作语言就是英文,面试要考察英文水平也无可厚非。王晓菁早就将面试中可能问到的问题都准备好了答案,再用英语翻译好背下来。她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练个几遍,说多了就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王晓菁顿了一下,开始背书一样背自我介绍。她背得抑扬顿挫,脸上的表情也变化丰富,真诚得像在教堂忏悔,不发她一个最佳女演员奖简直埋没了这表演天赋。可是背着背着她却停了下来。因为她就像一个乏味的单口相声演员,居然没有引来任何笑声和赞同。这个罗锐恒完全没有看她,一直在摆弄手机,而且还顶着一张极不耐烦的脸! “怎么停了?”罗锐恒依旧没有正眼瞧她,边说边在手机上打字。 如果这是故意的压力测试,那王晓菁遇到的就是所有面试者都害怕的噩梦。可越面临压力越不能怯场。咨询行业真实的工作环境就是无时无刻不处在被人询问、质问、反问的压力下。 王晓菁另有他意地回应道:“哦,我以为您在忙工作呢。” “我在听。”但是罗锐恒收起了手机,开始正眼看她了。 一段自我介绍若不想长得令人生厌,应该控制在五分钟以内。王晓菁说完最后一个字,看了一眼罗锐恒身后挂着的钟,刚好五分钟。可她刚缓了一口气,就听罗锐恒语速飞快地问:“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你大一在联通的实习是怎么找的?第二,大学三年八份实习,发过传单还干过平面设计,却没耽误成绩,怎么做到的?第三,你在百度和腾讯都做过实习,你觉得这两家的核心竞争力各是什么?” 王晓菁的眼神有一秒钟的呆滞。原来罗锐恒并非没有认真听,而是一心多用,关键的细节都记住了。不过还好,简历上落笔的每一个字她都仔细斟酌过,也揣摩过面试官可能会问什么问题。 她从容答道:“我高三毕业那年在深圳华强北打过工,卖手机配件给联通营业厅,认识他们里面的人,后来就被介绍到广东总部实习了。有了联通这份实习,大二之后再找实习也容易了些。这么多打工和实习其实能安排得过来。平时我把选修课都选到和专业课同一天,这样每周就只有两三天全 分卷阅读13 天有课,其他时候就空了。” 说到这,王晓菁颇有点得意地展开叙述了一下。她最先发现学校选课系统的漏洞才挤出了时间。而大部分学生是没法保证每周三天的实习时间,这让她在实习面试时脱颖而出。 王晓菁为了说明自己能适应罗申高强度的工作,又补充道:“在百度实习时特别压榨,每天都是凌晨一两点才回学校。回去打着电筒看书,三四点才睡,然后一早八点再去公司。我就这样坚持了几个月,后来还被评为优秀实习生。” 这时罗锐恒已改在电脑上打字了,不过好歹抬起头来问了她一句:“是不是也翘了不少课?” “那我也不能承认对吧?不过您知道商学院的课嘛,比较水……反正考前临时抱佛脚肯定还是有的。” 罗锐恒哼地笑了一声。王晓菁也来不及揣摩她是不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外。 她接着答道:“至于百度和腾讯的核心竞争力嘛,我觉得分别是搜索和社交。” “想清楚再回答。” 王晓菁马上反应过来说:“还有,百度在大力发展人工智能。腾讯还有游戏的业务,占了总收入的60%以上!” 罗锐恒悠悠地说:“是53%。” 对于这个精确到个位数的答案,王晓菁心里暗暗一惊,罗锐恒的记忆力非凡啊!她想起来这就是曾经在腾讯年报上看到的数字。 “好了,说中文吧。”罗锐恒说。 王晓菁紧绷的面孔微微松了一下,这意味着她的英文过关了。面试就如相亲。头十分钟基本就能摸清双方脾性,以及彼此是否投缘。用句洋文来说,叫做“chemistry”(化学反应)。然而王晓菁和罗锐恒像两杯白开水融合,没什么化学反应。罗锐恒连多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而她对着罗锐恒这张欠钱脸连笑话都讲不出来。这开头十分钟疙疙瘩瘩,感觉并不顺利。 很奇怪,很奇怪。王晓菁暗自思忖,罗锐恒还是第一个她碰上的觉得沟通有障碍的人。她试着装成严肃的、活泼的、温和的、咄咄逼人的几种风格,好像哪一种都不对味。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深度不耐烦的凶狠样。 “对了,”就在王晓菁有些失望的时候,罗锐恒突然问,“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嗯?” “这里,”罗锐恒点了点简历最后一行说,“别人的简历一般都会罗列一些兴趣爱好,你怎么什么都没有?” 王晓菁没想到会被问到一个简历上完全没写的点。她没有准备,只说:“我的兴趣爱好是学习和实习。”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有点太假了。 罗锐恒哦了一声。 王晓菁挣扎了一下,问:“吹口哨算不算爱好?” “你是不是还会打响指?” “您怎么知道?”王晓菁还真就打两下响指。 “你一个女孩家,这种小流氓三件套的把戏倒是都会啊?” 王晓菁愣了一下问:“第三个把戏是什么?” 罗锐恒没好气道:“你是准备用吹口哨和客户培养关系吗?” 王晓菁这才明白罗锐恒问兴趣爱好的目的。她曾经非常热爱喜欢画画,可是早就掐断了兴趣的苗头,好几年都没捡起画笔了。兴趣爱好要花钱、要花时间,而这两样她现在都没有。 “算了。”罗锐恒见她说不出什么花样来就作罢了。但好的一点是,他终于把注意力转到和王晓菁的对话上了。王晓菁按下心中种种不适,装出温和的眼神看着他,努力表现出想跟他和平交流的诚意。 罗锐恒手指弹了两下她的简历,问:“我看你也没在咨询公司实习过,为什么想进罗申?” 正中下怀!王晓菁身子向前倾了倾,盯着罗锐恒的双眼,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嘉华。” 王晓菁以为自己是在一片平静的湖泊上投下了一枚炸弹,她期待着对方激烈的反应。然而—— 罗锐恒浑身上下纹丝不动,表情也是。王晓菁以为他没听清,加重语气再次问道:“您知道嘉华的裁员项目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听说那是罗申曾经做过的一个很轰动的项目。当年嘉华裁员上万人,就是罗申给出的战略建议。” “那不是一个裁员项目,那是一个股权激励改革的项目。” “哦,原来内部是这么‘称呼’的。” 罗锐恒皱眉问:“这和你要进罗申有什么关系呢?” “嘉华曾是中国最大的手机厂商,在那次裁员之后就被管理层收购,然后又层层转卖了出去。一个大公司最后连名字都没了。我在想,那当初的裁员建议究竟是对是错 分卷阅读14 呢?都说罗申做出的战略项目非常有影响力,可如果是一个失败的项目呢?后果是不是也会影响非常大?” “那是自然。” “您说当年那帮被裁掉的人一定过得很惨吧?罗申会对他们负责吗?”王晓菁观察着罗锐恒的反应,说,“相比起罗申的成功,我对罗申的失败更感兴趣。企业的病罗申能治,可如果罗申错了,谁能治得了罗申呢?” “所以你觉得你能治得了罗申?” “我不行,我当然不行。我就是好奇而已,我想看看罗申会不会犯错。” 罗锐恒笑了,笑得很不屑一顾:“首先,嘉华这个项目罗申没做错什么。” “可是网上都说了,罗申做错了……” “指责别人要比夸赞别人更显得自己厉害吧。清者自清,罗申即使犯过错,这个项目也是一点错误都挑不出的。” “您参与过?” “王晓菁,如果你是因为好奇才想加入罗申……” “是影响力。除了好奇,还有我想做点有影响力的工作。去影响企业,也许还能影响社会……总之,我希望我的工作不是无足轻重的,而是能真正带来价值和影响的。”王晓菁的这一番说辞虽然有点补救的意味,但并不是完全言不由衷的。 王晓菁说了这么多,罗锐恒却仍然只是嗯了一声。她有些冷场,从这短短“嗯”的一声上,她看出罗锐恒明显听过这个理由太多遍了。她绞尽脑汁地想再补充点什么,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就弱了下来,道:“还有,我记得校园宣讲会上来的林女士,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你说林姿绮?” “是啊,优雅有风度。我看她在台上介绍罗申的业务时,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度,特别自信。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罗锐恒往椅背上一靠,翻了翻眼睛说了句“好吧”,似乎并不是很信服。 庆幸的是,罗锐恒似乎也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他把简历放在了一边说:“这个问题到此为止,我们继续吧。” 王晓菁杵在电梯一角,和罗锐恒在疏远的对角线上。现在她依旧在想,不确定罗锐恒是否因为她提到罗申的失败而不满,但她看出罗锐恒对嘉华项目一点都不想多谈,这恰恰引起她的怀疑,让她觉得罗锐恒一定知道些什么。 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短短十几秒就到达了四十层的中转层。王晓菁跟着罗锐恒走向低层电梯,试探着问:“是因为我行为面试回答得不好?” “不是。”罗锐恒说,“对于罗申来说我们只在乎你能不能干,至于性格可爱那是娱乐圈的要求。” 罗锐恒走路飞快,王晓菁几乎要小跑着跟着他。进了电梯,他按下了停车场层的按钮,她却没有按。他斜歪了她一眼,她这才按了一层的按钮。 “那是案例分析做得不好咯?”王晓菁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是逻辑性不好,还是数字敏感度不够?” “都不是。” 王晓菁这可想不通了。她斟酌起案例分析时的表现,应该不算太差,最终都解出来了。罗锐恒到底是哪里看她不顺眼呢? 时钟在不疾不徐地走着,就连窗外的云朵都好像没有位移过。王晓菁以为已经过去很久时间了,其实不过才十分钟而已。与罗锐恒的面试尚未过半,她却已耗费大半精气神,搓搓手掌竟是一手汗。 罗锐恒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顿了一下,转过身问:“水?” “要!” 到了这个时候,王晓菁也不客气了。接下来就是最难的案例分析。就像攀爬雪山的登山者,她已经抛却了辎重,虽然轻松却已是破釜沉舟。前方风雪飘摇,她即将踏进一片未知的危险领域。 而在另一间合伙人办公室里,一场面试也在同时进行中。林姿绮——王晓菁所仰慕的那位女合伙人,正在面试一位来自斯坦福大学的候选人。 林姿绮是台湾人,长的也是一副台湾言情剧中女二号的优雅面孔,保养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是被罗申摧残过的、年近四十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女人,永远保持着让人如沐春风的风度。在她脸上,除了看不出年龄,也看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她穿着长袖高领的衣衫,把高挑瘦削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就像是用尺子精确量好,不会有超出职业范围的感情外露,也不会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生疏戒备。 林姿绮捧着一杯咖啡,语气柔和地问:“你读的斯坦福计算机系,为什么想来做咨询?” “学计算机那是我父母的愿望,我想做商业。咨询接触各行各业,在我还没想好未来具体选择哪一个行业时,咨询可以让我看得更全面一些。” 分卷阅读15 “来中国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是啊,父母不同意,但腿长在我身上嘛。未来就是中国和美国领导的世界。我在美国已经十多年,是时候了解一下中国了。而且中国仍在变革中,对于年轻人来说机会更多。” “Make sense(合情合理)。” “嗯,跟现在的美国总统也有点关系。”候选人倾身向前说,“对一个‘推特治国’的疯子,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您知道的,他对亚裔的政策不是很友好。说得夸张一点,现在的美国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二战前的德国。” 林姿绮笑了。现在无论是谁谈论起美国总统来,都能引起共鸣。 “看来你当初是支持希拉里了?”林姿绮问。 “那是自然。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选择她的。我觉得她和您很像,让人一看就很有信心!” 这样的恭维虽然直白,但听着还是很受用。林姿绮淡淡的笑容扩大了一点。她又随意问道:“那些罗丹的雕塑还在学校吗?” 候选人惊讶地问:“原来您也是斯坦福毕业的?雕塑还在回廊那里。您是哪届的?” “我可早了,应是你的老学姐了。” “看不出来,您看着太年轻了!” 这个候选人和林姿绮谈笑风生。两人放松的状态不像面试,像在闲聊。一般咨询行业的终面都是由合伙人级别的大老板主持。大老板自然要有点大老板的架势,不会拘泥于太多的细节和技术问题——理论上这些都已经由前几轮面试测试过了。送到大老板面前的候选人自然是万里挑一,剩下的就是看看候选人和公司文化是否匹配,是否真心要加入。 谈笑风生的状态也是面试的最高级的状态。从这点上说,林姿绮所面试的这位候选人已经是个中高手了。林姿绮看了下表说:“我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您过得好吗?” 林姿绮一愣,这是只有老朋友之间才会有的问候。 候选人微微一笑说:“我在总部实习时,乔伊是我项目上的合伙人。他向您问好。” 林姿绮的目光微微黯淡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了柔和明亮,问道:“他知道我要面试你?” “他不知道。他只是听说我要来上海面试,就说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这。如果我有机会碰到您的话,一定要代他向您问好。” “那还真巧了。乔伊还好吗?” “好得很,整天笑呵呵的。他女儿刚上了牛津大学,他高兴地给总部办公室每个人都送了礼物。” 林姿绮没有什么表示,她放下咖啡,站起身向候选人伸出手说:“顾超逸顾超逸,我很enjoy(享受)和你的谈话。” 顾超逸顾超逸也站起了身。他一米八的个头,戴副黑框眼镜,一表人才,自信满满却不咄咄逼人,举手投足间很有涵养。他同林姿绮握了握手说:“我也是。那么我可以回美国等消息了?” “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顾超逸顾超逸心领神会。他从林姿绮的办公室出来路过了等候室,看到一窗之隔还有不少候选人在等着,都是一脸凝重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快步离开了。 可同样是终面,为何王晓菁这么倒霉,碰到了罗锐恒这个阎王爷? 阎王爷此时头枕在了胳膊上,说了一段案例背景。王晓菁在草稿纸上刷刷地记着。罗锐恒道:“假设我是一家奶茶店的老板,现在经营出了问题,请你来帮忙解决……” 其实案例很简单,就是一家街边的奶茶店在过去一年净利润下滑了一半,问原因是什么。王晓菁要求思考两分钟,罗锐恒同意了。 这两分钟其实是缓兵之计。王晓菁在纸上摆开了龙门阵,又画又写,似乎这样说明在认真思考,又似乎可以令她的答案更可信。然而她心里在打鼓,这个问题看上去太简单了点。她做过那么多案例分析的样题,一个个都是并购重组、成本优化等复杂的商业问题。奶茶这种简单的小店生意,再熟悉不过了,能出什么幺蛾子? 罗锐恒又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抱着胳膊,嘴角带笑:“两分钟到了,可以说了吗?” “既然是净利润的问题,就要从收入和成本两方面考虑。”王晓菁把草稿纸推到了罗锐恒面前,“收入”二字下写着价格、产品、渠道和推广四个词,看上去还挺像回事。 王晓菁刚要展开解释,罗锐恒就问:“你想套用4P[咨询行业中常见的分析框架,指四个以P开头的单词:Product(产品),Price(价格),Promotion(推广),Place(渠道)。]框架?” “不对吗?” “可以 分卷阅读16 是可以,但这家奶茶店的问题不在收入项。” 王晓菁感到自己被轻轻打了把脸,马上问:“那就是成本有问题咯?” “你觉得呢?” 王晓菁被罗锐恒这么一问,反而不确定了,拖长声音说:“那……大概就是……问题出在……成本了吧。” “你接着说。” “那就看看成本项里占比最大的几项是什么。” “嗯,我就是一个摆小摊的,没上过学,不懂什么成本项。你来告诉我。” “好吧,我猜大头应该是原材料、店铺租金、人员、宣传物料……” “店铺租金和原材料哪个占比更大?” “要看销量多少。每个月的租金是恒定的,但原材料成本取决于销量和根据此的备货情况。” 罗锐恒似乎要开口打断王晓菁,她猜罗锐恒想问她行业均值,又马上补充道:“如果想知道一个行业的平均占比,可以去上市公司的年报里查。” “你觉得有奶茶店这样的上市公司吗?” “呃,那就走访一些不同区域的奶茶店,通过算术平均算出来。” “嗯可以,再想一种方法。” “再想一种?”王晓菁有点后悔自作聪明地抢答了,她瞎猜了一种,说,“还可以参考类似奶茶店的业态,比如冰淇淋店或小吃店的数据。” “还有吗?” “还有?还有……”王晓菁吭哧了半天,这下是真被逼到墙角了,她想不出来了。 “现在有些网红奶茶店在融资,那个叫什么来着? “喜茶?” “对,喜茶。一般融资的BP[BP,Business Proposal,项目计划书。]里也可能提及。不过这个的标准不一定适用于普通奶茶店,只能做个大概的参考标准。” 然而罗锐恒的案例里,租金或原材料成本也不是问题的关键。王晓菁把成本项挨个分析了一遍。她和罗锐恒你来我往,一问一答,最后终于弄清原来是宣传成本出了问题。 “……和你想的差不多,老板我在过去一年尝试在短视频上投入了很多宣传,然而到店的顾客很少。所以这个online to offline(线上到线下)的转化率有问题,有可能所谓的直播带货根本没什么用。”罗锐恒最后揭开了谜底。 王晓菁松了口气,虽然这题做得跌跌爬爬,但好歹爬出来了。她只是奇怪,问题居然不是出在店老板身上。罗锐恒长了这么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活脱脱就是一块“此店有毒”的招牌。 “第二题……” 还有第二题?!传说中的终面不该只是闲聊而已吗? 王晓菁震惊了。她又拿起笔来准备记题,可刚拿起就放下了。原因很简单,题目就只有短短一句话:如何找到世界上最贵的液体? 王晓菁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她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在她反复做过的二十多套商学院的案例分析教材里,就没看过这种类型的。哈佛商学院的没有,欧洲工商管理学院的没有,凯洛格商学院的也没有!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锐恒。后者笑得更开怀了,嘴咧得那么大! “你还可以再考虑个两分钟。”罗锐恒笑着说。 “不明白就问啊。”他又笑了。 王晓菁丧着脸,在纸上又画了起来。这下没什么框架可以套用了,她也写不出来啥。她这才反应过来,罗锐恒出了一个非典型案例,就是不想让她套用任何框架。 “想不出来了?”罗锐恒问,“想不出来我们就跳过去吧。” 可王晓菁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她硬撑着也要说:“您让我再想想,我一定能想出来的!” 罗锐恒有些不耐烦道:“也不知道你怎么练案例的,第一步要做什么都忘了?” 第一步?王晓菁的脑袋像个木鱼,被罗锐恒的棍子一敲,瞬间开光了。对啊!做案例分析的第一步骤就是定义清楚题目。 “所以,‘液体’、‘最贵’,这两个词的具体含义是什么?”王晓菁问道。 罗锐恒点了点头,王晓菁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顺着这个思路她说了下去:“假设液体是市场上可以交易的所有类型的液体。‘最贵’则要体现在价值上。而价值可以用市场交易价格衡量,例如零售价格。” “嗯,不过还是有点疏漏。” 王晓菁愣了一下,说:“你等等,你别说,你让我想想!” 她隐约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干脆,她笨人笨办法,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矿泉水”和“牛奶”,又分别写下了两者的零售价格。 分卷阅读17 “你想用代入法?”罗锐恒问。 王晓菁嘿嘿一笑说:“借用点数学的方法论。” 罗锐恒耸耸肩说:“OK。” “矿泉水差不多是两元一瓶。牛奶,我记得250毫升包装的是四元……哦,原来是单位没统一!”王晓菁自说自话道,“所谓价值还有一层隐含意义,只有将两个计量单位相同的价格比较才是合理的。所以价值是相同计量单位——比如都是一升的市场零售价格。这样就可以将不同液体进行比较了。” “嗯,基本上说对了。这道题其实没有最终答案,目的不是为了让你找出最贵的液体,而是考察你会不会定义问题。有时候客户给我们的问题看似简单,但每一个字中都可能隐藏着更深层次的问题。挖掘出客户需要我们解决的真正问题,是咨询项目要做的第一步。” 王晓菁觉得这题有点意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那么一瞬间好奇心和求知欲被激发了出来,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说:“‘动手做之前,要确保我们正在解决的是正确的问题——很有可能它并不是先前所交给我们的原题。’” “你看过罗申的《经典方法论》?” “嗯。” “Ok。案例分析就到这,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我就两个问题。第一,罗申真的只从北清复交中招收员工吗?” “也不完全是,我们也招牛津、哈佛的。” “……” 罗锐恒往后一仰,问:“你担心自己是成大的?” “嗯。” “我看你高考是淮东省第六名,为什么没去北大清华?” “因为想离家近一点。” “现在后悔了?我们要真这么狭隘,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而且你也不是第一个坐在这里的成大学生。国内的确是从这四所高校招得多一些,但也不排除其他学校特别优秀的学生。你看,我本科就是中科大毕业的。” 王晓菁刚放下心来,就听罗锐恒说:“但研究生念的哈佛。” “……” 王晓菁心想,这人是来调戏我的吗? “第二个问题呢?”罗锐恒问。 王晓菁张了张嘴。她是准备了第二个问题,但那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关于咨询行业培训机制的问题,以显示她的上进心和对咨询行业有所研究。可现在她想,到底要不要把这仅有的一点时间浪费在一个她其实并不真的关心的问题上? 答疑环节一般要么是为了加深面试官对自己的印象,要么是为了弥补先前的疏漏,再扳回一城。现在看来,王晓菁需要做的是后者——她得弥补刚才因问嘉华项目造成的不快,她得让罗锐恒相信自己对加入罗申的真诚和决心。 她在最后一秒钟选择了勇气而非安全,问道:“您十八岁时的梦想是什么?” 罗锐恒调整了一下坐姿。王晓菁心想,她就知道这是个好问题,果然触动到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了。他在认真思考呢。 罗锐恒问:“你真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心灵鸡汤的问题上吗?” 王晓菁哑然,可还是不甘心,反问道:“您十八岁时该不会没有梦想吧?” “那时我想当一个大学教授。” “为什么是教授?” “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买一赠一吧。不过,如果不方便说……” “因为我高中时给同学讲题讲得挺明白的,也挺有耐心的,所以我想可能挺适合做教授。” 王晓菁心中觉得好笑。罗锐恒这样一张凶残又不耐烦的脸,大概会让学生直接吓成不及格吧。不过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是平淡得出乎意料。她本以为罗锐恒会有些更壮志凌云的梦想。 这时罗锐恒问道:“你十八岁时的梦想呢?” 王晓菁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进罗申。” 罗锐恒嗤笑了一下,问:“你十八岁时就知道罗申了啊?” “是啊,不光知道,而且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读《罗申月刊》。罗申做过的经典项目我几乎都了解过。罗申是一个伟大的、值得尊敬的公司,也是我十八岁时就梦想能加入的公司。” “你刚刚还说对罗申的失败更感兴趣。” “就是因为成功已无须赘述,失败才格外让人好奇。我想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的项目,能够在罗申锻炼上几年,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经历。” 罗锐恒看了王晓菁一秒钟,这才说:“好了,就到这里吧。HR会给你消息的。” 罗锐恒起身,将王晓菁送 分卷阅读18 出了办公室,又一路送出去了很远。王晓菁心中一喜,难道这意味着她表现还不错?当她正要和罗锐恒再次道谢和告别时,罗锐恒却径直走到走廊尽头了——那里挂着洗手间的牌子。 面试官的办公室里水深火热,等候室里也暗潮汹涌。大部分人都像王晓菁一样,在默记着提前准备好的面试答案,或是拿着一本翻烂的商学院案例分析题在看。 许嘉峰在看简历,徐芳琳在看案例分析的笔记。只有侯捷和人不一样,坐在转椅上,百无聊赖地来回转着。 “我说你能不能别转啦?头晕了好伐!”苏琪没好气道。 “哎呀,对不起。”侯捷马上停下来。他凑了过来,看到苏琪手上的一叠纸问,“你在背答案?” “谁背答案了?!”苏琪马上折起了纸。 “难不成还是说明书?”侯捷笑道,“大家都这么做的呀。Easy(放轻松)啦!” 就在这时,王晓菁回等候室拿外套。她马上就被候选人们围了起来,只有许嘉峰气定神闲地留在位上。 “题目难吗?” “面试官凶吗?” “考了什么案例?” 王晓菁摆摆手说:“还好还好,大家不用担心,我这不是活着出来了吗?我得赶大巴去了。” 王晓菁走到前台,就看到陈雨思正在和颜悦色地同一个漂亮姑娘说话。她走近了才听出这个叫赛玲娜的女孩是通过暑期实习提前拿到了全职Offer(录用),而陈雨思在极力劝说她一定要接受罗申的Offer。 “你的return offer[一般企业暑期实习结束后会对通过考核的实习生发放全职工作offer(录取),即为return offer。]的评估,所有合伙人可是全票通过的,大家都夸你呢,连罗总那么挑剔的人也没意见了。”陈雨思说。 王晓菁偷偷瞄了一眼赛玲娜。这个穿着白毛衣牛仔裤,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年轻姑娘还挺好看的,不,是非常好看。能在暑期实习时就进入罗申,必然不简单。 王晓菁走后半分钟,苏琪就去上洗手间了。但实际她却追出了公司门外,叫住了还没下电梯的王晓菁。她把王晓菁拉到角落里,缠着问了半天罗锐恒考的案例。王晓菁想了想,把曾经在《罗申月刊》上看到过的两个案例告诉了她。 王晓菁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又会遇到苏琪。难怪苏琪捉弄她,想必是发现她说了个假题目。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候补名单进来的。脑中把面试的每一处细节都过了一遍,似乎都还行,又似乎有不少漏洞。人就是这样,事后复盘,总是在想象中后悔不迭,认为当初本应该能做得更好。 眼看电梯要到一层了,王晓菁有点急了,语速飞快地说:“罗总,我知道那天我表现得还不够完美。可能我商业感觉还不够强,又喜欢套用框架,您把我放在候补名单上我也都理解。但是这些我都可以学,都可以改进。我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那你都知道了,就是这些原因。”罗锐恒惜字如金地说。 一层到了。王晓菁向前一步,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又关上了,继续下行。她说:“罗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证明您当初让我通过的决定是明智的!” “事实上你今天的自我介绍做得不错,至少亚当斯对你是满意的。” “那为什么您……”王晓菁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罗锐恒依旧想把她扫地出门? 电梯门再次打开。罗锐恒大步走向自己的保时捷跑车。王晓菁仍然跟在他身后,哪怕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还是直愣愣地跟着他。 他坐上了车,摇下车窗说:“王晓菁,你不用跟着我,你没有做错什么。只能说……其他人在面试中比你做得更好而已。既然进了罗申,就珍惜你的机会吧,我看你实际行动。还有,”罗锐恒讥讽道,“耍手腕整人这套,要么就做得聪明点别让我发现,要么就别用!” 保时捷跑车一骑绝尘,把王晓菁甩在身后。她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出冷汗了,想了半天都不知道罗锐恒是怎么发现她装醉的。 新年之夜,世界喧嚣又寂寞。黄埔江边的豪华公寓里,灯火虽是通明,却把这黑白灰为主色调的装饰照射得更冷清了。 罗锐恒开了一瓶麦卡伦威士忌,倒上一杯加冰,站在一幅巨大的黑白摄影作品前,面对着窗外的黄浦江夜景,自饮了起来。 他没有完全对王晓菁说实话。他曾经一度想把她的命运交给老天爷决定,就把她放进了候补名单。如果在她之前有至少两人放弃Offer(录用),那她就可以踏进罗申的大门。从以往的经验看,罗申的Offer极少有人放弃,可谁想到今年还真有两人放弃、转而去创业了。只能 分卷阅读19 说这丫头运气太好了。 但她自己可能不觉得。从她今天签署Offer Letter(聘书)的字迹看,下笔又狠又急,带着点怒气的意思。他熟悉她的笔迹,虽然只见过两次。 上一次是终面那天。一天面试下来罗锐恒累坏了。每个候选人近乎一个小时,他面了十几个人,几乎没出过办公室,到晚上九点才结束。收拾桌子时,他意外发现王晓菁留下的草稿纸。字写得很漂亮,如刀刻的,不像出自女孩的手笔。若不是看到这张草稿纸,他都快忘了她的样子了。 罗锐恒把这张草稿纸也是简历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他捏着一叠评估意见走出来,路过王鸣飞的办公室发现这家伙还在工作。 罗锐恒敲了敲门:“你还在这装什么劳模?” “老大,明明是您要明天一大早看报告的啊!您气消了?” “哦,我都差点忘了。” “那你明天早上不需要了?” “谁说的!早上七点,我要看到它准时躺在我的收件箱里!” “你要不要考虑晚点起床?”王鸣飞舔着脸问。 罗锐恒狠狠地用眼神剜了下王鸣飞。他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问:“那个王晓菁的二面是你面的?” “王晓菁?哦,成大的那个。是啊,怎么了?” “我看你打分不低啊。” “是不错呀,小姑娘挺努力,也挺机灵的。” “努力?这些人哪个不努力?机灵嘛,小聪明是有点。” “那您老到底是要她还是不要她?” “我跟林小姐合计了一下,八个确定的人选已经有了。她嘛,排在第十位。” “不是吧?我觉得她的商业感觉还不错。可能实习做过不少,行业见识得多,挺接地气。” “没看出来。她倒是那些经典框架套得左一个右一个的,跟俄罗斯套娃一样。英语虽说流利,但还有点口音。” “哈哈哈,你又面了 ‘最贵液体’那个案例?当年面我就是这题啊。这么多年了,老本还没嚼烂啊?” “你说得对,我得换个难点的题了。要不然连你这样的人都放进来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她?” 罗锐恒沉默了一下。 “老大,你居然犹豫了?你居然也有犹豫的时候?当初赛玲娜过暑期实习的评估时你就犹豫过,现在又犹豫了?您对这些孩子也太严格了吧?” “她提到了嘉华项目……” “呃?”轮到王鸣飞犹豫了,问,“怎么会?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怎么会知道的?” “她说网上看到的。不过我以为当年都清干净了?除非是专门去查,否则怎么会知道?” 王鸣飞立马在百度上查了起来。他搜了“罗申”加“嘉华”,“罗申”加“失败”,又搜了“嘉华”加“裁员”等几组关键字,的确还能查到零星信息。他犹豫了一下,又查了“嘉华”加“上访”的关键字,网上倒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她只是知道皮毛而已。”王鸣飞说,“也许就是显摆她对罗申了解得多。” “她是了解得不少,连《经典方法论》和《罗申月刊》都读了。”罗锐恒说。 “居然还真有人读这些?我以为公司印出来是为了送礼的。” 罗锐恒瞥了一眼王鸣飞。王鸣飞马上转移话题道:“我觉得我们可能想多了,也许就是个好奇心太强又太爱显摆的小孩。” “不光如此,表面上恭敬,实际上有反骨,不是个好管教的对象。” “这不就跟老大您当年一样嘛?哈哈哈!” 罗锐恒又瞥了一眼王鸣飞,后者眼观他处,假装不对刚才的话负责。 但是谁知道呢,也许恰恰就是王鸣飞的这一句话,令罗锐恒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将王晓菁彻底抹除。是好奇她究竟对罗申了解多少?还是好奇能不能将她驯服?抑或是他心底里也在因为什么有了疑惑?到底是什么心理,他也说不清楚。 还有她问的关于十八岁梦想的问题。刚听到时他是想笑,可是渐渐就笑不出来了。“梦想”这个词似乎离他三十四岁的年龄太远了,似乎离这个充满了收入、成本、增长、裁员等硬邦邦词汇的商业环境太远了,似乎离这个充满了迷茫、挣扎、失望和痛苦的现实世界也太远了。 更遑论十八岁。那是一个早已淡却在遥远记忆里的数字罢了。可他还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一个过去那么多年来从未在任何一场面试中被问到过的问题。 他看着满墙黑白的照片,拍尽了世界各地的星空。十八 分卷阅读20 岁时他只想逃离自己的家,但这难以启齿,也算不得什么梦想。退而求其次,他隐隐记得也许自己曾经想做大学教授。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梦想,但是现在呢?现在他仍然没什么梦想,他只有目标,而目标就是成为罗申中国的一把手。 罗锐恒喝了一口又一口,投射在落地窗上的影子都没变过姿势。有些话是值得几杯酒去好好想想的。只是他没想到,今晚让他多喝了几杯的话,竟是从一个黄毛丫头的口中说出来的。 企业的病罗申能治,可如果罗申错了,谁能治得了罗申呢? 第三章 菲利普罗 六月,离歌响起。年轻人都在忙着毕业聚会和打包行李。四年、六年、七八年……无论在大学校园里呆了多长时间,总有说再见的一天。学生和老师谢别,同学和同学再见,恋人和恋人分手……绿荫下,校园里随处可见依依惜别的场景。 大学的告别是最伤感的。这不是告别校园那么简单,这是在同青春告别,在同纯真告别。所有袒护你的、容忍你的,都不会再陪伴你了。从今往后,你将面临一条未知的道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条满是荆棘、偶尔才露阳光的泥泞道路。从今往后,你所受的教育将由社会这所大学教授——那会是一种以成长为学费的残酷教育。 赛玲娜和程鸣已经在未名湖畔坐很久了。对面的石舫上有星点火光,隐约还能听到歌声,又是哪个班级的告别聚会。 程鸣问:“为什么把照片都删了?”。 “我不知道你还会看。” “你借我手机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昨晚我翻照片才发现之前给你拍的那些都没了。小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赛玲娜的真名叫孙筱玲。只有在学校和家里她才会用真名,而在实习过的那些大公司,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她叫赛玲娜(Selina)。 赛玲娜,三个音节,你无法在任何一个音节上加重读音,正如你对这个名字的主人一样无法说出重的话来。无法强求她什么,连小心翼翼的触碰都会觉得是冒犯。这个名字的英文念起来,就像一股短促的小风,从齿间瞬时流走。这是一个娇弱、惹人怜爱的名字,像古老庄园里隐匿在窗帘后的身影,带着一种自悯自怜的高贵气质。很适合孙筱玲的名字,很适合她把真正的自己隐藏其后的一个名字。 赛玲娜平静地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了还来找我?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们不可能的了。你都要去美国了,忘了我好吗?” “你也可以去啊!我是为了你才接受哥伦比亚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在纽约市]的录取通知书的!我为了你,拒了哈佛,拒了斯坦福!可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纽约的吗?” “程鸣,你是成年人了,那是你自己的决定。况且那是五年前的话了,现在什么都变了。你有你的光辉前程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们注定就不是一路人。”赛玲娜的语气中有一种平静的残忍。 “好!好!那就算我一厢情愿!可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悲观?总是这么着急划清界限?你说过一辈子都要依赖我、离不开我,难道以前那些‘我爱你’都是假的吗?” 赛玲娜看着他,眼里有微光闪动。她似乎有话要说,可嗫嚅了半天,开口却还是:“你走吧。” “好!我也受够了!你不要忘了你抑郁的时候是谁陪你扛过来的!你也不要忘了你紧紧抓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就如你所愿,我走!” 两人背对背的身影越来越远。赛玲娜眼看快走到34A楼宿舍楼下时,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程鸣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她鼻子一酸,停下了脚步。 昏黄的路灯下,驻足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或依偎着,或窃窃私语着。程鸣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消瘦得可怜。他抬头看了一眼宿舍楼,他曾经无数次在楼下等候过赛玲娜。 “你知道34A楼为什么叫‘公主楼’吗?”程鸣说。 赛玲娜不语,只是看着楼上一片透光的窗户。 程鸣自顾自地说:“据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很漂亮的学姐。可大学四年,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毕业那天,有好几个男生到这楼下跟她表白。可她都拒绝了,骄傲得跟个公主一样。谁都不知道她心里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 赛玲娜转过脸来说:“也许她谁都不喜欢,也许她只喜欢自己。” 程鸣一脸无望,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他狠狠抱了一下赛玲娜,扭头就走了。 赛玲娜在路灯下站了很久。然后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妈,我快回来了……” 分卷阅读21 天桥下,周红梅守在水果摊边上,不时用花洒往水果上喷些水。经年累月的艰辛与隐忍都压进了她薄薄的脸皮里。汽车卷起的烟尘、夏日难逃的热浪、透湿衣衫的汗水都变成了旧塑料袋里零碎的收入。她一遍遍地清点、一次次把各色面额的票子分门别类码好,佝偻又认真的动作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支撑着她忍受命运长久以来的不公。 忽然,小商贩们骚动了起来,手脚麻利地迅速收拾东西。周红梅赶紧骑上三轮车,拼命蹬了起来,各种水果噼里啪啦掉了一路。她蹬死了三轮车,眼看就要被飞奔而来的城管追上了。 突然,她脚下轻松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王晓菁正推着她的车跑。 “右拐!右拐!走小路!”王晓菁大喊道,一边把提子等车上最贵的水果盖好。 周红梅和王晓菁躲进了一个居民小区。王晓菁扒在墙边,眼看着城管们吹着哨子去追大路上的小贩,这才回头冲周红梅一笑说:“妈,没事了!” 夕阳西下,王晓菁推着三轮车和母亲周红梅一起走回家。周围的环境从光鲜热闹渐渐变得破败脏乱起来,就连梧桐树荫也变得稀疏了。所有的色彩都降低了饱和度,只留下生存和挣扎的本来面貌。 她们正走向宁海市城南的一处城中村——何家村。外面的世界正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不远处,簇新的楼群如利齿,不断向前推进,啃咬着城市的边缘。可何家村却像被时间忘却,长久没有变化。唯有墙上刷着的“拆”字昭示着它可能的结局。 空气中挥散着酸腐的味道,一闻就是贫穷的样子。王晓菁的家正是在这里。她曾在一个中产家庭里成长到十六岁,然而命运的变化如同海浪,一浪一浪将她和母亲排挤到了城市的边缘上。 母女俩在蛛网一样的道路里穿行, 走到了城中村的最深处。她们把三轮车停在了一栋老旧楼房前,就把一箱箱水果往家里搬。 说是家,其实不过就是一间二十平米的地下室。家里塞得满满当当,到处堆着周红梅舍不得丢掉的旧杂物。当夕阳的余晖撤走最后一点光亮时,母女二人终于搬进了全部水果,这时家里几乎都下不去脚了。 王晓菁环视一周说:“妈,等过段时间不住这了。” “不住这住哪?一个月才五百块。要不是你何叔,哪能有这么便宜的地方住?”周红梅收拾着东西说。 王晓菁却按住了母亲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周红梅的手上有车把磨出的老茧,有菠萝割出的伤口,还有嵌进指甲缝中的污泥。她低头看着母亲的手,认真地说:“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换个大一点的地方去。” “你省着点花。我住这都习惯了。” “可我不忍心你住这种地方,都四年了……” “只要你好就行了。妈一直觉得……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唉,要不是家里这些事,房子都卖了,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为个奖学金连想上的北大也上不成……你爸也一定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这关我爸什么事?”王晓菁一下焦躁了起来,放开了周红梅的手。 “我去做饭了。”周红梅走了两步,扭头说,“去看看你爸吧。” 一块布帘子将地下室隔成了简陋的两间房,外面摆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就算客厅,里面有张1.5米的床就是卧室了。王晓菁去到卧室,站在了五斗橱前。 五斗橱上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盛满了香灰。香炉后面放着一尊瓷观音像。观音的头顶上是一张中年男人的黑白素描。香炉前有一层薄薄的香灰。王晓菁拱起手把灰扫进手心,便久久地站立在那里,凝视着那幅素描。 在王晓菁的记忆中,她曾经很怕父亲王河山。王河山是一个严肃寡言的男人。作为一家生产企业的质检主任,王河山一直以质检产品的严苛标准对待她。王晓菁成绩拔尖,多才多艺,在画画方面很有天赋,但父亲总能在她身上挑出毛病来。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是在为赢得父亲的欢心而活的。 王河山对女儿的管教简单粗暴。对于一个生产车间走出来的人来说,最佳的衡量指标就是分数。于是王晓菁的学生时代就像是一把刻度明确的标尺,被大大小小的分数仔细衡量着。九十分以下,王晓菁就要做好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准备。九十分以上,王河山会板着脸细问一个个错误。即使考了满分,王河山也会说下次你还能保证考那么高吗? 她觉得父亲对她太挑剔了,简直就不像亲生的,有时连忘了锁门也能被骂上个半天。她不服气,开始反驳王河山在饭桌上的话,在外人面前也丝毫不给他面子。她常常和学艺术的学生混迹在一起,或是藏在美术教室里画画不去上课。她靠小聪明把老师家长耍得团团转,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要是父亲不懂的领域,她都会去看一看,然后找机会在他面 分卷阅读22 前高谈阔论一番。 不交流的父亲加上叛逆期的女儿,很快就演变成了长期对抗。 最不堪回首的一次,就是高一时王晓菁想去上美术班,需要一千块钱。可王河山坚决反对,更不要说给她钱了。父女俩连着一周多天天吵架。当时王晓菁的成绩也有所下滑,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一天。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她只是跑到楼顶去,坐在天台上待了一天。她看着父母到处找她,在院子里喊她名字嗓子都喊破了。周红梅甚至为此和王河山吵架,还把自行车砸在他身上,这让王晓菁看着还挺解气。她居然沉得住气,硬是撑到了一天才回家。 可是一回去她就被罚在饭桌前跪了一个晚上,直到半夜周红梅来叫她:“起来吧,你爸同意你睡觉了。” 王晓菁赌气不起来,即使她膝盖都快碎了。 周红梅去扶王晓菁的胳膊:“快起来吧!一会别你爸又不同意了。” 王晓菁一甩手说:“我再多跪会儿,多跪一会儿还能多涨几分呢!” “哎呀,我好不容易说动你爸让你回去睡觉。你又在这耍什么脾气?” “我爱去哪去哪,学是我上,又不是他上!” “你快别说了,让你爸听到了” 王晓菁提高了八度音,大声说:“我就是一个工具!就是他拿去炫耀的工具!从来不在家辅导我学习,就知道工作!考不好就只会骂!他要是成绩好,有本事别只在车间混啊!” 王河山冲了出来,还没等王晓菁反应过来,她脸上就结结实实地落了一巴掌。 王晓菁被打懵了,这还是王河山第一次动手打自己。她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捂着半边脸,恨恨地盯着王河山。王河山脸色黑沉,吼道:“好的画家都是死了的那些!你要想去学画画,除非我死了!” “我真希望你不是我爸!”王晓菁知道这句话喊出来的效果,可她还是要说。语言有时候比任何武器都管用,尤其是对待自己最亲的人时。 王河山又扬起了手,王晓菁倔强地仰着脸也不躲闪。可最终王河山还是放下了手,摔门走了。 那晚王晓菁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发了高烧。醒来后她只看到了周红梅在照顾她,而王河山却不在身边,又是去加班了。 这高一的一巴掌一直被王晓菁记着,她更叛逆了。少女突然没来由地和全世界作对,有精力、有行动力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她简直是在肆无忌惮地任性着。 王晓菁偶尔也会停下来想想为什么要和父亲作对。但是她发现父亲无可奈何的气愤和越来越说不过她的窘态会让自己有一种快感,她也就不再纠结叛逆的意义了。 孩子都要和父母作对的。叛逆期就好像是我们成长必不可少的环节之一。谁没有年少傻逼的时候呢?但神奇的是王晓菁并没有耽误成绩。因为成绩也是可以向父亲炫耀、甚至可以令他哑口无言的工具。她没有意识到,炫耀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获得认可。她错以为叛逆是通往挣脱父亲控制的自由之路。 因此上学时的每一项重大抉择,她都站在了王河山的对立面上。高一分文理科,她非要学文科,背着王河山偷改了分科志愿,结果最后还是王河山去学校找班主任硬给她改了回来。等分班时王晓菁才发现,可为时已晚。她想将来报艺术院校,可王河山却把她的画笔颜料都扔了,连零花钱都停了。从那时起,王晓菁就不仅仅是叛逆了,她甚至开始恨起了王河山,希望早日能逃离这个牢笼般的家庭。 这么一想,王晓菁觉得似乎和父亲在一起的好日子也没有过几天。回忆起来的都是她的任性、父亲的沉默而已。 王晓菁把手中的香灰倒进垃圾桶,一偏头看到床头放着一个信封。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您的一生。 她没有打开信封。不看她都知道,这一定是母亲又去什么地方求神拜佛得来的解释。人的一生,要是真能靠算几个卦、抽几支签就能解释得了,那也太容易了。 王晓菁掀开帘子出来,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便涌动起一阵波涛。母亲是自己最大的软肋,家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最记挂的。在外的坚强倔强,到了周红梅这里都变成了无奈和软弱。 责任。责任。责任。 她心里就只有这两个字了。 饭后,周红梅收拾杂物,用绳子把一摞摞的纸扎成捆。王晓菁把一几叠陈旧的画纸抱过来,也扎成了捆。周红梅看了一眼说:“那些不着急卖。” 可王晓菁还是往周红梅那推了推。周红梅抽出了一张静物写生说:“你看这画得多好,怎么舍得扔?” “好什么?丑得要死!”王晓菁干脆在画上画了两个大黑叉。 她突然注意到周红 分卷阅读23 梅扎捆的废物,叫了起来:“妈,你这是干嘛?”她把其中几摞抢到怀中,“你不会又想扔了吧?” “你都找到工作了,还留着这些废纸干嘛?” “那也是我的心血啊,这上面有我多少笔记啊!” 王晓菁手中拿着的是过去六年来她节衣缩食买来的《罗申月刊》。《罗申月刊》上介绍了大部分罗申所做的著名项目和罗申关于战略的观点经验。每年十二本,六年下来她一共积攒了七十一本。 还有一本厚厚的小说《平凡的世界》,也翻得毛边都起来了。 周红梅抢过一本月刊问:“你是不是……还想着去这破公司?” “没有啊。” “那干嘛不扔掉?” “……”王晓菁沉默了一下说,“我能找到百度市场专员的工作也是靠看这些案例分析才得到的,对我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你要是看着不顺眼,我带走好了。” “你真断了念头了?” “真的!妈,我理解你的顾虑,我都理解。你要相信我。” “菁菁,”周红梅口气软了下来,说,“妈也是为你好。我什么都不求,我就求你能平平安安就好,算妈求你了!” 王晓菁看着母亲,心中不是滋味。她保证道:“妈,你放心,我连罗申的门都不会踏入一步的!” 上海的人民广场不仅仅是座公园,也是出了名的相亲场所。几百个焦虑的父母聚集在这里,把儿女的信息展示出来,像菜市场的商贩一样,挑剔着彼此的货物。 雨伞成了这里不可或缺的道具。一把把撑开的伞面上贴着A4纸打印出来的个人介绍。往来的人们以挑剔的眼光在这些雨伞上逡巡着,偶尔的一停留,便引来急切的询问。 陈家英拿着一把雨伞,绕了几圈。对这里大多数人她很不屑一顾。自家的囡囡,清华毕业、年薪三十多万,二十三岁的年龄也更具优势。这么稀缺的一朵鲜花,怎好和那些牛粪摆在一起? 更何况女儿迄今为止都没谈过恋爱。现在这样单纯的姑娘上哪去找?陈家英遂把这一条也写在了A4纸上,然后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海归圈的旁边。 一双高跟鞋停在了陈家英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伞上的纸便被扯下来。 “哎!侬这要做啥?”陈家英起身要去抢。 苏琪抬高了手,捏着纸细看。 “侬居然拿吾的照片也摆出来了?这P得娘都不认得了吧?还写的啥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苏琪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反问道,“这是吾伐?” “有啥不对的啦?吾觉着侬蛮瘦的呀!” “还要求对方内环有房无贷,年薪五十万?侬这是明码标价地要卖特吾伐?” “侬工资三十多万,要求男方五十万,不过分吧?” “吾不知道自己值这么多铜佃……”苏琪又往下看,“居然还写吾从未有过恋爱经历?妈,亏侬觉得这是好事?人家还以为吾是老处女一个嘞!” “侬勿要乱说!”陈家英红了脸,又马上反应过来问,“侬该不会……不是了伐?哎呀!算了,回家说!回家说!” 苏琪翻了个白眼说:“侬真没必要到这个地方来伐?我有那么着急伐?” “侬不急吾急呀。侬看隔壁老张家的囡囡一毕业就结婚了,现在都怀上了。侬寻了个好工作,接下来不就是该谈个男朋友了吗?” “然后就是结婚生孩子是吗?” “对啊,有什么不对额啦?小姑娘嘛,这不都是该做的事吗?” “妈,吾读了个清华,不是为了结婚生孩子的!侬赶紧跟吾回屋里去吧。吾还要面孔呢!”苏琪伸手就去拉陈家英。 “侬以为清华毕业的就了不起啦?”陈家英一甩手,尖利的嗓音都能刺破伞面,“吾帮侬讲,在这里清华毕业的还是缺点呢!侬要面孔?侬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让你娘的面孔往哪搁?侬读书那么厉害,怎么就没本事往家领一个?” “乖乖隆地咚,这怪吾吗?是谁让吾大学时不能谈恋爱、要专心学习的?然后侬就指望一个男朋友天上落下来伐?” “所以吾到这来啦!侬放不下架子,那就只好吾来做啦!”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好伐?侬指望在这能钓到一个金龟婿,还不如指望世界和平!” “吾讲不过你。侬读了个好书,了不起了?敢开始说你娘了?侬帮侬爸一个样子,你们苏家人都那么自私!就想着自己快活。侬爸什么都不管!吾这么多年把侬养大了容易吗?吾有错吗?”陈家英开始喋喋不休地控诉。 苏琪一下软了下来 分卷阅读24 。眼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只抛下一句:“反正吾是不会去相亲的!” 揉成一团的A4纸被扔在了陈家英面前。苏琪气冲冲地离开了。陈家英从地上捡起纸,抹抹平,贴在了伞面上,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一位老先生走了过来,安慰她说:“妹子,你也别生气了,孩子们嘛,还没长大呢。”顿了一下,他又试探道,“你女儿挺厉害的哦,长得也挺有福气。要不要和我家儿子见一见?”说着便递上了一张纸。 陈家英瞥了一眼,鼻孔里都在冒气,说:“什么野鸡学校也敢说是海归?拎不清!” 这天王晓菁卖完一车车厘子,早早就收工回家。路过一座热闹的购物中心时,她把着三轮车停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看了好一会。 那里曾经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把三轮车一锁,过了马路。在购物中心的HM店里转了转,把价签掏出来看了又放回去了好几次。最后她什么都没买,回家路过批发市场时才买了两套西装和几件衬衫。 虽然是廉价西装,她还是小心地铺在了三轮车的板子上。衬衫则挂在了车龙头上,一晃一晃的。 街上的小卖部里,老旧的电视开着。梁奶奶蹲在地上,骨瘦嶙峋的双手浸在盆里,在给孙子张小虎洗脚。张小虎二十多岁了,过度肥胖的身躯陷在藤椅里,冲着电视傻笑,涎水就挂在下巴上。一旁的柜台后,张小虎的妹妹张小美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双脚翘在柜台上。王晓菁房东何叔的儿子何多也在,正倚在柜台上,竭力用瘦弱的身躯凹出造型,对张小美说着蹩脚的笑话。 “晓菁姐!”看到王晓菁推车回来,张小美跑了出来,“你是从上海回来的吗?” “我还没去呢,刚毕业回来。”王晓菁说。 “哎哟回来啦,混出名堂来了?上班了?奥菲斯丽娣(Office lady,白领女郎)哦!”何多凑了过来,酸酸地说,一开口就是土了吧唧的宁海话。 “你呢?高中混毕业了吗?”王晓菁直戳何多的痛处。 “你烦我呢?我也挣钱哎,你看我这个。”何多亮了亮手腕上的劳力士说,“不像你,大学生哎,挣钱买白菜哎。” 他又一脚踹在三轮车上说:“这吊车那么多年也不换一辆啊?换辆奔驰去哎!” 王晓菁踹开何多的腿,护着三轮车,这还是从周红梅的旧自行车改造而来的,是她们家少有的“固定资产”。她说:“你操好自己的心吧。”说着便弹了弹何多的手表说,“你这块表假的吧?面都不平,深圳卖的都比你这做工好。” 何多一缩手说:“你懂个屁!这绿水鬼哦,唯一不能仿的表哦!猜你也没见过!” “真表戴你身上也像假的,何况A货了?想追小美,也不掂量下自己?就你这一撮黄毛、小身子板,小美能看上你? “哟!神逼神屌的!大学生甩几把甩啊!你等着,我这就找人下你个膀子!” “你就别嘴贱了!”张小美一把推开何多,一直推到了街上,“你要敢动晓菁姐,我跟你没完!你先回家把你的毛捋顺了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赶走了何多,张小美笑嘻嘻地过来拉起了王晓菁的手说:“晓菁姐,别理他,他就这副二五郎当样。” “我回去了。” “哎,姐姐,你先别走!我能跟你去上海吗?我做梦都想去哎!” “那奶奶和你哥怎么办?” 张小美回头看了一眼梁奶奶和张小虎说:“老的也就这样了。傻的那个嘛,谁生的谁养喽,我爸妈定期给他们寄钱哎。” 张小美坚信她会化妆的本事一定能在上海的美容院里找份工作,哀求王晓菁帮她介绍个门路。王晓菁虽然答应了下来,但依旧担忧地说:“这个事你还是得跟你爸妈商量一下。他们两个人在深圳打工,起码得有一个人回来照顾家里吧?”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跟他们去说,他们肯定会支持的!我在这快闷死了,都要发霉了!”张小美顿了一下,说,“我真羡慕你,没人拦得住你。” 王晓菁苦笑了一下:“我倒宁愿有人拦着。” 晚上,王晓菁坐在昏暗的灯下,清点今日的收入。她发现了一张百元假钞,默默收进了自己的钱包里,又拿出一张真的放回了塑料袋里。 做完账,王晓菁又打开另一个记满了名字和数字的本子勾画了起来。本子上,“何权贵”和“800,000”的字样被红圈圈了起来。 王晓菁爬到床上,把头埋在母亲怀中。母女俩不说话,就这样依偎着。床头的收音机里正在播着广播电台的音乐节目。在这个粗粝的世界 分卷阅读25 里,此刻是唯一的温柔。 周红梅想起了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枚玉观音挂坠,戴在了王晓菁的脖子上。 “我从寺里求的。”周红梅说,“你呀,性格硬邦邦的,我怕你到外面得罪人。这个要贴身戴着,连戴七天观音就会保佑你了。” 王晓菁摩挲着这枚做工粗糙的玉观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哀,母亲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经历了那么多,却依旧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上。而她却从来不相信神佛。 然而王晓菁还是把玉观音放进了睡衣里。她很快睡着了,却睡得并不踏实,做起了常做的梦: 夏日的梧桐树荫下,王晓菁推开纱窗门,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低下头来,好看地笑着。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侧身让他进了屋…… 清晨,粢饭糕的香气混合着豆浆的清甜弥散在街巷中。人对气味的记忆真实而又深刻,以至于当王晓菁醒来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仍然身处于十年前的家中。那时候父亲应该已经在餐桌旁喝着豆浆看着报纸。而母亲则把她最喜欢的粢饭糕放在了桌上,一边注意聆听天气广播。 可是当一只蜘蛛从她的回忆中爬过,一直爬到头顶天花板中央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她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床被折腾得嘎吱作响。 “别动弹了!虫子一样,咕叽咕叽的……”下铺的人狠狠拍了一下王晓菁的床板。 她老实了,开始盯着这十五平米见方的天花板发呆。她现在每天一睁眼就在想怎样才能通过试用期留在罗申。留不下来,一切都白扯。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抢到每天只要十块钱的大学宿舍床位。 上班第一天,赛玲娜穿了一件无袖黑白条纹连衣裙,一双红色平底鞋,背着个黑色大包,轻巧地走在一条绿荫环绕的小路上。周边低矮的洋房若隐若现。她从陆家嘴有名的高档小区红玺公馆里走出,路过保安室时还塞给保安一盒中华烟。 从红玺公馆到环球商业中心步行不过十五分钟。到了公司楼下,赛玲娜先去洗手间换上一双高跟鞋,等到出现在罗申门口时,就成了一个曲线玲珑、步态自信的金领丽人,完全不似刚毕业的大学生。 而苏琪则是一大早绕着世纪公园跑完一圈后,回到家洗了个澡才出门的。她时间掐得分秒不差,跑步一小时,洗澡二十分钟,吃完陈家英做的早餐十分钟,打车到公司半小时。从早上六点起床,到达罗申刚好八点钟。这种严格高效的时间管理已经持续了十几年,无疑成了某种自信的来源。每天、每月、每年,她在日历上标注的待办事项,就如高速路上一块块指示牌,串起了一条方向明确的路径,通往罗申,也通向未来。 王晓菁穿着批发市场买的西装,扎着清爽朴实的马尾辫穿行在弄堂里。秋天的清晨有一层轻薄的雾气从城市的四面八方上升起。弄堂里很多家的窗户上伸出了晾衣杆子,上面晒着衣服被子,像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雾气里招摇。 王晓菁脚踩在弄堂并不平坦的地面上,抬头望向远方,环球商业中心的大楼突兀地耸立在那里,连同众多摩天大楼一起,形成了一座科幻般的冰冷岛屿,飘荡在雾气上空。 多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当王晓菁走出弄堂、走进西装革履的人流中时,她就来到了那座飘荡在城市上空的岛屿中了。 八点半,所有人都在大会议室里坐下了。陈雨思进来按了几个墙上的按钮,头顶的天窗挡板徐徐收起,阳光倾泻进了整个会议室。蓝天展现在众人头顶上,触手可及。 侯捷喃喃道:“太屌了!就像圣光一样!” 苏琪嘲笑他说:“不就是普通的阳光么。” 陈雨思说:“不,罗申的阳光就是更亮一点,因为我们离天更近。” 王晓菁抬头望天,这阳光太过耀眼,刺得人反而什么都看不清了。 从今天起,他们要经历三天的入职培训。大家都对第一天上班充满了新鲜感,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似乎只有王晓菁注意到赵阳没来。她心中曾有的庆幸现在也变成了怜悯。赵阳也许在简历上没有说实话,可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敢说在面试中没有一点点投机取巧吗?背自我介绍、背面试答案、问面试题目……不择手段的竞争其实在进入职场之前就开始了。赵阳是运气不好的第一个牺牲品而已。谁又会是下一个呢? 王晓菁的怜悯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因为罗锐恒和王鸣飞走了进来。她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罗锐恒。不是所有人都被罗锐恒面试过,因此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他的冷酷严厉。这群九零后出生的年轻人,对于权威没那么忌惮。即使罗锐恒 分卷阅读26 已经站在桌子前方了,还有几个人在自顾自地聊天。 “希望六个月之后,你们还能像今天这么愉快。” 罗锐恒冷冷的声音瞬间浇灭了聊天的热情。 这时候,王晓菁分明看见罗锐恒的嘴角有那么一点点得意的上挑。 “你们很得意吗?进了罗申,就觉得了不起了是吧?我知道你们以前都一帆风顺。但是现在,罗申就是你们失败的开始!在这里,什么学校、背景、出身……都他妈不管用!你们在天上飘够了,现在都给我滚回到地上来!在我眼里,你们他妈的比猴子好不了多少!所以少废话,多学、多做!” 罗锐恒的声音并不大,甚至不能算激烈。只是语速很快,像一个钉子一个钉子地快速敲进人的脑壳里,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把人看成草履虫般的鄙夷感。 王晓菁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嫉妒的愤怒。他好像见不得他们这些年轻人拥有过于轻松的人生。 大家一动都不敢动。对于这些曾经被家长老师捧在手心里的花朵,一句粗口都堪称是巨大的恐吓。 就在此刻,罗锐恒瞟了一眼王晓菁。王晓菁坦然地注视他,没有退缩。 罗锐恒似乎很享受眼下这种紧张恐惧的气氛,接着“恐吓”道:“你们想端牢这个饭碗,这周的培训就给我好好上!拿出你们当年准备高考的态度来!所有的内容只教一遍。等上了项目,别跟我说这个不会、那个不会!不会就滚蛋!听到没有?” “听到了。”大家奄奄一息。 最后,罗锐恒像是为了装装场面,居然笑了笑,说:“欢迎加入罗申。” 他撂下一言难尽的一瞥就走了。从进门到出门,不过短短三分钟。 候捷嘀咕了一句:“我想他的意思是:欢迎来到地狱。” 这一句玩笑令大家终于从溺水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啪”的一声,只见王鸣飞双手猛地拍在了会议桌上,俯下身来撑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环视了一圈。 又是鸦雀无声。 “怎么没有掌声?” 王鸣飞严肃地问。 所有人都笑了,啪啪地开始鼓掌。 “这就对了啊,以后长官训话都要这样!” 王鸣飞说,“我叫王鸣飞,是罗申的项目经理,以后就是你们这届的‘班主任’了。什么叫班主任?就是以后你们有事,都有我罩着!对项目不满意啦、对老板有顾虑啦、想调动到别处啦……想谈心啦,都可以找我。” “班主任,我缺房子!”侯捷叫道。 “房子没有,缺媳妇儿我可以帮你。”王鸣飞说。 苏琪也喊道:“那男朋友呢?” “这个难点。”王鸣飞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你看你们都啥觉悟?工作第一!工作第一好嘛!工作好了,不就啥都有了吗?” 王鸣飞那小头、大肚子,长得跟羊角面包一样的身材,让人看了就觉得好笑。他也没什么架子,和罗锐恒一比天上地下,马上就获得了这帮年轻人的好感。 “言归正传,刚才罗总也说了,罗申的试用期是六个月,表现不好没商量,出门左拐下电梯。”王鸣飞又安抚道,“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你们都知道罗申的表现评估是五分制,达到三分就可以留下来。” “三分好拿吗?”徐芳琳问。 “五分好拿吗?” 许嘉峰问。 苏琪瞥了一眼看上去挺憨厚的许嘉峰,这人竟问了她想问的问题。 王鸣飞说:“三分大多数都能拿到。五分嘛,很罕见。你要是能拿到,我请你客。” “哥们要啥自行车呀?给我们留点活路吧!”侯捷拍着许嘉峰的肩膀嬉笑说。 王鸣飞又简单介绍一下这三天的安排,半小时就过去了。菲利普刚好踩着九点进来了。他负责讲下一个部分:咨询是什么。 “你们都说说,你们觉得咨询是什么。”菲利普慢悠悠地问道。 “这人是谁呀?”徐芳琳悄声问苏琪。 “合伙人,管消费行业的项目,据说比罗锐恒nice(和善)多了。”苏琪说。 “苏琪,”菲利普一下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你话这么多,不如你先说吧。” 苏琪径直走到白板前,刷刷写了三个英文单词:identify(明确),analyze(分析),solve(解决)。她说:“咨询就是一个为企业客户明确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服务行业。” “嗯,不错。”菲利普笑了。有勇气,又言简意赅,不愧是他第一眼挑中的新人。 赛玲娜发言了:“我觉得咨询是为客户规划长期战略的工作。” “很好,‘ 分卷阅读27 战略’,这是个关键词。还有吗?”菲利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挨个扫过,“王晓菁,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觉得呢?” “咨询是企业的医生!”王晓菁简短地说,“还有,那个字读‘菁’。” “哦好,王晓菁,你这个概括有意思啊,你说说。”菲利普说。 “客户就跟病人一样,企业出了问题才会想起找咨询公司。我们的职责是‘望闻问切’,调查清楚问题,找到病因,再对症下药。这一切不都跟医生一样吗?医生救死扶伤,咨询顾问则是拯救企业,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高尚的职业。” 如果没有对咨询行业长期的积累,是很难形成这么深的理解的。 菲利普满意地说:“很好,你们说的已经很全了。咨询是一个为企业客户制定长期战略的工作。战略包括市场进入、应对竞争、成本优化、组织变革等等。为客户提供可以落地的解决方案、为客户创造价值是最终目标,也是咨询的‘true value(真正价值)’所在。记住, ‘true value(真正价值)’不仅是罗申的宗旨,也是今后指导你们工作的最重要的思想。虽然你们现在都只是分析师,但是要学会用CEO的思维去思考……” 午休时,王晓菁在办公室里闲逛。大多数员工都在开放区域工作,每个人有一张L型办公桌。项目经理以上才会有独立的办公室。不过办公室的玻璃都是半透明的,显示罗申追求平等开放的管理方式。 厨房、休息室、淋浴间……罗申的设施也很人性化,甚至还有一间图书室,里面放满了罗申出版的各种书籍刊物。王晓菁溜达进去,仔细找了起来。 一个看上去像图书管理员的瘦小男人推着推车进来了,开始摆书。他大概对工作不太满意,一脸不高兴。在他费力地试图把一本书放在书架最高处时,王晓菁帮他插了上去。 “这没什么好看的。”管理员说,“你在找什么?” “有2011年12月那期的《罗申月刊》吗?” 管理员双眼望天,认真地想着。王晓菁有点激动,感觉那本书马上就会从天而降。结果他却一摊手说:“你找不到的,没有了,消失了,不见了。连我都没看过这期。” 王晓菁失望地沉默了。 “你还是第一个来找的。”管理员打量了她一下问,“你新来的?” “嗯,初级分析师。我叫王晓菁。” “难怪,原来是A1[A1,Analyst Level 1,初级分析师或者分析师一级。]啊。只有新来的才喜欢自找麻烦。” “那老员工呢?” 管理员翻了翻白眼说:“老的都喜欢给别人找麻烦。” 下午的培训是数据搜集方法。讲师一进门王晓菁就乐了,原来正是那个丧气的图书管理员。 “我叫艾瑞斯,是罗申IS[IS,information service,信息服务。]的头,今后你们做项目少不了和我打交道。今天我来讲下如何查询数据。好好听,以后不要什么数据都来烦我。” IS是后台支持部门,不太重要也就不太受重视。苏琪毫无顾忌地和赛玲娜、徐芳琳嘲笑了一下艾瑞斯的娘娘腔,就开始聊眼霜的牌子来了。很快大家就都没什么耐心了,纷纷走神聊天。 只有王晓菁全神贯注地在做笔记。艾瑞斯提到了RKC(罗申知识中心),王晓菁心里一颤,马上打开RKC网站搜寻了起来。她的手轻轻微颤,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文档的大标题:嘉华重生——从嘉华电子项目看本土企业的股权优化改革。 大标题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此文刊登于2011年12月期的《罗申月刊》,作者:菲利普.罗,陈浩然。 王晓菁看了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原来自己搞错了试图接近的目标! 她点了标题后的“下载”。页面开始加载,心跳也停止了,世界也静止了。 屏幕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提示:请确保您有下载此文档的权限。 王晓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提示。艾瑞斯讲课的声音在她的耳中成了忙音。 下课后大家都收拾东西走人了,王晓菁来到了艾瑞斯的座位上,问道:“RKC有些文档需要下载权限,怎么才能搞到呢?” “级别啊!等你做到合伙人,你想看啥就看啥。”艾瑞斯又问,“看来某些人的好奇心不小啊。你看的是哪篇?”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点了点。” 王晓菁回到座位上,陷在椅子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LinkedIn[一个著名的职业社交网站。], 搜索起菲利浦的简介。 “玛氏、嘉 分卷阅读28 吉、百胜......” 原来菲利普跳过那么多次槽,干过的都是消费品和粮油行业的大公司。这意味着他深谙大企业的生存之道,搞人、搞关系估计是一把好手。 “和谦咨询?”王晓菁看到菲利普在加入罗申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一家本土咨询公司,之后便以合伙人身份直接加入罗申。这说明他是空降兵,估计给罗申带来了不少本土客户。 王晓菁推算着菲利普的性格,觉得此人应该是一个圆滑世故的人,相比罗锐恒这种根正苗红在罗申成长起来的,他可能hard skill(硬技术)没那么强,但客户关系应该处理得不错。 王晓菁在RKC(罗申知识中心)上搜索了所有和菲利普相关的项目,把能下载的都下载了。她又在百度上搜索了一番,把他的新闻也都研究了一遍。辛苦了一个晚上,她觉得差不多对他了如指掌了。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王晓菁背上公司发的电脑包,从一排宽大的落地窗前走过。窗外是十里洋场的繁华景象,却与她无关。她低头思索的身影从光亮璀璨的玻璃窗上掠过,形单影只。 “怎么还没走?” 王晓菁一抬头就看到罗锐恒站在玻璃窗前,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 “罗总好,我刚消化完今天的培训资料。”王晓菁嘴上敷衍着,脚下也没有停步,想着尽快抽身。 罗锐恒嗯了一下,转身面对窗外又喝起酒来。 王晓菁有点奇怪,罗锐恒身为合伙人,怎么天天比下属走得都晚?不过她心里顿时也轻松了,今后用不着关注罗锐恒了,想想还真是一件愉悦的事。 还有不少人没走,都挤在更舒服一点的会议室里加班。有的人把音响开着放音乐,有的人把自己埋没在一大堆零食里,还有的都快瘫到桌子下面去了,都在苦中作乐。王晓菁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状态。 开放工位上空空荡荡的,角落里只有一个脑袋露着,艾瑞斯也还没走。他手里夹着烟,正坐在一堆复杂的数据表格前吞云吐雾。王晓菁不由地看了一眼他头顶上的烟雾报警器。 “放心,不会浇水的。坏了。”艾瑞斯说。 “不用找物业吗?” “我弄坏的。”艾瑞斯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圈。 “怎么还没走?” 不知道戳到了艾瑞斯的哪根神经,他抱怨起来:“因为我手下都是笨蛋!擦屁股的事只能我来干!全公司都指着我能找到他们想要的数据。他们甚至想知道亚当斯的薪水、菲利普的身高和罗锐恒的女朋友数量。我要是有这么大本事,我也去开一家咨询公司了。我们这活就是吃力不讨好……” 王晓菁瞄了一眼他的屏幕,原来是一堆电子零配件的报价。她问:“手机的BOM?[BOM, bill of material,生产制造的物料清单。]” “你居然知道BOM?” “嗯,你是在查手机的制造成本吗?这个可不好查,都是各厂商的机密。” “是!啊!我已经搜了两小时了,什么都没找到。你别耽误我时间了,我今晚还不知道要干到几点呢!” “哦,本来以为还能帮得上忙呢。”王晓菁作势要走,被艾瑞斯一把拉住包带拽了回去。 她微微一笑,在艾瑞斯的电脑上下载了一个特殊浏览器,登录了一个叫“虾条”的地下论坛。很快就找到了一篇帖子讲解各主要手机厂商的BOM,数据翔实。 “这……这是‘暗网’的网站?我的天!你怎么会知道?”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你要的数据?” “是的!是的!你该不会在深圳华强北干过吧?” “如果你指的是半夜划小船去公海上拿手机零配件的货,嗯,那我是干过。” “这你都干过?圈内人啊!有山寨手机的BOM吗?” “山寨手机在14年之后几乎就绝迹了。” “难怪我找不到。但是老的数据也行啊,团队只是要参考一下成本的变化。” “要找也不是没有。”王晓菁又在电脑上摆弄了几下,显示给了艾瑞斯看。就在艾瑞斯急不可耐地要拿过电脑时,她却一下把屏幕合上了,说:“我要你帮我个忙。” “呵呵,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公司里除了合伙人,你是不是也有权限下载所有RKC(罗申知识中心)的文件?”王晓菁把一张手机截图给他看,“我想找这篇。” 艾瑞斯脚一蹬,座椅滑开了两米远。他审视着王晓菁:“你查这个干嘛?” 王晓菁俏皮地笑了笑,说:“我就是好奇而已, 分卷阅读29 这不是一个挺出名的案例吗?不行就算了。不过,也许有一个小忙你可以帮得了,你知道菲利普将要带很忙项目吗?” 艾瑞斯翻了个白眼说:“你不会感兴趣的,一个又苦又累又脏,又有‘味道’的项目。” 王晓菁却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电脑屏幕打开说:“看看就好了。你就当不知道这个网站,数据来源也别注明这个,我可不想找麻烦。” 培训最后一日是和负责项目安排的合伙人林姿绮谈话。大家最关心的恐怕还是自己的第一个项目是什么。赛玲娜是第一个被叫走的,她一走大家就聊开了。 “老天保佑我一定要上个好项目。菲利普、亚当斯都行,千万别是罗总的。”苏琪念念叨叨地说。 “罗总怎么不好了?”徐芳琳问。 “罗总对下面人很凶的,他手上死了不知多少个初级分析师了!” “死了?” “就是被打个两分、一分什么的,直接扫地出门了。据说他从做咨询顾问开始,跟着他的分析师至少有一半都滚蛋啦!不像菲利普就很好人。” 听苏琪这么一说,大家各自祈祷了起来。 “我猜,能搞定客户的就不用搞下面人,搞不定客户的才要搞死下面人。”侯捷说。 “侯捷,你说你那么聪明干嘛?” “嗷!”侯捷惨叫一声,他后脑勺被弹了个“毛栗子”,王鸣飞就站在他身后。 “你们在这瞎议论啥呢?”王鸣飞问。 “班主任,那我们说的对不对呀?”苏琪倒是理直气壮。 “呵呵,议论老板是大忌!你说我能告诉你吗?”王鸣飞晃悠了一圈说,“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事。” “没事,你可以走啦!”侯捷推他出去了。 可侯捷回来一屁股坐下就说:“看来刚才说的八九不离十。唉,我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合伙人手里,尤其还有那六个月试用期。我们没得选,新员工还是听天由命吧。”侯捷又问许嘉峰,“老许,你想跟谁做?” 许嘉峰想了下说:“我吗?我觉得跟谁都挺好的。晓菁呢?” 王晓菁显得有些木讷,慢慢地说:“我还不太了解这些老板,我都行。” 这当然不是真话,她了解得不比苏琪少。在没有见到林姿绮之前时,她就在琢磨着这位上海办公室唯一的女合伙人了。罗申和其他众多行业一样,走到金字塔尖的女性少之又少。想象一下,从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走出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合伙人来,在引人注目的同时,是不是也会引人质疑? 一个台湾人,对大陆市场能有多了解? 一个女人,能和客户喝酒猜拳泡温泉吗? 一个漂亮女人,到这个位子,靠的是不是能力以外的“能力”? 姿态好看,同时也要忍辱负重。林姿绮在罗申中国,想必不容易。 王晓菁想到以上种种,对林姿绮多了一份崇敬之情。在她踏进林姿绮的办公室时就显得有点诚惶诚恐。 林姿绮说:“王晓菁,第一次见面,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 王晓菁脱口而出说这不是第一次。她将了解到的关于林姿绮的点点滴滴都说了出来,包括林姿绮是台湾人、从斯坦福毕业、咨询方向是电信领域……这不仅是王晓菁的习惯,在和重要人士谈话前都会先了解一下对方的背景,更因为很奇怪的是,对于罗申众多人她都无甚好感,却单单对林姿绮莫名亲近。 她最后总结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像您这样的咨询专家。” 职场上,直白的喜欢和厌恶都很难听到。林姿绮莞尔一笑:“受宠若惊。不过抱歉今天时间不够多了,我很快跟你说一下,公司给你安排了一位合伙人作导师……是罗锐恒。” 王晓菁心中皱眉,面上却顺从地应承下来。看来想要摆脱掉这个不对付的罗锐恒还真不容易。 林姿绮又问:“对公司、对职业发展,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就一个,我能上菲利普的项目吗?” 林姿绮很爽快就答应了,爽快地令王晓菁惊讶。她本来还准备了一套说辞,没想到却没派上用场。 半夜两点钟,赛玲娜把满是某医药公司资料的电脑屏幕合上了。她热了杯牛奶,端到窗台前喝起来。窗外,马路对面是红玺公馆闪烁的霓虹灯。 今天和林姿绮的谈话决定了未来几年她在罗申的路径。事实上,路径是她选的。她告诉林姿绮,自己想选择高科技和医疗行业作为主攻方向。 林姿绮有点意外,说赛玲娜是这么多 分卷阅读30 年来第一个和她明确提出行业选择的初级分析师。要知道在咨询这个行业,做到项目经理级别都不会定行业方向的。公司的目的是把分析师们培养成横跨各个行业的通才。 赛玲娜的说辞合情合理,甚至称得上深思熟虑。她说:“这两个都是朝阳行业,如果未来我要进入实业,这两个行业的发展都会不错。而且它们都很复杂,进入门槛也高。如果能弄清楚这两个行业,那做其他行业的项目都是小菜一碟了。” 林姿绮说:“你知道这两个行业都是罗锐恒的领域吗?那你就要跟着罗总干了,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希望刚进来能把基础打打牢。” “赛玲娜,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亚当斯一再强调要留住你。的确很有想法,职业发展规划很有远见。” “做咨询不就是要有远见吗?”赛玲娜笑道,“我其实没有想好将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好好钻研两个行业成为专家,这样无论将来选择去实业、还是投资,抑或是留在咨询,路才能走得更长远、更踏实。” 咨询的人员流动率超过30%。罗申一直是采取严进宽出的措施。挑选人才时严格,但在对待人才未来选择时宽容。所以在罗申,哪怕刚入职的员工都可以很坦诚地和任何人讨论职业发展道路。 “当然,我希望能在罗申呆下去,只要我没让公司失望,我希望能和罗申一直走下去。”赛玲娜温柔的话语里不失坚定的决心。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纵使自己有着丰富的实习经验,成绩单也是无可挑剔,她依旧花了大量时间去琢磨即将开始的第一个项目。和普通人一样,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也许是稀缺的,但在这个平均相貌高于五分的行业里,并不会显得过于出众。而且,如果她依靠脸蛋去获得某些捷径,长此以往一定会饱受非议。这是她那敏感高傲的自尊心无法接受的。 她在思念着往昔。她想念每天从那座建于二十世纪初的公馆别墅里走出来,梧桐树的树荫遮蔽了阳光,大片的阴影像墨一样流淌至车前。有人为她撑伞、有人为她打开车门、有人为她把书包放到车上。汽车从古典庄严的大门前驶过,那里是她父亲工作的地方。大门口总是有很多人。她透过车窗看到焦虑的人群,那里面还有与她同龄的女孩。她没有想过,也不关心他们为什么在那里。她单纯的世界里只有浪漫的二十世纪初和无边无际的梧桐树荫。而这种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在她拥有一切时是令人艳羡的品质,在她失去一切时却成了折磨她的旧疾。 她曾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任何资源。昂贵的衣服首饰,没来由的现金零花钱,出入华府,与位高权重的人们交往——那些人恰恰还会对这个年轻女孩报以平等的善意。可这一切几年前就随着一场意外烟消云散了。 现在,她要和其他人一样努力。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001开头的号码。赛玲娜看着来电提醒,犹豫了好一会才接了起来。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是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电话是程鸣打来的,他已经开始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学习了。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在纽约的见闻,抱怨了一下课程的繁重和要读的书单,又说了下烦恼是否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现在租的地方…… “……竟然还有跳蚤,我一觉醒来全身都起红点。真不敢相信纽约居然有跳蚤,你能相信吗?” “程鸣……”赛玲娜试图打断他,可程鸣似乎没听见,依旧絮叨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记得我们高二时去纽约玩,那时候住在四季酒店吗?我还去那看了看,当然没住进去,只是在大堂里坐了一会。他们翻新了,看上去宽敞了一些。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嘲笑纽约的酒店大堂怎么那么小。” “程鸣,你听我说……” “……哦对了,我还去了高盛的总部,就在曼哈顿,在哈德逊河边上。我真进去了,前台问我找谁,我说找你,我报了你的名字,他们查了一下,说没有你这个人……” “程鸣!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鸣沉默了一下,说:“小玲,所以你的确没来纽约,你的确还在罗申中国工作。我本来以为会有惊喜,以为你来纽约工作了。结果你真没来,你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赛玲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不答话,他也说不下去。两人捧着电话,隔着千万里远,隔着白天黑夜,只有沉默是唯一的语言。 “小玲,我很想你。我们别分手了行不行,我两年就读完书了,读完书我就回来找你。我陪着你经历了那么多,这两年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 “程鸣,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的,你见我什么时候做出了决 分卷阅读31 定又反悔过?你也知道只是你自己跨不过去心里这道坎而已。我们现在分手还能成为朋友,若是勉强复合,以后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程鸣叹息又抽泣,反复良久,最终问道:“你爱我吗?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回不去的,对不起。” 程鸣还试图挽回,他说了很多,混着哭泣,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大白天的醉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赛玲娜终于忍不住了,说了句“我有男朋友了”,就挂断了电话。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然后起身打开衣橱,挑了几件连衣裙出来,挨个试了一番。在这个逼仄的小屋中,华丽的旧服是唯一能带来温暖的东西。她对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侧身又垂首,但她也不知道在找寻什么,又在留恋什么。 第四章 事实难辩 林姿绮敲打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她慢慢撩起袖子,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手腕上有一点伤口,渗出了一点血丝。她从抽屉里拿出常备的碘酒,简单擦了一下。 罗锐恒一早进来脸色就不太好。他越走越快,一把推开了林姿绮办公室的门。 林姿绮迅速拉下了袖子。她瞟了一眼还放在办公桌上的碘酒瓶子,但是罗锐恒没有注意到。 “我要的许嘉峰呢?怎么没给我?”罗锐恒质问道。 “Calm down(冷静一点),我可是把最优秀的赛玲娜给了你呀。” 林姿绮说。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要的是许嘉峰!” “是赛玲娜强烈表达了对医药行业的兴趣,我才觉得你的项目更合适。许嘉峰可是老大钦点去做他的项目,我怎敢不放人?” 罗锐恒冷冷地说:“我听说,许嘉峰应该好好感谢你给亚当斯的推荐才是。” “那你听说错了。” “罗锐恒,你一大早就这么心急火燎,合适吗?”菲利普开着玩笑,也踏进了林姿绮的办公室。 罗锐恒瞟了林姿绮一眼,不再多啰嗦,拔腿就走。 “请把门带上,谢谢。”林姿绮漠然地说。 “好了,讨厌的人走了,现在就我们俩了。”菲利普暧昧地笑着。 “你来干嘛?” 菲利普一下倾身,拉近了和林姿绮的距离。林姿绮却离开位子去倒了一杯咖啡。 “不给我也倒一杯吗?” 林姿绮默默喝了一口,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菲利普仍然赖着:“别这么不领情嘛。” “我对毫无来由的善意向来敬而远之。” “你看,你们都在抢许嘉峰。我可是很大方地说过,你们随意。” “那你是来邀功的?” “不,我是来建立友谊的。” “作为同事,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友谊。” “好吧,林小姐,我知道你铁石心肠,”菲利普直起身,百无聊赖地剃着指甲缝说,“难怪连乔伊那个老好人都不能带走你的心。” 林姿绮一下面露愠色:“听着菲利普,你大概很闲。但我马上有一个和总部的电话会议,我没工夫和你讨论我的心脏问题!” “好好,那我换种表达方式。罗锐恒那个家伙,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他,这点上你我一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说,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友谊的基础吗?” “那要看这友谊的目的是什么。” “老亚当斯也呆不长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来你对接任亚当斯志在必得啊。” “当然是要在获得林小姐帮助的前提下。”菲利普毫不掩饰地说,“你是总部最信赖的人,也就是我最信赖的人。” “我相信总部也很信赖你。” “不不,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这群家伙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可从来不会把‘政治正确’当回事。信任在他们那里是分阶层的,像你这种在国外读过书的华裔,当然比我这种土生土长的大陆人更让他们觉得像自己人了。”菲利普说,“你看,要是我们俩能一起……作为回报——当然这只是回报之一,我会想办法让罗锐恒另谋他处的。” “菲利普,你有这么远大的志向,我为你高兴。但你应该知道,就凭我对总部的忠心,是不会允许我在罗申中国一把手还未走的时候,就开始盼着他走的。我也不太赞同什么‘信任还要分阶层’的理论。你要想获得总部的信赖其实不难,把你琢磨远大志向的心思放在琢磨客户上就好。而且说实话,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并不愉快。要让罗锐恒的日子不好 分卷阅读32 过,我有我的方法。” 菲利普的脸上挂着摇摇欲坠的微笑,说:“好吧,你一个人,可能得多花点时间了哦。罗锐恒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 “谢谢,我有的是耐心。下一次的全球合伙人会议要到两年后才召开,就看你的耐心和亚当斯比,究竟谁的更强了。” 菲利普脸上的微笑倏然坠落。 一早来了两个瘟神捣乱,林姿绮有些心烦意乱。她搅动着咖啡,那晃动的水面上浮现出了一个金发阔脸的男人面孔,令她望着出神。 她黯然地一搅动,男人消失在杯中的波澜里。她轻蔑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罗锐恒,你是够优秀,优秀到把所有人都能得罪了,也算你有本事!” 她抬起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丝绸的袖子顺着她的小臂滑了下去,露出了更多青紫的痕迹。 王晓菁很快就明白了为何林姿绮会爽快地答应她。此刻她抱着电脑包,坐在旅行包上,挤在一辆核载三十二人实载五十人的小中巴——的过道中间。中巴车一步三晃地开在崇山峻岭间,周围每一辆车都在以两倍快的速度超过它。 时至中秋,车里却像在过夏天,还是垃圾场的夏天。汗水淌过王晓菁的脖颈,一直流进她敞开的领口里。旁边座位上一个猥琐男人在盯着她看。王晓菁扣上了一颗扣子。 今天她已经在路上花了十二个小时了。飞机、高铁、中巴……接下来到了县上,她又包了一辆小车,在崎岖的乡道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才最终到达她此行的目的地——四川省简阳市禾丰镇胜利村的养猪场。 王晓菁在罗申所做的第一个项目,是为天元基金旗下的私募基金投资一家连锁养猪企业进行尽职调查。在项目组的第一次会议上,这个项目听上去非常简单。 “项目很简单,非常典型的DD[DD,due diligence,尽职调查。]项目。我们核实完‘绿盎养殖039;的业务情况,把结果交给客户,收钱,完事。”项目经理左安平一摊手说。 “对,很简单,简单到两周就可以做完。只是抱歉这是个体力活,不过对于你们两位新人来说,经历这样的体力活是必要的。”菲利普笑着说的同时,却没看到左安平一撇嘴。这个项目只有左安平带苏琪和王晓菁两个新人,尤其王晓菁还是候补名单上的。左安平一开始接到这个人员配置时是抵触的,不加班累死才怪。 苏琪“如愿地”上了菲利普的项目。然而从项目介绍会一开始,她就一直在强压着不乐意的情绪,脸上硬憋出了僵硬的笑容。养猪行业太不性感了,不是高端大气的金融行业,也不是光鲜亮丽的奢侈品行业,第一个项目就要深入到广阔的农村中去,苏琪隔着千里远似乎都闻到了臭气熏天的味道。 但她还是积极举手表现道:“既然是简单的项目,为什么客户不自己搞定呢?” 菲利普答道:“你说的没错,客户其实并不需要我们,但他们太懒了。他们要是愿意访谈那么多养猪场,他们早就去做了。” 众人一直来来回回地讨论,王晓菁却没有说话。她在寻找契机,在第一次会上就博得菲利普好感的契机。 “菲利普,您的意思是,这个事的关键是在两周内做完十几家养猪场的访谈吗?”王晓菁问。 菲利普点头说:“晓菁说的对。我们需要掌握前线的数据,估算市场规模和绿盈……” “是‘绿盎039;, ‘盎然039;的‘盎039;。”左安平纠正道。 而王晓菁也想纠正菲利普第二次喊错她的名字,但她忍住了。菲利普总是念错一些人或一些公司的名字,她也不是例外。 菲利普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Make sure(确保)在报告最后给他们一条改名的建议。这么拗口的名字,谁记得住……不管怎样,有数据支持我们就好建模型。客户最后要的不过就是回答两个问题:一是市场规模大不大,二是绿盎贵不贵。前者决定未来收益空间,后者决定投资成本。” 苏琪马上说:“模型我可以做的!我实习时做过。” “行啊。”菲利普赞赏道,“安平,那就让苏琪做模型吧。晓菁,那就劳烦你去访谈养猪场吧。” 苏琪脸上的得意太明显了,是一种“赚大发了” 的得意。成功地将最苦最累的活踢给别人,同时还能获得老板的赞赏,王晓菁实在不屑同苏琪争抢这个。 她对苏琪的回应就只是把投影仪连到自己的电脑上,将一张excel表显示在大屏幕上。表上详细列出了十五家养猪场的所在城市、地址、到达方式和时间。 左安平惊喜地说:“这个好!难怪你昨天问我要养猪场的列表。” “嗯,我已经规划了一下行程安排。第一周能完成十家的访谈 , 分卷阅读33 第二周前半周访谈剩下的五家。再留半周时间写报告,时间应该够了。”王晓菁“友好”地对苏琪说,“同时,第一周我应该就能向苏琪陆续提供模型所需的关键数据了。” 苏琪翻着白眼,看着王晓菁的头顶,风头正在王晓菁的头上旋转着。但她也不甘示弱,说:“访谈的量还是挺大的,万一晓菁这边完不成,我也可以帮忙。” “哦了!”菲利普说,“我手下的女将就从没让我失望过!我可以放心去睡觉了!” “老板!”眼看菲利普要撤,王晓菁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天元基金为什么一定要收购养猪场呢?为什么不看看禽类或牛羊?” “中国人吃的肉类主要还是猪肉。现在猪价都涨疯了,可能因为消费升级、人均猪肉消费量多了吧。客户既然看好养猪市场,我们就不要让客户失望,要帮客户证明他们是英明神武的。”菲利普说。 王晓菁并没有觉得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犹疑了一下,隐约觉得这个回归本源的问题可能有用,也许在访谈的过程中能发现点什么吧。 “如果没有问题,我先撤了,你们几位辛苦了。”菲利普拔腿就要走。 左安平追了出去:“哎!老板,您不能现在就走啊!我还要跟您讨论一下storyline(故事线)怎么写呢!” 菲利普风轻云淡地摆摆手说:“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只剩下苏琪和王晓菁了。苏琪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王晓菁,既然项目的难点在你这,希望你的数据可以准时给到我。”她强调了一下“准时”二字,“要是拖了后腿,别怪到时候和老板、客户交代不了。” “那要看这是以谁的时间为准了。如果是老板们的deadline(目标时间),我有信心一定能准时交付。但要是按照你的要求,我肯定会拖后腿的。你可是清华经管的大牛,‘咨询界的女王’啊!我怕赶不上你的进度呢。” “少来这套!你以为夸两句好话就管用吗?” “不管用我就再夸八句。”王晓菁已经够忍让了,她的原则就是不要树敌,不要和人正面起冲突。要是换做以往她早就睚眦必报了,但是现在她的目标是平安通过试用期、留在罗申,可不能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突然,苏琪冷冷地说:“我是上海文科状元,清华毕业,我辛辛苦苦做了三家顶尖咨询的实习才进了罗申。有些人不知道从哪混出来的,也不知道凭什么才混进罗申的。” 王晓菁不笑了,她吞咽了一口,像把一团难吃的饭硬咽了下去。 苏琪打量了她一下说:“你啊,换身好点的衣服吧,也不看看周围都是什么样的人。” 王晓菁手上只有一支铅笔,她很有冲动戳向苏琪那张自负可恶的脸。可她刚一动弹,脖子上戴的那枚玉观音就动弹了一下。红绳勒住了脖子,提醒她周红梅的教导。她又忍住了,竖起了两根手指,说:“这是你第二次欺负我。苏琪,我的原则是‘事不过三’。” 苏琪看着王晓菁黑云密布的脸色,后退了一步。她走到门口,不屑一顾道:“候补名单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自己掂量掂量什么时候滚蛋吧。” 王晓菁看着苏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手中的铅笔也一撇,断了。 说实话,王晓菁倒挺愿意离开办公室去一线访谈的。不用见到苏琪那张讨厌的脸,她求之不得。更重要的是,东游西逛总让她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见多识广令她也不会为过去种种而哀叹。 王晓菁背着大包,像一个风尘朴朴的背包客,站在禾丰镇汽车站的门口,踏出的第一步便迈进了热闹的集市。农村初一、十五的赶集,农民们往往会把自家的农产品拿来卖。她注意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走遍整个集市,卖猪肉的不少,卖鸡鸭的却几乎没有。不过她还来不及探寻这个疑惑,就赶着包辆车去村子里的养猪场了。 这里是绿盎旗下的一处中型养猪场,有五百头猪的规模。出乎王晓菁意料的是,她本以为绿盎应该是现代化经营的高科技养殖场。可眼前只有一排蓝顶彩钢板的猪圈,简易到极简的地步,令她大跌眼镜。 王晓菁穿着平底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肮脏、臭气熏天的猪圈里。肥硕的猪们在她耳边欢快地嘶叫着。无数飞虫缭绕着她,脸上都有密密麻麻的触感。一种裹挟着肮脏和腐烂的臭气,在她憋了两分钟气后终于攻破了鼻腔。她强忍着这腌臜气味,同时详细记录下与养猪场负责人的谈话。 走出猪圈,王晓菁在养猪场里转来转去,看到有工人在往一辆货车上装死猪。货车晃晃悠悠地开出养猪场,她好奇地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养猪场外的一个山坡边。 山坡下是湖泊。湖边有低矮的木屋和用网子圈起来的一片水面 分卷阅读34 。几只鸭子稀稀拉拉地漂浮在水面上。货车掀起了后盖,将一车死猪直接倾倒了下去。王晓菁走到山坡旁一看,眼前竟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山坳里不光有死猪,更多的是大片的死鸡死鸭。密麻的苍蝇和寥寥的恶臭在这些洒满石灰粉的尸体上盘桓着。周围有几辆铲土车在疯狂地填土。 “喂!你要死啊?!那边不能过去!”一个养猪场的工人过来撵人了。 王晓菁后退了好几步,问:“好家伙,这是集体自杀吗?死那么多鸡鸭?” “禽流感!你不要过去,会死人的!” “只有你们这有禽流感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关心猪死不死。” 王晓菁回到养猪场,隐约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无法单用数据解释。本来她应该直接回到镇上,可是她却和养猪场负责人要求,搭乘一辆运猪的大卡车,直接回到简阳市。 上车前王晓菁给左安平发了一条微信,拍下了她要坐的大卡车的车牌号,说了今晚可能要挺晚才能电话汇报工作了。 一路上,王晓菁坐在副驾驶座上,事无巨细地问了司机很多问题。夜已深,大卡车行驶在崇山峻岭间的盘山公路上。一旁是黑黝黝的群山,另一旁是深不可测的山坳。窗外只能看到远处星点车灯在缓慢地移动,是对面山上行进的车辆。 拐过一道山坳,司机在一处停满车的空地前停了下来。那里有一间灯火通明的瓦房。深夜的大山里寂寥清寒。可当王晓菁走进这间瓦房,扑面而来的却是热腾腾的生气。这是司机们歇脚的一个小饭馆,大家吃着喝着聊着,几个年轻小姑娘端着锅子在人堆里穿梭着,空气有点呛人,是辣椒和烧酒的味道。 王晓菁刚才不觉得饿,现在她的胃被那些锅子勾走了魂。她挤坐在其中,面前上了一个水泥花盆,盆子下方开了一个洞,里面放着固体酒精。一个铁锅啪地放了上来,里面已经炖着满满当当的炖菜了。 这就是中国。从罗申的落地窗望出去的十里洋场是中国,萧瑟的何家村是中国,禾丰镇上热闹的集市是中国,养猪场边死尸成堆的山坳是中国,茫茫大山里灯影稀疏的盘山路是中国,这间热气腾腾的瓦房里也是中国。 王晓菁饶有兴趣地吃了起来。这种经历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吃苦,在她好奇的眼里却是难得的体验。 就在纷杂的聊天声中,王晓菁捕捉到了一句特别的。 “……最近活不好拉……都成批成批地杀了……我那车也改不了,要不然我早就去拉大家伙了,猪啊牛啊现在赚钱得很……” 一个蓝衣司机正在跟同伴抱怨着。王晓菁递上了半盒白沙烟给他,聊了几句。蓝衣司机欣然起身,带她去自己的车边。他掀开罩布,拿手电筒一照,又狠狠地拍了拍卡车,车上的货物发出了细碎的声音——是上百只母鸡。 司机懊恼地说:“妈的!都蔫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都了。” 王晓菁望着夜空下远山清晰的轮廓,她的脑中终于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米其林餐厅华丽的水晶灯下,许嘉峰主动拉开椅子,让徐芳琳坐在自己旁边。对面的苏琪在和候捷说个不停。 苏琪没好气地说:“你们知道我这个项目有多辛苦吗?好多数据都没有!王晓菁问来的都不能用,我还得自己上网查。查的都是些什么啊?全中国的公猪和母猪分别有多少头,多久交配一次,如果打了药能产多少,不打药又能产多少……你说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呢,我关心这猪交配的事去干嘛?!” 大家都笑翻了。许嘉峰转头就和侯捷说:“苏琪都说这话了,你还不赶紧去安慰安慰她?你们俩不都正好单着吗?” 侯捷大吃一惊道:“她可是清华毕业的啊!” “那又怎么?” “说明她聪明能干……挑剔,还说明……她不需要男人。” 这时候,苏琪中气十足地高喊道:“服务员!我们的鸡汤怎么还不来?” 服务员过来了,是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此时却不得不在这里听着训斥。 苏琪不依不饶地教训道:“你们是在等鸡从鸡蛋里孵出来吗?都催了五次了!米其林餐厅就这样?叫你们老板来!” 服务员好言好语,答应送个果盘,苏琪这才罢休。服务员走后,她看着集体沉默的同事,得意地说:“对他们就得这样!花那么多钱当然得享受最好的服务!哎对了,你们的budget(报销预算)都贡献出来,这顿饭没个几千吃不下来呢。” 侯捷则给了许嘉峰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许嘉峰无奈地摇摇头。 趁着赛玲娜不在,苏琪又开始八卦起她来:“ 分卷阅读35 哎,你们知道赛玲娜有多受男生欢迎吗?” 侯捷假装惊讶道:“是吗?从她那张脸上还真看不出来呢!” “那当然,大美女嘛,很挑剔的。以前她在北大经院时,有个华裔男生旁听,结果看上她了,猛追!号称家里几个亿,还要给北大捐款进经院。那玫瑰花买的,都是千朵千朵的送。结果人家愣是给拒了。” “你怎么那么清楚?”许嘉峰问。 “因为那男生没考上北大,捐款也没要他。后来他来清华了,进了我们学院。这些都是他自曝的情史。”苏琪说。 “苏琪,你这是在自黑贵校吗?”侯捷促狭地说。 “这有什么?黑黑更健康。你以为北大就那么清高啊?” 苏琪说,“唉,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赛玲娜把她那些男朋友分我一个就好了。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不过这种死缠烂打的肯定不喜欢。”苏琪翘着椅子,一晃一晃地说。 “对,是不喜欢。”赛玲娜说。 苏琪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她回头一看,赛玲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施施然地笑着。 “赛玲娜,对不起……”苏琪赶紧道歉。 “没事,我就是凑巧到了。”赛玲娜一手拉开了许嘉峰旁边的座位。许嘉峰赶忙为她倒上了一杯茶水,夹了几块咕咾肉。 苏琪倒是厚颜无耻地继续问:“所以你真的拒绝了那个身价上亿的男生咯?” “是啊。” “就因为他死缠烂打?” “还因为他胖。” 侯捷听了这话,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赶紧吸气收了收,问:“那大美女现在名花有主了吗?” “嗯,算有吧。” 赛玲娜说着从咕咾肉里挑出来一块菠萝。 “真谦虚。赛玲娜这么漂亮,男朋友肯定是男神。什么时候带出来让大家见见呀!”徐芳琳说。 “等回头有时间吧。他平时工作太忙了。”赛玲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大家,我刚下高铁。”王晓菁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她从四川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都没来得及回办公室,拖着行李就来吃午饭了。 只有苏琪身旁有空位,王晓菁不得不坐在她旁边。 “哎哟,我要的数据终于回来了。”苏琪惊叫起来,“你身上什么味?离我远点!” 王晓菁摆开餐具,又故意猛甩了一下餐巾布,抖开的风吹了苏琪一脸。她说:“猪圈味。没办法咯,你又不和我一起去做访谈。你吃米其林,苦只能我来吃咯!” 苏琪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又问:“怎么样?市场是不是一片大好?我的数学模型就等米下锅了。” 王晓菁说:“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果不其然,她们从饭桌上争论到了办公桌上。在左安平的办公室里,两人当着左安平的面吵了起来,或者说只有苏琪在把讨论当架吵。 苏琪一巴掌拍在桌上说:“不!我坚决反对!你给我这个数据,我的模型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大的市场规模呢?怎么可能只涨5%呢?如果是个年复合增长率只有5%的市场,客户还投什么投?我给他们推荐银行理财好了呀!还能有8%呢!” “今年大涨,不代表明年会涨。要是年年大涨,干脆大家都去养猪得了。”王晓菁淡定地说,“况且今年猪价大涨是有特殊原因的,我可以解释……” 然而左安平连解释都不想听,说:“晓菁,不管是什么特殊原因,你告诉客户这个市场增长没那么快,他们肯定不会投资绿盎了。在客户的印象里,中国的养猪市场一片光明。转变客户的观念比喂给他们一个新想法更难。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轻易打客户的脸。客户同你讲的是猪的事,你就不要去跟他谈鸡鸭。明白吗?” “就是!要不然客户不是白付钱请我们了吗?客户要什么,我们就应该给他们什么。跟客户开会时你也听到了,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这个市场有多promising(确定性的)。意思不已经很明确了吗?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们一个promising的估算,他们花钱请我们干嘛?”苏琪撇嘴道。 “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客户花钱不就是想听到事实吗?”王晓菁坚持道。 “Ok,退一步说,你调研来的结论和我们买的报告说的也不一样。你说你的是事实,难道我们花钱买的行业报告就不是事实了?” “那报告我也看了,我甚至还打电话去求证过,数据来源是一家口碑很差的本土咨询公司。他们的‘事实’你敢用吗?” “那你要去问菲利普,报告的钱可是他批准的。” “行了!有时候决定投资成功与否,事实只起一半作用。” 分卷阅读36 左安平说,“能画个大饼才更重要。我们给客户画大饼,客户还要给他们的投委会画大饼,投委会也要给他们的金主画大饼。大饼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我们就是画第一张饼的人。” 左安平还是采纳了苏琪的建议,要求王晓菁务必把访谈的市场增长率从5%做到25%。 “晓菁,要记住在咨询行业历史也是数据。而你肯定听过一句话,”左安平最后教育王晓菁,“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深夜,王晓菁看着电脑屏幕上整理出的访谈结果。鼠标光标处填写着她打扮过的数字:25%。 嗒嗒,许嘉峰用手指弹了两下她的座位挡板,微笑着问:“一起走吗?” 在王晓菁眼里,那笑容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油花一样,让人起腻。 许嘉峰最近好几次来和她套近乎,不是要中午一起吃饭,就是要一起下班。可她对这种无来由的凑近总是心生戒备,除了一起吃过两次午饭,并没有走得太近。 王晓菁说:“谢谢你,我倒是很想让你陪着回去呢,但是客户不让呀,我还没写完报告呢。” “要我帮忙吗?” “没法帮呢,是访谈的总结。” “难怪看你愁眉不展的。”许嘉峰并不介意她委婉的回绝,说,“我看你天天下班都那么晚,是还在介意候补名单的事吗?用不着那么拼命,罗申只是用一个试用期来恐吓大家努力工作,事实上大家一定都能通过的。” 王晓菁有点头疼,好像周围所有人都比她更在意这候补名单,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心里一直绷着这根弦,但也用不着别人来替她上弦。 然而她还是展开了一个笑容说:“谢谢,有你安慰一下好多了。我是挺担心的。” “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尽管问我吧,毕竟我比你大一点。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吃吃饭、喝喝茶,交流一些工作方面的事。”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挺晚的了。” 许嘉峰一转身,王晓菁的笑容就荡然无存了。可许嘉峰没走两步又转回来时,她的笑容又迅速浮现。 “到家给我发条信息。” “好。” 一转过拐角,许嘉峰看到消失在电梯口的赛玲娜,又追了过去。 赛玲娜站在电梯里,拿掉了皮筋,把头发披散了下来,随便捋了几下,就打理出来个随意又慵懒的发型。她换上了平底鞋,这才背着大包走出了电梯。 秋天的夜晚,天气舒爽了一些。风撩起了长发,人也觉得惬意了。 “赛玲娜!” 赛玲娜回头一看,原来是许嘉峰。许嘉峰上赶着要陪她走回家,路上又是为她拎包,又是在便利店给她买牛奶,甚至还提出要顺路天天接送她。赛玲娜避之唯恐不及,好不容易才在进小区之前甩掉了他。 赛玲娜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小区。她越走越快,干脆就在曲折的林荫小道上小跑了起来。低矮的灯光隐藏在树丛里,如云如翼的枝叶快速地擦身而过。一根枝条打在了她的脸上,她也顾不得疼了,继续小跑着。 她从红玺公馆的另一门出来了,张望了下四周,确定许嘉峰不在,才走到马路对过一辆跑车面前,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关系。” 赛玲娜把包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她倾过身去,就要去吻那个开车的人。 罗锐恒偏了一下头躲开了。赛玲娜愣了一下,在离他还有寸把距离的地方停住了。她一手钩上了罗锐恒的脖子,怅然若失地趴在了他肩上。罗锐恒坐那一动不动,只是直视着前方。 几秒钟后,赛玲娜坐直身子,系上了安全带。 “走吧。” “去哪? “不知道,随便吧。” 罗锐恒发动汽车,便朝滨江大道的方向开去了。 两人的沉默像地震的裂缝,越裂越大,成为一条鸿沟。赛玲娜注视着前方倏忽而过的流光。阴影和光亮在她那张年轻的面孔上交替出现。她的相貌中有些忧郁的成分。不是少年强说愁的肤浅忧郁,而是真正经历过什么她这个年龄不该经历的事,一种沉重的、浓稠的忧郁沉淀在她的身体中,使她的美貌有了一种分量,足以坠在人的记忆中,不再离去。 “租的地方还好吗?”终于还是罗锐恒打破了僵局,问的却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挺好的。” “租金贵吗?” “两万一个月。” “那个许嘉峰为什么送你回家?” 分卷阅读37 “你看到了?” “嗯。” “他在追你?” 赛玲娜终于转过脸来,认真地说:“是的。” 罗锐恒不说话了,神情严峻得像在上法庭。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为什么想上我的项目?” “医疗行业复杂......” “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 “我说过我们不能在一个项目上。公司规定同项目的人不能有……男女关系,否则......” “否则你就要赶我走?” “我根本就没想要你!我跟林姿绮说过不要你上我的项目,谁知她竟然还是安排你上了!” “你……”赛玲娜质问道,“你又这么干?暑期实习时你就不想让我拿到return offer(返聘录用),现在又想把我推下项目?倒是你这样三番五次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才会引人怀疑,你要是真想不被人发现,就顺其自然相处好了。” “我们俩之间本来就没有自然可言。” “最自然的方式是永不相见吗?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这是两码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上床?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上床?” 罗锐恒叹了口气,久久没有说话。 “是以为只要不在一个项目上就没事吗?”赛玲娜又直视着前方问到。 “是有这个想法。” “我会装得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装?很容易看出来的。” “都一年多了。从暑期实习之后到现在,不都谁也没发现吗?况且公司又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员工谈恋爱。” “那也不行,对你不好。”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怕我利用你?你放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用不着对我开后门。” “我不担心这个,但不代表别人不会往这方面想!说实话,我甚至都以为你不一定会选择罗申。你有纽约高盛的Offer(录用),为什么不去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会去的吗?” “那是和你吵架,那是在赌气!” “哦,我还真没看出来。那你现在不去又因为什么呢?因为我?” “哈!”赛玲娜冷笑了一声,“男的都这么自以为是吗?我本来就不喜欢投行,拿个高盛的Offer只是为了证明我有这个能力,选择的自由最终在我。我想进罗申是因为我的确喜欢咨询行业,罗申又是最顶尖的公司,我看不出来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赛玲娜,这样真的对你不好。在罗申行事不能有一点缺陷,每个人都在被人拿着放大镜观察,你也不例外。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分量。我不希望你将来有一天因为这个毁了自己的前途。而我已经做到这个级别了,公司不会拿我怎样。最差的情况大不了换个公司就是了。” “如果你都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你不要感情用事。工作中切忌感情用事,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我跟你保证,我会很理智的,该完成的工作一点不会少。在公司,你就是我老板,不会有第二种角色。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花瓶,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能把工作做得很出色。我想我在暑期实习时已经证明这点了。” “可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我。” “不是,我是个自私的人,任何可能暴露我们俩关系的风险我都不能承担。要么你下项目,要么我们分手!” 赛玲娜有些不敢置信。她笑了起来,轻蔑地、费力地笑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我们分手吧!” 半晌,罗锐恒才应道:“好。” “你听好,我答应分手是因为我有信心,有一天你还会再回头的!” 爱情一旦面临两难选择时,似乎女人要比男人决绝得多。这种平日里软弱的动物,却会因爱情变得无比强大。相较而言,男人却往往要懦弱的多。 他们沿着滨江大道兜了个来回。罗锐恒把赛玲娜送回红玺公馆时已是深夜了。下车时,赛玲娜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罗锐恒的车后看着他离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红玺公馆的小区内,沿着小径横穿了整个小区,又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赛玲娜穿过马路又走了几步路,进到了一个老破小的居民楼里。这才是她真正住的地方—— 一个隐藏在陆家嘴万千华厦间的破旧小楼,一个月租五千、面积不过五十平的小开间。 又 分卷阅读38 不知几点了,王晓菁因脖颈酸胀浑浑噩噩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马桶上睡着了。她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伸展了一下,一不留神又路过了罗锐恒的办公室。她记得罗锐恒明明都走了,怎么还在这里?简直跟镇宅之物一样。 无家可回的人才会甘愿天天加班吧。不过王晓菁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她并不反感加班,尤其是在罗申这么舒服的环境里。办公室总比她住的学生宿舍强,她大部分三餐都在公司叫外卖解决,加班饿了就去休息室拿点零食,甚至半夜还会抽空在公司的淋浴室冲个澡清醒一下。 她也开始习惯像其他人那样躲在一间小会议室里,把工作都打到投影上,这样便于修改。她像绣花一样美化着PPT,做完一页就奖励自己一袋薯片。有时候美滋滋地还觉得加班挺享受。 她揪了一下自己肚子上屯起来的肉,加班唯一的坏处就是这个了。她的大部分家当也都基本放在公司了,办公桌上堆得满满当当。她万一要被学生宿舍扫地出门,可以一个大包就打包走全部东西,在罗申打地铺都是可以的了。她还认真想过彻底住在公司节省房租的想法,但考虑到天天都有人在公司通宵,还是作罢了。 王晓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从罗锐恒的办公室前溜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罗锐恒发现了她,招手让她进去。 “我以为您下班了呢,刚才见您都走了。”王晓菁说。 罗锐恒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含混过去,问:“怎么样?新项目?” “还行。” “你负责哪部分?” “访谈。” “那要去养猪场了?”罗锐恒突然吸了吸鼻子,“我说这味道怎么不对。” “呵呵。”王晓菁轻微反击道,“我也闻到了,好像是……威士忌?” 罗锐恒这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说:“王晓菁,回头我们要好好谈谈。我是你的导师,理论上我们每个季度都要吃一次饭的。” 王晓菁心话,那就让他们俩的关系停留在理论上吧。 “不能浪费公司的补贴。”罗锐恒补充道。 “好……等您方便的时候,我随时安排。” 王晓菁作势就要离开,可罗锐恒又问道:“新项目真没事吗?我听说你们挺苦的。” 王晓菁犹豫了一下,她隐约感觉罗锐恒和菲利普不太对付,她该不该把菲利普项目上的问题拿来讨教呢?可她又不想让罗锐恒觉得自己对他有所隐瞒,或者说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菲利普的人了。职场上最忌讳有明显的站队,尤其对于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埋头苦干、把自己打造成任何老板都喜欢的万金油才是正经路子。 于是,王晓菁还是把那个5%和25%的增长率之争告诉了罗锐恒,但强调这纯粹只是她跟苏琪的意见相左。 “王晓菁,你确信自己的调查吗?” “我确信。” “不是片面的一家之言?” “不是,是从很多地方调研来的共同结论。” “Fact is fact(事实就是事实)。陈述事实没有什么错。” “您的意思是?” “如果安平也不同意,那你直接去问菲利普吧。” “如果菲利普也不赞同呢?” “有可能。如果合伙人也不赞同,那这个项目考虑的就是事实以外的因素了,那就和你没关系了。” 王晓菁咀嚼着罗锐恒的这句话,若有所思道:“看来咨询届身不由己的项目还挺多。” “这是商场,身不由己是常态。”罗锐恒一边说,一边点开了赛玲娜发来的一条长微信,他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说,“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王晓菁还是采纳了罗锐恒的意见,去找了菲利普。菲利普正在沏茶。他信佛吃素,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一幅“佛”字书法,卷轴几乎拖到地,甚是扎眼。他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和家人同事的照片,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摆件玩意,比如铜鼎之类的。 这样一个人应该挺好说话的吧,王晓菁心想。 菲利普对王晓菁的闯入有些意外。王晓菁刚想开口,却突然不经意地一瞥眼,注意到书架上的一张照片,是菲利普和一群同事的合影。 “怎么了?”菲利普问。 “这张照片……您看着真帅!” “哦,呵呵呵,那是过去一个项目组的合影。这项目做的,头发都白了一半。”菲利普抓着脑袋上珍稀的头发说。 王晓菁没再多问。她在干什么?她的目的不是帮罗申服务好客户,也不是来争个对错的。她一下断 分卷阅读39 了和菲利普争辩的念头。 菲利普问:“对了,你刚才说有项目上的事想和我谈。怎么了?” “哦,是想问问您对我的表现怎么看。”王晓菁马上换了一套说辞。 她回到座位上,把整理好的访谈数据发给了苏琪,抄送了左安平,还在邮件里将养猪市场的增长率25%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明。她能想象到苏琪看到邮件时的得意神情,但这又怎样呢? 最重要的是,她刚刚在菲利普的那张合影上,看到了陈浩然。 一个公司里永远有两种老板。一种严于律己、严以待人,总是让周围人紧绷着神经。另一种则举重若轻、轻松随和,让人如沐春风。在罗申,这两种的代表人物分别就是罗锐恒和菲利普。 “我真不能理解,菲利普怎么能这么心大呢?明天就要和客户汇报了,报告的最终版还没有发出去,我都快急死了!”左安平捶着胸口说,“我儿子奥数题做不出来我都没那么着急!” “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你,皱纹又多了几条。你老公该嫌你丑了。”王鸣飞说。 “他敢嫌我?养家糊口的钱都是我挣的!” “所以啊,你那么厉害,你老公不用操心,菲利普自然也不用操心。”王鸣飞喝了一口老鸭汤,咂了咂嘴,舒坦地拍了拍肚子说,“上能搞定客户,下能拍扁儿子。老公不敢说你,老板夸夸涨薪。说的就是你!” 左安平看他这副闲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说:“为什么你们都可以那么轻松?怎么就我是一个劳苦命?劳苦还不讨好。我现在最轻松的时候就是送两个娃去上围棋课,一个小时四百块,我老公还觉得太贵了!” “妈呀!我也觉得贵,养娃太贵了!我还是算了吧。” 左安平忿忿地说:“哪里贵了?这不是花四百块买围棋课,这是花四百块买一小时的清净啊!” “你消消气,你不觉得我们的组合很有趣吗?菲利普配你,罗锐恒配我,天造地设啊!” “什么意思?” “一个懒的配一个勤快的,一个命好的配一个命苦的。挺平均啊,哈哈哈!”王鸣飞为自己独特的发现得意了起来。 左安平直翻白眼说:“也不知道罗总为何看上你。” “眼瞎吧,哈哈。其实跟菲利普看上你是一个道理。你想,菲利普是个那么能忽悠客户的合伙人。要是底下的项目经理也跟他一个风格,谁来干活呀?同理,罗总是靠严谨实干服务客户的,但有时把底下人也逼得够呛。如果没有我这种人做润滑剂,谁还愿意给他干活?” “好吧,我勉强被你这种歪理说服了。那你觉得林总和亚当斯又是什么风格呢?” “姿绮当然是女神啦,希腊神话的那种,适合活在古代,适合留在国外,对本土客户的地气可能就差点。说实话,她当年真应该和乔伊一起回总部,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嗯……那亚当斯呢?” “亚当斯嘛,可别说是我说的,他有点儿像君主立宪制里的国王。” “怎么说?”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呗。他手上的客户资源有多少都是来自总部介绍的,或者是吃乔伊以前的老本。他要是再不能发展一两个本土客户,这大当家的位子哟……恐怕迟早要让给能带本土客户的合伙人了。你看现在管理层会议上罗总发言的时间有多少,亚当斯的又有多少?” 左安平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她话头一转说:“不管怎样,我宁愿和踏实肯干的人一起工作,至少在一个频道上。” “我跟你想的一样!这样我就轻松啦!话说回来,这次的CD[CD,Client Development,客户拓展或竞标。]给我配的人不错。” “赛玲娜吗?” “嗯,暑期实习时就跟着我们团队了,用起来也得心应手。难得是一个能干的花瓶,关键脸和腿都好看,齐佳药业的项目就靠卖她的脸拿下来了。哈哈哈!” 左安平翻了个白眼。 “你呢?你新带的那个姑娘如何?” “苏琪吗?干活特努力,没得说。项目报到第一天就跑过来问了我一句话,你猜她问了什么?” “晚饭给报销多少?” “她问,怎样才可以最快地晋升。” 这回轮到王鸣飞翻白眼了。他说:“试用期都还没过,她想的也太多了吧。我可不喜欢这种把想要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女孩,虚荣心太强。” “职场上的虚荣心和进取心是一回事。至少这样我就知道该拿什么来激励她了。” “那个王晓菁呢?” 分卷阅读40 “不好说,干活是一把好手,PPT(幻灯片)画得尤其漂亮。那个色彩搭配哦,虽然罗申有自己的模板,但她的看上去就是比一般人的赏心悦目。不过有点拎不清,她居然想改客户的想法。罗总当初把她放候补名单上还是有道理的。” “啧啧,啧啧,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家里可能有矿,勇气可嘉!” 勇敢的王晓菁却一战成名了。 今天就是 养猪项目的最终报告会。他们这个项目的客户是顶尖私募基金天元基金,是最挑剔、最难缠的客户之一。本来不是一个大项目,可是不知道为何天元的高层特别上心,竟然派了个副总带着团队来听汇报。因此,除了菲利普还在那一副优哉游哉的无事人样,其余三人都如临大敌。 “不能出错!”这是左安平在会前和全组人说的四个字。 演示报告是由菲利普做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洋溢着兴高采烈的劲儿。菲利普戴着一副眼镜,可大家都认为他并不真的近视。戴眼镜只是为了压制一点他略显浮夸油滑的性格,显得更成熟稳重一些。不过那些客户肯定不会因一副眼镜就信服了。很多客户看了菲利普的名字以为他是港澳同胞,好感油然而生。这个“港澳同胞”的普通话也的确变扭,让人分不清真假。此外,他的好酒量以及广博的吃喝玩乐的知识,也是与客户建立亲密关系的法宝。 可是,像天元基金这样不近人情、只认结果的私募基金客户,却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报告进行到一半时,天元的副总陈奂生就质疑道:“菲利普,市场的增长率只有5%?会不会太悲观了?” “5%?”左安平一看到PPT上的数字,眼前就一阵眩晕。她明明记得苏琪的模型用的是25%的增长率假设啊!怕什么来什么,肯定是苏琪漏写了“2”了! 而此时,菲利普正在就这“5%”的数侃侃而谈地解释着。有理有据,言之凿凿,就差引经据典了。 左安平扶着额头,都没眼看菲利普就错误的数据在那信口开河了。也怪她自己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一张PPT上失误。凌晨4点多实在太困了,最后一遍检查时竟没有发现这个笔误。她现在只能祈祷客户不会注意到小字的解释部分和这个“5%”说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苏琪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嘴唇都发白了,几次欲说还休。 好在陈奂生一听到“5%”就不干了,开始专注地和菲利普争辩,连屏幕上的内容都不看了。菲利普说增长缓慢的原因之一是行业太过分散,效率不高。可陈奂生却坚信大企业的并购调整会加速市场增长。 就在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王晓菁插话了:“陈总,我有点看法。” 大家都看着王晓菁——整个会议室里最不起眼的低级员工。 就像唯一的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就像要冲进暴雨滂沱的黑夜里,不知会经历怎样的打击;就像一下坠入深海,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依靠,孤零零地沉浮着…… 王晓菁却义无反顾地站上了舞台、走进暴雨中、纵身跳进了深海里——因为她早有准备,所以才无所畏惧。 前一晚,当王晓菁从苏琪座位路过时,苏琪不在位子上,电脑是开着的。她瞥了一眼,就看到屏幕上正好显示着讲解市场增长规模的PPT。“5%”的增长速度赫然在目。 王晓菁有点疑惑,不是改成了老板们要的25%了吗?怎么又变成了“5%”了? 她再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苏琪笔误,少写了“2”。 就在这时,苏琪端着一杯牛奶从远处走过来了。王晓菁迅速点了一下PPT,切换到了下一张。 “你来干嘛?”苏琪走到跟前问。 “我完事了,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王晓菁甚至带着一点讨好的意思说。 “你别添乱了,我还有几页检查一下错别字就没事了。” “你也别太辛苦了。我先回去咯。” 于是此刻,才有王晓菁坚定又清晰地说道:“菲利普所说的背后有现实依据。我去四川访谈时,亲眼见到绿盎旗下的一家有着五百头猪的养猪场就是水泥房。而这样的养猪场在全中国有成千上万。它们基础设施差,人员素质低,交通不便。指望大企业整合这种养猪场,耗钱耗时,还没有协同效应。这是其一。” “其二,”王晓菁看了一眼左安平,“最近猪价上涨并不是因为消费升级,而是另有原因。禽流感在很多省份蔓延,使得鸡鸭供应量大大减少。大家都改吃猪肉了,推高了猪价,这才是关键。而陈总您是农业专家,必然知道‘猪周期’。猪肉价格起起伏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今年的这点涨幅,摊到五年上基本都抹平了。农业就是这样嘛,好三年、坏三年。 分卷阅读41 ” 陈奂生将信将疑,问:“你去的什么地方访谈?” “四川简阳禾丰镇胜利村。”王晓菁一字一句地说,“我走访了五个省十五家养猪场,都是同样的结论。我们有详细的访谈记录,会后就发给您。” 陈奂生必然是没有去过这种地方实地考察过的。他那锃亮昂贵的皮鞋,大概从未踏出过一线城市以外的土地。 模型并不是王晓菁所做的,她只是负责给苏琪提供数据作为关键假设的依据。理论上她可以袖手旁观,让苏琪的笔误一错到底,但此时她选择维护菲利普的面子和罗申的声誉。没想到阴差阳错,正是她当初的发现派上了用场。 王晓菁想起罗锐恒说的那句“fact is fact(事实就是事实)”,心中不免一动。冥冥之中,到了最后关头得到了验证。 陈奂生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结论,又问:“如果市场增长这么慢,那我们还投什么投?你现在是告诉我,我们花了几百万请罗申做项目,最后得到的就是nothing(没有什么)?” 王晓菁对这个问题自然也是有准备的,从容答道:“我理解您的想法。虽然整体市场的增长一般,但绿盎的业绩增长却很快。他们一方面在做区域性的兼并整合,获取市场份额。另一方面,也在进入养殖服务业这个利润率水平更高的环节,打通全产业链。绿盎依旧不失为一个好的投资对象。” “而且我们研究过天元的其他投资项目,你们投过不少肉类加工企业,比如琼花火腿。抓住产业链的上游也会形成协同效应,此处少赚的钱可以从别的地方赚来。”出人意料的是,苏琪在此时选择站在了王晓菁这边,一起佐证这失误的“5%”。 眼看着陈奂生似乎有点被说服了,苏琪又趁热打铁说:“您要是想了解更多详情,届时我们把模型发给您,您可以仔细检验。” 这等于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了。陈奂生想了想,不再质问什么,只是要求会后罗申团队提供详细的访谈记录和模型文件。 一顿午饭的功夫,王晓菁在客户面前为合伙人挽回失误的功绩就传遍了罗申。很多人都跑来祝贺她,而最后一个来到王晓菁面前的则是苏琪。 王晓菁看苏琪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是来和解的。 苏琪刚从左安平那里过来。尽管她说都是王晓菁老在那说5%、5%的,把她脑子都给搅乱了,但仍免不了被左安平一顿臭骂。左安平教训她说应该先想想自己的责任。这幸好是在菲利普的项目上,写错一个数字不要紧,要是换做罗总,苏琪早就烧成灰了,还好意思把责任推给别人?罗申当然也讲竞争,但是是与自己竞争,工作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站得足够高,完全就不需要在乎别人的表现,谁能打压到你?”左安平说。 “可您明明也说25%才是正确的啊!”苏琪不服气道,“不能说改就改吧?” “此一时彼一时。在客户面前最终呈现的数才是唯一正确的数。我们是罗申,什么时候犯过错?绝对不能!就是错了也得说没错!” 苏琪不服气、不甘心,又不能反驳领导。这一腔的怨气只能撒给王晓菁了。她说:“王晓菁,你不要得意太早。不要以为我今天顺着你的话说了,就代表我赞同你的‘5%’!” “说真的,这个‘5%’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也看出来了,不管是‘5%’还是‘25%’,客户最后都一定会投的。我们还争这个对错有什么意义呢?” “对你没有意义,但是对我有意义。我不能允许犯错!我不能容忍告诉客户一个明显的、错误的结论!我也不能容忍我们交付的和客户想要的答案不一样!” 王晓菁有些诧异,她本以为苏琪是来争个意气之争。现在看来,苏琪是骨子里相信“25%”的正确性,这其实和她自己一直坚信“5%”是一样的,的确是没有对错而言,只不过是两人的观点不同罢了。 她有点释然地妥协道:“我们在这争也没有人能评判的了。我怀疑连养猪场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市场的真相是如何。毕竟中国太大了,任何一个市场大到一定规模,数据就会开始失真。我也不想和你再争下去了,你要真想看对错,那就等五年、甚至十年之后,看看天元投资绿盎的收益率如何好了。时间会验证一切的。” “好啊,我们让时间来证明,你不要以为我会忘掉的。正确的东西走再远的弯路也会被证实的,哪怕这要耗上五年、十年的时间!” 王晓菁心中一乐,这个苏琪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她就更不想再争下去了,打着哈哈说:“你是清华毕业的,你说什么都对。高山仰止懂吧?你在我面前,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你做的模型我看着就头晕,以后还指着你教我呢。你什么时候有空呀?” 王 分卷阅读42 晓菁的身段都已经低到地底下去了,苏琪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王晓菁也不知道哪来的魔力,只要她一开口,总会被她带到她的逻辑圈里。然后就被说服了,连自己的初衷都忘了。 但王晓菁心里清楚,自己其实也打着小九九,差点就临阵脱逃没有坚持事实。她应该感谢罗锐恒。这个导师总是不给她好脸色看,却在关键时候抛下了一两句话点醒了她。 但她还是无法当面向他言谢。他们俩,就像是买错了衣服,穿上身总是别扭。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还发现了一点点惧怕的因素。自己擅长与人交往的一套,在他那里竟然不起作用?这可是罕见。 王晓菁正思忖着,菲利普竟然亲自来找她了。她跟着菲利普去办公室,一进门看到左安平也在,不免有些意外。是谈项目后续的收尾工作吗? “晓菁,你今天在客户面前的表现很好。”菲利普表扬道,“不过,我们还有一点工作需要你帮忙完成。” 果然是收尾工作,王晓菁心想。 “我们需要你把5%的增长率改为15%。”菲利普又说。 “啊?”王晓菁以为自己听错了。 左安平也略带歉意地说:“你的访谈报告,看看话怎么重新表述一下。苏琪的模型也会跟着一起改的。” “我不明白……”王晓菁嗫嚅了一下。 “客户要求的。这个项目必须要过天元的投委会。5%让他们没法和上面交代。”菲利普说,“我们商量了一下,25%可能也太冒进了,就折中15%吧。” 王晓菁没有再做争辩。事已至此,事实已经不重要了,这个项目明显客户有别的想法。 “姑娘,咨询这行是什么?其实我们就是客户的挡箭牌。客户不方便提的想法,我们提。客户做砸的事,我们来顶罪。客户为什么喜欢罗申?就是因为罗申总能说出客户想要说出的话,而且是以最正确的形式,有理有据,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哪怕就是裁员的战略,都能让被裁的人心服口服。有时候客户雇佣咨询公司,并不是因为他们想知道什么高明的战略,而是他们已经有了想法,需要借助第三方去说出他们的想法。什么叫客户至上?就是客户哪怕想上天,我们也不要去问为什么,而是要马上找出最近的航天基地!”菲利普可真能说,说得王晓菁几乎都信了。不过这种事他也见多了,冠冕堂皇的话总是很容易说。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指点。”王晓菁又问,“可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菲利普说:“发挥你的想象力吧。” 深夜还在一起加班的人天然会铸就友情。王晓菁发现,因为加班常聊这点,毒舌的艾瑞斯竟然看着也挺可爱的。 “你干嘛来找我抱怨?我是什么?你的垃圾桶吗?”艾瑞斯吐着烟说。 “不,是因为你可爱脾气好。我都奇怪,你这么可爱又帅气的人,怎么还在这里加班不去约会?” “是吧,那你怎么还不给我介绍男朋友呢?我的性生活都快和菲利普的头发一样少得可怜了!” “行了行了,你的性生活和菲利普的头发都轮不到我操心。你还没告诉我,我们项目的情况正常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多半是那个什么陈总,或者其他什么总私底下收了绿盎的钱,反正基金投资的钱又不是他自己的钱。”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而且罗申竟然也会答应?” “小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那些画PowerPoint[PPT幻灯片的全称,微软公司的办公类软件。]的人,既没有power(权力),也没有point(观点)?说的就是我们这行!我们是乙方哎。乙方是什么意思?做小姐也是乙方啊,还不是客户要什么姿势,你就得摆什么姿势么?姿势摆得越好,客户付钱才会越爽快,对吧?” “我不知道客户爽不爽,我反正被fuck(搞)得很不爽。这行这么没底线吗?” “你以为呢?每一个行业都有所谓的底线,但底线就是用来给突破的。客户就是上帝,你信不信上帝?你要信上帝的话,是不是为了上帝什么都得做?出卖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也可以?” “没有例外吗?” 艾瑞斯想了想说:“还真少见。不过……如果换做是另一个菲利普,可能就不会这样做。” “另一个?有几个菲利普啊?”王晓菁的心跳漏了一拍。 “哎?你不知道啊?你导师啊。” “罗锐恒?罗总?” “是啊,罗总以前的英文名也叫菲利普。只不过现在这个菲利普加入公司后,为了避免叫错,他就只用中文名了。” 晴天霹雳! 分卷阅读43 王晓菁死命保持着正常好奇的语调,问:“那个嘉华项目是罗总的项目吗?” “是啊。当年他是项目经理。” “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恰在此时响起。多么应景,也如重锤一样敲打在王晓菁的耳膜上。声音正是从罗锐恒的办公室方向传来的。 王晓菁走过去,越走越快。 她倚在了门框边上。第一次,她在路过罗锐恒的办公室时主动停了下来。 罗锐恒在摆弄手机,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说:“进来吧。” 王晓菁随手关上了门。她凝望着罗锐恒,不知道一切究竟该从何说起。 罗锐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王晓菁突然一笑,满眼的笑意如充沛的春水。 “我要好好感谢您。”王晓菁说,“早该感谢您了。” 第五章 万事齐佳 北京城西、西山脚下,自古以来是上风上水之地。如今,一座座掩映在山林间宫殿般的别墅,则成了京城富人们的聚居之地。 齐佳药业董事长万百胜身着唐装,陷在太师椅里。他默默地看着一大家子人在他面前有说有笑。人到了七十岁,风声听着都嫌吵。倒是那几个孩子,相比起大人们却安静得很,都在低头玩手机。 似乎没有人感受到危机,除了他自己。即使万百胜已经远离一线,将生意交给一双儿女打理,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忧虑着。生意表面上一切都好,现金流充足,但是股价却在大跌。虽然全市场都跌,齐佳药业不算最惨的,但是万百胜却仍然习惯在自家业绩上找原因。股价永远反映的是对未来的预期。那些聪明人的钱是不是已经看到了齐佳悲观的未来呢? 齐佳药业就如他本人一样,已经太老了。虽在前进,但步履蹒跚。眼看那些互联网新贵们以火箭的速度直冲上天,忧虑成了他们这些传统企业家的通病。 “大家快站好,拍照了!”万慧招呼着大家。她是万百胜的女儿、齐佳药业CEO,也是实际掌控人。 儿子万吉马上凑了过来,就往万百胜身边站。他是万慧的哥哥,齐佳药业的执行董事,一听就是个头衔大于实权的职位。 “爸,关于互联网+的战略,我想和您汇报一下……”万吉低头说,声音低得不自信。 “这时候还聊什么工作啊?快快,让孩子站老爷子身边!”万慧划拉过来几个孩子堆在万百胜身边,不动声色地挤开了万吉。 万百胜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端坐起来,将隐忧暂搁一旁。现在,他需要做一个合格的话事人。这一个大企业需要他,这一大家子也需要他。 万百胜中气十足地带领家人喊道:“万事齐佳,百战百胜!” 咔嚓几声,完美和谐的一幕留在了照相机的镜头上。 万百胜站起身,走向别墅前的一大片草坪。万吉又追了上来。 “爸爸……我还是想……” 万百胜停了一下,说:“你去做吧,和你妹妹商量着做。” 万吉紧跟着,还想再多说几句。万百胜摆摆手说:“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去忙吧。” 他一个人走进了广阔的秋色中。 秋风萧瑟,王晓菁站在宿舍楼外,看着门口堆着的被扔出来的行李,叹了一口气。 宿管阿姨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晃了晃一个脸盆。 “别扔啊!这也是我的!” 王晓菁刚要上前去拿,脸盆却照着她的脸砸了过来。 “哎!这要15块钱呢!”王晓菁叫了起来。 “下次再出现,就把你送派出所!” “喂!你们怎么不去抓卖宿舍床位的人啊?有人卖就得有人买不是?!” 宿舍楼门重重地关上了。 王晓菁看了一眼宿舍门口新装的人脸识别摄像头,心中也如秋风萧瑟。那还是罗申的客户——高信公司的产品。她只好悻悻地拖着行李去寻找今晚可以将就的地方。 王晓菁拖着行李箱找遍了半个普陀区,在一处一晚八十元的小破旅馆里安顿了下来。已经清晨五点多了,觉也不用睡了。隔壁的房间传来有节奏的床板撞击声和女人的呻吟声。王晓菁还有一堆加班的活要干。正当她打开电脑时,又收到了那个神秘号码发来的短信:老子刚撸了一管。 王晓菁忍着恶心删掉了。可是很快又收到了一条:让我看看你。 紧接着又是一条:不穿衣服的。 王晓菁把手机扔到了床脚不再理会,在电脑上开始工作。她 分卷阅读44 狠狠地打了一会字,就啪地一下合上了电脑。她爬到床脚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一大早王晓菁就来上班了。昨晚她几乎通宵未眠,然而今天就是新项目启动会,她根本没时间准备,只是发了一个会议安排的邮件、在股票软件上匆匆看了一眼上市公司的介绍和新闻,就来公司了。 客户是国内最大的民营药企齐佳药业。医药行业术语多,产业链复杂,有技术门槛,商业模式也不简单。王晓菁之前的实习里都没有接触过这个行业。她对医药行业的理解仅限于知道怎么去看病。 这次算是无备而来,她要怎样才能在罗锐恒面前留下深刻印象呢?尤其“完美女神”赛玲娜也会上这个项目。 王晓菁刚打开电脑,一封邮件进来了,应该是项目组里哪位接受了她的会议邀请吧。她随意瞥了一眼邮箱,可是这一瞥,却吓得她眼睛啊、嘴啊,都跟着一起张大了。 是罗锐恒发来的邮件——邮件的标题是《十条与我工作的基本准则》,后面还紧跟着五个醒目的感叹号! 王晓菁赶紧打开邮件,又被红艳的一片震得炫目。只见每一条准则都是红色加粗的大号字体,每一条准则后面都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这些准则包括: 一、 请细心再细心! 二、 请努力工作! 三、 请想清楚了再和我汇报! 四、 请不要说废话! 五、 请准时! 六、 请严格遵守我的模型要求! 七、 请不要不懂装懂! 八、 请尊重我的客户! 九、 请随叫随到! 十、 请表现得体! 罗锐恒的“十诫”像十条闪电劈向王晓菁,好歹他还知道用个“请”字开头。王晓菁只为这稍显客气的地方庆幸了一秒钟,就在第一条“请细心再细心”中,赫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被罗锐恒@上了。 只见罗锐恒在这一条下写道:王晓菁,请你仔细检查你发的会议邀请邮件。你是在梦游时用脚趾头发的邮件吗? 王晓菁分明感受到了这封邮件正在对着她咆哮。邮件是用英文写的,可英文并没有削弱罗锐恒骂她的力度,而是将罗锐恒惯常的那种讽刺人智商的尖锐和鄙夷敲进了她的脑子里。 我的妈呀,他要不要这么夸张?王晓菁赶忙打开之前那封会议邀请邮件,打开邮件时手都是抖着的。她的眼睛恨不得把邮件里的每一个字都挖出来看个究竟,却终究泄气地发现罗锐恒说的是对的——她竟然犯了那么多低级错误! 首先,邮件的标题中,“kickoff(启动)”被写成了“kikoff”。然后会议的地点忘了说明。 还有个严重的问题。今天早上的会议是九点的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何时区自动默认的是“萨摩亚群岛”。王晓菁发出去的时候没有注意看,实际显示在所有人日历上的就变成了周一凌晨三点钟…… 这时候王鸣飞也来找她了。不用问也知道为什么,就连一贯随和的他看上去也有点不满。 “老板,我错了!我错了!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还未等王鸣飞教训,王晓菁就赶紧低头了。 “你问罗总吧。你怎么能犯这种错呢?” “你也收到他的邮件了?” “一大早就把我炸醒了好嘛!” 王晓菁抱歉地笑着,或者说,现在她的笑容一定很愚蠢。 “萨摩亚群岛?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在太平洋上面吗?” “是……是在南太平洋上,新西兰右上角的一小片群岛。” “你当我真关心在哪啊?所以你想让我们大家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跑去南太平洋上开会?我们是不是还要划个舢板,脖子上戴串花环去?” 王晓菁无言以对,地缝现在也来不及挖了。她现在就想怎么才能弥补这些愚蠢的错误,以及怎么才能让罗锐恒息怒。 当然,她有充足的理由。她可以把自己说得很惨,昨晚被大学宿舍赶了出来,流落街头,通宵未眠,写邮件时脑袋都快栽到键盘上了。事实上她还能强打精神来上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或者她也可以胡编一堆其他悲惨的理由,佐以眼泪谋取可怜,反正这是她擅长的。 通往罗锐恒办公室的路并不长,王晓菁却磨磨蹭蹭地走了半天。她摸着胸口上的玉观音,心想平时不信菩萨,现在菩萨可能都不会保佑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进到办公室,她就赶紧关上了门,几步冲到了罗锐恒面前,先下手为强地挤出了眼泪。她脸上的五官都配合着耷拉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罗 分卷阅读45 总,实在抱歉都是我的错。但我昨天发烧到四十度,有点烧糊涂了。” 罗锐恒指了指门口。 “啊?”王晓菁不解。 “我叫你把门打开!”罗锐恒一字一句地说。 王晓菁片刻犹疑,只好打开了门。她意识到罗锐恒并没有把她的理由当回事,刚挤出的鳄鱼的眼泪瞬间就干了。现在,全公司大概都能听到她出丑的实况转播了。 “王晓菁,你说你发烧了?我看你蹿得那么快,比猴子还精神!如果你发烧了,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顺便查查你的视力!或者查查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龙头?发烧了,工作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好!” 发烧这种万能挡箭牌居然都不管用?王晓菁搜肠刮肚地开始想别的招数。一般来说只要她开口,就没有她扭转不过来的局面。 但罗锐恒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呐!他骂道:“前几天千恩万谢,就是这样谢我的?真想谢我,就在工作上拿出点样子来!你有耍嘴皮子的本事,不如多长点心,好好看看邮件怎么写!别到时候说出去我是你的导师,让我觉得丢人!” “丢人”二字深深戳痛了王晓菁。曾经她父亲也这么教训过她。她无地自容,也无话可说。 “粗心就是没责任心。责任心在我这里是最起码的要求了,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罗总,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对不起……” 王晓菁觉得自己好像撞到火山口上了。今天是不是要被烧成灰烬了? “你过来!” 王晓菁只好挪到了桌边,离罗锐恒有一米远,远远地看着。 “站近一点!”罗锐恒指着电脑上王晓菁发出的那封会议邀请问,“你告诉我哪些地方错了?” 王晓菁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个地方。 “还有呢?” “还有?” “还有这里!”罗锐恒指着邮件正文说,“bullet point(点句)要用‘’起头,你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你有没有点审美啊?” 王晓菁不说话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赞同罗锐恒的审美。正发愣间,罗锐恒抬起了手。王晓菁吓得蹿到了一旁,心想不至于吧,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打她? 结果罗锐恒只是伸手去拿苏打水而已。他又投之以蔑视的一瞥,道:“一会要开会了。你去准备吧。” “好……”王晓菁一转身背对着罗锐恒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可当她要走出办公室时,却听到罗锐恒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王晓菁,罗申的大门是永远向你敞开的。” 王晓菁定住了脚步。 罗锐恒说:“你随时可以走出去。” 王晓菁回到了座位上,周围人都报之以同情的目光。她按照罗锐恒的教导迅速把会议邀请修改了一番,重发了一遍。 两块香瓜放在了王晓菁的手边。 “吃点水果吧。”赛玲娜温和地说。 “吃不下……”王晓菁苦着脸说。 赛玲娜却拿起一块香瓜递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一笑王晓菁心都化了,乖乖凑上去咬了一口,便捧起香瓜吃了起来。也不知道赛玲娜哪来的魔力,竟让她一时忘了遭受的苦难。 赛玲娜说:“罗总……相处久了你就会习惯的,他人不坏。” “嗯,法西斯也是这么说他们自己的。” 赛玲娜笑了起来:“以后我们就是难姐难妹了。” “不不,我敢打赌,他会比较喜欢你。” 赛玲娜目光一动,又是粲然一笑。 九点,齐佳项目组的人都在会议室里坐定了。王晓菁见到了两位不认识的同事。王鸣飞介绍了一下,戴眼镜的胖姑娘朱莉是名高级分析师,会是她的Superviosr(顶头上司)。另一个看着很憨厚的咨询顾问叫吴瑞刚,带赛玲娜。 王晓菁和朱莉简单聊了两句。朱莉看她的目光有点审视和挑剔,王晓菁尽力不去想也许是因为邮件的失误和刚才的一顿臭骂。 罗锐恒走进会议室,没聊天气,也没什么欢迎的客套话,直入正题。他先大概介绍了一下项目背景。听上去问题很简单,就是为齐佳药业制定其增长战略。 “大家都知道,齐佳药业是中国最大的民营药企,但他们最近的市场份额掉的有点厉害,股票表现也不佳。” 罗锐恒说。 王晓菁重整精神,最先发问道:“我看过齐佳的财报,他们的市场占有率虽然掉了不少但仍然很高,说明其传统制药生意已经非常稳定,很难再突破了。” “对,而现 分卷阅读46 在是个行业就想跟互联网发生点关系,齐佳的下一个增长点就是‘互联网+’。”罗锐恒说。 “互联网的范围很广,他们想做什么?网上药店?在线医疗咨询?智能医疗硬件?还是什么?”吴瑞刚问。 “没有限制。可能都做,也可能只挑一两个方向。这就要我们给出建议了。”罗锐恒说。 朱莉说:“那就取决于这些细分领域的规模和潜力。” “也取决于新业务与齐佳现有业务的结合度了。”王鸣飞补充道。 王晓菁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赛玲娜。赛玲娜没怎么说话,一直在电脑上记着笔记。 王晓菁看着这几位你来我往地讨论着。每一个人的发言都足够她想上一想了。在人才云集的顶尖公司工作,就是要时刻保持敏锐的大脑,才能跟上火花四射的头脑风暴。而敏锐的大脑正是王晓菁最缺的——她现在倒地上就能睡着。 为了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试图捋顺项目:这是一个典型的市场开拓的战略项目。第一,需要把互联网医疗市场捋一遍,看看各个细分市场规模和增长趋势。第二,选择出齐佳应该开拓的新业务,制定相应的商业模式和市场拓展方式,估算收入预测和投资。 王鸣飞又提醒大家客户的情况有点复杂。原来齐佳药业的董事长万百胜年事已高,公司实际经营都由女儿万慧掌控。万百胜还有一个儿子叫万吉,是公司副总,却一直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而这个项目的直接客户就是万吉。 “是说万吉不是项目最后拍板的人?”王晓菁敏感地从中读出了别样意味。 罗锐恒点头了。他说万吉虽然是付项目钱的人,却不是有最终决定权的人。战略能不能实施,最终要看万慧和万百胜的意思。而万吉一看就是想利用这个项目领导互联网新业务,以扩大自己在公司的影响力,万慧肯定不会答应的。 王晓菁这才知道原来齐佳的家族斗争这么严重。不过这天上的神仙打架,好像不是她这个初级分析师应该关心的。 “好了,不议论客户了。搞定客户是我和鸣飞的事,你们呢,脑子里有这根弦就行。”罗锐恒说。 “那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齐佳的业务。”王鸣飞说,“齐佳是上市公司,年营业额超过80亿,净利润不到6%......” “而且过去五年间一直在下滑。”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赛玲娜说话了,“我准备了几页PPT(幻灯片),可以展示一下齐佳现在的业务情况。” 一页很精美的PPT打在了幕布上。赛玲娜走到了幕布旁,光影衬托出了她曲线玲珑的身段。 赛玲娜讲解道:“过去五年间,齐佳的年收入一直都很稳定,在八九十亿上下浮动。但是净利润却从7%掉到了5%。” “有研究过原因吗?”朱莉问。 “有。齐佳以生产低端仿制药为主,市场竞争激烈,他们在渠道推广费用上增加了很多,但收效甚微。”赛玲娜说。 大家都专注地在看大屏幕。王晓菁脸有些发热,向来未雨绸缪的她也想过要准备同样的材料。靠嘴皮子显示自己有所准备,都不如这实打实的工作成果有效。显然赛玲娜也是一个在职场上无可挑剔的新人,而她却只能靠临时编排的两个问题来假装和大家在同一频道上。 可是,她对赛玲娜却没有一丝敌意,相反倒更加欣赏了。有赛玲娜这样一个同辈在,她更得好好努力才是。 赛玲娜接着说:“我还把齐佳同其他药企做了比较,行业的平均净利润在15%左右。这样看来齐佳的净利润差距很大,而开拓互联网业务无疑会缩小这个差距。” “你对比的也是低端仿制药企业吗?”罗锐恒突然打断了她。 赛玲娜愣了一下说:“我比较的是上市公司中排名前十的药企。” “这不对,不是apple to apple(一一对应)的比较。”罗锐恒不客气地说,“有些抗癌药企业净利润能达到20%以上,会拉高行业平均水平。你应该只跟生产低端仿制药的药企进行比较。” 赛玲娜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试图解释却言语无力。 “罗总,就算是低端药企的平均净利润也有10%了,还是远超齐佳的。赛玲娜,以后注意点吧,接着讲下一页吧。”吴瑞刚赶紧为自己的徒弟解围道。 赛玲娜收拾了下被打断的思路和心绪,又介绍了起来。项目组的第一次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罗锐恒正要走出会议室,被赛玲娜叫住了。 “罗总,谢谢您刚才的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罗锐恒仔细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真的对医药行业很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 分卷阅读47 ” “我的要求很严格。” “我知道,所以才想上您的项目。谢谢您愿意接受我。” “那就好好学吧。对了,今天的页数太多,像这种公司介绍一页就够了。” 赛玲娜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可罗锐恒没有给她时间。 看到罗锐恒走,王晓菁才过来和赛玲娜搭话。 “赛玲娜,你的PPT(幻灯片)做得太好了,能发给我学习一下吗?” “没问题啊,一会我会发给全组人的。” “真羡慕你。刚进来就做得那么好,语言表达也好……而且还那么漂亮。” 赛玲娜勉强笑了笑说:“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照样会被挑刺。” “哈哈,你要是和我比,那我就是刺猬了!刺多了不烦,谁挑扎谁!” 王晓菁在一开始听说会和赛玲娜上同一个项目时,直觉的反应是欢喜大过忧虑。赛玲娜当然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可是她却无法把赛玲娜当成一个竞争的对象看待。她感谢赛玲娜在新年酒会那次为她说了话,就冲这一点点小事,她就要好好感谢赛玲娜了。 而且她喜欢看赛玲娜笑,看赛玲娜一笑,任何人好像都会愿意为赛玲娜掏心掏肺。在见识过上一个项目的种种龃龉后,王晓菁不免有点防范心。赛玲娜却好像是个不沾尘埃的天使一般让人亲近。 朱莉来找王晓菁的时候,王晓菁正在研究赛玲娜的PPT。 朱莉可能和罗锐恒干得挺久,养成了简练的风格,一上来也是直奔主题说:“晓菁,我们聊一下吧。五分为满分,你觉得你今天在会议上的表现能打几分?” “……三分?” “一分。” 王晓菁倍感意外。 朱莉说:“一分给你好歹还知道要在会议上说点话,虽然没什么建设性。你一旦开口就要有自己的见解,对项目要有实质性的帮助,否则就烂在肚子里吧。要知道你今天一早邮件的错误,已经给罗总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了。我不希望你在开会时也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对初级分析师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我看出来了。” “公司里所有人都怕他。但越怕他,越不说话,他对你的印象就越差,会形成恶性循环的。” 王晓菁无可奈何道:“已经开始循环了……” “你是不是也听说过罗总开除的人不少?但你知道吗,全公司最优秀的高级分析师和咨询顾问有一大半是他教出来的。罗申内部甚至有个‘罗家军039;的说法。其实罗总是很愿意带初级员工的,这对大老板来说很难得。你在他的项目上要抓住一切机会表现。哪怕就是挨骂挨打,你也要当成是锻炼。” “这没关系,我就是被打大的。” “你不要掉以轻心。以前被罗总骂走的人不少,最严重的一个被他骂得口吐白沫昏过去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太夸张了吧!” 王晓菁一阵心悸,问,“那个倒霉蛋是谁呀?” “是个男同事,好像叫陈浩然。不过他本来也有癫痫就是了。” 王晓菁怔怔地看着朱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陈浩然……为什么被骂那么惨?” “这就不知道了,那时我还没进罗申呢。”朱莉又正了正语气道,“我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项目一共六个月长,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提出。” “不敢不敢!我能活着下罗总的项目就谢天谢地了。” 王晓菁看出朱莉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是在严格训练她罢了,这让她在开会前的担心少了很多。她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问:“罗总让我们俩负责哪块工作呢?” “数学模型和市场规模分析。罗总最看重模型的工作了,务必好好做。大多数死在他手上的分析师都是因为过不了模型这关。” “……” 对于新人来说,模型是最难的一块。王晓菁很想收回刚才放轻松的心情。今天她学到的一句人生箴言就是:老天爷在关上一扇门时,也会顺手带上窗。 王鸣飞对把模型这么难的任务交给王晓菁非常担心,生怕王晓菁会拖了进度。他急急跑到罗锐恒办公室表达了担忧。 罗锐恒正在回邮件,头也不抬地说:“之前谁说她面试不错的?” “我收回、我收回。看她早上发的邮件,我眼睛都给闪瞎了。” “那正好,现在她也是你的兵了。她以后再犯错犯到我跟前,我连你一起骂!” “可你总是亲自检查模型,她哪经得起你查?” 分卷阅读48 “不是有朱莉在吗?有朱莉带她,你瞎操什么心?况且她迟早要过模型这关,这是每一个初级分析师的基本要求。这关要是过不了,她也就别想待在罗申了。” “那也可以循序渐进、下一个项目再让她做。”王鸣飞突然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要逼她走对么?早说啊,那我有一百种让她走的方法。” “我既然决定要她了,就不会故意赶她走。如果她在我这能过得了模型这关,以后做什么都不会难的。” “唉,好吧,那她只能自求多福了。早死早超生!” “哎,我说你是不是看上王晓菁了?这么关心她?” 王鸣飞吓得直跳脚:“我可没有恋童癖,不是看她可怜么。况且这个项目总得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吧。” “谁是白脸?” “红脸是坏人,还是白脸是坏人来着?哎,我老分不清这个,我得去百度一下……”王鸣飞晃着小脑袋,自说自话地赶紧溜了。 接手了模型这项工作后,王晓菁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习前辈们做过的经典模型。很快她就拿到了一堆花色各样的模型。今天是周四,她打算花两天时间学习一下,周末就把齐佳的模型搭出来。罗锐恒没说什么时候要,但是赶早不赶晚,她这样安排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王晓菁一边学习一边感慨,“罗家军”训出来的果然是人中龙凤。Excel模型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做得如艺术品般赏心悦目。不同颜色标出的数字都代表不同的含义,蓝色代表关键假设,黑色代表计算过程。字体用Calii,统一10号字大小,数字都要用间隔符显示。每一个关键假设都要有来源出处,每一个主要修改都要注明是在根据哪位老板的意见。 这严格的标准,让王晓菁想起罗锐恒那张如游标卡尺般严苛的脸来。她似乎从未见他笑过,或者即使他笑也是一副臭脸模样。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模型的工作。她清楚,这是罗锐恒对她的考验。她要是过不了这关,八百头牛都拉不回罗锐恒对她的臭印象。 “晓菁,你怎么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许嘉峰又凑了过来,一颗方正如电视机一样的脑袋就悬在王晓菁上方。 “唉,被老板教训了。”王晓菁恹恹地说。 “搞定他啊!搞定老板最重要的一点是脑子比他转得快,这样你才不会被他带得团团转。你要是比老板想得慢,那你就会被fucked up(碾压)。”说到这,许嘉峰摆出了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说,“我告诉你这一点只是让你减轻工作量,但是永远不要把这招用在我身上哦。” “我怎么可能脑子动得比老板快?” “当然可能!老板也有不想工作的时候。老板也会想昨天晚上看的小电影或者是今天的股票亏了他要如何和老婆交代。你要做的就是抓住这样的时刻,走进他的办公室,然后像忽悠你老妈一样汇报你的工作。” “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 “我老板是罗锐恒。” “哦……那当我没说吧。”许嘉峰话锋一转,一语双关地问,“什么时候和我吃饭呀?你上了罗总的项目,我得赶紧约你了,晚了怕你被人抢走了。” 王晓菁眨了眨眼睛,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她对此人的殷勤没什么好感,对他圆滑的性格也不太信任。但是,她确定如果请教模型的问题,他应该很愿意分享。总不能去找苏琪请教吧? 王晓菁扬起纯真的笑脸说:“好呀,我正想约你呢。就这周末吧,地方你定好了。” “真的?你想吃什么?” 吃个快的、我问完问题就可以走人、没有下半场的地方最好了,王晓菁心想。 但她还是说:“我不挑食,我都可以。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今天可以早下班了吗?我们一起走?” 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啊!然而王晓菁却慢悠悠地把尺子递了过去,说:“等我收拾下东西好吗?” “……各位观众,下面掌声欢迎林姿绮女士。林女士是全球最大的战略管理咨询公司罗申公司的董事合伙人。她将为我们介绍5G的到来会影响哪些行业……” 《财经访谈》的演播室里,林姿绮侃侃而谈道:“……从4G到5G并不是只上了一个平台,而是一个质的飞跃,是数个数量级的扩延。想象一下从马车跑的小路到飞机场的跑道的变化,作为数据的承载道路,5G将赋能包括工业物联网、无人驾驶、虚拟现实、智慧城市等前瞻性的行业应用领域……” 电视的画面还在播放着,林姿绮系上睡袍,走过去关小了声音,又走回到浴室镜子前。 分卷阅读49 她把身体乳抹在小腿上,耳下夹着电话用英文说笑着:“……你别取笑我了,你自己上的节目也不少,要说罗申的门面应该是你吧,我最多就算个吉祥物。你看他们把我拍得有多显老,我脸上的皱纹都要比上海的地铁线多了……” 电话那头是女声,咯咯笑着。 可当林姿绮直起身来看到镜子里的影像时,拿电话的手却抖了一下。镜子里,亚当斯阴郁地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下一秒钟,林姿绮就被他扯着长发,一直拖到了卧室里。 卧室里传出挣扎和暴力的声音,像一场无人观看的战争。 “你是不是又给他打电话了?嗯?” 一记耳光。 “我没有!你不要乱想!” 又一记耳光。 “你为什么又骗我?为什么?!你个贱货!我一不在家,你就去和他卿卿我我是吧?!” 一声丝绸被撕裂的声音。 “是凯瑟琳!你不信可以回拨啊!是凯瑟琳啊!” “贱货!你让凯瑟琳给他传话吗?!林姿绮你是我的!没有我,你在罗申中国一天都待不下去!” “啊!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他那么好,怎么不带你走?你还有脸回总部吗?他知道你现在这副德行吗?哈哈哈!” “我没有……这么想……求求你……今天别……” 林姿绮断断续续的哀求被有节奏的撞击声埋没了。客厅里的电视上,林姿绮还在侃侃而谈着通信行业的最新趋势。 浦西的梧桐树下,雍福会的亭台楼阁掩映其中,像昆曲里的戏台子一样。每一座亭台楼阁里都是独立的一席。尊贵的客人们在这里也低声细语了起来,如同远去的袅袅唱音。 罗锐恒却再也无法忍受他那尊贵的客户——齐佳药业执行董事万吉的沉默了。 罗锐恒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万总,我理解你的顾虑。但你沉默的时间越长,听到你声音的人就越少。你必须要主导起这个项目,这是你争取话语权的唯一机会。传统业务也就这样了,齐佳的未来必须依靠你提出的互联网+战略……” “也不是我提出的,还不是你说服我做这个项目的嘛。”万吉嘟囔道,声音都快埋进短粗的脖梗里了,“做事就一定会出错,不做就一定不会出错。我到现在都没在董事长面前出过什么错,你说这一次整出这么大一摊动静,万一失败了怎么办?那可是真金白银的一大笔钱啊!” “你说的对。但是这个项目对你而言不光是一个对错的问题。让董事长看到你在为齐佳药业操心、积极地想对策,让他看到你也有魄力、有战略头脑,让他改变对你一成不变的印象,这难道不更重要吗?” “嗯……”万吉翻了翻眼睛,说,“要是做砸了,没准印象会更差呢。而且万慧一定在旁边等着看我笑话呢。” 罗锐恒笑了起来,似乎万慧是他最后才会担心的问题。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要请罗申来做这个项目。万董事长批了项目的经费,就说明是赞成的。你有董事长的支持还怕什么呢?大胆地去要人、要资源、要钱吧。项目的实施一定要由你拍板才行。你妹妹总不会明目张胆地阻挠你吧?” “哦,她会的。你不了解她,她一定会的。” “她是女人,我太了解女人了。另外,”罗锐恒说,“我再给你介绍一个财经记者,他在金融圈很有影响,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为什么要认识一个记者?他们这些人总喜欢刨根问底,我可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跟他们说话太累了。” “总有一天你会感谢他们这么刨根问底的。” 万吉呆看了一眼罗锐恒,说:“好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搞定万慧,我就尽量争取项目由我来拍板实施。” 罗锐恒举起小半壶三十年女儿红,一饮而尽,啪地将酒壶拍在桌上。他一抬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罗锐恒端着酒杯走过去,不请自来地坐下。林姿绮抬起头,双眼已显朦胧醉意。她撩了一下凌乱的长发,嗤笑了一下,举起酒杯就要喝。罗锐恒的酒杯却碰了上去。 “为什么躲这里还会碰到你?我已经够烦的了!”林姿绮往远处一看,说,“你去陪你的客户好了,别来烦我!” “真巧,客户今天也觉得我比较烦。你不是开车来的吧?” “我会叫代驾的。” “嗯,你别睡这就好。”罗锐恒看到丝绸睡袍从林姿绮的风衣里露了出来。 “你管我?”林姿绮不耐烦地大声了起来,“你管好你自己吧!去给亚当斯磕头啊!去给他做牛做马啊 分卷阅读50 !” 罗锐恒有点意外,这个向来注意自己形象的台湾贵妇也有失态的时候。 “Ok,ok,我走。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误会我。”罗锐恒刚要起身,却注意到一处不寻常,“手腕怎么了?” 林姿绮捋下了袖子,遮住了手腕上的伤痕。 “好吧,我不打扰你的‘雅兴’了……”罗锐恒知趣地退出了亭子。 “罗锐恒!”林姿绮对着他的背影,有些绝望地说,“我没有误会你!如果不是你,乔伊怎么会走?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连总部都回不去?” 罗锐恒只是撇了下头。他径直走到了收银台,交代道:“那位女士的单算我头上,你们要关照好她。” 王晓菁在高楼大厦的阴影间慢慢走动着,许嘉峰就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脑中却在构思着模型。 许嘉峰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他在追求她。王晓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她以为自己这副长相并不会讨异性喜欢。可她没有意识到,性格是会透过相貌显现出来的。她的那一身“反骨”在很多异性眼里却是难以征服的吸引力。总有男人想通过驯服女人来证明自己。 可是谈恋爱这事耗时耗力耗心思,对她来说是一件无用的奢侈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忙,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即使这样,王晓菁对追求者们也都秉持一致的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言明。她并非是享受暧昧的过程,只是不想得罪人而已。更何况,这些上赶着讨好她的人多少也都有些利用价值,比如许嘉峰。 许嘉峰终于结束了一大段自己辉煌经历的介绍。王晓菁适时奉上了一两句奉承话,然后说:“你这么厉害,难怪亚当斯要挑你上他的项目呢。” 许嘉峰故作谦虚道:“唉,你真当这是好事吗?我不过是运气撞上了,亚当斯对我们这些新人也不熟悉,不过随便挑了一个人而已。这老大的大腿也不是好抱的,我是伴君如伴虎啊!” “太谦虚了。我听说你给亚当斯做的模型他很满意呢。唉,我怎么才能达到你一半的水平,不,是十分之一呢?” “放心,我手把手教你,一定把你教会!” “好啊!就现在吧!” “现在?有那么着急吗?” “着急,我着急地想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呢。” “那好吧……这离你家近吗?” 王晓菁迟疑了一下,说:“挺近的。但是我妈妈来了,她这时候可能睡了。” “哦……这样啊。”许嘉峰故作深沉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晓菁。突然他上前一步,搂住了王晓菁的腰。 王晓菁惊了一下,瞬间就预计到他要做什么。她一阵恶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了,顺势握住了许嘉峰的双手,合在手心里。 “要不明天好吗?明天是周五,时间充裕一些。”王晓菁的声音动听又诱惑,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这不是她平时的嗓音,她必须要捏着嗓子才能装出细嫩的少女音来,都快恶心死自己了。 许嘉峰的目光激动得微颤着,连连答应。 “那我要回家了,我们明天见?” “好。我帮你叫个车吧。” 王晓菁执拗不过只好让许嘉峰代劳了。她客气地上了车,客气地跟他说再见,到了地方又很快发了一条微信给他道晚安。然后,王晓菁赶上了深夜最后一班公交车,坐了两站地才到她刚刚找到的新家——一个位于普陀区的群租房。 这间不到一百平的房子里挤了十五个男男女女,都是做着月薪五千以下工作的打工仔。在这里,有美容师尚可、服务员小艾、手机装配工大鹏……在这里,王晓菁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柜子,她的身份是一个小公司的前台。没有人怀疑,因为平均工作时间都超过了十五个小时的他们,根本没力气再去关心他人的生活。王晓菁默默地融入这里,泯然众人。 周五晚,正当王晓菁在星巴克里和许嘉峰请教模型时,却接到了张小美的电话:“晓菁姐,你快回来!你家被砸了!” 王晓菁放下电话,脸都白了。她顾不得和许嘉峰解释就冲去了高铁站。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时,看到的是几个小混混堵在家门口。 “姐,该还钱哎!讲好这周的哎!”一个长头发的混混一脚在地上不耐烦地画着圈。 “你先喝点水。上周刚还过啊!怎么这周又要啊?” 王晓菁一听是周红梅的声音就急了。她挤进去,从拱手端着水杯的母亲手里抢过杯子,强忍着屈辱说:“何大齐,你先喝口水。有话好好说。” 这时王晓菁看到一群人中何 分卷阅读51 多也赫然在列。而何多却不敢看她,忙顾左右。 “哎,晓菁妹妹,何大齐是你叫的吗?要叫齐哥!”何大齐笑着轻轻一把打掉了杯子。 杯子滚到了何多的脚下,周红梅弯腰就要去捡。 “妈,你别捡!我来!”王晓菁捡起杯子,狠狠剜了何多一眼。 “你怎么回来了?快进家去!”周红梅推着王晓菁走。 “我不走!我们只是欠钱,没欠别的,用不着躲!”王晓菁挡在了母亲身前,说,“齐哥,我们说好了的,每个月还一次钱。你要的东西也都给你了,你不是答应不来的吗?现在我们手头上没有啊,你叫我们拿什么还?” “哎,你不用还。”何大齐舔了舔嘴唇,猥琐的目光打量着王晓菁说,“你伺候伺候我,就当抵利息了!你那张裸照我用来撸了好几天呢!” 这话一出,一众人猥琐大笑。 周红梅脸色刷白,颤抖着声音问王晓菁:“什么裸照?” 王晓菁在周红梅耳边轻声说:“没事,假的。” 周红梅把王晓菁拉到身后,恳求道:“我求求你们了!晓菁刚大学毕业,你们不要找她!你们要找就找我吧!” “老婊子!谁要找你?!” 何大齐一巴掌甩过去,周红梅跌倒在地。 王晓菁不声不吭地扶起母亲,阴沉地看着何大齐,说:“你不就是要钱吗?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给你!” 王晓菁跑回家,很快就回来了。可她手上拿的不是钱,而是一个空酒瓶。 “都他妈的给我滚远点!否则我不客气了!”她用酒瓶指着小混混们吼道。 “哟!你来事嘛!来啊,朝这砸!”何大齐反而贴到了王晓菁面前,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王晓菁砰得一下就在一旁的墙上砸碎了酒瓶。她抓着瓶口,锋利的玻璃像刀一样怼在了何大齐的脖子上。屈辱不甘的热血涌上头,她已经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了。 “何大齐!你不要以为我不敢!这事我他妈的不是没干过!” “哎你来!你来!”何大齐反而顶着酒瓶子往前走,王晓菁不断后退,“王晓菁,我知道你胆大,什么人都敢搞!你今天要敢弄出我一滴血,我就弄死你!连你妈一块弄死!” “我呸!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了!”王晓菁晃晃手腕说,“你再不滚,扎死你也算正当防卫!” 就在这时,周红梅尖叫了一声:“晓菁!” 王晓菁下意识地一撇头,后脑勺上就重重挨了一棍,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等王晓菁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办公室的地上。她强忍着头痛欲裂爬了起来,摇晃着走了几步,才捋顺了步子。 “你还不还钱?!还不还钱?!”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吼声。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再加上一个男人痛哭求饶的声音。 “不还是吧?你看这,看这!看到刀没有?一刀一万!” 紧接着是一声一声的惨叫。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王晓菁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门居然没有锁。 隔壁办公室的门大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何大齐他们拖出了办公室,一直拖到了走廊尽头,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何大齐回头看了一眼王晓菁,嘿嘿一笑。 “这么快就醒了啊?疼不疼啊?”一个阴笑的声音冷不丁在王晓菁的耳后响起。 王晓菁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血迹中。她小声道:“权叔……” 眼前站着的权叔大腹便便,穿着宽松的唐装,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紫檀佛珠,看着像一个和气的生意人。实际真名叫何权贵,放高利贷、开夜场、收保护费,无恶不作,是当地一霸。 “这帮小杆子居然打女人,太没出息了!你别介意啊!”何权贵假惺惺说。 王晓菁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家不想还钱了?所以找你来聊聊,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啊?”何权贵转着佛珠说。 “我没说不还啊!但是您手下的人逼得实在太狠了,上周刚要过,这周又来了。以前没这样啊!” 这时候何大齐回来了,插话道:“大哥,这小婊子就是不还钱,还戳我脖子。您看这!这!都戳破了哦!” “哎你文明点!别几把啰嗦的!”何权贵说。 王晓菁反问道:“何大齐,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不还了?” “何多说的!哎,过来过来!”何大齐冲躲在后面的何多摆摆手。 何多不情愿地凑了过来。 “何多,嫌你爸皮带抽得少了吧? 分卷阅读52 ”王晓菁轻蔑地一笑。 “滚你妈逼!王晓菁你别在老大面前逞能!操你妈逼!”何多突然硬气了起来,伸手就要扇她。 何权贵一巴掌扇到了何多头上说:“你们今天怎么回事?! 我吃药毛兹(Watch your mouth,嘴巴放干净点)!我刚跟我女儿学了一句洋文,你们也好好学学!” “权叔,我真没说过不还。只是以前都是月底来收,从没变过。我也不知道何大齐他们是不是真的来替您收钱的,还是拿去喝酒了。这钱我也不能乱给对吧?”王晓菁说,“他还三天两头给我发威胁短信,我想这好像也不是权叔您的做派啊。” 何权贵斜眼看了一眼何大齐,沉默了两秒,也打量了两秒,一巴掌拍到何大齐后脑勺上说:“谁让你发的?我们是正经生意,用得着这样下三滥的手腕吗?你这让我以后在江湖上怎么混?” 然后他转头又笑嘻嘻地对王晓菁说:“现在经济不好嘛。整个国家都在去杠杆,你啊知道什么叫‘去杠杆’?就是要减少贷款!连银行都在缩表!”他转头问何大齐,“是不是叫‘缩表’?” “啊?哦,是是,是‘缩表’!”何大齐说。 何权贵接着说:“所以我们也要缩啊。以前嘛厂子还在,大家都有米下锅。现在厂子倒了,只能自谋生路。这么多口都跟我要饭,都不省心。你家欠得不少,八十万,我有点等不及哎。这以后就改成每周收一次好咯。” “权叔,您说得都对,我都理解。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您也不能紧着一只羊天天薅吧?按这还钱的速度,我们家实在交不起。我家要是被整垮了,这八十万也没人能还您了,对吧?”王晓菁说。 “呵呵,小丫头嘴巴厉害嘛!要不我给你指两条路。你看到刚才那人的下场了吗?要么你跟他一样,以命抵债,我们一笔勾销。要么,你去我场子里当‘公主’,还债的钱从你每月工资里扣。”何权贵说。 见王晓菁不说话,何大齐在一旁怂恿何权贵说:“权叔,我有小娘们的裸照,她不答应我们就给她贴出去!” 王晓菁淡定地说:“我还有你的裸照呢!你回去放大了看看,PS[PS,指photoshop,是著名的平面设计和图像处理软件。]谁不会啊?” 何权贵恶狠狠地看一眼何大齐,又转向王晓菁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比你爸脑瓜灵。你爸当年就是太认死理,没什么好下场吧?你可别重走他的路。” “我这脑子也是我爸给的。”王晓菁冷笑了一下,后退了一步,蘸了一下地上的血迹,舔了舔说,“嗯……一股鸡骚味。这是鸡血吧?” 一阵尴尬的沉默。 何权贵拍了拍王晓菁的肩膀说:“小姑娘是个人才嘛,你小时候我就看你会有出息。那你替我做事吧,工资抵账!何大齐,以后没事少去烦晓菁!” 王晓菁说:“权叔,我跟您算一笔账。我现在呢,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每个月可以还您两万块钱。两、三年肯定还完了。您看我长得也一般,要是去您那工作,不一定有这么快。您说呢?” 王晓菁的性格里有种没底线的勇气。遇到难事她可以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甚至拼命的架势来,这经常叫她的对手畏惧。她的没底线也在面子这方面,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面子这回事。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她下跪解决,她会连磕头都附送上。 软弱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她可以妥协,但决不会软弱。 “哟呵,你干什么这么赚钱啊?”何权贵问。 “去另一家骗子公司工作。”王晓菁说,“骗更大的钱。” 夜深了。昏黄的灯光下,周红梅在给王晓菁的后脑勺上药,眼泪不住地掉。 “妈,我这不是没事么。”王晓菁抖了抖双手说,“你看,没有脑震荡。” “你啊,怎么比男孩子还逞强?你不要命了啊?” “那还不都是你们教出来的?我两岁时跌倒了,我爸都不扶一下。走过来和我说‘不要哭!自己爬起来!’。妈,要怪就怪你们从小就教我要坚强独立吧。” “你又乱说。两岁的事怎么可能记得?” “我记得好多事呢。” 王晓菁记得小时候王河山是如何严厉管教她的,考不好就会挨打,顶嘴也会挨打,叛逆的她罚跪罚站都是家常便饭。小时候她曾经一度痛恨那个不苟言笑、只知道工作和管教她学习的父亲。 她现在的刚硬性格也要拜他所赐。她甚至想过,自己不善于表达感情,是不是也和小时候的这些经历有关?她的父亲不会表达,她也不会表达,两人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说过一句平常父女间会说的暖心话,到王河山死时都没说过。 “ 分卷阅读53 你跟你爸一个样,太要强、太倔强了,真是一个样啊。”周红梅感叹道。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王晓菁嘟囔道。孩子终其一生都会想尽办法摆脱父母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阴影。可这就像一个怪圈,越努力想摆脱的反倒越会紧跟着自己。到头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变成了当初最讨厌的父亲的样子。 “你这样子以后怎么找男朋友呢?人家不都给你吓跑了吗?” 周红梅又开始絮叨让王晓菁赶紧找个男朋友。王晓菁一听这话就以交房租为借口跑出了家门。 她慢慢爬了几层楼梯,就在楼梯口蹲了下来。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她缩起身子,连人带影子一起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团。她其实心里怕得要死。今天的一幕幕让她又想起往事的一幕幕。拳打脚踢和辱骂很少会出现在一个正常的少年时期,可她却经历过很多次。 她不能在那些强硬的、无理的势力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她有母亲要去保护。今天的屈辱和她过去受过的很多次一样,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坚强和“圆滑”。她坚信聪明会战胜无赖,耐心会有回报。她虽对善有善报持有怀疑,但却坚信恶有恶报。 只是她等待得太久了,不知道那一刻究竟何时会到来。 王晓菁敲开了房东何全家的门,意外看到何多居然也在家,只不过是跪在桌前,在听何全教训。 何全曾经是王河山的好友,现在以开出租为生。本来靠着这两套小房还能收点房租,现在也因为低价租给了王晓菁母女捞不了几个钱。 “晓菁啊,你来得正好!唉,气死我了!有人看到这臭小子今天又和那帮混混在一起!”何全指着何多的手都在发抖。 “我没有……”何多底气不足地说。 何全一脚就踹倒了何多:“你个逼养的又撒谎!我揍死你!你看看人家晓菁,你再看看你!你是不是就盼着气死我,好一个人拿拆迁费啊?!” 何多歪倒在王晓菁脚下。王晓菁绕开他,把几张票子放在何全面前说:“何叔,那人一定是看错了。我今天看到何多和小美腻在一起呢,您不信去问问小美。” 何全愣了愣,何多也愣住了。 王晓菁下楼去擦三轮车,何多也跟了出来。 “哎美女,你不要以为我会感谢你哦。” “那你跟着我干嘛?” “我就是看看。干嘛?不能看啊?这是我家地盘!” “何多,没有白给的便宜。我替你遮着,是要回报的。” “哟!吊还知道和我讨价还价?你说说,我听听。” “我人在上海,我妈照顾不上,我怕那帮家伙会欺负她。” “行了行了,就是这个吊意思啊?我知道咯!我帮你和他们说说,保证不伤你妈!” “就是这个意思!谢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啊能不要怂恿小美去上海?待在这里多好!吊马上一拆迁,我们都要成百万富翁了。她老瞎跑什么啊?” “我不会怂恿她的。不过她要瞎跑,谁都拦不住。怎么?你怕了?” “胡扯!我怕过什么?!” “就是嘛。她要去上海,你也来就是咯。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呆的?你在上海不一样等拆迁?”王晓菁胡乱抹了抹何多乱草一样的头发就走了。 然而麻烦很少单独找上门,麻烦从来都是成群结队来的。王晓菁刚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摆平家里的事,就收到了一堆朱莉的催促邮件和电话。她不敢当着周红梅的面回复。在回上海的大巴,她回了电话才得知原来客户要求下周就看模型,而罗锐恒周一就要看初稿。 王晓菁心急火燎得想撞墙。此时已是周日下午了,她到哪去变出一个模型来呢?齐佳这个项目,看来一点都不“万事齐佳”啊! 第六章 等价交换 赛玲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在认真地记着笔记。教室里坐满了学生,昏昏欲睡,一位老教授在讲解公共卫生制度的各国比较。她刚脱离大学没几个月,现在看上去仍像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三个小时过去了,这节周末的选修课终于结束了,学生们都迫不及待地挤出了教室。赛玲娜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到讲台上。 “王教授,我能请教您一点问题吗?”赛玲娜抱紧了笔记本和书,问,“您刚刚提到中国的医疗体制改革,您觉得互联网医药这块将来在基本医疗保险的报销范畴中,能占多大比例呢?” “这跟我讲的课有关系吗?”王教授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赛玲 分卷阅读54 娜问,“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复旦的学生吗?” 赛玲娜脸一红,终于装不下去了,说:“抱歉冒昧打扰您了,我是罗申公司的分析师,之前给您发过邮件。” 其实赛玲娜发了三次邮件还打了两次电话,都被这个王教授回绝了。可是他是卫健委专家、是医改的重要专家组成员。齐佳项目需要了解互联网医疗未来的政策方向,赛玲娜和吴瑞刚承担了政策研究这块,王教授是必须要访谈到的专家。 “我不是说了不回答外界提问的吗?”王教授开始收拾包了。 赛玲娜恳求了半天,说连他的著作都看过了。王教授不屑一顾,说:“你们这些咨询公司的,哎,我最清楚不过了。当年请你们做的医改政策研究,最后根本不能落地,都是瞎忽悠。你说你读过我的书?那好,那你说说我在《中国医改热点问题研究》里的主要观点是什么?” “您是医改市场派,提倡先必须要让医疗服务业市场化,破除行政管制……这才是医改的根本。” 王教授摆了摆手,拿起包就要走。 “王教授!您等等!我特地找复旦的同学要了您的课表。我今天在这听了三个小时的课了,如果您不愿意接受访谈,那我下周还来上课,直到您愿意为止!” “小姐,我很佩服你的毅力。你要是闲得很的话,你随便。” 王教授半只脚都踏出了教室门。赛玲娜还是不愿放弃,追上去说:“您刚刚说我们做过的政策不能落地,但是这一次的项目是必须要落地的,因为我们的客户是国内最大的民营制药厂。如果医保改革能报销互联网医药的购买,对他们是利好,对老百姓来说也更便捷了。我知道您是一直很维护民营药企的市场地位的,您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在互联网时代被淘汰对吧?” 王教授终于站住了,转过身来说:“你们这些做咨询的,这张嘴啊,能把黑的都说成白的咯。”他顿了一下说,“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带着温暖的光晕薄薄地盖在王晓菁的手背上。她在疯狂地敲击着键盘。 她很快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按照罗锐恒的习惯,工作要在end of day(一天结束)之前给他。他对时间有一套自己的定义,所谓一天结束不是指大多数人正常下班的下午六点,也不是指晚上12点,而是第二天早上7点。别以为他是仁慈地宽限了时间,当他说end of day时,他预期的是你会通宵。 明早七点前要把模型发到他的邮箱,也就是说满打满算王晓菁还有十七个小时。从搭建基本框架、到填入进假设数据、再到计算调试,每个部分她有将近六个小时去做,看上去应该还是够的。想清楚了时间规划安排,她心里踏实了一点。当她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回上海的路也显得没那么长了。 可当王晓菁真正开始上手做时,却发现和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大大低估了搭建excel模型的难度。 首先,她对Excel的快捷键还没达到烂熟于心的程度,很多公式也不知道,要现查现学。当五点多大巴到达上海、她最后一个从大巴上下来时,整个模型的框架也不过才搭起了10%而已。按现在这样的进度,她是铁定完不成的。昨天被那帮小混混围攻她都没有慌,现在一个模型做不出来,倒反而有点慌了。她不知道使自己进度如此之慢的症结在哪。大周末的,也不好意思去问同事。况且光是要向别人解释这个模型的背景,就要浪费不少时间。 她回到群租房里。她还没吃午饭,进到厨房,洗碗池里堆着脏兮兮的碗筷。灶台的锅里剩着别人的饭,都馊了。打开冰箱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只有半瓶可乐。 王晓菁喝光半瓶已经没气的可乐,勉强抵饱。她在床上盘腿坐下,打开电脑。一旁是几个室友在斗地主,大笑大闹着。她就在嘈杂的环境里紧盯着屏幕,手上一直没歇着,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眼看满屏的英文字母和数字堆积得越来越多了,心里才踏实了下来。 王晓菁起身绕开打牌的室友们,在厨房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泡上了一杯茶。等她回来时,却发现室友们围着她的电脑在指指点点。 “晓菁,都怪大鹏玩你的电脑……”服务员小艾敲了一下大鹏的脑门。 “晓……菁……,我、我就是没……没见过……键盘还可以拆……拆的电脑。”手机装配工大鹏是个结巴。 王晓菁马上坐到电脑前,发现果然是遇到了上班族喜闻乐见的倒霉事——电脑死机了。她折腾了半天才打开了电脑,可刚刚做的模型只能恢复到五个小时以前的进度。 王晓菁黑着脸看着这几个室友,啪地合上电脑。她迅速收拾了电脑包,临出门时恶狠狠地说:“我回来时要看你们把屋子收拾好。厕所里的纸都堆了多高了? 分卷阅读55 你们是要养蟑螂吗?” 渐退渐隐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墙角,房间里冷了下来。赛玲娜终于写完了对王教授的访谈记录,发给了吴瑞刚。她瑟缩进了薄被里。 她的时间只分成了两部分:想罗锐恒的和不想罗锐恒的。她不能闲下来,她要用工作充实时间,否则她就会一直想下去,一遍遍地想他们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段场景、每一个细节。她会连罗锐恒的一个皱眉、一个叹息都想到,直到钻进记忆深处庞杂深渊的底层里,最后把自己缚住不能动弹。 大三暑期实习的面试后,赛玲娜回了一封感谢信给罗锐恒,罗锐恒隔天回复了她,然后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罗锐恒是个好老板,却是个很糟糕的男友。他的心思都在工作上,难得能分出来一点给赛玲娜。更何况两人又是异地,他们只能趁每次罗锐恒到北京出差时见上一面。 每一次赛玲娜都会找个借口不在宿舍住。她总是在晚饭后去罗锐恒住的五星级酒店。一进门,连话都不多说,就是脱衣服、做爱。 好像两人在一起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除了没完没了地做爱,就是吃饭聊天而已。连逛街、看电影这种恋人常做的事都没做过。没有过正式的表白,罗锐恒甚至连句“我爱你”都没说过,也不知为何两人的关系慢慢就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不能说呢?”一次欢爱过后,赛玲娜躺在他的怀里问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这太好笑了,爱这么简单的东西。” “我是真不知道,我周围没人会说这个。” “为什么呢?你父母没有说过吗?” 罗锐恒的眼神飘忽到了远处,过了一会才飘忽回来说:“没有,从来没有。” “那你对你的前女友们说过吗?” “也没有。” 赛玲娜翻过身来,趴在他的胸膛上,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琢磨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怎么?你介意这个?”罗锐恒问。 “不介意,反正别人对我说过的也不少了。” 罗锐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压在了她的头顶上。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可怕,随即便是粗暴的占有。在一波波升腾起来的快感中,赛玲娜紧紧地搂住他,在他的耳边呻吟着。那呻吟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我爱你”。 赛玲娜从未因和程鸣分手而内疚。对她来说,对一个人爱的感觉没了,就是单方面地解除恋爱关系了。 程鸣和罗锐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程鸣很优秀,但也很幼稚。他们一起度过了高中和大学的几年时间,他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程鸣却很难猜透她在想什么。 至于罗锐恒,在她第一次看到罗锐恒时,就投降了。他的气势、他的压力,还有一种始终对自己感情的抑制,都变成了致命的吸引力,就连年龄的差距也变成了迷人的一点。她意识到需要一个能让她仰望和依赖的男人。没有高度差又怎会产生仰望呢? 赛玲娜和罗锐恒之间的种种隔阂反而成为了她难舍难分的原因。越容易失去便越想要抓牢,不惜一切代价地抓牢,哪怕是通过肉体关系。她永远是在最激烈的肉体关系中才能找到爱情的证据。 幸运的是,她和罗锐恒在床上很合拍。所以即使没有表白,也没有正常恋人应该一起做的正常事,她也不在乎。只有不成熟的小孩子才会成天把“我爱你”三个字挂在嘴上。她和罗锐恒心照不宣地隐瞒着关系,反而因地下恋情的压抑获得了一种深刻爱情的幻觉。 有时候我们觉得爱情刻骨铭心,其实只是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感动了自己。人总需要获得一种存在感,就像需要双脚踩在大地上一样坚实。爱情也许就是最便捷的方法之一。 赛玲娜想起罗锐恒,眼前便只有肢体纠缠的画面。她想着想着,一时冲动便拨了他的电话。 万慧看了一眼震动的手机就掐了电话,很快回了一条信息后便拿起一杯酒干了。 她是那种走到哪都能成为焦点的女人。她的气质超越了相貌,哈佛商学院毕业为她镀了一层气场,执掌齐佳药业又为她镀了一层。十年商场的摸爬滚打更是历练出了一种精明气场的内核。这一层一层的气场成了透明的盔甲,而非强势的武器。 万家祖籍湖南湘西农村。万百胜一身的土气,到了万慧这里已经完全进化成了国际化和精英化。在万慧正式被推向前台、担任齐佳药业的CEO时,业界对于这家三十多年企业之期待,都体现在上扬的股价上了。而如今股票跌得稀里哗啦,对万慧的质疑声也多了起来。 此刻,万慧正在北京总部金宝街的会所里主持一场饭局。腕起壶落,酒贵食珍,上上下 分卷阅读56 下,顾应周全。她一袭红裙,就像一尾漂亮的锦鲤鱼,在酒局江湖里如鱼得水。然而一切的努力似乎都难以打动今日的主宾。 主宾是天元基金的总经理廖总。天元基金旗下的医药投资基金在业界赫赫有名,也是齐佳药业的早期金主。这位新上任的总经理看上去不太好打交道,不爱喝酒,也不爱说笑。三十年的茅台酒过三巡,万慧还摸不清他的意思——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答应对齐佳的新厂追加投资。 她换了很多话题,直到说到自己是哈佛毕业才撬开了廖总的金口。原来廖总也曾在哈佛进修过。她顺势就攀上了师兄妹的关系。 “廖总,我得尊您一声大师兄。师兄在上,请受师妹一拜!”万慧一壶二两酒就干尽了。 廖总呵呵笑道:“我那丫头也在美国读书呢,她也说要读哈佛。” “那我就要多一个小师妹了!” “她管你叫师姐,那她管我要叫什么?这关系岂不是乱了?” “不是乱了,是亲了。我跟您的关系更亲了!”万慧自然地挽上了廖总的胳膊,同时牢牢记住了廖总孩子在美国读书的事。这送上门来的突破口,别管有意还是无意,得好好利用。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万慧嫣然一笑说:“师兄,允不允许我去准备一下?一会还有很多事要向您汇报呢。” 饭店大堂里,罗锐恒面无表情地掐掉了赛玲娜的电话。他听到高跟鞋铿锵的声音,就见万慧飘然而至。 两人相视,半晌无言。 万慧说:“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呢。” 万慧离得很近,罗锐恒一低头都能闻到她的香水。他答道:“最后不还是逃不出你的掌心么?” “既然这样,当年又何必要逃呢?” “是啊,现在有点后悔。算晚吗?” “嗯……你要是为我哥来的,那就晚了。” “自然是为你了,为齐佳不就是为你吗?” 万慧莞尔一笑说:“走,陪我去见位客人。”说着她便亲密地拉过罗锐恒的胳膊。 “谁啊?” “咱们的师兄。” 天黑了,十字路口的车辆都很少,周末晚上6点要加班的人应该也很少。王晓菁站在路口等红灯,怀里抱着电脑,耳朵下夹着手机,疲于应付着朱莉的电话。她惶恐地解释说因为电脑死机,她近乎要重做模型,但再三保证一定能在明天一早准时发给罗锐恒。朱莉问她拿什么保证,她说她准备通宵。 朱莉语气不悦,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王晓菁想,朱莉也许已经在考虑这个项目是给她个两分还是一分了。 绿灯亮了,往左有家星巴克,往右是肯德基,王晓菁掂量了一下,肯德基无限续杯还可以通宵营业,便抬脚准备向右拐。可许嘉峰来了电话。她一拍脑袋,忘了之前答应去许嘉峰家里吃饭。她只好说有事走不开,但许嘉峰执意要她来家里,说饭都做好了。 王晓菁突然眼前一亮,说:“晚饭就算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许嘉峰打开家门时,王晓菁就站在门外,抱着电脑,红着眼圈,楚楚可怜。许嘉峰连人带电脑都抱在了怀里,王晓菁越过他的肩膀,恹恹地看着对面墙上的空白。 许嘉峰有点惊慌,做完了勇敢的第一步后,他好像不知该接下来该怎么办,刻意表现出镇定以示自己是她唯一可依靠的对象。王晓菁从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上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而这种紧张令她厌恶。 她扬起头看着许嘉峰,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圆滑写在脸上、成熟装得过头、眼神总是闪烁不定的人,心里清楚她可一点都不喜欢他。但许嘉峰喜欢她,她也是清楚的。人的喜欢就是弱点,就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许嘉峰犹犹豫豫地吻在了她的眼角上。王晓菁本能地想要躲避,但还是忍住了。她睁着双眼,看着许嘉峰紧闭而微颤的眼睛,心中毫无波澜。他见她没反抗,便大胆了一些,吻住了她的嘴唇。她依旧睁着眼睛,无神也无深情。 她轻轻推开许嘉峰,问:“你要先看下模型的逻辑图吗?” “哦,好。” 王晓菁打开了PPT(幻灯片)。许嘉峰就坐她身边,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描述了一下模型的思路,许嘉峰大吃一惊道:“明早就要?这怎么可能呢?这起码是三天的工作量啊!” “三天?怎么会呢?” 许嘉峰在纸上画起了模型的逻辑框架说:“你看这步、还有这一步,细分市场太多了,计算步骤也太复杂,只能手动计算了。” “你说得对,如果按照正常逻辑是应该这样计算,但是我用VBA[VBA是一 分卷阅读57 种基于Office软件的编程语言,在Excel中一般函数结合VBA编程可以大大简化数据处理方式,是一种高级的Excel数据处理能力。]写了一个程序,可以合并好几个计算步骤,按这样的方法一天就够了。只是我之前的工作都白做了,我只能想到找你帮忙了。” 许嘉峰惊讶地问:“你会VBA编程?” “昨天还不会,今天刚学的。” 许嘉峰一时没发话,只有对无足轻重或者不构成威胁的事他才会不吝赞美。他沉吟了一下道:“那好,这样,我来搭建模型框架,你同时来来做VBA编程部分和查找关键假设。等我框架做好,你就把假设的数据填进去,直接出图表做PPT。估计来不及检查了,先把明早的会应付过去吧。” 两人挑灯夜战,紧赶慢赶。王晓菁在经历了家里的变故和今晚的折腾,几乎连着两个晚上都没睡觉。她脑袋嗡嗡发胀,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边已经堆着好几个美式咖啡的空杯。 许嘉峰拿到了王晓菁的初稿模型研究了起来,尤其是那个连他都没学过的VBA程序。这是Excel的高级技能,他听说就连罗申内部也很少有人会用。除非是极其复杂的模型,否则一般的小打小闹根本用不上。王晓菁的这个模型一般人都只会想到按部就班的做法,他也是“一般人”之一,才说要花三天时间。他没想到王晓菁居然巧妙地运用了VBA程序来减少模型计算步骤。关键是她居然是现学现卖,看来之前真小瞧这个成大毕业的姑娘了。 许嘉峰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王晓菁。灯光下的她目光专注,没注意到许嘉峰的眼神多么复杂。 终于,两人在第二天一早6:50把模型和PPT都做好了。 王晓菁再三检查,生怕有闪失。一朝被罗锐恒骂,十年怕给他发邮件。在许嘉峰的催促下,她才依依不舍地按了邮件的发送键。 邮件的正文写道: 各位: 附件中是我的模型和PPT。请两位过目。 致礼, 王晓菁。 这封邮件是直接发给罗锐恒和王鸣飞,抄送给朱莉的。 许嘉峰说:“现在就算发现什么错也来不及改了,去睡一会儿吧。” 许嘉峰把王晓菁送到了卧室。刚跨入卧室门口,她发现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转身问:“我睡这那你睡哪呢?要不我还是去睡沙发吧。” 许嘉峰有些愕然,只好说:“呃,我本来想……算了,还是我睡沙发吧。” 王晓菁和衣躺了下来。许嘉峰坐在床边为她盖好被子,手就搭在了被角上。 王晓菁看着他的手,突然抽泣了起来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要是交不了差,你知道罗总会怎样对待下面人的。他会让我滚蛋的,一定会的!也许我不适合咨询……我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我、我其实没那么聪明……” 王晓菁哭得很是伤心,眼泪说来就来。许嘉峰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你瞎说什么?你已经很聪明了。这又不是造火箭的行业,不需要脑袋开光才能做。”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嘉峰又安慰了王晓菁两句才关上门离开。王晓菁轻手轻脚地反锁了门,这才放心睡下了。 怕什么来什么, 王晓菁果然睡过了。她飞奔到公司楼下时,发现电梯告示栏贴了一张寻猫启事,一大早就这样匪夷所思地开始了。 王晓菁晚了十分钟才进会议室。她不敢正视罗锐恒那张冷冷的面孔,赶紧坐到了朱莉旁边。 “怎么回事?怎么这时候才来?” “对不起,我通宵睡过头了。” 赛玲娜和吴瑞刚那组先做了个关于专家访谈的汇报。罗锐恒不太满意,接连几个问题就把他们俩给问倒了。 轮到王晓菁和朱莉这组汇报了。王鸣飞说:“朱莉,你先讲下PPT?” 朱莉心领神会,王鸣飞可能是担心王晓菁会在罗锐恒面前出丑。罗锐恒却发话了:“模型是王晓菁做的吧?让她讲吧。” “好!”王晓菁马上起身道。 此时的她马尾辫颓唐地耷拉在脑后,双眼充满血丝,眼睑下缀着两团黑云一样的黑眼圈。她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但还是要把全身的气量都鼓动起来,在罗锐恒面前表现出对这个模型完全的自信。 王晓菁一上来就先讲模型的框架。没两分钟罗锐恒就问:“王晓菁,你这是想把人讲明白吗?” “是啊……” “咨询业有句话,叫‘如果你没办法convince(说服 分卷阅读58 )别人,就confuse(使困惑)他’[两个英文单词的发音都是以“con”开头。]。我觉得你是在试图confuse大家。废话太多,先讲结论吧。” 王晓菁赶紧切换到了几页之后。罗锐恒端着胳膊,跷起二郎腿,注视着幕布。王晓菁没说几句,他就开始问这背后的关键假设。幸好这部分是王晓菁自己做的,还算对答如流。 但是罗锐恒总能挑出她的毛病来:“数据单位呢?美元还是人民币?你这字体大小也不统一。标题废话太多。角标!角标!数据来源也能忘了写?” 罗锐恒在幕布上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问题多得像落满全场的羽毛球,王晓菁应接不暇地到处救场。 “罗总,晓菁昨晚通宵了,PPT没来得及……”朱莉试图袒护。 “通宵就是理由了?这不是起码的基本功吗?”罗锐恒反问道。 “罗总,实在抱歉,会后我就去改。” 王晓菁说。 “会后?现在就改!”罗锐恒一处处的错误点出来,王晓菁只好当着众人面一处处地改。不记得罗锐恒骂到哪了,她微微一撇嘴也被他发现了。他就教训她说不要认为这是小题大做,这是要递到客户面前的报告,任何小错误都可能影响阅读人的心情,都可能让人怀疑罗申分析的可靠性。 王晓菁心中叫苦连天。项目开始前,艾瑞斯就告诉她罗锐恒对模型要求特别严,比任何一个合伙人都严。明明没必要亲自查这种低级员工的活,但他每一次都查,就像是他的一大爱好。她没当回事,以为只是走过场。没想到罗锐恒对细节要求这么高,很多在她看来都是小题大做。本以为都做到合伙人的级别,很多东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而罗锐恒的眼睛却一直睁着,紧盯着她的任何错误不放。 罗锐恒又问了一个数据问题,王晓菁却在PPT上没有找到答案。她只好用鼠标打开Excel,把模型直接投影在了幕布上,那感觉就像被人扒光了底裤游街一般。 她晃着鼠标的时候,罗锐恒居然绕过桌子走过来,拿起她的鼠标就扔到了垃圾桶里。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贴着椅背坐着。王晓菁愣愣地望着垃圾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哦不,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一个神经病打交道。 罗锐恒问:“王晓菁,你觉得身上哪一部分最有用?” “我觉得都很有用啊。” “硬要说一个呢?” “脑子吧。” “不,那个东西你没有。下一个呢?” “……那就手吧。” 罗锐恒幽幽地说:“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用鼠标做模型,就把你的手剁掉!” 王晓菁只好用不熟悉的快捷键在不同表单上切换着,可还是没找到。毕竟模型框架是许嘉峰搭的,她虽看过几遍,但还不太熟悉细节。 罗锐恒不耐烦地问:“这模型是你自己做的吗?” 她心虚道:“是啊……” “自己做的东西还找不到啊?电脑拿过来!” 罗锐恒单手在电脑上操作了起来,快捷键溜得手都飞起来了。三下两下,他就通过回溯数据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还行,这模型逻辑倒还算清楚。”罗锐恒嘟囔道,“还用到了VBA……”。 王晓菁略略宽心。 可下一秒他又骂道:“但你居然不会用这回溯数据的快捷键?你连VBA都用了,快捷键不会?” 他又切换到了模型的主页面上说:“还有,你怎么没用我要求的统一格式?手填的数据要用蓝色,自动计算的用黑色。你刚好反过来了?” 坏了,肯定是许嘉峰按亚当斯的习惯来的,早上查的时候她给忘了。 王晓菁讪笑道:“我记反了。” 罗锐恒终于把电脑还给了王晓菁,说:“我早上看你写的邮件也不规范。要先汇报结果,我当然知道邮件附件是你的模型和PPT了,用不着重复没意义的话……” 罗锐恒一边在他的邮箱里找了几封邮件转发给了王晓菁和赛玲娜,一边教训道:“这点小事也要我教?你们都好好学学别人是怎么写汇报邮件的。邮件的目的、工作成果、下一步安排都要提炼出要点……” 散会后,王晓菁晕乎乎地出了会议室,又晕乎乎地回到座位上。经过休息室时她也没有力气凑上去听苏琪、侯捷在八卦。他们大惊小怪地说楼里有一只神秘生物出没。 一场会下来,她的本子上同时还记下了一些当场无法修改的地方。罗锐恒事无巨细的提点为她至少又增加了一天的工作量。再加上她还要把模型从头到尾再熟悉几遍,基本上 分卷阅读59 这几天的睡眠都交代了。 没一会,王晓菁就听到王鸣飞远远地在呼唤她。她扶额遮脸,假装没听见。王鸣飞晃着羊角面包一样的身子走过来说:“晓菁,做得不错呀。罗总难得会夸小屁孩第一次做的模型不错呢。而且第一次做就用到了VBA,可以的!以后模型都可以交给你做了!” 居然不是来找麻烦的。王晓菁捋了捋海草一样的头发,昂起头来,无力地笑了笑。 “不过你真通宵了?” “是啊!” “你怎么能通宵呢?” “这不是应该的吗?” “唉,你以为这值得骄傲啊?通宵难道说明勤奋吗?通宵说明你方法不对!你知道我在罗申通宵过几次吗?零!还不是照样一路做到项目经理?” 王晓菁心中呵呵。王鸣飞不通宵,她一点都不意外。他有手下这一批精兵强将,再通宵就是演戏了吧! 王鸣飞喋喋不休地说:“任何工作你要觉得有通宵的可能,先去问一下你的领导,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快的办法。我看你今天那个模型做得是不错,但完全不是要通宵的工作量啊。” 王晓菁不想透露因为家里出事耽误了整个周末,她只好说:“因为中间死机了,白干了好久。” “好吧。记住了,你在罗申通宵的记录最好不要超过每年两次。要是给老板、尤其是罗总留下你爱通宵的印象就麻烦了。” “他会怎样?” “他会把所有活都派给你。” 凌晨两点了,环球商业中心楼下的出租车站只有几辆车在趴活,大楼里也只有寥寥几盏灯亮着。一只黄色中华田园猫迈着轻巧的步伐,悄无声息地走过地毯。 王晓菁还在研究齐佳的模型。她把模型又从零开始搭建了一遍。这一遍,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字母都是她敲进去的。中间出了无数错误,她调试了半天,最后终于算平了数。 忽然,喵呜一声吓得她魂飞魄散。一只黄猫居然站在了她面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王晓菁呆住了。那猫居然还和她招了招爪子,然后就往休息室的方向小跑去了。她也跟了过去。猫就蹲在冰箱前看着她。 “你还挺知饿知冷的呀。想要吃的?” 王晓菁给它倒上了点牛奶,大黄猫毫不客气地就喝上了。她蹲下来,摸着它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也在加班?老板是不是也很讨厌?” 那猫抬头看了她一眼,叫唤了两声就跑了。 “哎!真没良心!碗都没洗呢!”王晓菁追了出去,没跑两步就停住了。 走道里,大黄猫弓起了身子,炸着毛。罗锐恒拿着刚打印好的报告僵在原地,两个物种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王晓菁居然从罗锐恒的脸上看出了紧张。她也不着急走过去了,放慢了脚步。罗锐恒居然也有怕的东西,她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好好敲诈他一下,比如让他保证自己会通过试用期? 王晓菁的贼胆仅仅持续了一秒钟,罗锐恒就说:“快拿走!” “您怕猫?” 罗锐恒斜睨了她一眼,极不情愿地说:“我讨厌所有有毛的。” “难怪……”王晓菁嘀咕道,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罗锐恒和人也处不好关系了。 “你怎么把猫带公司来了?!” “呃,这不是我的啊。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哪养得起猫?” “快拿走!” 王晓菁只好走过去,连哄带摸地抱起了猫。大黄猫在她怀里并不老实,来回蹭。 王晓菁往前刚走一步,罗锐恒就问:“你干嘛?” “老板,我得把它请出去呀。”王晓菁强忍着笑说。她感觉如果现在把猫挂在罗锐恒面前,简直可以要挟他任何事了。 她说:“您能给我一个纸盒箱吗?装文件的那种。” 罗锐恒黑着脸走了,很快又黑着脸回来了,远远地把一个纸箱子丢到了王晓菁脚下。 王晓菁把猫塞进去时偷偷瞄了一眼罗锐恒,明显看到他松了一口气。她抱起箱子说:“我去交给保安吧。” 罗锐恒摆了摆手,很不耐烦地赶她走。 王晓菁收拾了东西抱着猫去等电梯。罗锐恒也下班了,他们两人站在电梯前,看着变化的数字沉默不语。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下。王晓菁一看是许嘉峰的微信,就关掉了手机声音。此刻她心中涌动着一百个问题,关于工作的、还有关于其他的。她又再三衡量风险,把各种问出口的下场都算计了一遍。 最后,出口的 分卷阅读60 话却是:“罗总,您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晚下班?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就一个人。” “哦……” 王晓菁很想说,我就知道你还单身,你这种人要有人愿意和你过日子不如直接出家得了。 电梯门开了,王晓菁抱着蠢蠢欲动的纸箱站到了电梯一角上。罗锐恒又站在了她的对角线上。 罗锐恒问:“你为什么总这么晚下班?” “因为我热爱工作啊。” “听说你通宵了?” 王晓菁刚要点头,猛然想起王鸣飞的告诫。她极力否认道:“没有!我从不通宵!我是一天要睡够六小时的人!” “嗯,不要通宵,通宵伤身体。咨询这行到最后拼的就是身体。” 黑夜里发生的事经常会触及人心。一句话、一个动作的含义都会被无限放大。王晓菁有点意外罗锐恒难得显露近乎人情的一面。她这才第一次仔细端详起罗锐恒来。 他的面孔即使在深夜里也没有一丝倦容,像块白锃锃的铁板,永远清醒又严肃。他的身材也如硬石,棱线分明。这样的一具身体无怪乎能抗起罗申中国的半壁江山来。 可是,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会从他的身上滋生出来,就好像他宁可守着孤独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偶尔的一笑,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哪怕是偶尔的松懈,也马上就恢复到紧绷的常态。 “了无生气”,王晓菁想到罗锐恒时就会想到这四个字。枯燥、乏味、孤独……似乎都是他所忍耐、甚至甘之如饴的状态。 忍耐是罗锐恒的一大特点,也是王晓菁的。 谁喜欢天天工作到深夜?可为了让罗锐恒对自己有个好印象,为了确保自己能顺利通过试用期,她只能用工作狂的方式来对待工作狂。她会时不时地出现在罗锐恒的办公室外,都是假装不经意的刻意罢了。 所以罗锐恒,要比忍耐我们就比比看吧。毕竟我比你年轻十岁,在时间的竞争中我已经先走一步了。王晓菁心里为这个既是老板也是导师的男人又附加了对手的角色。 到了四十层,王晓菁去找保安,罗锐恒也跟了过去。 保安接过猫来说:“我替失主谢谢你们哦。一个小姑娘拎不清,也不晓得把猫带到公司来做什么。我看是加班加得脑子瓦特了。” 说着,保安拿出一个信封说:“个么小姑娘说谁捡到就把这钱给谁。侬拿去好啦。” “不用,举手之劳。”罗锐恒说。 王晓菁瞥了罗锐恒一眼,拿过信封一看,是一千块。她又从中抽出两百块钱给保安说:“我们收下了,这猫就麻烦您交给失主了。” 王晓菁和罗锐恒继续坐电梯下去。王晓菁无聊地扇着手里的信封。 罗锐恒说:“你也好意思收。” “当然好意思了,不偷不抢的……要不我把钱还回去,再把猫带回罗申?但是带回去放哪呢?要不放您那?” 罗锐恒挑了挑眉说:“王晓菁,你现在是在谁的项目上?” 王晓菁一惊,她有点得意忘形了。她掂量一下,感觉自己还是怕他的。 王晓菁默默收起了信封,又举手发誓道:“我保证不说!” “什么?” “您怕猫的事!” “你再说一句?” “我说什么了?我都忘了。” 到了一楼,王晓菁刚要踏出电梯外,罗锐恒说:“王晓菁,你找雨思约下我的时间,我们一起把你的模型再好好过一遍,就当是我作为你导师的第一次活动了。” 王晓菁怔怔地看着快要合上的电梯门间罗锐恒收窄的身影。电梯门关上了,她站了好几秒钟才离开。第一次和罗锐恒独处的机会,她要好好利用才是。 第七章 各有烦恼 黑色的鱼尾裙勾勒出了一个流畅的线条。白色衬衫的下摆没有扣上,而是在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别致巧妙地掐出了腰身。 赛玲娜在这身打扮上花了心思,是为了跟客户的第一次见面。齐佳药业总部在北京。昨天她跟吴瑞刚一起飞到北京,飞机上还在修改给客户的报告。她很兴奋,不仅因为要见到客户,还因为罗锐恒也会来。 她看着手机上罗锐恒发来的邮件,都被她小心收藏在一个文件夹中。每次只要有邮件进来的提醒声,她不由自主就期待了起来。如果看到抬头是他的名字,她留在罗申的意义就多了一分。邮件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为她所写,即使谈论的是公事,也仿佛有种他们私底下才存在的亲密。 只是 分卷阅读61 她有些懊恼,迄今为止罗锐恒尚未给她单独写过一封邮件。 沉迷于自己的独角戏中太长,赛玲娜怕怠慢了一起坐车的吴瑞刚,就问道:“客户是什么样的人?” “万吉吗?听说人不坏,就是有些墨迹。” “万慧今天会来吗?” “她不会。不过她派了个代表来,听说不太好对付。” 齐佳的总部在王府井的一座写字楼里。罗锐恒和王鸣飞在楼下与他们碰头,罗锐恒只是点了个头,就和王鸣飞边聊边走了。赛玲娜注视着他的背影,想着今日所有可能跟他亲近的机会。 万吉已经在会议室里等他们了。他客气地和罗申团队打招呼,甚至有些太客气了,好像生怕做错了什么会被轻视。罗锐恒主动和他握手,他却在慌乱中伸出了同向的手。罗锐恒不动声色地双手握了上去,巧妙地掩饰住了客户的尴尬。 可代表万慧的人迟迟不见现身。万吉有些坐立不安,对罗锐恒说:“这北京城实在太堵了。我们是再等等,还是先开始?” “都可以,看您吧。您之后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今天就你们这一个会。”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赛玲娜假装在对PPT(幻灯片)做不必要的检查。今天她完全可以做个沉默的配角,最多在罗锐恒做报告时提供一点微小的辅助意见即可。她细心琢磨着罗锐恒脸上微小的表情,在他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时又马上挪开,观察起了万吉。 万吉这样的人是很好应付的,只消给他足够的尊重和谦卑即可。她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不知道是怎样的环境才会塑造出这样唯唯诺诺的性格。而她本以为身为一家大公司的执行董事,怎么着都会有些架子的。 等待的安静突然被一个女人尖利的嗓音扯破了。烦躁的抱怨声由远及近快速移动了过来。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闯了进来。无法置信的无礼,她甚至都没有跟在座的人打声招呼,就冒冒失失地把包一丢坐了下来。 万吉介绍说:“这位是市场部总监刘敏。” 罗锐恒敛了敛西装,向刘敏伸出手去说:“您好,我是罗申的合伙人罗锐恒。” 可刘敏竟没有同他握手,而是低头在包里找起东西来,嘴里敷衍着说:“万慧总今早才说有这么个会。我刚送孩子上学,今天二环堵成停车场了,二十分钟路我开了一个小时!” 她掏出了一包纸巾擦了擦汗,终于安定下来。报告会这才正式开始。 罗锐恒的报告做得很出色,每一个字都坚实而自信,足以代表罗申的信誉。万吉很满意,甚至有些激动。他在罗锐恒的报告里找到了一点保住地位的信心。 赛玲娜一直在细细地观察。那个刘总监大概是万慧派来监视一切的,可好像只是一个向上汇报的角色,连报告都懒得仔细听,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会后,吴瑞刚带着赛玲娜去找刘敏。按照客户对接的安排,他们今后主要打交道的就是刘敏。 赛玲娜礼貌地自我介绍着,刘敏突然来了一句:“你多大啦?” 赛玲娜一愣,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你们就给我派个二十二岁的黄毛丫头来?!她懂战略吗?” 刘敏双手一叉腰,对着吴瑞刚撒气。 吴瑞刚安抚道:“刘总监,主要制定战略的是我和王经理,赛玲娜只是辅助做些分析。您看,今天罗总报告中的很多数据就是赛玲娜做的。” 刘敏瞟了瞟吴瑞刚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之前我在辉瑞工作了五年,然后去芝加哥大学读的MBA,加入罗申已经两年了。当然对齐佳的了解没有您多,我们更多的还是对外部市场进行分析,给您提供一些参考意见。我听说您都在这工作二十多年了?” “那是,齐佳就跟我自己家一样。” “明白明白,现在也是我们的家了。” “那能一样吗?你们就是个外来户!” “总之,我们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的。那先让我们商量下工作的事?项目的进度管理和最佳案例借鉴是您要负责的部分?” “对,这是万总要看的。”刘敏强调了一下说,“万慧总。” “我看到您已经发了一个项目进度管理的文件了,辛苦您了。”吴瑞刚打开了一个Excel文件,里面列出了项目六个月的安排,但是记录得凌乱不全。 刘敏伸出一根指头,在屏幕上绕了饶说:“这表格太难用了。你们干嘛非要弄个Excel表?中看不中用。” “没关系,赛玲娜会调整的。” 刘敏抱怨道:“你知道你们一来,给我也加了不少活吗?东西还催得那 分卷阅读62 么紧,我这都是周末加班做出来的!你们这些做咨询的为什么总把人搞得那么紧张?就好像你们是跑在秒针上一样。” “我们不是跑在秒针上,我们就是秒针。” 刘敏翻翻眼睛说:“那就没我什么事了,都靠你们了。不过我们花了那么多钱,这些本来就该你们做的吧?我那还有一些活,也可以丢给你们了?” 吴瑞刚不卑不亢地说:“只要是对整体战略制定有帮助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具体的要求您可以向罗总提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且还把交涉的难题扔给了罗锐恒。吴瑞刚不愧是在企业里干过的,深知打太极拳的套路。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刘敏起身就要走,她又瞟了一眼赛玲娜说,“小姑娘工作不上心,打扮倒是上心。” 赛玲娜一下涨红了脸,这种言语轻慢是她从未遭受过的。内心的不甘和委屈都化成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刘敏一走,吴瑞刚就拍了拍赛玲娜的肩,安慰说:“我听说她就是这么冲的一个人。咱们先把工作做好了,别让她在这上面挑出什么毛病来。” “知道了。”赛玲娜只好忍气吞声。 晚上,赛玲娜在酒店加完班已是十点多了。她再三检查了项目进度安排的Excel表,发给了吴瑞刚。吴瑞刚稍微修改了一下又发还给她,让她直接发给刘敏。 赛玲娜打了个电话问吴瑞刚:“让我直接发给刘敏?这样好吗?” “你不要怕她。对付这样的客户要以柔克刚。你多接触接触她,先让她认可你的工作。” “好吧。” “赛玲娜,咨询在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知难而上的工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难题总会碰到。你听过一个说法吧?咨询三年抵得上别的行业十年。咨询为什么锻炼人?就是因为你会比同龄人遇到更多、更难、压力更大的挑战。如果你能应付得了这些,获得的经验和成长也是巨大的。” 赛玲娜一想到刘敏那不屑的目光和挑衅的言语,就有点头皮发麻。从小到大,周围人待她都是友善包容的。甚至可以说因为这副好皮囊,她也获得了不少优待。没来由的恶意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是背后议论。像刘敏这样直接而当面的伤害还从来没有。 从单纯的校园到荆棘丛生的社会,她稚嫩的双脚上已经割出了第一道血印。刺痛打开了她不愿回首的记忆。那种一下被从花团锦簇抛进泥泞中的落差感,于她并不陌生。 放下电话,赛玲娜跌入五星级酒店柔软的大床里。被褥虽厚却周身冰凉。两间之隔就是罗锐恒的房间。她想要寻求一个温暖的怀抱,想倾诉,也想哭泣。 赛玲娜发了一条微信给罗锐恒,可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复。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陪客户吃饭。她换了衣服去前台,只是报了罗锐恒的姓名和生日,很容易就拿到了他房间的门卡,容易得连她都觉得这也许是个好兆头。 她进了罗锐恒的房间,果然是没人。她找到了衣橱,那里挂着她所熟悉的衬衣。她坐在衣橱的隔板上,把衬衣裹在了自己身上。 吃饭不可能那么晚吧?是去酒吧了?还是去唱歌了?万吉是不是也有不少牢骚要向他发泄?他明天一早不是还有会吗?应该不会回来的太晚吧…… ……会不会还有别的女人和他在一起? 赛玲娜昏昏沉沉地想着,有了流连的放纵,也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她忘了曾经提出的分手是那么痛快,痛快到可以被忽略成是一个玩笑。她解开自己的外衣,全部脱掉,一丝不挂,然后换上了带来的睡裙,就躺到了罗锐恒的床上。 半夜,不知到了几点,罗锐恒回来了。他一开灯就吓了一跳。他走到床边,端详着那张灯光下的面孔,柔和安详得如洋娃娃。 “哎!你不能睡这!”他踢了踢床。可是赛玲娜没什么反应,呼吸均匀得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睡着了吗?”他嘟囔着。 罗锐恒松开了领口,就向浴室走去了。在他背后,赛玲娜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罗锐恒终于躺下,躺到了沙发上。他背对着赛玲娜,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赛玲娜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直到屋内的一切在她的视线里呈现出了清晰的轮廓。她躺在一个人的床上,还是不甘心,挤到了沙发上。她抱住了罗锐恒,轻轻蹭他的后背,轻轻吻他的脖颈。可罗锐恒的鼾声实在响得明确,让她无计可施。 她滑到地上,歪头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让他醒,即使看到她在他的床上,他也无动于衷,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了吗? 赛玲娜突然无法忍受和罗锐恒以及他的怠慢 分卷阅读63 共处一室。她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去了。 夜色如水。她走在城市宽广的街道上,成为了执勤的民警、扫地的环卫工人、刚收摊的大排档老板、失眠者的同类,毫无目的地漫游在街头。 有个陌生男人和她擦肩而过时,撇头看了她好一会。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变成付诸实践的邪念之前,赛玲娜逃进了另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 她找到一处沙发坐下。观察起此时还在大堂里伫立的人们。那些浓妆艳抹、裙子节省的女孩们踩着高跟鞋,也在望着她窃窃私语着。也许她们将她当成了同类。 赛玲娜想起有次跟着父亲出去应酬。饭桌上坐着一些民营土老板,其中有个带了位年轻姑娘来。那个姑娘和自己年龄相仿,也是上学的年纪,但是没有半点学生气。她就坐在对面,脂粉过于浓重,穿着一件白色貂皮短袄,一直在埋头吃饭。应酬上所有人都被介绍到了,除了她。赛玲娜问父亲她是谁,父亲说不要管闲事,她就叫“闲事”。 那时候赛玲娜就想,自己永远不会坐在那个位子上,自己永远不会成为那个年轻姑娘,自己也永远不会依赖男人。 大堂经理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又客气地说:“小姐,你不能这样坐。” “怎么了?” “我们这是五星级酒店,这样有点不雅观。” 赛玲娜无可奈何地笑了,放下了蜷在沙发上的双腿。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不光被客户轻视,也被罗锐恒轻视,现在又被那些陌生人轻视。她在自轻自贱吗?这样自以为是的悲哀会不会让她得到一点安慰?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妈妈,我想你了……” 赛玲娜回到酒店房间,罗锐恒还在熟睡,只不过换到了床上。赛玲娜躺在他身边,接受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短暂的忽视。 第二天一早,赛玲娜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罗锐恒。 “早。”她期待地看着罗锐恒。 “你怎么进来的?” “不告诉你。” “那就赶紧回去吧。” “不……” 赛玲娜用鼻尖蹭着他的面孔,用气息撩拨着他的心绪,用周身的温热和赤裸的肌肤让他的底线一点点瓦解。 罗锐恒摊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他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赛玲娜一个翻身坐在了他上面。腰肢有节奏地扭动着,她的面孔在罗锐恒的上方一前一后地变换着大小。她断断续续地从呻吟的间隙里挤出了几个字:“昨晚,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如果那时死掉了……你可能都不知道。” 罗锐恒享受又沉迷的面孔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扶住赛玲娜的上身,问:“你一定要把日子过得那么极端吗?” 赛玲娜还未及反应,就被罗锐恒撇了下去。他气冲冲地起床,去了洗手间。她听着他在洗手间里刷完牙、洗完脸,上了厕所,又听到衣架碰撞的声音,还有穿上裤子、扣上皮带的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比平日更大的动静,像在变相地斥责她。 罗锐恒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站在床边,眼神复杂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不安全。” 不顾赛玲娜的哀求,他拿上包出门,临走时说:“等第一阶段一结束,我就会放你下项目的。” 门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开启了女孩的失声痛哭。 即使罗锐恒和王鸣飞都不在公司,王晓菁也不敢懈怠,一直在根据罗锐恒的意见修改模型,同时还要应付许嘉峰殷勤的独角戏。 “晓菁,我们都好几天没一起吃饭了。走吧,去吃午饭吧。”许嘉峰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王晓菁很纳闷他哪来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时间。她自己工作忙得要飞天了,不要说吃饭,连嘘嘘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为了回绝许嘉峰,她连借口都不够用了。 “我正在待命呢,朱莉在审阅我的一个报告,让我等她意见。”王晓菁装出一副苦瓜脸说。 许嘉峰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自从那晚之后,你好像总在躲着我呢。我没有那么倒霉吧,被发‘好人卡’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的,但是王晓菁却有点恶寒。不过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说很快就是他生日了,希望她能为他庆祝生日。 王晓菁只是说如果时间允许她一定会去。不过她现在就已经能预估到了——时间一定不会允许的。 侯捷可能是这届新人里最轻松的一个了。他好像从来都不紧不慢的,林姿绮的电信项目对他这个电子系毕业的学生来说小菜一碟。他甚至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去休息室拿水果吃。 分卷阅读64 一般他拿了水果就会去最大的会议室远眺黄浦江。谁知今天一推开门,他却看到意外的一幕——徐芳琳和许嘉峰坐在里面,徐芳琳抹着眼泪,而许嘉峰在低声安慰她。 “我来的不是时候?”侯捷问。 “没事,进来吧。”许嘉峰说。 “芳琳怎么了?” “在说她项目上的事。那个苏琪老抢风头,老显摆自己能,还老打压芳琳,该给芳琳的数据拖着不给,害得芳琳这边的进度慢了,还要被左经理骂!” 徐芳琳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泪眼汪汪的。她的相貌是典型江南姑娘那种清秀的眉目,身材也是娇小玲珑的。脸上总有种怯弱和天真的表情,如今配上这眼泪的点缀,更加重了相貌中惹人怜惜的成分了。 侯捷最见不得女孩哭。他把两块香瓜放到徐芳琳面前,安慰说:“别哭了,吃瓜吧。” 徐芳琳摇了摇头说:“吃不下……” 许嘉峰倒是拿过去一块说:“我跟芳琳讲,让她和苏琪好好谈谈,她也不敢。” “那当然!苏琪那个母老虎,谁敢惹她啊?” 侯捷说,“要不你去和苏琪说说?” “我去?”许嘉峰犹豫道,“会不会有点多余啊?” 徐芳琳马上看了一眼许嘉峰,那表情有点吃惊。 “你不是妇女之友么?” 侯捷贼笑道,“难道你觉得苏琪更愿意听我的话?” “好吧好吧,我去!”许嘉峰无可奈何地说,“不过你别说在这看到芳琳哭啊。” 果不其然,许嘉峰一去找苏琪就被骂得狗血喷头。 “我在赶一个PPT(幻灯片),没工夫和你闲聊!”苏琪和许嘉峰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过屏幕。 许嘉峰有些尴尬,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别那么对芳琳。” “叫得真亲切。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了?谈恋爱了?” “你别乱说!” “许嘉峰,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私人关系可别带到工作中来。” “那作为同事我也可以关心她一下吧?” “你还没完没了了?这我们项目上的事,你别多管闲事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我工作努力有错了?开会积极发言有错了?那个数据我不过多核实两遍,她就嫌慢了。真着急她自己做去啊!” 苏琪坚持说她没有夸大事实。她和徐芳琳在一个英语教育APP的市场推广项目上,徐芳琳负责模型,她负责提供关键假设数据。其中一个重要数据是估算目标客户也就是全国重点城市重点学校的数量。她发现徐芳琳在模型里填的数据和她查到的不一样,就提出了异议,可徐芳琳坚称自己的才是对的。 “……结果我没想到她真去自己做了。你说提供关键假设数据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做对做错都是我的责任,她瞎起什么哄?现在好了,她的数据是根据2009年的一个报告推算来的,我的是四十个城市每个市的教育局网站上挨个查来的最新数据,你说谁的更准确?”苏琪愤愤不平道,“我给她指出了差别,她不听,非要用她自己的。也不看看最后那个市场规模估测的,大得没谱了,根本就是脱离实际!她出了错还要怪我数据给的不及时?” “她不也是好心么……” “好心的错误比愚蠢的错误更糟糕!我管她是好心还是怎的,客户会问她心好不好吗?我跟你说,菲利普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我一定要和菲利普说清楚,别到时候责任又推到我头上!” 许嘉峰有点恼羞成怒道:“你看她好欺负是吧?有必要捅到合伙人那去吗?别太过分了!” “是你别太过分!哼,一个凤凰男,假惺惺地演戏给谁看啊!” “你……你胡说什么呢?!” “你以为大家都没发现呀?要不是因为追不到赛玲娜,你会去追徐芳琳?啧啧,侬看阿拉上海小姑娘好骗是吧?徐芳琳不过就是在外环上有套房子好伐,侬看侬那心急火燎的样子,吃相不要太难看哦!” 这番抢白戳到了许嘉峰的痛处。他脸一下涨红了,一口怒气堵得他张口就有些结巴,一手指着苏琪说:“我……我不跟你这种女人计较!难怪……难怪你找不到男朋友!” “哦哟,要你操心。我宁愿找女朋友也不会找你这样的!龌龊!”苏琪一巴掌打掉了许嘉峰指着她的手,说,“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我了!” 侯捷也在惦记着徐芳琳的事,半是热心肠,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巧在过道里碰到了王晓菁,他就把这事说了。 王晓菁斟酌了一下,轻巧地建议道 分卷阅读65 :“干嘛不去找王鸣飞?他是班主任,这事可以找他呀!” “对呀!怎么忘了这茬了。谢谢你的提醒啊!” “你刚才说许嘉峰也在为芳琳打抱不平是吗?” “呃,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他人还真不错。” 没多久,王鸣飞去找了苏琪和徐芳琳项目上的经理左安平。 “……今天还不够我烦的吗?你也来添乱?”没想到一上来,王鸣飞就被左安平给怼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咋那么大火气?” “徐芳琳的模型今天被客户挑了错,客户不干了,怀疑我们别的数据也有错,现在让我们每个数据来源都解释清楚。菲利普挡也不挡,居然就答应了。徐芳琳说她等不及苏琪给的假设数据,自己就编了一个。呵,编一个……编也好歹有个依据啊。她倒好,真是拍脑袋编出来的,客户一问全露馅了。你现在要是来为她说情,可是撞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了。打住!不听!” 但王鸣飞还是舔着脸把苏琪和徐芳琳的过节说了一番。 左安平没好气道:“我倒没觉得苏琪做错什么,说她排挤徐芳琳,小题大做了吧。徐芳琳要是不想被别人抢风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的活要扎实,要多表现。她不爱发言这点真的很成问题,这在罗申是致命伤啊!” “你呀,就是有点偏袒苏琪了,一碗水得端平。” “你说我偏心?你看徐芳琳犯的错,我还没说她呢!平时还没有苏琪勤快。我请的是分析师,可不是大小姐!谁能出活,我就看谁好。要不然你来替徐芳琳把活干了?” 王鸣飞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左安平说:“消消气,消消气,皱纹又出来了。你不多提点一下徐芳琳,她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呀。要不然这样,我来分别和她们俩谈下,各打五十大板行吧?” “你看着办吧。我跟你讲,他们这些年轻人真不好带,不像我们以前,能找到一份工作就珍惜得不得了,都埋头苦干,天天怕被开除,谁会去琢磨这些工作以外的破事?他们倒好,苦一点、累一点不是应该的吗?受委屈不也是应该的吗?工作一不顺心就要哄着,倒过来了,我哄他们,谁来哄我啊?总之,我觉得徐芳琳如果真的介意,她该自己找苏琪当面说。不能谁都来为她说情,自己还跟没事人一样。她是不是以后还要带个妈来上班啊?” 话虽这么说,之后左安平还是找苏琪谈了一次话,敲打她做事要注意点分寸。 苏琪有些愕然,她其实真的以为如果徐芳琳的表现差一点,相比而言她就会显得突出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公平,争辩道:“徐芳琳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这点竞争就叫打压,说得好像她没经历过高三一样。” 左安平严肃地说:“你现在是上班了,不是在学校。你也不要混淆公平竞争和同辈倾轧的概念。罗申是讲究团队协作的地方,你的工作不是单打独斗,也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好吧,以后我会注意的。” “……以后我会注意的。”苏琪拉下脸来,请徐芳琳在公司附近吃了一顿饭,还说了软话。 徐芳琳坐在她对面,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苏琪有些着急,说:“你还要我怎样啊?我都已经道歉了,我可从来没给人道过歉!” 一听这话,徐芳琳哭得更厉害了。周围人都纷纷注视着她们,猜测着这两个女孩之间能有什么恩怨。 苏琪只好坐到了徐芳琳身边,抽了好几张餐巾纸给徐芳琳擦眼泪。哭了好一会,徐芳琳才说了自己的想法。苏琪听了哭笑不得,徐芳琳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就一个意思,请苏琪以后对她说话不要那么冲,她会吓到的。 苏琪说:“抱歉我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对我妈说话也是这样,恐怕是改不了的。” 徐芳琳一听,嘴角又耷拉了下来,眼看又要哭。苏琪也是没辙了,说:“但是我可以保证以后尽量少和你说话。除非是开会,或者工作中必要的沟通,我尽量不找你,要找也先通过邮件,行吧?我看以后我们干脆都不要上一个项目了,省得又出事。” 徐芳琳想了想,点了点头。 “另外,给你这个……”苏琪打开了电脑,把一个Excel文件打开了给徐芳琳看,“我把模型里所有关键假设的数据来源都做了一个整理,包括出处和我们怎么处理数据差异的方法都写在这里了。我已经给左经理看过了,她说可以直接发给客户了。要不你来发?” “这……辛苦你了,本来客户是要我来解释这些数据来源的。” “提供关键假设的数据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我们就不要相互推让了,太假了!先把客户的问题解决吧,要不然到时候责任落下来又不知道算谁的 分卷阅读66 了。”苏琪浑然不觉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徐芳琳眼眶又红了,她还以为徐芳琳是感动的。 但是苏琪没想到,在经历了同徐芳琳的不和之后,她反倒成了这级中不受人待见的一个了。大家突然不再聚集在休息室里听她说八卦了,见面都是不冷不淡地打个招呼,一提起她来,也都是略带点调侃轻视的口吻。 可只有一人待苏琪如往常一样,就是王晓菁。虽未见得有多亲近,但没有改变对待她的态度就已经让苏琪有点意外了。两人已经摒弃前嫌,苏琪甚至会主动来找王晓菁说笑。但苏琪始终不知道,她被王鸣飞和左安平教训正是王晓菁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赛玲娜趴在栏杆上,看着机场显示屏上不断闪烁变化的信息。一个上海飞来北京的航班显示了“到达”字样,她站直了身子,注视着出口不断涌出的人流。 她时不时摆弄着自己的马尾辫和T恤衫。好久没这样打扮了,就连不化妆也觉得脸上似乎少了点什么。成熟的服饰、妆容,没了这些,像少了一层保护膜。她好像暴露在每个人探寻和怀疑的目光下,觉得浑身不自在。 半小时后,一个身形瘦高、脸型瘦削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到了赛玲娜的面前。从出口到赛玲娜的位置有十米远,这十米的距离,女人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即使她明明已经看到了赛玲娜。 她透过厚厚的眼镜把赛玲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赛玲娜T恤衫上的小熊图案,这才从嘴角挤出了一丝吝啬的笑。 而这时,一直绷直着身子的赛玲娜才略放松下来,怯怯说道:“妈妈,欢迎您。” 周末赛玲娜没有回上海,因为周一还要和客户开会,她就留在了北京。还有个原因,就是她把母亲朱可青也接到了北京共度周末。 “小玲,一会到了酒店,我还是单独住一间吧。”一上地铁,朱可青就说。 “妈妈,你还是和我住一个房间吧,我都安排好了。” “你刚工作,这样不好。” “没事的,大家都这么做。” “正因为大家都这么做,你才不应该。” “妈妈,这真没什么……我们一会到酒店再说吧。”赛玲娜低声说。地铁里人不少,她真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她的余光已经隐约发现周围人在好奇地注视她们母女了。刚才她们已经就打车还是坐地铁争论了一下。虽然赛玲娜说出差都可以报销,可母亲却执意不让浪费公司的钱在私人事务上。 到了酒店,朱可青看到了前台的标价,这才没说什么,同意住进了赛玲娜的房间。在附近简单吃了个午饭,朱可青就问:“下午什么安排?” “妈妈,您都好几年没来北京了吧。我带您去大觉寺怎么样?” 提议去寺庙,赛玲娜觉得母亲是一定会答应的。朱可青虽然是理性的经济学教授,却在几年前开始信佛,现在愈发地虔诚了。 朱可青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赛玲娜异乎寻常地高兴。她说路线复杂,坚持要打车去。出租车向北而行,逐渐进入荒凉的地界。朱可青一直在后座闭目养神,赛玲娜却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 司机说了声“到了”,朱可青这才睁开眼睛。她突然倾身扒着前座向前望去。车窗外是一座高大的牌坊式大门,蓝色的顶,红色的柱子,四周是灰色围墙,墙顶上装有探头和铁丝网。门口的岗亭里还有两名戴着口罩的武警站岗。 大门上没有招牌,可任谁都能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朱可青尖叫了起来,一巴掌拍到了赛玲娜的座椅靠背上。 赛玲娜震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她咬了咬牙,下车就打开了后座门。 “妈妈,下车吧。我们到地方了。” “我不下去!” “妈妈,求你了!” “我不去!我要回去!” “妈妈,求你了!都这么多年了……”赛玲娜的哀求变成了哭求。 朱可青却跟个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座位上。她伸手就要去关门。赛玲娜死命地拉着门,哭得喘不过气来,手都拉红了。 “哎!别拉坏我的门!”司机大喊道,“你们到底走不走?不走就下车!” “走!原路返回!”朱可青铁青着脸道。 司机一踩油门车就跑了。赛玲娜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离去,消失在滚滚烟尘中。眼泪滴进了尘土中,变成了一朵朵墨花。 一扇扇铁门依次打开了,一条笔直的走道通向远处,这段路看上去又远又近。在这里,空气都是冰冷的,冷到不复存在的 分卷阅读67 感觉。一起消失的还有自由。 赛玲娜在一扇玻璃窗前坐下,脸上挂着泪痕。有个武警打开了窗户里面的一扇门。一双穿着老布鞋的脚走了进来,在窗前站定了。 赛玲娜赶紧抹了两下眼睛,抬起头来,强挤出了笑容说:“爸,我来看你了。”顿了一下,她的眼泪又瞬间涌了出来,“对不起,我妈她……她有事来不了。” 孙梁玉坐了下来,带着手铐的手掰过了话筒。这个年近中年却满头白发的男人像老人一样,还未出声就泪流满面。 窗里窗外,父女两人泣不成声。孙梁玉身后的白墙上,刷着这样几个红字:积极改造,奉献社会。 第八章 针锋相对 王晓菁此刻有些着急。她看着眼前的队伍,遥遥无期地长。眼看和朱莉碰头的时间快要到了,她却仍在柜台前等待办理行李箱的托运手续。 朱莉打来电话问她在哪,没一会儿,朱莉就推着一个轻便的登机箱匆匆走来了。她们俩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王晓菁巨大的行李箱。王晓菁有点懊恼,第一次出差她就表现得像个没经验的傻瓜一样。 “你这是要搬家啊?”朱莉皱着眉说,她又望了望经济舱柜台前的队伍说,“你跟我来。” 王晓菁只好拖着行李跟在朱莉身后,去了一旁人很少的VIP柜台。朱莉掏出航空公司的会员白金卡,放在了柜台上。没两分钟工作人员就递上了登机牌,还给王晓菁托运了行李。 朱莉边走边说:“晓菁,你知道我们每小时价值多少钱吗?” “啊?不知道啊。” “服务行业,人自然是最贵的资源。我一小时要收客户1000元,你至少也要500元。”朱莉补充道,“是美元。” “我居然这么贵?!” “所以,你怎能把时间浪费在托运行李上?记住,以后国内出差尽量不要托运。提前网上办好登机手续,存好电子登机牌,连柜台都不用去,又省了一百块钱的时间。” “呃,记住了……” “坐车时可以写报告,候机时可以电话会议,飞机起飞降落时看材料,飞平稳后开电脑。总之,除了睡觉外,所有的时间都可以工作,坐在马桶上都可以回个邮件。这个行业一年经验抵得上别的行业三年,不是吹出来的,都是点滴时间积累出来的。” 过安检时,王晓菁注意到朱莉一直手扶着腰。她这才惊诧地发现,原来朱莉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而她先前以为朱莉只是胖而已。 “你……你都怀孕了还那么拼命?” “这有什么,比我拼命的多得是。左经理生了两个孩子,都是预产期前最后一天还在加班,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在病房开电话会议的。” 王晓菁目光下移,看到朱莉还穿着高跟鞋,鞋跟起码十寸高,却跟走在平地上一样,比她穿着平底鞋走得还快。她胆战心惊地左右护着不让旁人碰到朱莉。 朱莉说:“哎,没事。我还能穿着高跟鞋跑步呢。” 王晓菁看着朱莉,这位不到三十岁、戴着眼镜,大多数时候都文质彬彬的咨询顾问,扶着腰、踩在这样的一双高跟鞋上,却有着斗牛士一般的气场。 她想成为朱莉这样吗?还是林姿绮那样的?抑或是赛玲娜那样的?在这个公司里,几乎都是让人艳羡的女性,聪明、独立、漂亮、能干。自己已经身处于她们之中,心中却总有一处无法融入。 她依然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西装、白衬衫和平底鞋。事实上她买了两套一样的衣服来回换着穿,而且并不打算把自己经营得像个高端的金领精英。王晓菁抵触将自己变成那样,精致的修饰为了掩盖虚伪和虚荣。她始终觉得自己不是这个群体里的一员,也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从衣着到气质上,她都在努力隔绝自己。 她清楚地知道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才去做好这份工作。即使她喜欢挑战,喜欢解决难题,甚至偶尔也为自己的工作有价值而自豪,但她始终不觉得对罗申是她的归属之地。这里只是一处暂停的港湾,她甚至能看到不远的将来她的离开。 但这处暂停的港湾倒的确是一个“温柔乡”。王晓菁第一次站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被这里金碧辉煌的陈设震撼到了。进了房间,她扑在柔软的大床上,脸都埋进了被褥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翻身看到天花板上蓝白相间的浮雕和绘画,那些端着箭的小天使大概把诱惑射进了她的心田,让她一时有了松懈和懒惰。 工作三个月来一直处在紧张的压力下,她理所应当可以拥有这片刻的奢侈。可是还未松懈多久,她就被招呼到行政楼层酒廊和王鸣飞、罗锐恒开会。她这才知道为何罗锐恒着急招她们来北京,原来万慧要求明天就审 分卷阅读68 阅市场规模预估的数字。 赛玲娜也跟着吴瑞刚上来开会了。王晓菁看到她,眨了眨眼睛,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小吴,明天你那部分也要做报告,准备得如何了?”王鸣飞问。 “赛玲娜都做好了,已经发给客户了。明天我想让刘敏来讲这部分。”吴瑞刚说。 赛玲娜闻言,诧异地看着吴瑞刚。 王鸣飞却心领神会,说:“你自己把握。刘敏要是讲不了,也不用太勉强,我们自己来好了。” 王鸣飞又问朱莉:“市场规模估测那部分呢?” “个别数字还要调整一下,PPT已经画好了。明天我想让......” “王晓菁你来讲吧,可以吗?”罗锐恒问。 “没问题。”王晓菁摆了个OK的手势。 这是罗锐恒和她之间的一个秘密。上周六晚,王晓菁接到朱莉通知周一出差。她从吵闹的群租房跑到公司查资料,一进公司就发现罗锐恒也在。她早该想到,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人也是周末办公室的常客。 罗锐恒当时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看上去不太高兴,但依旧频频点头。门漏了一条缝,王晓菁听出他大概在和父母电话,无奈地应付着父母催他回家或结婚的要求。 王晓菁有点幸灾乐祸,原来罗锐恒也有克星啊! 没多久,公司IM(聊天工具)就跳出罗锐恒的信息:到我办公室来。王晓菁甩着两手就过去了,自从上次发现罗锐恒怕猫后,她对罗锐恒的畏惧就少了一点点。 罗锐恒指着桌上的日料外卖说:“吃吧。” “这就算我们导师和学徒的饭了?”王晓菁拿起筷子,虽然她已经吃过了。 “等项目做完了,我们再去吃一顿正式的。你电脑呢?” “啊?我以为您找我来就是聊两句的。” 王晓菁灰溜溜地去拿了电脑,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罗锐恒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打开王晓菁的模型,单手在不同表格、不同单元格间切换着,时而查查公式,时而问问数据来源,时而放大缩小整个表格,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王晓菁饭都吃得不踏实,偷偷关注着罗锐恒的表情。他的眉头在哪里一皱,她就跟着眼巴巴地瞄向哪里。 “好了,你拿笔记一下,有这么几个地方要改的……” 罗锐恒噼里啪啦地说着,王晓菁却连笔都没动。 “你怎么不记呢?” 王晓菁愣了一下说:“都记下来了。”她说的是用脑子。 “你最好真的都记住了。那就先去改一遍吧,改好了给我看。” “现在吗?” “对啊!” 王晓菁心想真是自找的,本来挺愉快的一个周末被他搅黄了。她只好回到座位上去改模型。两个小时后,在罗锐恒催命催了三次之后,她不情不愿地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就像被拖进盘丝洞的小动物。 罗锐恒在检查改过的成果时,王晓菁也在仔细观察他。他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大胆问道:“罗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听说您曾经把人骂昏过去,真有这事吗?” “有。” “呃……是因为什么呢?” “他撒了一个谎,被我识破了。我最痛恨别人拿我当傻子一样骗,不过他本来也有癫痫。怎么了?” “是什么谎话呢?” “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好奇。” “一个调研数据来源的问题。” 罗锐恒一副坦荡的表情,反而让王晓菁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一直在“陈浩然”的边缘兜着圈,可就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只能又开始东拉西扯道:“罗总,大家都很怕您,您知道吗?” “我看这个‘大家’不包括你吧。” “包括,包括。”王晓菁又试图拐回去问,“那个男生心理肯定也挺脆弱的。” “你怎么知道是男的?” 她心里一惊,马上遮掩道:“猜的,猜的。” “嗯……其实是块做咨询的料,只不过融不进罗申的文化。” “罗申的文化?怎么说?” “客户至上。” 一瞬间,王晓菁的心被揪疼了。她从罗锐恒的声音里听出的是说一不二的绝对,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冷酷。 “好了王晓菁,”罗锐恒把电脑推给了她说,“模型改得不错,以后就按照这样做 分卷阅读69 。你准备一下下周和客户的汇报,以防万一客户出难题。” “我讲?开会时我能开口?” “怎么,不行吗?” “您放心吗?” “不放心。你搞砸了就没有下一次了。”罗锐恒说,“在我这里事不过三,搞砸三次你就可以滚蛋了。” 王晓菁掐着指头算,她好像已经因为邮件失误搞砸过一次了。 罗锐恒说:“现在你跟我说说,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期待?” “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 “你这么上进啊?” “您是在夸我吗?” “你还真当我在夸你啊?你标准就这么低啊?” 王晓菁心中呵呵,在罗锐恒的眼皮底下她每天都是垂死挣扎的感觉,能活下去已经谢天谢地了。她只好说:“我不敢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只想做好手上的工作就行,想其他的会让人分心。罗总您对我目前的表现有什么意见吗?” “有。” 罗锐恒一二三列举了起来:“……语速太快,放慢一点、压低一点声,会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你的口语还要加强,虽然挺流利,但是能听出chinglish(中式英语)的口音来……你反应很快,但汇报时太啰嗦,重点不突出,说明你也没想清楚……” 王晓菁仔细听着,每一条她都试图找出反驳的理由,最后却发现罗锐恒是对的,他没有夸大也没有吹毛求疵。他的一些观察和总结甚至是她以前从未意识到的问题。她也第一次意识到,正如朱莉所说的,他真的是在尽心尽力地带好每一个手下。她见过他和朱莉长谈,也见过他逐字逐句为吴瑞刚修改报告。王鸣飞虽然一副潇潇洒洒的状态,她也从未见他出过错,想必因为跟着罗锐恒太久被锻炼出来了。罗锐恒尽责,可是也冷酷,总之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对象。 罗锐恒起身去扔外卖。就在这个空档,王晓菁无意中瞥见了他的电脑屏幕。那上面列着几十个文件夹,名字都是项目代码,比如齐佳药业的项目就是“QJP”。她趁他不注意用手机偷拍了一下屏幕。回到座位上,她放大了这张电脑截屏图,顺着一个个代码找了下去。一个叫做“JHE”的代码赫然出现。 JHE等于JiaHua Electronics,嘉华电子。 在行政酒廊开完会后,赛玲娜满腹疑问。她问吴瑞刚:“汇报本来不就是我们的工作吗?让刘敏去做,这样好吗?” 吴瑞刚说:“对于她这样的企业中层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老板面前表现。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客户需要的东西做出来就行。至于谁来汇报,谁得这面上的好处,不是最重要的。” “说白了,就是工作我做,讨喜的事她来做?” “是的,虽然有点不公平,但是是的。你介意吗?” “不介意。我是不是还应该帮她写好一个要点总结?” “不光写好要点,你还得帮她演练几遍。和她这么挑剔的客户工作,只有先证明自己的能力,先做出工作成果才能搞好关系。” 赛玲娜这才明白吴瑞刚的用意何在。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初入职场时多吃一点亏其实是好事。本来她就不在乎在客户面前争抢功劳,让渡这点利益给刘敏,如果能换来今后的顺利合作是划算的。 于是她写了一封热情的邮件给刘敏,把项目进度管理和最佳案例借鉴的报告发给了她,邀请她明天提早两小时来演练汇报内容。邮件发出去没两分钟,刘敏就接受了赛玲娜的会议邀请。虽然没有多回复一个字,但是赛玲娜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第二天,赛玲娜特地换成了一身平庸的打扮,黑色长裤西装,扎起了马尾,连妆都没化。自从上次刘敏对她的穿着打扮挑刺后,她才意识到原来在职场上不是越突出越好。穿着要看场合,同性相斥是真理。面对女性客户,应该打扮得平实低调一些,甚至稍微偏中性都会很讨好。 赛玲娜早早就到齐佳的办公室了。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刘敏竟然到得比她更早,已经在座位上看材料了。她走过去和刘敏打招呼,发现刘敏把她的报告打印了出来在看。 刘敏果然不像上次那样没事找茬,虽仍然板着脸,但好歹能听进去赛玲娜的话了。 赛玲娜认真地讲解了一遍,把一份报告要点交给了刘敏,又细心地回答了她的各种问题。最后,她诚恳地说:“刘总,我刚毕业没多久,工作上还需要您多多指教和支持。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更好地帮助您完成工作。今后有任何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顿了顿,她又说,“哪怕不在我们项目规定的范围内,只要力所能及我都可以做。” 刘敏语气生硬地说:“那就辛苦你了 分卷阅读70 。” 到了开大会的时间了。赛玲娜和吴瑞刚陪着刘敏进到了大会议室里。据说今天齐佳的实际掌舵人万慧也会到,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角色。 罗申的人基本都到了,万吉也到了,就差罗锐恒。大家有点奇怪,和客户的会议罗锐恒一般会提早十五分钟到,怎么今天他会迟了呢? 赛玲娜不时地看向门口。在她的期待和疑惑同时达到顶峰时,一个高挑的身影走进了会议室,罗锐恒紧随其后。 刘敏腾地站起身来,赶紧迎了上去,微微弯腰说:“慧总好!” 只见万慧甩了下长发,摘下了墨镜。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看不出年龄,说二十多岁都是可信的。娇媚的笑容挂在嘴角边,可戏谑的意味又潜藏在明眸中。一身浅灰的长裤西装,内里又是白色的丝绸蕾丝吊带。长发一侧不经意地掠到后面,露出小巧的耳朵和修直的脖颈,垂下的几缕发丝又增添了点暧昧的意味。 不过就是走进来、拿掉墨镜这几个动作,你能同时感受到她身为女性的柔美、慧黠,也会敬畏她身为领导者的气势和决断。与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万吉相比,万慧天生就长着领导者的样子。 赛玲娜环视一圈,这屋里可能也就只有罗锐恒的气场和万慧不相上下了。 万慧走到桌边,刘敏已经替她拿走了包。而罗锐恒则绅士地拖开椅子,请她入座。谁知万慧却按住了罗锐恒的手说:“谢谢,我想站着。开始吧。” 那一刻,赛玲娜心中分明生出了嫉妒。万慧竟然当着众人面碰了罗锐恒的手,语气听上去也像和罗锐恒熟识了很久。他们俩站在对面,挨得那么近。一个是她的客户,一个是她的老板,这两人似乎才更般配。 “赛玲娜!”刘敏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还愣着干嘛?快放PPT啊。” 赛玲娜这才回过神来。今日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而已。 刘敏的汇报做得很顺利。吴瑞刚只是从旁帮忙回答了两个小问题,赛玲娜甚至连口都没开。 “不错,挺好的。”万慧赞许地说了两句。 可万慧真的关心这个汇报?赛玲娜不这么认为。真关心的话,万慧应该会挑细节,会问很多问题,可她从头到尾只是松松地站那听着,没有发表意见,问题也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两个,甚至不如万吉提得多。好像她就是在给万吉面子,让他感觉自己有掌控这个项目的自由而已。 刘敏做完汇报,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观点,显得努力又上心。就连回到座位上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轮到朱莉和王晓菁汇报市场规模的预估了。王晓菁刚把第一页PPT打出来,万慧就站直了身子,专注地看着屏幕。 当听到王晓菁说未来五年中国的互联网医疗市场将达到两千亿人民币的规模时,万慧轻笑了一下说:“这么乐观呀。” 刘敏像得到了一个暗示似的,突然发难道:“这个不对吧?哪可能那么高?这纯粹拍脑袋的吧?” 王晓菁不慌不忙地解释起这背后的增长驱动因素,可是刘敏愣是摆出了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不管她说什么,都胡搅蛮缠地质疑。就连王鸣飞从旁解释都无法说服刘敏,王晓菁几次想打断都未果。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沉默中。万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有些困惑,也有些愠怒,说道:“刘敏,你既然怀疑这个数据,就拿出你的预测来。” “万吉总,我自然是没这个本事的,我们请罗申来不就是做这事的吗?”刘敏仗着有万慧给她撑腰,对万吉也没怎么客气。 “那你的理由呢?总得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吧?” “就凭我在齐佳干了十五年,在医药行业干了二十年!他们这帮咨询公司的,我最清楚不过了,有几个有行业经验的?比算命的还能忽悠!”刘敏不依不饶地说。 万慧窃笑了下说:“你这话说的,那万吉总岂不是白花了几百万了?” 罗锐恒说话了:“我们先不讨论这钱花得到底值不值。这个估测的背后是有严谨的数学模型的,两千亿已经是保守估计了。而且,”罗锐恒看着万慧说,“两千亿或是一千亿,不管数据是否准确,这个量级大家都认可的吧?” 万慧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罗锐恒接着道:“中国有多少个千亿级的市场?整个大盘子能超过一千亿,齐佳哪怕只有1%的市场份额都能做到十亿的收入。这意味着在现在每年的七八十亿营收的基础上至少再增加20%的收入。传统业务里除非再研发出一款新药才可能达到新增十亿的规模,但是一款新药至少要十年以上的研发周期。齐佳等得了十年吗?等不了!” “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数字,什么千亿级?吹得神乎其神 分卷阅读71 的,欺负我们不会数学啊?我可知道你们的把戏,尽会故弄玄虚。你说你这些数字落下来,倒霉的不是齐佳的人吗?”刘敏说。 原来刘敏其实是在担心市场规模预估如此之高,最终变为销售目标的数字也不会低到哪去。咨询公司做完项目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才是最终要背业绩的人。 王晓菁几次欲开口争辩,刘敏一句句的诡辩推高了她心中的怒火。那可是她辛辛苦苦做的模型,熬了多少个夜晚,每一个数字都经过仔细的推敲,每一个假设都是有据可查。怎么会有人睁眼说瞎话,藐视她的工作呢? 王晓菁突然在大屏幕上投出了数学模型的Excel表。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神,她大声说道:“刘总监,数学模型就在这里,每一个假设,每一个计算步骤我都可以仔细解释给您听。如果这些都是正确的话,您是不是就可以承认这估算结果也是正确的?” “你听不懂人话啊?我不要看你的模型,都是糊弄人的!”刘敏说。 啪的一声,桌子震了一下,所有人也都吓了一跳。 王晓菁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说道:“刘总监,请您理智一点!2022年中国的医疗服务市场是八万亿,两千亿的互联网医疗市场也就才占2.5%,你说这是保守还是乐观?2022年,中国的药品销售规模超过三万亿,假设10%是通过互联网渠道销售,也有三千亿了。而现在的水平已经是10%了,这个假设不过分吧?还有......” 王晓菁记着罗锐恒的指教,特地放缓了语速,没打一点磕崩。她有一种豁出去的自信和气势,烂熟于心的数字听上去也非常可靠。只是她现在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怼客户,这可是咨询公司的大忌啊! 刘敏一脸不可思议,她转头向万慧求助说:“慧总,你看他们这是什么态度啊!” “刘总监,我建议还是换个时间再谈一下。你要是对这个数字不认可,没关系,我可以亲自坐下来和你一起把这个市场预测重新做一遍。”罗锐恒说。 “哎哟,我怎么敢劳您大驾。”刘敏戏谑道。 罗锐恒合上了电脑,没有理会她,对万吉说:“我们回去再看一下模型,另约一个会议吧。您觉得呢?” 万吉有点犹豫不决。看得出来他也不太高兴,刘敏摆明了就是来砸场子的。 万慧问:“咱们后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季度报告会要开?” 万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个妹妹。罗锐恒看了万慧一眼,神情复杂。 万吉只好说:“那也只能这样了。你们再回去看看吧。” 王晓菁清楚地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闯大祸的标志就是,罗锐恒从出了齐佳门就没有再看她一眼,全程黑脸。 回酒店的路上,赛玲娜担忧地说:“晓菁,你胆子也太大了点吧。那可是客户啊!” 王晓菁沉着脸不说话,刚才怼客户怼得一时爽,现在头疼怎么收拾烂摊子了。 赛玲娜叹了口气说:“唉,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把她哄高兴了。” “对不起……” 王晓菁这才意识到她得罪的是赛玲娜的客户,“但愿她不会把气撒到你头上。” “没事,大不了再哄哄她呗。不过说实话,你骂得也挺解气的。你看我们这些老板没一个敢说狠话的。我也服你了!” 王晓菁苦笑道:“可能他们都更在意‘客户至上’吧。” 另一辆车上,罗锐恒给万慧打了一个电话:“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沟通好了?” “哎呀,生气啦?刘敏就是这冲脾气,你别放心上,回头我教训她两句。” “刘敏还不是看着你的意思说话?万慧,自从你掌管齐佳后,行业里都在等你带着齐佳有所突破。现在进军医疗互联网正是一个彰显你变革齐佳的好机会。” “变革?你以为那么大一个企业说变就变了?我当然知道咨询公司最喜欢谈‘变革’、‘转型’之类的,这样你们才有项目可卖嘛。可我才是真正为齐佳着想的人,我哥不过是希望借着互联网新业务抢一个话语权。公司现在都没他什么事了,他焦虑得很,才整出来这些幺蛾子。” “这不是小孩子抢糖果。你是齐佳的总经理,你应该比谁都在乎齐佳吧?” “我当然在乎,所以才不能让我那个傻哥哥插手太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万董事长看到这个市场规模数据,他会怎么想?从公司未来发展的角度,互联网业务是必须要介入的。齐佳已经进入瓶颈期了,突破这个瓶颈,把蛋糕做大,对整个公司都有好处。况且这是多好的股票市值管理的题材。你是公司第二大股东,难道还会拒绝股价上涨?” “我几乎都 分卷阅读72 快被你说服了呢。你别忘了,第一大股东是我爸。到时候他想把股份给谁,还不是他说了算?” 罗锐恒不假思索地说:“把新业务独立出来,单独成立公司,由母公司控股。这样你对新业务也有控制权了。”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罗锐恒,万吉知道你在拆他的台吗?” “我这是为齐佳考虑,实事求是而已。新业务本来就有风险,单独成立公司是惯用做法。” “好吧, 我考虑考虑。”万慧轻快地说,“不过我还有些别的条件。” 罗锐恒放下电话,一旁的王鸣飞问:“万慧不会为难我们了?” “嗯,暂时同意了。” “那两千亿的数不用改了?” “不用改了。” “不愧是老板!要不然又得通宵了。” “但是王晓菁的账我还得和她算!” 回到酒店时王晓菁问朱莉怎么办。朱莉只是叹气地说了她几句,说她不该让客户下不来台,其余的只能看王鸣飞和罗锐恒怎么处理了。 王晓菁回到房间,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对自己的模型有信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没算错的数,凭什么不能据理力争?更何况,fact is fact(事实就是事实),这是罗锐恒教她的! 但同时她又隐隐有点后悔。怪她一时逞强,明明不用把准则当回事,不用把这份工作当回事,为何又犯傻非要争个对错呢? 手机响了,王晓菁一下跳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是王鸣飞,才略略放心。王鸣飞说罗锐恒在行政酒廊等她。她跑过去时,远远的,就看到罗锐恒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总……”她小声地叫他。 罗锐恒转身看了她一眼,走回到沙发前坐下,也示意她坐下来。 “王晓菁……”罗锐恒一开口还是同以往一样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可这却像暴风雨前的平静,让王晓菁觉得像要讨论她的丧事一般。 “你行啊,王晓菁!开会发言的时候、跟我说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胆子那么大呢?” “罗总,我错了。但是......” “但是什么?你还想解释?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没人教过你吗?” 王晓菁语速又飞快了起来,争辩道:“我当时真是急了,刘敏那样说我的模型,可我明明没算错啊。所有数字大家开会都过了一遍又一遍的……” “你没听出来吗?到后来已经不是对错之分了,你试图讲道理是说服不了她的。” “可她错了就是错了啊!我都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工作上的争议,你以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能说服对方了?不是任何时候都要讲对错的,该谈感情的时候谈感情,该谈利益的时候谈利益。找到双方的共同目标,从对方利益出发,才更行之有效。”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胡说八道吗?” “她就算指着鼻子骂你,你也不能那样说她!她是客户!” “又不是上帝!我还要我的尊严呢!” “你的尊严?”罗锐恒像听到个笑话,笑了起来,“重要吗? 你的尊严能给公司带来项目吗?你的尊严能让客户满意吗?王晓菁,你给我记住,罗申付了你这么高的工资,买断的不光是你的劳动,还有你的尊严!” 王晓菁不敢置信地笑了起来。这种冷血、无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言论,真不愧是从罗锐恒嘴里说出来的话。她目光四下逡巡了一番,行政酒廊里这一切豪华的装饰都令她生厌,光鲜亮丽的像她所处的行业,实质却是虚伪和冷酷! 现在她再次看向罗锐恒时,已经没了辩解和愧疚的想法了。随他去吧! 她语速特别慢,特别清晰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卖给罗申。您找那些不在乎尊严的人做这个项目吧。” 王晓菁扭头走了出去,在一条暗黑的走廊里独自向前走去,像台带着寒光的机器踽踽独行。她回到房间,倒床上就睡了过去。也许一觉醒来之后,外面的世界就该塌了。 去他妈的罗锐恒!老娘不干了! 王晓菁睡得昏天暗地,终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她接起电话,是赛玲娜焦急的声音:“晓菁,你没事吧?” “我睡着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我关机了。反正我也不干了,找我干嘛?” “谁说你不干了?” “罗锐恒!他不是早就想把我赶出 分卷阅读73 去吗?如他所愿!” “别瞎说了,我看罗总好好的呀。数不用改了,他没跟你说吗?” “没啊!什么时候的事?” “他回来路上就跟万慧谈妥了。” 王晓菁心里像东非动物大迁徙般,狂奔过去无数只野生动物,边跑还边嚎的那种。 “那是在训我之前啊!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是不是有病啊?” 赛玲娜笑了起来:“让你骂他一会吧,我不会告诉他的。对了,罗总叫你一起吃饭。你去不去?” “请我吃龙虾我才去!” “你等下……” 王晓菁听到赛玲娜在电话那头和别人说着什么,急了起来,说:“哎!我开玩笑的!别真去吃龙虾啊!” “我已经说了。罗总说可以,请你吃龙虾。” 王晓菁这才意识到罗锐恒应该就在旁边。那么刚才骂他有病的话,他是不是也听到了? 管他呢! 王晓菁爬起来,一下精神抖擞了不少。那番关于尊严的对话,她心中虽然还是有些芥蒂,但听说数的问题解决了,她还是挺高兴的。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份工作啊! 她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下去。进了电梯,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信息。电梯一层层地往下走,她也在一条条地看信息。当终于看到许嘉峰的五个未接来电时,她突然一拍脑袋,表情痛苦了起来。 她彻底忘了,今天是许嘉峰的生日。而等她再回拨回去时,许嘉峰的手机关机了。 第九章 迎难而上 托王晓菁的福,齐佳项目组的第一次团队晚餐定在了最有名的法菜餐馆。餐馆隐匿在一条只有行人和自行车才能进去的胡同里。餐馆院子古色古香,原来是座古庙,被两个法国人租下后修缮一新,成了穿着中式外衣、却有着一颗法国灵魂的高级餐馆。门口只镶了一小块名牌,好像故意让人错过,错过就筛选掉了那些和昂贵餐馆无缘的客人。 餐馆里确有一种古庙的幽深,只用烛光照明,用昏暗营造出了优雅隐秘的高级感和一道隐形的门槛。 王晓菁看着眼前的石门槛,犹豫了一下,一步跨了过去。侍者带着罗申团队在落地窗前落座。她躲在众人身后,等到罗锐恒坐在了中间的位子,她才在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 侍者刚要推荐本周的新菜,罗锐恒就问:“有龙虾吗?” “有的,芝士的做法。” “那主菜就一人一条龙虾吧。前菜和甜点我们各点各的。今天不点红的,来两瓶白葡萄酒。”罗锐恒娴熟地安排完,大约是这里的常客。 赛玲娜坐在罗锐恒对面,托着腮帮子看他点菜。这里也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餐馆。 “晓菁,敢让罗总出大血的人,你可是全公司第一个啊!”王鸣飞笑嘿嘿地说,“这可是我毕生的梦想,没想到让你实现了。” “那你把以前吃的好的都吐出来。”罗锐恒说。 王晓菁耸了耸肩,她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别说吃龙虾了,吃熊掌都是天经地义的。 “一千块一条的龙虾你也敢点。服!”朱莉说。 王晓菁差点打翻了水晶杯:“一千块?这吃的是龙虾吗?这是东海龙王吧?要不我们换个菜吧?” 罗锐恒慢悠悠地展开餐巾铺在了腿上说:“点都点了。你以为是白吃的?得拿活来补!” 王晓菁心想,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饭。而她要弥补的还不止这一顿饭。她以为自己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可是不明白为何许嘉峰还是孜孜不倦地缠着她。五个电话?至于吗?她偷偷看了一眼手机,许嘉峰还是没有回她微信。她已经发了道歉的信息,又祝他生日快乐了。剩下的,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甜点吃完,咖啡喝完,大家酒足饭饱。罗锐恒清了清嗓子说:“饭吃完了,该干活了。有一个重要任务,齐佳想请我们看一下医院药品加成的比例。” “药品加成比例不就是固定的15%[2017年9月30日之后,我国取消了医院药品加成。]吗?这有什么好看的?”吴瑞刚问。 “是undertable(不可言说)的部分。”罗锐恒说。 大家这才明白罗锐恒说的是医生回扣的部分。 王鸣飞问:“这怎么可能知道?这都不是明面上的钱。这一定是万慧要的吧?她要这个干嘛?” “你别管谁要的了。传统业务的净利润不好,齐佳想看看是不是渠道费用太高了。”罗锐恒说。 “可我们只答应做新业务那块 分卷阅读74 的。” “新加点内容。怎么,有意见吗?” “那倒不是。只是这种问题实在不好做啊。哪个医生会把家底抖落给你?这访谈问卷没法做啊!” “动动脑子啊!是不是最近我脾气太好了,把你们都惯坏了?上来就说不能做?”罗锐恒依然坚持道,“这正是一个锻炼新人的好机会。我想把这个工作交给......” 在座的几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刚才的对话已经很明了了,这会是一个大坑。不知道这一次罗锐恒会把谁推进坑里。 “我可以做。”没等罗锐恒分配,赛玲娜就自告奋勇道。 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从罗锐恒的眼里闪过,但他还是迅速点了头说:“对,交给赛玲娜做。” 吴瑞刚马上袒护道:“罗总,我们这块还有很多工作,赛玲娜应付不来的。” “她手上的工作暂时先放一边,这个着急,一周之后我要看到结果。” “那问卷调查样本量要多大?十个够不够?” “十个?你有没有学过统计学?我要三百个医生的访谈。至少覆盖六个城市,五个不同科室,而且从住院医师到主任医师的都要。” 吴瑞刚干笑两声说:“罗总,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一周?这起码是一个月的工作量啊!更不用说这么敏感的问题,难道让我们直勾勾地去问医生‘哎,你拿了多少回扣啊’?现在拿回扣是要被开除、被判刑的!谁敢说?能不能问到还是回事呢!”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任务。赛玲娜,你觉得能做到吗?”罗锐恒问。 赛玲娜不管不顾地说:“我可以。” 吴瑞刚仍然试图推掉这个从天而降的苦差,可罗锐恒坚持要赛玲娜做。就在这时,王晓菁突然开口了:“我可以帮忙。” 回酒店的路上,朱莉有些嗔怪王晓菁,说工作上路见不平的事少做,罗申不是一个讲义气的地方。更何况罗锐恒又要求王晓菁主动去找刘敏和解,还要她和刘敏一起过一遍模型。该她的工作一点没少,自己又揽了那么多事干嘛。 朱莉一语中的。王晓菁听到罗锐恒要她和刘敏一起工作,心里是很抗拒的,而这抗拒的表情也没逃过罗锐恒的眼睛。罗锐恒要她动动脑子,想想看他为什么要她这么做。她认真想了,但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连朱莉也不太理解。 王晓菁不再和朱莉分辩。她一方面是想弥补先前顶撞客户的错误,一方面也是因为不能对赛玲娜见死不救。而且她也想挑战下自己。简单的工作只会重复平庸,困难的工作才会锻炼能力。 数学模型仍然是她耿耿于怀的一个芥蒂。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模型是怎么做出来的。虽说后来通过无数遍的重复,她已经消化和熟练了,但她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解决一个难题。她想证明点什么。 年轻的人啊,总是在一路不停地证明自己。证明这些奢华酒店和晚餐得来名正言顺。证明能力和才智,或是证明漂亮和有趣。再或是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可以和身边一群优秀的人平起平坐。年轻的时候,外界的肯定比内心的自足更重要,这无可厚非。毕竟年长之后,经历过人生的课程后,才会得出另一个结论。 赛玲娜站在镜子前,换了一件蕾丝睡衣。今天她有点高兴,能为项目解决一桩难事,能证明自己的一点能力,哪怕就是苦一点都值得。 正胡思乱想着,王晓菁来敲门了。她们俩坐在赛玲娜的房间里,商量了十五分钟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的确是一个大坑,还是个火坑。 三百个医生、六个城市、一周时间,也就是说每人要负责一百五十个医生、三个城市,每天平均至少二十个医生的访谈,基本上每小时要做一个医生。这还不包括设计问卷,约访谈的时间等等。而且六个城市还得出差。 “所以显然不能光靠我们自己。”赛玲娜说。 “找市场调研公司呢?外包出去?”王晓菁问。 “来不及。一般前期沟通需求就得至少一周时间,还要走项目审批流程。” “要不网上问卷调查?” “可是怎么发?发给谁呢?总不能靠微信微博传播吧?” “嗯……” 王晓菁也开始愁眉苦脸了。这次她的勇气比脑子动得快,等脑子跟上来时,才发现这事没那么容易。多她一人也未见得有多大帮助。 赛玲娜也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头脑一热、主动跳进了一个大火坑。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又要被罗锐恒骂,搞不好得不偿失。她叹了口气说:“晓菁,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谢谢你主动帮我。” “这不还没帮上什么嘛。” 分卷阅读75 “两个人动脑筋总好过一个人发愁。可惜我们家没有在医院工作的,要不然至少可以发几个了。” 王晓菁愣愣地看着赛玲娜。她隐约触及到了一瞬灵光,等到一个主意正式形成时,她扑到了赛玲娜身上,欣喜若狂地说了起来。 林姿绮和亚当斯还在冷战中,她宁可在办公室呆到很晚,也不愿早早回家。本来人员招聘不是她的管辖范围,但是收到罗锐恒发出一封关于人员招聘细则的修订邮件时,她还是仔细看了起来。 虽然罗锐恒现在带的齐佳项目是个非常难啃的骨头,他对公司运营管理的事务还是挺上心的。林姿绮邮件看到最后竟然挑不出一点毛病,心底里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类拔萃,连琐事都那么认真对待。 但这并不妨碍她讨厌他。 因为上一个她认为最出类拔萃的人——前任罗申中国的一把手乔伊、也是她的此生挚爱,就是被罗锐恒逼走的。 当年林姿绮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加入罗申时,乔伊正是她的导师。她跟随乔伊一起工作了多久,就暗恋了多久。可是乔伊已婚,夫人是大律师,两人一直纠纠缠缠不得结果。她的青春也就倏忽蹉跎了过去。 本来林姿绮和罗锐恒的关系不错,可是她听说正是罗锐恒在全球合伙人会议来考察时泄露她和乔伊的关系。于是乔伊马上就被调回了总部,林姿绮调任总部的申请却迟迟没有批复。而时至罗锐恒升任合伙人的关键时刻,那时候乔伊对他的提拔尚有疑虑,她认定了罗锐恒是为了报复乔伊而使坏。 有人敲了敲玻璃窗。林姿绮一抬头,脸色都变了。 亚当斯问:“还不回家?” 林姿绮只好在亚当斯监视的目光下开始收拾东西。总是这样,他们冷战不了两天就会莫名其妙地和好。亚当斯是在乔伊走后接任的中国区一把手的位子,同时也接任了林姿绮的情人一职。 回家路上,亚当斯一直没说话,看着车窗外在沉思。林姿绮坐他旁边,默然地看着前方。 “你最近和锐恒聊过吗?”亚当斯突然问。 “他大概宁愿和保安聊也不会愿意和我聊吧。怎么了?” “我听说他在看一些外部的机会,博纳找过他了,还有一些客户公司也想挖他。” “他想跳槽了?你们不是师徒关系吗,你直接问他好了。” “算了,可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你说,这个中国区一把手的位子对他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没有是不可能的吧。罗申里都是充满雄心壮志的人,这些人天生就是要争第一名的。你放了个第一名的椅子在那,谁都会想去坐一坐吧。”林姿绮想了想说,“你想让我试探他一下?” 亚当斯拍了拍林姿绮的手说:“那就难为你了。” 第二天上午,吴瑞刚急匆匆地走进罗申北京办公室,同时在给赛玲娜电话,说他刚刚问了一圈,以前有别的项目组做过医疗项目,他们可以帮忙介绍几个医生。 “不用了。”赛玲娜边说边冲王晓菁调皮地笑了笑,“我们已经找到三百个医生了。” 电话那头空白了两秒钟。吴瑞刚站在大会议室外,拿着电话的手垂下了。 玻璃墙后,赛玲娜和王晓菁正冲着他招手。屋里坐满了实习生,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份调研医生的问卷。 吴瑞刚推门进来,一脸发懵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晚赛玲娜的话让王晓菁灵机一动,想到了利用实习生的熟人网络去调研医生。她们在北京几所大学的BBS上发布了罗申的实习招聘,唯一的要求就是应聘的实习生要保证每人至少带来十五个医生的资源。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就收到了二十多封简历。有的简历简直就是金光闪闪,比如有个学生绩点3.98,会说四种外语、会好几种乐器,辅修两个专业,父母都是医学院教授。简直就是言情小说主角,要不就是一个AI(人工智能)。 她们又连夜给这些符合要求的实习生打电话,简单面试了一下,就请他们今天一早来北京办公室参加调研启动会。同时她们又连夜设计好了调研问卷,也就有了现在吴瑞刚看到的一幕。 赛玲娜说:“这二十个实习生带来的医生数量已经超过三百个了。” 吴瑞刚问:“能保证三百个的样本质量都很好吗?” 赛玲娜微微一笑说:“我们还留了十几个候补的简历。今晚我们就会看一下样本质量,如果不好需要再补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调用这些候补实习生。只是抱歉时间紧张,我们先斩后奏没走公司实习招聘的流程。” “这个事后补都来得及。到时候我和HR去说。” “还有一件 分卷阅读76 事你得帮帮我们,这些实习生的钱得罗总来批吧?你能说服他吗?” “当然没问题了,这钱该他出!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吧,出了问题我负责!” 王晓菁凑过来说:“老大,不用你负责。放心吧,不会出问题的!我们现在最头疼的问题就是样本量太多,不知道选哪些好!” 晚上,赛玲娜和王晓菁挨在床头,整理着当日的八十多份问卷。医生们回答得都很详尽,质量都不错。按照这个进度,本周完成任务是不在话下了。 “没想到罗申的名头还是有点用的。”王晓菁说。 “现在学生找实习都找疯了,能来罗申实习,哪怕就只有一个星期,写在简历上也好看啊!不过我真是佩服你,亏你想得出来这招。”赛玲娜由衷地夸赞道,还刮了一下王晓菁的鼻尖。 王晓菁一下脸红了,说:“我也就只能想出这种雕虫小技。问卷样本该怎么分析就要靠你了,我可从来没干过这活。” “没问题,我先画几道题的图表,你一看就会了,然后我们分工做就好。” 今日的样本都统计好了后,已是凌晨三点多了。王晓菁回到自己房间,这才有空看一下微信,果然有许嘉峰的一条,是四个小时之前发来的,而她又妥妥地错过了。 许嘉峰只发了短短的几个字:我是不是该后悔了? 很奇怪的语气,明显是在暗示什么。王晓菁昏昏沉沉的,实在没力气钻研另一个人的脑子了。她还在惦记着明早八点就要起床工作,又搅和着如何回复许嘉峰的信息,更重要的是如何打消他不切实际的热情。她想闭上眼睛休息个两分钟再回复,可是这一闭眼就坠入到舒适的黑暗中去了,再没醒来。 酒店的楼道里调暗了灯光。一个穿着蕾丝睡裙的纤细身影在阴影中悄声走着,停在了罗锐恒的房门外。 赛玲娜按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响起了窸窣的声音。 罗锐恒打开门,睡眼朦胧地看着她,一脸愠怒。 “你又不睡觉?!” 赛玲娜不说话,一脸期盼地看着罗锐恒。 罗锐恒清醒了过来,说:“你先进来吧。” 一关上门,赛玲娜就抱紧了罗锐恒,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今晚能让我睡这吗?” 罗锐恒推开她说:“太晚了。” 赛玲娜有些失望,但她马上恢复了情绪,甚至带点讨好的意味,说:“我刚刚和晓菁加完班。三百个医生的访谈应该没问题的。” “好,辛苦了。” 罗锐恒站那一动不动,只是抱着双肘,一副等赛玲娜自己离开的样子。可赛玲娜还是没有挪步的意思。 “你回去吧。”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可没什么耐心了。 “能不能就让我呆一会?就一会?” “我其实是想让王晓菁来做这个工作的。” 赛玲娜愣愣地看着罗锐恒,忽然惨淡一笑说:“你觉得她比我更擅长这份工作吗?” “小玲,我是一个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我永远不会让工作影响到生活,更不会让生活影响到工作。” 赛玲娜撇过头去,声音小了一些,说:“我错了,我以为我会很理智,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像你那么理智。” “所以这就是问题。我希望我们俩能妥善地解决这件事。” 赛玲娜马上又抬起头问:“你想分手了?” 罗锐恒后退了一步,盯着她那张动人又哀情的脸看了好一会,这才说:“赛玲娜,我们……我以为我们已经……” 一个称呼的变化就产生了一种隔阂。对赛玲娜这么敏感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危险的预警了。 “不!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赛玲娜拉开门就飞快地逃走了。 罗锐恒站在门后,站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他再也睡不着觉,摸出一包烟来想抽一根,才想起酒店里是禁烟的。他胡乱套上衣服下了楼,走进了北京寒凉的秋夜中。 王晓菁睡得不省人事,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是周红梅打来的,说张小美离家出走了,留了个纸条说是去上海了。 王晓菁头疼得厉害,说:“这个死丫头……妈,你让梁奶奶别急。对了,何多在家吗?” “你问何多干嘛?” “你先去看看他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周红梅回来了,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何多不在?” “何多肯定追着小美去上海了。放心吧,有何多在,小美不会有事的 分卷阅读77 。” 王晓菁放下电话,给张小美发了一条微信:“在上海?” 很快便收到了张小美一个笑脸的回复,紧接着又是一张外滩夜景的照片。 王晓菁心里已经做好麻烦找上门来的准备了。她把群租房的住址发给了小美,叮嘱小美暂时先住那,等她从北京回来再说。 她本想再睡一会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看看邮件。邮箱里还在陆续收到实习生的申请邮件,前前后后加起来都有一百多封了。王晓菁一边感慨就业形势的困难,一边给这些可惜的后来者发了拒信。 最后她想了想,还是给许嘉峰发了一个很长的微信,说了下自己现在工作的难处,请他原谅自己错过了为他庆祝生日。她又拍了一个电脑屏幕的截图以示工作繁忙,给许嘉峰发了过去。希望这样能得到他的一些理解吧。 一早许嘉峰就去亚当斯的办公室和他进行一对一的面谈。亚当斯既是他项目上的大老板,也是他的导师。这两个人的谈话,就是一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和一个正在修炼城府的小狐狸的对话,一切都是花好月好人间好。 许嘉峰很庆幸当初和林姿绮磨了半天,让亚当斯作为自己的导师。他揣摩着大老板的喜好,尽心尽力地表现着。他就像一个玩偶,自己可以动手打扮自己,塑造成对每一个人都讨喜的形象。 他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泡茶,一边搅动着茶包,一边盘算着亚当斯有意无意透露给他的话。年终表现评估即将到来。今年公司要缩减开支,在各个级别上都要开除一些人,而刚进来的这批至少要走掉两个。他现在就开始未雨绸缪,确保自己不会成为倒霉蛋之一。 他端着茶杯去找徐芳琳。王晓菁和赛玲娜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更大胆直接地关心起了徐芳琳。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也认为徐芳琳更听话、更好控制,便享受着这种追逐的刺激。事实上,如果翻开他的微信就会发现更多秘密。他对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女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暧昧,正如他望向她们的目光,总是充满渴望又含蓄不明。 徐芳琳一看到许嘉峰就开心地笑了。她已经坠入爱河,时时关心着许嘉峰的一举一动。她看到许嘉峰用了一个新水杯,随口问了两句。许嘉峰坦然地说是商场购物时送的,巧妙地掩盖了这其实是个女客户送他的礼物。 王晓菁和赛玲娜大大松了一口气。在和二十个实习生开过两小时的电话会议后,她们收集到的有效问卷已经超过两百五十份了,有了足够的缓冲空间。只要之后三天不出什么幺蛾子,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应该绰绰有余。 王鸣飞很奇怪罗锐恒丝毫没有过问问卷调查的情况,好像他并不担心那两个小姑娘能否完成。 “其实不做调查我大概都知道医药市场的灰色收入是个什么情况。” 罗锐恒说,“不过是给万慧做做样子。这个数据出来我有别的用途,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罗锐恒双脚跷到了桌子上,悠然地喝起了威士忌,王鸣飞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老奸巨猾了。果然,他这才道出项目的关键在于万慧。市场有多大,究竟怎么做,总归是能研究出来的。但是万慧的顽固脑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既要不动声色顺着她的意,又要借她的想法来反驳她。 一周时间到了,王晓菁和赛玲娜面对调查出的结果却有点吃不准。原以为药品价格加成15%和药品集中招标采购制度已经杜绝了回扣现象,但实际上还有大量会议、培训等变相方法存在,集中采购的流程中也依然有暗箱操作。医生的基本工资太低是不争的事实,而灰色收入竟然能达到基本收入的一至三倍,这也是事实。 王晓菁见惯了灰色甚至黑色的世界,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甚至为此松了一口气,符合她的预期就意味着不用返工了。她只是在想这对齐佳意味着什么,对互联网+的战略意味着什么。 赛玲娜却不同了,她觉得不可思议,反复检查数据统计是否有误,或者实习生是不是严格按照问卷问了问题,但一无所获。眼看截止日期临近,她才不得不把调研报告发给了罗锐恒。 罗锐恒在项目例会上很快看了一眼报告,在粗粗扫过冗长的数据后,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问:“所以赛玲娜,你是在告诉我渠道回扣仍然大量存在,这对齐佳意味着什么呢?” 赛玲娜回答得不是很好,有点临时编排的感觉。罗锐恒教训道咨询公司最终要给客户提供的并非只是数据,而是可以实施的建议。 吴瑞刚帮腔说:“是不是意味着有很大改进渠道利润的空间。如果这些回扣但凡降下来一两个点,齐佳财报上的净利润数据就会漂亮很多。” 朱莉也点头表示赞同。罗锐恒不置可否,问王晓菁的看法。 王晓菁一看罗锐恒似乎并不认可吴瑞刚这想当然的结论,就鸡贼地用了排除法 分卷阅读78 。她猜他想要听的可能是相反的意思。可是又不能显得自己太能,让其他几位同事面子上过不去。 王晓菁斟酌道:“其实数据出来时我和赛玲娜都有点不确定。呃,灰色收入部分太严重了,超出我们的预计。一开始我们以为算错了,后来反复核查发现没错。如果三百个医生的访谈有足够的代表性,那就意味着全行业回扣现象都很严重……” “不要兜圈子,到底什么结论?”罗锐恒问。 王晓菁只好说:“我们不敢乱下结论,因为这结论其实是没有结论。” “什么意思?” “就是这结果恰恰说明齐佳要是希望通过减少回扣来改善渠道利润,几乎是不太可能实现的。如果他们给少一点,竞争对手不少给,吃亏的就是他们。” 王晓菁给赛玲娜递了个眼色。赛玲娜心领神会说:“如果是一个行业普遍存在的现象,就只能寄希望国家通过政策来影响。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既然齐佳传统业务通过传统手段无法改进的话,就应该另辟蹊径,通过互联网医疗来带动整体净利润水平。” “所以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的建议,什么都不做?” 罗锐恒问。 王晓菁和赛玲娜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是的。” 罗锐恒点了点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高铁进入河北境内就像进入了另一个国度,苍凉、凝重,满目烟灰。北京城太过大气磅礴,身形巨大总归会投下阴影。河北就处在这个影子里,默默地工作着、贡献着。 那些重污染的钢铁厂、化工厂一度聚集在此,成为河北经济的重要支柱。大量的制药厂也在此,可谁能想到医人救命的药丸在生产过程中其实会产生大量污染。现如今,为了保住北京上空的蓝天,为了响应经济结构调整的号召,这些厂子都不得不关停撤离了。 罗锐恒和万慧约着见一面,万慧建议到齐佳在河北的制药厂见面。罗锐恒摸不清她的意图,想叫上万吉一起。可万吉一听说要来河北的厂子就面露难色,勉强答应后没几天又说生病来不了。罗锐恒只好自行前往了。 出乎意料的是,罗锐恒来到齐佳的制药厂,看到的并不是工人和机器在忙碌生产。机器闲了一大半,工人们懒懒散散的也没什么精气神。 “觉得我们这个厂子怎么样?”万慧从灰扑扑的厂房里走了出来,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看上去有点憔悴。 罗锐恒第一次见万慧如此疲倦。从哈佛那时起,她在他的印象里总是一副精力充沛、艳光四射的样子。 “嗯,不太好。你们是要关厂吗?”罗锐恒倒也直白。 万慧环视了一圈,无奈和眷恋的目光飘散去了远处。她叹息道:“二十年的厂子啊,说搬就要搬了。” 万慧带着罗锐恒去了工厂办公室。即便是CEO,她也只有小小的一间。罗锐恒被一个奇特的架子吸引了目光。只见架子上摆着很多玻璃瓶,里面装着各色药片,五颜六色像是装饰。 罗锐恒说:“这倒挺别致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报临床的新药?” 罗锐恒随手拿起一瓶说。 “哦,我忘了你是学化学的。这是齐佳药业在过去三十年生产过的所有药品。每一次做临床三期验证的时候,我爸都会让他们留一瓶样品。我接手齐佳时,我爸告诉我要把这个传统保持下去。” “他想让你记得齐佳的每一次成就都来之不易。” “是的,这就是齐佳的传统,我必须要维护的传统。我知道大家都怎么看我,他们认为我年轻,理所当然认为我应该为齐佳带来一些变化。可年轻就一定意味着要变革吗?海归就一定意味着想法不同吗?那些叫着要改革的人,都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等他们坐到我这个位子上,恐怕会比我更保守、更如履薄冰。在我看来,我爸做得已经很成功了。齐佳是中国最大的民营药企,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优势一直保持下去,把我们的传统保持下去。” “保持传统和变革并不矛盾。”罗锐恒把药品回扣的报告放在了万慧面前说,“传统业务已经到了瓶颈,我相信你已经意识到渠道的灰色部分拖累了净利润水平。但要改变这个不是一朝一夕、不是齐佳一家企业可以做到的事。” “所以我才问你啊。” “抱歉,一方面这个不在我们原先讨论的项目范围内,另一方面罗申也做不到。” “我以为你们咨询公司无所不能呢。”万慧顿了一下说,“我以为你也无所不能呢。” “我可以随便丢给你一个方案,可是你敢用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解决的问题。你可以原地不动,保持传统。但是 分卷阅读79 你的竞争对手都在前进,都在寻求变化,你就会落后了。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建议就是,要从外围新业务上寻找增长点,来弥补传统业务的低净利润。” “你告诉我投资从哪来?”万慧从模糊不清的窗户看出去说,“你也看到了,河北厂子搬迁,江西的新厂至少要半年后才能恢复产能。我们的核心业务已经受到了很大影响,今年的业绩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这一搬一建政府的补贴根本不够,我们自己要倒贴一大笔钱。我哥哥可倒好,自己屁股没在这坐过几天,甩给你们几百万去做咨询项目。我哪还有钱给他折腾什么新业务?” “那天吃饭的廖总……” “对,我指望他能给我们的新厂追加投资。如果不是到了求爷爷告奶奶的地步,我会去陪他的酒吗?你知道我的,连你喝酒我都没有陪过。” 罗锐恒明白万慧是在用现实场景给他施压,这个聪明的女人总是那么强势。他说:“万慧,我们今天可能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想一想,不要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想一想现在本来也没有什么可选项,如果,我是说如果,互联网新业务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可以改变齐佳,你是不是真的能敞开胸怀去接受?我是收了你哥哥的钱,但那也是齐佳的钱。我服务的客户是齐佳,我只会从齐佳的利益角度考虑。” “锐恒,如果当初在学校你也这么耐着性子和我商量,我们可能就用不着今天这番谈话了。我一个人太累了,太操心了。” “我仍然在帮你,只不过换了种方式。”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想一想的。” “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了——投资的钱从哪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谢谢你。不过锐恒你要记住,齐佳是我爸的心血,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在乎她。你们做完项目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才是要和齐佳过一辈子的。” 罗锐恒沉吟了一下说:“任何客户的失败都会是罗申的耻辱。罗申的声誉也是一辈子的事。” 当王晓菁和赛玲娜回到上海办公室时,迎来的却是侯捷和她们大倒苦水。 “两位小姐,你们可知你们干了一件什么好事吗?罗申做市场调研的标准被你们整整拔高了一倍。我老板现在也让我在一个星期之内给她做出两百份用户问卷。”侯捷说,“现在各个项目都因为你们压缩市场调研的时间了。” 王晓菁和赛玲娜只是笑,没想到前两天让她们愁眉苦脸的任务反倒成就了罗申历史上的光辉一笔。 可是高兴还没有几分钟,她们就被请进了林姿绮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两个姑娘走了出来,一个面无血色,一个忧心忡忡。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问:“怎么办?” 原来她们发在BBS上的实习招聘帖里有涉嫌歧视的条件,即要求实习生能带来医生的资源。这违反了罗申的招聘准则,而这个准则就出现在不久前罗锐恒发出的招聘修订条例里。 林姿绮严肃地说:“说得严重一点,如果有任何学生反应过来,揪着这一条不放告罗申的话,我们要赔很大一笔钱的。作为公司主管法务的合伙人,我不得不召集临时管理层会议来讨论你们俩的去留问题。” 王晓菁心里堵得慌,为客户办好了事,现在反倒要被扫地出门,还有可能承担法律责任,简直是匪夷所思、小题大做。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罗锐恒。活是他派的,出事了自然该他管。神仙要治她们,也就只有罗锐恒这个活阎王能治得了神仙了。可是罗锐恒在河北出差还没回来,她们给他电话也没人接。赛玲娜已经有点哭意了,问王晓菁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我们自己办了。”王晓菁忿忿地说。 她们先撤了BBS上的招聘帖,又赶紧给其余八十多个没有被选上的学生发了邮件,感谢他们的申请,并告之在下一次罗申的暑期实习中他们可以直接通过简历筛选这关。当然这个优惠条件是王晓菁厚着脸皮去求陈雨思的。陈雨思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毕竟是她老板罗锐恒的项目。 王晓菁还去找了菲利普,毕竟是她之前项目上的老板。她希望他在明天早上的管理层会议上能帮着说说话。菲利普爽快答应了,这让她感激不已。 到底要不要去求亚当斯呢?王晓菁有些犹豫了,为了这点小事惊动亚当斯的大驾,搞不好还适得其反。但赛玲娜却胸有成竹地说,亚当斯交给她来办。 赛玲娜来到亚当斯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亚当斯先生,我记得当初签Offer Letter(聘书)时,您说过如果我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你,不知道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亚当斯哈哈一笑,摆出了一副乐于倾听的样子来。 分卷阅读80 王晓菁又写了一封邮件给罗锐恒,抄送了项目组里其他几位,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们紧急处理的方式讲得清清楚楚。最后就是请罗锐恒务必尽快回复如何处理。 晚上,王晓菁正要下班,接到了罗锐恒的电话:“你们在哪?” “我还在公司,赛玲娜已经回家了。” “你呆那别走,叫赛玲娜也过来。我十五分钟就到公司。” 王晓菁有些吃惊,陈雨思说过罗锐恒最快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罗锐恒拖着行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只是眉头紧蹙。王晓菁和赛玲娜都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了。 罗锐恒一进门就说:“你们啊!一眼看不到就犯事!能不能细心一点,再细心一点?” 王晓菁说:“时间太赶了,我们也没想那么多。您说过客户至上,我们就以服务好客户为先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刺激罗锐恒。 “我听说你们动作倒快,把证据都删干净了。” “是的。” “还威胁雨思了?说我可能也要被开除?” “那可不敢,我只是把最严重的可能给雨思说了。” “王晓菁你还笑?还有你,赛玲娜,下次长点心吧!要做就不要给人抓到把柄,懂不懂?” 赛玲娜也笑了。 王晓菁只是耸了耸肩。对错这个标准,在罗申怎么就这么不清楚呢? “你们知道你们最大的错误在哪吗?你们没有利用好我!工作中但凡有风险不要自己傻乎乎地去担,老板就是用来给你们担风险的。以后遇到类似问题,先问我能不能做再说,如果不得不做也要咬死了是老板让你做的,听到没有?”罗锐恒说。 虽然是骂人的话,但听上去倒叫人宽慰。王晓菁对罗锐恒有些刮目相看,他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 赛玲娜问:“罗总,那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下明天怎么应对呢?” “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对策的,我来是告诉你们怎么处理这事,你们照做就好。”罗锐恒说。 王晓菁和赛玲娜面面相觑,不知道罗锐恒打什么算盘。王晓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当回事,心想罗申不至于为这小事就开除她们俩吧。 罗锐恒似乎看出了王晓菁的心思,严肃地说:“你们不要不当回事。罗申召开临时管理层会议,在我的印象里只有过两次。” “啊?”她们俩都大吃一惊。 赛玲娜急了,问:“这真的至于吗?我们也不是为自己啊,是为了工作、为了客户!” 王晓菁问:“管理层会议安排在了明天早上,特地绕开了您的时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罗锐恒说:“所以我今晚回来了。明天的议题有两条,你们这个也很重要。明天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一切都听我的指挥。” 罗锐恒和两人大概说了一下安排后,王晓菁和赛玲娜都担忧地看着他。两人还想再同他分辩,可罗锐恒却摆了摆手说:“相信我,如果这点事我都摆不平,我就和你们一起辞职。” 第二天一早,林姿绮在收到了罗锐恒在IM上难得的问候后,就知道他要来兴师问罪了。果不其然,两分钟后罗锐恒就迈进了她的办公室。 “姿绮,今天的临时管理层会议,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 “今天的议题有两条呢,都是关于compliance issue(违反规章)的。说起来我觉得香港的一位合伙人行贿客户的事更严重,你是想谈这个?” “你不要明知故问。”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关心那两个小姑娘。你肯定以为我在故意为难你的人是吧?但是有人写了邮件告知我这事,我就不能不查,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而已。如果我对举报信没什么反应,谁知道这个匿名举报的人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呢?况且,”林姿绮微微一笑说,“规定是你亲手写的,就在前不久你发的那个招聘修订条例里。我也是按你的指示办事啊。” “我明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开一个管理层会议也好,让我有机会也可以向管理层澄清一下。” “澄清?我想为了获得客观的评判,你应该回避才是。我的会议邀请没有发给你吧?”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拦住我。” “不用我拦你,你自己要是走错一步,就等于拦住了往上走的道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觉得我在乎这个?”罗锐恒笑起来,说,“如果你、或是其他任何人想踏上这条路的话,尽管去做好了。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阻碍,我可 分卷阅读81 以马上把位子让给他。但是动我的人不行!林姿绮,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来找我团队麻烦,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而这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的!” “你是在威胁我吗?” “是的,而且我希望管用。” 林姿绮倾身向前,貌似和颜悦色,声音却像冬天掉在冻土上的钢钉一样冰冷生硬,道:“罗锐恒,去吧,去把你刚刚对我说的话对管理层说吧。看看大家到底是会更同情那两个小孩,还是会更尊重罗申立下的规矩?” “我会的!”罗锐恒拂袖而去。 等待死刑判决的时间真不好过。管理层讨论第一个议题就花了半小时,据说香港那位行贿的合伙人获得了全票通过的表决,不仅要被辞退,而且要被告上法庭。王晓菁和赛玲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无心干活,窝在小会议室里把整桩事情来回分析。 罗锐恒昨晚还提到一点,她们之前太高调了,应该是有人把她们投机取巧的方法捅到了林姿绮那里。她们犯起嘀咕,赛玲娜觉得是苏琪干的,可是王晓菁却说苏琪已经与她和好了,这也不太像苏琪那火爆但外露的性子会干的事。 赛玲娜好奇地问王晓菁是怎么与苏琪和好的。 “也没什么。毕竟谁都不希望在公司里树敌吧?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吵架的,我的目的就是世界和平。”王晓菁说,“无关紧要的事宁可输不要赢,无关紧要的人宁可让不要与之争。” 她真想告诉所有人,她现在只求稳稳当当地度过试用期,最好能当一个小透明。但是没想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又遇到这么一个危机。而且自己的命运要依赖别人去救,她可不是百分百地放心。 有人敲门,侯捷的脑袋露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苏琪。没一会徐芳琳和许嘉峰也来了。整个这级的新人都挤在小会议室里,为王晓菁她们打抱不平。 王晓菁有些感动,第一次觉得虽然罗申比较残酷,但这个小集体还是挺温暖的。 临时管理层会议已经开始一会儿了。侯捷自告奋勇跑去打探情报,把耳朵贴在了大会议室门上。陈雨思走过来赶他,说:“这会是你能偷听的吗?” 侯捷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他一走,陈雨思便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侯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小会议室,对大家说:“罗总要辞职了!” 过去管理层开会,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被罗锐恒占据了,因为他要汇报的项目和公司事务最多。今天仍然是由他主讲,只不过他是坐在“被告席”上。 “各位,”在林姿绮结束发言之后,罗锐恒站起身说,“我不想狡辩,林总说的基本属实,除了一点,王晓菁和赛玲娜是在我的授意下没有走公司的实习招聘流程,她们发出去的招聘帖也是在我的授意之下写的。” 管理层一片交头接耳。 林姿绮问:“罗总,你是负责公司招聘的合伙人。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很清楚公司的招聘规定,你还是违反了?” “是的。” 大家一片哗然。 罗锐恒说:“所以责任不在她们,而在我身上。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如果公司要有所惩罚,我也愿意承担全部惩罚。” 视频会议系统上,一个香港办公室的合伙人质问道:“罗总,你怎么能带头违反公司的规定?你这样会把公司置于多大的法律风险下,你知不知道?” “当时任务艰巨、时间紧迫,这是不得已的下策。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我没有想逃脱责任,唯一希望的就是各位不要因此开除两位新人。她们一心为了服务好客户,尽职尽责,只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罗锐恒说,“我们没有理由开除她们。” 一个台湾的合伙人却在此时提及公司即将到来的裁员。这届新人本来就要走一两个,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开除她们。 罗锐恒看到有些人已经在点头了。他拿出了四份报告放在桌上说:“这是王晓菁和赛玲娜各自所做的两个项目的表现评估,平均分都是4分,算是优秀的表现了。开除两位优秀的员工,我不知道各位是怎么想的。” 菲利普问:“她们哪来的两个项目?你这个项目不是还没结束吗?” “已经结束了。我的项目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法和客户交代怎么突然少了两个人,只能提前结束。昨天我就给她们写好了评估报告。”罗锐恒说。 林姿绮嗤笑了一下:“罗总的准备还真挺充分,连提前结束项目这一招都用了。你以为可以用客户来施压、来挑战公司的规定吗?” “王晓菁和赛玲娜的工作得到了客户的高度认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的确不是开脱错误的理由。”今日罗锐恒放下了一切骄傲和 分卷阅读82 身段,诚恳地请求道,“对于罗申来说最宝贵的是人才。如果我们因为员工做了他们应该做的工作,即使有那么一点瑕疵就去惩罚他们、抛弃他们,那么终有一天所有优秀的人才也会抛弃罗申。公司的规定自然不容挑战,也有必要以儆效尤。处理新人会招致议论,但处理一个合伙人只会让大家觉得罗申公正严格、一视同仁。” 一直没有说话的亚当斯开口了,说:“我们这个罗总啊,看来今天真是‘视死如归’了。那你说说看,你希望怎么惩罚你呢?” 罗锐恒沉吟了一下,说:“请让我辞去......” 王晓菁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和侯捷确认他是不是听错了。她始终没把这次危机当回事,是因为她知道可以依赖罗锐恒处理好此事。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经认为罗锐恒是无所不能的了。昨晚当他说“相信我”的时候,她真的打心底里相信他。 现在她真正慌起了神,不光是因为自己即将被开除,还因为把罗锐恒也带进了沟里。赛玲娜亦是坐立不安,不管不顾地跑向了大会议室。王晓菁也跟了过去。 陈雨思在门外抱住了赛玲娜,阻止了她。陈雨思压低声音说:“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赛玲娜泪眼汪汪地看着陈雨思。只见陈雨思说:“没事了,你们都没事了。” 王晓菁赶忙问:“那罗总呢?” 陈雨思笑道:“罗总能有什么事?” 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小题大做的事时,那这件事发生的原因就一定不像表面的那样。 罗锐恒制止了王鸣飞义愤填膺的揣测,招了招手让王晓菁和赛玲娜进来——她们已经在办公室外张望半天了。 罗锐恒平静地说:“你们不用离开了。” 两位姑娘都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罗锐恒又说:“我也不会走。” 她们这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啊,要好好感谢罗总的救命之恩!”陈雨思也进来了,把刚刚发生在管理层会议上的一幕说了出来。 罗锐恒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打无准备之仗中的人。他大包大揽下所有责任,就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这些责任不会变成最终的惩罚。因此他镇定地向管理层“建议”了几条惩罚措施: 第一,他会辞去负责公司招聘事宜的职务。 第二,他会向罗申中国的全体同事发送一封检讨邮件。 第三,扣除他三个月的工资上缴公司,作为应对可能产生的法律纠纷的诉讼费用。 同时他还建议在公司规定中增加补充条款,将公司的招聘、宣传等对外事务的法律责任追溯层级上升到合伙人层面。 罗锐恒坦然地说完了这些措施,没有一点羞愧,也没有一点犹豫。没人再说话了,大家都看向亚当斯。 “那就举手表决吧。”亚当斯说。 “等等,是不是应该以匿名投票的方式更合适?”林姿绮说。 “罗总都那么开诚布公了,我们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对吧?”亚当斯说,“同意不开除王晓菁和赛玲娜的人举手。” 亚当斯第一个举手了。罗锐恒感激地冲他点了下头。 菲利普看到亚当斯举手,也跟着举起了手。最后,就连林姿绮也举手了。全票通过。 亚当斯玩笑道:“要是讨论裁员和薪资的时候,大家的意见也那么统一就好了。锐恒,你提的几条,我觉得后三条都没有问题,照你的意思去办吧。至于是不是要你辞去招聘的职务,让我考虑一下吧。” 王晓菁想,当时她没有在场,幸好没有在场。她不确定能压得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像罗锐恒一样处理得如此得体完善。 吴瑞刚和朱莉也来了。罗锐恒一再提醒大家今后要低调一些,行事也要注意分寸。 “罗总,”王晓菁突然说,“那个检讨书的邮件请让我来发吧,毕竟馊主意是我出的。” “还有我。”赛玲娜说。 罗锐恒想了想说:“也好。不过你们不要有什么压力,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我不觉得丢人。”王晓菁说,“在您手下工作很荣幸。” 林姿绮手中夹着烟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亚当斯站到了她身旁,拿过她的烟抽了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站了好一会儿。 等亚当斯把烟抽完,林姿绮才问:“罗锐恒的测试算是通过了吗?” “他是一个聪明人。” “我以为是要测试他的忠心而非智商?” 分卷阅读83 “也很忠心。聪明人的忠心更难得。” “他都那样说了,把自己的责任说得那么严重,姿态放得那么低,几乎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大家都知道不能把他怎么样。那些惩罚措施,他一条条说出来,就像在给自己一块块地戴功勋章一样。” “但是换做是你,你会愿意放下身段低三下四地道歉吗?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样,但是罗锐恒能。我们都知道什么法律风险根本就是胡扯。谁他妈真在乎一两个学生告我们?你在乎吗?反正我是不在乎。罗锐恒当然也不在乎。” “所以啊,我佩服他能低得下头。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能低得下头只会为了更大的利益。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也不是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下属。他本可以在管理层会议之前来求我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宁可去会上自取其辱。” “他没去求你大概是因为他把时间花在‘威胁’我上了。知道对你服软,又知道对我来硬的,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对,他是在演戏,准确地说他是在演给我看。他在告诉我,任何时候、不管什么理由,他都可以放弃他现在所有的。他在告诉我他没有野心。” “你对他太宽容了。” “你错了,是他对我宽容。我很庆幸,他是我的徒弟而不是敌人。师傅敲打徒弟,点到为止就好了。” 亚当斯没有答应让罗锐恒卸去主管招聘事务的职责。罗锐恒感谢了他,然后走出亚当斯办公室直接翘了班,开着保时捷跑车一直开出了城,整整一天都没回公司。 陈雨思把表现评估报告给了王晓菁。齐佳项目并没有结束,那都是唬人的。 王晓菁拿过报告仔细读了起来。那天晚上当她和赛玲娜离开公司后,罗锐恒应该是在办公室又待到很晚,才写出了这么详尽的一份报告。 “......王晓菁在齐佳项目上的表现超出预期。她负责数学模型的搭建,展现了扎实的基本功、良好的数学能力和不同寻常的商业感觉。她在处理棘手问题时所表现出的抗压能力以及灵活变通的能力,也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罗锐恒只是为了应对管理层会议装装样子,但王晓菁愿意相信这些评论都是真的。还有那个“4分”,最好也是真的。 她收起了评估报告,现在可以给大难不死的自己一点小小的安慰了。她去休息室拿酸奶,碰见了许嘉峰。他殷勤地嘘寒问暖,又是安慰又是诅咒管理层的不近人情,态度好得出乎意料。 王晓菁想许嘉峰应该是原谅了自己对他的怠慢,大概也明白了他们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关系,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她过于乐观了。许嘉峰看看四下无人,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你想我吗?” 王晓菁记得周红梅让她找个男朋友的话。她也许是会有个男朋友,但绝对不会是许嘉峰这样的人。她委婉地说:“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们之间就是同事关系,对吧?” 她眼看着许嘉峰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难堪,从难堪变成了愤怒。许嘉峰刚质问了一句“你是在耍我吗”,赛玲娜的拯救电话就适时响起了。 原来赛玲娜是叫王晓菁和朱莉、吴锐刚一起庆祝她俩大难不死的。王晓菁心想,也庆祝她摆脱掉了许嘉峰吧。 感觉每天过得都跟打仗一样,就没有一刻可以轻松下来。在罗申,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休息的概念,有家基本回不了,酒店服务员和出租车司机是最熟悉自己作息的人。王晓菁加入罗申,本想给罗申找点麻烦,结果反倒是罗申在给她天天找麻烦。 王晓菁在回群租房的路上突然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还有一个麻烦等着她。果不其然,当她还没走到家门口时,就看到敞开的大门、听到骂爹骂娘的争吵声。 一个铁锅扔了出来,又一包卫生纸扔了出来。王晓菁接连躲避了过去,就听到张小美尖叫道:“你再敢过来,再敢过来我就拿刀砍你!” 王晓菁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走进去喊道:“你们这是干嘛?” 第十章 客户至上 上一次王晓菁身处斗殴之中,还是好几年前上高中的时候。当时也是和张小美、何多在一起,见到的是一场几百号人的群殴,阵仗比现在大得多。三个孩子还穿着校服就加入了混战中。他们也是从那时就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王晓菁不知道这弹丸之地居然还能再装下十多个人。租客们聚集在客厅里,连王晓菁的床上都坐着几个人。中介、房东带来了一些小混混,围着他们。烟蒂扔了一圈,地上还有被砸坏的行李箱和乱扔的衣服。小艾在哭,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大鹏坐在一旁,半挡着护着她,衣服领子都被扯歪了。张小美 分卷阅读84 与何多也在场。王晓菁看他们认真的准备斗狠的样子,不知道他们又准备惹或者已经惹了多大的麻烦。 张小美告诉王晓菁,原来小艾和大鹏准备搬走,却在跟房东交接时发生了纠纷。房东非说他们损坏了一些家具,要求赔偿一年房租。 “当初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损坏家具就要赔一年房租。他们也是签了字的,如今说走就走,哪有那么便宜?”房东看上去是一个很不好惹的上海滩老流氓,指着小艾说,“你们要走也行,留下根手指!” 王晓菁把协议拿过来一看,白纸黑字果然是这么写的。 小艾哇啦哇啦哭道:“协议上写了那么多字,谁会看那么清楚?况且人家的协议都是最多赔一个月的房租。我们没弄坏什么家具,原先就有点缺角的!” 王晓菁找出自己的协议,发现同样的条款却只是赔一个月的房租。她问:“为什么我的协议跟他们的不一样?” 房东没好气说:“你当时一个字一个字跟我抠,我就知道你不好对付。” 房东当然是在钻空子。然而小艾他们签了字,已然落下把柄。对付流氓,只能用更流氓的方法了。 王晓菁说:“你这协议还看人下碟啊?”她对其他房客说,“我建议大家都把协议看看,别到时候走都走不掉,还要被讹一大笔钱。” 这一招管用,原来一盘散沙、各管各家的房客们看到自己的协议上也是同样的条款,愤愤不平了起来。 “你说谁讹钱啊?”房东怒了,帮腔的混混们也一拥而上,都挺到了王晓菁面前。 “哎呦,你这样我们哪还敢住下去?我看大家都撤了吧,房子都退了吧。”王晓菁说。 “你现在终止合同也要付违约金的!而且房租不能退!”中介说。 “那也比一年的房租要好吧?违约金就一个月,房租最多两个月,加一起不过三个月的房租。”王晓菁说,“退了退了,大家房子都退了吧!” “我看你们这些小赤佬到哪去找房子住!”房东说。 “找个群租房还不好找?这种房子楼里到处都是!”王晓菁说。 “我看你们敢走?”房东说。 “有什么不敢的?看你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房客们群情激奋。 “而且群租房本来就是违规的。居委会要是知道你违规,呵呵,我们最多是换个地方住,你是要坐牢的!”王晓菁威胁道。 房东掂量了一下说:“唉,算了算了算了,就收他们一个月的钱好了。” 小艾和大鹏破涕为笑。 “还有其他人的房租协议也要重新签。”王晓菁又指着中介说,“协议是你们出的,这次别想再耍花招了。” 房东恶狠狠地打量了一下王晓菁说,刚要说些狠话,就被王晓菁堵了回去说:“12319、12319哦。” “什么东西?”房东问。 “群租房的举报电话。”王晓菁狡黠一笑说。 小艾和大鹏一搬走正好多了两个床位。张小美舔着脸就霸占了一张,何多也跟着赖这不走了,难怪两人刚才那么仗义地帮小艾他们。王晓菁无奈,催促两人尽快找个工作安定下来。 齐佳项目已经进入最终报告阶段。这两周项目组在北京出差,天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整个团队的平均工作时间已经超过了每周一百小时,连亚当斯都听说了,敲打了罗锐恒几次。 每周工作六十个小时是罗申最好的记录,但这也意味着至少每天要工作十小时。而每周工作一百小时以上就是地狱模式,项目会被员工们暗搓搓地打低分,对项目经理或合伙人的晋升也有影响。罗锐恒仿佛又堕落回虐人不眨眼的魔鬼,完全不当回事。反正他已经是二把手了,除非他在意想升一把手,否则就算零分也撼动不了他在罗申的地位。 不过加班倒是意味着更多福利,早中晚三顿饭全报销,打车全报销,甚至连干洗衣服的费用也报销。罗锐恒好像刻意在这些硬件条件上补偿大家,经常带着项目组出入高档餐厅,北京的好馆子都吃遍了,一顿饭吃个几千上万是常有的事。罗申为了缩减开支,原来晚上八点后打车就给报销,现在调整到了十点以后。大家有点抱怨传到罗锐恒耳朵里,他居然在项目组会上说如果有怨气的话—— “你们打车回家时就绕着家多开三圈……” 王晓菁心想,她倒宁可多睡这三圈的时间。 现在她早上起来,经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不人不鬼的样子。就算她再不怎么注重外表,也不能容忍如此萎靡不振的样子出现在客户面前。她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哆嗦着走到了冷水下,这才“焕然一新”。 赛玲娜每 分卷阅读85 天依然能保持优雅整洁的样子,只是眼神或多或少总有点忧郁。王晓菁早就看出来了,虽然好奇,但一直疲于应付工作也没有机会多问。 直到最终报告的前夕。明天就是齐佳项目的报告会了,据说齐佳的高管都会在。罗锐恒和王鸣飞主讲,很可能王晓菁和赛玲娜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所以我们只要坐那呼吸就好。”王晓菁第三次检查完自己的部分,交给了朱莉,躺平在了床上,深深地伸了个懒腰。 赛玲娜靠着枕头,打着字说:“而且呼吸还不能发出声音。我听说罗总今天带他们几人排练报告,朱莉转椅子发出了声音都被他骂了一顿。” “唉,跟菲利普做项目就没那么多事。其实吧,我觉得越把客户供起来,客户就越容易挑刺。人都一样,容易惯出臭毛病。” “好了!” “交差了?” “嗯!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我们做点什么吧。” “还耍什么?都半夜两点了。” 赛玲娜不知道哪来的精力,扑到电话前让客房送餐送两杯鸡尾酒来,说要好好庆祝一下顺利度过这个项目。 熬夜就是这样,过了凌晨两点后基本就是破罐子破摔。王晓菁看赛玲娜不想睡觉的样子,自己的困意也消失了大半。她爬到赛玲娜身边,把脸埋在了赛玲娜的小腹上,然后出其不意地开始咯吱赛玲娜。 赛玲娜笑着和王晓菁打闹了起来。两人闹得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直到鸡尾酒送来了才消停。 “干杯!” 王晓菁喝了一大口后,赛玲娜眨巴着眼睛问:“我以为你不太能喝呢?” “你点的酒我当然敢喝了。”王晓菁笑着说。没人注意她现在的酒量也练出来了,平时吃饭都开始喝点米酒清酒之类的。 但其实两人酒量都不太行,几口下肚,都有了点醉意。王晓菁靠着赛玲娜,看到赛玲娜睡衣的肩带都滑到了胳膊上。她把肩带捋了上去,肩带又滑了下来。 “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么?露这么多。”王晓菁笑红了脸,傻笑着看着赛玲娜半露的胸。 “在你面前才敢露这么多呀。你敢喝我的酒,我就敢露这么多。”赛玲娜说着醉话,突然拉下了王晓菁的睡衣。 王晓菁一个激灵清醒了。只见赛玲娜盯着自己的胸前说:“真可爱。” 王晓菁的胸小而坚挺,和她的主人一样有种硬邦邦的、不容欺负的傲气。不像赛玲娜的,柔软圆润带着引诱的娇媚、还有种堕落的光晕。 她们俩都没说话,默默地把酒喝完,又默默关了灯睡觉。 可是不知为何,王晓菁却睡不着。她仔细听着赛玲娜的呼吸,安静得如空气。 王晓菁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没呢。” 王晓菁转过身来,面朝着赛玲娜。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能看到赛玲娜那双亮如晶石的眼睛。 赛玲娜的眼里饱含着情绪,像同时在爱着很多人,甚至在爱着每一栋楼、每一棵树,也像在索求每一个人的爱。她看向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在呼唤着对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让你觉得她的眼里只有你。 “我也睡不着。”王晓菁说。 “晓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之前帮我。也谢谢你,幸好是你在项目上,我每次看到你就踏实了很多。” “你干嘛这么客气?我们是一个团队呀。” “如果是换另一个人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这么多乐趣。咨询的工作你知道有多辛苦,有你一起同甘共苦,我真是很庆幸当初的选择。” “当初的选择?” “是的,选择罗申,还有选择这个项目。” “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面试的时候见过你,那时候听HR说你有好多家公司的Offer(录用),为什么选择了罗申呢?” “选择一份工作就跟谈恋爱一样,适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我喜欢商业相关的工作,当时既可以选择投行,也可以选择咨询。但是咨询能看到商业的方方面面,不像投行对于新人来说更多的是集中在财务方面。我不想只玩数字游戏,我希望能有更全面的认识,能和商业中的人打交道,能变得更well rounded(全面发展)。而罗申是这个行业里最好的平台了,简直就是我的dream job(梦想中的工作)!” “真羡慕你,刚毕业就对职业规划有那么清楚的认识。” “其实我才羡慕你呢。” “羡慕我?”王晓菁惊讶道,“应该是我羡慕 分卷阅读86 你吧!有颜有才,我要是男生一定追你了!” “真的,你看上去总是很开心,很自信的样子,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你的。” “你是想说我脸皮厚吧?这倒是真的,不过我也没有别的路可选。脸皮不厚、心脏不强,早就活不下去了。不过你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罗申的工作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啊。” 王晓菁想起赛玲娜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神。虽然现在在黑暗中,她相信那个眼神也一定依旧如此。 “没有什么是简单的。表面上看上去有多轻松,背后就有多辛苦。我其实总担心自己会过不了试用期。” “你开玩笑,你要是都过不了,我们肯定都要失业了,我还是候补名单的呢。你担心什么呢?罗总?” 赛玲娜沉默了一下,说:“太难了,要让他认可太难了。” 王晓菁打开灯坐了起来。两人都靠着床头坐在了一起。 王晓菁说:“那就不要想着获得他的认可了,罗申又不是为他一个人开的。把该做的工作做好,他自然就会认可。应该让老板来喜欢你,送上门去的,肯定会被挑刺。你呀,优秀惯了,总想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这只有人民币能做到吧。” “也许吧。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能挑出我的毛病。”赛玲娜顿了顿说,“我是个很悲观的人,幸运不可能一直伴随我。从小一帆风顺惯了,我就会很恐慌,总觉得这种好运是提前被透支掉了。迟早有一天,我会以更大的不幸来平衡掉我之前获得的所有幸运。” “呵呵呵,你这是常年躺在第一名的温柔乡里养出的矫情病。不好意思,我可能喝多了……”王晓菁打了个酒嗝说,“说明你工作还不够忙,再忙一点就不会瞎想了。真的,你还有时间思考幸运与不幸的问题,大多数人早就累成狗,回家瘫倒就睡了好嘛。” “难道你从来不担心吗?” “我?我可没有这么奢侈的情绪。我觉得老天欠我的更多是幸运吧!不过,我不奇怪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够幸运,或者幸福。”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好学生,太聪明了。聪明人想得多,聪明人的幸福感是世界上最罕见的东西。” “可你也是好学生啊。” “我吗?我比你坏多了。”王晓菁坏笑着说,“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大多数人的生活里,倒霉的事占大多数。你的倒霉无非就是考了第二名,或者丢了罗申的工作,去了一家投行。你最倒霉的情况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幸运了。” 赛玲娜看着王晓菁欲言又止,说:“我经历过的,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想经历的。” “好巧,我也是哎!” 赛玲娜讶异地问:“真的吗?” “煮的。”王晓菁并不打算在此时诉苦,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愿意袒露自己内心世界的人。吐苦水是软弱的表现,她可不是什么软弱的人。 她说:“我们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但事实上,每个人的不幸在别人眼里的分量都远不如我们自己认为的。” “听上去有道理,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说出这么深刻的道理来。” “哈哈没什么。说真的,我们一定要在大半夜讨论人生哲学吗?” 两人又就项目和客户吐槽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王晓菁醒来时,灯还是亮着的,窗帘的边沿透出了晨曦微光。赛玲娜睡颜单纯,即使在睡梦中还是微微蹙着眉头。王晓菁轻轻给她拉了拉被子,又沉沉睡了过去。 打印机里正在一页一页地吐纸。王晓菁站在打印机前快半个小时了,这十几本给齐佳的最终报告还没打完。罗申向来以丰富的数据、严谨的逻辑和详实的建议出名,报告像砖头一样厚重。每周王鸣飞都要数一数交给客户的周报告有多少页,如果超过一百页,他才会放心地交上去。如果不够一百页,他总是会叫团队再想办法挤出几页附件页来。 所以最终报告自然就是“重中之重”。王晓菁看到页数是一百八十页时吓了一跳,但往前翻一翻发现正文部分不过二十页而已,其余的都是附件页。 “晓菁,打印好了吗?”王鸣飞过来问。 “快了。”王晓菁用透明封皮把每本都装订成册,像展销手册一样精美,“为什么正文才二十页?讲得完吗?” “如果二十页都讲不清楚的战略,两百页也不管用。今天的会只有两小时,听众都是公司高管。他们在行业里已摸爬滚打了多年,市场和公司的情况应该很清楚,不需赘述,战略该怎么做多少也都有点自己的想法。所以一上来就要清晰地抛出我们的观点,抓住主要矛盾” 分卷阅读87 “明白了。感觉和写总结邮件差不多,一上来先回答最关键的结论,再详细阐述详细证据。” “你得到了它(you got it)。咨询的逻辑思考方式是一以贯之的。这其实有点反人性,因为大多数人思考问题、回答问题的模式都是先列举原因,最后再说结论。但客户不是人,客户都很心急,他们需要先知道答案。是或不是,做还是不做,怎么做……这二十页回答的就是客户最关心的答案。” 虽然王鸣飞平时不像个正经老板,但偶有金光的指点闪现。王晓菁仔细揣摩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思维模式正在被这份工作一点点改变着。就连她平时说话都开始习惯先说结论再说原因,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心里有点抵触罗申对她的影响,但这潜移默化的变化又难以抗拒,毕竟这是她在这个公司生存下去的立身之本。 最终项目报告会快要开始了,齐佳的高管浩浩荡荡地进来了一群,也包括之前对罗申百般挑剔的刘敏。刘敏居然主动和王晓菁、赛玲娜打了招呼。朱莉问她俩是怎么做到的。 王晓菁和赛玲娜相视一笑。她们对刘敏可以说是连番“轰炸”才搞定的。 王晓菁最近一直在和刘敏工作,拉着她讲解模型,一遍讲不懂就讲两遍、三遍。刘敏嫌烦,王晓菁仍然锲而不舍地追着她,还说是万吉总要求一定要和刘敏一起确定最终的模型。刘敏嫌麻烦,最后完全推给了王晓菁去决定。王晓菁当然一字未改,但在最后把模型发给万吉和万慧时,在邮件里说这是和刘敏一起做出来的成果,还把刘敏好一顿夸。 罗锐恒也回复了这个邮件,顺着王晓菁的话把刘敏又夸了一番。刘敏在公司里、公司外都出了风头,自然就高兴得很。 至于赛玲娜的方法,王晓菁指着赛玲娜对朱莉说:“反正我是永远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的” 朱莉好奇地看着赛玲娜。赛玲娜拍了下王晓菁,咯咯笑了起来说:“也没什么。你知道她离婚十年了吗?我们就是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感情经历,然后一起骂了骂男人。” 电话会议系统上还有几个齐佳的人远程加入。罗申这边只有六个人的团队,看上去势单力薄。 王晓菁最后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手机。自从上了齐佳的项目,她每天都会在股票软件上看一眼上市公司的最新消息。这一看不要紧,现在不到早上九点半股市开盘,齐佳居然有了大笔挂单,直接把集合竞价的涨幅推到了4%以上。她觉得蹊跷,却来不及仔细查看原因,因为万慧和万吉已经进来了。 当人们对话时,从人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是否支持或者反对。如果是双手抱肘,身体后仰,就意味着持保留看法。在罗锐恒侃侃而谈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万慧依然是这副从一开始保持到现在的姿势。等到罗锐恒全部阐述完后,万慧才换了一个姿势,身体前倾,双手搁在了会议桌上。 眼看万慧要开口,万吉抢先一步说道:“非常感谢罗总的精彩报告。罗申提出的意见非常专业,也具有可实施性。现在新兴行业发展得非常迅速,齐佳在传统行业埋头苦干得太久,如果再不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恐怕就要落伍、就要被时代抛弃了。我认为实施互联网+战略已经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希望大家都能有这个共识。” 万吉的讲话当然是在试图为罗申的报告定调。但是齐佳的话语权毕竟还是掌握在万慧手上的。她象征性地笑了下说:“我也认为罗申的战略建议非常好。我这么一看啊,齐佳的未来简直就是不得了!但凡事都有代价。要有这样光明的未来,就意味着先期要有大量投入。我刚刚看到罗申测算的财务模型,新业务在前三年不会带来任何利润,却需要大量烧钱。在现在这个经济下滑的形势下,只出不进的业务风险太大了。” 罗锐恒说:“中国的互联网生意,只要是和消费者相关的,好像还没有前期不烧钱的经验。这就是新兴行业和传统行业的区别,通过‘免费’‘折扣’来获取用户基础和黏性,再在这个基础上去赚长期的钱。虽然三年内新业务不会带来任何利润,但是从第四年开始,利润会井喷式增长,预计到最后新业务会占集团净利润的一半。” “那你要先证明给我看看,新业务真能赚钱。齐佳的投资预算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会有例外。看不到实际产出,我是不会为你们的空架子掏一分钱的。”万慧说。 在神仙们吵架的时候,王晓菁越想越觉得奇怪,偷偷打开了电脑上的股票软件。果然临近上午收盘,齐佳的股价接近要封涨停板。屋子里这些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投入在讨论中,似乎没有一人发现股价异动。 王晓菁翻了一下齐佳公告,没什么特别的。她又翻了一下新闻,也没有突发的。最后,她去翻了翻向来小道消息满天飞的股吧,才找到了原因。 王晓菁旁边旁坐的正是一位齐佳的高管。她故意 分卷阅读88 把电脑屏幕侧过去一点,保证能让这位高管看到。然后她又装作没事人一样东张西望,却发现罗锐恒锐利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和自己对视上了。 罗锐恒好像就在等万慧问钱的事。他切换到一页PPT(幻灯片)上说:“钱的来源我们已经想过了。几个办法,第一,将新业务作为募投项目设立一个新的子公司,通过上市公司的主体增发来为新公司融资。第二,和互联网巨头合作,比如高信,他们现在摊子铺得大,尤其在大健康和零售领域,他们出钱出用户流量,你们出渠道和产品。第三,公司内部创业,向风险投资基金融资。三个方法都可以不用母公司出很多钱,等到新业务有起色了,再并表也不迟。” 高管们议论纷纷。罗申一给就给了三个解决方案,虽说各有利弊,但听上去都可行。 “齐佳自己不投钱,指望别人来投钱,空手套白狼吗?你以为市场上的钱都是傻钱吗?”万慧说。 “嗯……那就看看市场愿不愿意接受了。”罗锐恒似有所指地说。 就在这时,坐在王晓菁旁边的那位齐佳高管喊道:“封涨停了!齐佳的股票涨停了!”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看,一片激动。连万慧都不敢相信。上一次齐佳的股价涨停还是在股灾之前了。 “股吧里有人说齐佳要搞互联网医疗了。”一个高管说。 “这些封涨停的大单看上去不是散户啊,是机构或者游资的单子啊。”另一人说。 齐佳的董事会秘书也收到很多券商的分析师信息,来问是不是有进军互联网业务的计划。 王晓菁再次看向罗锐恒时,发现他并不惊讶,便了然了。看来自己猜对了他的诡计。 “罗锐恒,放出风声这招并不高明,你这是在扰乱市场!”万慧生气地说,“证监会要是查起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电话会议系统上突然传出一个低沉老迈的声音说:“出了事我们齐佳自己扛着,不要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 “爸爸?”万慧惊讶极了。 电话会议系统上的声音沉默了下去,可半分钟后,齐佳药业的董事长万百胜就出现在了现场。原来他一直在别处的会议室听着。 万百胜一进来,所有人都肃然起立。他摆了摆手对众人说:“齐佳药业是中国民营企业的五百强。我们这个‘五百强’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奋斗得来的。齐佳的传统是努力、是奋斗。我没休过假,你们这些人也没怎么休过。但是齐佳奋斗了三十年也不过就是个市值一千五百亿的公司。高信呢?阿里呢?他们这些互联网公司,也拼命、也努力,可干了没几年就干出了二十个齐佳来。我们难道不需要反思吗?” 他又转向万慧说:“你知道最让我着急的是什么吗?我很害怕高信他们也来卖药、也来生产药。我问过高信董事长刘威刘威,我说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卖药。因为你卖药肯定不要钱,那我不就完蛋了吗?我实在搞不懂什么是互联网思维,这个问题这两年吓得我都睡不好觉。” “爸……”万慧欲言又止。她有些愤怒地看着罗锐恒,无声地警告他休想用万百胜来压她。罗锐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表示他根本不知道万百胜会来听这个会。 其实万百胜也不是万吉介绍给罗锐恒的。罗锐恒拜托了另一个客户组一个饭局邀请了万百胜,假装成是偶遇的缘分。 换作一般的咨询公司,可能会试图用别人家的成功案例给万百胜灌输互联网改造传统行业的必要性。但罗锐恒没这么做。他发现万百胜真的是对互联网一窍不通,连电脑都不会用。他只是带万百胜去参观了罗申的另一家客户——互联网巨头高信公司的总部,而且是在晚上九点钟以后去的。 “……晚上九点之后,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走的,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我不是叫你们九点以后不许走,但我想互联网公司这种拼搏创新的精神,正是我们齐佳丧失了很久的精神。现在我们要把这个精神拾回来!刘威刘威跟我说高信在一开始时也失败了很多次,还差点破产。但他们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摸索出了现在的道路。互联网我们没有接触过,搞互联网医疗会不会失败?很可能会!但是我这个七十岁的老人都不怕失败,你们还怕什么?”万百胜说。 企业家的认知就是企业的天花板。这是罗锐恒和万百胜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看来他是听进去了。万百胜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他的认知一旦打开,齐佳的道路自然也就豁然开朗了。 “现在不是要不要介入互联网,这是没得选的事。我们不懂,就要去学习。学习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扔到市场里去摸爬滚打。齐佳过去三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也是。我们在新经济、新市场面前就是高信、阿里的小学生。跟着他们学一学,没什么不好的!”万百胜又说。 分卷阅读89 万吉眼中闪着骄傲的光,精神气也陡然起来了,没了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吧,”万慧几乎要承认自己的失败了,说,“董事长既然都发话了……” “你不要因为是我发话,你自己得相信,你自己要去好好想想。齐佳毕竟是你在领导的。” 万百胜说。 罗锐恒说:“新业务和传统业务不可能割裂开来。虽然是作为一个独立的项目,但是还需要传统业务中的产品和渠道的支持。因此我建议,新业务的领导者……” 毫无悬念的,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万吉身上。 “……应该由万慧总亲自主导。”罗锐恒说。 会议结束后,罗锐恒和万百胜单独谈了一会,两人不像是只见过一两次面,倒像是熟识很久了。罗锐恒出来的时候又被万吉怒气冲冲地叫走了。 罗申团队在商务车里等了一会,罗锐恒在车外给介绍给万吉的那个财经记者打了个电话,说完“改天请你吃饭”后上了车。他和司机轻快地说了一声“北京亮”,看上去难得心情愉悦。 大家一肚子的问题,还没等问,罗锐恒一反常态地先开口说:“王晓菁,做得不错。” “啥?”王晓菁问。 “我是说你故意给齐佳的人看股价。”罗锐恒说。 “所以你事先知道了?”王鸣飞问王晓菁,说,“我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碰巧看到了,碰巧那个高管也看到了我电脑。就是……很多个碰巧。”王晓菁想了想问,“罗总,所以齐佳要进军互联网业务的消息是您放出去的?” “王晓菁,你不要栽赃。那可是干扰市场的大罪,我怎么可能会去做?”罗锐恒回头说,“我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最好别是我们的人。” 王晓菁心中不屑。她觉得罗锐恒是在贼喊捉贼,要么是他找人,要么就是他通过万吉去做的,居然还得意得很。这个没有底线、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家伙。 “罗总,为什么让万慧领导新业务?”赛玲娜问。 “将计就计。谁最反对,就让谁去领导好了。新业务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万慧的态度。搬不动的山就不要费劲去搬了,让她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好了。”罗锐恒说,“论能力和勤奋,万慧好过万吉太多。她自己做一做新业务,思维观念只要转过来了,一定会给予新业务最大的支持、事半功倍的。” 罗锐恒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晓菁一眼。王晓菁知道他也在说刘敏,因为刘敏就是个“简易版”的万慧吧。他在建议新业务交由万慧领导时,她就在想他到底是有多爱耍这招,简直屡试不爽。 “所以您就抛弃万吉总了?”王晓菁故意说,“他还是付我们项目经费的人呢,我以为您说‘客户至上’……” 罗锐恒嗤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客户是谁?是齐佳。万吉的钱还不是从齐佳拿的?我们要维护的是齐佳的利益至上。好了,不管怎样这个项目罗申也赚大了。今晚‘北京亮’的饭我请,你们最好挑瓶好酒开!” 嗯,好吧,反正话从罗锐恒的嘴里说出来,怎么说都是对的。王晓菁心想。 第十一章 秉烛夜谈 罗锐恒嘴上说着客户至上,实际上他的客户已经从万吉变成了万百胜。他高兴也是有道理的。咨询的目的就是永远要向客户卖出下一阶段的工作,要让他们欲罢不能,觉得缺了你就不能活。罗锐恒抱上了万百胜的这条大腿,可算是把齐佳药业完全收入囊中,后面就等着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卖项目吧。 王晓菁总算有了清闲的时刻。齐佳药业第二阶段的项目还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团队。暂时王晓菁他们还处在撰写项目建议书的阶段。朱莉和吴瑞刚绞尽脑汁地堆砌着各种高大上的互联网术语,什么网上药店、药品推荐系统、智能医疗服务机器人等等。越复杂的市场、越复杂的产品,卖出的项目时间就越长,自然收费也就越高。 在所有潜在的互联网新业务领域里,智能医疗服务机器人被寄予厚望。这种既可以卖硬件,又可以卖软件服务的产品,想象空间十分巨大。王晓菁正是承担了构建这块想象空间的重任。 “晓菁,我们需要大概预测出新业务未来的市场规模和增长速度。”朱莉说,“我已经看了一些行业研究报告了,数据有点难找,可能只能通过专家访谈了。” 王晓菁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意味着数据的“想象空间”真的很大。 赛玲娜这几天愁眉苦脸的。写项目建议书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她手上的收尾工作也接近尾声,隐约听说又有几个新项目要开了,罗锐恒有充足的理由放她下项目。 其他新人的 分卷阅读90 项目也纷纷结束了。大家空闲的时间都多了不少,难得聚在一起吃一顿饭。酒足饭饱后,侯捷提议应该趁这个空当赶紧进行团建活动。每人每个月有六百块钱放在那,入职积攒到现在也有三千块的预算,足够骄奢淫逸一把了。 罗申的人向来是“work hard, play harder”(工作疯狂,玩得更疯)。要找一个挥金如土的地方还不容易吗?很快他们就决定去宁海附近的温泉酒店过个周末。香樟酒店在宁海近郊的温泉山下。地如其名,偌大的酒店淹没在华盖四野的樟树林里。一座座独门独院的别墅若隐若现,隐蔽得很。 王晓菁身为土生土长的宁海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赛玲娜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正是她提议来这的。 六个人包了两间别墅,两个男生住一起,四个女生住一起。 “便宜了许嘉峰和侯捷了!独占一间别墅!”苏琪办理入住手续时抱怨道,“反正我不要和徐芳琳住一起!赛玲娜,我们俩住一间吧?” 赛玲娜看了看王晓菁,后者挤了挤眼睛。本来她们俩说好住一间的。自从那次通宵夜谈之后,她们的关系亲密了很多。 赛玲娜对苏琪说:“我睡觉打呼哦,要不你和晓菁住一起吧。” 王晓菁瞪着眼睛,没想到赛玲娜居然把她给卖了!她只好表面开心地和苏琪住进了一间。 年轻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少得了派对?别墅有私人温泉泳池,正好搞个泳池派对。 王晓菁走到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池边上,浑身不自在。她穿着件黑色连体泳衣,是临出发前买的,在一众穿着比基尼的姑娘里显得有点保守。许嘉峰虽然在和其他人说笑,见她走来也瞟了两眼,她就更觉得不舒服了。 赛玲娜从水里站了起来,光洁玲珑的身体冒着热气。她调皮一笑,把王晓菁拽下了水。泳池周围一圈摆满了酒瓶,大家喝着酒吐槽起各自的项目,比较哪个老板更不好对付,哪个老板更护着下面人,哪个项目更惨是个大火坑,哪个项目福利更好——住酒店住得可以攒到白金卡…… 王晓菁还听说罗锐恒和林姿绮似乎有些不合,才明白了为什么林姿绮之前会找她和赛玲娜麻烦。但是林姿绮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她琢磨林姿绮那么柔和的人怎么可能会树敌,过节多半是罗锐恒造成的。 就在这时,侯捷很煞风景地提到一个小道消息,据说他们这届要裁两个人。气氛一下变得冷淡,没有人接茬。 苏琪突然问:“王晓菁,你找到那个小哥哥了吗?” 王晓菁莫名其妙,才反应过来苏琪是在岔开话题,顺势说,“哦,陈浩然吗?” “陈浩然?你说那个被罗总骂到口吐白沫的咨询顾问?”许嘉峰问。 王晓菁诧异了:“你也知道这个?” “你找他做什么?”许嘉峰问。 “哦……他妈妈是我妈妈的朋友,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他找到他妈妈。”王晓菁说。 “他好像是做完那个嘉华项目没多久就离开的吧。”许嘉峰说,“他们那个项目,唉……可能是罗申历史上最难做的一个项目,连模型都做得极其复杂。我就看过一眼,两百多兆的文件,打开时电脑都差点死机了。” “能有多难做?你们应该体会一下我现在的项目……”苏琪开始向大家抱怨。 王晓菁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许嘉峰,琢磨着他的话。 为了更快消耗酒精,大家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规则是要么回答一个敏感的隐私问题,要么就要去做一件疯狂的事作为不说真心话的惩罚。 这绝对是一个拉近人们感情的好游戏,因为足够大胆、足够没底线。很快,这些顶尖大学毕业、顶尖公司工作的天之骄子们就纷纷知道了各自第一次性经验发生在何时、最喜欢的姿势是什么、有没有过同性经验等劲爆的隐私。 王晓菁以为自己回答的 够保守了,没想到徐芳琳比自己更保守,几乎是没有任何男女经验的纯洁小白兔了。 一个有趣的问题出来了,本来是针对苏琪的,但因为太有意思了,反而大家要求所有女生都要回答。问题是:如果在罗申里选三个男人,你会分别让谁做你的丈夫、情人和一夜情对象。 菲利普竟然是丈夫的头号候选人,情人的候选人比较多,而一夜情的对象竟然是罗锐恒拔得头筹。 王晓菁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也不得不想一个万一传出去不会让老板们另眼相看的说法。她的答案是:菲利普、侯捷、吴瑞刚,是唯一没提罗锐恒的答案。 赛玲娜的则是:菲利普、罗锐恒、吴瑞刚。 徐芳琳的有点特别,把许嘉峰作为丈夫的答案。大家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分卷阅读91 王晓菁只当是逢场作戏,也没觉得别扭。从这个问题又延伸出了大家的星座。王晓菁这才知道原来赛玲娜是双鱼座,许嘉峰是天秤座,苏琪和侯捷是白羊座,徐芳琳是天蝎座,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摩羯座。 “芳琳竟然是天蝎座,和罗总一个星座呢。”赛玲娜说,“可是芳琳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天蝎。” 侯捷玩笑道:“有些人是不是要小心一点了。”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酒精也在快速消耗着。直到下一个问题:有没有强行发生性关系的经历。问题是许嘉峰问的,他还笑着解释说,既可以是强迫别人的、也可以是被别人强迫的。而这个问题正是抛给了王晓菁。 王晓菁的头脑像经历了短暂的地震,空白了两秒。她不明白许嘉峰为什么问她这么奇怪、甚至算得上羞辱的一个问题。她下意识地马上回答说“没有”,还说这种触碰法律的问题怎么可能有人说真心话。许嘉峰笑着反问这么说她是没回答真心话咯?王晓菁连连否认,脑中却混乱了起来,一段思绪飘飘悠悠地浮游在她的脑海之上。 她的记忆就像是座废弃的阁楼,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杂物。压在所有杂物的最下层、被厚重的灰尘遮盖得不见踪影的地方,藏着一段她几乎快忘记的回忆。可是现在阁楼骤然清空,这段回忆就孤零零地放在地板中央,无法忽视。 在她高中时,在她身体尚还瘦弱的时候,她曾经被一具肥胖的躯体压在桌上。她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压低声音了哀求却连话都说不清楚。她能看到头顶上放着一个笔筒,插着五颜六色的笔。笔筒后面是透着夕阳的窗户,窗外竖着灭了灯管的招牌。那招牌在充斥着红光的天空下像弱不禁风的薄片,在她晃动的目光中摇摇欲坠。 招牌在她的视线中是倒着的——是倒着的“嘉华”二字。 秋冬时节泡温泉,本就是冰火两重天。王晓菁泡在温泉里的身子滚烫,脑袋却像扣在冰桶里。水太热,要不然她很想把自己埋进水里躲开人群。温泉上的热气变成了白雾,贴着水面向她涌来。周围的人和声音都消失了,泳池一下安静得可怕。她茫然地看着越来越浓的白雾,浓密的源头仿佛潜藏着一个怪物,眼看就要奔突出来吞噬她。 “晓菁!晓菁!” 白雾瞬间收缩了回去。王晓菁回过神来,发现赛玲娜在叫她。 “该你了。”赛玲娜递过来一瓶啤酒。 王晓菁喝了一大口,又递给下一个不知道是谁。大家已经玩得很疯了,有人放起了激烈的音乐,带动着人的血管里也涌动着波浪。侯捷和许嘉峰站在池子边上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那里,露出了他们软塌塌的下体。许嘉峰的像个瘪了气的气球,是令人生厌的猪肝色。 酒精的刺激下大家都毫不在意。女生们起着哄,两个男生一起跳进了池子里,溅起的热水喷了王晓菁一脸。她的耳中都是嘈杂,满头满眼都是灼热,胃里还翻涌着恶心。她僵硬地从池中站起,连浴巾都没有裹上,赤脚走回了浴室。 她装着镇定一直装到了洗手盆边上,在碰到盆沿的瞬间就干呕了起来。似乎有黑红的鲜血流进了洁白的盆中,打着旋涡流了下去,流到了她脸上。 十七岁的王晓菁看着眼前这个丑陋肥胖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上,血从他脖子的一侧流了出来。她手中握着一支圆珠笔,笔尖上有血滴了下来,缓慢地滴在她的脸上。她睁着惊恐的眼睛,一动不敢动,生怕动弹一下那肮脏的血就会流进眼里。 正如她现在趴在洗脸盆上也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王晓菁才走回到了温泉池边上,大家依旧在说笑,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或者说是她掩饰得太好了 ,一如既往地好。 最后一个酒瓶空了。就在大家准备回房时,侯捷突然嬉皮笑脸地喊道:“许嘉峰,我看我就把睡沙发吧,把床让给你们俩口子。” 王晓菁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侯捷。 可向来安静的徐芳琳却开口了:“你不要乱开玩笑。”说着却往许嘉峰那边站了站。 王晓菁瞬间明白了,转头看向许嘉峰。许嘉峰站在那里,裹着浴巾像头呆立的鹅,尴尬地不知所措。 王晓菁先走回房去了。她躺在床上,既没有关心许嘉峰和徐芳琳是不是最后睡在了一张床上,也没有琢磨他们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她无心计较,反而庆幸许嘉峰终于不会再缠着自己了。 另一张床上的苏琪已经响起了鼾声。 真正让王晓菁脑子转起来的是别的事情。她的心中就像藏了一座结构繁复的钟表。一动起心思来,精细的齿轮轴承都转了起来,滴答滴答地稳步走着。 张小美与何多在上海已经逗留多日了,钱都花光了。张小美每天流连在上海时髦的购物中心里,带来的旧衣服都扔进了垃圾桶 分卷阅读92 ,一身行头已经与上海女孩别无二致。她甚至学起了上海女人说话,特意收敛了又土又冲的宁海口音,嗲声细语了起来。相比而言,何多依旧是一副宁海小痞子样,吊儿郎当地跟在张小美身后左顾右盼。 在这个全中国最繁华的都市里,楼太高,人太多。他们每天看到无数新奇的玩意儿,脑子里幻想着无数大胆的想法,心中更是涌动着大干一场的冲动。这是一个处处流淌着金子的地方,好像每一个踩在上海地界上的人都能揩一把装进兜里。 当王晓菁团建回来时,这两个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的人从房间的一头一下窜到门口来迎接她,一个帮着拿包,一个帮着拿外套。果然他们有事求她,一开口就是三天没吃饭,可怜巴巴地向她借钱。 王晓菁开始掏钱包。 “晓菁姐,干嘛不微信转账?现在谁还用现金啊?”张小美说。 “借钱还挑三拣四啊?”王晓菁抽出了两张一百块现金给张小美。 “就这么点啊?你不是挣很多吗?”何多抱怨道。 王晓菁于是把其中一张拿了回去。 “啊?”张小美和何多异口同声叫起来。 王晓菁说:“我要是挣很多还会住这里吗?这是两天的饭钱,两个人的。限你们俩在两天之内找到工作,要不然你们就自生自灭吧!” 逼一逼还是有用的,很快张小美就在美容师尚可的帮助下找了份美容院的工作,而何多则在找了份清洗写字楼外立面的工作。但是何多工作的地方太远了,他只好搬到了单位宿舍去住。他临走时拉着张小美的手哭着说了很多,张小美一个劲催促他走。等何多走了,她快活自由得像只鸟儿。 “你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啊?”尚可问张小美。 “朋友啊。”张小美玩着手游,轻描淡写地说。 王晓菁正抱着电脑工作,沉浸在寻找中国智能医疗机器人市场规模的数据里不可自拔,但她还是听到了张小美的回答。她很想说张小美两句,让张小美别吊着何多又不真心付出,可是想想自己也是一丘之貉,就闭了嘴。 数据出奇地难找,王晓菁不得已又去求助艾瑞斯,可他却已经准备下班了。 “小姐,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八点多啦,我饭还没吃呢!”艾瑞斯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时间吗?你该不会是去赶约会吧?” “那当然了,好不容易有一个!” 王晓菁灵机一动,说:“但我这数据着急要啊。要不然这样,你要不介意把你的账号密码给我,我在你的数据库里查,行吧?” 艾瑞斯不情不愿地写了一张纸条给她说:“用完就退出来,我回头会改密码的。” 艾瑞斯一走,王晓菁马上打开了RKC(罗申知识中心),找出了那篇罗锐恒写的嘉华电子文章。果然艾瑞斯的权限可以下载这篇文章。王晓菁迅速登陆了自己的私人邮箱,email给了自己。她又进入了浏览器,把搜索和浏览的历史记录都删了。一切做得不留痕迹,万无一失。 王晓菁打开报告读了起来,时而蹙眉,时而惊讶,时而在纸上写写算算。最后读完,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在电脑前坐了很久,眼泪是自己干的。她把报告藏在了一个文件夹里,这才去查智能医疗机器人的数据。不幸的是,这个市场太过新兴,在艾瑞斯各种神通广大的数据库里都没有找到。唯一有点相关的是,她发现林姿绮曾经做过关于机器人市场的研究。 王晓菁抱着一丝希望晃悠到了林姿绮的办公室,她居然也还在公司。现在好像喜欢在公司加班的人越来越多了。 王晓菁推开门,在门沿边上探出个脑袋问:“林总,打扰您了。您有五分钟时间吗?我想跟您请教一个机器人的数据。” 林姿绮见到是王晓菁,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反应,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好像完全忘记了前段时间才跟她发难过。 王晓菁把她要找的数据大概说了一下。林姿绮打开电脑,在曾经做过的项目资料里搜寻了一会儿,然后撇了下嘴说:“不好意思,我这也没有呢。” 王晓菁扒到她的屏幕上看,发现只有机器人总体市场的数据和工业机器人的数据,关于医疗的还真没有。 “这个市场太小众了。而且你要的是什么呢?是手术机器人,还是问答服务型机器人?”林姿绮问。 “呃,这是个好问题。说真的,我还真没想过。” “你为齐佳项目要的吧?齐佳是药厂,他们肯定不会做医疗器材相关的业务,这完全是两个领域。所以就是问答服务型机器人咯?是那种放在医院和药店里,作为辅助分诊和购药咨询工具的机器人?” 分卷阅读93 王晓菁惊叹道:“您就好像在带这个项目一样。您对医疗行业也有研究吗?” “就算不了解,大体也能推理个一二。”林姿绮笑了,问,“你觉得这个市场有希望吗?” “我个人不太看好。这几天查了很多资料,也问了一些医院的人,这背后牵涉到复杂的临床路径开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搞出来。” “嗯。还有医疗风险,万一患者按照机器人推荐的药去开药,出了问题算谁的?要知道在医疗领域,最重要的,或者说唯一重要的就是人命。我想现在机器还没有先进到可以对人命负责的程度。” 王晓菁若有所思。她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数据,但是却在这番谈话里得到了意外的点化。她曾经想过,主动来和林姿绮请教问题,一方面是真心求教,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主动化解林姿绮对自己的偏见。但是现在看来,后者也许是她多想了。 最后,王晓菁查到中国一半的机器人都是在深圳生产的。她给原来在广东实习时的老板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介绍了深圳最大的一家医用机器人公司。 张小美穿着短衣短裙很不习惯。短裙边缘刚好到按摩台的上沿,她只要微微一弯腰大腿根都会碰到按摩台上。如果按摩的动作幅度再大一点,胸口的扣子都要崩开来了。她服务的这位男客眼珠子都快埋进她的领口里了,手脚也不老实,来回蹭着她的大腿。 这和她想象的打工不一样。尚可一开始告诉她美容院会教美容技法,就是给女客按摩、美甲之类的,她学会了以后没准可以自己开个美甲小店。但等她进了这里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所谓的美容院不光服务女客,也提供按摩服务服务男客人,而后者才是美容院的主要收入来源。 这个客人把手彻底伸进张小美的两腿之间,像一条滑腻的蛇往里拼命钻。张小美终于忍无可忍。她抓住男人的那东西,狠狠一掐,指甲都嵌了进去。当男人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时,她也被一脚踹到了墙根。她先前被店里扣了一千块的押金都用来赔偿了,要不是她跑得快,搞不好还要进局子。 尚可气得要命,回到出租屋把张小美一顿骂,说她害得自己也差点丢了饭碗。 “丢了就丢了呗。”张小美愤愤不平地说,“就那点工资,还想占这么大便宜。要占便宜我还不如卖得贵点。” 尚可愣愣地看着她。张小美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知道夜场怎么进吗?听说那赚得多?” “......结合专家访谈数据和市场信息收集,我做出了未来五年智能医疗机器人的市场预估。可以得出结论,这个市场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到2020年左右全球的规模也不过才五十亿美元,而中国仅占5%,即不到三亿美元的规模。在这么大点的市场里动脑子就好比螺蛳壳里做道场,搞不出多大名堂。” 王晓菁说完,抬眼看着长条桌对面的罗锐恒。罗锐恒微微点了下头,侧过身对齐佳药业的董事长万百胜说:“我知道在上个阶段我们说智能医疗机器人是拓展互联网新业务的一个潜在方向,但是在仔细调查过后,我们决定诚实地告诉您,建议还是放弃这个方向。” 万百胜思索了一下说:“从罗申嘴里听到一个‘放弃’还真挺罕见的。” “我们也很遗憾,但事实就是事实,总比过两天等客户自己发现过来要好。不过我们还有一些建议,齐佳可以专注拓展网上药店的方向,打通线上线下。还可以设立一个风险投资基金,专门投资大分子的创新药企业。”罗锐恒说。 一旁的万慧说:“那你们第二阶段的项目可就少了一大半了。网上药店无非就是一个渠道问题,这个我们自己的人都能看。基金嘛,我们聘请专业的基金管理人员就好。” “对,没必要再为此单独成立一个项目了,所以我不建议齐佳继续请罗申了。”罗锐恒话音一落,出乎齐佳所有人的意料。 朱莉和吴瑞刚虽早有准备,但还是难掩失望的神色。 虽然罗锐恒没有给出什么新鲜的建议,万百胜倒是仍然很欣赏他。会议结束后,万百胜请罗申团队吃了一顿饭,饭桌上还给罗锐恒介绍了一单生意。 “飞彩电视的老总王家荣是我的老朋友了,以前我们一起在东北当过兵。他跟我一样也在头疼他的生意。你知道电视这一行利润更薄,那个新起来的什么互联网电视品牌视艺公司,把他搞惨了。”万百胜说,“罗总,我很欣赏你实事求是的态度。请你务必像帮齐佳一样帮助我这个老战友……” 罗锐恒连敬了三杯酒。王晓菁也抿了一口,心想居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她和朱莉汇报了自己不看好智能医疗机器人市场的发现后,她们还担心罗锐恒不一定会愿意接受这个结论,因为很可能会导致丢了第二阶段的项目。 谁知罗锐恒不但欣然接受, 分卷阅读94 还告诉她们说:“有时候对客户说‘不’也是一种正确的战略建议。客户反而会更加信赖我们,因为这说明我们是真的从客户角度出发,为客户着想,而非一门心思只为赚钱。” 王晓菁不得不佩服罗锐恒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能力,就连万百胜介绍客户的结果她都怀疑他预测到了。她看不出罗锐恒是真想与客户坦诚相见,还是在玩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但不管怎样,她在观察学习他这种左右逢源的能力。把强者的“强”为自己所用,以后在与强者为敌时才不会被碾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工作白做了。她整理好了智能医疗机器人市场规模的数据,发给了先前求助过的艾瑞斯和林姿绮。 齐佳项目渐入尾声,罗锐恒就一直在躲着赛玲娜。赛玲娜追逐他的目光太过明显,也许只有不见面才能逼迫她放弃。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用工作和应酬塞满了calendar(日历)上的每一格。他一次次掐掉了赛玲娜打来的电话,最后直接在微信上把她拉黑了。在他心烦意乱时万慧打来了电话。原来上次那个“哈佛师兄”、天元基金的廖总来上海出差,万慧千叮咛万嘱咐拜托他务必要招待好。 “我人在北京脱不开身,拜托你了。这位可是我的爷,我们新厂建设的钱就指望他了。”万慧在电话里恳求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请他吃顿饭就是了。” “吃顿饭哪够啊!你饭后给安排点活动呗。师兄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唱歌,你带他去低调一点的地方吧。” “师兄”说喜欢唱歌,那肯定不是与几个大老爷们一起唱歌。罗锐恒把王鸣飞也叫上了,带他去了“花都”夜总会。廖总那边也有两个朋友。罗锐恒叫来了妈咪,一排着装清凉的女公关们站在了他们面前。 王鸣飞给廖总递去了一根烟说:“廖总,您抽烟。” 可这位廖总却像没听见,任凭王鸣飞的烟都递到眼前了,也没看他一眼。 一位“公主”就跪在他们面前倒酒。她赶忙接过烟来,双手捧到廖总面前说:“老板,您的烟。” 廖总这才拿起烟叼在嘴上,等这个“公主”给自己点着了烟。 “你叫什么名字啊?” 廖总问。 “公主”扬起脸来,甜甜地说:“我叫小美。” 罗锐恒在一旁小声教训王鸣飞说:“你还得多学着点。” 王鸣飞说:“那你以后得经常带我来‘学习’啊!” 张小美扑哧笑了一声。罗锐恒看了她一眼,她大胆地、好奇地看了回去。 这时候妈咪带着客人们挑好的姑娘拥了过来,张小美识相地退到后面,端起托盘倒退着走了出去。 “雨思,罗总真的没时间吗?中午饭也不行吗?”赛玲娜接二连三地来找陈雨思预定时间。 陈雨思把罗锐恒的日历行程打开给赛玲娜看:“你看,全满了。” 而当王晓菁向罗锐恒汇报完齐佳的收尾工作,她提醒罗锐恒再不约导师餐,他们这个季度的预算就要浪费掉了。罗锐恒让陈雨思推掉一个电话会议,帮他在外滩八号的法国餐厅订上两个位子。 王晓菁没想到约罗锐恒的时间那么容易。等她到了外滩八号的法国餐馆,也没想到罗锐恒居然选了一个看上去就贵得吃不下饭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在菜单上挑选着,虽说每个季度有1200元的预算,但在这里也就够吃一个主菜的钱。罗锐恒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直接选了菜单上最贵的两个套餐。 王晓菁看着周围,餐具是银质的,墙上挂着古旧的油画,就连一把不起眼的椅子都是法国运来的老古董。座位也像真正的法国餐馆那样局促,他们坐在一起有了一点亲密的味道。 侍者问要喝点什么时,罗锐恒为自己点了一杯红酒,然后说:“这位小姐不喝酒,拿点水吧。”就自作主张地为王晓菁点了矿泉水。 王晓菁向罗锐恒请教了自己的表现。罗锐恒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骂人,酒后话就更多了,他滔滔不绝地批评起了王晓菁,比如管理客户的能力欠缺、基本功还不够扎实、粗心大意也是常有的……王晓菁听着,虽然脑子里存着不少牙尖嘴利的刻薄话,但也无法反驳,因为客观地讲罗锐恒的观察是很准确的。 “王晓菁,”罗锐恒话锋一转说,“你知道你有干这行的天赋吗?” “有吗?” “嗯,这里,”罗锐恒敲了敲脑袋说,“想得清楚、看得清楚比什么都重要。你脑子还算清楚。” 这大概是罗锐恒夸人的极限了。 王晓菁说:“罗总,谢谢您,我不过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罢了。” 罗锐恒今晚心情看来不错,酒喝了不 分卷阅读95 少,谈话也不局限在工作上了。他又问:“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平凡的世界》。” “喜欢这本书的人还挺少见的。没有经历过贫穷历练的人,应该无法感同身受吧。” 王晓菁好奇地看着罗锐恒,这话说的好像他也经历坎坷。这顿饭有了意外的收获,她从罗锐恒语焉不详的描述中猜到了一点他的私人情况:比如他和父母不太亲近,一路靠自己打拼才有了今天,也不怎么回他在安徽的老家。 人和人一旦开始谈及私人的事情,关系就显得有点不一样了。王晓菁思忖着,罗锐恒恶劣的脾气大概和冷漠的家庭关系有关。他一直漂泊不定,大概也因为远离父母。人前再怎么能干厉害的老板,原来也有这么无奈的一面。 王晓菁敏感察觉到了心中同情的苗头,而这令她看向罗锐恒的目光里也多了一点温柔。罗锐恒叫来侍者买单,这顿饭超出预算一倍有余,他都自掏腰包付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又在信用卡单上签字,王晓菁一直是以格外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侍者拿来了两人的大衣,罗锐恒居然绅士地为王晓菁披上了。两人离得如此之近,王晓菁瘦弱的身躯几乎完全被罗锐恒的怀抱包裹起来。她再一转身,面孔几乎都要蹭到罗锐恒胸前了。一股淡淡的烟熏木桶的酒味和温热的气息就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 王晓菁脸一红,说了句“去上洗手间”,就跟兔子一样逃开了。当她躲进洗手间时,才缓了一口气,手从大衣口袋里拿了出来。 罗锐恒的钱包就在她手中。 “罗总,您还要回去加班吗?”王晓菁从洗手间出来,紧贴着罗锐恒走出了餐馆,趁他不注意时把钱包悄悄放回了他的大衣口袋。 “嗯,回几个邮件。你呢?” “我还有个线上培训要做,做完就回家。” “好,别太晚。” 王晓菁回到公司,装模作样在电脑前忙碌了一会,就溜到罗锐恒办公室附近远远地观察。看到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屏幕,她就去了大厦一层,把罗锐恒的身份证和名片往保安面前一拍,说:“我在地上捡到的。麻烦您给这个人打个电话,让他赶紧下来取吧。” 当王晓菁回到办公室时,罗锐恒已经不在位子上了。他的电脑还亮着,她在电脑还没有进入屏保前溜了进去,把U盘插上,迅速找到了那个叫 “JHE”的文件夹,一股脑拷了下来。 拷贝的进度条在慢慢推进,王晓菁不时跑到门口张望。当看到罗锐恒迈进公司门口时,她赶紧跑回到电脑前。可是还有5%没有拷完。 罗锐恒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回了办公室。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界面,有点奇怪。 “怎么了?”电话里的人问。 “我记得走时开的是outlook邮箱,现在却关了,奇怪。”罗锐恒说,“没事了,我要回去了。” 此时此地,王晓菁就瑟缩在罗锐恒巨大的办公桌下,手里捏着刚拔掉的U盘,看着他的鞋尖在自己面前碾来碾去。幸好她躲进去时还拉过椅子挡在她面前。她诅咒和罗锐恒打电话的人,少啰嗦一点,没准罗锐恒早就该滚蛋了。 “赛玲娜,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确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了!”罗锐恒有些愠怒。 王晓菁手一抖,U盘掉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她怔怔地听着。 罗锐恒挂了电话,拿上公文包离开了。办公室的灯关了,她在黑暗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当王晓菁走出环球商业中心的大楼时,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她抬头望天,雪花落在脸上倏忽就化了。今年的初雪有点早,已经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她没有急于赶车,而是在初雪里慢慢走着。路上没有太多行人,她在人行道上形单影只,颇为显眼。 她有点昏昏沉沉的,不是在为自己的事烦恼,而是在想刚才那一通电话。但愿是她听错了,或者罗锐恒口中的“赛玲娜”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可是仔细回想一下,赛玲娜看罗锐恒的眼神的确有点奇怪。还有赛玲娜那个神秘忙碌的“男朋友”,听上去也符合罗锐恒的身份。 她突然感到厌恶,分不清是厌恶罗锐恒,还是厌恶赛玲娜。她对罗锐恒当然是有成见的,所以对他们俩居然会在一起就更无法认同了。她知道这是偏见,可是她控制不住偏见的生成。办公室潜规则,或者年龄相差太大,怎么看赛玲娜都是被欺负的那个,怎么看都是赛玲娜犯了傻而罗锐恒准备不负责任了。 “王晓菁,你是在喝西北风吗?” 王晓菁回头一看,原来是罗锐恒的保时捷靠路边停下了。 “我就想走走。” “上车吧,我送你。” 王晓菁神情复杂地 分卷阅读96 看着她的老板,鬼使神差地上了他的车。 “你家住哪?” “有点远,您把我送到地铁口就行了。” “没事,送到家吧。” 两人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您……有女朋友吗?”王晓菁突然问。 “怎么?你想给我介绍一个?” “您肯定不缺,我就是好奇问问。” “你好奇的事也太多了点。” 罗锐恒没有再说话。王晓菁也不再继续追问这个冒犯的问题。可是她太想证明赛玲娜和罗锐恒没有关系了。她满肚子腹诽,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连动一下都不敢,生怕让罗锐恒看出什么。 “我已经恢复单身了。”罗锐恒突然说。 王晓菁沉默了,无需再证明什么了。 罗锐恒一直把王晓菁送到了家——一栋破旧的老公房楼下。比起陆家嘴那些从里到外都在发光的摩天大楼,王晓菁的住处就跟街边的垃圾桶一样不起眼。 罗锐恒看看问:“你就住这?” “是啊。要是我被罗申扫地出门了,连这都要住不起了。” 正好这时张小美回来了,远远地站在楼梯口。等罗锐恒离开后她才走过来问:“晓菁姐,不错嘛,钓上个凯子了?” 王晓菁没好气道:“那是我老板。” “这么巧。”张小美对夜场的客人都有印象。尤其罗锐恒这张冷冰冰的脸,她就更有印象了。 “怎么了?” “哦没什么,看着眼熟。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不知道!”王晓菁甩下一句就走了。 第十二章 背后一刀 又到新年了。 环球商业中心的大厅里竖立起了一座顶天立地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红光灿烂的装饰球,像棵丰收的苹果树。王晓菁已经不记得去年圣诞树的样子了。她不再像初次置身于此那样左顾右盼,好奇又担心。现在的她,每日穿着利落的职业装,总是快速穿过大厅,从不多看一眼别的,把走路的时间都用来思考工作了。 她在星巴克里买了份大杯美式咖啡,就到等候区排队刷起了邮件。 “……你问我数据的discrpency(差距)在哪?你写这个报告这么久了,居然还问我这个问题?你去读一下GFK[国际上一家著名的专门做IT行业的市场数据调研公司。]的调研样本介绍吧。他们对手机数据的取样只有一百个城市,现在手机销量下沉到了四五线城市,他们没有覆盖那么广泛,这就是差距的来源!” 林姿绮打着电话挤到台前,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咖啡。可能咖啡太烫没接住,失手掉了。王晓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咖啡,又套了一个纸杯套递给了林姿绮。 林姿绮笑了笑,指了指正在通话的手机。王晓菁笑着摆了下手,拿着咖啡走了。如果她没记错,现在应该是徐芳琳在帮林姿绮做一个竞标的提案。看来林姿绮也有骂人的时候呀。 电梯门快要关上时,王晓菁看到林姿绮也走了过来,她挡了下电梯。 “林总早。”王晓菁欠了欠身。 “早啊。” 两人便再无话。 过了一会,林姿绮想起了什么,说:“我看到你发给我的数据了,谢谢。” “不客气。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没有这个数据,想着也许有点用。也感谢您的指点,最后做出来的结论正如您说的一样……” 她们煞有介事地讨论了一会。从林姿绮的表情看,王晓菁应该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先前的过节似乎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王晓菁要的效果。因为她心里也在惦记着即将到来的试用期评估。每个新人这半年的表现都会被拎到高管会议上讨论。他们无权去争取、去论述,这一锤定音的生杀大权被每一个合伙人掌握着。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在高管会议上不会出现反对她的声音。 随着年终评估的日子临近,大家都紧张了起来,在办公室里呆的时间也比以往更长了,都在铆着劲地证明自己工作有多勤奋。谣传到最后一般都会成真。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他们这届必须要走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以至于米其林餐厅再璀璨的灯光,也照不亮这群年轻人的脸色。 “你们干嘛都苦着个脸?搞得像‘最后的晚餐’一样。”侯捷夹了一片鹅肝含在嘴里说。 “你就知道吃!下星期就要评估了,你心里有底吗?反正我是没有!”苏琪说。 “你有左姐姐护着你啊,怕什么?”许嘉峰说。 b 分卷阅读97 r “那也比不过亚当斯眼前的红人啊!”苏琪反唇相讥。 “唉,我恐怕才是最要担心的那个吧。”徐芳琳说。 王晓菁撑着脑袋,看了赛玲娜一眼。后者默然地盯着杯中茶水,已经看了很久了。 王晓菁伸了个懒腰说:“你们都不用担心。不是说罗总才是‘新人杀手’吗?他肯定会先挑他项目上的人下手吧。” 赛玲娜惊愕地望着她。王晓菁也看着她,倏忽一笑说:“我说的是我。” “唉,不说这个了,买单吧。”侯捷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账单看了一眼说,“被辞了大不了再另找炉灶。我最舍不得的,是罗申这么慷慨的报销制度。来,你们谁在项目上的?贡献budget(预算)吧!” 王晓菁不在项目上,手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活,晚饭后她就先走了。难得下班早,她要回去归拢归拢钱,算算什么时候能把债还完,再算算还能留下多少钱过年,给家里置办点年货。 王晓菁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却让赛玲娜钻起了牛角尖。这些天来她一直惴惴不安着,越想越觉得惶恐。 “……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进罗申的动机,我也知道我做过很多傻事,但我的确热爱这份工作。我也很适合这份工作,不是吗?除了你以外,罗申几乎是我生活里唯一的意义了。我也许算不上最优秀的,但肯定不会是最糟糕的那个吧?你有主宰我一切的能力,我请求你,不要把这个能力用在把我赶出罗申上,不要剥夺了我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乐趣……” 赛玲娜睡不着觉,靠在床头给罗锐恒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骄傲如她,何曾低三下四地请求过一个男人?可是因为罗锐恒她竟然什么都做过了。有时候在她独自一人、清醒的时候,她会觉得远离他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且她以为自己能做到。可是每当再次看到他或者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时,她就又投降了。 罗锐恒就像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她的感情和精力。他越是疏远她,她便缠得越紧,陷进去得越深。可能像赛玲娜这样的女孩,从来没有尝过失去一个男人的滋味,从来都是被众星捧月地呵护着,才在面对失去时会越发激起占有欲。 赛玲娜点击了“发送邮件”。看着空空的屏幕,她心如刀绞。她总感觉自己已经失去太多,包括她那身陷囹圄的父亲孙梁玉。曾几何时,她的家庭幸福美满曾几何时,她住在梧桐树荫下的民国公馆里,像个旧时的公主那样无忧无虑。可是现在,她看看寒酸的四壁,难道对她来说连罗申的工作都会是一种奢求了吗? 电话铃响了,是罗锐恒打来的。赛玲娜激动地接起了电话,可是罗锐恒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她心凉了半截:“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往工作邮箱里发这种邮件?公司的IT有监控,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我没考虑这么多。那邮件你看了吗?” “看了。赛玲娜,罗申不是为我开的,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对待你们的表现评估,我完全是在客观地看待。一个人是不是热爱她的工作,是不是适合她的工作,装是装不出来的,我能看出来。” “真的吗?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赶我走的。” 可是赛玲娜的高兴不过一秒钟,罗锐恒的下一句话便是:“但是,你必须要下我的项目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赛玲娜愣愣地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她虽没有了失业的担忧,可是内心却空出了更大的黑洞。她给王晓菁打去电话,想寻求一丝安慰,可是王晓菁也没接电话。 许嘉峰理应春风得意了。亚当斯似乎很看重他,又让他上了一个民企的项目。他和徐芳琳的恋情也被大家心照不宣地认可了,可以说事业爱情双丰收。 至于他和王晓菁的关系,许嘉峰看到王晓菁匆匆在办公室里走过的身影,阴鸷地皱起眉头。她是他一个短暂的失败,也是这春风中唯一煞风景的存在。 许嘉峰在晚饭上和侯捷炫耀他的新项目——客户是民营能源企业信能集团。作为刚进罗申半年的新员工,他已经有对应的客户关系了,充分证明了亚当斯对他的信任,但这不是最值得炫耀的。他的客户是一位20岁出头、留美回来的美女,叫叶婵。这也不是最值得炫耀的。他上了项目没几天就打听到这位叶婵小姐背景不简单,原来她正是信能集团的董事长叶信明的千金。亚当斯“无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客户关系,那他自然也该全力服务好了。 侯捷啧啧了两声,说他是亚当斯眼前的红人,是最不用担心会被炒鱿鱼的人了。 酒精的作用下,许嘉峰有点飘飘然起来,立下了雄心壮志,道:“光通过个试用期有什么?你说我们是最顶尖大学出来的,应该要做到别人花三年时间到的级别,我们两年就得升到,三十岁就应该做到合伙人吧!” 自从上 分卷阅读98 次为徐芳琳的事吵过架后,苏琪和许嘉峰就很少有什么交集了。所以当苏琪收到许嘉峰发来的邮件时,十分诧异。她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许嘉峰发错了人。邮件是写给他的实习生Su Qing的,附件里有三个模型文件,他让这个实习生学习一下。 苏琪随手就删了,可是很快就收到了召回邮件的提醒。许嘉峰应该是发现召回邮件失败,跑过来找苏琪,问:“你邮件没看吧?” “谁稀罕看?” “那你最好删了。” “我删不删关你什么事?” “你删了没有?” “删了!” 许嘉峰一走,苏琪就从“已删除邮件”里找回了刚才那封邮件。她本来没当回事,可许嘉峰神经兮兮的,特地为邮件跑来找她,倒引起了她的注意。 苏琪打开了三个模型文件,发现其中有两个是许嘉峰做过的项目,第三个文件却不知道是谁做的模型。她觉得有点奇怪,仔细一看模型内容跟医药行业相关,还有这“罗家军”的风格,只能是齐佳项目了。那这个模型应该就是王晓菁做的那个吧。 但苏琪觉得奇怪,为何数字的颜色标注和亚当斯的习惯一样。她再打开其中的VBA程序后,在一个一般人不会去关注的地方发现了更离奇的事:数字签名竟然是许嘉峰的名字! 她跑去追问许嘉峰。可面对苏琪的质疑,许嘉峰始终不肯正面回答:“你不要再问了,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敢回答,那就是真的了?这个模型是你替王晓菁做的吧?” “你不要乱说!你明知道公司要裁人还在这乱说,会出事的!” 苏琪嗤笑了一声,鄙夷地看了许嘉峰一眼,如获至宝地走了。许嘉峰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班前,王晓菁被叫进了罗锐恒的办公室。她奇怪地闻到办公室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酒味。 王晓菁还没坐下,罗锐恒就单刀直入地问:“齐佳的模型是你做的吗?” 王晓菁心中一惊,张了张嘴。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故作茫然说:“是啊。” “王晓菁!我再问一遍,齐佳的模型是你做的吗?” “……是啊。” 罗锐恒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又狠狠一扇电脑屏幕,把一封邮件的截图展现在了她面前。 王晓菁看完邮件,愣愣地看着罗锐恒,连一句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罗锐恒已经隐去了发件人的名字。这封邮件明白无误地告知罗锐恒,她找许嘉峰代做了模型——证据之一就是字体颜色的使用习惯和“罗家军”的要求是相反的,另一个确凿的证据就是VBA程序的数字签名是许嘉峰。 王晓菁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她此刻的感觉就像被罗锐恒亲手推下了八十层楼。 她没想到的是许嘉峰居然会出卖她。这件事只有他们俩人知道,不是他还能有谁?瞬间王晓菁就反应了过来,许嘉峰大概是在为保他自己通过试用期铺路了。 王晓菁看着罗锐恒暴怒得发胀的脸。他好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愤怒和鄙视。她不知道这就是屋子里酒味的来源。昨晚罗锐恒看完苏琪的邮件,倒了一杯威士忌,没加冰块直接喝了起来,还没喝完时却一把将杯子砸到了玻璃窗上。杯子碎了一地,倒映着他破碎的面孔。 “罗总,我……那天真的是时间来不及了。但是我后来……” “没什么但是!你只要回答是不是你自己做的就行了。” “罗总,您是要开除我吗?” “行了,你这已经是回答了。那我告诉你,是的,我要开除你!我一定会确保你在评估会上分数垫底,然后彻底滚出罗申!” “罗总,我求求您!您别让我走!我求求您!” 王晓菁冲到罗锐恒面前,连哭都哭不出来,抓住他的手腕恳求着。如果下跪能解决问题,她给罗锐恒磕头都行。可罗锐恒极其厌恶地打掉了她的手,反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几乎是把她掼到了门上一样丢了出去。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滚!” 王晓菁踉跄地走到走廊尽头时,身后仿佛一直回荡着罗锐恒的这一句吼声。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了,可就算没人围观,此刻也是她人生中最丢脸的时刻。罗锐恒的责骂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了她脸上,扇得她头昏耳鸣。她竟然觉得后悔了起来。 她几乎没有为人生中什么事情后悔过,这可能是第二次。后悔在她看来是最无用的情绪。可是此时她却不停在回想,当初如果靠自己做,哪怕交不了差会怎样;或者先跟罗锐恒说来不及,让他宽限一点时间会怎样;再或者她去求助朱莉会怎样……这些假设也许得来的结果都 分卷阅读99 会比现在的更好。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求人,她就是要逞强,她就是耍了小聪明——这是她一直以为的理所当然的生存之道,现在却在罗申行不通了,在罗锐恒这里行不通了! 王晓菁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看着电脑的黑屏看了半天。屏幕上倒映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她重启电脑,把给齐佳做的模型文件都删了。她知道朱莉那里有备份的,这样做毫无意义,但她还是都删了。 手机响了。王晓菁一看是罗锐恒打来的,心中燃起了希望。她擤了擤鼻子,赶紧接起电话,就听电话那头罗锐恒冷冷地说:“明天是周末,你趁公司没人收拾东西吧。然后写个辞职信给我,周一的时候我会替你交给公司的。” 都没有给王晓菁说话的机会,罗锐恒就挂了电话。如果说方才是掉下了八十层楼,此刻便又是坠入了冰冷的深海。罗锐恒曾在她陷入危机时救过她,现在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下八十楼、将她抛入深海。她不能理解这一切突然的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王晓菁浑身寒意丛生,像发烧一样发冷了起来。她麻木得都不知道怎么走出公司、又怎么回到群租房的了。屋里很热闹,大家打游戏的打游戏,打牌的打牌,没人注意到王晓菁脸色灰白直接上了床。她把被子一裹,将自己蒙进了黑暗里,将外面纷闹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她这才哭了起来,任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她不敢和周红梅说自己失业了,周红梅一定会昏过去的。还有那大几十万的高利贷,此时她才想起来还有那么大一笔债要还。 以罗锐恒的性格,挽回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王晓菁知道他痛恨一切工作上的不端行为。这一次她是闯了大祸,没有什么好运也没有什么贵人能救得了她。她恐怕是要一败涂地、彻底滚出罗申了。 可是她不能啊! 直到凌晨三四点,王晓菁才昏沉地睡去。她睡得很不踏实,梦一个接着一个: 一个梦是,一群工人在群殴,何多的父亲何全也在其中。王晓菁与张小美、何多飞奔而来,加入了混战中。一群人只看得见拳头挥舞,夹杂着诸如“卖厂贼”、“不要脸”、“收人好处”的咒骂声。她拨开人群,看到王河山躺在地上,体无完肤。 另一个梦是,一本《罗申月刊》甩在了王晓菁面前,她的头顶上是大人们面红耳赤的脸。她翻开杂志,其中一篇叫《嘉华重生》,文章里尽是裁员、成本优化的字眼。她的目光停在了被打了双引号的一段话上,怎么都无法挪动。 又一个梦是, 夏日树荫下,王晓菁推开纱窗门。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低下头来,好看地笑着,问:“你爸爸在家吗?我和他约好的。”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侧身让他进了门。 …… 最后的最后,梦的碎片都变成了罗锐恒的面孔。王晓菁不停地听到“滚出去”这三个字,当她浑身发麻地从梦中醒来时,才听到手机一直在响。赛玲娜问她周末有没有空去美术馆转转。 王晓菁借口身体不舒服,生硬地挂掉了电话。她知道自己在拿赛玲娜撒气,为了很多原因。赛玲娜很快发来了微信,嘘寒问暖的。她看了半天,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没法回复赛玲娜。她的心口怦怦直跳,对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了。 大周末陈雨思接到王晓菁的电话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王晓菁是问她要罗锐恒的住址。陈雨思先给罗锐恒打了一个电话,确认了一下是不是他让王晓菁送客户文件的。得到罗锐恒肯定的答复后,她才给王晓菁发去了罗锐恒的住址。 罗锐恒的家很好找,就在陆家嘴临江最显眼的那排楼中的一座。王晓菁上下班时常路过,偶尔会好奇什么样的人住在这种用金子砌起来的地方,不过应该都是和她无关的人。没想到罗锐恒就是其中之一。 王晓菁站在了罗锐恒家门口。她看着门上的那个猫眼,瞬时想到了罗锐恒那双锐利又愤怒的眼睛。她刚抬手要敲门,他就打开了门。 王晓菁站在门外,双手抓着一个厚实的信封。她满面倦容,脸的轮廓显得更清晰了。罗锐恒却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伸出手来掂了掂。她把信封放在了他手上。趁他接信的一瞬间,她闪进了门。 “王晓菁你干什么?”罗锐恒转身时王晓菁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只好关上了门。 罗锐恒大步走了过来,王晓菁见他这副架势又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了阳台门边。她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罗锐恒的千万豪宅和黄浦江的夜景。隔着一道门能听到黄浦江上呼呼的风声,这就是她现在的心声。 “罗总……”王晓菁请求道,“我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知道我一个普通家庭、普通大学出来的学生,有多不容易……” “不用再废话了,没可能!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只有一次机会。我 分卷阅读100 给你机会,谁给别人机会?我把你当成一棵好苗子培养,你就这样糊弄我?” “当时客户要得急,我实在没办法了,心想先解决工作的问题再说。我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我发誓,这个模型我后来又重新做过一遍,现在已经滚瓜烂熟了……” “那下一次呢?下一个模型你还要找人帮忙吗?你刚进公司我就说过,我们这行就是up or out(非升即走)。我给你机会,客户不会给我们机会!模型是咨询行业必过的门槛,你连这个都过不了,还能干什么?我现在认为你根本就不适合这个行业!” “我保证我现在的模型水平是能过得了的。VBA程序一开始就是我自己写的,您可以测试我一下,我现在做给您看都行!” 王晓菁诚恳又坚定地恳求着,却算不上可怜,甚至声音都有点恶狠狠的。在这种不得不低头求人的时候,她依旧站得直直的,腰板都没有弯曲一下。 罗锐恒看着王晓菁,她这副样子和一年前追他追到地下车库里的一模一样。一个表面顺从、实际却有反骨的臭丫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王晓菁拼命解释和申辩,说她以为罗锐恒在乎的首要是按时完成工作,说她以为只要能完成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 如果换做其他人,罗锐恒本可以放松一点要求。但是不知为何到了她这,他不光没有放松,却在拿有史以来最严格的标准暗暗要求着她。两人在一起工作了快半年,默契是已经有了的。他已经看出了她在咨询行业里的天赋——一个能拨开繁杂事实看到真相的天赋。他失望是因为觉得可惜,可惜王晓菁不应该在一开始就走上了歪路,浪费了自己的天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五年前。 王晓菁等着罗锐恒的回答。她悲哀地看着他,她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我没这个闲工夫!你现在才想起来磨炼功夫,那就做给下一份工作的老板看吧!”罗锐恒说。 王晓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一把拉开了阳台门。寒风瞬间就灌了进来。她穿着单薄的大衣走到阳台上,风吹得大衣像降落伞一样兜了起来,仿佛随时会把她带到天上去。她双手撑在栏杆上问:“我跳下去管用吗?” 罗锐恒连阳台门都没有迈出来,说:“那你跳吧。” 王晓菁冷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没用。” 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走回客厅,一屁股陷进了沙发里,露出了一副戏谑又鄙夷的表情,说:“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的辞职信?” 罗锐恒打开信封,发现里面塞着的居然是白纸。 “你这什么意思?” “罗总,你不能开除我。我有很好的理由,你不能开除我。”王晓菁镇定地说。 任何一个人听了王晓菁的理由都会噤了声。罗申对于王晓菁来说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萦绕心头六年的谜团和怨恨。这一切都源于罗申中国讳莫如深的嘉华电子项目。 那晚离开了艾瑞斯的电脑,王晓菁迫不及待地打开《嘉华重生》的原文。她仔细读了好几遍,在字里行间里填补上了自己的回忆,终于拼凑出了嘉华项目的全貌。 六年前,老牌国企手机厂商嘉华电子入不敷出,空养着一万余人。适逢宁海市启动国企脱困改革的攻坚行动,嘉华作为地方政府常年的老大难问题,也在寻求改革契机,所以聘请了罗申提供咨询建议。 王晓菁的父亲王河山正是嘉华的质检主任。在她的记忆里,王河山一辈子都扑在了这个厂子上。他痛惜嘉华的沉沦,毕竟嘉华曾经辉煌过。在老厂长——也是王河山的师傅陈铭的带领下,嘉华一度是中国2G/3G时代销量最好的本土手机品牌。那时候的嘉华是一家锐意进取的企业,甚至比大多数地方国企都更早完成了国企改制和员工持股改革。王晓菁记得当时厂里面开大会,几乎主要的技术骨干都上台了。他们领到了一张烫金绒面包着的股权证。王河山也在台上,看上去比任何人都骄傲。 主席台上陈铭的讲话鼓舞人心,说要打败诺基亚,要让中国人用中国的品牌。他希望嘉华能做到上市,能成为市值上千亿的大公司,成为像通用公司或者IBM那样的百年老店。 这也是王河山的希望。他们这一代人,经历过从封闭到开放的历史,深知改革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技术上还是制度上,嘉华也一直走在改革的前列。曾几何时,大家都认为陈铭的那番豪言壮语很快就会实现——直到他突然有一天倒在了生产车间里。 在陈铭因胃癌去世后的五年里,嘉华先后换了四任厂长,都是空降而来的行政官员而非技术官员。副厂长齐亦明成了主持工作的实际负责人,所谓“铁打的二把手,流水的一把手”。 嘉华 分卷阅读101 风光的时候王河山忙着提高生产效率,嘉华落魄的时候王河山也忙,忙着拯救日趋下滑的良品率。可领导们成天勾心斗角,想的是自己的乌纱帽,没人关心生产的问题,工人们也就懈怠了起来,那些偷奸耍滑、吃大锅饭的毛病也都一一显露了出来。 这段历史在《嘉华重生》里用了两三百字的篇幅就描述完了。对于王晓菁来说,那却是她的整个少女时期。她读着这篇报告,想起了嘉华的历史,想起了她家的往事,也想起了她的父亲。在回忆里,这些怀念、后悔、悲伤的情绪被加深了很多。这么多年来,她扛着重负、双脚坚实地往前走,很少往回看,为的就是不被这些深重的情绪拖累。 当然罗申不知道这些,或者说不关心那些因嘉华裁员下岗的职工们的生活。王晓菁记得那张被收走的烫金封皮的股权证,也记得被收走时王河山哆嗦又苍老的手。而这一幕在《嘉华重生》里只对应着短短的一句话:为了提高管理效率,嘉华回购了70%的员工持股,并引入了新的战略投资者。 在那之后,嘉华很快就召开了一次员工大会上。那个笑起来就浑身肉颤的副厂长齐亦明站在主席台上,宣布了嘉华要裁员一万人。那些“提高效率”“精兵简政”“股权赎回”的冰冷字眼,都是引自罗申报告里的原话。齐亦明舔了一下手指,翻过一页纸,笑着念着这些话,仿佛嘴里吃着蜜,眼里含着冰,心里揣着钱。 此刻王晓菁的目光就落在报告中“精兵简政”这四个字上。她顺着这四个字前后查找着,目光凌乱急促,终于找到了她最想看到的一段话: “嘉华的良品率只有不到60%。良品率无法提高的关键在于工人的素质不行,效率也不行。我们一百个工人能做的活,比不上国际厂商十个工人能做的。如果更新了机器,质量和效率肯定会大幅提高。——引自嘉华电子资深员工” 王晓菁长叹了一口气,气息都是颤抖的。硕大的文字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像噩梦般闪现着。她额头怼在手背上,遮住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那段话。60%,这个数字就像一个诅咒。她厌恶它,忌惮它,以至于每次遇到60这个数字,她心里都会膈应一下。 正是这段话让罗申得出了裁员90%的结论;正是这段话让无数人丢了饭碗,瞬间从骄傲的工厂员工坠落成了城市里的赤贫阶层;也正是这段话令王晓菁一家成为了众矢之的,令王河山被下岗的工人们打残,令王晓菁背负了六年的仇恨。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惨白的灯光肃杀而寂静。 “都是假的,”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都是假的……” 王晓菁抹干净了眼泪。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段话,当年她家被砸的时候,就有人把这个报告扔在了她面前。但当她再次正视所有悲剧来源的这段话时,依旧感到一种触目惊心的刺痛。白纸黑字的谎言是大逆不道的罪恶,罪魁祸首就是罗申! 写下这段话的人,是一个叫陈浩然的年轻人,正是他在六年前的夏天登临王晓菁家。而罗锐恒则是嘉华项目的项目经理! 她千辛万苦地进入罗申,她要查清的真相、她要还父亲的清白、她要讨个说法的目标都没有实现。眼看嘉华的事已经有一点眉目了,她怎能在此刻阴沟里翻船?父亲的去世、母亲的困窘,她放弃了北大清华,他们一家失去的一切,难道就要因为这个错误一笔勾销了吗? 当然不能! 周一一早,王晓菁一如往常踏进了公司。她注意到一些同事指指点点,但她假装没听见。她又特地绕到许嘉峰的座位,古怪地冲他笑了笑。许嘉峰的脸都绿了。 王晓菁刚坐下,赛玲娜就在微信上跳出来问她身体好了吗。她直接关掉了赛玲娜的对话窗口。过了一会,赛玲娜过来找她,忧心又关心地看着她。 “抱歉我现在有会。”王晓菁抱着电脑就走了,把赛玲娜晾在了身后。她找了个会议室呆了一会,直到十点的会议提示跳出来后,她才走了出来,径直前往罗锐恒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王晓菁什么都没说,罗锐恒也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罗锐恒把几张纸丢到了王晓菁面前。王晓菁拿起来扫了一眼问:“是让我根据这个案例再做一个模型吗?” “是的。这是一个根据真实项目改编的案例,该有的数据都有了。现在是12月29日上午十点,三天后的十点前我要看到模型。” 三天后?那就是新年第一天了。 王晓菁没有马上答应,她仔细看了下案例,心里有了底,才应承道:“好,三天后我发给您。” 她出来后,越走越快,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是在与虎谋皮、在刀口上舔血,而交手的对象是比她强大万倍的罗锐恒。她设想过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罗锐恒 分卷阅读102 给她的是一家汽车厂商的股权改革案例。厂商引入战略投资人,通过管理层收购,将员工持股收回,集中股权。同时又做了剥离不良资产和裁员,提高了生产效率,收入有了大幅度增长。他要王晓菁做一个模型预估其中战略投资人的五年投资回报率。 王晓菁不知道罗锐恒是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罗锐恒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这分明就是根据嘉华项目改编的。 许嘉峰眼看着王晓菁进了罗锐恒的办公室,在里面呆了好一会,又眼看着她出来,大步沿着走廊走来,站到了他面前。 许嘉峰有点尴尬,还未等王晓菁开口,就起身示意她去会议室里说。关上门,他堆起了笑,为王晓菁拉开了椅子,还关切地问她工作累不累。 王晓菁盯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嘉峰的脸上微微皱起了紧张,这不符合他的剧本。他的剧本是王晓菁这时候应该已经滚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畏惧、满不在乎地站在他面前。 当他看到王晓菁做的VBA模型时,他就意识到王晓菁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之一。在后来接二连三看到王晓菁出色的表现,他就意识到她不是“之一”而是“唯一”。他并非只是为了试用期,而是想得更长远,他想成为这一届中晋升最快的。王晓菁看来会是唯一的绊脚石。 还是一块讨厌的绊脚石——她的存在只会一次次地提醒他在追求她时受到的羞辱和怠慢。 “晓菁,你不要听那些传言,都是苏琪在那乱说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那些没有杀死你的,终将使你更强大’?许嘉峰,我知道我为何会倒了霉,我也认了!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幺蛾子发生,我不能保证有人能安安稳稳坐在这看别人笑话了!”王晓菁只抛下了这些话就走了,留下许嘉峰满脸通红地呆立在会议室里。 深夜的办公室,王晓菁烦乱地翻着罗锐恒给的几张纸。那上面写满了笔记,跟她竖起来的头发一样乱糟糟。这是一个比钟表芯还复杂的模型,她在搭建模型框架时,就体会到了当年的嘉华项目有多麻烦。 她惊诧罗锐恒会把一个近似嘉华项目的模型给她做。她不觉得这是无心之举,更何况罗锐恒已经把材料数据改得面目全非了,就更让她觉得欲盖弥彰。可一开始罗锐恒明明试图掩饰他和嘉华项目的关系,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选择了这个模型来测试自己呢? 还有一点让她惊讶的是,她本以为嘉华项目只是为了股权激励制度的改革。可这个模型反映出来的却是一个投资利益最大化的项目。其中引入的那个所谓“战略投资者”,究竟是谁呢?如果说模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计算这个战略投资者的投资回报率,那也就是说整个项目是为了让这个战略投资者获得利益最大化。这和罗申宣称的改革是为了令嘉华重生不是一回事啊! 太多的问题堆积在她的头脑里。但她无暇顾及,因为她只有短短三天时间,要完成这个复杂模型近乎不可能。 王晓菁摆弄着手里的U盘,若有所思。她没有那么正直诚实,这点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能解决眼下的难题才是关键。至于跟罗锐恒信誓旦旦保证的那些——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当真。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从罗锐恒那里偷来的嘉华资料,其中也包括一个两百多兆的模型文件。她在谣言传出说要裁人时就加快了拿到嘉华资料的进程。这个未雨绸缪倒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周围的灯都关了,只有她的屏幕发出幽暗的光,照亮了一小方天地。Excel文件打开的速度很慢。王晓菁看着屏幕上读取的进度,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 然而,她就知道在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一帆风顺”这四个字。没有哪件事情是她顺顺当当可以做到的。她总是拼尽全力,生活却拿她当小白鼠一样反复试验。 她把一个笔记本砸到了电脑屏幕上——罗锐恒给模型文件设置了密码,她试了好多个都没通过! 王晓菁只好翻看文件夹里是否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可凡是涉及公司名称的地方都用了英文代号,就连嘉华也不过是“JHE”三个字母而已。她打开了每一个文件,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用的是“NPL”代号,猜测就是那个神秘的战略投资者。 她已经放弃猜测“NPL”的全称了,也放弃了经由“歪门邪道”通过罗锐恒的模型测试。倒了一大杯浓咖啡放在电脑旁,卷起了袖子,新建了一个Excel文件,在第一页的第一行敲下了第一个字母…… 一簇火星蹿上了天空,绽放成了一朵绚烂的大花。紧接着,无数朵烟花铺陈在天幕上。亮光霎时照进了空荡荡的办公室,惊醒了趴在桌上的王晓菁。她已经连续三天睡在罗申的办公室了。 她走到落地窗边,人们已经在庆祝新一年的到来了。烟火和八十层的罗申公司近 分卷阅读103 乎平齐,热闹又安静地在她面前次第展现。此刻一定有无数人在地上、在天上与她一起欣赏同样的美景。这么想想,这个世界好像也没有那么孤独,也没有那么悲惨。 王晓菁伸出手点在窗户上,一朵烟花在她指尖的位置绽放了开来。 她走回到座位上,已经全无睡意,又工作了四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模型。连续通宵三个晚上,她做出了一个不算难看的模型。她再次用上了VBA程序改进了计算步骤,文件大小只有100MB,比原始模型少了一半。 像是要为再次涉险过关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她最后翻了一次罗锐恒的文件夹。她一个文件一个文件地翻着,直到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报告。那里,就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有一个很不显眼的签名:Haoran Chen(陈浩然),2011年8月。 王晓菁心中一动。这小小的刺激慢慢变成清晰的钝痛,不断扩散。那年夏天,来她家调查的人是陈浩然,做报告的也是陈浩然。她从这个报告工整复杂的细节里能猜测出他是一个认真、细心,甚至是个宁愿下笨功夫、有点倔强的人。 她甚至猜到他是一个处女座,有着完美主义的倾向,至少对自己要求很完美。他本该有着一个完美的人生,却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罗申,又不知去向。这个陈浩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报告的扉页上,而是留在了角落里,好像并不为做出如此复杂艰巨的项目而自豪。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王晓菁的猜测而已。她早上坐在罗锐恒对面时,脑子里不是在紧张今天能不能过关,而是依旧在猜测着陈年旧事背后的种种关联。 “罗总,我还准备了PPT(幻灯片),先跟您过一下结论数据和模型框架吧。”她开始了讲解。罗锐恒面无表情地听着,问了一些刁钻的问题。但是她已经事先考虑过可能会被叉的问题,几乎每个问题她都要么准备了一页PPT应对,要么很快能在模型里找到相应的数据支持。 “……这里我选择变换了一下矩阵方式来计算,可以使模型更简洁一点。还有这里我用一个VBA程序取代了常规的计算步骤,会减少大量‘if’语句的运算,也会减少Tab(页面)数量,不用在很多Tab间调用数据计算了……”王晓菁解释道。 罗锐恒说了一句:“可以了,就这样吧。” “那我算通过了吗?” “模型算是通过了。” 王晓菁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她当然不是只期待这个答案。可是罗锐恒惜字如金,没有提及试用期评估的事。她点了点头,站起了身。罗锐恒看着她,直到她离开前都没有吱一声。 表现评估的这天大家都没心思上班。公司管理层从早上九点钟就关在大会议室里,挨个评估每个人的表现。不时有人凑到会议室门口想偷听,都被陈雨思给赶走了。 好容易挨到午饭时间,新人们聚在九龙冰室里吃饭。一小时过去了,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过,连菠萝包的黄油都硬了。 “真的,如果我丢了工作,就有更多时间去找女朋友了,未必是一件坏事。”侯捷说。 “我可不要,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上哪去找这样又给钱花、又给饭吃的男朋友?”苏琪说。 “晓菁,你担心吗?”赛玲娜问王晓菁。她看上去忧心忡忡了很久。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王晓菁说完就笑眯眯地看着许嘉峰。 许嘉峰已经几乎不怎么和王晓菁说话了。但他掩盖得很好,众人在一起时甚至还会和王晓菁开开玩笑。可是单独遇到时,他总是远远地避开她。 “你的命总是很硬的。”许嘉峰也笑眯眯地说,然后就转向徐芳琳找话说了。 这时候王鸣飞来电话让他们都回去,结果出来了。 当王晓菁从王鸣飞手里接过通过试用期后的正式聘用协议,心中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风险有多大,利益就有多大。她跟罗锐恒下了一大盘棋,破釜沉舟才有了这个结果。 那晚在罗锐恒家,他关上了阳台门,风声断了,屋里重归安静。他坐在王晓菁对面的沙发上,问:“你有什么理由能留下?” 王晓菁沉吟了一下,问:“您对赛玲娜怎么看?” “跟赛玲娜有什么关系?” “罗总,您知道我和赛玲娜的关系很好吧?还要感谢您,我们在这个项目上成了很好的朋友,”王晓菁顿了一下说,“而且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哦,你离开公司之后你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赛玲娜漂亮、善良,我作为一个女生都很喜欢她,更不要说男生了,追她的人也很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 “ 分卷阅读104 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赛玲娜现在很痛苦。她每天都盯着手机和邮箱,成天以泪洗面,晚上还经常喝醉了给我打电话……女孩子嘛,这个年纪多半是为情所困。” 罗锐恒没有应声。 王晓菁直说道:“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如果赛玲娜有困难,可以直接找公司,不用通过你的嘴。” “有些事恐怕不适合直接找公司吧?有些话说出去可能也对赛玲娜、对您都不太好。” 罗锐恒没搭腔,起身去吧台那里倒了一杯酒。他拎了一瓶矿泉水过来,扔给了王晓菁。 王晓菁接住了水放在一旁。她从罗锐恒这多余的动作里读出了心虚和示好的意味,说道:“您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王晓菁在一点点地磨时间,她越有耐心、越能沉得住气,她编的谎话就越像真的。是的,这不能怪她。她被罗锐恒逼上了绝境,只能利用赛玲娜来威胁他了。可她有的证据只是在偷资料时听到他们打的分手电话。如果罗锐恒死不承认,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不能那么早说出来,这是她的底牌。而底牌就是一张尽量不用出的牌。 罗锐恒转着手里的杯子,冰块在琥珀色的酒里融化着。他问:“应该不是赛玲娜让你和我说这些的吧?”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在我这里很安全,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罗锐恒一口喝干净了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到了茶几上,说:“第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第二,赛玲娜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第三,如果你想威胁我,那么你更得滚出罗申了。” 王晓菁心中重重一沉。她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拿起包就往门口走去。 罗锐恒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从沙发到门口是一段漫长的距离。王晓菁打开门,临了回头说:“罗总,我无意和您为敌。本来很多事是可以控制的,但今天只要我走出这个门,我就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了。” 王晓菁关上了门。她站在门后,这才颤颤地叹出了一大口气。她仔细听着门后,并无半点动静。她只好慢吞吞地走到电梯旁,按了下行按钮。电梯门开了。她最后看了一眼罗锐恒家的门,还是没有动静。她只好踏入电梯内。可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最后一瞬间,她听到罗锐恒家的电子锁滴答一声响。门开了,罗锐恒出现在了电梯外。 可电梯门关上了。王晓菁看着开门键,忍住了。等罗锐恒按了电梯按钮,门才又打开了。 罗锐恒说:“我们谈谈。”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他们这届只有一个人要走,是徐芳琳。 “怎么可能?王晓菁的工作是许嘉峰给做的,居然都没有裁她?这太不公平了!”苏琪当着所有人面嚷嚷道。 还未等王晓菁辩白,许嘉峰就主动站了出来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从来没帮过晓菁。” “那你怎么解释那个模型文件里有你的签名?” “我不知道!那个模型文件是我问晓菁借来学习的。要想改那个签名很容易的吧?反正不是我写的,我连VBA是什么都不知道……” 苏琪还在那不依不饶,但已经没有人想听下去了。王晓菁对许嘉峰报之以投桃报李的一笑,许嘉峰也看了她一眼。他们擦肩而过,决定都离彼此远一点。 幸存下来的新秀们都松了一口气。大家庆幸了没一会,就纷纷去安慰徐芳琳了。可没想到,是徐芳琳自己主动提出离开罗申的,说她无法适应这样高压的环境。 “你们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嘉峰也劝我,我们俩有一个在罗申工作就够了,另一个应该去找份轻松的工作。我想也是,当然他比我更适合罗申了。”徐芳琳解释道,没什么悲伤的情绪,看来早就想通了。 大家留恋和惋惜。王晓菁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但是打心底里并不相信许嘉峰会这么体贴徐芳琳。之前谣传说他们这届有两个要走的名额。她几乎可以断定,许嘉峰为了保证这两个名额事先会被安排上,才费尽心思地告密她和劝说徐芳琳。 她也是活该,明知道许嘉峰是什么样的人还利用他。栽了个跟头,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她庆幸自己远离了许嘉峰。年纪轻轻就能如此算计,迟早会有人栽在他手上。这时她想起去年那个Offer(录用)被取消的赵阳,他大概就是栽在许嘉峰手上的牺牲品吧。 王晓菁看着柔弱到没什么主见的徐芳琳,有点为她担忧,但愿是多虑了。 “去吃晚饭吗?”赛玲娜叫住了王晓菁。她眼中闪着纯真和快乐的光,让王晓菁内心的自责更加重了。 “不了,我还有事。” 自那晚起,王晓菁就一直在躲着赛玲娜。不是她 分卷阅读105 讨厌赛玲娜,而是她内心有愧,无法再和赛玲娜交往下去了。她利用了赛玲娜,虽说职场上没有真正的朋友,但是她曾经拿赛玲娜当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朋友。赛玲娜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但她也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再去骗赛玲娜了。她不想再去钻研赛玲娜和罗锐恒关系背后的原因,也不想多去理解赛玲娜。她们俩重归陌路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管怎样,王晓菁终于通过了试用期。她内心里没有欣喜,有的只是九死一生的庆幸。但她还是给母亲周红梅打去电话,告诉周红梅试用期通过了。 “……嗯,过了,然后就会升一级了……工资也要涨的,还会有年终奖,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我春节前一天回来……嗯,妈你放心,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 王晓菁放下电话,看着罗申正式的聘用协议,还有那个上涨了20%之后的薪水数字,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她把协议送给陈雨思时,还得知了评估会议上的一点八卦。原来她的评估结果是最好的,带她做过项目的各位领导,包括左安平、菲利普、王鸣飞都给了高分,就连林姿绮也给了她褒奖。 “罗总为你说了很多好话,他很看重你。”陈雨思意味深长地说,“加油干!” 王晓菁艰难地一笑,感谢罗锐恒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她不仅知道了罗锐恒的秘密,还威胁了他。虽然留得下一时,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一世。她以后要怎样对待他,他又会怎样对待自己,都是未知数。 罗锐恒,永远不要和他试图谈人类的感情。他对待工作也是、对待项目也是,都是从利益出发。就算他曾经有恩于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冷酷的、不会把任何人的心当成一回事的人。从嘉华的下岗员工,到赛玲娜,在他眼里可能什么都不算。更不要妄想他会把她也当做一回事了,他只是不想他的利益受损罢了。 在王晓菁想明白这点后,她知道了拿什么威胁罗锐恒是最管用的。那晚她话里有话地对罗锐恒说:“罗申在中国的业务虽然一直在增长,但是增速已经开始下滑了。这很正常,同样的一个人在那个位子上坐那么久了,总会遇到边界的。但如果是您,如果是您坐在那里,我看不到罗申的边界在哪里。” 王晓菁小小年纪,在经历了人生中无数次谈判后,早就学会了一点:拿利益换利益,才是谈判输赢的关键。罗锐恒当时脸色就变了。他不能容忍职业生涯有任何闪失,尤其中国区一把手的位置已经像山顶的金光举目可及。这才是真正戳中了他的野心,也正是他最关心的利益所在。 “晓菁,你在想什么呢?罗总说要请你吃饭,你有空吗?”陈雨思在王晓菁面前挥了挥手说,“就在明晚。” 王晓菁看着陈雨思,她要选择踏出自己的边界吗?越过了边界,她面对的未知究竟会是机遇还是危机? 罗锐恒回到家中,解开了衬衣领子,拿掉了袖扣,就往沙发上重重一摊。他望着天花板,长久地出神。 赛玲娜又打来了电话,说要来好好感谢他。 “你不用来了,我们没有复合的可能。” “我……我不是来谈复合的,我真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让我留下了。” “那好,那就更没有必要来了。” “我求你了,让我再见你一面吧……” 罗锐恒挂掉了电话。但以他对赛玲娜的了解,他知道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找来的。 罗锐恒给“花都”的妈咪打去了一个电话说:“帮我个小忙……” 张小美尽量克制住自己好奇紧张的目光,捋了捋有些花哨的裙子,这才按下了门铃。 罗锐恒开了门,面无表情地让她进来了。张小美认出他来,心里暗暗一惊。没想到王晓菁的老板居然还有这癖好,不过她并不反感。她撩了一下头发说:“要先预付。” 罗锐恒指了下茶几上一个厚厚的信封。张小美拿过来看了一眼,收进包里就开始脱衣服了。 “不需要,”罗锐恒说,“我叫你做什么你再做。” 张小美只好坐在沙发上,傻傻地等着。她观察着罗锐恒,也观察着他的房子,还有墙上那些大幅的黑白照片。她不知道王晓菁是在罗申工作,以为罗锐恒只是一个IT公司的高管而已。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罗锐恒走过去看了一眼,招了招手,示意张小美过来。张小美站在了他面前。罗锐恒压着她的肩膀,让她蹲了下去。 “叫。”罗锐恒轻声说。 张小美一脸狐疑,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大点声。” 赛玲娜站在门外,浑身像被冰冻住了。她的血也不再流淌,气息也不再进出。她像失了魂魄 分卷阅读106 的幽灵一样,从罗锐恒家的门口飘荡离去。 罗锐恒走到门口,从猫眼看了一眼,然后对张小美说:“你可以走了。” “你付的是一个小时的钱。” “多余的算小费吧。” “我见过你,上次唱歌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 罗锐恒从钱包里抽出五千元,塞到张小美手中,说:“不记得了。” 很快王晓菁就知道再次面对罗锐恒是什么感觉了——她有了一种底气。她想看看罗锐恒究竟要如何处理与自己的关系,还有那个模型测试的题目,也许也是个机会问清楚嘉华项目。她在晚饭前列了一张问题清单,她要考虑一下到底是曲线救国,还是直入主题。 但罗锐恒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们在餐厅坐下来没多久,罗锐恒就主动开口了: “王晓菁,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王晓菁点点头说:“谢谢您。我也会遵守我的。” “不光是那个,我希望你以后能遵守职业操守,不要在我这里弄虚作假了。” “您的意思是,我以后还是可以跟着您做项目了?” “我认为你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王晓菁琢磨着这话。罗锐恒难道是想一直看着她,确保她不会乱说吗?放着一个曾经威胁过他的人成天在面前晃悠,他能忍得了?好吧,如果他能忍受,那她也能。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给你的题目原型就是嘉华项目。”罗锐恒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 王晓菁低头切着三文鱼。她的动作很慢,仔细地把鱼切成大小整齐的一块块。直到鱼块已经无法再分割下去了,她都没有回答。在她不确定回答的风险是什么时,沉默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面试时你问过我这个项目,问我罗申做得是对是错。现在你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抱歉,我不但没有答案,我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您能先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个案例的模型来测试我呢?” “这是我做过的项目里模型难度最高的。简单的东西看不出水平,难的才能测试出深浅。” 王晓菁摇摇头,她不太相信理由就这么简单。 罗锐恒又说:“还有个原因,我希望你能认识到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可能不是你想听到的答案,但这也许回答了超出嘉华项目本身的、更重要的问题。当初你在面试时,说嘉华项目是罗申做错了。但是现在,你认为对错的概念还那么简单直接吗?” 王晓菁一愣。罗锐恒好像并没有看出来自己和嘉华项目有什么关联。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不是在试探她。她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想他的问题。 这倒是问住她了。她回想起半年来在罗申经历的项目,对错是非的确难以用一个标准衡量。原先她以为黑白分明的准则,在这个混沌的商业世界里似乎并不通行。 “如果从客户利益最大化出发,单看这个模型是为嘉华带来了公司估值的整体提升。”王晓菁说,“但是嘉华毕竟是裁了近万人才得到了这个结果,而这被裁的近万人并没有享受到公司估值提升的成果。享受到这个成果的,只有公司管理层和那个战略投资者而已。这公平吗?” “但同时我们也保住了这个民族品牌和资产。否则按照嘉华当时资不抵债和经营不善的趋势,破产清算是早晚的事。那时候也许被裁都拿不到什么补偿了。” 王晓菁惨淡地笑了一下:“嘉华现在在哪里?没了!那罗申保住的是什么呢?裁员的赔偿金额也在这个模型的计算里。3.5个亿,意味着平均每个人拿到3.5万元。就这点钱收回了一万人所持有的股权,也买断了他们在嘉华贡献过的全部人生。即使这样,到最后这点钱也没有完全落实。” 王晓菁不想说她当年为了这笔裁员的钱跑过多少次嘉华领导的办公室。更何况那时候王河山瘫痪在床,3.5万元对他们一家更是救命的钱。她一次次去求主管裁员遣散的副厂长齐亦明,最后的结果不忍回想。 3.5亿凭空就没了。好像一场天大的笑话,每个人都知道钱就在某处,每个人也都承认这钱应该落实到哪里,可就是没人见到这笔钱。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在高级精英们生活着的平行世界里上演着,却不为外人所知。穷困总是一小撮人的倒霉,那些满是术语的商业报告书却只会将成功呈现在总裁们的桌上。 “罗总,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是抱歉,我不相信所有得失都能被一个模型计算得出来,我也不相信什么难题都能通过一个战略项目解决。商业归根到底追求的是少数人的利益。一个不能保证大多数员工利益的战略,如果仅仅只是获得了账面上的成功,又怎能算真的成功呢?”王晓菁反问道。 分卷阅读107 罗锐恒沉吟了一下说:“嘉华最后是被保下来的。那些关键的核心技术、知识产权也都保住了。还有那一万被裁的员工,后来换上了生产效率更高的工人。对不起,残酷是商业世界的特质。换句话说,没有这些人的下岗,也就不会有另一群人的上岗。” “所以说我们都活该了?所以说我爸也活该死了?”王晓菁很想大声质问他,她憋在心里的话甚至都到了舌头尖上了,最后还是被紧闭的牙关拦住了。她说:“恐怕对于嘉华项目我们不能达成一致了。恕我直率,您没有经历过下岗的生活,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悲惨绝望。罗申对嘉华项目讳莫如深,我想也是有原因的吧?您刚才问我是否还认为嘉华项目是错的,相比我的答案,我更好奇您的回答。” “那是因为有争议。正确的一方本来就是少数派,我们只是不想站在风口浪尖上。” 王晓菁叹了口气,或者说是很失望。关于对错,罗锐恒并没有给她一个直接的回答。他绕开了答案,就只能说明他依旧坚持罗申没有错。看来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 她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对错之争了,说: “但是我同意您说的,商场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她顿了一下说,“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良品率的提升到底对这个项目有多重要?” “这是不是一个关键假设因子?” “是啊。” “那不就行了。只要是能影响模型最终结果的,都是重要的。” “您说的是数字表象。但是现实中呢?嘉华真的是因为低良品率而裁员的吗?” “是的。” 王晓菁曾经抱有的一点微小的希望破灭了。她看着别处,需要把自己抽离一会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嘉华被裁的员工会把怒气都撒到王河山头上,是因为他们认为正是他说的话佐证了罗申的观点。 王晓菁又问:“还有个问题,嘉华项目里引入的战略投资者是谁?应该很重要对吧?我从模型里看出,管理层如果没有这个投资者的钱根本不可能完成回购。” “是一家财务投资人,应该是赚笔钱就走了。” 王晓菁将信将疑。对于所有服务过的客户,罗申都签了保密条款,绝对不能和项目组以外的人谈论客户的细节,哪怕是公司内部的人也不行。这是咨询行业严格遵守的行规。罗锐恒要是不愿说,她的确拿他没办法。 他们之间陷入了大段的沉默。在两人盘中几乎都干净了时,他们同时抬起了头。 “王晓菁……” “罗总……” “您先说。”王晓菁说。 “至于吗?这份工作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王晓菁知道他是在说至于要用赛玲娜来威胁他么。很多混乱的言语在舌尖上打转,起伏的心口也在涌动着一吐而快的冲动,还有太多的不相信和疑惑尚未得到答案。她很想现在就说出她必须留在罗申的真正原因。她想看他的反应,想听到他的回答。但是她不能,她跟他一样,不愿去冒无准备之仗的风险。 因此她只能回答:“很重要,任何我热爱的事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热爱这份工作,我也……热爱和您一起工作。” 她说得很慢,也很犹豫,因为这不是谎言,是真话。 罗锐恒坐在王晓菁对面,桌上的烛光倒映在他眼中,闪闪烁烁。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嘉华项目……就像我和赛玲娜的关系,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我希望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我,更不要那样看待赛玲娜。她有一个朋友不容易……” “抱歉罗总,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王晓菁平淡地说,“我已经都忘了。” 年前的最后一天了。王晓菁坐上公交车赶往火车站。透过车窗,她看到环卫工人在把雪铲到街边,雪已经不白了,跟脏兮兮的垃圾一样。她看到环球商业中心的旋转门缓缓转动着,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纷纷走出来。她看到穿着黑色羊绒大衣、脚踩高跟鞋的女士在寒风中疾走着,不知道这么晚是不是还要赶回公司加班。她看到年轻的实习生们拎着星巴克的袋子一路小跑,可能是给哪个还在气头上的老板带回一杯咖啡。她还看到—— 一辆黑色保时捷跑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这辆车看上去是那么熟悉。 她看着保时捷在车河里与公交车并行开着。她甚至能看透车窗,以及车窗背后的身影轮廓,就像罗锐恒。 保时捷的车窗摇下了一点,露出了一点缝隙。王晓菁看到了罗锐恒在与副驾驶座上的人激烈地争执着。 罗锐恒的车超了过去。王晓菁不由自主地往公交车的前头走去。到了下一站的位置,罗锐恒把跑车停在了车站前,赛玲娜从车里下来了。 分卷阅读108 路边那些肮脏的积雪板成了冰。赛玲娜穿着高跟鞋没有踩稳,脚下一滑摔倒了。王晓菁感到自己也浑身生疼。在公交车门就要合上的一刹那,她跳下了车,走到赛玲娜面前弯下了腰。 赛玲娜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王晓菁向她伸出了手。 可是赛玲娜却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自己站了起来。她一脸悲戚地看着王晓菁,王晓菁有些不知所措。 “赛玲娜……”王晓菁欲言又止。 雪花适时地飘了下来。风和雪在她们俩之间变成了一道冰冷的屏障,让两人的面目都模糊了起来。 第二部 如鱼得水 引子 灰蓝的屋顶连绵不绝地蔓延开来。阳光反射在屋顶上,如大海上的白浪。片片白浪推衍开去,或至一座金字塔状的水晶宫,或至一座通体黝黑的铁塔,还有一座小山包上耸立着教堂尖顶,十字架的轮廓依稀可辨。这些突兀的景观成了屋顶海洋上的岛屿。 晨雾从屋顶的间隙里洋溢出来。气势磅礴的雾涛缓缓向前滚动,是城市觉醒的脉动。 一杯咖啡上有烟气上升,融入进了晨雾里。 阳台上,王晓菁坐在早餐桌前。桌上放着咖啡、面包篮和两盘水果。水果是各式各样的莓果。纵使熟悉水果生意,她也只认得出草莓和树莓,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叫不上名字。 她不记得上一次吃这种漂亮诱人的水果是什么时候了。她习惯把水果当饭吃,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否则卖不掉的水果就得烂掉、扔掉。像现在这样悠闲地欣赏两盘莓果,对她来说是种奢侈。 她拿起草莓咬了一口。意外的,味道不像它的外貌那么美味,甚至不如她卖过的十元一盒的本地产小草莓。被咬了半口的草莓露出了空心,是打了膨大素的表现,她很失望。这颗残缺的草莓像是预言之果。在她决定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时,在她选择可往正确、可往错误的道路时,她发现原来想象美好的事物竟是华而不实。她那敏感多疑的心又一次退回到了隐喻背后。 王晓菁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个年轻男人在楼下向她招手。 她招了招手,一转头就看到隔壁阳台上有人。赛玲娜穿着单薄的睡衣,像没有感觉到初春的寒冷,在往远处看。 远处,穿着运动服的罗锐恒正在走来。他双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不知道他有运动的习惯。事实上,除了工作她不知道他有任何爱好。 王晓菁想起春节前的一天,她回公司拿东西。穿过街心花园时,看到罗锐恒在和一个流浪汉聊天。他们坐在长椅上喝着啤酒。罗锐恒只穿着羊毛衫,流浪汉身上披着他的大衣。他宁可与陌生人坐在街头喝酒,也不愿意在春节前一天回到家人身边。可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放松,便没有打扰他,悄悄走了。 除夕那晚,王晓菁和周红梅还有很多邻居齐聚一起。大家虽然清贫,但除夕这顿饭的热闹不能少。人们举杯庆祝,窗外爆竹声隆隆,她却想起了街心花园里的罗锐恒,不知道他回家没有。思来想去她给罗锐恒发了一条微信,写得很简单,就一句“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她把手机放在很远的地方,假装要充电不再去看。可在四个小时的春晚时间里她忍不住频频查看。她收到了很多新春祝福的信息,唯独就是没有罗锐恒的。 也没有赛玲娜的信息——当然,因为她也没有主动发给赛玲娜。 在巴黎的这个清晨,似乎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罗锐恒抬起了头,看到了阳台上的人。 他看着她,她看着她,她看着他,他又看着她。目光在四人之间流转,如晨雾般模糊。 第一章 请多关照 王晓菁站在一间奇怪的房间外。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全刷成了白色。连窗户也透着白色的光。她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转动了门把手,推开了白色的大门。 大门之后是另一个白色房间,安静无声。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害怕了——这里就像太平间或病房,接下来会遇到的要么是死亡要么是疾病。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医院用的钢丝床。床上铺着白色的被褥,俨然一套病房的装备。 王晓菁坐到床边,抚平了被褥。果不其然,围裹在被褥中央的是父亲王河山的脸。 父亲的脸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看上去年轻了很多,年轻到以至于变成另一个人的脸,但是她却明确地知道是父亲。 面对这张苍白的脸,她一下流出了泪,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离别式的悲伤。 “对不起。”她说。 王河山伸出手来,摸了下她的脸,像在擦去眼泪。他触碰她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分卷阅读109 ,缓慢摩挲过的痕迹停留在她的脸上。 王晓菁眉头紧蹙,阴影的线条从她的睡脸上缓缓流过。她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的同时也有一滴泪划过脸颊。 车窗外,南浦大桥的斜拉索正在迅速后退。她看着窗户上的阴影,感受到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了耳边,再到脖子上,最后可能流进了衣领里。她一动不敢动,因为脸上的触觉还在。她闭着眼睛靠在窗户上,很久之后等到触觉消失、等到她再也无法还原出那个梦境和触觉后,才抹掉了眼泪。 王晓菁坐直身子。大桥投下的阴影令公交车里暗了很多。乘客们一大早的倦容看上去更悲惨了一些。每一个在陆家嘴上班的白领,都练就了在地铁或公交车上站立而眠、到站就醒的本领。他们像沙丁鱼一样塞在缓慢攀行的铁罐子里,最终都会钻进钢化玻璃搭建的摩天大厦中,进入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间,像工蜂一样奔忙求生。 王晓菁好不到哪去,只是她的格子间楼层更高一点,每天奔忙的时间更长一点。 她隐约感到胃不舒服,便掐住手上的虎口。这还是王河山教她的土法。她在给罗锐恒准备飞彩电视的项目书,同时也在应对一个总部关于全球宏观经济的研究报告。经常是白天工作,晚上跟总部开会。光是那个韩国经济数据的统计口径就核查了很久,访谈电话都打到了韩国关税厅。韩国人说起英语像在嚼大舌头,给出的数据又有一些错误。她好不容易搞清楚那些复杂的统计口径,还替他们做了个模型算平了数。弄得韩国人反过来感谢她,一个劲地说着“思密达”。 周二是凌晨一点睡的,前天晚上是凌晨三点,昨晚是凌晨两点……工作多得像病毒一样自我繁殖。罗锐恒没完没了的邮件或电话简直要逼疯人,好像全世界只有她能干活一样。他板起了脸,收起了以往的教导,面对面的会议也很少开了。他俩不知道怎的,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老死不相见面的状态。她揣摩不到他的心思,时间却又被他都占据了。每天都在心里诅咒他一万次,明知他在用工作折磨她,可她无可奈何。 她现在习惯了抓紧每一个空隙补觉,也习惯了偶尔会出现的胃疼。这是金领行业里无伤大雅的小病,不去医院她都知道是吃饭不规律导致的。她指望健康和加班会自行找到和解的道路,也就没放在心上。 公交车终于走完了大桥,开到光明地界上。阳光步入进来,车里焕然一新,每个人的脸上也像充满希望,目光熠熠地望向远方。 远方,环球商业中心从城市楼群中拔地而起。王晓菁恨不得要飞过去,今天是集体培训,她已经快迟到了。 “……韩国关税厅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韩国2月出口同比下降9.4%,是连续第六个月出现下跌。其中,芯片出口同比下降30.5%,进口则同比下降1.9%……” 今日出现了罕见的一幕。管理层会议一般讨论的都是公司事务,难得会把宏观经济形势作为一个单独的议题,可想而知现在经济有多差。这次议题是罗锐恒亲自讲解,他告诉线上线下一众高管,全球经济衰退的风险加大,总部要求各个分部缩减开支。 屁股坐在中国、尤其是坐在高级办公室里的高管们很难体会到全球经济不佳的感受。这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0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经济都已经扩张十年了。现在就要求我们勒紧裤腰带,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 一位北京的合伙人问。 菲利普说:“总部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韩国的数据就小题大做。而中国区的业绩一直在以30%以上的速度增长,难道又要让中国为全球业务的亏损买单吗?” “韩国的分析是我建议总部做的。”罗锐恒说,“韩国经济70%是由出口贸易贡献的,历来被称作全球经济的‘金丝雀’……” “金丝雀?”菲利普问。 “测煤矿瓦斯的那种。”林姿绮提醒道。 “对,大难来临之前的预言者。在过去二十五年中,韩国出口增长指数总能够精准预测全球企业收益的前景。韩国的日子不好过,全球经济的危险也就临近了。”罗锐恒说。 “感谢罗总为我们上了一堂大学宏观经济学课。”菲利普悻悻地说。 “我们是做战略的,做的就是未雨绸缪之事。我知道没人喜欢听到‘缩减开支’这几个字,我也不喜欢。但我认为更不会有人想听到‘罗申破产’这几个字。想想雷曼银行当年的遭遇,我们离破产可能就只有一天之隔。”亚当斯站起身,双手按在桌上说,“这是一个‘政治任务’,其余的话无需多说。” 菲利普马上说:“未雨绸缪总是好的。我其实最近也多有思考,我有几点意见……” 左安平在讲解“高级分析框架”时,台下已经睡倒了一片。王晓菁即使猫着腰从会议室后门进来,仍显得 分卷阅读110 特别惹眼。她一看到左安平不满的眼神,马上抓住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她一边回邮件一边频频点头,假装认真听课,都没注意到周边有什么不同,直到旁边有人用古怪的口音和她说“你好”。 王晓菁诧异地问:“你新来的?” “是的,总部。” “总部空降过来的?” “空降?” “呃,你是我们这级的?” “级?” “也是我们这个Class的?A1(初级分析师)?” “哦,是的是的。Class是‘级’?” “嘘……”苏琪在长桌另一头怒目圆睁地送来一个嘘声。 左安平左右开弓,在白板上写满了板书,王晓菁则偷偷沉浸在工作中不可自拔。突然,新同事捣了她一下,她一下挺直了腰背,就看到苏琪刚发言完坐下,左安平正盯着她看。 “估算淮东省5G手机用户的规模……”新同事提醒她。 王晓菁起身大概花了三秒钟。站直后,她嗯啊了两秒说:“可以从人口结构开始,分成老用户和新入网用户。新入网用户比较好估算,看看历史数据就可以推测。而老用户嘛……我觉得5G一开始的用户准入门槛还是比较高的,倒不是说资费标准,而是手机价格。所以可以按照收入结构把老用户划分几个群体,针对每个群体做一下市场调研,看看升级的意愿比例,就可以算出各个细分群体的规模。加总就是答案。” 她心想应该过关了吧。可是苏琪却噗嗤笑了出来,其他人也在偷笑。 新同事无奈又提醒道:“苏琪讲过了。” “王晓菁,我的课堂上不需要复读机!”左安平没好气道。 王晓菁讪讪道:“呃,是的,是的,大家肯定都注意到这是最常见的、bottom up(自下而上)的算法,难点在于需要用户调研的规模太大,至少得要几千份样本,费时费力。我还有两个更快捷的办法,一个是用淮东省从3G到4G的转化率来推算5G的,另一个是找一个人口规模、经济发展水平和淮东省差不多的5G地区作为对标,比如韩国。当然这两种方法虽便捷,准确性可能稍差一点,需要彼此验证才好。” “王晓菁,不要以为你答对了就可以蒙混过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培训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一直在那偷偷干活,以为我没发现啊?”左安平说。 王晓菁把电脑转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培训笔记。左安平无话好说,让她坐下了。王晓菁假装左安平假装相信了她的把戏。她坐下时,手上飞快按了一下快捷键,切换到刚刚工作的PPT(幻灯片)上,又开始新一轮的假装。她祈祷在下次被抓之前,她能把欠罗锐恒的报告做完。 “你不在做互联网电视的分析?什么时候记?” 新同事问。 “是上一级的笔记,历届培训的内容都差不多。”王晓菁目不斜视,手上打字飞快,“谢谢你帮忙,笔记我下课发你一份。” 临到中午开饭,阿姨送来了外卖。罗锐恒的夺命邮件已经连发四封了,那些感叹号让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王晓菁还在赶工,请新同事帮她拿一个盒饭。可是旁边人没动弹,她这才转过脸去,又说了一遍:“你能帮我拿一个盒饭吗?”这一次她说慢了点。 “哦,哦,你要什么?”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王晓菁又继续工作了起来。她脸上像打了绷带,紧邦邦的。刚才她面对的是一张让人无法忽视的脸。她不能假装那张脸没有吸引力——实际上很吸引人,就像天空中的阳光,哪怕你不去直视也会被它的光芒照射到。 阳光从半掩的天窗上斜射进来。他的灰衬衫在阳光里变成了白色,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不像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而像一个在海边休假的作家,或者一个功成名就准备接受采访的艺术家。悠然自得可是这间办公室里最罕见的特质了。 他的头发浓密,乱糟糟的,看不出来是刻意打理的时尚,还是起晚了。总之这头发洋溢着天真,不会让人防备。面对王晓菁板着的脸,他仍然保持了耐心的笑容,黑框眼镜框住的目光亦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好奇。 但他的缺陷也很明显,千万不能开口,一开口会让人对他是怎么混进罗申的产生怀疑——他的口音带着点笨拙的模仿,一听就不是大陆长大的。王晓菁甚至有点为他可惜,是个天真的好人,可惜头脑配不上容貌。 等所有人都拿完了餐盒,新同事才拿了最后两个,不紧不慢地走回位子上。他撕掉包装,打开盒盖,把筷子拿出来,又把餐盒推到了王晓菁面前。 王晓菁敲了 分卷阅读111 最后几个字,推开电脑说:“我叫王晓菁。” 新同事握住她的手说:“我叫顾超逸。” 隔壁的大会议室里,管理层会议仍在进行中,气氛微妙。 “裁员?”林姿绮反问菲利普,“我们年前刚刚进行过表现评估,每一级都走了人。现在再裁员,项目谁来做呢?现在的pipeline(项目规划)已经排到半年后了。” “我也反对裁员,对罗申的声誉影响太大。”罗锐恒看着亚当斯说,“公司可以收紧报销制度,也可以去掉一些福利……” “那些都是杯水车薪。如果不能裁员的话,减薪也可以。”菲利普说。 “用减薪来逼走人吗?”罗锐恒问。 “好了!不过是权宜之计,公司基本面还是很好的,但小心一点总不为过。裁员有点激进,那些报销和福利可以紧一紧,至于减薪……”亚当斯环视一圈说,“你们可以研究一下。” 既没说可以做,也没说不可以做。裁员或者减薪都是得罪人的活,就算说中了亚当斯的心思,这决定也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公司的人事还是罗总在领导吧?那就请罗总指示了。”菲利普说。 罗锐恒说:“这得和公司财务配合着来做,另外还要考虑到法务的问题……” 会议结束,高管们走出会议室。隔壁培训的房间也打开了门,新人们端着餐盒走了出来。苏琪和侯捷见到亚当斯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没人知道刚刚一墙之隔发生的坏消息。 何多坐在摩天大楼顶层的栏杆外,双脚凌空。从这里望出去,上海的全景一览无余。 “你疯啦!不要命啦?”一个安全员顶着大风走了过来。 何多一个跃步翻过栏杆,说:“屌不屌?像不像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不需要这个了吧?”安全员晃了晃手中的安全绳。 何多一撇嘴,拽过两条已经被磨得起边的绳子挂在腰间,坐上了吊板。他挥了挥手中的高压水枪,说了声“走起”,两脚一蹬就跃下高楼。 午饭时顾超逸成了焦点。他费力解释说他和大家是同一批面试的,早就想来上海工作了,但因工作签证问题在国外滞留了半年。他很小就随父母出国定居,在斯坦福读的本科,又在巴黎交换学习过,还在罗申的总部实习过大半年,然后拿到了暑期实习的return offer(返聘录用)。 “难怪口音听着奇怪。你这都环游世界了,到底算哪的人呢?”苏琪问。 “中国人,当然是中国人。”顾超逸说。 “你要是觉得说中文费劲,我们都可以说英文的。”苏琪得意地说,“不比你说得差。” “不,我要说中文。我到中国来,是学中文。”不知道顾超逸是因为认真而显得傻,还是因为傻才显得认真。 侯捷坏笑说:“我现在就教你一句管用的,‘小赤佬’懂伐?” “侯捷你别教坏人家了。”赛玲娜说,“你对中国什么印象?” “嗯,‘山人海人’?”顾超逸说。 大家哄笑起来,会议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王晓菁没怎么说话,她已经被苏琪挤到了外围上。同样没怎么说话的还有许嘉峰,他只是抱着手肘看着。王晓菁看他审视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这个顾超逸看上去傻乎乎的,在培训上也不怎么突出,不知道怎么进的罗申。 “啊!”苏琪突然尖叫一声,“那是什么?” 原来是几个外墙清洗工垂在窗外作业。 王晓菁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然是何多!而何多也发现了王晓菁。他喷了喷清洗剂,使劲用抹布擦了两下,脸都贴到了玻璃上。 王晓菁后退了一步,赶紧低下头。何多开始砰砰拍着窗户。 “吓得我心脏病都出来了!”苏琪往顾超逸身边挤了挤,“他们能不能别在外面晃了?我有恐高症啊!” 王晓菁悄悄转过身去,又悄悄走出了会议室。她躲在洗手间里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告诉何家村的人自己是在百度做市场专员,现在要圆谎也是能圆的。可以说自己只是在这开会。 这么一想她放下心来,等再回到会议室时清洗工已经不见了,只有几根安全绳垂在窗户外面微微晃动着。 散会后,林姿绮收到罗锐恒邮件,请她中午吃饭。这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我来不是因为想跟你吃饭,纯粹是好奇。” 林姿绮姗姗来迟。罗锐恒在餐馆等了她半小时也不见气恼,说:“不管什么原因,你来了就好。想吃什么?” “水就 分卷阅读112 行了,我中午不吃饭。” 罗锐恒悉听尊便地笑了笑,招来了服务员洋洋洒洒地点了一堆。然后开始了正题,原来是为了感谢林姿绮在管理层会议上帮他说话。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帮你说话,我只是在说我认为对的话。而且你不会为这点小事就特意来感谢我吧?” “是不是我的感谢还不够诚恳?真的就只是为了感谢而已。” “哦,不用谢,那我可以走了。”林姿绮说罢就要起身。 “等一下,”罗锐恒说,“看来客气不客气对林总都没什么用啊。想你也看出来了,菲利普极力推动裁员减薪并不是真的从公司利益出发。” “哦?恕我眼拙,我没看出来。” “他明知道这是招人骂的事。而我负责公司的人事,这两项必然都要由我来领导。他倒是为我考虑周全,连民意测验的结果都想替我写好了。” “你从来就不介意民意,这时候关心起来了?哦对了,我忘了一年半之后全球合伙人委员会的考察,那时候还要询问员工们的意见,难怪你不会轻易就范。菲利普是负责公司财务的合伙人,我负责法务,你把他和我都拉下水,无非就是要大家共担这个骂名。”林姿绮施施然地说着,一边摆弄着新修的指甲。 “我想你和我都不是在乎骂名的人,但都是在乎做正确的事的人。所以,你会帮我吗?” “错误的问题!你应该问,我会帮公司吗?罗锐恒,你以为亚当斯会管菲利浦的小九九是什么吗?他只要一个缩减成本的措施。我虽然不同意裁员,但是减薪我倒认为可以考虑。你想要我的回答,这就是我的回答。” “减薪吗?从我们这些拿着最高收入的合伙人级别开始减,应该能替公司省下不少吧,这样也会平复民怨。只是,自上而下的改革从来都是最难的,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尤其对于那些一年做不了几个项目、靠基本工资维持的合伙人来说,减薪更是为难他们了,而我不想为难同僚。” 林姿绮笑了下,知道罗锐恒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自己。 “从来没想到你也有为他人考虑的时候。是什么改变了你,居然变得有点人性了?虽然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威胁的话,听上去倒是好听了一些。” “为难或者威胁都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菲利普来找你,我希望你能把这层意思也传递给他。” “你为何认为他一定会来找我?” 罗锐恒往林姿绮身后看了一眼,林姿绮也回了头,菲利普就坐在他们身后不远。看到他们都注意到他了,菲利普假装开始看菜单了。 罗锐恒转过头来说:“如果一定要减薪,希望我们能对下面人手下留情一点,不要把人都逼走了再后悔。尤其是这届新人,他们都很优秀。” “你大可以直接去和菲利普说。”林姿绮望着罗锐恒,看到后者突变的表情,说,“哦不,罗锐恒,不要一提到他你就露出这种讽刺的笑容。菲利普如果讨厌你,有一半原因是你瞧不起他。” “我只想很务实地解决公司的财政危机。没有办公室斗争,也没有谁瞧不起谁。你去和他说,他才会脑袋清醒地去听。我去和他说,他可能会先考虑怎么把我的脖子扭断吧。” 林姿绮耸了耸肩,起身走到菲利普面前说:“我看我夹在你们俩之间也是多余。过去吧,罗锐恒在等你去扭断他的脖子。” 菲利普一脸尴尬,过来和罗锐恒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吃素,这里没有合适的菜,先走了。 面对满桌子丰盛的菜,罗锐恒夹了一筷子,悠然地吃了起来。 培训还在进行中,陈雨思突然闯了进来,让大家暂行离开会议室,什么都没解释。正当大家猜测时,赛玲娜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指着窗外说:“那……看那!” 王晓菁慢慢转过头去,窗外悬挂的几条安全绳中居然有两条断了,只有半截子在风中晃荡。 她僵硬地站起身,无视陈雨思的阻止和顾超逸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慢慢挪到了窗边往下看。八十层的楼下人群形成了一个圆圈,而圆圈中央的空地上趴着一个人,一身和何多一模一样的清洁工打扮。 她牙齿都在打颤,嘴里嗫嚅着说“不可能”,不顾一切地冲向电梯间。 电梯下降的数字像是一切终结的倒数信号灯。王晓菁脑中一幕幕地闪现着站在高楼上、看着脚下渺小人群的景象。这些景象像千斤顶,随着倒数的信号向她头顶压下来。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过这景象。她直面过高处的强风,就算不是自己想跳楼,那种强度的风一刮也会令人失足。她站在过那种风中,任凭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七零八散都贴到了脸上。在被头发挡住的视线里,她看到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回望着她。风 分卷阅读113 一吹,视线模糊了,等再清楚时,那张苍白的脸又变成了王河山。王河山回望着她,笑着。可是这种时候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她多希望自己的目光被王河山看清楚了,多希望父亲会因为看清自己的目光而产生一丝丝留恋,从而改变想法。可是没有发生。她一定要怪罪那可怖的大风,让王河山既没有看到她的目光也没有听清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她只往前挪了一步,王河山就转过头去,连带着身子一歪。连半秒都没有,人就从栏杆上消失了。 她冲过去的时候失了声,扒在栏杆上目光慢慢移了出去。 王河山没有死,病号服挂在了雨棚上。他下半身瘫痪,连挣扎脱掉那病号服都不能。 电梯到底了。王晓菁冲向人群,费力挤进去时,母亲周红梅刚好打来了电话,她说了两句就挂了。终于挤到了人群的边沿,在推搡中她看到,那具高空坠落的尸体脸朝下趴着,身子下面一滩刺目的血迹。 嘭的一声,又闷又短的一声。她的耳道里循环往复地回响着这一声。 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王晓菁钻个空子进去,却被硬推了出去。 “让我进去!他是我朋友!”王晓菁拼命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警察都被她推得站不稳。 “王晓菁!” 王晓菁被一把拉出了人群。何多穿着工作服,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王晓菁大喘了几口气,一手扶在了何多肩上才不至于瘫软。 “你阿是以为我挂了啊?你怎么不盼到我点好?”何多说。 王晓菁狠狠抱住了他,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何多不知所措地挣扎了一下:“你阿是……在为我哭啊?” “我没有!”王晓菁松开了手,睫毛上挂着泪。 “我还是头一刻见你哭。” “你滚!” “好吧,好吧。你在这边工作?刚才干嘛不理我?” “我没看到你。” “真嗒?”何多一把扯过她腰间的工牌,“这不是那家公司啊?” 王晓菁刚要辩解,却发现她的手机竟然还在通话中!她赶紧掐断了电话,对何多说:“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看到我。” “你妈也不能晓得啊?” “尤其是她!千万不要让她晓得我在那工作。” “你在干什么事?难道你想……” 就在这时王晓菁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周红梅打来的。王晓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平复了一下气息,接起了电话:“妈,又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啊……没,你听错了……他现在不方便……” 可是何多却一个劲地招手,示意王晓菁把电话给他。 “妈你别激动……唉,好吧,我给他就是了。”王晓菁只好把电话给了何多,又恶狠狠地提醒何多,千万不要透露她在罗申工作。 何多接过电话就说:“阿姨,我刚上厕所的……啊,么得事,我们在上海蛮好的……真么得事,就是刚好发生一起车祸,好多人在看热闹,我们碰到咯……晓菁啊,她蛮好的哎,哦,她是午休时间出来转转……她公司?” 何多看了一眼王晓菁,王晓菁双手合十举过了头顶,一副求爹爹告奶奶的样子。 “……她公司蛮好啊,在一个高得一米的楼上,我还去过呢……她刚刚还说要请我吃海鲜大餐……” 王晓菁翻了个白眼,何多更嘚瑟了。 何多放下电话,王晓菁急忙问:“我妈相信了吗?” “你啊要打电话再和她确认下?” “我妈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照顾小美,还有喊你好好照顾我们,比如经常请我们吃海鲜……” “想得美!” “哎,王晓菁,你表翻脸不认人啊!那公司叫什嘛?哦,罗申是吧,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行了行了,我请你们吃饭就是了。” “不过你到底想干什么事?找他们算账啊?” “你别管,这是我的事。” “哟,你拽得很嘛。那些人有钱有势的,你这是以卵击石,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以卵击石?如果他们是石头,也是块风化的石头,如果我是蛋,也是颗恐龙蛋。” “你狠!王晓菁,从小到大你都要跟人争个高下,有时候挺招人恨的,但有时候也挺让人佩服的。你表烦,我不会乱讲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讲。” 何多突然正经说话的样子让王晓菁很意外,他们俩难得在一件事情上达成 分卷阅读114 一致。 何多又问:“那我问你,你这几天啊见过小美啊?我给她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她在美容院到底干什么事,这么忙?” 王晓菁有一刻的迟疑,但还是说:“她工作挺辛苦的。还有,”王晓菁看了一眼仍在围观的人群,“你这工作太危险了,我看你还是换一个吧。” 何多看了一眼大楼顶层,说:“你不一回事嘛?他们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不怕被发现啊?” “暂时还没有,我藏得很好。” 这个世界对年轻人并没有那么和颜悦色。面对两人都在经历的险恶,他们一瞬间都陷入了沉默,不由得都往人群的方向看去。在很多双腿的缝隙中,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正在慢慢凝成黑色。 何多脸色黯淡了下来,说:“这人真倒了八辈子霉,第一天就挂得了。” “这是拿命换钱!” “不一回事嘛?我算不错的咯,一天挣三四百块,还是现结,打破头哦!苦钱不容易哎,都要拿东西换哎。” 王晓菁有点意外,说:“你嘴里居然能讲出这么深刻的话,脱胎换骨哦。” “两天不给你饭吃,你也能瞎逼逼两句。” “但你想想小美,万一你出事了她怎么办?” “其他的我也不会干哎。呐,这些钱你给她。她平时花钱跟流水一样,那点工资哪够她造啊?她要问我在那块上班,你表告诉她,我怕她瞎操心。”何多把一叠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塞给了王晓菁。 王晓菁收下钱说:“说真的,你还是换个工作吧,命要紧。” 王晓菁回到会议室时,窗外那些安全绳已经清掉了。罗锐恒来了,大家都在兴奋地议论些什么,刚才的惊吓仿佛就没发生过。 罗锐恒看着这些年轻人,他的表情让人以为是一以贯之的严肃,却不知这一次代表的是隐忧。 顾超逸问王晓菁是去看热闹了吗,错过了罗总刚刚宣布的一个好消息。 “我们全球培训,你猜哪里?” 王晓菁的精神还有些恍惚,无心回答顾超逸这愉快的问题。顾超逸自说自话道是巴黎。她勉强笑了笑。在她僵直的背后,仿佛仍能感受到窗外那两根像死蛇一样的断绳。 嘭的一声,她身上一凛,不敢回头。 张小美的房间时常传出令人心烦的音乐声和打闹声。每天进出她房间的都是跌跌撞撞的恨天高或者廉价皮鞋。凌晨两点,本来安静的空间却传出了一阵阵呻吟声。有人大声呵斥,呻吟声却报复般地越来越响。 王晓菁想到今天上午见到的何多,想到那断掉的安全绳,还有他交到自己手上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拍着次卧的门喊:“张小美,你给我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大家都起来了,聚在次卧门口声讨了起来。里面安静了一下,却又传出男女欢笑的声音。王晓菁又踹又拍门,可里面人就是没反应。 “张小美,你啊信我报警啊?” 这时候里面才有了一点动静。门打开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小痞子冲王晓菁挥了挥拳头。张小美一脸醉相,浓妆脱了大半,挂在眼角和嘴角上。她懒洋洋地靠着门,破落的蕾丝裙垂在大腿根上。动一下,一条肩带就滑落下来,露出了大半边胸。 王晓菁把肩带捋了上去,可张小美又捋了下来。王晓菁猛地扬起巴掌,手伸到半空中却又握成拳头缩了回去。 “你来哎!你来打我哎!”张小美仰脸挺到了王晓菁面前,着实可恶。 王晓菁把一叠钱扔到她脚下说:“何多给的。你照镜子看看,你啊对得起他?” “呵!”张小美翻了一个白眼,却蹲下去忙不迭地拢钱,“他烦什么神啊?” “你讲得对哎,谁都管不了你。你有钱了,回宁海去哎!” “干嘛?我才不回去呢!” “张小美,每个人都要选自己的路。我不管你回宁海还是去哪,这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会教你好好做人。” “你啊要脸啊?你跟你那个老板一路人,都没得脸!” 王晓菁心中一愣。 张小美气冲冲地拖出行李箱,把东西胡乱塞了进去。她拖着行李箱走到王晓菁面前,带着威胁的语气说:“赶我走可以,你们表后悔!” 看着张小美摔门而去,尚可问王晓菁:“你让她一个人走真的没关系吗?她万一要遇到困难了呢?” “那对她是好事。” 机场里,人流都在往一个方向涌动着。王晓菁的脚步放慢了下来,她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背 分卷阅读115 影。 那披肩的卷发和日渐消瘦的腰身,再加上缓慢的步伐,构成了一个温柔而孤单的背影。 王晓菁看着赛玲娜的背影,很怕赛玲娜会突然回头看到自己。她干脆走到通道边站住了。一个人突然挨近,她吓了一跳,一刹那的感觉以为是罗锐恒,抬头一看却是顾超逸。 “包很大,我拿。”顾超逸说。 王晓菁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往前走,顾超逸跟了上来。 “罗总说全球培训是比赛,我们要‘力争上游’。他喜欢让人害怕吗?” 王晓菁没说话继续走。 “你不说话?” 王晓菁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这位中文磕磕绊绊的新同事,说:“等你准备认真和我说话时,我才会回答你。” “我不明白。” 王晓菁笑着开始历数这段时间她对顾超逸的观察。 那天培训时王晓菁偷看到顾超逸一直在用英文记笔记,但偶尔也写了几个中文字,笔迹一看就是练过的。当时王晓菁在写的PPT是中文的,而顾超逸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在写的是互联网电视产业链的分析。还有他的中文语法虽然很奇怪,但是仔细琢磨一下,并不像一般美籍华裔那样受英语语法的影响大,而是故意省略了一些不影响理解的词。 “……真好笑,我都差点被你骗了。恐怕无论我说多复杂的话,就算是文言文你都能听懂吧?”王晓菁说。 “真不会。”顾超逸一脸无辜。 “你是几岁去国外的?” “呃,八……岁。” “你不是告诉苏琪他们六岁吗?自己编的都不记得了?” “Six or eight(六或八)? 中文我分不清楚。” “顾超逸你这样有意思吗?我告诉你,刚才在过海关时,我就站在你后面。我听见你跟海关说的中文很流利,标准得可以去主持新闻联播了。” 这下顾超逸兜不住大笑了起来,一点没有因谎言被拆穿而尴尬。他这一笑,连带着动作也变得利索了,不再显得拿不定主意的蠢样子。 “百密一疏啊。”他说起了流利的中文,“培训时你就发现了,那时候为什么不说?” “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犯不着第一天就跟你做对。” “那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因为发现跟你说话很累。如果我们还想继续交流,坦诚相待是最好的方式。” “这是我的错误。对待比自己更聪明的人是应该坦诚相待,否则不但被抓到了把柄,还显得自己愚蠢。” “嗯,这种明里暗里、商业互吹的行为也不算坦诚相待。” “哈哈,王晓菁,那你会去揭发我吗?” “顾超逸,你都这么问了,我还会去揭发你吗?” “谢谢。” “我不揭发你,是因为我相信别人很快也会发现。” “我看这可未必。你看苏琪还说每周要给我上中文课呢。” “何必呢?你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还是九龙夺嫡的那种?虽然低调谦逊是一种美德,但让别人过分看低你有什么好处?” 顾超逸露出一副深沉的表情说:“显露聪明就跟露富一样,是要承担风险的。这是自保。” “聪明和财富我不知道,但你的自信暴露的是够多了。这是职场,又不是战场。在罗申你会受到的最大伤害最多就是口舌之争罢了。唉,一个一个心机都这么多。” “看来你已经经历过不少了。话说回来,我们彼此彼此啊。” “拉我下水并不会让你显得更高尚一些。算了,我还要赶飞机。你坐哪排?” “我在前面。” “太好了!我离你很远。” 王晓菁有点落荒而逃。她不知道顾超逸到底发现了什么才说“彼此彼此”这种话。她决定少说一点为妙,毕竟不说话就不会出错。 罗锐恒走进公务舱,看到他的座位被几个穿着黑夹克、白衬衫的男人堵住了。他们围着另一个同样装扮、但显得级别更高的中年男人嘘寒问暖着。 罗锐恒在把大衣交给空姐挂起来的几秒钟里,已经回想起这个中年人的身份了。他用手机很快查了下新闻,又搜了一下国际粮油市场的动态,然后给王晓菁发了一条信息,让她在两分钟之后给他打个电话。这一切安排得娴熟妥当、不声不响。 “不要提问,听我说就好。”他写道。 两分钟之后,电话铃响了,罗锐恒自然地接 分卷阅读116 起了电话。 “……对,韩国的进出口数据也不太好,说明全球贸易的环境是在恶化……你关注下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和主要农业大宗商品的价格波动 对,比如豆粕……” 罗锐恒放下电话,身旁那个中年人问:“看来你也是做大宗商品贸易的?” “略知一二。” 中年人主动伸出手去,说:“你好,我是振华粮油的钱进东。” 粮油行业并不是罗锐恒的专长,恰恰相反,那是菲利普的领域。但振华粮油是一个旗下有着五家上市公司、总市值超过五千亿的大企业。钱进东在罗锐恒眼里就是一个每年至少可以提供五百万以上收入的客户。再加上钱进东是刚履新,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一只至少值一千万的“待宰绵羊”。 王晓菁一头雾水地关了机。在电话里她听出罗锐恒也在同一架航班上。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赛玲娜坐在前面,顾超逸没看到,应该是在更前的位子。 王晓菁记得眼睛阖上前,她头枕在舷窗上无法成眠。狂跳的心像飞机上的巨大引擎,不停推动着这架飞机穿过夜色、离开上海,前往无从猜测的更广阔的世界去。 第二章 敞开心扉 这是王晓菁第一次出国。踏入戴高乐机场时将晨未晨,清冷的空气里是一种古怪的香薰和清新剂的味道。她研究了下路线,发现打车到市中心要六十多欧元,而坐大巴只要十五欧元,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巴。 王晓菁在车站等候时,顾超逸站到了她旁边。等上了大巴,顾超逸又自顾自地坐到了她身边。他问:“怎么不打车?” “太贵。”王晓菁说,“我是不是有种错觉,你怎么老跟着我呢?” “不是错觉。”顾超逸舒服地把双手往膝上一搭说,“我是不是也有一种错觉,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啊?” “也不是错觉。” “好吧,抱歉我对你不够坦诚。但是你也没有完全坦诚啊!那天那个擦玻璃的,你好像认识?” “他是我邻居。” “但是你并不想被他认出来?” 王晓菁心想我不是怕被何多认出来,我是怕被你这种多事的人认出异样,而罗申里全都是像你这样精明的家伙。 她自认说了一个会让正常人都闭嘴的理由,说她家庭条件不好,不想被同事们知道。 顾超逸哈哈大笑起来,完全不相信,非要王晓菁证明。王晓菁只好例举各种证据,从自己租的是群租房,到身上穿戴总共不超过两百块,从自己是来自贫民集散地何家村,到她为了拿成大的“巨额”奖学金放弃了北大来证明自己穷人的身份。 “所以现在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不打车了吧?不是所有人生来都有这种奢侈的习惯。”王晓菁说。 “抱歉我还是没法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贫穷理直气壮,至少我没见过。”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穷。而且我也没有理直气壮,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王晓菁,我能看出你聪明、能干、风趣,好吧可能也是嘴巴厉害,但是贫穷绝对是我最后才会想到的一个形容词,甚至我可能都不会想到这个词。” 王晓菁一时语塞,不过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非要向顾超逸证明呢?她以为这是在划一条“请勿靠近”的界限。可是顾超逸早就越过了这条界限,和她站在了同一侧,低头一起看她画的这条没什么用的界限。 幸好大巴到站了,她不用再继续这场无聊的谈话。大巴停靠的位置很巧,刚好在他们要下榻的大歌剧院酒店旁。酒店的名字听上去就很贵,事实上也是一家每晚住宿至少五百欧元的豪华酒店。就在著名的巴黎歌剧院附近,还能看到埃菲尔铁塔。王晓菁走进酒店富有品位的大厅时,再次确认了罗申公司财大气粗的特质。 一想到马上可以倒在每晚五百欧元的大床上好好睡上一觉,她加快了去往前台的步伐。然而酒店还没有到入住时间,她苦求了半天,漂亮的前台小姐却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了她入住。 王晓菁只好待在大堂休息区。她看到罗锐恒扶着行李穿过大堂,在前台办起手续。她暗暗诅咒他会落得和她同样的下场,又期望他能成为第一个入住成功的人,这样也许她就可以蹭上同样待遇。 她翘首以盼,最后盼来的却是罗锐恒在寄存了行李后向休息区走来了。逃逸或者装睡都来不及了。罗锐恒已经看到她失望又圆睁着的眼睛。他走过来说:“王晓菁,飞机上那通电话你不用管。” 王晓菁仍然赖在沙发里,没有改变不太恭敬的松散姿势,问:“您是钓到什么大客户了吗?而且是物流或者大宗商品公司的?” 分卷阅读117 “是不是客户还未可知。倒是你,这次全球培训上有一个案例竞赛。你……还有告诉其他人,要像对待项目一样严肃。拿不到名次就不要回来了。” 这时顾超逸过来了,和罗锐恒打了个招呼,说:“酒店可以入住了。” 王晓菁虽然不知道顾超逸用了什么办法说服前台,但她很感谢他帮她摆脱了罗锐恒。可罗锐恒走开没两步,又折了回来,对她说了句“培训你分在我这组”。王晓菁转头脸色就像闸门一样拉了下来。 “你怕罗总?”顾超逸问。 “我怕他?开玩笑!”王晓菁气冲冲地去办理了入住手续,临了却没忘和前台反复确认一件事——千万别和罗锐恒住在同一层上! 今日是各个国家的新员工都来巴黎的日子。白天无事,晚上有一场全球董事合伙人主持的欢迎晚宴。 苏琪、侯捷已经来巴黎玩了几天。许嘉峰带着徐芳琳辗转各大景点拍写真。王晓菁蒙头大睡,顾超逸不知去向。赛玲娜则独自一人走出酒店,漫无目的地选择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她走到巴黎歌剧院前的广场上,在边上的和平咖啡馆坐了下来,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块羊角面包,准备像个真正的巴黎人一样,在这里耗费半天。 广场上有鸽子,也有大老远飞来喂鸽子的闲人;有无所事事的街头艺人,也有心怀不轨的吉普赛小偷。赛玲娜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热闹是世界的,孤独是自己的。她曾经一度认为的好朋友王晓菁,最近不知为何突然疏远她。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从父母开始,然后是罗锐恒,再是王晓菁,她最在意的人就像火箭的推进器,在她人生升空的过程中一节节脱离掉。她想抓住他们,可他们脱离得太快,她回头时他们已经离开很远了。 这时隔壁桌出了点状况。一位中国同胞和侍者点单时言语不通,赛玲娜便主动过去做了翻译。解围之后,这位衣着不凡、谈吐优雅的客人说:“我以为英语可以在法国畅通无阻,看来我低估了法国人对法语的热爱。” 赛玲娜莞尔一笑道:“大概他们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才会说英语。” 此时巴黎上空被乌云压着,间或露出一点阳光。吝啬的阳光对不起春天这浪漫的时节。对方邀请赛玲娜一起共进早餐,她却找借口推脱掉了,留下大半没吃完的早饭和没找零的现金,就匆匆走了。等走出去了一段,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还在望着她。 赛玲娜赶忙转身,却看到前方的街头上有人在吵架。 王晓菁大概睡了价值五十欧元的觉,也就是两个小时长。她决定出去逛逛前先把给周红梅的礼物买了。 老佛爷百货就在附近。她进去挑了半天。三十欧元一条的丝巾看上去是她唯一能负担得起的礼物。商店门外有个报刊亭,也卖一点旅游纪念品。有三欧元的冰箱贴和五欧元的钥匙链。她在这些礼物间徘徊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买。 王晓菁对巴黎的印象都和艺术有关。卢浮宫和奥赛美术馆是她年少学画时就想去的地方。可是从老佛爷走出去没几步,她却失望地发现这座城市在1.5米的高度以上保留了优雅古典的气质,1.5米以下却处处是垃圾尿渍和躺倒的流浪汉。 以她在贫困线上求生的经验,很快就发现一个吉普赛女人在偷东西。吉普赛女人借着孩子的掩护,紧贴在一位外国游客身后。目标看来是外国游客口袋边缘上露出的钱包。 王晓菁果断上前提醒,却被吉普赛女人倒打一耙,抓着她不放,骂骂咧咧地说着不知道哪国语言。法国警察来了,可是英语跌跌爬爬。那个游客是英国人,也只会说英语。四个国家的人乱成一团,像在演一出街头滑稽剧。 “晓菁,出什么事了?” 赛玲娜简直是个从天而降的救星。幸好有她当了法语翻译,很快和警察解释清楚了。那个吉普赛女人被带走了,英国游客对王晓菁和赛玲娜再三感谢,麻烦总算解决了。 王晓菁终于无法再躲避赛玲娜了。她们都没有互相问一句要去做什么,就一起沿着塞纳河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散步。 初春时节,塞纳河在两岸初发的新绿下静静地流淌着。她们走过了几座古老的桥,望见巴黎圣母院的玫瑰花窗时,一起驻足看了好一会。 王晓菁不知道赛玲娜是在欣赏还是在思考。她看到教堂时第一反应是忏悔。她们在一起很久都没有说话。纵使她已经无数次想过开口的第一句话,可是喉咙干涩,连塞纳河的水全倒进来都无法清洗出一条干净的喉管,可以令她清晰、坦率地告诉赛玲娜:她利用了赛玲娜的友情。 “这么美的花窗,”赛玲娜轻声说,“美得我总是想打破它。碎成一地的玫瑰花窗一定更美。” 王晓菁惊骇地望着赛玲娜。赛 分卷阅读118 玲娜的语气太轻,所以她才觉得这一定是真心话。 赛玲娜眼中突然如决堤的春水,一发不可收拾。她绝望、像带着多大的委屈说:“晓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幸福了。不会有什么人爱我,我也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 王晓菁等待判决的心情突然下了一级台阶。她做好准备赛玲娜会给她严厉的谴责或者质问。可是赛玲娜显然什么都没发现。她利用赛玲娜的罪过,在赛玲娜的无知下被轻松地掩盖了、丢进了塞纳河里。 然而这令王晓菁更愧疚了。眼见赛玲娜那么悲伤,她的心像扭紧的麻绳,纠结了起来。她踌躇了一下,思忖自己是否仍有资格以朋友的身份去安慰赛玲娜。最后,她还是搂过赛玲娜来,像哄婴儿一样拍着赛玲娜的后背说:“不会的,不会的,会有很多人爱你的。我爱你,我们大家都爱你,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爱你的。” 赛玲娜哭得更凶了。罗锐恒就是这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吧。 “晓菁,我心里实在太苦了……太苦了……” 王晓菁拉着赛玲娜在河边的长椅坐下。她想起年前风雪夜的那一刻,当她试图扶起赛玲娜时,从赛玲娜眼里读出的是排斥一切的提防。那一刻,赛玲娜放弃了她的扶助,跌跌撞撞地向风雪夜里走去。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候赛玲娜排斥的是整个世界施加其身上的恶意。 不知是不是风太慢、水太慢,让人有了倾诉的冲动。在信任的人面前,软弱会转化成倾诉的冲动。毫无征兆地,赛玲娜坦陈了一切。她的坦白从一个问题开始:“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标准,什么样的人适合在一起,什么样的人永远不适合相爱?”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标准,那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爱情的烦恼了。相爱大概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试对方的错,也试自己的错。” “我现在才意识到,可能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试自己的错。我原以为一味地迁就会换来稳固的爱情。后来才发现,不是我在迁就他,而是他在迁就我。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互相迁就,一直拖到很累很累的时候就崩了。” “所以你们是分手了吗?” “嗯。” “彻底分了吗?” “嗯。” “也许不是坏事。”王晓菁说,“我们都以为爱情会解决人生的遗憾,但真正带来遗憾的恰恰就是爱情。我在你眼中只看到遗憾,看不到快乐。如果这个你所爱的人让你感觉不到快乐,那就不要在一起,连想他都不要。”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能走到底的。他是一个……唉,天呐,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人。” “我知道。”王晓菁的声音像从塞纳河对岸飘过来的一样,说,“是罗锐恒吧?” 这回答好像没有让赛玲娜多惊奇,她似乎是期盼着这段隐秘的感情被发现的。她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晓菁无法说出这来龙去脉,也无法坦白她利用赛玲娜威胁罗锐恒的事。她害怕失去赛玲娜就像赛玲娜害怕失去罗锐恒一样,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虚伪的开脱之词。 “我只是见到你看罗锐恒的眼神不一样。”王晓菁说。 “算了,被你发现好过被其他人发现,反正现在什么都过去了。你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疏远我的吗?” “那不是疏远,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是我的上司,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们幸福也就罢了,可是我能看出你并不幸福。我对爱情经历太少,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干涉你呢?”王晓菁叹息道,“但我错了。” “错了?” “嗯,我错了。因为我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在发现你们俩关系时,我想到的不是你有多需要帮助,而是我该如何面对你的问题。” “没事了,现在说出来就好了。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你不再当我是朋友了。现在我放心了。” “其实……其实我觉得罗锐恒配不上你。我不清楚前因后果,我怕你会被欺负。罗锐恒那样的人,他那么冷酷无情,脾气那么差,待人那么恶劣!他的级别摆在那,可以为所欲为。我很怕你是被迫的,我怕你会被他伤害……” “不不,晓菁你误会了。罗总其实待我不坏,我们的恋爱也是正常的开始,他没有逼我。我知道这么说很老套,但我们可能就是性格不合吧。” “这我可一点都不怀疑。能和罗锐恒过到一起去的人,性格得跟他一样恶劣吧?我都怀疑他懂不懂爱。我想你自己一定也很纠结,我能看得出来,你好像一直在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工作以外你看上去闷闷不乐,成天像在梦 分卷阅读119 游一样。你是那么完美的人,你的状态应该是一直高高兴兴的才对。” “我吗?完美?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觉得我不是什么好女孩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没人有资格评价你的爱情,我也没有。赛玲娜,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心地善良、单纯……有时候单纯到傻。你是我在罗申最好的朋友,我希望见到你快乐。”王晓菁重重地强调道,“真心希望!” 赛玲娜不禁又落泪,连隐形眼镜都哭掉了出来。王晓菁轻轻拭去赛玲娜的泪说:“你说你以为会和他走到底,可是爱情为什么一定要走到底呢?能走到底的只有死亡。” “死亡……你说的对。也许我就是被诅咒的,到最后只有死亡会陪伴我。” “你不要这么想。你比大多数人幸福太多了,你什么都有了。等你老了也一定会有很多人陪伴你的,我也会在的。” “那些都是假象。我……我失去太多了。现在我才明白,应该去珍惜那些短暂的美好时刻,而不要期盼什么永恒。没有多少人能终其一生在一起,除了特别幸运的和特别不幸的人。” 王晓菁很怕赛玲娜会说自己是特别不幸的人。但是赛玲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噤住了声,静静地望着塞纳河而已,也许心里正在衡量自己到底是特别幸运还是特别不幸。 过了一会,赛玲娜开口了:“我爸……我爸其实在坐牢。”她苦笑了一下,这应该足够能证明她的生活并不完美,以及她已经失去太多了。 赛玲娜看着王晓菁,没有回避的意图,目光有了一种压迫感,似乎在试探她是否会因此流露出一丝丝胆怯或鄙夷来。 王晓菁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赛玲娜,一滴酸涩的眼泪从左眼角滚落了下来。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对这位向她袒露了人生底色的朋友,她不会再利用、再背叛。任何她能为赛玲娜做的事,她都会去做。 赛玲娜接着说:“我从来没和人说过我家里,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爸被抓起来后,就剩我和我妈了。你可能没经历过,就感觉你的人生被挖去了一大块,快乐被挖去了一大块。我甚至尝试过自杀,但是我太懦弱了。我没能力去获得快乐,连死的能力都没有,现在也没能力去获得爱了。” 王晓菁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握住了赛玲娜的双手,拢在膝上,对着握成一团的手低声说道:“我理解你,我明白那种感受,因为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我爸在我高中时就去世了。” 这回轮到赛玲娜惊讶了,因为王晓菁从未提过家里事,也因为王晓菁不是那种会轻易流露感情的人。 王晓菁苦笑了一下说:“所以我们是同病相怜了。难怪我们会那么要好,这不就是两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么?” 她们俩都没有再问对方过多的问题。时间还很长,诉苦的机会也有很多。可是眼下,互相理解对方在因何事苦恼,又因何事变成了如今这副性格才是更重要的。她们的友情就像登上了一级新的台阶,看到了彼此人生中更深层次和更广阔领域里的内涵。谈论爱情是女性友谊最轻易的开始,而谈论亲情才是友谊得以持续和升华的标志。 罗申的全球培训就像联合国开会。临近傍晚,酒店宴会厅里聚集了各国代表团。法国东道主的姑娘们优雅而矜持;日本人都乖而沉默地坐在桌边;印度哥们满场乱窜、谈笑风生;美国人是最后一帮进入宴会厅的,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气。 中国代表团的桌子紧挨在主席台下。王晓菁看看周围是英美两国的桌子,心想这大概不是按照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地位排的。中国区的收入是全球第三大,眼看就要赶超美国了,他们坐的椅子都显得格外敦实。 他们几个人很严肃地在猜测案例竞赛的题目。侯捷认为会选个跨国公司的案例,许嘉峰和赛玲娜觉得会和罗申最擅长的高科技行业有关,苏琪说本届全球董事会主席常年深耕金融领域…… “我的看法?我没想过,也许和法国或者巴黎有关吧。欧洲经济一直没有起色,又是难民问题又是债务问题,我看他们挺需要罗申咨询的。”王晓菁转头笑眯眯地问顾超逸,“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很可能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案例。大家到巴黎不就是来玩的吗?当真要拼得你死我活?”这次顾超逸用的是英文,“对了,你们房间里都有玛德琳蛋糕和红酒吗?” “有啊,蛋糕我都吃完了。不过刚才我听其他国家的同事说没有,好奇怪。”苏琪说。 “我们要闷声发大财,在这蛋糕与美酒的国度,唯有快乐不可辜负。今晚我们一定要好好玩一场,不通宵不回去!”侯捷举起酒杯说,“Viva villa(自由万岁)!” 全场的酒杯也都举起来了。在这场有龙虾、有鱼子酱的晚宴上,一张张青春的面 分卷阅读120 孔与过于成熟的西装和礼服裙并不搭调。可年轻的人们都仿佛经由高脚杯中通透的香槟,看到了一片远大前程。 全球董事会成员乔伊走上台去,开始致辞:“今天我刚见过法国总统马克龙先生,他邀请我在爱丽舍宫用晚饭。我说不了,今晚我有一个更重要的活动要参加。他说难道是跟美国总统吃饭吗?我说比那个更重要,今晚我要请罗申全球的新人们吃饭。如果他们还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两句的话,我还得给他们做一个演讲……” 乔伊是罗申的传奇合伙人,说起话来带着一种夸张的幽默,大家都以信任仰视的目光注视着他。只有王晓菁和赛玲娜默默对视了一眼。这个乔伊居然就是今天上午她们帮助过的外国游客!难怪是在爱丽舍宫旁的玛德莲大街上遇到的呢。 “……欢迎大家来到巴黎。这次全球培训选择巴黎,不光因为这座浪漫的城市代表了罗申一贯优雅的品位,也因为大歌剧院酒店的慷慨赞助,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如此美妙的培训场所。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这次培训的案例竞赛就是以此地为背景,请诸位集思广益,如何才能帮助大歌剧院酒店提高盈利水平。”乔伊说着就请上了酒店总经理梅耶先生。 梅耶先生说在未来一周的培训里,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访谈酒店里的任何一位员工。每个组将做十五分钟的演示报告来展示他们的咨询建议。最终结果将由罗申合伙人和酒店管理层共同评判。第一名的方案也会实实在在地被酒店执行。 “没想到还让你说对了。”顾超逸凑过来对王晓菁说,“还真是跟巴黎有关。” “你也说对了,这看上去是个很简单的案例。” “简单不简单……如果能有幸和你一组的话,应该是非常简单的。我想我们一定能给罗总捧回个奖牌。” 王晓菁一脸嫌弃。第一,这顾超逸看上去快要变成罗锐恒的拥趸了。第二,罗锐恒的面子跟她没什么关系。 罗锐恒上一次见乔伊是半年前的高管年会。那时候林姿绮也来了,但是罗锐恒并没有看到他们之间有太多互动。 罗锐恒端着酒杯向乔伊走去。在酒杯相碰之前,乔伊先给了他一个拥抱。乔伊身材高大,满头像雄狮一样的金灰色鬃发。据说他和各国政要巨富谈笑风生、是皇室们最爱的座上宾;据说中东斡旋里有他的身影、英国脱欧政策里也有他的建言;也是他在二十年前力促罗申把业务拓展到中国,又将中国一地的收入做到了全球八分之一强。而这些不过是他众多传奇中的小小一部分。 这样的一个人,笑容宽厚,让人看了十分放心。陌生人交谈上不过几分钟,便能把他视为知己。有他在,罗申就有了主心骨。即使他不是职级最高的全球主席,却是人人心中的无冕之王。 乔伊没走之前,同时也是罗锐恒的导师。乔伊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个传奇,在罗锐恒眼中更是亦师亦友的导师。相比亚当斯,“友”的成分可能还更多一点。 “锐恒,一切都好吗?”乔伊问。 “还不错,你看着也不错。” “别提了,今天差点被偷了钱包。不过幸好你的人帮了我。” “我的人?” “就是那两位小姐。”乔伊指着不远处的王晓菁和赛玲娜说,“没想到是中国区的新人,你教出来的人果然能文能武。” “哦,那是王晓菁和赛玲娜。是的,都是很优秀的员工。”罗锐恒又说,“听说女儿去牛津了?恭喜啊,一看就是受你的影响。” 乔伊是牛津大学历史系毕业的。他一脸骄傲地说:“她自己选的,只要不去剑桥,怎么都好说。怎么样,今年中国区的业绩有没有信心?能超过15%吗?” “为什么不是20%?” “呵,那就是超过美国、成为仅次于总部的第二大收入来源咯?”乔伊指着桌对面的美国合伙人说,“嘿,乔纳森,你听到没有,锐恒说要超过你们!” “他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乔纳森回敬道,“锐恒,我有一个客户想看看中国市场,我趁机卖了他一个全球的项目。中国那块交给你做吧,也算你的业绩,这样你赶超我们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罗锐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对乔伊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中国看看,别总是呆在欧洲不动弹。你也不觉得无聊?” “好,一定去。上海的小笼包和豆浆我可馋了很久了。” 但罗锐恒还是听出这不过是推托之词。他感到可惜,就连乔伊这么厉害的角色也有为难的时候。乔伊或他,能处理得好工作上的所有难题,却往往会在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务事上畏手畏脚。 晚宴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法兴银行的CEO来做演讲。CEO曾在罗申巴黎工作过八年。乔伊借 分卷阅读121 此宣传了一下罗申强大的校友网络,说在座的各位年轻人哪怕有一天离开公司也逃不过罗申的“罗网”。 王晓菁转头问罗锐恒:“怎么没见过中国区请很厉害的校友回来演讲?” 罗锐恒说每年都会有校友“返校日”聚会。她想自己进罗申都大半年了还没碰上,也就是说下一次应该快到了。 第二天培训正式开始。所有人的名签都被贴在了一个白板上,打乱了国家分组。有人走了过来,趁组委会不注意,悄悄调换了两个名签。 罗锐恒走进一间装满了学生的套房,愣了一下。这些学生里有顾超逸、有苏琪,但没有王晓菁。 “罗总,太好了!原来您是我们的培训导师啊!”苏琪显得格外兴奋。 另一间套房里,王晓菁欣喜地发现和塞琳娜是在一组,而且罗锐恒没来。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但这一定是个幸运的岔子。 其他几位学员分别来自印度、俄罗斯和沙特,欧美的倒是一个没有。导师则是一位来自日本的合伙人正田。赛玲娜对王晓菁眨了眨眼睛说,我们这组有点吃亏。王晓菁心领神会。 培训日程安排得很紧,除了高阶的工作技能培训,还包括职业道路规划、经验分享、团建活动等。王晓菁做了人生中第一个性格测试MBTI[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一种由四个维度组成的心理测量表。],而她以前觉得性格测试跟算命没什么区别,没想到罗申会用上。 正田解释说性格测试的结果能帮你更好地了解团队,知道如何和同事打交道。王晓菁的结果是INTJ,分别代表内向(Introvert)、直觉(Intuition)、思维(Thinking)、判断(Judging)。而赛玲娜的是ESFP,则代表外向(Extrovert)、感觉(Sensing)、情感(Feeling)和理解(Perceiving),正好都与王晓菁的相反。赛玲娜笑说她们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也不知怎么成为朋友的。王晓菁说一定是因为互补。 “赛玲娜,你这个结果太奇怪了,”正田说,“咨询顾问里大多数都是TJ,你这个FP挺少见的。TJ工作比较有计划性,一板一眼的。FP的人比较感性。” 赛玲娜说:“那的确是我。” 下午团建活动,有一个奇怪的要求,每个组都要泡在游泳池里照一张合影,不得少于四个人出现。 游泳池在户外,有水,很冷。 但外国人疯起来真是不要命,一个个跟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王晓菁看了看自己这身只有一百多块的西服,深知如果她穿着这掉色的衣服往水里跳,她的衣服一定会给她点颜色瞧瞧。于是她便积极承担起了拍照的责任。 拍完照,其他人都去换衣服了。王晓菁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有人走过来,在她身旁的躺椅上也躺下了。 “你怎么也没下水?” 王晓菁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顾超逸。她说:“不会游泳。” 虽然不知道顾超逸穿的什么品牌,但是看上去就很贵。他们俩都不下水,一个是因为衣服太便宜,另一个一定是因为衣服太贵。 顾超逸问:“你们组准备得怎样了?” “准备什么?” “案例竞赛。” “哦……我都忘了。你看我还在这晒太阳呢。我们组打算过两天再讨论,反正有一周时间,不着急。你们组呢?” “我们也没这闲心,随便糊弄一下完事了。” “就是!这就是一个娱乐活动,让那帮老大开开心就完事了。对了,你们组都是什么人?” 在游泳池边晃荡了一会儿,王晓菁和不下十组人打了招呼。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好客了。许嘉峰被她问候时都有点一惊一乍的,以为她忘了他们的过节了。 王晓菁吹着口哨,吹的还是《马赛曲》,回到赛玲娜的房间。门开了,屋里塞满了人。他们组的人早就像在干革命一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了。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印度小哥拉加什问。他戴着很多手串,但愿保佑的效力很强大。 王晓菁脸一沉说:“情况不太妙。” 原来培训的二十个组里,只有他们这组没有分配到法国人,也没有英语为母语的人。 “我已经忽悠不下十个组了,告诉他们我们不会好好做,希望他们能放松警惕。但这只能拖得了一时,最多保证我们组不会成为其他组的靶子。”王晓菁说。 “能做到这步已经很好了,至少现在还没有别的组来打探我们。看来永远不要和中国人为敌,玩计谋 分卷阅读122 还真玩不过你们。”俄罗斯的加西莫夫一开口像个黑手党那样低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AK47崩了其他组。这倒是最省事的夺冠方法。 “我们组最大的劣势就在于没人了解法国……”沙特的穆罕默德说。可他欢快的语气却像在描述一种优势。 “但是劣势也可以转化为优势。”赛玲娜说,“巴黎是旅游之都,这种豪华酒店国际游客应该占了大头。我们几个人所在的中国、俄罗斯、印度、沙特,正好都是出境游大国。” 很快他们就达成了共识,主打为酒店拓展国际游客市场。但越简单的案例埋藏的陷阱越多。大家一旦开始想第一步做什么时,才意识到这个案例设下的第一个陷阱居然是没有提供任何数据。也就是说所有数据都要他们自己去采集! 这种提升盈利的战略至少需要收入和成本的历史数据。除了询问酒店工作人员,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法能拿到数据了。他们很快就制定了分工,由王晓菁和赛玲娜负责搜集数据。 王晓菁其实挺喜欢这种小组作业。一般小组讨论,每个人都需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扮演好该扮演的角色:领导者、建议者或是润滑剂者。而她更愿意当个“军师”,享受洞若观火的感觉。 他们这组关系还算融洽,大家没有刻意去做分工,但说几句话就能看出来每人的长处。印度小哥有夸张的表现欲,英语算半个母语,自告奋勇担当演讲主力;“俄罗斯黑手党”擅长杀人也擅长数学,则负责模型;沙特土豪自愿承担所有后勤服务和设计PPT(幻灯片),并声称他的审美不会像那些中东白袍们充斥着土豪金的颜色;两位中国姑娘看上去是最正常的人了,负责和人打交道,也就是访谈和搜集数据。 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欢呼声。他们打开门一看,发现隔壁客房已经开起了派对。美国同事们抬着几箱啤酒进去了,还招呼了更多的人来。 “晓菁,我想你的策略起效果了。”拉加什摇着头说。 王晓菁思忖了一下说:“不妨让派对的消息传得更广一点。” 走廊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不时能听到音乐和大笑声。没一会又有仓促的脚步声传来,赶来几个酒店服务员。 同一时刻,大堂经理和销售部那都很清净。可当王晓菁和赛玲娜去询问酒店的运营数据,那些骄傲的法国人却扬起了下巴,说他们没什么数据可奉告。 她们只打听到了一点客流量的零星数据。赛玲娜远程让艾瑞斯帮忙查的出境游数据也传了回来,但这远远不够。第二日,赶在酒店刚上班时她们俩就跑去了财务室。可是财务经理却两手一摊说,已经有人比她们抢先拿到财务数据了。 “为什么可以给别人,不能给我们?”赛玲娜问。 “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贵公司要求的,数据只能给第一个来要的组。”财务经理说。 “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们怎么不知道?”王晓菁问。 “你们现在知道了。哦!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英国佬,全世界就他们规矩最多!”这个矮小的法国人吹了吹胡子说,“很抱歉,你们就慢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 她们恳求了半天,可是这个坚定的法国人就是死活不给。他们在守“马奇诺防线”时要是也那么坚定就好了,二战的历史可能就此就改变了。[马奇诺防线是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为防德军入侵而在其东北边境地区构筑的防御工事。然而法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采取“不抵抗策略”,仅过了44天就向德国投降。] 王晓菁不甘心地问:“是谁拿到了数据?” 财务经理不肯说,赛玲娜严肃地用法语说了一番话。他连连摆手,说:“是个中国人……是顾先生。” 王晓菁心中一沉,原来被耍的是她! “不能白来一趟,这个我们能带走吗?”王晓菁指着墙上挂的一幅酒店平面图说。 从财务室出来,王晓菁问赛玲娜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希望不是我们的国籍成为了获得数据的阻碍。” “我看阻碍恐怕是遇到了一个狡猾的对手。”王晓菁想起泳池边那个看上去无所谓输赢的顾超逸,不该来做咨询顾问,而该去当演员,大反派的那种。 “反派”顾超逸此时嘿嘿笑着,听着组员夸赞他拿到了详尽的财务数据。不光是过去五年的数据,连未来三年的预测都有了。再加上他们组有法国和英国的同事,有这么大的优势,赢得冠军是唯一的选择了。 苏琪请求罗锐恒跳掉两小时的培训,让他们组有更多时间讨论,罗锐恒欣然答应。 听说昨天他们组在钻研案例时,别的组的人都在吃喝玩乐。有人喝多了从二楼阳台掉了下去,有人跳舞跳得把木地板踩坏了,还 分卷阅读123 有一个用各种颜色的气球连在一起的“艺术品”被人扔在走廊里。服务员捡起来一看,又马上扔到了地上,气得用脚拼命踩破。原来那些气球都是避孕套吹起来的。后来吵得太厉害,酒店保安来赶人。那情形就像精神病院着了火,所有病人都跑出来一样。有人像螃蟹一样横着穿过走廊,有人趴在墙上大喊着“关灯睡觉”,还有人鬼哭狼嚎地在大厅里唱《友谊地久天长》[苏格兰民歌。],被领队合伙人硬拖走了。 顾超逸没有去打探王晓菁组的情况。但以他对王晓菁的了解,这个坏丫头昨日绝对是在战略忽悠他。很好,很好,他心想,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王晓菁和赛玲娜带着仅有的一点收获回到组里,一进门就听到拉加什和阿西莫夫严肃地在讨论“排列组合”的问题。 “你说他们是组内的‘排列组合’还是两组之间?”拉加什摇着头对阿西莫夫说,“我想了几套组合方案,很有意思。” “哪里需要用到排列组合?”王晓菁问,“是模型里吗?” 拉加什诡异地笑着,阿西莫夫面无表情说:“我们不是在讨论模型,是某种……‘握手仪式’。” 赛玲娜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拦住王晓菁,就听到她问:“那是什么?” 拉加什说昨晚英国团和法国团进行了友好的“深入交流”。他还着重强调了一下“深入”这个词。 王晓菁这下听懂了,翻了个白眼说:“所以昨晚是英法‘百年战争[百年战争是指英国和法国于1337年 1453年间的战争,是世界最长的战争,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116年。]’重现了?” “这个比喻不错啊!”穆罕默德挨了过来,说,“那个词怎么说的?‘炮火连天’?” “好了各位!别关心别人的‘炮火’了,我们大难临头了知不知道?”赛玲娜向大家解释了一下困境——她们去了一趟财务室,但什么数据都没拿到。最重要的数据已经被人抢先拿到了。 阿西莫夫掰着拳头问:“暴力管用吗?” 没有数据,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大家商量了半天,最后不得已只能采取一些费时费力的笨办法。 他们安排几个人在前台和餐厅守着,通过观察客流量和客单价来推算一天甚至全年的收入。可是到了前台才发现罗申的人比住店客人还多。看来其他组也想到了同样的方法。 “罗申培养出来的人思维方式都一样,想到一起去了。我们得更创新、更大胆一些才行。”拉加什说。 “我记得附近还有几家同样档次的酒店,算是竞争对手吧。也许我们可以去观察一下其他家,对比一下日均的数据,也许能有新的发现。”王晓菁说。 “还可以设计一个客户满意度问卷,让前台简单问顾客几个问题,比如通过什么渠道得知酒店、满意或不满意的地方。另外还要记得询问客房部和会议预订部,看看配套服务和会议的收入。”赛玲娜说。 “聪明的女士们,我想该我出场了。”穆罕默德搓了搓手指说,“你们需要用到这个。” 并不是每个前台都愿意叨扰顾客让他们填个问卷的,但是收到了欧元的可以。穆罕默德又带着赛玲娜和王晓菁去了其他几家酒店,一路欧元开道,竞争对手的数据倒是更好拿一些。 “你们知道穆罕默德在阿拉伯语里是什么意思吗?‘真主的使者’。在巴黎,我们就是‘金钱的使者’。法国人听不懂英语,但是看得懂这个。”穆罕默德说着又把一叠欧元包进了信封里。 但是数据详尽也是幸福的烦恼。顾超逸的团队迷失在挖掘数据的海洋里,有点找不到方向。咨询管这个叫做“boil the ocean(面面俱到)”。讨论变成了争论,到底重点应该放在拓展客户还是降低成本,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 “想想你们的优势在哪,什么是你们有的、什么是别人没有的。把你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就是你们赢面最大的机会。”一直坐在旁边工作的罗锐恒提点道。 “收入项很容易解决。就算别的组没有财务数据,但是去访谈工作人员或是去观察客流量也能推算出来。而成本项就没那么容易推算了。”顾超逸说。 苏琪也支持顾超逸的看法,于是他们组把重心放在了成本项的分析上。 “这财务数据你怎么拿到的呀?我听说其他组都不给了。”苏琪一脸崇拜地说。 顾超逸拿下黑框眼镜擦了起来,说:“没什么,动作比较快而已。” “天呐!”苏琪夸张地叫道,“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罗总?” 顾超逸看着角落里正在专心工作的罗锐恒,笑了笑说:“没觉得像。” 早饭时 分卷阅读124 ,王晓菁独坐一桌。她把橙汁、牛奶、红茶放在一侧,又把胡椒粉、盐、糖放在另一侧。她将饮料当成收入项,将调味品当成成本项。然后拿掉了一杯红茶,又喝掉了半杯橙汁,把盐和糖都拿走了,在桌上洒了一点胡椒粉后把胡椒瓶也拿走了。这就是他们组的现状。忙活了两天,调研来的一手数据虽然能推测出当年的收入,也能发现一些运营上的问题,但都只是皮毛而已。没有历史数据支撑就不能武断地说这些问题是不是盈利不佳的根源所在。 王晓菁一手攥着两个调料瓶在发呆,直到一盘菜放在她面前,她才抬起了头——罗锐恒坐到了她面前。他问道:“酒店在调料上也偷工减料了吗?” 王晓菁放下瓶子,用餐布擦干净手上的胡椒粉,端起盘子就要走。她一看到罗锐恒就想起了在塞纳河边伤心的赛玲娜。 “坐下!”罗锐恒说。 “我吃完了。” “那就喝点茶。”罗锐恒说着掐掉了一个陌生电话,问,“案例竞赛准备得怎么样?” “就那样。” “有没有让艾瑞斯帮你们?” “有。” “财务数据拿到了吗?” 王晓菁冷笑了一下说:“您不都知道了吗?规则不是你们定的吗?” “王晓菁,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希望我们之间仍是正常的工作关系,而不是带着敌意和怨气。” “罗总,您误会了。在工作中,我对您只有尊重和顺从。您是我的领导,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这点利弊我还是清楚的。而且您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诺言的。” 明着是顺从的意思,暗里却还是隐隐的警告。见罗锐恒沉着脸不发声,王晓菁似乎也意识到不该太与他针锋相对,毕竟决赛评比有他一票。她缓和了一下语气说:“罗总,您不是我的培训导师,而且根据规则合伙人不能参与辅导。作为竞争对手的导师,我没法向您透露我们组的策略,请您理解。” “你多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帮你的呢?” “我会以最大的善意揣测您是来帮我的,但我觉得不需要。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我想用公平的手段去赢得它。我知道您希望中国区有人赢得比赛,你放心,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赢,无论是怎样的竞赛。” “这个比赛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只要是人类的竞争,绝对公平是很难做到的,奥运会还有丑闻呢。比起关注公平,你更应该关注的是怎样才能站上领奖台去,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只有被看到,才能被听到;只有被听到,才能被重视。” “我不明白……哪里不公平了?” “现在你需要我的建议了?”罗锐恒露出一种拿捏到了小蛇七寸的笑容。 “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吧!” 王晓菁忿忿转身,就听罗锐恒在身后说道:“不要被表面迷惑,要看里子!” 她听进去了这句话,却仍然只留给罗锐恒一个背影。 王晓菁把罗锐恒故弄玄虚的话告诉了赛玲娜,赛玲娜也琢磨不透。已经是第三天了,所有组都已经动起来了。昨天还在嘲笑他们这组急吼吼的那些美国人,今天也都老老实实地瘫在会议室里讨论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尽手段获得了基础数据。但是用阿西莫夫的话说,“Garbage in,garbage out(垃圾数据进来,垃圾结果出去)”,质量究竟怎样就难说了。王晓菁他们如果不能另辟蹊径,那分析出来的观点不过是随大流。 啊,随大流就随大流吧!王晓菁一度想要放弃了。她为什么必须要赢?她到底争个哪门子的气?工作了一天,他们的脑子开始跟电脑一样宕机。赛玲娜拉着王晓菁出去走走,她顺手带上了那张酒店平面图。 两个女孩踢趿着拖鞋,在高耸的穹顶长廊下游荡,从一幅幅巴洛克风景画前赞叹地走过,登上宽大的螺旋楼梯,直绕到酒店最顶层。细细浏览,才发现酒店很多地方已经年久失修,反倒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就像走进了历史的隧道,回到了法兰西光辉的岁月里。 她们站在一扇看上去封闭了很久的对开门前。酒店平面图上没有标注这间的用途。 “这门这么大,里面的房间一定不小。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王晓菁捅捅敲敲,试图打开门上的锁。 “看这方向是面向大街。走吧,锁了肯定有锁了的理由。”赛玲娜拉着王晓菁。 “哎,我跟你说,我有个怪癖,越是锁了的地方就越想进去。”王晓菁沿着墙边来回摸了几趟,居然发现了一道隐藏在壁纸下的暗门,伪装得跟堵墙一样。虽然暗门也是锁着的,但是年久失修,用劲一推居然开了。 “敢不敢和我一起进去?”王晓菁瞥了一 分卷阅读125 眼赛玲娜说,“没准会穿越哦。” “我看你的怪癖是哪里可以闯祸就往哪里去。”赛玲娜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不由自主迈开了腿。 她们从窄小的门洞挤进去,从一个房间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这是一间大得吓人的房间,堆满了杂物,灰尘像积攒了几个世纪。朝向大街那面是十几面拱形的落地窗。她们打开了一扇窗,风便灌入了进来,窗外是一座巨大的阳台。白纱帘在春风的拂动下心不在焉地飘忽着,像舞女的白纱裙次第招展。 房间里没有光,几盏巨大的水晶灯宛如旧时宝藏,无言地守护着历史的秘密。这里也许曾经办过豪华舞会,是宫廷秘闻交口相传的渠道,也许是那些启蒙时代的巨人们辩论的会场,又或是黄金时期艺术家们流连的沙龙。 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窗外的月光。她们走到宽阔的阳台上,便踏上了另一个世界的舞台。站在八层的楼顶上能看到宏伟的巴黎歌剧院,数十根巴洛克立柱后灯火依旧,依稀仿佛有唱音传来。天际线触手可及,天色从玫瑰色渐变至深蓝色,如一块天鹅绒布摊在城市上空。镀锌屋顶在夜里也是灰蓝色的,罩着一扇扇小窗中的橘色灯光。零星的汽车缓缓从楼下开过,一条狗站在街灯下望着她们,一群年轻人无所顾忌地高唱着走过。 巴黎的味道在这个春夜里分外鲜明,带着一点法棍的气味,带着一点黄油的味道,或是太多人擦了香水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她们的嗅觉带着她们的记忆同时穿越到了过去和未来。驻足在此的一刻,这个世界停留在时间线上的任何一点都是成立的。 巴黎的夜晚原来就是浪漫的同义词。 “你想到了什么?”赛玲娜喃喃问道。 “塞尚的舞女、莫奈的睡莲、毕加索的粉色和蓝色时期……” “还有九三年、巴黎圣母院、茶花女、法国大革命……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流动的盛宴’。[《流动的盛宴》是海明威自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六年在巴黎的一段生活的回忆。其中扉页上印有一句诗文: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这时暗门吱呀一下推开了,她们转过身去,一个佝偻的影子就站在门口。这可不是幻想的了。 第三章 针锋相对 苏琪把报告最后一页打在了幕布上,房间里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这是案例竞赛的倒数第二天,凭借顾超逸早早得到的数据,他们组比其他组做得更从容。数据就如酒店的肌理,他们这些企业的“医生”已经下好了自信的诊断。 于是他们有了更多时间花在报告的制作和排练上。苏琪作为总结陈述的人,以流利的英文赢得了外国同事的赞赏。她从大屏幕前走回到位子上,偷偷观察着顾超逸的反应。顾超逸低头在看电脑,等她拉开椅子的动作过大,他才抬起头笑了一下说:“讲得不错。” 这是今天顾超逸对她说的第几句好话,以及第几次笑了?苏琪在心中盘点着。自从那日她换走了王晓菁的名牌混进这组后,顾超逸对她说的话不超过一百句。但她发现,如果工作表现出色的话,顾超逸是会愿意和她多说几句。可是当她试图和他说些工作以外的话时,往往得到的却是简短的“嗯”或“好”。 于是苏琪将羞赧的心情藏在更加卖力的工作表现中了。 顾超逸志在必得,终于不再藏着掖着了。他憋了几日没去打探王晓菁的组——在他看来,王晓菁未必是最强劲的对手,但一定是他最乐意看到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对手。 倒数第二日,组委会给了一天时间让大家准备案例竞赛,但已经不太可能有什么大的突破了。大家都在做绝望的冲刺,把报告美化成艺术品,或是把台词背背熟。 王晓菁抱着一杯美式咖啡,在餐厅角落里工作着。顾超逸就坐旁边一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他们组的成果,一点都不避讳。可一个小时过去了,王晓菁都没有和顾超逸说一句话。 “表面上云淡风轻得很,骨子里却要拼个你死我活。”顾超逸屁股下面拖着椅子,坐到了王晓菁面前。 王晓菁提防地看了他一眼。他头一撇说:“我在说那些老外。” 王晓菁点点头,又开始打字,把他晾在一边。他没事找事地问:“都来巴黎了,还喝美式咖啡?” “习惯了。这你都要管?” “王晓菁,你知道我们拿到数据了吧?为什么没来问我要呢?” “你会给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要是真想赢,就要想方设法,包括向你的竞争对手求助。” “算了吧,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知道我们谁是黄鼠狼、谁是鸡?我现在不想考虑输赢,当然你也 分卷阅读126 可以说我没什么信心。我想,能站到台上、把我们的观点都展现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顾超逸对王晓菁谨慎的回答没有准备。可她又不像是在打太极拳,眼中闪亮,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王晓菁,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和我们组斗了?” “因为我发现了别的乐趣,无关乎输赢。”王晓菁想起前一晚和赛玲娜探寻酒店秘密时的奇妙旅程。而她的电脑屏幕上,此刻展现的是一家名为“斐阳房地产基金”的网站。 这时他们俩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三点钟方向围聚着一帮人,闭着眼睛都能听出苏琪咋咋呼呼的声音。 酒店里到处都是各组焦头烂额的身影。有些先前不知努力的组干脆自暴自弃了,甚至骚扰起了其他组。 侯捷正在大堂沙发上调算模型。一胖一瘦的两个意大利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对他做了一个眯眯眼的鬼脸。他刚要发作,就听胖子说:“嘿,中国人,你是中国人吧?你们中国人就会钻空子。跟蝗虫一样,到处钻,连罗申都能钻进来!” 侯捷怒道:“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面对高自己一头的胖子,他握起拳头就要挥上去,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他回头一看,拉住他的是许嘉峰。许嘉峰对那俩意大利人说:“你们是不是喝多了?” 瘦子朝许嘉峰喷了口酒气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都说你们中国的经济最牛。你说我们要怎样才能和中国合作,建设意大利的经济呢?” “看来真喝多了。”许嘉峰皱眉道,“要想建设意大利的经济,首先你们大概得戒酒。” 侯捷还想辩论两句,许嘉峰却劝他不要惹事,明天就要决赛了,今天他可不会想要先进警察局。许嘉峰连哄带拉地要拖走侯捷。 谁知那俩意大利人硬要拦住他们。胖子挑衅道:“你说,我们多给中国人发签证,让他们来旅游、来购物,这个主意怎么样?我看法国已经这么做了,我们应该好好学习一下。” “你们国家的GDP增长应该感谢中国游客的一部分贡献。”侯捷回击道。 “你说得对,反正偷渡来罗马的中国人已经够多了,我们也不在乎再多一些吧。哈哈哈……”瘦子大笑了起来。 苏琪过来了,问清了情况后说:“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揍他们啊!” 许嘉峰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我们这个身高差距,能靠嘴赢就不要靠拳头。明天还要比赛呢!” “哦,也对。”苏琪打量了一下人高马大的意大利人,换成英文对他们说,“我再给你们一些建议吧。开放你们大片优良的土地,让中国人来耕作,可以丰富你们贫乏的蔬菜种类;让我们来参与你们的基础设施建设,修高铁,修核电站,可以带动你们低迷的就业率;把你们在地中海沿海的港口长期租借给我们的货船,这样你们的港口也不至于荒废。”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听不出这是暗示变相殖民吗?”瘦子说。 “你错了,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示。你管这叫‘变相殖民’,我会管这叫‘经济合作’,随便你怎么称呼。但事实是,中国正在崛起,而你们的国家深陷债务危机多年,早就已经走下坡路了。所以要不要搭上中国这艘快船,还是选择继续衰落下去,决定权在你们自己!”苏琪说,“顺便说一下,欧洲的几个国家在中国很有名,我们取了个名字叫‘欧猪五国’,意大利是其中最大的一头。” “这太侮辱人了!我们绝不能接受!你们这些支那人!你们要给我们道歉!要给我们下跪!” 胖子挥舞着拳头。意大利人说话就这德行,手势眼花缭乱,仿佛拳头是他们语言的一部分。 侯捷挡在了苏琪和许嘉峰前面,昂头挺胸道:“滚你妈的!冲女生晃拳头算什么本事?” 没想到胖子的拳头真冲侯捷挥了过来。就在拳头快挥到侯捷胸前,胖子却突然脸色一变,直挺挺地摔了下去,整个人像块面团拍在了地上。 “哎呀,不好意思,脚滑了。”胖子倒下后,出现在他身后的顾超逸蹲了下来,看着龇牙咧嘴的胖子,又使劲戳了戳他被自己踹到的小腿问,“疼吗?” 王晓菁带着两个酒店的保安赶过来了。保安架走了骂骂咧咧的意大利人。大家着实被愚蠢的意大利人恶心了一把。没想到种族歧视在罗申这么讲究平等的大公司也会存在。 侯捷嗔怪顾超逸没有给他出手教训意大利人的机会。 “就你那个小身板?”苏琪不屑道,“你还不如明天决赛上好好表现,那才是真的教训他们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侯捷就比苏琪高一点。每个人离开时都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 王晓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出国 分卷阅读127 ,对于外国人怎么看待中国特别敏感。那天晚上抓到她和赛玲娜破坏暗门的是个法国员工,在酒店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路易。路易听说她们是中国人,一开始的表情也是倨傲甚至有点鄙夷的。 “哦,又是中国人。这酒店就毁在中国人手上了!”路易说。 就凭这一句话,王晓菁嗅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她压住了反驳的念头追问了下去,才知道原来酒店在两年前被中国来的钱收购了大部分股份。可惜路易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一个劲地叹息“酒店的灵魂已经追随圣母玛利亚去了”。 咨询公司的工作有时像侦探,要从浩瀚的数据和信息中发现千丝万缕的联系,要能拨开繁杂洞悉真相。然而侦探的本事不是天生就有的。要在无数枯燥的信息里翻来覆去地查找、检验、证实,需要耐心,需要坚韧,更需要敏锐的直觉。 王晓菁通过一条语焉不详的旧新闻,终于翻出了大歌剧院酒店的“里子”。酒店曾经由一个法国家族经营。大家长去世后,后代不愿再管理酒店,便在两年前将95%的股份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基金。但是新闻里没有披露这个基金的名字,只说了是一家有中国背景的基金。 王晓菁顺着这条线索,倒查了那段时间前后所有中国在海外并购酒店的交易,发现这个在英国、法国、意大利收购了大量酒店的斐阳房地产基金最像。基金低调的都没有在网站上放出具体收购酒店的名字,只放了一张照片,正是大歌剧院酒店的正面照。 “前几年中国企业进行海外地产收购的项目很多,可是因为有海外资产转移的嫌疑,所以都处理得很低调。”赛玲娜说。 “难怪东家易主这么大的新闻都没有披露出来,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找。”王晓菁说,“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别的组都没发现这个。” “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基金是由国内两家私募基金和一家地产公司共同发起的。这个叫‘正阳地产’的,业务遍布全球,在总部也有分公司。你猜怎么着?我搜到了这个。”王晓菁把一张正阳总部分公司开张庆典的图片给赛玲娜看。正中间站着的是正阳地产的董事长,而他旁边则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大歌剧院酒店的面子和里子,也许这就是答案。”王晓菁说。 赛玲娜会心一笑说:“你说,我们要不要问问他,那天他被偷的钱包里有多少钱,值不值得换一份大歌剧院酒店的财报?” 乔伊一见到赛玲娜就叫出了她的名字。这倒让赛玲娜有点意外,她不记得自己向乔伊介绍过。 乔伊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关于天气和至少十个英法两国互相鄙视的笑话。赛玲娜耐心听完后,说明了来意。两杯咖啡上桌后,乔伊才说道:“那个财务经理不好对付吧?不过他也是奉命行事。二战之后法国人就再也没有被英国人指手画脚过,想必他不太高兴。” 虽然是个笑话,但赛玲娜没笑,说:“您不觉得这个命令不太公平吗?信息应该是公开透明、一视同仁的。” “我亲爱的、天真的小姐,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项目,你觉得数据会那么容易拿到吗?你想想,哪一次客户不是在种种刁难之后才给的?哪一次不都要我们自己通过各种渠道去推算?我们肯定要给这个案例设置各种难关。让你们通过观测客流量去推算酒店入住率只是一个小小的技能测试罢了。要不然就不叫competition(竞赛)了,而是vacation(度假)了。怎么样?难不难?” 赛玲娜有点无语,说:“……抱歉,您说得对,我不该和您争论这点。但财务经理只是说从他那里只能给一组人数据,并没有说我不可以从别的渠道要。” “听上去挺合理。”乔伊轻松地说,突然又反应过来,指着自己说,“哦!你是在指我吗?但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 “就凭这个。”赛玲娜把手机里的照片放在了他面前。 “Bravo(好哇)!居然还真有人查到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碰到了一个酒店老员工,他说酒店换过主人。后来就是我们自己查出来了斐阳基金和正阳地产,还有您是正阳地产顾问的信息。我想您一定有办法拿到他们的财务数据吧?” “这当然要比英国的‘脱欧方案’容易多了。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组呢?” “您刚才说是在模拟真实的项目。真实项目中,我们就是会凭借人际网络去寻求帮助。嗯,我知道那天我们和您说了‘不用谢’,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一点‘感谢’。抱歉我说得很直接。” “哦不,不用抱歉,这很合理。而且你来得正巧,我手上是有酒店的历史数据。” 赛玲娜喜形于色道:“那太好了!能发给我吗?” “不过,我有点贪心, 分卷阅读128 请再多给我一个好理由。” 赛玲娜可没料到乔伊还会来这么一出。她想了又想,只能孤注一掷道:“既然大家都是靠估测的,假如我们估测的营收数据足够准确的话,您是否可以‘奖励’我们历史财务数据?” “可以。不过怎么定义‘足够准确’?” “嗯……和真实数据的误差不超过20%?” “5%。”乔伊果断地说。 赛玲娜咬咬牙道:“好吧,5%。” “成交!请说吧小姐。你别说,我还真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你的答案呢。” 赛玲娜不禁有点咋舌,5%可是个很勇敢的挑战。但她还是勇敢地回答道:“我们推测的结果是……去年酒店的收入大约是6100万欧元。” 当赛玲娜回到小组时,大家都期待地围了上来,除了阿西莫夫。阿西莫夫看着她,像是屏住了一口气,脸色有点痛苦。 赛玲娜走到阿西莫夫面前,轻轻抱住了他,说:“你太神了!” 原来酒店去年的真实收入是6120万欧元。他们组只差了区区二十万,连1%都不到。乔伊已经把历史数据发到赛玲娜的邮箱里了。 阿西莫夫呼出一口气,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用他那俄罗斯黑手党的口音吼道:“我就知道!我就他妈的知道!这数字比俄罗斯的GDP数据更没谱,但是老子就是能算对!那个他妈的ADR(已售客房平均房价),我敢打赌比酒店经理的老婆拿皮尺量的三围更精确!” “伙计,看来普京可以调你去矫正GDP数据了。”拉加什摇着头说,“一定是神在保佑我们这组。我昨天看到神迹了,明天会是个好兆头……” 王晓菁则在一旁刷着赛玲娜拿到的新数据。在大家的高兴劲还没过去时,她却说道:“诸位,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王晓菁在大堂工作时无法专心,总是忍不住抬眼看看与她隔了三张桌子的位置。罗锐恒就坐在大堂吧中央,与一位背影优雅的女士交谈着。他专注地看着对方,难得还会微笑,态度恭谦,让人忍不住好奇对面坐的到底是谁。在送走了那位女士后,罗锐恒回到了位子上,继续喝着威士忌,浏览着邮件。 王晓菁奇怪他居然没有看到自己。她一会出现在了大堂吧的吧台处,一会又走到窗边往外看,一会又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终于她没法子了,走到罗锐恒那桌坐下。 罗锐恒说:“你还是不能喝酒,对吧?”他招了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橙汁。 王晓菁问:“您在巴黎还有朋友?” “是同事,总部过来的。怎么,又想找我点茬当把柄?” “我可没这个意思!” “说吧,你发现什么了?”罗锐恒见王晓菁一愣,说,“我是说案例竞赛。”。 “……酒店成本控制太厉害了,最近一年减少了建筑修缮投入,砍掉了很多客房服务的配套,布草[布草属于酒店专业用语。泛指现代酒店里差不多一切跟“布”有关的东西,包含床单、被套、浴巾、台布等。]降了档次,连迎宾礼物玛德琳蛋糕都不发了。而顾客是能感知到这些变化的,旅行网站上的点评分数比以前差了不少,入住率也显著降低。两年前一家中国房地产基金成为大股东后,酒店表面上仍是一家历史悠久的法国酒店,但内部的管理运营已经变了样。新主人希望通过成本控制来提升盈利,却事与愿违。这大概就是你说的‘里子’吧?” 王晓菁说完,罗锐恒晃了晃酒杯中的冰块,问:“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王晓菁看着他,没说话。 “哦,我忘了你不能向竞争对手组的导师透露。”罗锐恒戏谑道。 “不是,告诉您也无妨,因为我们打算什么都不做。” 王晓菁发现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引起了组里迄今为止最大的争论。好消息是,营收数据除了验证他们的模型计算的总体收入是正确的,连各分项收入的比例基本都是对的。用最笨的、最野生的方法推算出来的结果很难做到那么精确,连正田都很惊讶,连夸他们基本功扎实。 但坏消息是成本项暴露的酒店运营的问题很多,远比他们之前想到的要多。他们要做个决定,是否要增加一大块对成本项的分析。可是离比赛汇报只剩下不到十二小时,再做分析和访谈已经来不及了。大家的争议就在于此。他们进行了举手表决,两人支持增加对成本项的分析,两人反对,一人弃权。而赛玲娜和王晓菁的看法恰恰相左。 以王晓菁拼命三郎的性格,她是无法忍受在明知道还有缺陷的时候不去弥补。但是赛玲娜认为分析应该有所侧重,他们组能脱颖而出的地方不在成本项上。何况王晓菁之前看到过顾超逸的报 分卷阅读129 告,对成本项的分析已经很完美了。她们能得出的结论和顾超逸的大同小异,还不如以己之长、辩其之短。 “你还记得齐佳那个项目吗?”赛玲娜问王晓菁,“后续要卖第二阶段时,罗总不是放弃掉了吗?有时候放弃是为了争取更多。” 王晓菁时时刻刻想要反驳罗锐恒,但是这句话让她无法反驳。她改变了主意,同时建议赛玲娜去告诉罗锐恒,他们找到了大歌剧院酒店的“里子”了。 “不,还是你去吧。”赛玲娜说。 “你……不想见他吗?” “我应该试着离开他了。但是,”赛玲娜说这话时眼中隐隐闪着泪光,近乎是请求的语气道,“我想他一定很希望我们能获奖,你去告诉他也是让他放心。” 王晓菁交代完了每一处细节。她也在观察罗锐恒的反应,譬如一眨眼、一扭头,或是任何微妙的表情里揪出罗锐恒的真实情感——他没有那么珍视赛玲娜。她知道有这样的预设是不对的。如果她客观冷静地想一想,她可能只是在为自己发不出来的火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已。 然而罗锐恒的表情平淡得就像在听一场正常的工作汇报。他沉吟了一下道:“虽然我很意外,但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您为何那么重视这个案例竞赛?” “中国区是罗申第三大收入来源地,但和所有的跨国公司一样,总部对地区分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过去外资咨询公司擅长把海外的成功经验介绍到中国。如今这招不灵了,中国公司在业务模式、产品创新方面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国外公司。现在罗申中国更多的任务是把中国的经验传播到海外。过去的学生成了老师,过去的老师当然很难接受,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接受。” “听说罗申中国区的一把手从未任命过一个中国人,一直都是总部指派的外国人担任。看来总部对中国区既不放心也不真的重视。罗总,这些就是您想做一把手的原因吗?” “我何时说过……” “放眼望去,整个中国区您的资历最高。如果连我这种小朋友都能想到您是最适合的一把手人选,我想您也一定想过。” “谁给你胆子跑到我面前来讨论这种问题?还有王晓菁,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放肆了!”罗锐恒终于有点忍无可忍。 王晓菁居然笑了起来。罗锐恒应该知道她有一万个理由在他面前放肆,而他没法拿自己怎么办。看到罗锐恒生气,尤其是因为她猜中了罗锐恒的心思,让她颇有一点成就感。 王晓菁话锋一转道:“所以您说只有站到台上才能被看到、被听到,您是希望我们在总部面前多表现?” “对你们个人的职业发展也有好处,要抓住一切可以表现的机会。”罗锐恒看出王晓菁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手指敲着桌子说,“这不是急功近利地向上爬,而是你的意见被重视的唯一渠道。让你的价值被看到,让你的意见被听到,如果你自己不显露出来,没人会帮你做。” “可我们不过是新人,靠我们去改变总部的看法……” “恰恰因为你们是新人,你们在罗申呆的时间会比任何人都久,影响也会更长远。不光是你们,这是我、是每一个中国区的人都该做的事。去影响罗申这家国际公司的氛围,去营造一个中国和其他国家平起平坐的公平氛围。王晓菁,等有一天你成为合伙人的时候,你也会这么想的。” 有一天?王晓菁心话,她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王晓菁的组做出了最终决定,放弃在成本项上过多的分析。但是好不容易拿到的历史财务数据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吧。于是当天下午,除了顾超逸组以外的所有组都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是穆罕穆德发出的历史数据。当“公平”的机会到来时,没人会拒绝,更不会去考虑这背后的动机。所有组都为此通宵起来,都想在已经做好的报告上锦上添花,有的组甚至大刀阔斧调整了方向。 决赛的当天早上,拉加什看到仍有人顶着黑眼圈在改报告。他问一起吃早饭的沙特土豪:“穆罕默德,我想你不是真那么好心吧?你给其他组只是为了让他们自乱阵脚。” “哦我的兄弟,有一句阿拉伯谚语要送给你——‘风并不按照船的要求吹拂’。数据发给他们了,怎么用是他们的事。”穆罕默德说。 “玩计谋还是不要和古老的东方文明玩。”阿西莫夫说。 二十个组上台演讲的顺序是抽签决定的。苏琪和王晓菁抽完签各自对视了一眼,她们一个抽到了第二名,一个抽到了第十八名。 王晓菁可以想象,到了下午他们组汇报时评委们都已经昏昏欲睡了,除非在他们耳边唱歌,否则很难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评委中三位是来自 分卷阅读130 罗申的资深合伙人,四位是酒店管理层。乔伊和罗锐恒不出意外都是评委。王晓菁他们盘算着可以提前锁定的票数。罗锐恒可以算半票(毕竟他是顾超逸组的导师),乔伊大概算半票,其他的并不确定。 角逐开始了。第一组汇报得中规中矩,能看出来有些分析是在昨晚拿到新数据后加的,PPT(幻灯片)都是临时赶出来的。评委们像参加本科生论文答辩,只是问了几个问题走过场,很快就让第一组下去了。 顾超逸带着全组人上台了。五个人站成一排,一水的黑色西服。阿西莫夫私下评价道,在俄罗斯只有黑手党出去“干活”时才会穿成这样。 顾超逸以花哨的法语开场:“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现在请忘却你们的身份,把自己想象成为大歌剧院酒店的大股东。两年前,作为大股东的你收购了酒店95%的股份。可惜的是酒店近年来的经营情况并不好,换作是你,你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呢?自然就是你投进去的每一分钱是不是花在了刀刃上。” “我看我们开场那段法语还是省了吧。”赛玲娜悄悄和王晓菁说,“他的法语比我的好多了。看来语言天赋应该不差,我都奇怪他中文怎么那么糟糕?” 王晓菁紧了紧鼻头。顺序排在后面就是有这点不好,花招都被前面人用完了。而且顾超逸他们也发现了酒店大股东易主的秘密,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法。她这组又少了一张可以用的王牌。 每个人都想从顾超逸这组的报告中挑出一点毛病,最好是致命的。可是致命的毛病没发现,致命的优点到处都是。从PPT(幻灯片)的设计到数据分析的详实,从汇报的流利到一些调节气氛的小玩笑,都无可挑剔。 王晓菁一直绷着身子,目光不肯放过PPT上的任何一处细节。顾超逸果然把重点放在了成本项的分析上,而且果然一点错误都没犯,连标点符号都没漏写。 底下的评委也来了精神。完美激起了他们的挑战欲,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可是都得到了完美的回答。 顾超逸下台时,特地从王晓菁身边绕了过去,看着她直笑。王晓菁也回应了他,笑得虚伪而勉强。 之后每组的表现各有千秋,但共同的一点就是对成本项的分析都很详实。赛玲娜说本指望有一组能杀出重围,至少和顾超逸组一争高下,现在看来他们公开给所有组的数据算是白给了。 “我坐那快要睡着了。”阿西莫夫说,“人们应该为做无聊的演讲而被枪毙。” 王晓菁敬畏地看了阿西莫夫一眼。阿西莫夫又说:“但是在俄国我们枪毙的都是底下的观众。”说完他自己呵呵笑了起来,可能觉得讲了一个不错的前苏联式的笑话。 “的确应该枪毙。每组说的都差不多,我以为他们在重播。”穆罕默德说,“金子和黄铜混在一起,是金子也发不了光了。” “但我们是钻石。该我们上场、用不一样的观点去wake up(唤醒)评委们了!”赛玲娜说。 “诸位,”拉加什伸出手来,“我现在觉得我们是最屌的!和你们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他妈的冠军吧!” 五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赛玲娜走上台时,罗锐恒就坐在台下看着她。她迎着罗锐恒的目光,向前迈出了一步,举起了一支鹅毛笔,说:“过去,大歌剧院酒店每一间客房的写字台上都会放着这样一支鹅毛笔。自十八世纪末酒店落成,巴尔扎克、雨果、福楼拜、莫泊桑……法国最伟大的文豪们都住过这里,用这样一支鹅毛笔书写过他们的作品。”赛玲娜又掏出了一支圆珠笔说,“但是现在,客房用笔却被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取代了。事实上,被取代的不止一支笔,整个酒店正在变成一家毫无特色的商业酒店……” 王晓菁和赛玲娜那晚在酒店里游荡时,没想到会挖掘出酒店背后深藏的一段历史,而这多亏了那位老员工路易。 虽然路易一开始的态度不太友好,但架不住两个中国女孩的哀求和好话。路易说他遇到了那么多组罗申的人,还没有哪个愿意坐下来听他说说这酒店的历史。原来十八世纪末,穆朗伯爵在此建立了一座辉煌的宅邸,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的夫人。伯爵夫人热爱文学,常在此处举办沙龙,结交了一批作家。可惜伯爵夫人早逝,伯爵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后人就把此处改成了酒店。 “……再后来旁边建起了著名的巴黎歌剧院,每晚歌剧结束后,无数名流汇聚于此,晚宴聚会通宵不歇,就在我们的头顶上。酒店顶楼有一间房间,当了多年的储物室,当年却是全巴黎最有风度的人汇聚的宴会厅。酒店一直保持着对作家的尊重,那里也成为了作家们最爱去的地方。”赛玲娜说,“对于任何一张酒店的资产负债表来说,酒店的资产无非就是可以出售的房间、会议场地、餐厅等等。可是大歌剧院酒店有一项无与伦比的资产,就是她的 分卷阅读131 历史底蕴。可惜的是,这份珍贵的资产不仅被新来的大股东忽视了,也被之前十七组同事们忽视了。” 拉加什接过了话筒,说:“基于此,我们的分析重点放在了利用历史文化来重塑酒店的品牌,希望通过吸引新兴市场国家的高端游客来改善入住率并提高ADR(已售客房平均房价)……” 之后便是一系列数据的分析。王晓菁注视着几位评委的一举一动。有人从昏昏欲睡中坐直了身子,有人动笔记了起来,有人——比如罗锐恒,抱起了手肘。尤其那位总经理梅耶先生,八字胡随着点头一颤一颤的,这可是个好迹象。 她其实有点紧张,与众不同是需要勇气的。这种大方向上的豪赌,赌得准屁都是战略,赌得不准战略就是个屁。 轮到王晓菁总结陈词了。罗锐恒像在办公室那样后仰着贴在了椅背上,就差把脚翘在桌上了。就算此刻她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他还是在用老板的目光审视着她。 “……在亚洲,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在亚洲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对标酒店,就是曼谷的文华东方酒店。同样是历史悠久、同样有毛姆等诸多名作家下榻过。文华东方将几个套房命名为‘作家的房间’,将一处酒廊命名为‘作家长廊’。我们建议,可以将顶层那间储物室改造成一处餐厅酒廊。预计单这一项改造就会为酒店新增约20%的餐饮收入……” 王晓菁在说着给酒店的改进建议时,看到罗锐恒皱起了眉头,她来不及细想,继续说了下去:“中国和法国有着惺惺相惜的灿烂文明。我们的国家深受法国文化的影响,我们的领导人曾经在巴黎求学,我们从小读的是法国的经典文学。当我们来到巴黎时,希望能满足我们对浪漫的所有幻想。在这个项目的初期,我们曾经走过一段弯路,就是太关注数据本身,而忽略了酒店行业其实是服务业,本质是满足人的需求。酒店就是一个满足人们逃脱真实生活、短暂体验不一样世界的地方……我会建议客人们寻个酒店的高处,在晚上好好看看巴黎。夜晚总会揭开一座城市真正的样貌,也许到时候你就会有不一样的体会。这也正是大歌剧院酒店应带给顾客的价值——亲见历史,体验不凡!” 王晓菁话音落下,评委席上响起了难得的掌声,鼓掌的几位是酒店管理层。罗申的合伙人们都秉持着不动如山的镇定,没有流露丝毫赞许或反对的意思。 “我很高兴看到你们这组‘极其富有创意的、大胆的’报告。”罗锐恒说。 “我也很高兴听到这句表扬。”王晓菁说。 “我开玩笑的。”罗锐恒变了语气。 果然罗锐恒在这种场合上也不会放过她。他马上开始了一连串的质问。 “改造宴会厅的钱从哪来?” “会短期增加成本但长期受益巨大。” “如果大股东希望短期内提升盈利水平呢?” “可以考虑出售一部分股份,引入新的投资者。” “为什么是改造成餐饮而非客房?” “酒店客流量和周围几家竞争对手相比差距很大,靠客房难以提升客流量。我们希望通过餐饮来提高酒店的认知率,餐饮的客流也能转化为入住率的提升。” 双方你来我往地交锋了几个问题。最后,罗锐恒说:“我承认你们的报告很有特点,但这报告里的想象大于理性,而想象力是最不可靠的。咨询靠的是严密的逻辑和精准的数据分析。想象力得来的结果就跟你买彩票一样,赌对一次算你运气好,但你不能保证时时都有运气。” 这已经不是问题了,这是一个尖锐的批评。 “罗总,您说的想象力,我换一种说法也许您能接受。想象力在我看来就是商业直觉。就我们这几天对酒店行业粗浅的理解,这是一个不光需要理性,也需要感性和想象力的行业。” 王晓菁礼貌地反驳道。 “我完全同意!”梅耶先生插入道,“很高兴看到你们没有像大多数组那样闭门造车,而是去了解酒店的员工和顾客的看法。这家酒店的灵魂就是她的历史,不像那些只提供劣等茶包的美式连锁酒店,为了赚钱毫无优雅可言。冷冰冰的数据是没法体现我们这行的真谛的。我相信你们是真正理解这家酒店、真正希望她能恢复从前声誉的人!” 比赛结束后会在当晚的庆功宴上宣布名次。王晓菁他们组的表现太突出,以至于很多人都提前过来祝贺。王晓菁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刚才台上没有那么紧张,反而是下台后心脏怦怦直跳。 “说实话,如果我是游客,我会希望余生都在这间酒店里度过,死在这里也愿意。你们的演讲非常蛊惑人心!”顾超逸走过来夸赞道。 “这是酒店不是殡仪馆,不过我接受你的赞美。话说回来,你的方案应该更讨大股东喜欢吧。”王晓菁说。 分卷阅读132 “是啊,不像某些人那么一味讨好评委。酒店的生意最终还是钱的生意。而脚踏实地的做法才是最踏实的通往钱的道路。”苏琪走过来说。 “最好的做法难道不是把我们两组的方案合二为一吗?”赛玲娜总是能为一场针锋相对的谈话找到一个善意的结尾。 离庆功宴开始还有三小时,王晓菁要赶快去处理一些未尽事宜。她匆匆赶往老佛爷百货,在门外踌躇了一下,最后选定了回国要带的礼物。然后她又赶往卢浮宫。眼看只有不到两小时就闭馆了,但好的一点是游客很少,“镇馆三宝”[卢浮宫“镇馆三宝”指《断臂维纳斯》雕像、《胜利女神》雕像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画像。]前都没什么人围观。 不过她最想看的却不是这些。她学画的时候,对卢浮宫里珍藏的一幅《梅杜萨之筏》印象深刻,总想来一睹真迹。现在,她放弃画画已经很久了,但是这念想还在。 她坐在《梅杜萨之筏》巨大的画面下,被那混乱扭曲的画面带来的震撼力冲击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坐在那里仰视着。眼泪流淌了出来,而她却不自知。 有人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也仰头看着道:“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这样的画……” 王晓菁转过脸来时,顾超逸抬手擦去了她的眼泪,继续说:“……还会为此哭呢?” “我没哭……” “以前我一直觉得这幅画很丑。虽然是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品,但是一点都不‘浪漫’,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绘画不光是追求‘审美’,‘审丑’也是另一面吧。在我眼里这画并不丑,只是表达出的情绪让人不那么舒服罢了。” “是啊,我以为女孩子应该喜欢布歇那种华丽的洛可可风格呢。但是你……这得内心多悲观才会喜欢这幅画?” “悲观不算丢人吧?”王晓菁说,“你知道如果不是籍里柯画了这幅画,两百年前那桩死了一百五十人、被路易十八国王试图掩盖的船难就会彻底被人遗忘吗?人命是大事,可一百五十条人命照样会被掩盖……实在是……太无足轻重了。这才是这幅画那么有感染力的原因吧。” “但籍里柯也画了远方救援的船,还是给了人希望的。” “这才是最叫人悲观的地方。因为历史上并不存在救援,画家为了安抚观众创造了希望,是因为现实中只有绝望。” “王晓菁,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王晓菁认真悲戚的神情一下模糊了起来。她几乎未对什么人敞开过心扉,现在也不打算。她起身说:“要闭馆了,我该走了。” “等等,”顾超逸拉住了她,“你不知道现在才是卢浮宫的最佳欣赏时间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博物馆已经开始清场了,他们逆行在人流中。顾超逸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向更深处快步走去。当他推开一扇已经关上的大门时,卢浮宫最富丽堂皇的“阿波罗长廊”赫然出现。 他们头顶上是金箔和大理石的雕刻,极尽复杂绚烂。勒布伦和德拉克罗瓦在天花板上画下了数幅巨画,彰显的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野心和荣耀。身处在这样一处满眼奢华的长廊里,人心会毫无缘由地膨胀。而这种膨胀的快乐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分享。 “现在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顾超逸问。 王晓菁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是看着顾超逸被黑框眼镜遮住的目光,她却无法看清那是真诚还是逗趣。她有些迷惑了。 “可惜这不是我家,否则我会更开心一点。”她说。 “唉,贪得无厌。”沉吟了一下,顾超逸又说,“王晓菁,对不起,比赛我们用了一些不公平的手段。但如果是你问我要数据,我一定会给你的。” “没事了,我们不也耍了手腕吗?人要成功需要朋友。但是‘贪得无厌’的人一般想要巨大的成功,是需要敌人的。” “我是你的敌人吗?” “不再是了。” “做你的敌人或朋友都可以。作为敌人,是我的荣耀。作为朋友,是我的幸运。” 他们是被警卫骂着赶出卢浮宫的,有点狼狈。从一个偏门出来时,两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夜幕下,他们走过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一阵冷风吹过,只穿着单薄西装的王晓菁不禁搓手哈了口气。 顾超逸掏出一只皮手套给了她。王晓菁看着手套问:“为什么不是两只?” “因为我要戴啊。”顾超逸给她戴上了一只,自己又戴上了另一只,然后很自然地用没戴手套的手牵住了王晓菁的手说,“这样就都暖和了。” 玻璃金字塔旁的喷泉喷了起来——它们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创造气氛。 分卷阅读133 他们回到酒店时,远远就看到苏琪拿着手机在酒店门外走来走去。看到王晓菁和顾超逸一同回来,她的脸色变得跟焦糖布丁的颜色一样。但她只是过来拉开了顾超逸,嘴上埋怨着庆功宴已经开始了、打他电话也不接。王晓菁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酒店,慢慢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比赛结果在庆功宴进行到一半时宣布了。结果是,顾超逸的组得了第一,王晓菁的组甚至都不是第二名,而是第八名。 王晓菁看着前三名都登上了领奖台,从乔伊手里接过了胡桃木框镶着的奖状。那个和她在卢浮宫里漫游的顾超逸,高高举起了奖状。你可以从他自信的笑容和举动看出他知道自己是今晚在场的最大赢家,是那个最聪明和最受喜爱的人。 就算再怎么不在乎输赢,看到这个名次还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之前期盼太高,摔下来时疼倒是其次,愕然才是第一感受。 不光不是滋味,王晓菁心里有点内疚,怀疑是不是因为在答疑环节表现得太咄咄逼人才拖累了分数。其他几个组员倒是完全没有自省的意思,一起大骂第一名一定采取了不公正的手段以及评委眼瞎。阿西莫夫的脸色让人真担心他在喝完下一杯后就要端出AK47扫射那些评委。 赛玲娜借着酒精也骂了几句脏话,而王晓菁灌下了一大口红酒,把她积攒了许久的不甘心都注入到了一个词上,说:“傻b!” “骂得好!”赛玲娜又给她倒了一杯。 王晓菁已经喝得太多了,但仍然来者不拒。她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看到罗锐恒在主桌上和高管们推杯换盏。 她走了过去,步伐完全踩在了宴会音乐的节奏上。在罗锐恒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时,她把大半杯红葡萄酒倒在了他头上。她就站在那里看着红酒从他的头顶上流了下去,像几百条红色的小蛇,爬到他昂贵的西服上,并染红了同样昂贵的、袖口绣着“LRH”三个字母的浅蓝色衬衫上。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乔伊都愣愣地看着王晓菁。 罗锐恒没有发怒也没有报复。他抹了一把脸,问:“这是你一直想做的吧?现在你高兴了?” 王晓菁说:“是的,现在我高兴了。” 全场爆发出了笑声。公司请的漂亮女演员们在台上表演康康舞[康康舞起源于法国,原是一种轻快粗犷的舞蹈。高踢腿是其中的经典动作。]。她们的大腿高高抬起,胯下是那些男性观众惊奇撑大的嘴巴。王晓菁仍然端着酒杯站在自己的桌边。罗锐恒也仍然好好地坐在主桌上意气风发着。 王晓菁背对着那个热闹的舞台,端着酒杯走出了宴会厅。在路过一簇繁盛的鲜花时,她把酒连同恶毒的幻想都倒进了花瓶里。 十岁那年父母带她第一次出去旅游。那趟行程的目的地是北京,她吵着要看故宫已经好几年了。他们一家住在四环外一间很便宜的小旅馆里,为了省钱坐了很久的公共汽车才到了天安门。她还记得进故宫时要经过层层安检。那是夏天,她已经热得走不动路了,王河山把她背了起来。她贴在父亲背上,她的汗水流到了他脸上,再融合进他的汗水里,一起从他的下巴尖上滴答了下去。 而现在,她站在雕刻着繁花与葡萄的大理石阳台上,遥望着巴黎。 楼下的庆功宴已接近尾声,但是音乐和觥筹交错声仍未断。王晓菁远离了人声,独自一人来到了顶楼这间荒废的房间。她远离了那些,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 并不是她没有跻身于那些成功、聪明的人群中的资质。而是想起父母,想起他们一家经历过的痛苦,她觉得任何让她体会到快乐和享受的生活都是她不配拥有的。 也许那个第一名不给她是对的。 她羞于承认,但事实是,有那么一些瞬间,当她投入进咨询的工作里,她会连进入罗申的初衷都忘了。在巴黎的这一周,她一心想要追求比赛的成功。在这一周内,她没有想过一丁点关于嘉华的事。就好像同一时间她只能保持一个清晰的目标,同一时间她只能走在一条通往目标的道路上。 她多想大方地说出来,她冲着巴黎宽广的夜幕,多想喊出来——她渴望竞争、渴望成功、渴望证明自己,甚至渴望那些奖励成功与聪明的纸醉金迷的场景。 但她厌恶有这样想法的自己,这让她觉得罪恶。 “你为什么不在下面呆着?” 那个发声的人、那个表情模糊不清的人就站在她身后。罗锐恒一定是跟着她找到这个地方的。 他左右看了看,说:“阳台倒挺大。” 王晓菁趴在阳台上,晕乎乎地指着斜对面的巴黎歌剧院说:“你看,居然有人在那办婚礼。” 这不是醉话。歌剧院此时灯火通明,白色鲜花的装扮都延伸到了门 分卷阅读134 外。大门敞开着,轻柔的乐声从那里传了出来。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坐在台阶上抽着烟,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孩走了出来,低头和她说着什么,然后给了她一个吻。 “想象力有什么不好?顾客看到这一幕,谁他妈的都会觉得住在这样的酒店里就跟做梦一般吧?想象力他妈的有什么不好?”王晓菁大声问。 “你喝多了?” “但我脑子还在转。你回答我啊!” “你那不是想象力,你那是投机取巧。你知道评委里酒店管理层占多数,你说的那些自然讨他们喜欢。” “呵呵,你都看出来了,你什么都知道。可是‘客户至上’也是你教我的啊!说些好听的有什么不对?合理的建议碰巧也很好听,有什么不对?罗锐恒,哦不是,罗总,你肯定给我们打了低分对吧?” “是的,估计是最低分。”罗锐恒毫不掩饰道。 王晓菁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为了看看自己的反应,为了激怒自己。哦,那她偏不会让他得逞。她学着罗锐恒惯用的语气,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字:“呵……” “咨询的工作应该是中立的,你不能因为客户想听什么就给他们想要的。我们的工作应该建立在公正严谨的分析和调查上,应该建立在完备的逻辑上。王晓菁,如果让你们得了第一名,会给其他人造成一个错误的印象,以为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就可以忽悠客户去了。如果你坚持这么去干咨询的工作,那你的根子就错了。一棵根子长错的树,我得把她掰正回来,她才能长成一棵好树。你明白吗?” 王晓菁笑着指着自己,说:“我是那棵树吗?我是一棵树吗?我他妈的是人啊!你也是啊!可你为什么总能做到完全不带感情色彩地去看待我们的工作呢?理性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赢,但是能领导理性的恰恰是感性啊!罗总,我真心希望,我和你掏心窝子说,我真心希望罗申不要那么冷酷、冷血……你也不是一个冷酷冷血的人,我都看到了……” 王晓菁想到了罗锐恒和那个流浪汉在一起的画面,晃悠了一下。罗锐恒向前了一步,似乎要伸出手扶她。就在这时,罗锐恒的手机响了。刺耳的铃声让他收回了手。 王晓菁看到那是一个国内的陌生号码。罗锐恒端着电话走到屋内,很快说了两句,又回到了阳台上。 王晓菁已经撑在阳台上站直了。罗锐恒说:“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哦,你还在对嘉华案耿耿于怀吗?王晓菁,你对嘉华案为什么那么上心?” 王晓菁被刺地清醒了一下,摆了摆手,笑着说:“不不,我对罗申所有的项目都很上心。我是罗申的好员工,不是吗?我不是在指责某一个项目,我是在说罗申所有做过的项目。二十年后,当我们谈论起罗申时,我们是会想起罗申现在的地位,还是罗申过去做的事?” 罗锐恒刚要开口,王晓菁却晃了晃手指头说:“不不,你不要说话,这是一个反问句。反问句要自问自答。我告诉你,当然是过去做过的事了!但人们谈起过去时,谈起的是感受、是印象,不是你严谨的逻辑和数据。谁他妈的会记得市场规模有多大,增长率是5%还是15%?大家只会记得罗申做过的项目都带来了什么影响,好的、不好的,一目了然。” “你喝多了,这里挺冷的,该下去了。” “罗总,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当然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没关系……您的MBTI(性格测试)结果是什么?” “INTJ。” “INTJ……难怪。” “不要试图用这个揣摩我。你的是什么?” “ESFP。”王晓菁仰视着罗锐恒说,“难怪我们不对付。” 王晓菁说着说着身子又软了下去。罗锐恒不清晰的面容依旧不清晰。他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标准地演绎了他惯有的不相信和鄙夷的意思,并没有上前来扶住她,只是说了一句“下去吧”就走了。 王晓菁跟在他身后走回昏暗的房间里,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东西。她在黑暗中走错了不少弯路,就差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酒精模糊了现实和幻想,在她意识断掉之前,她心里是恐慌的。但是隐约中她感到终于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向一扇透着微光的小门走去。 第二天一早,王晓菁醒来时宿醉还没有消去。她头疼得厉害,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被子搭在身上。她喝断片了,完全不记得昨晚在阳台上和罗锐恒的对话,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发懵地坐在床上,只觉得心里像倾吐完什么后获得了一种松快的感觉,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她叫来客房送餐,摆在了阳台上,最后再和巴黎这座浪漫的城市相处一会。她向阳台下望去时,看到了顾超逸,又看到了罗锐 分卷阅读135 恒。等她目光再转向时,看到赛玲娜也走到了阳台上。 当我们摆脱掉了常年所处的环境和生活,来到异国他乡时,我们就会懂得,在这里获得的所有体验,包括我们的感受和如何看待世界的方式一定是最纯粹、最真实的。我们要珍惜这种体验、记住这种体验,因为当我们回到现实生活中后,它可能很快就会被磨灭掉,被抛到记忆的深处。有可能某天我们会再想起来,有可能永远不会。 第四章 一场革命 一大早苏琪就和母亲陈家英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地。在擦完最后一根踢脚线后,苏琪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舒坦地说:“色色清(真干净)!” “平常让侬做桑活,侬跑了比兔子还要快,今朝觉啊伐困了,倒是晓得来帮忙了。”陈家英叉着腰站着,踢了踢苏琪说,“起来,起来!地上还有水,侬衣服当揩布啊?又弄得咧窝鹾八蜡!” “做撒啦?我欢喜!屋里厢五百万,侬叫我用舌头舔清爽我也开心。”苏琪翻了个身,眼睛都粘在了地板上说,“地板橡木的伐?嗲死了!” “侬看侬个吃相,啊里像小姑娘啊?帮侬五百万房子买好,侬快点去行个男朋友回来!” “我房子有了,哎要男宁做撒?侬看得上一般男宁啊?”苏琪又翻了个身说,“但是话刚回来,我真碰到一个蛮灵的。” 母女俩在五百万新房里的美梦还没做完,苏琪听到手机邮件的提醒声。她打开一看,一下子坐了起来骂道:“册那(操)!公司昂三(不上路子)哦!” “小姑娘勿瞎七搭八(胡说)!”陈家英扑通跪了下来,也贴过来看,看一眼,就一起骂道:“册那!” 每个月除了大姨妈,银行账户余额是王晓菁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了。这个月除了每月还债的两万块,她又多转了两千块给母亲——周红梅上周刚做了一个胃息肉切除手术。现在,她的银行余额只剩下九百多块了。幸好工资比信用卡账单要先到,公司还有慷慨的报销制度,否则她就得过上石器时代的生活了。 这时,她的手机也发出了邮件的提醒声。 当侯捷睡眼惺忪地打开股票软件时,当许嘉峰刚把一个LV袋子塞进柜子深处时……他们这级的每个人都收到了一封公司HR系统发出的会议邀请邮件。 此时是早上七点半,而会议将在两小时后就开始。就好像有人差点忘了邀请他们参加这个会议,或是希望他们所有人都会不小心错过这个会议,再或者他们工作都很忙,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会让他们无法参加这个会议。总之,有人希望这个会议最好都不要开,却又不得不开—— 王晓菁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一头,看到另一头的罗锐恒嘴巴不停地在动,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罗锐恒试图迅速结束和他们的对话。他向来言简意赅,今天更加简短。这样也好,因为任何长而委婉的话语听上去都会很虚伪:公司准备给他们这级减薪20%。 这只是今天的第一场通气会,罗锐恒之后还要和每一级去解释。他没有给大家留表达惊诧或愤怒的时间,会议只有短短五分钟就结束了。 苏琪在罗锐恒还没有起身时就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她像辆小坦克一样一路碾到了大家经常悄悄话的小会议室。其他几位忧心忡忡的年轻人也随后就到了。 “呵,他们真会挑时间啊!在巴黎回来之后,在周一上班的一大早!我以为我在做噩梦!这还是罗申吗?”苏琪气急败坏地说。 王晓菁姗姗来迟,苏琪没好气道:“把门带上!” 可看到顾超逸在门外一闪而过,苏琪又喊:“把门开开!” 顾超逸挤了半个身子进来问:“你们开什么秘密会议?怎么不带我?” “你刚才怎么没来开会?”苏琪问。 顾超逸连邮件都没收到,有人给他解释了一下情况,他拖长声音道:“哇哦……看来经济形势真是非常不妙了。” 苏琪替大家把所有的抱怨都汇总了一下,抱怨道:“这太不公平了!我看公司根本不是商量的态度,就是来通知我们的。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给我们减薪?我们拿的是公司最低的工资,把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恐怕还不如减一个合伙人的钱多!” “之前我听公司隐约有谣传,我们上两级的人说的,没想到是真的了。公司当真缺钱吗?缺钱还让我们去巴黎培训,住那么好的酒店?”许嘉峰说。 “乔伊不是说酒店是赞助的吗?”顾超逸说。 “减薪20%啊,那我的工作量是不是也可以减少20%了?我一会就拿这个邮件给项目经理看去。”侯捷说。 “罗总说是‘plan 分卷阅读136 (计划)’,也说要听一下大家的意见,也许还有转机?”赛玲娜说。 “‘听大家的意见’意思是不管我们的意见如何,管理层都不会改变主意了。”许嘉峰讽刺道。 “对!如果我们不反对就不会有转机了!今天能减薪20%,明天就能把我们都开了,你信不信?”苏琪说,“我还指着罗申的工资来还房贷呢,我刚买了一套五百万的房子,每个月还贷就要一万八!” “富婆啊!不像我,最近股市不好,我还指着工资补仓回本呢!”侯捷说,“唉,我们得赶紧计划一下怎么说服那帮老顽固改变决定。” “所以大家都同意了吧?我们一定要统一战线,明确地表示反对意见,让管理层撤回决定。如有必要,罢工都是可以的!”苏琪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应允。 “王晓菁,你怎么不说话?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嘛?这时候怂了?”苏琪看着王晓菁。 王晓菁双手揣兜靠着墙边站着。从踏进小会议室起她就一直很安静,听到苏琪的问话,她终于开口了。 上海的春天是一年中最值得赞美的季节。蓝天白云映在环球商业中心镜子般的外立面上。八十层某扇窗户突然拉开了窗帘。赛玲娜从减薪的讨论会上跑了出来,举着电话走到窗边,走到了浮动的白云之间。 电话里传来风呼啸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个男声:“今天天气还挺舒服的。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开会呢。你旁边是什么声音?” “你是说这个吗?” 轰隆一声,像是一踩油门一骑绝尘的汽车引擎声。 “你在开车?” “嗯……不过我好像有点迷路了。滨江大道……环球商业中心……” 赛玲娜从窗户往下看,一辆红色跑车徐徐停在了楼下。 “我好像看到你了。”电话里那个男声说。 赛玲娜一边嘴上说着不可能,一边马上回到位子上拿了个小包,又小跑到了电梯前。在电梯下行的这一会工夫,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补好了妆,又整了整头发。连大家关于减薪的讨论会都抛之脑后了。 最后,当她走出旋转门时,一个身着黑色针织衫、蓝色牛仔裤的男人正倚在一辆红色敞篷跑车前等着她。车头正对着大门,那枚黑色骏马的标志[指法拉利的标志。]让人无法忽视。 “都这个点了还没去吃饭?太拼命了吧。”男人淡淡说道,转身就从副驾驶座位上捧下一大把粉色洋牡丹,送到了赛玲娜面前。 赛玲娜马上就被这一大捧鲜花和花香,以及周围关注的目光淹没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洋牡丹?” “我不知道。只是路过花店时看到这花,和你的感觉很像。我也不确定这个点你是不是在公司,还是有人约你吃饭了,就赌了一把。” “所以……你赌赢的赌注是什么?” “还用说吗?走吧,陪我去吃午饭吧。” 这个叫做于帆顺的男人为赛玲娜拉开了法拉利车门。他坐到驾驶位上时,又为她系好了安全带。他的动作缓慢又仔细,任何女性都会从中解读出某种值得琢磨的意味。 在五月的春风中,赛玲娜同他相视一笑。他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就好像他们在巴黎的和平咖啡馆萍水相逢的感觉从未断过,一直延续到了此时此地。 今日公司发生了大地震,到了午饭时间公司里不像往常那样坐满了边吃外卖边赶工作的人。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像一种无声的抗议。 但是艾瑞斯还在他的位子上。趁着没什么人,他又在那个坏掉的烟雾报警器下面吞云吐雾了起来。 一个埃菲尔铁塔的冰箱贴吸在了他的电脑屏幕上。 “哟!”艾瑞斯拿下冰箱贴把玩了一下说,“人在巴黎还远程遥控我,我活该给你们当老妈子用嘛?就这么个小破玩意就想打发我呀?” “就这么个小破玩意有第二个人想着给你吗?没有吧。”王晓菁扒在他的隔板上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没看到我在减肥吗?” “抽烟不是更胖吗?我看公众号上说的。” “胡说!我看的都是抽烟可以减肥。那些说长胖的你别看就是了。呸呸呸!”艾瑞斯又吸了一口说,“说吧,你来肯定不是找我吃饭的。又啥事?” “校友返校日的活动是谁负责组织?” 陈雨思给罗锐恒的办公室送完资料出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格子间一闪而过,向着HR部门的办公室跑去。 陈雨思跟了过去,推开门就看到王晓菁在她的座位前弯着腰,不知 分卷阅读137 道在干什么。 “王晓菁,你在做什么?”陈雨思走过来,把一叠材料往桌边推了推。 王晓菁直起身,讪讪笑道:“这个给你。”原来她也给陈雨思带了个冰箱贴,刚刚是在即时贴上留言。 “哦谢谢!”陈雨思问,“在巴黎玩得开心吗?” “开心……不过再开心现在也开心不起来了吧。雨思,我想问你一件事。” “打住,如果是关于减薪,你还是别问了。” “不是这个。我想问问你校友返校日的安排。” “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了?” 王晓菁一愣,问:“还有别人关心吗?” “许嘉峰之前也问过。” “原来这样……我问是因为转正之后每个人不都要做一些extra 10%(行政事务)的事吗?我听罗总说校友返校日快到了,他负责、你组织,我想你们一定还需要个苦力对吧?” “是需要一个。不过我没想到这苦力的活都这么抢手了,我给谁呢?” “我不介意两个人一起帮忙。我下一个项目也是罗总的,要商量返校日的安排随时可以商量。我更方便一点吧?” 陈雨思犹豫着没说话。 王晓菁又暗示道:“毕竟我跟罗总时间久了,习惯他的工作方式。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的。” “嗯,有些道理。那许嘉峰就让他下一次再参与吧。” 陈雨思把桌上一叠材料塞给了王晓菁,说是上次返校日留下来的校友资料。不过都是手写的,需要在一个月之内录入电脑。因为两个月之后就是返校日活动了。 王晓菁把资料搬回到座位上就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她知道许嘉峰是为了去结交人脉的,但她不是。她一页页地翻着,为的是找到陈浩然的资料。 然而一无所获。她早该知道,这个比通缉犯还要难找的陈浩然不会像每日殷勤的广告邮件那样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她面前。但她不甘心,又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猎人。最后,她垮着脸把资料往桌上狠狠一贯,不得不承认这猎物实在狡猾。 她思忖着,陈浩然上一次没有来参加返校日。是什么原因让他没来?因为没空,因为觉得无聊,还是因为他在隔绝罗申和罗申的人? 不管什么原因,她觉得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接近陈浩然了。陈雨思或者罗锐恒那,总有一个人有陈浩然的联系方式。上一次陈浩然没来,那这一次邀请他来就是了。 这时顾超逸碰巧路过,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问她怎么了。王晓菁把资料摊给他看,告诉他这些资料这周得全部输进电脑。 顾超逸翻了翻说:“让实习生做就是了。” “没有预算……” “你要记住,凡是大量重复性劳动必然能用人工智能解决,这就是人工智能存在的意义。”顾超逸打开了高信的官网,在“人工智能”产品线下果然找到了文字识别技术,可以免费试用一千次。 王晓菁看着网站上的介绍说:“我只知道我们工作的意义快要被取代了。这高信简直无所不能啊,触角伸得哪都是。” “你怎么不夸我无所不能呢?” “夸你?我以为你宁愿要别人夸你长得帅而不是无所不能?” “我不介意两者都有。” “OK,那我已经说过了。” “哦,王晓菁,从你嘴里得到一句好话比罗总更难。问你一个问题,刚刚你在小会议室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王晓菁看着顾超逸,原来他不是碰巧路过,原来是特意来问问题的。 刚刚在小会议室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面对苏琪咄咄逼人地质问自己对减薪的看法,王晓菁平静地回答:“我是怂了。你们如果要去跟公司闹,我没意见,但是我不参加。” 没人准备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王晓菁看上去是那种鬼点子甚多、有勇有谋又不惧权威的人。生在战争年代她一定会是带头反抗的人。对抗减薪这事,即使她不会是领导者,也会是一个重要的建议者,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逃兵。 “晓菁,你是说真的吗?”连赛玲娜都不敢相信。 侯捷则问:“你是不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哎哟!显得你好像多不在乎这点工资似的。装什么清高?”苏琪说。 许嘉峰抱起了手肘,一脸琢磨的表情。 “抱歉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先走了。”王晓菁不愿多解释,撇下一屋子人就走了。她满脑子都是还剩 分卷阅读138 下近七十万的债和她要查的嘉华案。早在和罗锐恒开会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接受了减薪20%的最坏结果。现在她考虑的只有两点,一是怎么和何权贵求情每月少还一点。二是无论如何不能因小失大,她不能冒任何被罗申开除的风险。 但顾超逸不可能领会她的真实想法。他提问的语气就好像大家在玩一种二十世纪初的角色扮演游戏:邪恶的资本家压榨工人阶级,工人阶级要奋起反抗的脚本设定。他问:“干嘛不参与呢?你不觉得这事挺好玩的嘛?” “我可不觉得跟公司对着干是件好玩的事。如果我们去闹,评估被打了低分怎么办?被寻了个借口开除了怎么办?最轻最轻,年终奖干脆不发你怎么办?” “就因为这些?如果公司知道我们不敢反抗,不要说减薪20%了,只给我们发20%的薪水都能干得出来吧?”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吧?你都不在这封邮件里。” “肯定是因为我刚从总部转过来,还没被加进邮件群里。”顾超逸解释道,“你真不打算参与?” “你知道现在经济有多差、找工作有多难吗?哪怕只给我20%的薪水,我都愿意留在罗申。别说只是减薪20%了。” “王晓菁,你想想清楚,这是减薪,不是减税。我们是全中国最优秀的人才,凭什么要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哦,也许你是,但我不是。我从来就没有幻想过罗申会把我们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事实上,你知道吗,我觉得这就是罗申能干出来的事,我一点都不意外。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假惺惺地开一场通气会,说是给一周的反馈时间,但根本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资本主义的套路一百年都没变过。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我们的意见吗?” “这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我以为你是个很勇敢的人呢!”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就是个胆小的人。你如果要找勇敢的人,”王晓菁指了指小会议室的方向说,“他们在那里。对不起,我要去开会了” 王晓菁抱起电脑就走,可顾超逸还是跟了上来。王晓菁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可他却回瞪了一眼说:“你忘了我们俩上同一个项目吗?” 不光是同一个项目,还是同一个老板。一个小时后,王晓菁在新项目的会议上又见到了罗锐恒。看样子和每一级的通气会都开得不是很顺利,罗锐恒的脸像是在茶缸里泡过的一样,又发黄又发胀。 新客户是智能电视机厂商飞彩电视,是齐佳药业董事长万百胜介绍的项目。项目说简单也简单,是去了解新崛起的互联网电视品牌视艺科技的情况。飞彩想看看这家互联网新秀对他们的威胁会有多大,以及应对的竞争策略是什么。但说难也难,视艺科技还未上市,不过是一家只有四年历史的创业公司,公开信息不好找。 项目只配置了罗锐恒、王鸣飞加顾超逸和王晓菁,整个项目安排了两个月。但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项目,罗锐恒硬卖出了四百万的价格——每个月四百万。 “虽然我知道他们请的是罗申,值得起这个钱。不过这个价格也够丧心病狂的,”王鸣飞说,“充分反映了飞彩这个中国排名第一的传统电视机厂商急迫的心情。看来他们也被互联网企业吓得不轻啊。” “现在才知道动作,已经晚了。现在市场上主流的智能电视都是采用安卓的操作系统,和互联网内容都有链接。但是像视艺这样独立建视频内容网站、和硬件深度绑定的只此一家。飞彩这种纯硬件厂商完全看不懂新模式。”罗锐恒说。 “飞彩一贯稳定的销量从三年前开始下滑,而去年变成了断崖式下跌。三年前正是视艺开始量产的时候。视艺只通过网络渠道销售,通过社交媒体炒作,搞饥饿营销。从市面上看买视艺电视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王鸣飞说。 “视艺的价格便宜太多,别人卖两千的电视他就卖一千。还免三年的会员费,又抵一台电视机的钱了,相当于买一台电视回去一分钱没花。在年轻用户里很受欢迎,连我都想买一台了。”顾超逸说。 “罗总,我昨天试图找视艺的数据,公开渠道几乎没有。有不少宣传稿,但看上去比软文广告还虚,比如出货量这种数据完全找不到。”王晓菁说。 “可以理解,毕竟模式创新怕别人抄嘛。视艺的保密工作是业内出了名的。”顾超逸说,“不过也许可以从投资视艺的VC[Venture Capital,指专注投资早期创业企业的风险投资基金。]那得到点信息。我有些投资界的朋友可以问问。” 他们几个人讨论了半天数据来源的问题,看样子方法还不少,似乎不是很难做。就连罗锐恒看上去也不是很担心,还说会放手让王鸣飞带这个项目。王鸣飞到了要升合伙人的窗口期了,是时候开始独立领导项目了。 分卷阅读139 开完会已经下午两点了。王晓菁一人坐在休息室里,打开早已凉透了的外卖。红烧茄子已经被油浸泡烂了,蠕软得像一坨shit(屎)。上班要处理各种shit,连吃饭也逃不过这倒胃口的东西。 罗锐恒过来拿了一瓶零度可乐。王晓菁暗暗惊讶,他什么时候也开始喝饮料了?她看着罗锐恒走进来,眼看着他又要走出去。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像在比试谁能忽视对方更久一点。 在罗锐恒就要踏出休息室时,王晓菁终于忍不住喊住了他,说她已经和陈雨思说过了,会帮忙校友返校日的策划活动。 罗锐恒走回来坐下说:“你怎么就吃这种东西?” 王晓菁本想回一句“现在连这种shit也吃不起了”,但她不知为何开始丧失了一点对罗锐恒说反话的底气,说:“我每天都吃这个,不想动脑子想每天吃什么。” “哦。” 眼见罗锐恒又要走,王晓菁终于问:“减薪是您决定的吗?” “这么大的事不会是我一人说了算,是公司综合考虑的。” “那我们之前做的那些宏观经济分析,是用来支持这个决策的吗?” “算是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助纣为虐了。” “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你们不要分心,现在大环境不好,努力工作才是立身之本。” “您放心,大家都还在正常工作。就是……就是有点寒心。” 罗锐恒今天一定见识过无数人对减薪的反应了。王晓菁可能已经是其中言语最轻的一个了。 而王晓菁看到罗锐恒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以为自己产生了一种错觉。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令他的语言少了一些锋利,令他的目光也少了一些严苛。 罗锐恒站起身说:“我这段时间可能出差会比较多。减薪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告诉我。” 王晓菁扬起头笑着说:“没事,没什么困难。”顿了一下,她又问,“这个决策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罗锐恒只是看了一眼王晓菁,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但是以王晓菁对他的了解,没有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吧。 深夜,赛玲娜回到家中时却收到了王晓菁的电话。半个小时之后,拖着一个行李箱、背着一个大包的王晓菁出现在了赛玲娜家门口。 王晓菁落魄疲惫地说:“我看我在上海要混不下去了。幸好有你收留我,要不然我又要流落街头了。”原来王晓菁住的群租房不知道被什么人举报了,大晚上所有人都被赶了出来。 赛玲娜洗漱好进卧室时,王晓菁已经把被褥铺好了。一张床上铺着两条被子,赛玲娜那条是蓬松的丝绒被,王晓菁那条软踏踏得只有薄薄一层,还套着一个格子花纹的旧被套。 “这是成大发的被套吗?”赛玲娜问。 “你怎么知道?”王晓菁已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了。 “我在北大时发的也是这种被套,原来全国都一样啊。” “Ok,大一新生,抱歉又要让你体会一下大学宿舍生活了。” “如果室友是你的话,我不介意再多读四年。但是……”赛玲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晓菁瞬间就明白了,说:“赛玲娜,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住在群租房。咱们就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吧。” 赛玲娜点了点头,感激王晓菁没有戳穿她的谎言——之前她让大家都以为她住在一路之隔的高档小区红玺公馆里。 “过几天等我找到房子了,我就会搬走的。”王晓菁又说。 “我又没赶你走,你那么着急干嘛?就是我这床小了一点,回头我买张大一点的床。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合租吗?你是说我们可以合租吗?”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你愿意的话!”王晓菁一下抱住赛玲娜说,“我很爱干净的,会打扫卫生、还会做饭……” “我又不是找阿姨。”赛玲娜哧哧笑了起来,“而且看你乱糟糟的办公桌,我可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爱干净。” 王晓菁一笑,又笑出了个哈欠来,道:“我实在太困了,不过我真的好高兴。而且我觉得你这几天好像也很高兴。我看到你今天收到了一大束花,是哪个仰慕者送的呀……” 赛玲娜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就是……一个朋友。” 她再一偏头,王晓菁脸上挂着笑容已经睡过去了。赛玲娜为她盖好了被子,也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这个世界上糟糕的事情总会过去,只要还有朋友在身边,高兴或不高兴总会有人跟你 分卷阅读140 一起分担。 减薪的消息出来后,王鸣飞作为新人们的“班主任”,首当其冲成了靶子,被苏琪和侯捷等人请进了会议室质询。 “这是谁决定的呢?”赛玲娜问,“亚当斯吗?还是罗总?” “这是整个管理层的意见,不关哪个人的事。”王鸣飞说,“削减开支是总部的要求,难道你们还想找全球主席吗?” “他们我们够不着。我们只找我们能够得着的,反正就是那几个合伙人呗。”苏琪说。 “我跟你们说,你们不要去找老板们的麻烦。不是说了是‘计划’么?没有形成定论之前,你们找任何人都不会得到明确答复的。”王鸣飞说。 “但我们也不会安静地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任人宰割啊!您身为我们的‘班主任’,就应该为我们向上反映,为我们建立起一个与管理层沟通的渠道。否则我们真的会用自己的方式,到时候会怎么沟通就不知道了。”苏琪半威胁道。 “鸣飞老板,我们现在都无心工作得很。公司今天能减薪,明天呢?明天是不是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谁能相信罗申也会有减薪的时候?这传出去公司以后还怎么招人?” 侯捷说。 “好了!罗申不是幼儿园,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分寸,不会影响工作的。我跟你们一样很不爽,我也要减薪,我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罗申不是央行,不是财神爷的口袋有用不完的钞票。虽然公司不能要求大家同舟共济,但现在的确也没有比罗申更好的去处。”王鸣飞说,“你们放心,大家意见都挺大的,我想公司一定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安排,满足大家的诉求。” 王鸣飞的回答公事公办,自然没什么人信。他走后,大家仍然在商量对策。许嘉峰的意思是,他们跟管理层对抗要有凭有据、有礼有节。不如就用咨询的办法,找出另外两家竞争对手博纳公司和合益咨询的薪水福利做比较,看看罗申的薪水是不是有竞争力。这也可以给管理层造成一种压力,如果罗申的薪水不到位,他们集体跳槽到竞争对手那都有可能。 大家都同意,可王晓菁依旧没有出声,她看得出大家对她是有怨言的。苏琪说她想要搭顺风车,就连赛玲娜也在频频用眼神劝她。 面对集体的压力,王晓菁依然坚持道:“你们可以把我排除在外。我不想跟公司作对,我也不想搭顺风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们保密并祝你们好运。” “不用给我们保密,后面的讨论你都不用来了!”苏琪说,“这是一场革命,革命不需要懦夫。” 王晓菁走到苏琪面前,只是打量着苏琪。这张年轻稚嫩的脸,在革命中就是一张炮灰的脸。 她可不是什么懦夫,她经历过的“革命”,那些在嘉华厂、在市政府和省政府门口为了讨回补偿款的一次次的上访,可比他们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大呼小叫的“革命”要真刀真枪多了。 但王晓菁没有辩白就走了。她去找王鸣飞汇报时特地路过了一下罗锐恒的办公室,发现他果然不在。 王鸣飞难得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整个汇报的过程中一直皱着眉头。王晓菁知道他刚有了孩子又换了个郊区大平层,正是穷得叮当响的时候。现在项目又遇到了瓶颈,视艺的数据不好查,连艾瑞斯都没翻出个所以然来。罗锐恒又不知道干嘛去了,一时间很多事都少了主心骨。 王鸣飞哀叹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项目,公开渠道查不到数据就算了,熟知视艺的人,不管是内部员工还是投资人,嘴巴都跟锁在银行金库里了一样。一家创业公司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有点蹊跷。他提醒王晓菁在查的过程中也要注意一下这点,查查背后的原因。 王鸣飞大手一挥道:“实在不行,你们去一趟深圳吧,看看代工厂那边能不能挖出点东西。” “明天视艺在上海有一场新品发布会。我和超逸想去看看,看完后再去深圳吧。” “好。”王鸣飞顿了下又问,“晓菁,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做?我说减薪的事。” 王晓菁摇了摇头,说他们一盘散沙,还毫无头绪呢。 “那就好。”王鸣飞似乎松了口气,说,“晓菁,我看你今天没怎么说话,这是对的。你在罗总的项目上,如果连你都挑头闹事,会让罗总很难办。枪打出头鸟,哪个老板都不会对过分出头的人手下留情。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开除了。” “罗总真会这么做吗?他一直都挺维护我们这级的不是吗?” “罗总上面也有老板。那些工作起来没什么劲头,闹起事来却比谁都积极的人,会第一个被干掉。” 这就是王晓菁担心的。她相信王鸣飞一定会和罗锐恒或者别的什么老板汇报他们这级的动向,包括今 分卷阅读141 天会上大家各自的表现。她懂得“明哲保身”,可是其他人就未必了。 观众们从陈列着青铜文物的玻璃展柜前涌过。前方人群已经从入口处溢了出来。但是更多的人在费力挤进去,试图挤到上海博物馆的中庭前。 上下几层楼都坐满了媒体代表、KOL[KOL, Key Opinion Leader,关键意见领袖。]和粉丝代表。中庭里悬挂着四面巨幅液晶屏幕。灯光暗了下来,大屏幕上出现了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一段动感视频将青铜大克鼎到王安石的《楞严经旨要》再到孙位的《高逸图》无缝连接了起来。液晶屏将文物局部的细节都展现得异常逼真,甚至连古画上绢本的毛边都能清楚看到。一时间让人在历史与现实中恍惚了起来。 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响起:“大家好,欢迎来到视艺公司的新品发布会。那些以为走错秀场、来到奢侈品服装发布会的朋友可以离场了。” 在观众们的笑声中,王晓菁看了一眼顾超逸,他正在跟着大家一起拼命鼓掌,还附上了几声口哨,就像十几岁的追星少年。 主讲人向前走动了两步,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好像有点不确定他脚下的地面是否结实。接着他抬起头,以一个标准的微笑说:“我是视艺的创始人余跃。首先要抱歉的是,这只是我跟各位开的第一个小玩笑。第二个小玩笑就是这四块液晶显示屏。这些不是普通的液晶屏,而是视艺公司即将上市的超大屏互联网电视——泰山系列……” 余跃背景神秘,传说他只有三十出头。这个从太行山山沟里走出来的青年在服装厂打过工、跑过长途、又倒卖过电视机顶盒,不知道怎么就干起了互联网电视,一创业居然就做出了一家估值几百亿的企业,把传统电视行业搅得天翻地覆。那些老牌电视机厂商恨他破坏了规矩,连价格战都还没开打就直接把全行业的利润率拉到了倒贴消费者的水平。视艺背后的钱像中东那些浅层石油一样源源不断,没人知道它能烧多久,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和它比烧钱。 像任何一个互联网大佬一样,余跃喜欢穿黑T恤、牛仔裤,戴眼镜。你能从他的装扮上找到乔布斯的影子,又能从他的举手投足间看到高信董事长刘威附体,而他风趣的语言风格又像中国科技届的教父马云。总之,每个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喜欢的一面。他就像一个集大成的创业者,是这个时代最炙手可热的创业明星。 但他的确不算一个人。 “……泰山系列会集成视艺的人工智能助手‘小艺’。大家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们不会想在电视上看到我这张脸。我们为消费者提供了十个外观的智能助手形象。等等,台下有观众提问……哦不,没有林志玲小姐,抱歉。也许下一版我们会考虑……”现在在大屏幕上的其实是一个闪烁着晶莹的二进制编码、风度翩翩的虚拟偶像。余跃的真实样貌没人见过,他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也不接受采访,只通过社交网络发声。发布会上的这个“人”其实是用人工智能手段在代替余跃演讲。 但这让粉丝们更疯狂地追捧他了。人们喜欢带有神秘色彩的英雄。出身草根、挑战传统、年少成名,满足了和平年代每一个人对英雄的幻想。人们既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又将自己的追求都代入到了他的身上。在互联网疯狂造星的今天,高科技行业娱乐化,精彩程度不亚于娱乐圈。 走出博物馆,王晓菁透了一大口气。博物馆里的气氛热烈得像个桑拿房,令人肾上腺激素上升,像磕了药一样晕头转向。她再看顾超逸,他现在就是这副样子,脸上挂着傻子一样的笑容。 王晓菁说:“余跃说视艺准备全面开花,进军手机、虚拟现实和智能汽车行业,再加上已有的视频网站。提醒我一下,还有什么烧钱的行业是他没进去的?我怀疑央行是他家开的,要不然他怎么能支撑得住这么大的摊子?” “你看你,你也掉进那些传统行业的思维定势里了。视艺赢在商业模式创新上。一台互联网电视就卖一千多块,价格是传统电视的一半,靠的就是让消费者绑定视艺网的会员,用内容和广告收入来补贴硬件价格。” “我明白了,原来视艺是在烧投资人的钱,为了让每一个中国家庭都拥有一台电视。这企业这么伟大,不该算创业公司,应该是一家慈善组织。” “你先不要急着黑视艺。先免费再收费的做法是中国互联网市场几乎必走的道路。视艺是一家互联网公司,拿传统商业模式来判断它是不公平的。” “新模式也没说不应该关注KPI(核心指标)呀。逻辑上说得通、账算不过来的生意到处都是。现在只知道出货量的目标、估值这些虚头巴脑的数字,你看核心的会员数量、广告收入他们从来都不披露。这些VC(风险投资基金)就这样咣咣砸钱,都砸到D轮了据说还没盈利。也不知道被割韭菜的到底是用户还是投资人。” 分卷阅读142 “这不是挺正常的么?现在创业,烧钱是本事,赚钱倒是次要的。” 王晓菁见顾超逸为余跃唏嘘赞叹,撇撇嘴说:“我做多了PPT(幻灯片),一想到那些数字可能是拍脑袋拍出来的,看到这种在台上靠放PPT画大饼的人我心里就不踏实。” “挂在那里的超大屏电视是真的呀!” “你有几十亿现金,你也能搞出几块像模像样的玻璃板来。” “数字本来就是说故事用的。在经济不好的时候,画大饼尤其重要。这是信心来源嘛。”顾超逸不无羡慕道,“他才三十多岁啊!想想以后我要是创业了,不知道三十岁时能不能做到他这个水平。” “至少你PPT一定做得比他漂亮。” 但心底里王晓菁很难感同身受。她想起发布会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余跃张开双臂,做出了他在整场演讲中最夸张的一个姿势,说“让我们为梦想疯狂”。一片漆黑的大屏幕上也只打出了这么一句话。她念着这句话,总觉得不太对头,也许是“疯狂”二字用得不好,像对视艺的一个预言。 可是观众们都站起身来,为这个虚拟偶像热烈鼓掌。他们的表情和顾超逸的一样,眼里是向往的光亮。互联网缩短了抵达成功的时间,又扩大了财富的想象边界。这是打破传统的地方,是造梦的地方,也是会发生奇迹的地方。而每一个人都觉得身在其中,离此不远。 赛玲娜很晚才到家。王晓菁坐在床上,看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还捧着手机回消息,就问她是不是恋爱了。 王晓菁问得平淡,赛玲娜却吓了一大跳,连连否认。 王晓菁仔细地打量着她,半晌说道:“果然是。你就差把‘我在恋爱’四个大字画脸上了。恋爱中的人会散发一种独特的气息,面色红润,眼神发亮,就像你现在这样。” “有那么明显吗?”赛玲娜躺下来,转身面对王晓菁说,“好吧……是有个人在追我。” “哦?你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对方是什么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你这么维护他?我好像已经看到八字那一捺了。他做什么工作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没到那么熟呢。” “搞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聊多久了都还不知道这个?你们是在谈精神恋爱吗?” “好像……是的。总之和他在一起感觉挺好的,很放松。” 王晓菁又逗赛玲娜说了一会,心里是真为她高兴。眼看着赛玲娜已经把罗锐恒抛在脑后、彻底走出来了。不管是什么人,能让她开心就好。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要回到赛玲娜从巴黎返程的那天。那天运气很好,飞机座位超售,她被免费升到了公务舱。刚登机时她旁边坐着一个外国人。可是没一会过来一个人,对那外国人说:“先生,我们认识,您介意换个位子吗?” 赛玲娜惊讶地抬起头,于帆顺就站在面前。她犹豫了一下,对邻座说:“对,我们是认识。” 于帆顺摆放行李、坐下来的过程中,赛玲娜一直在看着他,带着一副既惊喜、又有很多问题想问的表情。 可还不等她开口,于帆顺就说:“我过海关时就看到你了。你穿这件白衬衫很显眼,我远远就看到了。我还在想,这个年代很少见一个女孩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而且还穿得这么好看,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你。我就想不会那么巧吧,会不会是同一个航班?结果果然是。” 于帆顺的语调像是为他那斯文的长相专门配的。他从五官到衣着都像是经过了细心的考量,细腻又稳重。赛玲娜想,他的性格大概和他的衣着一样,细心敏锐,可是又不会让人感觉被冒犯。他说话的语气有种难得的真诚,却又韵味深长,总是留有点让人揣摩的余地。她这才意识到从咖啡馆的那一遇开始,她其实一直在惦记着他、揣摩着他。 巴黎飞上海的飞机有十个小时,他们愉快地聊了一大半时间。书籍、音乐、去过的地方……理想、喜好、喜好的异性的类型……其实回想起来好像也没聊得特别深入,但是在他们都困得必须要睡了之前,赛玲娜突然感受到这种投入进了解彼此的热情带来了一种被照顾的感动。被倾听、被理解——这是她长久以来不曾获得的,也是从未在罗锐恒身上得到过的东西。 夜空中,一架小小的飞机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穿越了云层。今夜没有星光,今夜的星光都在这小小的舷窗内、在偶遇两人临睡前望向彼此的目光中。 紫色灯光下,乐师在钢琴键上敲下了第一个音。一位身着黄裙的女歌手把话筒掰到嘴边,红唇间吐出的是经典爵士歌曲《My Funny Valentine(我可爱的情人)》。[ 分卷阅读143 《My Funny Valentine》是Chet Baker演唱的一首歌曲,发行于1937年。] 王晓菁和顾超逸混迹在深圳一间酒吧里。顾超逸低声问:“你确定这个女人知道我们要的信息?” “她知道知道那些信息的人。”王晓菁说,“她叫秦沁,你叫她秦姐就好。” 女歌手唱着唱着就坐在了钢琴上,踢掉了一只高跟鞋,再一翘腿,又拿掉了一只。最后她像只慵懒的猫,脚步轻盈地在钢琴上跳起来舞,眼神如情人般勾引。 “哦……”,顾超逸赞叹了一声说,“我大概知道她是怎么获得信息的了。” 王晓菁瞪了他一眼说:“闭嘴!” 女歌手下台后径直走到了王晓菁这桌坐下,拿起王晓菁的饮料就喝了起来。 “秦姐……” “臭丫头!这时候才想起来看我?” 王晓菁讪笑道:“这么久没来看你,发现你果然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哼,看在你带了个小帅哥来的份上。”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同事,顾超逸。” “秦姐好。”顾超逸欠了下身说。 “同事?”秦沁打量着顾超逸说,“不是男朋友吗?” 王晓菁连连否认。 “哦?真不是吗?我刚才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他全程一直盯着你看……”秦沁说。 顾超逸倒是坦然地搂上了王晓菁的肩说:“秦姐也觉得很般配吧?” 王晓菁一头汗,在深圳这么热的地方,她觉得更热了。她掀掉了顾超逸的手,拉过秦沁央求道:“秦姐,江湖救急的事,工作能不能保住就靠你了!” “行了行了,每次都说工作保不住了。上次那个医疗机器人的问题也是,最后不还是解决了嘛。” 秦沁带他们打了辆车,从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间出发,开出去了很远,直到道路逼仄才下了车。他们穿梭在夜晚的小街小巷里,左右像鸽子笼一样的楼房压缩在一起,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路边都是烧烤小饭馆、网吧和手机店。电线杆子上贴满了“招普工4000包吃住”的广告。 空气里有菜香味,也有汗味。衣着寒酸、神情倦怠的年轻人在饭馆里排队打着盒饭,或是抓紧时间在网吧里打游戏,也有的坐在窄小窗台上无所事事地看着街上的人。 王晓菁抬头看去时,正好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抽着烟、神情冷漠地盯着她。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曾经坐在过窗台上,茫然无措地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却看不到希望。 一盆脏水泼了下来,那女孩抬头叫骂了起来。 这里是深圳关外的马蹄山,高信、视艺、华为、腾讯……全中国一大半高科技公司的代工厂就在附近。那些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以上的年轻人就是这城中村的租客。 这个情形对王晓菁来说很熟悉,对顾超逸来讲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顾超逸之前拜托了一些投资界和科技界的头头脑脑,本以为身在高层的人会清楚视艺的秘辛,结果得到的却是一些语焉不详的信息。所以他们才会进入丛林一样的深圳城中村,想通过工厂内部打探消息。 秦沁是王晓菁在华强北打工时的老板,做手机配件起家。财务自由、婚姻自由后就爱唱唱歌,没事去酒吧驻唱一下,广深这带“秦姐”的名头响当当。 “等一下进去小心说话,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虎头哥脾气不好,他要是看你顺眼,你求他帮忙就没问题。要是两句话不合意,把你们丢海里都有可能。”秦沁说这个虎头哥掌管着马蹄山一带所有的招工渠道,城中村里一半的店都是他“关照”着的,代工厂里谁放了个屁他都知道。而视艺的代工厂就在他的地界上。 他们走进一栋昏暗的楼,电梯间正在修理,工人让他们走楼梯,说昨天这电梯刚砸死过一个女孩。一个工人啐了一口道:“妈的,晦气!这楼尽死人了!” 顾超逸一进安全通道就要上楼,秦沁说了句:“往下走。” 在布满了电线和管道的地下室里又绕了三层后,他们终于在一片布帘子前停下了。布帘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嘈杂声。掀起帘子,他们一头扎进了十几张麻将桌拼在一起的地下赌场中。 一个脸上乌青乌紫、吊着半个胳膊的眼镜男带路。他们来到了隐藏在最深处的小间。 一个光头上纹着虎头、穿着绸褂的瘦小老头坐在牌桌上位,在吞云吐雾中摸着牌。他身后供奉着一尊关公像,是这屋子里唯一光鲜亮丽的东西。 “吃糊了!” 他牌一推,就把桌上的钞票都拢到了怀里,然后挨个拍着周围人的脑袋骂 分卷阅读144 说,“你们这些衰仔!这种技术怎么去赚那些烂赌鬼的钱啊?” “虎头哥,韭菜也要割一茬养一茬呀。”秦沁走上前去,为虎头哥的茶杯里添了点水。听上去两人颇为熟稔。 “小秦来啦。哟,”虎头哥瞄了一眼王晓菁和顾超逸说,“这两位是来做厂妹厂弟的,还是来做‘公主’‘少爷’的?” 秦沁凑到虎头哥耳边嘀咕了几句。虎头哥拧了拧眉头说:“先摸两圈。” 王晓菁和顾超逸强作镇定地坐上了桌。秦沁也要上桌,虎头哥却只叫她看着,让那个眼镜男坐了上来。 王晓菁低声问顾超逸:“你会打吗?” 顾超逸说:“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路数的,随机应变吧。” “那就往赢了打。” 第二天一大早,秦沁都回家睡了一大觉了才收到了王晓菁的微信,说快结束了。 秦沁掀开帘子,那尊关公像前供的香依然烧着。帘子里的人还像昨晚那样坐着,就好像一晚上都没有挪过位置。 但是她低头一看,就知道昨晚这里发生过很多故事。地上有十几个空酒瓶,有血迹,有折了的棍子,还有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像破纸箱一样被丢在角落里,半死不活。 王晓菁手上还打着牌。最后,虎头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把打了一半的牌胡乱地推了,说:“干你老母!小秦,你带的什么人?故意来拆我的台是吧?我看他们不要走了!” 他的手下人都打起了精神,一下都站了起来。顾超逸在桌下暗暗抓住了王晓菁的手。王晓菁拍了拍他,示意他松开。 秦沁拍了王晓菁一下说:“臭丫头,还不赶紧道歉!” 王晓菁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盯着虎头哥看,毫无惧色。 虎头哥说:“哟,人不大,脾气不小!我看这两人可以在我这干,叫那帮赌鬼输得妈都认不得了。每桌给你们抽一成,慷慨吧?” “我们到这不是来打牌的,我们有些事要问。今晚我们赢得这些应该够换一两个问题了吧?”顾超逸说。 “衰仔,不懂我们这规矩是吧?虎头哥给的脸居然敢不要?”虎头哥招了招手便上来两个人,押着了顾超逸。 “等等!”王晓菁开口了,“虎头哥,其实我是马蹄山出去的,我在您这租过房子,就在隔壁的地下室,五年前。” “这小妹自己人啊?” “秦姐是我师傅,我跟着她卖过东西。但是后来我去上大学了,成大商学院第一名毕业。您不记得我,但我一直记得您,我还记得您女儿……” 虎头哥一拳锤在了桌子上。桌子狠狠地震动了一下,顾超逸也震了一下。 但王晓菁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拳,面色如常道:“您说过我的房租要交一辈子,说马蹄山的年轻人没有希望,这里进来了就出不去” 虎头哥瞪着红通通的眼睛说:“对,我是说过!” “您还说过谁要是混出名堂来了,就来找您喝酒,您给答应个请求。” “我说过这话吗?”虎头哥转头问眼镜男说,“我说过这话?” “您……您好像是说过……”眼镜男喏喏道。 王晓菁把一把牌扔到了桌上说:“就冲我们今晚赢的这些牌,算不算是混出名堂来了?” 虎头哥指着秦沁说:“这小妹像你!” “这小妹比我厉害。”秦沁说。 虎头哥又指着眼镜男,对王晓菁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早给你们叫来了。我们马蹄山能混出去的不多,但全中国都离不开我们这个地方。什么南山区、什么中关村,祖宗根源在我们这马蹄山CBD,你知道吧?他们一个普工一个月赚四五千,睡睡觉、打打游戏就开心了,这不够的呀!没奔头!你以后要常回来,还要把这里的年轻人多带几个出去,知道吧?” 王晓菁他们走出来时已经到上工的时间了。人流都在往外涌动,分流至各个代工厂里。眼镜男带他们进了一家早餐铺子,云吞面都吃下去了两碗却什么也不愿意说。 顾超逸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眼镜男碗边。眼镜男收下了,这才说道:“你们问视艺的事,我帮不了你们。”他指着自己吊着的胳膊说,“你看这个,之前我手下的人透露了点视艺的底细,人都不见了,我就给打成了这样。衰!” 王晓菁很意外,问:“我在‘虾条’论坛上也没问到。他们的保密工作怎么做得这么好?” “这背后都是钱啊!你现在去问他们家的工厂,没一家敢告诉你的。他们的单子虽然不大,但是给的价不低,哪家都不愿意丢了这样的单子,得罪不起。”眼镜男说。 顾超 分卷阅读145 逸在一旁问道:“你的意思是视艺找了很多家代工厂?” “我可没说,这是你说的。”眼镜男说。 顾超逸又试图旁敲侧击地从眼镜男口里套出点话来,无奈眼镜男口风太紧,给钱也不说。最后,顾超逸没好气地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眼镜男才说:“你问虎头哥?那个衰佬,他女儿大学没考上跳楼自杀了,就从我们刚才那栋楼上。老婆也离了。后来他天天就守在那里,我看他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从马蹄山出来时,秦沁问王晓菁昨晚发生什么了,王晓菁说没什么,就是一个欠债的被切了一根小拇指,一个调戏小姑娘的被教训了一下。 顾超逸还说虎头哥看上去人挺好,一口一个“少爷”叫他叫得还挺尊敬的。秦沁和王晓菁笑而不语。秦沁和她拥抱了一下作别,说:“臭丫头,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拼命。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秦沁走后,顾超逸问王晓菁“顺其自然”指什么。王晓菁想了想说,大概是指我们这个项目吧。 在视艺零星的公开信息里,王晓菁和顾超逸只看到过一家工厂的名字。王晓菁去了这家,顾超逸又偷偷跟踪眼镜男去了另一家。两人各自坚守了一天,晚上回到酒店吃饭碰头。 “你那边怎样?”顾超逸问。 王晓菁摇了摇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但是现在她根本不困,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 白天她在工厂外晃悠了一会,很快就有人来赶她,害得她不得不在附近找了一栋高层呆着。然而进出工厂的物流看不出名堂,因为视艺故意分散了代工的产能,每个代工厂还在生产其他公司的产品。 “你那边呢?”她问。 顾超逸也摇了摇头,但他说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就是视艺的代工厂有很多家,这对一个创业公司来讲有点奇怪。现在除非能卧底进视艺的代工厂,否则什么信息都拿不到。 王晓菁若有所思。 吃完晚饭,顾超逸和王晓菁说:“真可惜,只在深圳呆了两天。” “有什么可惜的?” “可惜……没看到海啊。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顾超逸心血来潮地去租了一辆敞篷跑车。王晓菁坐了上去,他说:“你也不问我带你去哪?” “不管去哪,明天还不是要一起回上海?你爱去哪去哪吧,反正深圳我比你熟。”王晓菁伸了个懒腰说。 夜色如水,他们开的车像一艘小船,像远处划去。风很大,听不清彼此说话的声音。顾超逸开了音乐,王晓菁在这风声和音乐声中想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她想起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在深圳打工的日子,想起每天在关外和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抢货的日子,想起和很多年轻人一起住在马蹄山、打牌吃烧烤的日子,想起她和其中一些人成为了短暂的朋友,可是那些朋友现在都不知道飘落到何处去了。 他们来到大小梅沙的海滩上,夜晚的人还是很多。王晓菁脱掉鞋子拎在手上,和顾超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沙滩。远处有人点了篝火,还有人弹吉他唱歌,细密的人声飘荡在海滩上。 “他们在唱什么?”顾超逸问。 “朴树的《那些花儿》。” 他们驻足听了一会。顾超逸看着王晓菁似乎在回忆什么的神情,说道:“王晓菁,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特别不合作吧。” “对,谈判起来像男人一样凶狠,还特别狡猾、特别坚强、特别漂亮。” “嗯,前两个我同意。漂亮?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漂亮。你要不要去查查视力?” “在我眼里你就是很漂亮。”顾超逸认真地说,“很难描述得出来的漂亮,无所畏惧到发光发亮的样子。” 王晓菁仰脸看着他。顾超逸伸出手来,像是要抚摸她的脸庞,可是却在她脸颊边停下了,握拳收了回来说:“但是光亮是很难抓住的,你就是那种让人抓不住的光亮。” 王晓菁低下头,转身继续走了。她知道顾超逸跟在她身后,她也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应。可她无法回应这些话,即使他说得很动人。 他们沿着浪边走了好一段,终于她想好了怎么说:“你只看到了光亮,你没看到光亮背后的阴影。” “每个人都有阴影吧,我也有。” “我的尤其深,而且你不会想知道的。”王晓菁在顾超逸张口欲问前堵住了他的嘴,“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顾超逸,这两天我们过得很糟,但是现在在海边,是这两天里唯一快乐的时候,我们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不要问那么多的问题,也不要猜测那些问题的答案。如果你对我的印象还不错,那我希望就这 分卷阅读146 样保持下去吧。” “谢谢你。”她又补充道。 “谢我什么?” “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要感谢什么,但是觉得现在说这个很合适。” “我也要谢谢你,我没想到来罗申还能有这样一个收获。” “听上去像是肩负什么重任来的。收获一个朋友是吗?” “比朋友更多。” 王晓菁静静地看着顾超逸。风不大,海浪声也不够大,不足以掩饰她无法回应的沉默。她也许有说些什么的冲动,但微妙的情感就像正在舔舐她脚面的浪花一样,瞬时而起、瞬时而歇。 第五章 团结一致 许嘉峰连着几日都没睡好,不光因为项目的事,也因为这减薪的破烂事实在闹心。其实他倒不在乎减或不减,他在乎的是传出去罗申的形象(也代表他自己的形象)会打个折扣。你何时见过爱马仕打折的? 他一边从衣橱里拿出衣服,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竞争对手的薪酬问题,说要看下博纳和合益的分析师级别薪水有多高,包括年终奖和各项福利。博纳好像还有个养老金补贴,也得问问。 他合上了衣橱,橱柜上的镜子里倒映着一个女孩坐在床上。 “小婵,那就拜托你帮我问问驻扎在你们那的咨询公司了。记住,要含蓄一点。”他说。 “你怎么操心起这个了?”叶婵问道。她是许嘉峰的客户,也是信源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我现在开始负责公司的校园招聘工作,直接跟着一把手干,要了解一下竞争对手的情况嘛。” “你平时工作已经够忙的了,怎么还给你加那么多活?咨询公司还真是把男人当牲口用。” “每个人都要做一部分工作以外的事,这个叫做‘extra 10%(行政事务)’。况且增加在一把手面前的曝光率,对今后升职也有好处。” 许嘉峰花了五分钟时间整理领带,在确保领带尖落在皮带扣的位置上后,走到床边亲吻起叶婵说:“我不想靠家里的关系,我想凭自己的努力升到项目经理。那才敢娶你吧?” “讨厌!越到上面越忙,到时候都没时间陪我了。我不是怕你累嘛,你看你昨晚的‘表现’,你要怎么补偿我?” 许嘉峰尴尬地笑着哄她,叶婵不依不饶地说:“我看你也别在罗申干了,干脆到我爸这来吧,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副总经理的职位,就负责罗申的项目。你去当甲方,你罗申那些老板都得管你叫‘爸爸’。不比现在美滋滋?” 许嘉峰想了想,还真是一幅挺美妙的画面。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道:“天下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又得了人家的女儿,又得个重要职位?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爸看到我的实力,以后才能放心地把你嫁给我呀。” 许嘉峰倾身下去,搂住叶婵,贴在她耳边说:“你今天太美了,美得让我想送你份礼物。”说着他就从床底拿出了一个LV的袋子送给叶婵,说,“这个‘补偿’够了吗?” 叶婵打开来看了看,说她只背香奈儿或爱马仕的包。 拖了半个小时后,许嘉峰走出小区,接到了徐芳琳的电话。他疲惫地说:“抱歉我昨天和客户加班到很晚,回酒店都已经两点多了,就没给你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还要两三天。客户事太多,烦死了。我确定好机票就告诉你。” “你旁边有人说上海话?” “啊?哦,是同事。我得走了,他们在叫我。” “嗯,我想吃四川的灯影牛肉。” “你不怕胖吗?那玩意油大,太辣还会长痘。” “好吧……你开始嫌弃我啦?还是已经觉得我丑了……” 许嘉峰在听到“好吧”之后就挂了电话。他对徐芳琳是有点愧疚,但是他现在站的地方是上海的顶级小区翠湖天地的门口。他自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在他看来,愧疚是有野心的人不该有的矫情。 赛玲娜从未注意过上海的夜晚是如此迷人。她工作时身处于陆家嘴的摩天大厦里,不知道这里是对岸人眼中迷人的风景。等到她自己看到整座陆家嘴被灯光装扮成晶莹的天堂,才惊觉“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一直觉得东方明珠塔是个审美失败的产物,现在看来却恰恰是这“天堂”里的点睛之笔。塔两边各有一幢楼上用灯光拼写出“我?上海”的字样。这话没错,此时此刻,这真是一座会让人爱上的城市。 于帆顺从船舱里出来,为她披上了一件西装外套。他们站在私人游艇的甲板上,从黄浦江上、从两岸璀璨的灯光中沿江 分卷阅读147 而行。 “像不像海底世界?”赛玲娜望着各幢楼上闪烁不停的彩灯说。 “像座岛屿。”于帆顺说,“就像传说中埋有宝藏的岛屿,上面只有富贵没有贫穷,只有快乐没有悲伤。人人都向往,人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那。” 他又进一步阐释起“岛屿”的比喻。他说耀眼的光芒不会照射到光源背后的世界,耀眼的光芒只会照射它自己。装扮陆家嘴的灯光太过耀眼,人们只能看到被灯光装扮的高楼大厦,看不到隐在光亮背后阴影里的低矮楼群。这就是“岛屿”形成的原因。 赛玲娜默然地看着那座“岛屿”。于帆顺的话戳中了她,她自忖着自己究竟是在岛上还是一个岛外人? 于帆顺又说:“最自由的还是我们这样的人,想登上去就登上去,想在外围看风景就看风景。这座岛就是天堂,是为我们建的天堂。” 于帆顺说着就把赛玲娜揽入怀中,想必也是把她归为了“天堂”中的一份子。可是赛玲娜心中隐隐不安。突如其来的幸福和突如其来的不安几乎会同时降临。 突然,对面有音乐响起,一座打着“我?上海”的大楼换了字样,变成了“?SELINA”。赛玲娜惊讶地刚要回头,却被于帆顺按住了,说:“这是送给你的。” 一条贵重的卡地亚红宝石项链戴在了赛玲娜的脖颈上。 “别的颜色都不适合你,你适合红色。红色的天使,我的赛玲娜,我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真正的爱情,直到遇见了你。” 赛玲娜像被项圈套住的一只漂亮的猎物。她微动了一下,可依然被于帆顺从身后搂得紧紧的。 “不要动,也不要说什么,我希望像现在这样拥有你一生一世。我不管你会怎么想,也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爱你。” 于帆顺吻住了赛玲娜的颈边,长长的一个吻就停留在那里。外滩上的游人如织,他们都在兴奋地拍着自己、拍着江景。有人指着游艇上浪漫的一幕,有人羡慕地举起了相机,有人为他们祝福,也有人漠然走开。 顾超逸和王晓菁回到了上海,抗议减薪的请愿书上也就差他们两人的签字了。王晓菁看了下请愿书,一张几百字的申诉后还钉了几页PPT,显示了罗申和其他两家竞争对手的薪水相比,在他们这级上还高了5%左右。 “拿高了5%怎么说事?罗申的薪水已经是全行业最高了呀。”王晓菁说,“你要说我们比人家差5%还能据理力争一下,这高了5% ……提交上去更会变成减薪的理由了吧。” “可罗申是咨询行业最顶尖的No.1。只高5%太说不过去了!而且如果减了20%就比其他两家差太多了。”苏琪说。 王晓菁哭笑不得道:“我记得高信的薪水也不是很高,和阿里、腾讯比还差了一点。可是高信理直气壮地和员工说,能为高信工作是你们的荣幸,光高信这个名头写在简历上就值不少钱了。你把‘高信’换成‘罗申’,看看是不是同样的滋味?” “晓菁说得对。而且我在另两家的朋友说,自从听说罗申减薪、还和他们做比较,他们两家也准备减薪了。这样比来比去也没有意义了。”顾超逸说。 “你干嘛为她说话啊?”苏琪气不过道,“顾超逸,你们都在这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大家努力做出来了这份请愿书,你们一点忙都不帮,只会指手画脚!” 许嘉峰也说:“超逸,做这件事大家要一条心。你们要是不签字,显得我们挑事一样。” “不是你们在挑事,只是我觉得这样和公司硬碰硬地去闹对大家都不好。”王晓菁说,“不过抱歉,我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想劝你们三思而行。” 王晓菁走出门前,苏琪在她背后喊道:“难道你就对这种不公平的事听之任之吗?王晓菁你真是个胆小鬼!” 工作的事、减薪的事、经济的压力都堆积在了一起。王晓菁心烦意乱,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该找谁。 她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了罗锐恒的朋友圈,上一条更新还是在三个月前。她打开公司群,他上一次发言还是在两个多月前。至于她和他的对话里,上一条还是在半个月前。她给罗锐恒写了一条微信,写了删删了写,反复斟酌语句,就是不知道那一句“您没事吧”该怎么问出口。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王晓菁去找陈雨思时意外看到了顾超逸,就没进去。顾超逸正在和陈雨思抱怨问罗锐恒究竟去哪了,公司的事不管、项目的事也不管。但陈雨思却口风很紧,只说罗锐恒有些事要处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顾超逸想了想问陈雨思:“那你知道减薪这事谁说了算吗?” 陈雨思有一瞬间面露难色,但是马上说自己不知道。 分卷阅读148 顾超逸却故弄玄虚说谣言早就传出来了,罗总是这次减薪的主导者。 “你听谁说的?罗总恰恰是最维护大家利益的了。你以为他想减吗?” “反正我只知道合伙人减得最少,下面人减得最多。你们HR不是也要减薪吗?你觉得公平吗?” “是不太公平……但这真不是罗总的意思。罗总也是被逼无奈。” “有什么人能逼得罗总无奈?可大家不这么想啊,背地里说罗总坏话的人不少呢。” “他们干嘛不去说菲利普和林总啊?又不是罗总一人的决策!” 陈雨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又连连否认。顾超逸嘻嘻一笑说自己最近耳背,没听见她说什么。 顾超逸揣着这个了不起的发现来告诉王晓菁,说如果能分别出击说服这三位领导,也许就有转机了,而且也不会被领导层看成是针对公司的反抗行为。 王晓菁却说:“别去找罗总他们麻烦。不管是针对三个合伙人还是针对整个管理层,都会被视作是和公司敌对的关系。苏琪说这是一场革命。少数人的反抗叫革命,多数人的进言叫改革。一字之差,立场却不一样。” “什么意思?” “其实苏琪请愿书的主意很不错。但是干嘛只做我们这级的薪资比较?多做几个级别的,其他几个级别我听说罗申的薪资才是更没竞争力呢。然后也不要签名,装作是各个级别的请愿书,让管理层认为这是所有人的意见。法不责众嘛,也是保护我们自己。不要什么事都我们最低的这级去出头,今年秋招多招几个,我们这级要被取代也是分分钟的事。” “这么好的主意你干嘛不和苏琪去说?” “她不会听我的。”王晓菁耸耸肩说,“我说一百句,抵不上你一句话。你要不去试试。” “王晓菁你这么有斗争经验,不参与进来真是可惜了。” “有斗争经验的人才会置身事外,等着坐收渔利呢。” 王河山的墓碑前干干净净,连根杂草都没长。清明时周红梅放的勿忘我已经干了,变成了紫色的干花,又可以放上一整年。 王晓菁点上了一根白沙烟放在墓碑前。烧完一根,又点了一根。一共点了三根。 王河山从王晓菁手里接过烟抽了起来。下半身瘫痪可是烟瘾没有瘫痪,他躺在医院的这些天鲜少开口,只有烟能让他开口。但是病房里不让抽烟,每次他冲周红梅和护士叫骂,又或者装出可怜的样子对天发誓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根烟,都得不来施舍。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根烟。不是不相信他会死,而是只要照顾到位,他会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很久很久。 但王河山从未开口对王晓菁要过一根烟,也没有骂过她一句白眼狼,不知道给亲爸送包烟来。 事实上,从手术室出来后,王河山只对王晓菁说过一句话。他苏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王晓菁。病房是三人间的,一道帘子隔开了其他床铺。周红梅去洗饭盒了,只有王晓菁守在床前。 王晓菁趴在床边做卷子,解完一道数学大题后,猛然发现王河山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不知道他何时醒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眼角扑簌涌下泪来,她说:“爸,对不起……” 王河山张了张嘴,说了什么很难听清。周红梅进来了,欣喜若狂地又是叫医生又是叫护士。她扑到丈夫枕边,王晓菁被晾在一旁僵在那里,看母亲试图辨别出王河山究竟要说什么。 “老王,你说什么?什么?‘不再说’?哦,‘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话了是吧?好好,不和你说话,你休息。” 大多数时候王河山都在昏睡中,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只有在他做梦说胡话的时候,王晓菁才能确定他真的睡着了。在那些胡话里,她就听出一句来: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啊!王河山总是念叨着这句。不要再说什么呢?周红梅问王晓菁,可王晓菁也不知道。 一日王河山把什么人送来的红富士果篮都糊到了地上。苹果滚得到处都是。王晓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去院外买了一包烟回来,打开窗户点了一根。她和王河山都盯着那点火星在烟头上簌簌燃起。王晓菁把烟插到了王河山嘴上,让他好好抽了一口。她能看见烟进入他的血管,从他皱得像蜡纸一样的脸上四散开去。他就像被注入了新鲜血液,像个早晨刚起床的中年人,正要伸个懒腰,然后精神抖擞地跳下床去把睡懒觉的女儿骂起床,再去好好吃上一顿老婆打来的豆浆和锅贴,然后送女儿出门上学,在她出家门时喊上一句“别忘了锁门”。他会在偷懒的徒弟脑袋上弹“毛栗子”,用游标卡尺敲打开小差的工人。他会理直气壮 分卷阅读149 地和克扣工人福利的副厂长拍桌子。最后他还会回到家里,在女儿写完的作业上龙飞凤舞地签字。这是他过去的日子,随着一口烟仿佛又回来了。 王晓菁瞄了一眼他被白色被褥盖着的双腿,也许这根烟会让他的腿产生点知觉也说不准。但是没有奇迹发生。在贫民的生活里,没有天灾人祸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而命运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生活里没有奇迹。 王晓菁数着王河山抽了几口,在他抽完第十口后,她拿走了烟,把剩下的小半截放在窗台上。 火星燃到了烟屁股上终于灭了。 “这下抽饱了吧?”王晓菁看着王河山的墓碑说。 回家路上,王晓菁在药店买齐了两周的药。再去离家最近的日升购物中心买了个辅食机,想着能让周红梅自己做点省事的流质食物。周红梅长期劳累,胃部手术后一个人在宁海还要兼顾水果摊的生意,恢复得不是很好。王晓菁劝周红梅水果摊先放一放,可周红梅却不肯。 这时,她的银行卡上只剩下两百块钱了。 跟顾超逸吹的牛,什么薪水只有20%她也干的话,现在想来真是瞎逞英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一个欠债的英雄。 回到家,正遇上何多他爸何全来看周红梅。王晓菁一看,好家伙,何全带了干海参来。 “你买海参干嘛?又花钱还烦。”周红梅说。 “海参好弄哎,就保温杯里放点热水,放一只泡一夜。第二天洗干净了,把肠子弄掉,跟小米一起煮。暖胃!养身!” “不要赖,你拿回去自己吃吧。这个太贵了,你苦两个钱不容易。” “苦钱不就为了花蛮?我花我乐意。我跟你讲,何家村马上就要拆迁咯,要盖高档写字楼,还有高新产业园。到时候拆迁款发下来,几辈子都花不完。我们顿顿吃海参!” “那你也要省到点花哎。”周红梅打量着何全,说,“你还买新衣服啦?” “对哎,在日升买的。我都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了!蛮好看的啵?哎,我还买了台新电视,何多跟我说那个‘视艺’特别划算。我也不懂,他说好就好吧。” 王晓菁在旁边偷笑着,她郑重地说:“何叔叔,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我妈就交给你啦。天天吃海参也行,顿顿吃小米粥也行。只要你不亏待她就行!” 何全一拍大腿,乐颠颠地去煮小米海参粥了。端了粥来,又一口一口地亲自喂给周红梅。周红梅每次一笑,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条法国丝巾就跟着颤一下。 王晓菁把空间留给了他们,自己到外屋敲起了电脑。她写了两笔调查问卷,想了想,还是打开了LinkedIn[LinkedIn,微软公司旗下的高端职业社交网站。]的网站。她更新了自己的简历,把在罗申工作的项目经历详细描述了一番。然后,她搜索了最新的战略招聘岗位,点击了“申请”。 周一一早到公司,赛玲娜就来找王晓菁了,忧虑地问王晓菁是不是准备跳槽了。 “你听谁说的?” “全公司都知道了。苏琪到处跟人说你刚刚更新过LinkedIn上的简历,还说你一定是动心思准备跳槽,难怪你不肯签……” 王晓菁马上打断了赛玲娜差点说漏的嘴,说:“她闲得慌。明年这个时候,看看到底谁还留在罗申不就知道了?” 可当她回到座位上时,又收到了好几个人的信息问她跳槽的事是不是真的。顾超逸也微信上打了个“?”,她都没有回。直到顾超逸过来找她,一开口却是“罗总回来了”。王晓菁听说罗锐恒召集开会,一路小跑去了他办公室,临到门前才放慢了脚步,轻轻推开了门。 她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罗锐恒了。很奇怪,她连他的样子都快想不起来了。可是再次见到他时,过去种种的感觉和印象都迅速各归其位,就像昨天才见过他一样。 罗锐恒看上去更瘦、更严肃了一些,但骂人的劲头一点没变。当他听说团队没有挖掘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时,从王鸣飞到顾超逸和王晓菁都挨个接受了“骂的洗礼”。 王晓菁已经习以为常,但顾超逸有点目瞪口呆。他缓了缓说:“罗总,其实我昨天和视艺背后的VC格志基金问到了一点内幕,还没来得及写总结的邮件,想说等您来了再汇报。” “为什么不早说?在我的项目上不需要考验我的耐心,因为我没什么耐心!说吧。” 顾超逸说视艺已经开始新一轮融资,这次要融资一百亿人民币,用于开发电视、虚拟现实、手机的项目,同时为视艺网购买影视版权和做自制剧内容进行投入。 “……预计未来三年的收入分别是25亿,60亿,120亿元。三年后达到盈亏平衡,同 分卷阅读150 时互联网电视的销量达到1000万台。” “这信息是可靠的吗?” “100%确定,格志主投视艺的合伙人告诉我的。” “你知道中国电视的销量一年有多少台吗?” 顾超逸愣了一下说:“4500万台。” “对,而且每年还在微微下跌。前段时间他们自己在新闻上说预计互联网电视三年后的市场份额有20%,也就是900万台。视艺一家就想做到比全市场还多的销量,勇气可嘉。”罗锐恒说,“格志的董事合伙人正好也是我的朋友,你问的是哪位?” 顾超逸犹豫了一下说:“曾毅。” 罗锐恒只说了一句: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就没再盘问下去。顾超逸看上去有些不安,后来开会就没怎么发言。 罗锐恒给出了两个替代方案:通过爬虫方式抓取全网的消费者评价和电商渠道销量,再通过消费者调研问卷询问顾客对视艺产品的购买意愿。 这是笨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周之后他们就要去长沙给飞彩总部做中期汇报,总得有点东西交代。罗锐恒总说Deadline(期限)是第一生产力,王鸣飞看了看他们要汇报的内容,却说deadline是给了你把一堆shit(垃圾)交上去的勇气。 散会后,王晓菁看顾超逸的脸色不对,就问他说的格志的信息怎么早没听他提起过? 顾超逸第一次对王晓菁敷衍了过去,很不耐烦地说:“我好像没必要事事都和你汇报吧?” 王晓菁说了声“是”,转身就要走。顾超逸却说:“你要跳槽的事不也没告诉我吗?” 王晓菁放下了筷子,鼎泰丰的小笼包咬了半口,汤汁已经溢满嘴里。她听到罗锐恒问了和顾超逸一样的问题,不免有些懊恼。顾超逸容易打发,罗锐恒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她就知道罗锐恒突然叫她吃饭没什么好事,即便这是每季度师徒该吃的饭。 她细嚼慢咽着,把一整个小笼包都吃完,才反问道:“您相信吗?” 罗锐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了一点,说:“吃饭吧。” 王晓菁和他说了一下深圳的情况,也说了一下自己和顾超逸关于视艺的观点分歧。罗锐恒叫她去关注一个新闻,前几天视艺和某个地方政府签了战略协议,拿了一块地皮要打造视艺生态产业园。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王晓菁问。 “这已经是视艺拿到的第三座产业园了。他们是科技公司不是房地产公司,要这么多地干嘛?” “有道理。” “另外下面人对减薪都是什么意见?” 王晓菁的眼神一下变得温吞了起来,说:“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在公司呆着,不太清楚。这当然不会是一件高兴的事了,但是您看大家都还照常工作,忍还是能忍的吧。”她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管理层已经决定减薪了吗?” “下周一会开会决定。”罗锐恒说,“但是你不要说出去。” “您放心。” “还有一件事,顾超逸的爬虫数据结果你要看下,帮他把下关。我要看原始结果,不要做任何加工。” “哦……好。” 就在这时,王晓菁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王晓菁看着那个号码,罗锐恒也看着。王晓菁把手机静音了,罗锐恒却抬了抬下巴,意思让她接起来。 她只好接起了电话:“……我是……抱歉我现在不太方便……嗯,晚一点时间吧,或者周六……” 她搁下电话,罗锐恒沉默地看着她。王晓菁这部旧手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听筒的声音太大,打起电话来像功放一样。刚才那一通猎头的电话想必罗锐恒都听到了。 可是王晓菁什么都没解释,罗锐恒也什么都没问。这顿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闷,匆匆结束了。两人在餐馆门口分别,向不同的两个方向走去。 王晓菁沿着路边向车站走去,一辆黑色迈巴赫轿车缓缓地跟到了她身边。罗锐恒摇下了车窗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王晓菁很想告诉他实情,也很想告诉他没必要刻意表现对她的关心。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就上了车。她告诉罗锐恒她搬家了,离公司不远。 “您换车了?”王晓菁一上车就问。 “你也换了态度了?怎么有礼貌了许多?” “这不是要减薪了么,我还是老实一点吧。” “你并不担心吧,反正外面的选择很多。” “您的选择也很多,不也还是留在了罗申吗?” 分卷阅读151 “选择虽然多,但能让人留下的理由却未必很多,甚至也许只有一个。王晓菁,你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王晓菁心想,怎么不问她会接猎头电话的理由是什么?那倒是更容易回答一点。 “我的理由……就是顺其自然吧。我没想太多,离开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选择。” “很好,这理由已经足够了。” 罗锐恒没有再多问,一切的问题和回答都是点到为止。这样很好,聪明人总是会为对方留有余地。王晓菁认为罗锐恒不光是在给她留有余地,也因为他其实有一种自信——自信王晓菁不会轻易离开罗申。这时她感谢罗锐恒的信任,这样她就不用解释太多,也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了。 信任?她想她刚才是提到了“信任”这个词。 王晓菁终于认为可以问这个问题了:“罗总,您家出什么事了?” 罗锐恒看了一眼窗外,方向盘上打大拐的动作很大,时间都花得久了一点。然后他才说:“你怎么知道的,雨思告诉你的?” 王晓菁笑了起来,说:“她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每次谈到您就跟哑巴了一样。”但是她很快正色道,“我猜的。这辆车是旧车,应该是您一直有但很少开的车。原来您开跑车,现在开轿车,说明是需要经常接送不只一个人。副驾驶座位过分靠前,说明坐车的人习惯坐后排,应该不是一个关系亲密的女性,而是长辈或有地位的人。我猜是您父母?” “你猜得没错。我爸来上海看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往医院跑。” “抱歉……” 王晓菁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却觉得罗锐恒是一个憎恶安慰的人。她一旦开口,就是鲁莽地闯入他的私人境地。她有点好奇,甚至觉得那是块她熟悉的境地。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问。 “没什么可抱歉的,连我自己都不觉得抱歉。他是活该。不过现在住进ICU了,也没我什么事了,所以我回公司了,可以管管项目、管管你了。” 这可不是什么孝子嘴里该说的话。王晓菁不敢再问什么,幸好也到了地方。罗锐恒抬头一看说:“你怎么住这?” 王晓菁反应过来,罗锐恒应该认出了这是赛玲娜住的地方。她有点尴尬,其实她都已经有点忘了罗锐恒和赛玲娜的事了。 但是罗锐恒下一句却说:“哦,我一个朋友也住这。” 王晓菁马上意识到罗锐恒是在为赛玲娜打掩护。等她回到家里时,旁敲侧击地询问了赛玲娜,却发现赛玲娜并不知道罗锐恒知道自己的真实住处。 也许罗锐恒曾经跟踪过赛玲娜,也许只是碰巧发现,但是他同王晓菁一样,都为赛玲娜保守住了秘密。藏有秘密的人心如牡蛎肉一样孱弱。他们三人心中的秘密太多,不知道终有一天是会把他们拖累死,还是会暴露出来让人逃无可逃。 顾超逸在斯坦福学的那点计算机的本事终于派上了用场,很快就用爬虫[爬虫,是一种按照一定的规则,自动地抓取互联网信息的程序或者脚本。]把全网对视艺的评价抓取了下来。结果十分不错,消费者对视艺的品牌忠诚度很高,社交媒体的讨论热度也在逐渐上升,销量看上去也没问题,都验证了顾超逸之前的结论。 遵照罗锐恒的指示,王晓菁查看了一遍顾超逸的结果,乍一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当她准备打开爬虫程序的源代码时,顾超逸却夺过了电脑说:“我觉得已经能说明问题了。视艺对飞彩一定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我看照这样的趋势下去,过两年飞彩会不会存在都是个问题。” “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销量数据可以作假,口碑可以用水军炒作。我们在深圳看到的那些你怎么解释呢?” “按你这么说中国没一家公司可以相信了!业内那么多大咖都很看好这家公司,他们背后有十几家投资基金,天元、格志这些最有名的都投了,尽调肯定没少做。还有你看视艺挖的高管,都是各行各业数一数二的牛人,他们总不会傻到降薪去给一家没什么前途的创业公司打工吧?” “好吧,好吧,我也不是没事找茬,故意和你争。”王晓菁妥协道,“就先按照这个论调准备报告吧。你把爬虫数据发给我,PPT(幻灯片)我来画吧。” 赛玲娜坐在水晶灯下,有些眩晕。也许是灯光太耀眼,也许是香烟的味道难闻,她在一桌盛宴前毫无胃口,只想赶紧抽身离去。 于帆顺在郊外的别墅宴请几位客人,让她作陪。今晚有两位女宾,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孩坐在她对面,是主宾的女儿,介绍的时候同她客气地点头,之后就再无多话。赛玲娜成了桌上最沉默的人。 可是在晚饭之前发生的事却叫人怀念。于帆顺的这座别墅可称得上是庄园,在郊外独占了 分卷阅读152 一块地面,有温室花房、还有一座养了四匹马的马场。 于帆顺打开橱柜,里面摆放了各种尺寸的马靴、马服。他为赛玲娜穿好了装备,还给她戴上一顶黑色帽子,为她别好扣带,捋好头发。又领她去选了一匹额上有白星的枣红母马,就让一个马术教练陪着她了。然后他自己坐到了看台上,和两位客人谈起了生意。 这不是赛玲娜第一次骑马,但这是她父亲出事后、时隔四年她第一次骑马。她先是骑着马绕着马场一圈圈走着,然后小跑了起来。她坐在马背上一起一伏,感受着“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远比她现在坐在尴尬的饭桌旁要惬意得多。 来的客人都是投资界人士,和于帆顺谈的都是融资、拿地之类的大生意。尤其是主宾那位,不无神秘地向大家传授通过多家公司变相控股一个保险公司的技巧。中国的商场就是这样,你听完很多事情后还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做什么的。于帆顺就是这类商人,好像这点那点都做一点,只知道很有钱,却不知道第一桶金是如何发家的。客人们也都带着讳莫如深的态度。 其实于帆顺做哪一行都不重要,他谈论的那些资本市场的生意是任何一个行业都无法避免的。现在市场上的钱太多,像流水一样浸染各行各业。当资本涌入一个行业时,带来了蓬勃发展,也带来了泡沫,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一地鸡毛。赛玲娜不知道于帆顺处在哪个阶段,但是他用平缓的语调谈论那些巨额数字,她想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于凡顺说:“……创业公司太不容易了,这年头只能靠讲故事。谁让资本爱听呢?你跟资本说这市场又大又方,那钞票又长又宽。这么大的市场,得要这么多的钞票才能填满。”他又夸张地用手势画了一个圈,说,“真不容易,容易也轮不到我们了。最容易的给国企做了,稍难的给民企做了,最难的给创业公司做了。廖总、陈总,你们说对不对?” 来自天元基金的副总陈奂生说:“正是因为难做,我们才看好于总哇!要不然我们也不敢投那么多钱给视艺了。” “创业公司基本都是技术驱动型的,技术本来就难。”赛玲娜接话道。 于凡顺看了她一眼。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他笑了笑说:“我们赛玲娜说得对。赛玲娜可是北大毕业的才女、美女。来,大家喝酒!” 赛玲娜只是想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以她的学识是能插上话的。可是客人们都只是礼貌地应承着,不经意就忽略了她转到别的话题上了。 于帆顺倒是知道照应她的情绪,又时不时对她说上几句好话。主宾的女儿,天元基金廖总的女儿廖媛媛,这才殷切地问她是北大哪一届的。 晚饭后,男客们都跟着于帆顺去书房抽雪茄了。赛玲娜和廖媛媛走出了别墅,在花园里散步。 廖媛媛比赛玲娜小四岁,在美国念的高中,刚拿到了哈佛大学的offer。她们谈论学校、谈论时尚、又说到男孩子。廖媛媛出身富裕,像美国女孩一样天真直率,赛玲娜一度认为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直到—— “你说你是北大毕业的时候,我真的挺惊讶的。” 廖媛媛说。 “为什么呢?”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又是在这种饭桌上,you know(你知道的),都是男人和生意的饭桌上,我可没想到居然会碰到一个北大女孩。说实话,我以为我今晚才是学历最好的那个。”她说“居然”二字的语音有点夸张,然后又咯咯笑了起来。 赛玲娜心想,廖媛媛可能在美国呆的时间太久了,也太过“天真直率”了。 她笑了笑说:“曾经我也坐在过你那个位置上。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出现在一个饭局上,被人惊讶你居然是哈佛毕业的。” 眼见廖媛媛变了脸色,赛玲娜找了个借口就回别墅了。她一时心里别扭,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好像为母校带来了不光彩。但同时母校的招牌又成了她的护身符,否则不知她今晚本会受多少怠慢。 客人们离去的时候,廖媛媛过来给了赛玲娜一个拥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赛玲娜怔怔地看着廖媛媛一脸严肃地走了。 等那些豪车都开走了,于帆顺走到台阶上抱了抱赛玲娜说:“今晚难为你了,你表现得很好。” 赛玲娜说她也该走了。 “你不会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吧?今晚你要留在这里。走吧,我带你去看个东西。”于帆顺就是这样一个人,每次说话轻轻松松,却让人无法置喙。 赛玲娜跟着他走进别墅。于帆顺说这里叫“白马别墅”,以前属于一个隐形金融大鳄。不知道那个大鳄发生了什么,他从据说是大鳄女友的手中买下了这里,懒得重新装修,所以保持了过去的风格。 别墅处在深棕色和墨绿色搭配的沉重色调里。到处都挂满了画、摆满了 分卷阅读153 装饰品,满满当当的让人目光无法立足。看似拥挤而喧嚣的别墅里,赛玲娜却体会到了一丝寂寥清冷的感觉。 于帆顺带她来到一楼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房间,打开门原来是一间裁缝室,布料针线应有尽有。一进到裁缝室于帆顺兴奋了起来,拉着赛玲娜的手去感受那些布料,不厌其烦地地介绍着每种布料的质地和产地。 “我是个很好的裁缝,我给你做条裙子吧!我动作很快的,一个小时就够了。”于帆顺有点讨好地恳求道。 虽是个很奇怪的请求,但赛玲娜找不到理由拒绝。于帆顺让她脱掉了外套,只穿单薄的吊带裙站在房间中央。他拿着软皮尺在她身上量来量去。赛玲娜看着自己的身材变成了他记在纸上的一串数字。 然后于帆顺让她挑选布料。她在那些五光十色、并不符合她平日优雅风格的布料里挑选着,好不容易选出了一匹天蓝色布料。于帆顺在工作台前像个老道的裁缝忙碌了起来。她就在旁边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 裙子很快做好了,就是条普通的一件式。于帆顺让赛玲娜脱去外衣试试。 “就在这里换吗?”赛玲娜惊讶地问。 “也没有外人。我想马上看到你穿的样子!” 赛玲娜脱得只剩下了内衣,任于帆顺把裙子套在了自己身上。 腰线有一点松,于帆顺拿过一根针来别一下位置,不小心扎到了赛玲娜。赛玲娜轻叫了一声,于帆顺的目光里有种奇异的迷恋和迷茫,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手一动,又扎到了她。 “疼!”赛玲娜后退了一步。 于帆顺马上抽手说:“对不起!对不起!” 裙子最后完成时,于帆顺坚持让赛玲娜穿着回房。他站在楼下,看着天蓝色的赛玲娜一步步走上台阶,上到了二楼。 今晚他们各睡在东西两个不同的卧室。赛玲娜进了卧室,松了口气,马上脱掉了裙子。她心中怦怦直跳,反锁了门,又趴在门上听了一会。 关灯很久之后她都没睡着。她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起身了,光着脚偷偷跑回了一楼的裁缝室。 她记得那里有一间衣橱,是于帆顺今天唯一没有给她介绍过的地方。她正要打开门,却听到背后一个声音:“你在干嘛?” 赛玲娜转过身来,看到于帆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想起了廖媛媛临走时对她说的话:你不该来这。 项目组会议上罗锐恒要求审阅爬虫结果的报告,又要求顾超逸同时过一下爬虫程序的源代码。 顾超逸沉默地在电脑上操作着,避免与罗锐恒有直接的目光接触,打开文件也变得拖拉了起来,然后便说电脑死机要重启。王晓菁马上说她那有备份,可以从她的电脑上打开。顾超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 王晓菁心想,和罗锐恒打交道的方式有很多种,可顾超逸偏偏选了最难的一种。 就在昨天,她把做好的爬虫结果报告发给了顾超逸,什么也没说,但她相信顾超逸应该从报告里看出她的意思了。 她在爬虫程序的源代码里发现顾超逸果然做了手脚,把对视艺的好评数量控制在了一定比例上,销量也乘了一个倍数。她把这些刻意的调整都去掉了,程序结果显示视艺的销售表现远没有顾超逸之前所说的那么好。 顾超逸回复了她一个“谢谢”。王晓菁但愿他的意思是会用这个真实的版本去给罗锐恒做汇报。可是现在顾超逸却左顾右盼地拖时间,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之前我做模型的时候,罗总是会亲自过每一个字符的,严格得令人发指!。”会后,王晓菁对顾超逸说,“但凡复杂一点的工作他都会从源头查起。” “所以你给了我一个没有调整过数据的报告。你昨天就知道他会检查我的爬虫程序是吗?” “你不该去修改结果。那可是罗总,他最痛恨别人撒谎了。” 顾超逸问她有没有对罗锐恒撒过谎。王晓菁心想,不要太多,大大小小应有尽有。但是在经历过那次模型危机后,工作上她再也没有对罗锐恒撒过谎。她虽然不能保证告诉他所有真话,但她可以保证能说的都是真的。这是她心里定下的一条准则,希望能尽量遵守。 于是她说:“不是不想撒谎,而是不敢,我对自己的智商没那么大的信心。在罗总面前不撒谎会很难熬,但是撒谎却一定死得更快。” 顾超逸忧虑了一会说:“他要的数据实在查不到,我也是没办法了。格志的人我是问了,但没问出什么名堂。我之前担心,万一他今天要求的那些爬虫数据与我说的对不上号怎么办?万一他去和格志的人核实怎么办?” “他不会找格志核实的。” 分卷阅读154 “为什么?” “因为他大概看出你从格志问到的数据有问题了。” 顾超逸终于承认格志的数据是他编的了,他担心罗锐恒会给他的项目评估打个两分,那就丢人丢大了。王晓菁劝他不要过分担心,更重要的是想一想视艺是不是一家好公司,是不是一个值得飞彩去重视的对手?如果这根本的答案都弄错了,那整个项目的方向可就是南辕北辙了。 “我原来很确定,现在不确定了。我相信这是一家好公司,这么多人看中的公司没理由不好。”顾超逸愁眉苦脸地说。 “可相信的力量太过强大也不好。人们相信的如果是他们的想象呢?想象是最不可靠的了。”说完这话,王晓菁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就是罗锐恒在巴黎对她所讲的话吗? 周日晚上。王晓菁躲在小会议室里,打开了视频通话。一个面试官出现在了画面上。她手上拿着简历,侃侃而谈起自己在罗申的工作经历。 会议室外空无一人。夜晚带给办公室的不是黑色,夜晚在办公室里投下的是深蓝色的基调。 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公司。落地窗的格子在地上画下了一个个歪曲的阴影。他的身影穿过这些格子,走进了大会议室里。 很快,更多人的身影从满地的格子中穿过。没有人开灯,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新人们把请愿书投影在大屏幕上,一起做最后一遍的检查。在顾超逸的建议下,请愿书改成了以全公司员工的名义发出,和竞争对手做的薪资比较也涵盖了各个级别。确保万无一失后,他们就准备打印了。 “等一下!”令人意外的是,王晓菁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不知她何时进来的。 “公司的打印机能追踪到个人电脑。我借了一台便携打印机。”王晓菁抱出了一台小巧的打印机放在桌上。 打印时,苏琪问王晓菁:“你不是号称不参加的嘛?” “我听超逸说你们改了请愿书,也不用签名了。只要能确保安全,我这种‘革命投机分子’当然愿意站在赢的那一方咯。” “哼,大言不惭!” 每个人手上都拿到了信封。他们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进入了每个合伙人的办公室。最后,许嘉峰打开了亚当斯的办公室,把写着“亚当斯亲启”的信封放在了办公桌的正中间。 他出来时,所有人都感觉他们做了一件伟大的事。大家拥抱在了一起。 第六章 我们老了 周一一早,亚当斯看完了办公桌上的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些90后啊……” “这些90后啊,”林姿绮的办公室里,菲利普摇了摇手中的信,说,“真是胆大妄为!一点委屈都受不了,一点苦也吃不得。不像我们那时候有份工作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和公司对着干?” “我怎么觉得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林姿绮说,“我以为每周一早上是你固定抄心经的时候?你不念佛,来见我做什么?” “佛祖可以等等。现在我哪静得下心来?这封信给罗锐恒制造了多大的麻烦,谁让他那么心软,非要留什么给员工反馈意见的时间。我当初就说应该一纸命令下去,谁不愿意接受减薪就滚蛋。谁叫他不听我的?我等不及要看他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烂摊子就是原定于周一召开的管理层讨论会取消了。取而代之是跟各个级别员工的讨论会,听取大家对减薪的意见。 新人这级一接到通知就到大会议室里集合了。大家心知肚明,麻烦是他们制造的。他们就像黄昏中等待行刑队枪决的革命者一样,心里充满了视死如归的热血。 本以为罗锐恒会来听取意见,谁知进来的却是菲利普。和蔼可亲的菲利普开场就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口气软的把一场革命变成了请客吃饭。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见他都答应了下来。 眼看结果不错,菲利普漫不经心地问大家,是谁提出给管理层写请愿书的?屋里热烈的气氛一下冷却了。见没人回答,他语调一变说:“现在请你们都出去等着,我要一个一个谈话。” 苏琪是第一个。 大家等在门外时已经没有了那种浪漫的革命主义情怀。他们意识到公司派了菲利普来找他们谈话,这是一个不对劲的信号。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达成一致,绝不会出卖任何人,为的就是防范这一刻。没想到睡了一觉这一刻就到了。 “为什么不是罗总来谈话?减薪的事不是罗总负责吗?”侯捷说。 “有菲利普,还有林总参与。”王晓菁说。 “你怎么知道的?”许嘉峰问。 “道听途说的。”王晓菁心中咯噔一 分卷阅读155 下,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个大祸。 苏琪出来时脸色苍白、眼圈泛红。还未等对口供,王晓菁马上就被召唤了进去。 菲利普面前摆着一个空白的记事本。他手里转着笔,笑眯眯地说:“晓菁,你们这级里你最聪明。你说说看,这个匿名信是谁写的呢?” “菲利普,我理解公司的顾虑,毕竟老板们都不希望公司里存在不听话的员工。但是知道和聪明是两码事,再聪明的人,不知道的也只能说不知道。”王晓菁说。 “那你猜一猜呢?” “这我不敢猜,公司这么大,也不好猜呀。”王晓菁说着这话时,看到菲利普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记的,但愿菲利普只是试图造成压力诱供而已。 “是吗?猜不出来吗?公司各级减薪的幅度就数你们这级最大,你们怨气最大也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怨气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和挑拨,变成了撒气可就不好了。如果你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在背后挑拨你们写匿名信,我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也会让公司减少对你们减薪的幅度,甚至可能会取消。” 王晓菁在想苏琪面对这一番话的时候,她的回答会是什么。想了一想,笑了一笑,王晓菁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晓菁,其实这是很好推断的。坦白说减薪的事就我、罗总和林总三个人负责。今天管理层开会讨论也就只有我们三人和亚当斯而已。而匿名信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今天开会之前放到我们桌上,说明写信的人是知道这个会议时间的。” 这就是王晓菁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的大祸。她无意中暴露了罗锐恒可能泄密了。为了不让菲利普在这点上继续纠缠,她装出希望认真探讨的样子说:“也许这就是一个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的巧合呢?我连那封匿名信都没见过,而且听上去牵涉了很多人,怎么可能推断得出来呢?也许您可以让我看看那封信,我也许能从那上面判断出来什么。” 菲利普把信甩到了王晓菁面前。王晓菁仔细看了半天,又磨掉了五分钟。 菲利普在她看完信后问:“大侦探有什么线索吗?” 王晓菁摇了摇头。 菲利普已经没耐心再和王晓菁磨洋工了。他拍了下桌子说:“知道为什么是我来见你们,而不是罗总吗?因为公司里罗总对新人的要求最严格。他是新人杀手,你听过吧?减薪也是他要求对你们减得最多。你们一个个什么都不说,自以为在保护什么人,却不知道你们正是被他害了!被他利用了!” 王晓菁第一直觉是不相信,她不相信罗锐恒会对他们这级痛下杀手。没什么理由,就是不相信! “王晓菁,你不要跟我装傻,也不要磨时间。你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苏琪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现在你有三个选择,第一,什么都不说但是做好被裁的准备吧!第二,告诉我匿名信是谁写的!第三,告诉我是不是罗总教你们这么做的!” 王晓菁看着菲利普,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她恨选择题,从她上学考试时她就恨这种非黑即白的题型了。但她后来的人生里遇到的几乎都是选择题。 王晓菁出来时,脸色和苏琪的一样苍白。苏琪把王晓菁拉到了一旁说自己在周六晚上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说管理层会在周一确定减薪方案,所以她才召集大家周日晚见面。她问这封匿名邮件该不会是王晓菁发给她的吧? 王晓菁矢口否认。苏琪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 王晓菁问苏琪是怎么回答菲利普的?比自己出来的快多了。 “回答什么?哭就是了!一看你就是没什么经验。”苏琪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用的武器,不管你面对的什么样的男人。” 午饭时大家聚在一起,都显得忧心忡忡的。没有人讨论上午菲利普问的那些选择题,王晓菁一度怀疑只有她自己被问到了。但是一个上午过去了,没听说任何人有麻烦。她相信是因为他们这群人都坚守了承诺,没有走漏风声。 但是她不能把风波就此平息的可能性都指望在大家的团结上。新人们暴露的风险可能不大,但是她对自己自作聪明给罗锐恒带来的风险却无法预估。她越想越恐慌,赶紧给罗锐恒发了一条微信,约他晚饭时见。 她特地订了一家离公司远一点的餐馆。 亚当斯在办公室里发了火。罗锐恒看到员工们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走过区拉上了百叶窗,然后又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听亚当斯的训斥。 “我们不是做慈善事业的。你对员工这样心慈手软,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吗?他们觉得这是应该的!”亚当斯说,“我要知道谁写了这个匿名信。在我的公司里,绝不允许挑战权威的人存在!” “亚当斯,反对的人是因 分卷阅读156 为有反对之事的存在而存在。我们应该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请您先让我解决减薪的事情,我保证一周之内会风平浪静。另外,”罗锐恒说,“总部给中国区每年的员工薪资预算都卡得很死。这次减下去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涨上来。我们的盘子本来都快跟美国区持平了,这次恐怕差距又要拉大了。我更担心的是这个。” 聪明的人,比如罗锐恒,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会带来什么影响。聪明的人,比如亚当斯,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好。衡量一个地区的成就不光是营收,还有人员数量和预算金额。这关乎公司地位,更关乎一把手的面子。 罗锐恒出来时看到了王晓菁的微信。捅了这么大篓子,他还没有找她,她倒知道来找自己了。但是他没有马上回复王晓菁,而是把吴瑞刚和朱莉先叫出去喝咖啡了。 王晓菁在餐馆坐下时罗锐恒还没到。她没心思研究菜谱,不时地看着门口,又看着微信,掐着表算罗锐恒会到的时间。下午她去问陈雨思罗锐恒晚上的安排,陈雨思说罗锐恒出去喝咖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想,哦,咖啡,他还有心情喝咖啡。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也许他像任何时候一样把所有难题都解决完了。 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和借口,可是当罗锐恒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时,所有的想法就跟滴到水里的墨一样烟消云散了。她想她还是老实承认错误吧。 罗锐恒一坐下来就用劲把餐桌布甩了开来,说:“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王晓菁刚要说话,可罗锐恒连让她承认错误的机会都没给,接着道:“我那么信任你,把管理层开会的时间都告诉你了。我还特地叮嘱你不要说出去。你倒好,转头就告诉所有人了。” “罗总,对不起。但事出有因,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事关大家的福利,我当时只想阻止管理层的决定,没过脑子。我也没告诉所有人,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只告诉了你们这级是吗?” 王晓菁不说话。 “行!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我不想骗您。” “你不说我都能猜得出是你们这级干的。小孩子把戏!你脑子里只有你们这些人的福利,你脑子里就没想过会给我带来多大麻烦吗?” “对不起……您的麻烦会很大吗?有没有我能弥补的地方?” “弥补完了呢?接着再犯?我怎么觉得你在我这已经养成屡教不改的习惯了?” “可是我以为您之前留出了一周的沟通时间,难道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会有人写这样的请愿书吗?” “我做好的准备是大家会理性地沟通,你看其他级是怎么做的?每一级都通过班主任或者直接找到合伙人向上反映。大家协商,看怎么才能和公司一起共度难关。只有你们这级,怎么就非要跟其他人不一样呢?还大言不惭地代表全体员工。谁要你们代表了?你不知道亚当斯最反感的就是有人挑战公司的权威吗?” “我们也不知道其他级都沟通过了。我们也通过鸣飞去反映了啊,但是总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 “对,回头我也要找他算账,对你们太宽容了,把你们带得无法无天!你觉得找他没结果,难道你们不会来找我吗?” “您不在啊。我们是想过要找您的。” “哦,所以的确是你们这级干的了!真是有本事!还说想找我?省省吧,王晓菁!邮件、微信、电话,你有的是办法可以找我。但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找我!你们都觉得自己年轻、有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犯一两个错,谁都会原谅你们。但是做事不能只凭一腔勇气,要凭脑子!你们这样把整个管理层推到了对立面上,还指望会有人给你们说话吗?” “那您呢?您不会为我们说话吗?” “我不为你们说话,我坐在这里干嘛?” 突然有很多言语争先恐后地要从王晓菁口中冒出来。她想反驳、想辩解,更想理清楚她心里一直存在的某种困惑。她告诉罗锐恒她一直都相信他,但是她说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她低下头去,她花了很大力气才突破了心中的屏障,却因为这句真心话而觉得难为情。 她整了整情绪,抬起头说:“菲利普告诉我是您主张给我们减薪最多的,我当时听到完全不相信。他还一定要我说出个名字,说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我们的。” 罗锐恒不屑地笑了一声,看上去完全不担心,而是更关心别的。他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在菲利普抛出那三个选择题时,王晓菁就打算拒绝后两个选项了——她既不打算说出匿名信的作者,也不打算栽赃是罗锐恒教唆他们。这只留给了她第一个选项:冒着被裁掉的风险 分卷阅读157 去袒护其他人。可是她也不打算告诉罗锐恒她的选择。 “罗总,我真没想到本以为是为我们这级争取公平的手段,反而会害到您头上,是我自作聪明、欠考虑了。您说的对,我当时完全没有考虑到您的处境。您说我不信任您,或者说我自私、愚蠢,都可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任何惩罚?王晓菁,我们不要他妈的在这上演‘感动中国’的戏码!我怕你承受不了‘任何惩罚’!”罗锐恒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上一次不知道是谁差点要滚蛋,跑到我家要死要活的,连威胁人的手段都耍出来了。年纪轻轻的,就只知道用嘴来吓唬人吗?” 王晓菁视死如归的悲情剧被他这句话破了功。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心结,或者说这可能只是王晓菁一人的心结,居然就被一句话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罗锐恒把一张纸扔到了王晓菁面前。王晓菁打开一看,是菲利普今天在她面前做的记录。她看到最后一行上写道:不合作,疑似始作俑者。 王晓菁愣在那里,头皮发麻地盯着这张纸看。她的目光垂落在那行字上,盯到那行字变得模糊了起来。 “你打算说些什么吗?”罗锐恒问。 王晓菁勉强扯动了一下面部,说:“这不就是你们想得到的答案吗?” “你真觉得我在乎谁领头吗?王晓菁,你们这级的人我太熟了。从你们进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来告诉你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苏琪脾气冲,肯定有她,多半还是她领头;赛玲娜就是个文艺青年,满脑子理想主义;侯捷和顾超逸肯定是为了好玩;许嘉峰是随大流。至于你……” “您别说了,是我干的,跟其他人没关系。我领着大家闹事是因为我们家就靠我这点工资……” “至于你,王晓菁,”罗锐恒打断她,执意要把话说完,“以后你要再耍小聪明,拜托先让我知道。如果不想让我知道,你就自求多福。我真怕有一天你的小聪明能把地球都毁灭了,到时候我没本事收拾!” 王晓菁靠在椅背上,听罗锐恒讲完了话。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她对判断自己的心情都麻木了,对判断自己的命运更是模糊不清。 “罗总,对不起……除了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那您说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这事我现在不方便出面了。” “啊?”王晓菁听罗锐恒讲话就像过泼水节,凉水一盆接一盆,现在直接是拿水管子喷了。 “但是,有人愿意帮你们。” 罗锐恒结完账时遇到了林姿绮。林姿绮看了一眼远处,看到王晓菁坐在那里郁郁寡欢。她说:“你倒是懂得利用人心。这些孩子怕是还蒙在鼓里吧,真以为自己是受迫害的英雄了。” 罗锐恒说:“我不喜欢‘迫害’这个词,也不喜欢菲利普搞这种打小报告的把戏,把公司弄得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那个小报告的本子你不是硬逼着他给你了吗?” 罗锐恒从内兜里掏出来,翻了翻说:“他给每个人写的都是疑似始作俑者。他不是为了找出始作俑者,他是为了找出我。” 罗锐恒把记事本递给了林姿绮。他看了看王晓菁,她还在低头思忖自己的错误,没发现他和林姿绮在说话。 罗锐恒又说:“他们想要寻求公平就得自己争取发声的机会。恰巧,他们自己发现了这个机会。” 林姿绮也看向了王晓菁,说:“机会是他们自己发现的,时机大概是别人给的吧?” “无心之举。”罗锐恒说完欠了下身,向王晓菁走去。林姿绮目送着他带王晓菁离开,随手把记事本扔进了垃圾桶。 其实愿意帮新人们的不止一个人。第二天,其他各级的薪资讨论会上,每一级都把匿名信的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这些高年级的员工说起来嘻嘻哈哈的,还挺自豪,让菲利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琪私下里问左安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左安平说,怎么可能让他们这级新人承担全部责任?他们恰恰做了大家都想做、但没胆量做的事。 “法不责众。保护一小撮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所有人都站出来。”左安平笑道,“感觉我又年轻了一回!” 而王晓菁则从朱莉和吴瑞刚笑而不语的表情上读懂了一切。她早该知道昨天罗锐恒的咖啡没那么简单,那时候就应该是想好对策了。 减薪的方案跟每一级沟通后也定了下来。减还是要减的,只不过幅度比原来小很多,而且时间推迟到明年进行。新人这级也不再是减的最多的了。但是公司会通过削减其他福利,以及严格控制报销政策来填补亏空。 最后一项政策和合伙人有关,就是砍掉了几条亏钱的业 分卷阅读158 务线,比如农业和食品行业,“恰巧”都是菲利普的领域。于是菲利普跑去和亚当斯一大通抱怨:“今天所有人能反对减薪这事,明天就会反对别的事。这些员工能被挑唆起来,是完全没有把您放在眼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动向,您要多加注意!” 亚当斯知道菲利普在说谁,也知道菲利普说这话的动机,但是并不代表他没听进去。 亚当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替代的。员工们是,我是,有些人也是。菲利普,你说是吗?” 菲利普刚想说对,又觉得亚当斯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老板的意思就是让人不明白的意思。他讪讪笑了。 亚当斯拍拍他的肩膀,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亚当斯说:“菲利普,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不要计较这点小事。你是个做大事的人,也能担大任。我其实很期待你的表现。” 一番话让菲利普心花怒放。尤其是“担大任”这三个字,让他琢磨了好半天。最后他得出结论,亚当斯一定是在暗示中国区一把手的位子想传给他!至于期待他的表现,期待什么表现?亚当斯的意思一定是要他帮着一起管好公司吧?这不就是“担大任”前的锻炼吗? 菲利普就像得到了尚方宝剑,瞬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公司好,腰板都挺直了。 晚上,林姿绮在亚当斯身边刚躺下,亚当斯就问她怎么看这一出减薪风波。她说就是一出小孩子的闹剧,不用放在心上。 “咨询是一个很得体的工作,他们倒好,一点尊严都不要了,和那些工地上讨薪的农民工有什么区别?”亚当斯忿忿道,“罗申培养的是精英,时刻都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我真是太震惊、太失望了!你看到他们做的那几个分析图表了吗?给客户写报告都没那么认真!那可是罗申教会他们的!居然反过来对付我们了!” “说明我们招进来的确是聪明人。你应该庆幸这些年轻人只是写了一封请愿书,而不是甩手不干了。现在说走就走、什么‘世界那么大要去看看’的年轻人太多了,工作对他们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这个国家总得有人要工作的吧?你说挑头的会是谁呢?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我不知道,我对这级不是很了解。你就不要琢磨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又不能把他们抓起来。这级的能力还是可以的。你不追究、他们不再闹,彼此各退一步,就算息事宁人了吧。”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菲利普和我说是罗锐恒怂恿他们的。” 林姿绮想起昨日在餐馆里碰到罗锐恒,罗锐恒说他与菲利普最大的差别就是年轻人的血气和单纯在菲利普眼里一文不值,在他眼里却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林姿绮尽量以一种平缓客观的语气回答道:“菲利普在一开始就提议裁员,罗锐恒极力反对。菲利普又提出大幅度减薪,而且主要是针对低层员工。最后大家各自妥协,先给各级一周的时间反馈意见。在这之中会发生任何可能,我们都是有预料的。我想你也不意外对吧?” “请愿书不是意外,我意外的是这么多人站出来袒护新人们。如果说这背后没有人鼓动,我是不相信的。” “亚当斯,”林姿绮笑了,说,“要是我跟你说如果我还年轻个十岁,我也会袒护他们呢?如果我不是合伙人,没准我也会去写个请愿书,或者干脆罢工了。这背后没有人鼓动,不是菲利普,也不是罗锐恒。事实是,我们都老了。” 亚当斯咀嚼着林姿绮的这句话,最后不得不承认道:“好吧,要承认这点很难。大多数时候我都忘了自己的年龄,也忘了在罗申呆了多久了。”他牵起林姿绮已显老态的手,把自己更显老态的手叠在上面比较了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姿绮拍了拍他的手说:“周末去打壁球吧。” 去北京跟飞彩总部做的中期汇报不算顺利。飞彩抱怨罗申得出的结论都太表面,和他们自己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没什么区别。 “……说什么他们花这么多钱不是为了买到一个已知的答案。”候机时,顾超逸不以为然道,“他们可没想过用爬虫技术去抓数据,光那个数据就值很多钱了。他们把咨询当成什么了?给他们制造意外和惊喜的行业吗?” 顾超逸见王晓菁没有反应,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说:“你还好吗?” 王晓菁晃过神来说“没事”。 从上飞机开始王晓菁就觉得胃里的不舒服越来越明显了。她忍着恶心坐在了顾超逸和王鸣飞之间。飞机起飞后的颠簸却加重了恶心。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吐了半天,出来时脸色苍白,王鸣飞和顾超逸这才发现异样。 罗锐恒坐在公务舱里,看到几个空姐匆匆忙忙往后舱走去,手里还拿着急救箱。他回头一看,发现王晓菁的座位上围了很多人。 分卷阅读159 他几步跨了过去,见王晓菁满头是汗、表情痛苦,问:“怎么了?” “胃难受。”王晓菁说,“罗总,没事,您回去吧。” 罗锐恒问空姐说:“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找就近的机场迫降?” 王鸣飞惊讶地看着罗锐恒。 “没……没事,我能忍到上海。”王晓菁说。 “罗总,这里交给我们吧。”顾超逸说,手上还端着一杯水。 可罗锐恒还是一手摸到了王晓菁的额头上,说:“好像还有点发热。你是不是吃坏了?” “有可能……” 罗锐恒又对全舱旅客喊道:“机上有没有医生?” 一位自称是医生的旅客挤了过来,给王晓菁看了看说没有大碍,应该就是食物中毒。但罗锐恒还是坚持让王晓菁坐到他的位子上。 王晓菁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挪出去了一步,罗锐恒就把她抱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路抱到了公务舱安顿下她。王晓菁实在没力气争论这种形式是否得体,任由他把自己放平在了座位上,又盖好了两层毛毯。 王晓菁闭上了眼睛,罗锐恒才坐到了后舱她的座位上。他语气不太友好地问顾超逸:“你们昨天吃什么了?” 下飞机时,罗锐恒把王晓菁的行李都拿了下来。顾超逸要帮忙拿,他还犹豫了一下才给了顾超逸。他又打了电话叫司机黄师傅把车停在最近的出发层。 “……不能停车?那就想办法!扣分、罚款都没关系,算我头上。我这有病人,你先送她去医院!” 罗锐恒挂了电话,转头问王晓菁自己能走吗。王晓菁连忙说没问题。 三个男人把王晓菁送到了迈巴赫上。罗锐恒坐到了副驾驶位上,关上了车门。顾超逸和王鸣飞就站在路边看车子发动了起来。 可是车开出去了两步,罗锐恒又下来了。他走到两人面前说:“我让司机陪她去医院了,我家不顺路。我们去打车吧。” 王晓菁看着细管里缓慢滴下的药水,哀叹了一下。一个小小的食物中毒变成了要挂水的结果,她这个胃太不争气了。也难怪急诊医生教训了她半天,以后要按时吃饭,压力不能太大。这么说来,这应该算工伤吧? 要挂六个小时的水,这一晚要交代在急诊室了。王晓菁打发走了黄师傅,一个人坐在并不舒服的椅子上。她周围都是挂水的病人,一个个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王晓菁也觉得在这浪费生命很无聊。突然想起来包里还有几份消费者调查问卷,她举着挂水瓶,把问卷递给了几个正在玩手机的年轻人。没人会拒绝一个病人的请求,尤其是在无聊的时候。她坐回椅子上时,心想这几个小时总算不会浪费,她还可以再准备一下其他的工作。 “王晓菁,你真行啊!不要命了啊?”顾超逸走了过来,把她刚打开的电脑收走说,“远远就看到你在发问卷。大家都是病人,怎么就你那么不老实?” “你都看到了怎么不过来帮我发?你到这来不会是为了教训我吧?”王晓菁抬了下手,露出了挂水的针头说,“我可是个病人唉。” 顾超逸坐下来说:“知道自己是病人就好,知道了就不要逞能。现在感觉怎样?” “没事,已经好多了。医生给开了点药,说完全好了之后来做个胃镜。” “到时候我来陪你做。胃镜要全麻的。” “到时候你不要趁我昏迷乱问问题就行。” “你有什么问题害怕人知道的呢?比如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王晓菁吓了一跳,不知道顾超逸为什么突然阴阳怪气的。 可是顾超逸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就是好奇。说吧,你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吧?” “好吧,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也为了打发时间,我可以告诉你。”王晓菁说,“我喜欢聪明能干的男人,要像个男人样、能承担责任的人。” “你说的是罗总吗?” 罗锐恒如果再走近一点就能听到这番对话了。他此时就站在急诊中心的门口。他本来叫阿姨熬了粥。阿姨是白日的钟点工,今天都睡下了硬是被他叫起来熬粥。阿姨很不高兴,若不是看在他给了五百块的份上,才不会半夜三更给他送青菜粥来。 但是等罗锐恒拿到粥后,却犹豫了。最后他两手空空来了医院。 罗锐恒是问了司机才知道王晓菁在哪家医院,也是从司机那知道她要挂六个小时水。他其实早就到了,就站在立柱后面,看到王晓菁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地扭来扭去,也看到她在给周围的病人发问卷。就 分卷阅读160 在他准备走上前去时,看到顾超逸从另一头过来了。 罗锐恒远远地看着他们坐在那里聊天。他不知道顾超逸说了什么,王晓菁突然变了脸色。 “你在胡说什么?”王晓菁对顾超逸说。 不是吗?我从来没见过罗总那么紧张。要么是你喜欢他,要么是他喜欢你。你们两人中间一定有一个动了心思。 王晓菁一晃神,她做好了准备顾超逸会说出她臆想的话来。但是没有发生,顾超逸在她再次开口之前就去查看她的吊瓶,嘟嘟囔囔地抱怨公立医院的挂水区对病人太不友好。 王晓菁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为什么会晃神,因为她似乎感觉到罗锐恒就在附近,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看着她。她抬起头看,心想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但还是把四面八方的角落都搜寻了一下。 罗锐恒走出了急诊中心,在花坛前抽了一根烟。他总是随身带包烟应付社交应酬,但从不主动抽。很久不抽的结果就是,这一根烟辛辣呛人,让人很不好受。 朱可青细细地嚼着菜,也在细细地打量着饭桌对面的于帆顺。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于帆顺比她的话更少。她提一个问题,于帆顺回答几句,双方都克制而得体。但是朱可青注意到了他的举止。他始终在照顾着饭桌上的两位女士,添水、夹菜。赛玲娜多动了几筷子的菜,他吩咐服务员又上了一份。 这个“龙井草堂”的餐馆选得也称心如意。餐馆在龙井山上,四周是茶园。八间独立的园林院子,每院只招待一桌。他们三个人坐在偌大的堂中,服务员轻声讲述有机食材的出处,譬如土鸡蛋来自丽水农村、竹笋来自桐庐富春江边、豆浆是自家手磨的。赛玲娜只告诉过于帆顺母亲性格安静、口味清淡,他便精心选了这个地方。菜品表面看都是家常菜,可是因为出处罕见,价格可并不便宜,味道和面子都给足了。 赛玲娜偷偷观察着朱可青的表情。午饭后,于帆顺和司机把他们送到西湖国宾馆,朱可青让赛玲娜下午不用陪她了。那时候赛玲娜就知道,母亲应该是十分满意了。 坐在车上,于帆顺问赛玲娜他今天的表现如何。 “明知故问。”赛玲娜说,“就没有你搞不定的人。” “怎么能说‘搞定’呢?那是你妈妈,我当然要万分用心对待了。这下她应该放心我们交往吧?未来的女婿还不算让她丢脸吧?”于帆顺说,“只可惜这次没有见到你爸爸。” 赛玲娜迟缓了一下道:“他在外地任职,等他回来吧。我们现在去哪?” “去杭州大厦吧。刚看到阿姨的包被蹭脏了一块,我们去买个包吧。”于帆顺俯身握住赛玲娜的脚腕抬起来说,“还有你这鞋跟是不是不舒服?都磨脚了,给你换双鞋吧。” 晚饭后,于帆顺将母女俩送回酒店。朱可青兴致很高,又拉着赛玲娜在院子里散步。西湖国宾馆占据里西湖最好的位置,一湖之隔就是苏堤。她们沿着湖边走着,对面的人、树、桥轮廓都很清晰。还有一座塔,半隐在堤柳中。 赛玲娜问朱可青那座塔是雷峰塔还是六合塔?朱可青说那是雷峰塔,六合塔从这里是看不到的。 “……上一次我住西湖国宾馆还是六年前了。每次来杭州我都喜欢住这,这里是看西湖最好的地方了,紫薇厅的菜也不错……”朱可青念念叨叨说。 赛玲娜心中一惊,她记得母亲上次来杭州是跟父亲一起。她很怕朱可青会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然后又像往常一样脸色突变、甩手离开。不过还好,朱可青的注意力都在西湖的美景上了。 “你看他的名字,‘一帆风顺’,”朱可青轻轻笑了,说,“父母一定不是什么有文化教养的人。” 赛玲娜在北大里接受的是自由平等的教育。但面对母亲这番评价她只能不置可否。她想到晚饭时朱可青从于帆顺手中接过香奈儿包的礼盒时,也只是随手放在了一边而已。现在她又摸不清母亲对待于帆顺的态度了。 “为什么会选择在杭州见呢?”朱可青又问。 “这不是周末嘛,顺便就来玩一趟了。”赛玲娜小心翼翼地说,“我可能和他提过一句,您小时候在杭州住过几年。” “这个于帆顺倒是心挺细的,我看他对你也挺好的。” “嗯。” “他跟你还很亲密,我看他走路是贴着你走的。” “有吗?” “你们有没有……” 朱可青顿在了这里,但赛玲娜知道母亲的意思。她马上解释道她和于帆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直彬彬有礼,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朱可青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于帆顺有没有什么爱好。赛玲娜想起于帆顺给她做裙子的一幕,说:“没有,他最大的爱 分卷阅读161 好就是工作。” 至此,关于于帆顺的所有问题,赛玲娜都自觉回答得滴水不漏。 朱可青快走了两步,直接走到了堤岸边。赛玲娜看着母亲孤独的背影立在水边,不敢上前。她很怕母亲下一个举动就是跳进湖里——即使她知道这不可能发生。可能因为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曾在深夜的未名湖边久久伫立。湖中景物影影绰绰,如另一个世界在诱惑着,她差点一步踏进湖里。 朱可青转过身来,像下了多大决心似地说:“小玲,我的女儿,你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成功。我一直希望你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赛玲娜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每这时,朱可青一旦开始了教导,她最好的回答就是沉默。 “这世界上的坏人太多,图谋不轨的人也太多。你长大了,要万分小心,不能被人骗。你要保护好自己,只要你自己的行为端正,坏人坏事就不会找上你。我一直很担心你谈恋爱。我知道那些年轻男女之间会发生什么。你还小,不要轻易去尝试。你最珍贵的就是你的身体和名誉。有些事情是要留到结婚之后才能做的。你明白吗?” “妈妈,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 朱可青笑了,走过来搂住了赛玲娜说:“我看人向来很准。于总年轻有为,为人正派稳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我允许你们处对象。” 赛玲娜被母亲搂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她的目光越过了母亲的怀抱。很晚了,对岸的路灯已经灭了,可她仍能辨别出堤岸上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一个习惯了黑暗的人眼中是那么清晰。 罗锐恒破天荒地给王晓菁开了一天病假。但是王晓菁却利用这一天推开了一扇挂着“首席战略官”牌子的门。 “王小姐,感谢你申请战略部分析师的职位。你之前几轮面试的结果我都看过了,非常好。今天我也不想当作一个严肃的面试,我们就随便聊一聊吧。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想申请这个职位吗?” 面试官江淮成问。 王晓菁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间或夹杂着“梦想”“拼搏”这样的词。最后,她半开玩笑道:“如果我告诉您还因为罗申在减薪,您相信吗?” “罗申第一年的分析师很少有申请外部工作的。你要是说这个理由的话,我倒觉得是最让人信服的。其实咨询这种靠忽悠为核心能力的行业有什么好的?年轻人一毕业就应该出来闯荡,先去最苦最累的创业公司锻炼几年,一定会受益匪浅。” 王晓菁有点惊讶这位首席战略官会说咨询的不是。他曾是咨询中人,是博纳咨询的高级合伙人。 她又谈了下自身经历。说完,她没有像一般面试者那样等待面试官发问,而是主动问道:“对贵司我做了大量研究,但有一些问题始终没有答案。我想正好也利用这个机会向您请教一下。” “哦?你说吧。” “怎么解释‘生态核反应’战略?” 王晓菁在问这话的时候,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个霓虹灯制作的logo(标志),看不出来到底是艺术品还是商务礼品。这倒符合视艺的一贯风格,用艺术的手法做生意,让人看不明白还不好意思说看不懂。 苏琪从便利店出来,嘴里大嚼着一串关东煮。她远远看到顾超逸走来,连忙囫囵地吃了两颗圆子,剩下的都扔进了垃圾桶。她赶紧拿掉了发圈,把头发散了下来,又捋了两下,确保头发能遮住一半她过分突出的婴儿肥,这才放心地迎上前去。 “Hi超逸,这么巧,吃过了吗?”苏琪用中文问。 “吃过了。” “那我也吃过了。你去做什么?” “呃……我们还是说英文吧。”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工作中可以说英文,但私下里要说中文吗?”苏琪的语调像钢琴上的高音键般跳跃,“作为你的中文老师,我要对你负责。” “那幸好我需要你负责的时候不多。我就是想出来休息一下,不想动脑子了。”顾超逸依然用英文说。 “哦是的,我们这工作真叫人没办法。我也不想再动脑子了,你要去哪?” “不知道。” “我陪你一起吧,我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不需要动脑子。”苏琪说,“我们往左还是往右走?” 顾超逸无奈地看着苏琪。在飞彩项目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每顿饭都是和王晓菁一起吃。可是今天王晓菁却不辞而别。不光是今天,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起,王晓菁都好像在刻意躲避他。 顾超逸其实想去的是一家唱片店。小店挤在高楼大厦背后的小巷里,卖的都是盗版CD。苏琪进门时叽叽喳喳地说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没倒闭。老板脸色 分卷阅读162 不悦,但看在顾超逸是老主顾份上,还是把他们带到地下室去挑起了CD。 顾超逸在一盒子CD里挑着,拿出了一张朴树的合集,封面上写着《那些花儿》。从CD店出来,他们往公司走去。顾超逸没什么话好说。苏琪在他旁边走着走着,哼起歌来:“……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爱我不顾一切……” 可是顾超逸无动于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眼看要走到公司楼下了,苏琪终于忍不住说:“你喜欢朴树的歌是吗?周末我们一起去K歌吧。” “我不喜欢唱歌。”顾超逸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又说,“苏琪,对不起,我也不喜欢你。别再给我发那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了,我的中文比你想象的要好。” “你喜欢的是王晓菁吗?” 顾超逸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他听到了苏琪的问题。这个世界上的伤心人好像都会问相似的问题,并且都得不到答案。 于帆顺抱歉地在电话里对赛玲娜说,今晚不能陪她一起吃饭了。 “……我也爱你。”他放下电话时,办公室的门正好推开了,一个带着知识分子气息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把几份文件摊开了放在余帆顺面前。于帆顺拿起笔,在她所指的地方签了字。 “又是天元的协议,最头疼了,我都懒得看。这一层层的架构设计下来,说是只猴子持股我都信。” “这是保险起见。我都看过了,你可以放心签。” 于帆顺换了某种方言说:“保险、不动产、股票账户……我怎么感觉再签几个字,这公司都要是你的了。” “那就在签字之前,好好看看你签的是什么呀。” “不用了,我相信你。” 年轻女人似笑非笑道:“我也相信你。” 王晓菁的问题并不特别,江淮成在很多场合下都被人问到过,因此回答起来轻车熟路。但是王晓菁并不像一般的面试者那样被一个答案就说服了。 她说:“电视、手机、虚拟现实、智能汽车、视频网站,这些全部都是烧钱的行业。同时间把摊子铺得这么大,不要说一家创业公司了,BAT[BAT指百度(Baidu)、阿里巴巴(Alibaba)、腾讯(Tencent)。]都不敢这么干呐!抱歉我说得可能比较直接,但视艺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到?” “王小姐,你这不是‘比较直接’,是‘非常直接’。视艺在进行的是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商业试验。正是因为太大胆、太超前了,所以你不敢相信是正常的。人们对未知总会怀有恐惧。视艺的内容和服务平台如果垄断市场,覆盖上亿用户,这几乎就是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足以支撑我们硬件上的任何投入。” “江总,您也用了‘如果’这个词。如果视艺不能垄断市场呢?逻辑合理的计划在现实操作中就一定能成功吗?您做过咨询,应该知道被咨询那套逻辑做死的公司也不少。视艺想用内容、服务等软性的收费来补贴硬件制造,这需要保证生态系统的每一个环节都不能被打断。手机的净利润不到5%, 电视不到1%,都是极其脆弱的行业。今天的王者明天说没就没,诺基亚倒下去连一年都没用。” “诺基亚是纯硬件公司,和我们这种软硬结合的没有可比性。王小姐,看来你很质疑视艺的战略嘛。” “我不是质疑,我真的是想从您这获得一个答案。视艺的PPT(幻灯片)做得太漂亮了,‘生态核反应战略’看上去也太完美了。但是商业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完美,完美是一种风险。作为未来有可能工作的公司,我当然关心我的职业风险。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如何应对这些风险?” “现在是创业时代,商业世界的逻辑也变了。我们有强大的融资能力,在风险拖死我们之前,我们就会先化解风险。只要到最后市场上只剩下视艺一家独大,就会形成一种‘虹吸效应’,用户和钱都会向我们涌来。而且,我们现在跟十五家地方政府都在合作建产业园,拿了大量的免费土地。你知道在中国最值钱的就是土地了,这也是视艺的资本。” 很好,王晓菁心想,这又坐实了视艺圈地的传言了。 “江总,您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有人说,不知是视艺为干事钱不够了来圈钱圈地,还是视艺为圈钱圈地而假装干事。” “看来他们又有新段子了,视艺为段子手们提供了不少素材啊。王小姐,如果你不是在罗申工作过,我都要怀疑你是媒体派来的卧底记者了。”江淮成笑笑说,“你刚开始看不见,看见了看不懂,看懂了来不及了。新物种就这样到来了,人们要学会接受它的存在。那些能接受新物种的人,都是少数的有远见的人。你看,视艺为什么能吸引各行各业的精英加入?因为那些人大多数都 分卷阅读163 有远见,也都有梦想。” 王晓菁摇摇头说:“我不太相信梦想,我更相信常识。” 江淮成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候选人。王晓菁更像是来面试他的,而不是来被面试的。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江淮成却当下就决定给王晓菁Offer(录用),薪水比罗申的高了20%。 “您这个看上去像是一个赌气的Offer。”王晓菁说。 “我希望你来视艺工作一段时间,也许会彻底扭转你的看法。聪明人一旦改观,会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江淮成把王晓菁送出了门外。对面就是董事长办公室。门也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那是余跃吗?” “对。” “余总是一个怎样的人?” “非常努力上进,很有人格魅力,不像一般商人那样油滑,有理想又脚踏实地。他每天都是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他是真的相信能把视艺做成一项伟大的事业。” 王晓菁在江淮成的眼中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光芒。江淮成带她参观了一下视艺的办公室。在这幢十六层高的崭新大楼里,到处都是为梦想而奋斗的年轻身影。梦想有了实际的轮廓,几乎让人无法怀疑。 但王晓菁还是逆着人流,走出了这幢正在疯狂制造财富的大楼。 陈雨思在临睡前收到了王晓菁录入的校友信息。同时,王晓菁在邮件里建议把之前累积的校友信息都发给她,她可以整合在一起,更新一下校友库。 陈雨思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便把过去二十年的校友通讯录都发给了王晓菁。在长长的名单里,陈浩然的信息一闪而过,最后变成了王晓菁手机上正在输入的一串号码。 第七章 心碎时分 飞彩项目临近最终汇报了。客户再次发来邮件提醒道,需要见到至少五个视艺内部员工的访谈记录。王鸣飞只好去问王晓菁,有没有可能再尝试一下用第三方付费方式去约视艺内部的人,王晓菁却一下交给了他八份访谈记录——她同时申请了视艺战略部分析师和市场专员两个职位,一共参加了八轮面试。 “你别问我是怎么得到的。”面对惊喜异常的王鸣飞,王晓菁说,“完全合法且不是通过做梦得到的。” 王鸣飞心领神会道:“我假装我们花了大价钱得到的。” 项目组会议上,王晓菁在白板上写下了一组数据:手机一百亿,智能汽车四百亿,虚拟现实和电视各三十亿,视频网站三百亿。 “这是视艺战略部的人给的数据。所有主营业务还需要再融资近九百亿。经济上行、钱多时没问题,但是经济下行、地主家都没余粮了,谁掏得起九百亿呢?”王晓菁说,“在我看来,这就是为了融资而融资。” “视艺以音速融钱,却以光速花钱。他的那点实体经济根本无法支撑千亿美金的估值。”王鸣飞说。 “我们这是在质疑一家独角兽企业啊,是被天元、格志看中的独角兽企业啊!”顾超逸说。 “现在遍地都是独角兽。创业公司拿根马桶拔子戴头上都敢叫独角兽了。”王鸣飞说,“就算有人愿意给九百亿的融资,在视艺烧完这些钱之前,他得保证核心业务的造血能力不能断。” “就我这些天访谈视艺内部的人来看,他们仍然说不出那些关键的经营数据来。可笑的是,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真不知道。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空泛地谈论视艺的生态战略。”王晓菁说。 “但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断,没有真凭实据。”顾超逸说。 “你更相信自己的推断,还是相信视艺的宣传?”王鸣飞问。 “我相信聪明的钱的选择。”顾超逸说。 “如果钱是站在骗子那一方的呢?”王鸣飞反问道,“一个小谎是谎言,一个巨大的谎言反而会变成真实。 “我还是不敢相信。”顾超逸说,“至少它的商业模式里还是有可取之处,以内容收入来补贴硬件。” “这个我不否认。所以我们的结论就是飞彩无需担忧视艺的挑战,但他们可以借鉴视艺的一些做法,比如和第三方视频内容平台合作,通过预装和广告收入分成来补贴硬件成本。”王鸣飞最后问看着他们争论的罗锐恒说,“罗总,您的意见呢?” 罗锐恒思忖了一下道:“Let’s take a step back(让我们后退一步)。我们现在手上有什么线索?” 他卷起了袖子,在白板上边写边说道:“我们知道,第一,视艺从不公布销量和收入;第二,顾超逸的爬虫数据结 分卷阅读164 果和消费者评价不匹配,水军的评论太多;第三,在多个代工厂分散产能生产,违反规模经济效益原理,对于创业公司来说很诡异;第四,所处的行业净利润都极低,波动风险大;第五,到处跑马圈地的房地产玩法,刚才王晓菁说是十五家……嗯,比媒体上披露的还多了十二家;第六,还需再融资九百亿人民币……” 王晓菁看着罗锐恒在白板上书写,条理清晰,字迹也很漂亮。尤其是他卷起袖子,一笔一划,风度从容。全部板书写完,这个头绪纷乱的项目也变得一目了然了。 罗锐恒在第五和第六点上用红色圈了一下说:“问题就在这。视艺所做的一切,画了那么大的饼,都是为了土地和资本。但这个模式是不可持续的。生态闭环中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就会出现拆东墙补西墙的情况。但凡出现拆东墙补西墙的情况,融资能力就会受限。这很像一个创业届的‘庞氏骗局’。”最后,罗锐恒盖棺定论道,“各位,不要相信想象力或者梦想,要相信逻辑和常识。这个国家不缺梦想,缺的是脚踏实地。” 开完会,王晓菁一回到座位上就打开手机,短信箱里终于有了一条新信息。她打开一看却是:请不要再给这个号码发短信或打电话了。我不是陈浩然,这个号码是被注销过重新卖的。 王晓菁赶紧回拨了这个号码,可是发现自己被屏蔽了。她又在支付宝上倒查了这个手机号,发现账号名的确不是陈浩然。她泄了气,晃动着鼠标,她还有一个陈浩然的邮箱。不管怎样,至少可以邀请他来参加校友返校日的活动吧? “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访谈到视艺内部的人了?”顾超逸突然出现,王晓菁赶忙把电脑屏幕上陈浩然的信息隐去了。 “怎么?听你这语气,是在怀疑这些访谈都是我瞎编出来的吗?” “那倒不是。就是……就是你这些天都去哪了?为什么不和我吃饭了?” “我就是胃还有一点不舒服,想吃清淡一点。医生说要按时吃饭,我怕干扰到你工作,就都自己去吃了。” “我可以陪你按时……” 顾超逸话没说完,就听到罗锐恒的声音:“王晓菁,来我办公室一趟!” 王晓菁进去时看到罗锐恒正倚在桌边。桌上放了一杯水,罗锐恒示意是给她的。 王晓菁端起来喝了一口,居然是温水。她心头一暖,可是罗锐恒开口的话却让她吓了一跳。 “跳槽的Offer拿到了吗?” “啊?” “啊什么啊?王晓菁,前两天我说什么来着,下次你再耍小聪明的时候,要提前告知我一声。你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吗?” “哎哟,我胃疼……” “行了,别装了!以后这种打入竞争对手内部的办法慎用!” “罗总,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但我怕又闹出上次医生访谈的麻烦来。公司那么多条条框框,不知道又会触动到哪一条,万一再把您牵连进来……” “我感谢你为我着想。不过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打草惊蛇呢?视艺的首席战略官和我是……” “是哈佛大学的校友是吧?我查过他的履历。” “你都知道了还去?” “我是想过你们可能认识,也想过万一他和你通气。但是,嘿嘿,我觉得您应该不会生气的。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给客户一个交代,我们至少访谈到视艺内部的人了。每一场面试我都记了访谈记录,可以给客户看。”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但几乎可以肯定会得到怎样的回答,问,“您刚才说慎用这招,那意思就是还可以用咯?” “我说慎用,是怕你哪天让人发现了被人打。不管是什么工作都不值得你冒人身安全和法律风险。如果你需要被打一顿才能意识到,你以后还可以再试试看。” 这时候罗锐恒的手机响了,他掐掉之后问了一句王晓菁胃怎么样了。王晓菁说没事了,想起来又问罗锐恒的父亲怎样了。罗锐恒只说了一句,有些事到了这个年龄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 赛玲娜从杭州回来后心情飞扬。她真想与王晓菁分享这份好心情,便说服了于帆顺见见她这个最好的朋友。 王晓菁跟着赛玲娜一路走进雍福会餐馆,喋喋不休地问了好多问题。 “你说我是对他严厉一点,还是和善一点?要给你撑腰对吧,所以得严厉一点?就像这样?”王晓菁拉下脸来,扮了个鬼脸。 “不用,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见到他根本严厉不起来。” “我可要多挖他一点八卦。你们恋爱谈到现在,除了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你连他有几套房子、做什么工作都不清楚。我得好好替你把把关。” “我知道 分卷阅读165 他人好,对我好就行了。还有,我知道他的工作,他做高科技。别的其实我也不太在意了。” “唉,小姑娘就是那么好骗。不行,我还是得问问,要不然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阿姨都见过了?你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赛玲娜只是笑。王晓菁说那她更要问个明白了。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包间。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讲电话。赛玲娜上前拍了他一下。 于帆顺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晓菁。 王晓菁第一反应是后退了一步,退出了包间看了下包间号。在确认没有走错地方后,她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于帆顺。这不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王晓菁去视艺面试的时候。 江淮成把王晓菁送出了门外。对面就是董事长办公室。门也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那是余跃吗?”王晓菁问。 “对。还有他的夫人。”江淮成说余夫人是一位优秀的学者,别看年纪轻轻,却是信息科学领域的正教授了。 余跃走过来和江淮成打了个招呼。江淮成指着王晓菁说他正在说服这位优秀的女士加入视艺战略部。 余跃推了一下眼镜,温和地对王晓菁说:“如果你有任何条件,尽管提出来。视艺向来能为优秀人才创造一切条件。”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余跃虽然没戴眼镜,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竟然是视艺的创始人余跃!王晓菁心里狠狠砸了一下。余跃从未在公众面前现身,所以赛玲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她想起在江淮成的办公室外见到余跃时,旁边站着的年轻女人分明是他妻子。她再看赛玲娜的脸色,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应该不知道余跃已婚了! 于帆顺也愣了一下,但是立刻堆上了笑脸,主动和王晓菁握手说:“我是于帆顺,早就听赛玲娜说起你了,幸会。” “于帆顺?哦,对,于(余)总,幸会。”王晓菁握住了于帆顺的手,明显感觉他用力握了一下。 “你们俩这表情,你们难道认识吗?”赛玲娜问。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道。 这顿饭吃得很正常。于帆顺全程表现自然,对赛玲娜殷勤热烈,对王晓菁照顾有加。王晓菁也很淡定,没有显露一点异常。 到家后,赛玲娜问王晓菁对于帆顺的看法。王晓菁斟酌了一下说:“你觉得你了解他吗?” “你这话说得好奇怪。当然我们相识的时间还不够长,只有三个月。不过我妈妈都已经认可他了,我想他能过得了我妈那么挑剔的一关,应该没问题吧?晓菁,看来你比我妈还挑剔呢!”赛玲娜依旧是欢快的语调,完全没有意识到王晓菁的担忧。 “你说他对你很好,有多好?他带你见过家人了吗?” “那倒没有。但是是他主动要求见我妈妈的。而且,他带我见过他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了。他家我也去过。” “为什么不带你见见他的家人呢?” “太快了吧。虽然他是透露了一点结婚的意思,但是我还没准备好呢。我妈的意思也是先不用那么着急。” 王晓菁若有所思。赛玲娜见她不说话,有点奇怪她不太积极的反应。 就在这时,王晓菁接到了一个电话。她一看号码是江淮成的座机打来的,马上掐掉了。她找了个借口去楼下便利店买东西,一出楼道就回拨了那个号码。 “江总,您好。”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下,说:“我是余跃。” 王晓菁马上抬头向赛玲娜家的窗户看去。确定了赛玲娜没在窗口,她赶忙加快了步伐说:“你有什么事?” “六十万,年薪六十万。” 王晓菁冷冷道:“你在收买我?” “不,我只是求贤若渴。”于帆顺顿了一下说,“再加四年六百万的股票期权如何?” “余跃,于帆顺,究竟哪一个是你的真名?” “这重要吗?” 王晓菁不吭声。 “于帆顺。”于帆顺回答道。 “好,于帆顺,你听好,如果你觉得我会为了钱去欺骗赛玲娜,我不怪你,因为你不了解我。但是如果你觉得钱能买到赛玲娜的爱情,能为你欺骗她赎罪,那你真是大错特错了。” “那你想怎样?你今天没有当场戳穿我,为什么?” “我在等你联系我。” 分卷阅读166 王晓菁回到家里时,赛玲娜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冷不丁的,突然听到赛玲娜的声音:“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我妈妈来电话了。” “晓菁,你还没告诉我你对于帆顺的印象怎么样呢?” “你先告诉我,你真的爱他吗?” “是的,重获新生的爱。”赛玲娜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嫁给他,而且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以前我谈的都是恋爱,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动了结婚的念头,他是第一个。就好像我们在一起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结婚是唯一的结果。”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 “你确定于帆顺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见我父母呢?晓菁,你这些问题好奇怪啊。” 王晓菁在拿捏吐露真相和不伤害赛玲娜之间的分寸。她说:“只见了一次,我说不准对他的判断。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经历丰富、心思很重的人。人们都说热恋期只有三个月。我想你现在并不急于跟他结婚对吧?也许应该再等等,也许会有什么变化也不好说。” “晓菁,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啊。” “我很难过,你居然会这么说。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走出罗锐恒的阴影,这多亏了于帆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他偏见这么大。会有什么变化呢?我和他之间会有什么变化呢?难道你希望我们分手吗?” “你冷静一点,我只是说也许。不管你处在爱情中的哪个阶段,都要对各种可能做好准备,对吧?” “不!我没有准备好跟他分手!我不能再回到过去那样的状态了。我差点得了抑郁症!你不知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王晓菁在理性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在感性的世界里却跌跌撞撞。面对赛玲娜逐渐失控的情绪,她只好闭口不言。她拉过赛玲娜的手想安慰赛玲娜,却被甩到了一边,两人背对背地睡了一晚。 飞彩项目临近结束,王鸣飞分别找顾超逸和王晓菁谈话,宣布这个项目的表现评估分数。顾超逸看到评估表上那个醒目的3?分,惊讶道:“这个‘?’是什么意思?是打错字了吗?”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表达疑问的意思,就是对于要不要给你一个‘3分’有疑虑的意思。” “不至于吧?我觉得至少是3+吧?怎么会这么差?” “你先看一看评语是不是合理吧。” 顾超逸看完评语倒不争辩了。评语说他商业直觉不够,对战略方向的把握出现了明显的偏差,以及虽然没有点明数据作假,但是暗示了“对访谈结论进行了不符合逻辑的解读”。他问:“这分数是罗总给的吗?” “是我跟罗总讨论后决定的。”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王鸣飞摇了摇头。 顾超逸捏着评估表走出办公室,把一团纸揉进了手心里。他来到王晓菁的座位,问她得了几分。 王晓菁见顾超逸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表现评估是各人的隐私,问人或者被问都是一件尴尬的事。 但她还是告诉顾超逸自己得了3+。顾超逸看上去闷闷不乐,就像那种努力用功的好孩子把书都背透了,最后考试却得了个六十分。他意外而不解,总觉得是罗锐恒的标准出了问题。他在工作上的努力罗锐恒好像完全没看到,却抓着几件小事小题大做。 “我就是没办法接受这结果!我在总部的项目都是4分。我要跟他去理论理论!”顾超逸脑门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了。 王晓菁突然注意到顾超逸说话有个习惯,都是以“我”开头。当他和颜悦色时没那么明显,当他气急败坏时却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着顾超逸离开时那因气愤而握住的拳头,把压在笔记本下的评估表抽了出来。评分一栏里写的是“4分”。她把这张轻薄的纸锁进了抽屉里。 赛玲娜一直在微信和工作文件的界面上来回切换。于帆顺今天一条微信都没有回,而她已经发了八条给他了。 “没出事吧?”她忍不住发了第九条。 过了很久之后,于帆顺终于回复了。赛玲娜一看到他的回复,一下捂住了嘴。 她快步走到小会议室里,给于帆顺打了个电话:“你在微信里说的是真的吗?” 王晓菁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一直注视着塞琳娜的座位。等到赛玲娜握着电话冲进了小会议室,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赛玲娜进去 分卷阅读167 了好半天,王晓菁走到门口,只听见轻轻的抽泣声。她推门进去,趴在桌上的赛玲娜抬起了头,双眼泪盈。 王晓菁问:“出什么事了?” 赛玲娜把微信给她看,于帆顺写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王晓菁问:“他说什么理由了吗?” “他说……说他生意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他有可能坐牢,他不想牵连我进去!” 王晓菁心想,这个于帆顺终于想清楚了。 昨晚,王晓菁在电话里告诉于帆顺,她希望他能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尽可能减少对赛玲娜的伤害,马上分手。 “……不幸的是,我和你有一点共识,我想我们俩都不希望她知道你已经结婚了。”王晓菁在便利店的货架间绕着圈转,一边对于帆顺说。 “我同意。但是王晓菁,虽然这话很直白你可能不愿意听,我的确很爱赛玲娜。她那么纯真可爱……” “够了!既然你知道她单纯可爱,但你所谓的爱一点都不单纯,对她难道不是一种玷污吗?” “如果你不说、我不说,这份爱情仍然可以维持它纯真可爱的一面。” “直到让赛玲娜发现真相吗?那会要她命的,你信不信?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打算为赛玲娜离婚吗?” 于帆顺沉默了一下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我……” “好了,那事情已经变得很简单了。于帆顺,我不想和你扯你的爱情有多伟大纯真,这不是一段不正当关系的理由。当爱情被当成一个借口时,就已经不再是纯真的爱情了。我就一个要求,放过她吧,跟她提出分手!” “你不能替她做决定!这是她的感情,她的人生!” “呵,你是想和我扯逻辑吗?”王晓菁不耻地笑了起来,“我是干咨询的,你要真想扯逻辑我不介意。你这又算什么呢?难道不是在以欺骗的方式左右她的人生吗?你在操控她,以浪漫爱情的方式,让她在蜜糖里溺死。我见过她差点溺死过一次,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只要我在,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你会的。这么显而易见的结果,你我都知道你一定会的。” “凭什么呢?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呢?”于帆顺的语气突然阴冷了下来。 王晓菁在冷柜面前站住,从琳琅满目的饮料里选了一杯酸奶拿在手上。她居然还淡定地看了一眼生产日期。 于帆顺的口气变得像个生意人了,道:“你知道我是谁对吧?你知道我背后都是什么人吗?我可以让你在上海毫无立足之地,哦不,甚至全中国。” “于帆顺,我算不上哪根葱。但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你才要格外小心。你以为你的身份是保护伞吗?那恰恰是你的软肋。你作为视艺的创始人从不露面,说是炒作神秘性,谁信?你其实担心的是风险吧?” “风险?我能有什么风险?” “简直太多了。”王晓菁差点忍不住说出那些代工厂的秘密,但她不能暴露罗申在调查视艺,“哦对了,你们D轮融资刚刚开始吧?不知道VC尽调关不关心创始人的婚姻是否牢靠呢?” “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威胁如果不赤裸裸,还有什么用呢?”王晓菁笑了起来,“于总,赛玲娜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女孩。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请让她继续保持住这种单纯善良,不要让她对爱情失去了信心。她受过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我不忍心再看到她伤心难过。短痛是个教训,长痛却会毁了她一生的。你能理解‘纯真的爱情’,想必也能理解‘纯真的友情’。我虽然不算哪根葱,但是为了朋友,我会想尽办法去阻止别人伤害我的朋友。请你收手吧!” 于帆顺听了只是一直冷笑着,说:“你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你不过就是在嫉妒她。嫉妒她找了一个有钱人罢了。” 王晓菁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和于帆顺就不是一路人。最后她说:“你的世界里有任何一样东西是真的吗?我想你沉浸在谎言里太久了,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心了。不要把更多的人拖进你的谎言里,好自为之吧!” 王晓菁去收银台付款,营业员小哥一直在瞟她。 “好听吗?”她问。 “啊?” “我问你别人的电话好听吗?”王晓菁拿过一根吸管,chua地戳破了酸奶包装。 营业员小哥连忙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王晓菁庆幸赛玲娜没有察觉她昨晚和于帆顺的这一通电话。可当她继续安慰赛玲娜时,却没注意到小会议室的门没关紧。 顾 分卷阅读168 超逸懊恼地来找王晓菁,想约她出去喝一杯。可是看到她座位上没人,电脑还在,就四处寻找她。终于走到了小会议室门前。 赛玲娜语无伦次道:“他说他生意出了问题,我就知道会有问题! 他胆子太大了,拆借投资人的钱。我不知道是什么掏空了他的公司,拆东墙补西墙的……他平时称兄道弟的那些人,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他说都是他惹不起的人。如果出了事,他肯定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赛玲娜告诉王晓菁那次在白马别墅吃饭时的情景。那顿晚餐上,客人们谈笑风生,几十万的红酒罗曼尼康帝空了好几瓶,为庆祝他们打通了套现出海的渠道。赛玲娜和王晓菁都是学商科的,当然知道在资本严管的当下,巨额的资金出海意味着什么。 “嘘……小声点。我们别在公司说这事好吗?”王晓菁说,“我们回家说。” 可是赛玲娜却冲动地一直在说:“……似乎这些人的钱都从他那过账,用什么方式套现出来。晓菁,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你这些?天啊,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王晓菁一时觉得不对劲,可是又不懂这水深之处的操作究竟是什么。但是隐隐约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视艺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阴谋,一个恐怖的阴谋。她觉得不光她自己不应该知道,赛玲娜知道这么多也不好。 王晓菁问:“是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你知道你在交往的人究竟是谁吗?” “难道你都知道了?怎么可能?” 王晓菁慢慢瞪大了眼睛,难道于帆顺告诉了赛玲娜一切? “你究竟知道什么?于帆顺对你说了什么?” 赛玲娜深吸了一口气道:“于帆顺就是余跃,是视艺科技的创始人!” 王晓菁细细观察着赛玲娜的眉目,试探道:“就这个吗?” “这还不够吗?” “你一直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是啊,但是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所以我也没告诉你。他这个人很低调。” “低调?你确定他不是在骗你吗?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敢示人的人,你相信他对你的爱吗?”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他为我做的一切都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先不说这些了,保护好你自己要紧。他都这么说了,那你就应该离他远一点。” 赛玲娜诧异地看着王晓菁说:“我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他呢?他正是最需要我的时候啊!” 王晓菁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说:“你疯啦?你现在不跟他分手、不赶紧撇清你自己,难道你想跟他一起进去吗?” 王晓菁的话一定令赛玲娜想起了她那身陷囹圄的父亲。赛玲娜扬起了脸,擦了擦要流未流的眼泪,说:“王晓菁,为什么你昨天说的话今天就应验了呢?你是不是跟于帆顺说了什么?” “怎么会?我们都没有互留联系方式,你也看到了。我不管他是什么创业公司的大佬,我只是对他的感觉很不好。赛玲娜,我是担心你啊!你不要再犯傻了!” “我不需要你的担心!”赛玲娜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推门就要走。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趔趄的脚步声。赛玲娜推开门的一瞬间,王晓菁也看到了顾超逸慌乱离去的背影。 王晓菁追了出去,顾超逸已经进了罗锐恒的办公室。她后脚跟了进去,却被顾超逸挡了出来。一面玻璃墙之隔,王晓菁眼睁睁地看着百叶窗在她和顾超逸之间阖上了缝隙。 她在门外走来走去,罗锐恒的办公室严丝合缝,连点声息都不透。所幸没有等太久时间。顾超逸出来时,她焦急地上前问道:“你跟罗总说什么了?” 顾超逸却讥讽道:“你不如亲自去问罗总。” 王晓菁进入罗锐恒办公室时,罗锐恒正准备把百叶窗拉开。王晓菁却说:“您能别拉开吗?” 罗锐恒停下了动作。他回到办公桌前,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王晓菁小声问道:“顾超逸是不是和您说什么了?” “他来找我肯定不是来喝水的。你们说话怎么都藏藏掖掖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视艺在玩资本套现的把戏。” “就这些?” “看来你还知道别的内幕?” “呃,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并不惊讶?” “那样的公司发生什么我都不惊讶。”王晓菁岔开话问,“那您打算告诉客户这个内幕吗?” “嗯,我也许……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罗锐恒突然换了腔调。 “不 分卷阅读169 能说!我不建议告诉客户!” “理由?” “这不是核实过的信息,我们怎么证明?江湖上的传言不能当作真相。”王晓菁小心翼翼地问,“您认为呢?” “我也不会告诉客户。” “理由?” “飞彩知道的已经够多了,足够他们做出决策。视艺的内幕不应该由我们披露。一是我不想给罗申惹麻烦,二是视艺迟早会出事。视艺的背后都是聪明的快钱,以前他们赚钱赚得太容易了,以至于忽略了风险和规则。我们没有义务给这些聪明而贪婪的钱做投资者教育。市场上只有一种投资者教育,那就是亏损。没有视艺,也会有X艺教育他们的。” 罗锐恒玩弄着一支笔,立起来又放下去,说:“而且这会变成对整个市场的投资者教育。这些年踏踏实实做实事的人太少,想挣快钱的人太多。没有一些血的教训,人们是不会痛改前非的。” 王晓菁在松一口气之余也深深敬佩起罗锐恒来。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理由却振聋发聩。她仔细想了想,就算没有保护赛玲娜的考虑,她也绝对想不到这个层面上。 她礼貌地退了出去,去找顾超逸算账。她质问顾超逸为何要偷听别人的谈话。顾超逸却反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视艺的内幕却不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王晓菁说。 “赛玲娜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谈论过吗?” “项目组之间有防火墙,我们从来不谈论各自的项目!”王晓菁怒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是全部的真相,你怎么能跟罗总去说这些呢?顾超逸,我没想到你是打小报告的人!我告诉你,今天我和赛玲娜的谈话你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我不会饶了你的!” “算了,晓菁,我不想跟你争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偷听。我不希望在你心中变成打小报告的人,这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超逸看上去很苦恼。王晓菁心软了下来,但依旧很失望。 “你是为了那个‘3?’分吗?” 顾超逸苦笑了一下说:“现在也没意义了,罗总不同意改分。” 王晓菁不意外,那是罗锐恒,怎么可能和他去bargain(讨价还价)分数呢? “下一个项目我们还会在一起做吗?”顾超逸问。 “不知道,也许吧。” 半夜,王晓菁从噩梦中醒来,身旁空无一人。她坐起身来,看到赛玲娜穿着睡裙,像幽魂一样站在窗前发呆。对面红玺公馆的霓虹灯印在赛玲娜身上,像一摊血。 她们睡前一句话都没说。赛玲娜的目光一直回避着她。王晓菁甚至都有冲动说自己还是搬出去住吧,但终究没说出口。是担心还是舍不得赛玲娜?都有。 冷战持续了好几天。有一晚,赛玲娜很晚才回来。王晓菁在睡梦中隐约感觉到赛玲娜挤在床边小声地抽泣着。她本能地转了个身,从身后抱住了赛玲娜,轻轻地拍着。不知过了多久,赛玲娜睡着了,她却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王晓菁走到环球商业中心楼下,竟看到了于帆顺的妻子从旋转门进去了。于太太穿着白色香奈儿套装,那种知识分子气质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王晓菁紧张地跑去追她,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一大早赶着去投胎啊?”苏琪站在她身边冷嘲热讽道,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悠然地喝了一口。 “你……你去拦着那个穿白套裙的女人!快去啊!”王晓菁飞快解释了两句,苏琪一听,转头就去拦住了于太太。 王晓菁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苏琪已经在和于太太争执了。 “于太太,”王晓菁说,“你不能上去。” 于太太说:“我不认识你们,凭什么拦我?再拦着我,我要喊保安了!” “于太太,你这身衣服是不是特别贵?”苏琪突然问。 还没等于太太回答,苏琪的咖啡就泼到了她的裙子上。 赛玲娜坐在电脑前打着字。她手在动、眼在动,可是脑子完全不转。于帆顺删了她的微信,她去公司找他,甚至去他家找他,最后只见到了一面。 “不要再来找我了。”于帆顺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她说。 “这不是真的!你不能不要我!”赛玲娜哭着说,“你爱我对吧,你还爱我对吧?” 于帆顺嗫嚅了半天说:“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赛玲娜跑上去抱住了他,在他怀里哭成一片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但正因为我爱你,我们才必须要分手。我会害了你 分卷阅读170 的。” 任凭赛玲娜哭得肝肠寸断,于帆顺还是硬把她塞进车里送走了。 赛玲娜想到和于帆顺这三个月间的一幕幕,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心上像扎着一把刀,一直在流血。整夜的失眠让她心力交瘁,常常是在眼泪中睡过去,又从眼泪中醒过来。 那天晚上当王晓菁从身后抱住她时,说了一句话:“好的感情一定不会让人睡不着觉。” 理智已经明白了,感情却不愿放手。 赛玲娜这么想着,头一抬看钟,发现才早上九点半。新的每一日对她都是折磨,没有于帆顺的日子她不知该怎么捱过去。 她站起身,她需要去买杯咖啡。 王晓菁对苏琪真是刮目相看。这泼咖啡的手段太惊世骇俗,连于太太都懵住了。她们三人在大厅一角坐下。于太太拿着纸巾在裙子上拼命擦着,像一个强迫症患者。 王晓菁等她平静下来说:“我知道你来找谁,你要找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做了什么好事吗?” 王晓菁看看苏琪,又看看于太太,说:“我知道。但是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无辜的。是于帆顺骗了她,于帆顺隐瞒了已婚的事实。我理解您的感受。她还年轻,请您原谅她吧。” “年轻不是幼稚的理由。况且,这年头有真正年轻到幼稚的女孩吗?” 于太太的教养倒是真好,能心平气和地在这对话。心平气和就好,心平气和就能讲理。 “她恐怕真是那样的女孩。她很单纯,对爱情很执着……” “对我丈夫她的确很执着。你知道她来找他了吗?你知道现在是她不肯放手吗?” “所以您要来让她身败名裂吗?” “恰恰相反,我来是为了保护她。她应该知道真相,应该知道于帆顺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应该知道现在是她远离身败名裂的最好时机。” 于太太看了一眼环球商业中心宽阔的大堂说,“在这种地方工作的女孩,一定很优秀。是于帆顺配不上她,她不应该把人生浪费在于帆顺身上。” 这下轮到王晓菁和苏琪发懵了。 于太太整了整衣服说:“我想你们一定是她很好的朋友。作为朋友,掩盖真相未必是帮助朋友成长的最好方式。” 话说到这里,于太太的目光飘忽了出去。王晓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居然看到了赛玲娜端着咖啡走了过来。 王晓菁本能地起身要挡在于太太面前。可是于太太却拨开了王晓菁,说了一句“放心吧”,就走上前去。 王晓菁和苏琪坐在沙发这里看着于太太和赛玲娜站在远处说话。苏琪问:“怎么会出这种事?这种拎不清的事你怎么能让赛玲娜干出来?” “她被骗了。”王晓菁简而言之道,“不过今天谢谢你了。” “我也不是为你。”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还用你说?”苏琪又恢复了傲慢的样子,晃了晃空了半杯的咖啡说,“浪费我的钱,还得去买一杯。” 王晓菁看着赛玲娜表情的变化就能猜到于太太和她怎么说的。最后,赛玲娜和于太太握手道别。王晓菁心想,这个于太太还真不简单。 顾超逸坐在机场出来的出租车上,司机一直在唠叨,说他的口音听上去完全不像北京人。车开到了南池子大街,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大门前停下。司机说:“您住这儿?能住这儿的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顾超逸一把关上了车门,连同司机的唠叨都关了回去。他按了一下大门旁的密码,门开了,露出了一座宽大的、庭院里栽着大槐树的四合院。 一个小男孩挥舞着水枪跑了出来,围着他打来打去,还把水滋在了他的鞋子上。顾超逸心中厌烦,绕开了他,走到一个保养很好的年轻女人面前,问:“安阿姨,我爸呢?” “他在跟刘总开会,你就不要去打扰了。”安小婷说。 顾超逸点点头。他又跨过了一进院子,站在正房外面。一门之隔,正阳地产的董事长顾长林就坐在沙发上,和高信公司董事长刘威在谈论一项新合作,丝毫没注意到长子顾超逸就站在门外。 王晓菁猛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刚刚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在大雾弥漫的黑夜里行走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害怕,而这样的害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海已经到了可以开窗睡觉的季节。不知为何,今晚对面的霓虹灯没有亮。清冷的路灯是大地上的唯一光源。窗帘在晚风中飘忽着,就在这一飘一落、一飘一落中,王晓菁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 b 分卷阅读171 r 赛玲娜无神地望着窗外,手中拿着一瓶啤酒。她皱着眉头,灌了一口酒。可当她准备再灌一口时,酒瓶却被人拿走了。 赛玲娜看着王晓菁,颓然地笑了。 在这黑暗之中,王晓菁看着赛玲娜,赛玲娜也看着王晓菁。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甚至连对方的视线都捕捉不到,可是她们都知道,对方能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 王晓菁喝了一口酒,在等着赛玲娜说些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赛玲娜终于出声了,声音像软塌下来的海绵。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怕你承受不了。我以为能瞒过去,对不起。” “晓菁,我真佩服你的理智。我没有这样的理智,也许你可以教教我。” “我一直都觉得感情是女人唯一的弱点。如果能克服感情这个弱点,没有那么依赖男人,那女人可以变得和男人一样强大,甚至更强大。” “你是不是觉得我自己太傻了?我活该?你是不是觉得,我早就该听你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 赛玲娜转过脸来认真地说:“我是活该。虽然注意到很多不对劲的细节,但我拦着自己没有去多想。” “为什么?” “溺水的人,只要有东西能救得了她,管它是稻草还是救生圈。这里,”赛玲娜拍着心口说,“这里就像一个黑洞一样,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填满。可是我爸没有给我,我妈也没有给我。我只能和别人去要,哪怕再堕落、再疯狂的爱都没关系,是爱就行了。我一直在想,我妈要是知道我这么堕落,她是不是会发疯?而我爸他一定会自责的,对吧?” “他们会伤心的。” “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赛玲娜拿过酒来,畅快地灌了一气,冷笑道,“我就是要他们不好过!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报复!” 赛玲娜想到的是在父亲孙梁玉被审判的法庭上,公诉人说孙梁玉有十几位情妇,母亲朱可青当场就昏了过去。她坐在席上,浑身发麻不得动弹。在她心目中,父亲应该只爱三个女人:奶奶,妈妈和她。而现在她知道了,知道父亲的爱多么廉价、甚至肮脏,原来被分配给了那么多人。 在父亲的丑闻见报于世时,赛玲娜甚至一度抑郁到想去自杀。有一晚,她在未名湖边站了很久。望着博雅塔在湖里的倒影,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几乎就要直接走进那片倒影里了。若不是被人打断,她可能就真的成为未名湖这片海洋下的一条鱼儿了。 孙梁玉不敢看她,她却一直冷冷地看着父亲,连眼泪流出来了都没知觉。从那一刻起,她觉得孙梁玉很恶心。她想到孙梁玉用碰过那些情妇的手碰过自己的脸,回家就拼命地洗了十几遍脸,直到脸颊脱皮。 “赛玲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父母一定很爱你。这世界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王晓菁说。 “他们可能以为那是爱。你父母爱你吗?” 王晓菁从胸腔里叹出长长的一口气,说:“我妈很爱我。” “你爸呢?” “……爱吧。”王晓菁抹了两下眼睛,说,“你越寻找什么样的生活,你就越有可能拥有那样的生活。赛玲娜,你要相信你会有幸福的爱情,你一定要相信,要去寻找那样的爱、那样的人。” 但王晓菁很没底气。在面对和父母、和家庭的关系上,她们彼此都没有什么资格给出建议。她们只有失败的经历,不知道成功的经验是什么。 最后,她们能做的就是把一瓶酒都喝光了。 于帆顺走进马厩,让工人们都离开。他把豆饼做的马饲料倒进马槽里,诱得一匹枣红母马来吃。 马低下了头,于帆顺在它嚼着饲料时摸着它的鬃发。他摸过眉间那一簇白心的,想起赛玲娜曾经骑在过这匹马上,摸过这里,夸过它的漂亮。但是她今天来找他的时候,却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柔,性子烈得如难驯服的野马。 赛玲娜脸色苍白,仿佛好几日没晒过太阳。她把他送的礼物扔到地上,冷静到冷酷的地步。她说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她不会再见他了。 “你知道了一切?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于帆顺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知道你骗了我!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可你还是骗了我!”赛玲娜推开他,但于帆顺把书房门关上了,不允许她走。 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文尔雅,暴怒的时候脸上毛躁得很,近乎肿起来。他扯住赛玲娜的胳膊,把她拖到沙发前一扔。 “你知道了一切?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为你做过什么!”于帆顺把她压 分卷阅读172 在身下,冲着她咆哮道,“你真的是爱我这个人吗?还是爱我的钱?爱我的地位?如果没有这些,这些珠宝、衣服、餐馆……你还会再多看我一眼吗?” 赛玲娜圆睁着眼睛,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她笑了起来,说:“对!我不会多看你一眼!像你这种丑陋的人,没有这些包装,难道你指望会有人真的爱你吗?” 于帆顺一把扯开赛玲娜的衬衫领子。一颗纽扣崩了开去,掉到了地毯上。 赛玲娜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她说:“你真是可怜!” 然后她捂住了脸,从指缝中虚弱地说:“我也真可怜。” 于帆顺发了懵,不再锁住她了。赛玲娜坐了起来,在沙发上慢慢整好了衣服。于帆顺就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颓然地看着地上那颗纽扣。 他在自言自语,求她给他一点时间,求她忍下一口气,不用太长时间他们就会回到过去那样恩爱。他说这话时和刚才判若两人,可怜得像一个判了终身监禁的囚犯在讨求一口好饭吃,却始终都没有勇气直视赛玲娜。 “你是想让我做你的情人吗?”赛玲娜冷冷地问。 于帆顺艰涩地说:“是唯一的爱人。” 回想起这一切,于帆顺后退了两步,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向枣红母马油光水滑的背部狠狠地抽了过去。 赛玲娜冷笑了一下,他抽了一下。 赛玲娜在他走过来时防范地起身,他抽了一下。 赛玲娜掰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他抽了一下。 赛玲娜决然地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并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又抽了一下、两下、三下。 马厩外,工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于帆顺在里面干什么。只听到一声声皮鞭响,以及马和男人的嘶吼声。 于太太走进书房,从地上捡起了一条蓝裙子。她比划着裙子,叹息道:“身材倒是不错。” 然后她拉开了椅子,坐在了于帆顺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只是她坐在老板椅上,于帆顺坐在客座。 于帆顺手心一握,握住了一颗纽扣。他说:“谢谢你了,你处理得很好。” “你有那么多名字可以用,为什么这次偏要用真名?看来这一次是动了真感情啊。” “你知道这白马别墅的来历吧?原来是金融大鳄费云峰的房子。据说费云峰是一个骗子,靠骗钱攒了第一桶金。你觉得可笑不可笑?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骗子。” “这世界本来就是谎言和真相共存的。” “但我的世界全是谎言,我只想要那么一点点真实的东西。” 于太太哈哈大笑起来:“哦,顺子,你不会成了一个诗人吧?你不会真这么想吧?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你可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会说这种矫情话。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一个谎言能把公司做到上千亿市值那就不再是谎言。一个真话却成就不了任何事,那再真实也毫无意义。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谎言的又怎样呢?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演久成真)。” 于太太来回转着老板椅,又说:“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于帆顺不知道为什么于太太突然开始怀旧。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太模糊和遥远了,或者那是他不愿回想起来的过去。 “是在图书室。”于太太说,“我去东莞找工厂做样品,他们让我在那等了三天。幸好那个无聊的地方还有一个图书室,虽然都是一些旧书,但也比没有强。” 于帆顺想起来了,他不愿想起是因为那时候他衣着寒酸,是个地地道道的穷小子。工厂午休有半个小时,他为了蹭空调才会赖在图书室里,赖着赖着就看起了书。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图书室。他坐在架子下看书,她走到面前主动自我介绍,结果还是个老乡。 于太太说:“那时候我想,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就是穷了点,不过打扮还算干净。一个穷小子会抓紧这点时间看书,只能说明他不甘于穷一辈子,野心不小。后来也证明了我没看错。我再去东莞找你时,你欠债被人打得半死,烂在医院里。我把你带出来时,你跟我说你一定会东山再起的,你再也不要被人踩在脚底下。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 “你还想再回到过去吗?为了那个小姑娘,值得从头再来吗?你是个有野心的人啊!” “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你,那都是你的野心。” “是我们的!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你还想再回去吗?你父母被追债的威胁,我们家门口被泼粪,你被打被骂、嘴里被塞了……那些恶心的玩意,你还想再经历一遍吗?” 于 分卷阅读173 帆顺恍然呆坐,佝偻下来,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这就对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轻轻松松得来的,都要付出代价。你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了?我都不敢回头去想。那些路我不想重新走一遍,我们也回不去了!你知道的,如果现在停下,你和我,《刑法》上的罪名加起来都不够用了。” 于太太停顿了一会,给了于帆顺喘息和理清思路的时间。她走过来蹲在于帆顺面前,握住他的手说:“我们都是从太行山的小村子里走出来的,多不容易!我提供技术,你负责管理,我们配合得多完美!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没人能理解你的痛苦,只有我能。最后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 于帆顺抬起头来,五味杂陈地看着于太太,唤了一声:“余跃……我错了。你说得对。” 余跃来到走廊尽头的裁缝室。她把赛玲娜的蓝裙套上了衣架,打开了那座巨大的衣橱。衣橱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裙子。余跃把蓝裙挂了进去,合上了橱门。她站了一会,又打开衣橱取出了那条蓝裙。她拿剪刀在裙子上剪了好几道,把破碎的裙子塞进了衣橱最深的角落里。 校友返校日酒会上,赛玲娜宁可端着酒杯愣神,也不愿意加入那些三五成群的前辈们中,聆听他们的教诲。她冷不丁地被人拽了一下衣服,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是故人。 赛玲娜惊讶道:“天呐,我差点以为你还在罗申工作,就好像你没离开过一样。” 她面前站着徐芳琳,还是以前那副娇小害羞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徐芳琳说,“但是你看上去变了一点,嗯,好像更成熟一点了。是遇到什么厉害的客户锻炼出来了吗?” 赛玲娜苦笑了一下。 徐芳琳又问:“你怎么不去和其他人聊天?那些校友会传授不少在罗申幸存下来的经验吧。” “他们要是有成功的经验,就不会出现在校友返校日了。你怎么样?现在在哪工作?” “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市场部。” “那很好啊,适合女孩子。应该不用太忙吧?” “比罗申应该是轻松不少的。听嘉峰说你们现在特别忙,出差特别多?” “忙是挺忙,出差倒还好。我都好久没出差了,一直在上海做项目。许嘉峰和我在一个项目上,他没告诉你吗?” 徐芳琳突然咧嘴笑了,局促地转着手指上的钻戒,问:“你们在一个项目上?客户是哪里的?” “上海的,所以不用出差。”赛玲娜注意到她的钻戒,问,“你订婚了?” “算是吧。” 正说着,赛玲娜看到许嘉峰抛下了一群前辈匆匆向她们走来。他一来就搂住了徐芳琳的肩,生硬地插进她们的谈话。赛玲娜厌倦了和这个天天见面的同事聊些有的没的。她其实很想问徐芳琳一个问题,徐芳琳是不是真的过得挺好,但是许嘉峰没有给她机会。 酒会上的寒暄结束了,陈浩然没有出现;亚当斯做完了演讲,陈浩然没有出现;校友们聚在一起寒暄又散开了,陈浩然没有出现;直到服务员收掉了最后一个酒杯,陈浩然还是没有出现。 王晓菁一直守在前台。校友们签到时她就守在那些名牌前,等一个个人拿起来别在胸前。每一个陌生男子的脸她都会仔细端详一会。每一个忘了在银盘子里放上名片的人她都会提醒一下。亚当斯都已经在大会议室里演讲了,她还守在前台,等待那枚“陈浩然”的名牌被它的主人拿起。 王晓菁早就想过他不会来。他上次就没有来,陈雨思说他之前几次也都没来。她做好了失望的准备,而失望本身倒从不会令她失望。 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她回到座位上,从锁了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那上面记着一个手机号码。她看到罗锐恒在她面前掐掉过好几次这个号码,早已背了下来。她查过这个号码没有注册过微信和支付宝。她顾不得太多了,拨通了这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每一响都像会触发“无人接听”提示的最后一声。她的整个听力世界里只有这长长的嘟嘟声,整个视觉世界里只有那年夏天陈浩然站在她家门口,推开纱窗门的样子。等到她的心像是被石磨碾子磨出了血水,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 王晓菁握着电话,这绝对不是一个她预期会听到的声音。 第八章 冥冥之中 夏天到来时,节奏放慢了很多。学校放假了,孩子们要过暑假,客户要陪他们的孩子过暑假,项目就少了很多。大家不是on the beach(没项目做),就是真的在beach(海滩)上——夏 分卷阅读174 天到来时,罗申一般会选择一处海滩组织夏季出游。 耀眼的阳光、成排的椰子树、热情的迎宾小姐献上了蝴蝶兰花圈……这些是王晓菁一下飞机就看到的景象。这些景象如此相似,可能在夏威夷、马尔代夫或者普吉岛都会看到。 “全世界的海滩大概长得都一样。”侯捷感慨道。 “是的,而且我知道全世界的海滩夏天都不是人呆的地方。”苏琪像来参加大学军训,疯狂地往脸上涂着防晒霜,抱怨道,“去年他们去的是悉尼,前年去的是普吉岛。看看今年来的地方!” “没让我们去人民公园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要接受‘消费降级’的标准了。”赛玲娜扶正了宽边大草帽,戴上墨镜说,“走吧,晚了大巴赶不上,公司这次可不报销打车钱。” 一行人走出了机场。王晓菁回头看了一眼,镶着棕榈叶和兰花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三亚欢迎您”,透着热情洋溢的劲头。顾超逸也回头看了一眼,问:“第一次来三亚?” “嗯。” “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已经喜欢上了。” 过分热情的阳光倾泻在头顶上,隔着头发都能感到头皮发烫。王晓菁心想,她倒是需要一场实实在在的阳光浴。夏天到来之前发生了太多事,她需要阳光驱散霉斑一样黏着她的霉运。 减薪风波后,罗锐恒彻底消失了。他之前在公司的时间就已经断断续续,大家对他的消失也不意外。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他家里出事了。王晓菁不知道该不该担心。她是除了陈雨思外最清楚罗锐恒情况的人。但想起罗锐恒提及他父亲的话,她的担心似乎又显多余。不过她还是发了一条微信,问他还好么。 罗锐恒很快回复了:没什么大事。上新项目了吗? 上了,林总的项目。 好。多学习学习林总的演讲和沟通技巧。 新项目开始前,林姿绮把王晓菁叫进办公室,亲自通知她会上自己的项目。林姿绮问:“正阳地产你听说过吗?” 王晓菁明显愣住了。 林姿绮了然于胸道:“看来你已经了解了不少。” “呃,在巴黎培训时,我和赛玲娜发现罗申的一位合伙人是正阳地产的顾问。其他的,除了知道这是一家低调的上市公司,别的就不清楚了。” “就知道这么多?” “是啊。我……还应该知道什么别的吗?” 林姿绮笑了笑,告诉她这是一个帮正阳地产的新兴产业园区进行选址和规划的项目。王晓菁负责选址,侯捷负责规划。项目经理是吴瑞刚。 听完项目的情况,王晓菁觉得应该自行离开了。她有点吃不准和林姿绮打交道的分寸。如果是罗锐恒,她拍拍屁股就会走掉。但对方是林姿绮,她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说一番“很高兴和您一起工作”或是“我会好好努力的”的话——这些是在罗锐恒那绝对不会发生的废话。 但林姿绮主动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知道你都成了一个香饽饽吗?” 王晓菁觉得林姿绮今天真有点奇怪,像查字典一样打量她。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林姿绮莞尔一笑说罗总调教出的人,大家都会抢着用,干活都是一把好手,还说很期待她的表现。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需要和林姿绮客套一下的。她说了几句客套话,在走出去后反应过来,原来在老板们眼里她已经是罗锐恒的人了。 今天在三亚,她就和另一个“罗锐恒的人”住在一个房间里。 王晓菁放下手机趴在床上,望着对面的陈雨思。陈雨思正在从行李箱往外拿衣服。平时她在公司的打扮都是标准正装,深色西装一成不变,和她老板一个风格。难得见她带了些休闲的衣服,也都是黑白灰为主。 “雨思,”王晓菁在床上翻了个身问,“我上林总的项目是罗总安排的吗?” “不是,林总钦点的。”陈雨思拎起一条黑裙挂到衣橱里,说,“怎么,想罗总了?” “是啊,少了罗总骂两句,皮痒痒了。” “林总也不好对付。虽然看上去比罗总和气一点,但是要求挺严。她不一定会骂你,不过有时候客气的批评还不如骂一顿吧。” “听说林总和罗总关系不太好是吗?” “我不会说不太好。只是说他们俩共事没问题,至于私下要不要成为朋友就是个人的选择了。” “唉,那就是一般了。真奇怪,林总看上去和谁关系都不错,罗总也不是小气的人。两个人怎么会计较到一起去?” “你自己去问罗总呗。” “我怎么敢问这个?他不劈死我……” 分卷阅读175 “不会的。”陈雨思收拾完衣服,也趴到了床上,说,“晓菁,我在罗申工作了这么久,来来往往见过不少新人。罗总对每个人都很尽心,不管是能干还是不能干的。可能有时是严厉了点,但是跟他做过项目的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虽然我不是让你对罗总感恩戴德,但你要知道,没必要那么怕他,或者介意那些不太好听的话。出色的人总会招来非议,不招点恨、不招点坏,就说明在公司的地位没那么重要。他嘴狠,人不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一个好领导带着会让你少走多少弯路。” “我有那么明显吗?怕,或者介意?” “我说不好,反正不像一个正常的态度。好像没那么恭敬?憋着一口气似的。你和罗总赌什么气呢?每次看你们开会,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故意在气家长,简直就是在把自己的脸送上去挨巴掌。” 王晓菁嗤嗤笑了起来,说:“我真佩服你。你是罗总最信任的人,看你和他在一起的状态才是最舒服的状态吧。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你这样如鱼得水。” “哦,谁知道呢,他让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挺多的。不过你用不着佩服我。我告诉你个事。你知道罗总对你有多上心吗?他虽然没交代让你上什么项目,呃,理论上也不应该交代,但他听说你会上林总的项目,特地让我把你之前几个项目的表现评估打印出来送给她,还圈出了需要重点锻炼的地方。比如要锻炼表达能力,还要增加在客户面前的曝光率。” 王晓菁搂过一个枕头来。枕头很软,她半边脸都陷了进去。这样陈雨思只能看到她眨了眨眼睛,而看不到她不好意思、说不出话的嘴唇。最后她说:“罗总对每一个新人都是这么好吧?” 陈雨思说在她记忆里只有两个人有过这样的待遇。 “一个是你,”陈雨思说,“另一个就是陈浩然。唉,不过可惜了。” “陈浩然?我听过这个名字。被罗总骂得口吐白沫的就是他吧?他怎么可惜了?” “很聪明认真的一个小伙子,罗总本来想重点培养的。但是后来承受不了压力,离职了。” “他去哪了?” “不知道,后来没再见过他。” “罗总都不知道吗?” “应该是吧。罗总的日程都是我安排的,至少没看到他和陈浩然见过面。你怎么对这个陈浩然这么感兴趣?” 因为那天王晓菁打出去的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她抱着一线希望以为那个被罗锐恒掐掉过几次的号码是陈浩然的,但真是自己多想了。没有找到陈浩然,她很失望。同时,她又隐隐好奇,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好奇。那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厌烦,像在应付讨债电话。罗锐恒和这个女人发生过什么,能这样三番五次打来。而且几乎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他,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除了有过男女之情,谁会这么随意呢? 陈雨思还在等王晓菁的回答。王晓菁只好说她想知道被罗锐恒“重点培养”的结局是怎样的。 据说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个说法在三亚得到了验证。下午两点时,海滩上光秃秃的,海鸟们躲在了岩石下。人们躲在亭子那么大的遮阳伞下,喝着冰镇饮料,尽力收腹,好把赘肉塞进几块布料和几根绳子串成的泳衣里。 这时候年轻人简直就是海滩上的宠儿。他们在办公室里是最被压榨和轻视的群体。在这里,在可以尽情展现身体的时候,所有人都得闭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年轻就等同于美。 女孩们都穿着细带的比基尼,戴着墨镜和草帽躺在海滩椅上。如平原般平坦的小腹上沾着汗水或是玻璃杯上的水滴,顺着腹部的线条在细细的绒毛上淌出一条线来,一直流到肚脐中。男孩们围着她们,竭力用笑话取悦着。侯捷说苏琪的高腰泳衣看上去很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海报女郎。苏琪戳了戳赛玲娜的腰,说她宁可要这样纤细的身材,哪怕只穿两根线在身上也没关系。 “好看吗?”左安平摘下眼镜问王鸣飞,后者已经晃神错过她两句话了。 王鸣飞迅速收回看往年轻女孩们的目光,说:“我在看岛,是岛!” “哪来的岛?我们本来就在岛上,海南岛!” “嗨!我可以坐这吗?”吴瑞刚走了过来。王鸣飞给他让开位置,让他隔在自己和左安平之间。 “恭喜啊,晚宴上就该宣布了吧?”左安平说。 “谢谢,我希望他们不会在最后一刻后悔了。毕竟正阳项目做得……还是有点瑕疵。”吴瑞刚说。 “你要求太高了!这是咨询顾问的通病。今晚等你当上项目经理就不会这么想了。瑕疵多得想都想不过来。”王鸣飞又看了一眼新人们那边,王晓菁还没来。他说:“不过那也不是你的问题。谁会想 分卷阅读176 到晓菁能犯那样的错误呢?” 正阳地产是罗申全球最重要的客户,以前的项目都以海外地产并购尽调为主。这几年业务重心又转回了中国,给了中国区一个大项目。只是中国区本来没有地产行业的实践,项目落在了林姿绮手里,是总部的意思。 第一次项目组开会时,林姿绮穿着香奈儿的长袖套装,在初夏的天气里有点过于保养了。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正阳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正阳是上市公司,该披露的网上都能找到。但创始人顾长林却万分低调,公关部的主要职责就是护着老板不上新闻,连福布斯都不让上。没人知道除了这个上市公司,顾长林究竟有多少钱。这在热闹的中国地产界实为罕见。 “谨言慎行是对的。”侯捷说,“尤其房地产一直是在风口浪尖上的行业。” “主要是太有钱。如果一个大老板还能出现在福布斯榜上,如果资产规模还能被追踪到,那说明他还不够有钱。”吴瑞刚说。 “好了,有没有钱你们做了这个项目就知道了。” 林姿绮说,“正阳过去几年的业务重心一直在海外,但其实他们是中国房地产最早的一批房企。” “那是什么东风把他们又吹回国了?”王晓菁问。 “新兴产业园。”吴瑞刚开始在白板上画下正阳的几块业务,包括商业地产、住宅、海外地产和新兴产业园。新兴产业园是去年新建的业务,正阳希望利用地方政府的优惠政策拿地,再打造孵化新兴创业公司的产业园区。 之后,吴瑞刚分别和王晓菁、侯捷过了一下工作计划。选址的工作本身不难,无非考虑经济发展水平、区位优势、产业集中度、政府规划、人口等。每一项条件赋予一个权重,打打分就好。不难,但是很繁琐。王晓菁预估要做一个很大的数据库,先把全国三百多个地级市筛选一遍,再把候选城市按以上条件都了解一番。这是一个细致而累人的活。 恰恰如此,王晓菁明白为什么会让她来做选址的工作。用侯捷的话来说,罗锐恒训出来的人都打着“请把更多的活砸向我吧”的标签,活快又细致。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林姿绮才挑她上了正阳项目吧。 还有这个正阳地产,为什么从今年开始就阴魂不散的?她躺在三亚酒店的房间里,扒拉了一下客房服务的册子,发现这家叫做“寰亚七星”的酒店居然也是正阳地产的。她想,顾长林是不需要上福布斯。那个榜都是为了造声势融资用的,他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嗨!你怎么没去海滩?”顾超逸穿过院子,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房间。 王晓菁就穿了件吊带衫和内裤,吊带衫恰好卷到了小腹以上。她一把拽过被子遮住自己,大喊道:“你怎么进来的?” 顾超逸站在床前,指了指身后没锁的门。王晓菁的房间在一楼,有个花园和泳池。花园只是用很矮的绿植隔离,一步跨过就是公共区域。顾超逸路过看到门开着,又看到王晓菁晃着脚丫在那百无聊赖,就走了进来。 “你这个偷窥狂!”王晓菁拿了一个枕头砸了过去,被顾超逸接住了又砸了回来。他抓住被子两角,做出要往下拽的样子。王晓菁死命拽着被子喊:“我错了!我错了!” 顾超逸哈哈一笑,倒回到了沙发上说:“你怎么不去海滩呢?他们都在那呢。” “是的,我现在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去海滩的。”王晓菁没好气道,“外面那么热,他们是去烤红薯吗?” “大家来三亚至少不是为了在房间里呆着吧?” “这么贵的酒店,我觉得呆着也不错,让我想起了巴黎那个酒店。对了,你知道这家酒店也是正阳地产的吗?” “哦?是吗?这么巧?” “这肯定不是巧合。这大半年我好像就没有走出过正阳的地盘。”王晓菁思忖道,“这个客户对罗申也太好了吧。我敢打赌我们住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又给了个不错的折扣。” “不错。”顾超逸说,“不错的折扣,一定是的。” “也不知道究竟谁是甲方谁是乙方了。感觉不是花钱雇我们做项目,而是花钱请我们住酒店来了,还是全球巡回的那种。啊,有钱的公司真是好!” “那你喜欢这家公司吗?” “为什么不喜欢呢?他们还招人吗?” “那太好了!” “你那么高兴干嘛?” “呃,我是说……我以为之前那个项目你做得不太愉快。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个客户呢。” 王晓菁心想那的确是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她在正阳地产项目上拿了一个迄今为止唯一的3分,今年想要提前升职恐怕是黄了。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一个明知故犯的错。但是于谁都解释不清楚,不如不说。 分卷阅读177 “你都知道不太愉快还问?”王晓菁指了指门说,“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顾超逸在门外等王晓菁换衣服。他走到油棕树下,细密的叶子遮挡住了阳光,影影绰绰的光斑投在肩头。这家酒店还在打地基时他就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岁,他的母亲还是他父亲的妻子。 他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迄今仍住在老家九江的县城里,照顾着他奶奶。正阳地产的产业做得再大,他母亲仍旧是一个传统的家庭妇女,每到中秋节会站在院子外、等着他和父亲顾长林回去看望奶奶。 他们一家每年会拍下一张全家福。这也是每年唯一的时刻父亲和母亲会站在一起。父亲看上去比母亲至少年轻十岁,这大概也是安小婷会出现在父亲身边的原因。因此,顾超逸多了一个弟弟,比他更受父亲宠爱。据说他还会有一个妹妹,会在半年后出生。 顾超逸在飞彩项目之后请了一周假,回北京去看顾长林。如果他不在顾长林面前时不时出现一下,顾长林可能会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安小婷可以编出各种离奇的故事,证明他多年求学海外已变成了一个道德堕落、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 “我叫你别去打扰你爸开会!刘总看到你,没准这合作就吹了!”安小婷站在顾超逸身后,声音像不锈钢说,“你是不是又败光了家里钱了?又回来要钱的?我听说慈善晚宴上你出手大方得很呐!” 顾超逸转过身来,打量着安小婷圣诞树般珠光宝气的打扮。他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个宝玑限量版女表给她,说:“以您的名字拍的。” 安小婷有点讶异,到嘴边的刻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等到顾超逸都快走到四合院的拐角处了,她才想起来高喊一句:“还不都是你爸的钱!” 很晚之后,顾超逸躺在院子里仰望夜空。顾长林的脸终于出现了,挡住了紫禁城边稀疏的几颗星星。 “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看您在开会。”顾超逸马上起身,把位子让给了顾长林,自己站在一旁。 “应酬是不少。你要是能收点心,回来帮帮我,我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安阿姨同意我回来帮您了?” “有些新业务你可以去做做嘛,也不一定非要到总部来,和你那些叔叔们计较什么呢?新业务有你陈叔叔带着,你还可以跟他学学。” 顾超逸沉默了。他早就在熟悉正阳地产的方方面面,就是为了能进集团总部。正阳地产在全世界几百个项目的布局,每一个他都清楚,甚至比集团内部的人还清楚。不是他不想帮他爸,而是他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安小婷把持着正阳集团的业务,把娘家人都安插进了要害部门。他弟弟只有十岁,安小婷就已经想着在为儿子铺路了。正阳地产的核心业务是断然不会让他插手的。 “罗申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给我丢脸啊?别到时候乔老头来找我麻烦。”顾长林岔开了话题道。 “我刚赢了一个全球案例竞赛的大奖,就是乔伊给我颁的奖。在罗申学到了很多,希望以后能帮上爸爸。” “那就好。呃,明天你准备一下,带你去见人。” “谁啊?” “天元基金的廖总。” “上个月刚见过啊。” “嗯,还有他女儿。” “廖媛媛?您这是让我去相亲吗?” “哎呀,就是一顿饭。你们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当是朋友了。” “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吃饭就省了吧?” “你哪那么多废话?你们也不是很熟吧?叫你去就去!我和她爸都说好了。” “她才十八岁啊!” “你以前小女朋友谈得也不少,好多不也就十几岁吗?廖媛媛进了哈佛,家世也好……” “这些您都不看重。您看中的是天元基金控制的保险公司。” “你小子可以啊。知道保险的钱能干嘛用吗?” “那都是长期低成本的资金,可以用于投资短期高回报的资产,比如房地产。” “都知道了还和我讨价还价?你还要什么样的女孩才能看得上啊?我看你是膨胀了!虽然你是我顾长林的儿子,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廖媛媛很好,但是我对她没什么感觉。如果您想要促成的是政治联姻,您还有一个儿子呢。” “放屁!你弟弟才几岁?” “年纪小才会听话。反正我不去!您和安阿姨不也是自己喜欢上的么?那时候我妈还在呢!” 顾长林一巴掌就糊到了顾超逸的后脑勺上,说:“我看你是反天了!”顿了 分卷阅读178 一下,他反应过来说,“你是不是喜欢什么人了?” “对!一个很好的姑娘!”顾超逸斩钉截铁地说。 王晓菁穿着人字拖、一身短打扮出门。顾超逸指着她的鞋子说一会去爬山这准不行,一定会“溜坡”的。 王晓菁没听他的话,任凭后脚跟在人字拖上滑进滑出。他们来到海滩边的栈道口,罗申的大部队已经集合完毕了。 平时裹在西装里的老板们摩拳擦掌得像来参加奥运会。年轻人倒像真正来度假的有闲阶级,三三两两聊着天。 苏琪的眼睛像摄像头跟着顾超逸转,可侯捷总成为挡在摄像头前的阻碍。侯捷看看顾超逸又看看苏琪,说:“你觉不觉得顾超逸和王晓菁还挺配的?” “配?呸!”苏琪一跺脚就成了领头爬山的人了。 罗申的团建活动不会刻意为难在办公室里久坐的精英,主要还是想给老板们留点面子。今天要完成的目标只是走完全程不到五公里的沿海栈道。王晓菁和顾超逸跟在后面。开始大家还在一起说笑,走着走着,他们俩就落在了后面。 王晓菁还在跟顾超逸争论人口老龄化的影响会不会被劳动生产效率的提升抵消。突然她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了。她往前跑了几步,脚后跟果然“溜坡”了几次。顾超逸几步跟上来,说:“跟我走,我知道一条捷径。” “这哪来的捷径?”王晓菁放眼望去,右侧是靠海的悬崖,左侧是亚热带雨林,要说捷径就只能往雨林里钻了。 结果顾超逸还真是带着她钻进了雨林里。 雨林里长满了海岸桐和黑桫椤树。王晓菁走在一条细得像蚂蚁爬出来的小径上问:“你怎么会知道这条路?” “这是男人无敌的方向感。有人走过的路,说明一定会引到某个地方,跟着走就是了。” “万一是死路呢?” “那不更好?” 顾超逸走到王晓菁面前,离她咫尺之近。王晓菁连他眼角下有颗淡淡的痣都看得清。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果他只是从旁越过而已。 气氛轻松友好。顾超逸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那个正阳地产的项目,你为什么要选择那样做?” 王晓菁跟在后面,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她听不清语气,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难以揣摩他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想法。当时的选择是个难题,现在要解释起来也很困难。她想了想说:“为了公平。” 咨询项目上最公平的就是数据分析,好坏都看数据。王晓菁用GDP和人口净流入数据,为正阳的新兴产业园选址筛选出来了十个首选城市。她上下检索一番,想到了“冥冥之中”这个词。 “冥冥之中”常被用来感叹世事玄虚,周红梅就很喜欢说,可王晓菁不喜欢。她觉得是人们懒于思考,把很多解释不通的事情归因于此,或者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把命运坦然交付而不用去多想、多抗争的词。 然而现在她也不得不感叹“冥冥之中”了——宁海市出现在了首选城市的名单上。正阳不光深入她的工作,现在又深入进她的家乡。她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机会,改变那些待她和母亲如家人的左邻右舍们、那些善良而贫穷的人命运的机会。没有谁应该一辈子陷在烂泥里,如果老天爷是公平的话,就应该让每个人的一生里都遇到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不是那天她和周红梅在地下室里听着楼上抄家一样的动静,她是不会动这个念头的。 何家村过年的氛围从二月开始就一直没有消散。几年前谣传这里被规划在了拆迁范围内,一会说建高档住宅,一会建购物中心,后来又说可能是整体开发,住宅、购物中心、写字楼什么都有。何家村的村民——他们自己这么称呼的,即使这是个城中村,理论上他们都是城里人——村民们一开始对谣传还不太相信,当个笑话乐呵乐呵。这里大部分人原是嘉华厂的工人。经历过过山车一样的希望的旅途,对一夜暴富的好事不再抱有期望。但后来传言越来越有鼻子有眼。直到有一天,三个工程师把一架测绘仪插在何家村的入口处,大家开始相信了。当初一点希望的种子开始发芽,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从心口扑溢了出来。 何多他爸何全应该是最坚定不移的信仰者了。作为一个出租车司机,他是一座城市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从政府官员到其他地方的拆迁户,但凡坐过他车的人都能聊上几句。只言片语在他这里形成了富有逻辑的拆迁计划。他的大嘴巴早就广播了出去,还身体力行地提前过起了拆迁后的日子。何家的两层小楼虽是在一层基础上加盖的违规建筑,但听说别的地方小产权房也能捞到拆迁款。最后他的算盘便盘算出了最多能拿到五百多万的拆迁款。 “还不包括回迁房。”何全绕着正在做菜的周红梅说,“听说既给钱 分卷阅读179 又给房。我们家这两口人,至少要给两套房。你说,那不就是多一口人多一套房吗?” 何全说要不干脆他俩结婚吧,让周红梅把她和王晓菁的户口都迁进来,也许还能多分两套房。要不然她们娘俩只算租户,拆迁连一片瓦也捞不到。 周红梅红着脸摇了摇头,说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美梦做得太早,怕醒得也早。然后她问何全,他还惦念着齐金华吗? 齐金华是何全的老婆,几年前去世了。 何全讪讪笑了笑,便嚷嚷着要去找张小美她爸张景山商量去。张家夫妇听说了拆迁动向,深圳的工也不打了,都回到了何家村。几个人成日就是打牌喝酒,日子过得跟过年一样。 王晓菁回家看周红梅,发现门口常停的出租车没了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崭新的帕萨特。 “妈,何叔叔的车呢?” “外面那个就是啊。” “他换了辆车?” “是呔,蛮贵的。” “他钱哪来嗒?上次那个海参和新衣服死贵。他家是抢银行啦还是中彩票啦?” “彩票他倒是也买了,但也就中个五块、十块的。唉,他不就把宝压在拆迁上嘛。天天说以后要拿几百万拆迁款,现在就开始花了。” “八字还没一撇呐!”王晓菁说,“万一拆不到这怎么办?就算有,从政府批准到拿钱还得两三年呢!” 正说着话,有人砰砰敲门。王晓菁开门一看,一个身材矮小、但看上去不太好惹的光头男人站在外面。光头男问:“楼上那人你啊认得啊?” “你有什么事?”王晓菁戒备地问。 光头男啐了一口痰在地上,说:“来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原来何全提前预支的不是拆迁款,而是P2P贷款,是那种借了三千块会莫名其妙滚成二十万的高利贷。催债的人在何家村蹲守了三天,终于等到何全回家。光头男席卷走了何全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把他暴打一顿后扬长而去。这些仅仅只抵扣了一万的债款。 楼上终于消停下来。周红梅和王晓菁站在家中,看着天花板上的一条裂缝,隐约能听到何全抽泣和咒骂的声音渗漏下来。 “何多,你快回来!你老子给人打了!”王晓菁打电话的时候周红梅已经上楼去了。她只听到楼上敲门的动静,却没听见有人开门。 等到第二天何多赶回来时,楼上又是乒铃乓啷地一阵摔打。 “不要抵押物你就信啦?你啊有脑子啊?他们是不要抵押物,他们要你的命!”何多喊道。 “我就是借钱周转一下。” 何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你是周转啦,只周没转回来啊!这下好了,拆迁还没动静,房子要被人收走了。我看他们就是冲着房子来的!” 何全坐在地上,捶着脑袋说不活了。新车今天也要被拉去抵债,满打满算值个八九万,但还留了十万的缺口。 “他们肯定是骗子!”何全说,“不还钱他们能拿我怎样?我跑路他们能找得到我蛮?” “你跑了他们会找我哎!老头子你钱一点不留给我,留一身债给我啊?你啊是我亲爹啊?”何多把手机上的信息晃了晃说,“他们已经找到我了!你当时担保人留的啊是我?啊?说话啊!” 王晓菁坐在家里就已经把何家的处境听明白了。周红梅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了。 可就在她出门时,何多下来了。他冲王晓菁点点头,没说什么。王晓菁也没主动去问要不要帮忙。都是陷在泥潭里的人,互相拉扯只会陷得更快。 梁奶奶养的那条细瘦的黄狗从王晓菁脚边跑过,跑出一段距离突然停下了。它回头看着,王晓菁发现它不是在看自己。她回头一看,原来何多跟在后面。她看到何多脸上不情愿又纠结的表情,便等他慢慢走了上来。 何多把一串钥匙在王晓菁面前晃了晃:“你妈刚才说你又忘了锁门了,钥匙也没带。” 王晓菁收下钥匙,他们俩谁都没动。何多嗫嚅了一下道:“你啊能借点钱啊?” “你也晓得我们家的情况哎。” “唉……那你啊能告诉我,这种事怎么办啊?” “报警哎。” “报警肯定没用,他们不把我塞回看守所就不错了。” “要不去问问何权贵?他那的利息好歹低点吧?” “对啊!何权贵还是蛮上路子的。凭我和他的交情,怎么也得借给我点吧!”何多跳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脚带起了尘土,“就这么办!” “你看你又抖起来了。这 分卷阅读180 事要是搞定了,叫你爸别再碰P2P了。那东西就是双向割韭菜,投的人被割,借的人也被割。多少人倾家荡产哦!” “我现在是需要建议的时候嘛?要钱的时候没钱,所有人只会给我不值钱的建议!”何多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痰说,“妈的!都穷成这样了还要被割!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你说穷人还有公平吗?” 王晓菁看着十大首选城市的名单,何多的问题再一次回响在她的耳边。这个金钱的世界正在收买她,她快忘了自己其实是个穷人的身份。一开始是米其林餐厅、五星级酒店,然后是商务舱和巴黎的度假。最可恶的是,这是美其名曰工作的一部分。她辛苦工作换来了享受。罗申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相比起她的努力,这点硬件条件不算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也是这么做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心安理得了。现在她去昂贵餐馆点菜都不用看菜单就可以报出常吃的菜名。住酒店时也对升级到套房和收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欢迎礼物习以为常。飞机飞得太多已经成为金卡会员,动不动就遇到升舱,她常会抓紧时间在商务舱可以放平的座椅上睡上一觉。 这种引诱不知不觉。等她习惯了一切时,便会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和不同世界间的差距产生迷茫,令她一想到何家村就有了负罪感。 侯捷把厚厚一沓各城市政府规划的资料拿来了。他往王晓菁面前一放说:“主宰一个城市命运的时候到了。你看看这些规划,我们稍微动一动笔,就是十几亿几十亿的投入啊!是不是有做上帝的感觉?” 王晓菁把宁海那本拿过来翻了翻说:“不知道上帝是什么感觉,我只是好奇上帝有没有公平的良心。去开会吧。” 如果不是为了给父亲看病,王晓菁家在何家村也会有一席之地,但他们很早就卖了房子。何家村即使贵得跟陆家嘴的地皮一样,也和她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她还是在项目组会议上走神了,一直撑着头在想何家村。 林姿绮边说话边从她身边走过,摘下自己的发圈,把王晓菁披散的头发捋了起来,扎了个松松的马尾,动作轻柔又有目的性。王晓菁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同时暗自感谢林姿绮给她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批评她走神。 她赶忙开始讲选址的初步结果。宁海市在,何家村也在。她秉持着公正的原则,对选址条件没有进行过任何矫正。结果她是问心无愧的。 “很好,Excel表做得很漂亮。”林姿绮说,“清楚、简洁,完全可以做分析师的培训教材了。” 王晓菁尚不太习惯被老板夸,尤其在罗锐恒的项目上历练过,夸奖对她来说是稀缺品。下会后林姿绮把王晓菁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门一阖上,林姿绮就说:“表格是很漂亮,但你没有真正动脑子,只是交差而已。” 王晓菁刚想辩白,就听林姿绮说:“十个城市你选出了三十个合适的地方,平均到每个城市有三处可以开发成产业园区。在一个城市布局这么密集,你觉得合理吗?纸面上的工作最终要落到实处。咨询的工作不是做一个漂亮的表格交差,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你要想想你的工作对客户意味着什么。要站在客户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是他们,拿到这个表格是不是真的具有可实施性。” 在林姿绮的引导下,王晓菁发现漏了一个筛选条件,就是选址附近方圆十公里内是否已有正阳地产的商业项目。为了分摊风险,不应该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她完全没想到过这点。 虽然教训是以和颜悦色的方式进行的,但对王晓菁的冲击不亚于罗锐恒的一顿骂。她甚至在林姿绮面前会更惶恐一些。她听过很多关于林姿绮业绩一般的传言。但亲身体验来看,罗申里根本没有弱者。老板能坐到老板的位子,一定有其厉害的地方,至少比她是厉害多了。 王晓菁问正阳企划部的陈部长要来了全国各地的项目列表。她用excel三两下就筛选了出来。果然做过这番处理后,候选地址只剩下了十五处。 王晓菁仔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何家村从名单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她印象中何家村周围没什么正阳地产的项目啊! 此刻,警车云集在宁海的日升购物中心楼下。消防员也来了,在楼下撑起一片救生气垫。围观群众都仰头对着楼顶指指点点。 何多顺着消防通道,脚底打晃地来到楼顶上。他推开铁门,楼顶上有几个民警散布在角落里。一个民警几乎是架着他,把他提溜到了最前方。 “你儿子来了!”民警说,同时一松手。 何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之前做高楼清洗的工作他确认没有恐高症,可是现在害怕得要死,因为何全就坐在楼顶的栏杆上。 何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起来,望了出去。何全鼻孔下一摊血 分卷阅读181 污,鼻子都歪了,圆领老头衫上也是斑斑血迹。 “爸!你下来哎!我求你赖!有话回家讲哎!我们再想想办法哎!”何多喊道。 “哪有办法啊?何权贵都不肯借我钱了!脸都么得了!我都一把年纪了,没脸我只能去死了!”何全干嚎道,“房子也没了!全完蛋了!” “只要人在,怎么活都有办法!你表急,我这就打电话借钱。就十万块,表急啊,我能搞定!我马上就打电话!你看我打啊!” 王晓菁放下何多电话,也顾不得许多了,把这个月刚到手的两万多工资都转给了何多,总算让何全从楼顶上下来了。 她看着电脑,今晚本该把选址结果再修改一版发给吴瑞刚和林姿绮。但现在她头脑一片混乱,像有一团龙卷风在脑子里来回吹着。 何全要跳楼的地方是日升购物中心,竟然出现在了正阳的项目清单上。她知道日升购物中心占的是嘉华的工厂地块,但不知道竟是正阳建的。不光是购物中心,旁边的写字楼也用的是嘉华的地。她路过日升很多次,却从未注意过商场门口挂了一块小小的铜牌,上面写着“正阳商业管理有限公司”几个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咨询项目,她都不会发现这一切。 她突然意识到记忆里有一个断层。王河山出事后,她忙于照顾父亲,无暇顾及嘉华后来发生的事。所有人只知道嘉华被管理层收购后,厂子就闲了下来。工人丢了工作,当务之急是要糊口饭吃。3.5亿的补偿款在众人多次维权后拿到了手,也就没人再找厂里麻烦了。大家纷纷自寻出路,没人再关注嘉华后来到底如何。只知道工厂在阳光下生了锈、长了荒草。两年之后荒废的工厂静悄悄地变成了一片忙碌的工地,再一转眼就成了购物中心和写字楼。 这时已经不能再用“冥冥之中”这个词了。正阳、嘉华、罗申,都汇合在了她的人生中,这不会是一个巧合。老天有意识让她见识到了这些线索,几乎是拱手送上来要她去解开这其中的关联! 也几乎是拱手送上来一个机会,将那些沉沦在不公命运里的村民们拯救出来!王晓菁下定了决心,她敲下了删除一行的快捷键,“日升购物中心”从Excel表上消失了。 顾超逸甩着一根树枝在前方开道,他听着王晓菁说起何家村,明明是清贫的生活却被她讲得绘声绘色。 他也说起了自己小时候,说他父母感情不和,说他“流落”各国的经历。他还坦然地谈起了前女友,都是好话,但永远都是父亲更喜欢她们。他说:“奇怪的是,你看我们都能和年长的人处得很好,但就是没法和自己的父亲处得来。” “我怀疑罗申都快成了‘童年不幸患者’收容所了,有不少人都是这样。”王晓菁想到的是赛玲娜和罗锐恒,“也许能到罗申的人都太要强,太喜欢反抗权威了。父亲就是我们第一个反抗的人。” “但是你一定很喜欢何家村的人。从你对他们的描述上,感觉就跟你的家人一样。” “嗯,如果邻居和家人一样是无法选的话,那他们就算是我的家人吧。” 顾超逸笑了,用树枝轻轻抽了王晓菁的胳膊一下。他看出她的不情愿,可他也记得陈部长在把罗申提交的选址结果发给他时,那上面分明有何家村的名字。 茂密的雨林越来越松散。他们终于走到了大路上,也看到了其他人。等他们到达终点,赛玲娜开玩笑说他们再不出现就要报警了。 顾超逸和王晓菁只是笑。一群人往酒店房间走去,接下来就是晚宴了。 晚宴的主题是“六十年代”,有服装要求。王晓菁心想她倒是不需要特别准备新衣服。平时她就会穿周红梅的旧衣,随便拿上一件说是五十年代也不夸张。她换好衣服要出门,碰到了赛玲娜。赛玲娜像出来撒钱的贵妇,拎着一个复古皮包,穿着下摆如倒扣的郁金香一样的黑裙。 “贵妇”拉着王晓菁左看右看,嘴上一个劲地说太不像样了,就把她往自己房间拽。 赛玲娜教导王晓菁,化装晚宴的宗旨不是要真的符合主题,宗旨是要穿得好看。赛玲娜从衣橱里挑了条简洁的黑裙硬塞给了王晓菁。王晓菁穿着有点宽松,不过用赛玲娜的话来说,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尚在做梦的女大学生,对自己的美貌和身材毫无感知。 “别动!你要不想变成熊猫眼就老老实实的。”赛玲娜给王晓菁画上了最后一条眼线,一边絮叨说她第一次见到王晓菁时的情形。她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不化妆就来罗申的女孩。不,应该是居然还有不化妆的年轻姑娘。 “我化妆了!”王晓菁抗议道,“那是新年冷餐会,我总得意思一下吧!” “我说的是终面。” 王晓菁一愣。 “对,我认识你比你想象得早。”赛玲娜打趣道,“一个素面朝 分卷阅读182 天的女孩当然令人印象深刻。那时我在想,应该是个有趣的人。果然是。但是今天光有趣不行,还得要漂漂亮亮的!” 王晓菁心中一暖,说不出什么来,假装抗议道:“太难受了!我脸都是绷着的!” “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笑。” 赛玲娜给王晓菁化好了妆,还把她惯常的马尾散了下来,蒙着她的眼睛把她带到镜子前,然后一松手。 王晓菁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转动了下脸,说:“今晚我肯定不会洗脸了。” 她们手拉手走出了房间。两人穿的都是黑裙,从后面看身材相仿,就像姐妹一样。她们也很乐意被路过的同事们夸作像姐妹。 赛玲娜被朱莉拦住说晚宴节目的安排。王晓菁踩在不习惯的高跟鞋上走到了大堂门口,等赛玲娜一起去宴会厅。她还在整理裙子,以便让它看上去是贴身的,而不是像刚从什么人身上随便扒下来的。她觉得头发也不舒服,趁赛玲娜来之前又扎了起来,至少能保持一半的自己吧。 一辆黑色奔驰在她面前停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下车了。 王晓菁看着罗锐恒,也看到了他胳膊上戴着的一块黑布。“冥冥之中”这个词最近出现得太频繁。她不会承认刚才其实就在想罗锐恒会不会突然出现,即使那是一个渺茫的期望。她也不会承认她想知道当换了装扮站在他面前时,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是老天爷什么都知道,而且乐见把人们的期望和现实玩弄于鼓掌中。 第九章 公平机遇 赛玲娜在给王晓菁换衣服时说过,每个女孩都能找到最合适自己的穿衣风格。如果不知道自己的风格是什么,就去找一个相貌身材类似的名人,学习她的风格。 “所以你是在模仿奥黛丽.赫本对吧。那你觉得我像谁?杰奎琳.肯尼迪吗?”王晓菁拉扯着直筒裙,觉得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套子,怎么动作都不得劲。 “是啊!”赛玲娜把她的头发散下来说,“你看,这就更像了。你是圆脸,她也是。而且你们都很瘦。最重要的是气质,她遇到过那么多困难,但是没有一件能压垮她,就像你一样淡定。我敢打赌,她私底下一定是那种会骂‘fuck it(去死吧)’的女人。” “但是穿成这样我没法淡定,”王晓菁说,“让我也想骂‘fuck it(去死吧)’。还有这头发,这完全不像我嘛!” 可赛玲娜坚持要她试一个晚上,看看群众的反响。王晓菁妥协了,但声称都是为了让赛玲娜高兴。只是她没想到会那么快遇到罗锐恒。 一个被约束、被定义、被套上了无形枷锁的人,总会想着挣脱出去。王晓菁现在就是这样,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蠢蠢欲动的挣扎像种可爱的野性。她就像只野猫,被挂上了代表驯养的铃铛。而她烦躁地挥舞着爪子要弄掉铃铛,却惹得人更想去驯服她。 这就不难理解罗锐恒眼中玩味的意味。他说:“你今天看上去不太一样。” “唉,我知道,看上去很傻是吧?”王晓菁泄了口气说。 “嗯……我不会那么说。”罗锐恒细细打量着说,“就是不一样。” “您看上去也不太一样。”王晓菁的目光落在了他肩膀上的黑布,说,“节哀。” 罗锐恒扯下黑布,随手塞进了行李包里说:“我得先去喝一杯。” 电梯门开了,罗锐恒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墨绿色的裙脚。四十岁的女人敢穿着胸背全V的晚礼服,也只有林姿绮了。 “真是个惊喜啊!”林姿绮见到罗锐恒说,“我以为见不到你回来了呢。” 罗锐恒大有理由不参加三亚的旅行。昨天他还在皖南老家的灵堂前,手里拿着一页纸。 他低头看了几遍,最后把纸一揉,对着台下的人说:“我父亲这个人,大家都知道的,他这一生普普通通,没太多可说的。现在他走了,对他来说是个解脱,对活着的人来说也是解放。” 台下,罗母失神地望着罗锐恒背后挂着的黑白相片。相片中的老人眉眼和罗锐恒有几分相似,只是阴鹜得多,即使默不作声也像在暗暗咒骂着什么。 哀乐响起,人们绕着遗体告别,向家属致哀。罗锐恒和父亲生前的牌友、酒友、可能还有一起嫖过娼的狐朋狗友们一一握手。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他们了。在这之后,跟他父亲有关的一切都会随着这些人不再踏入他家而彻底消失。 人无法选择血缘关系,但幸好还有死亡可以终结这个关系。 有个老头停了下来,看着罗锐恒说:“你跟你爸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他年轻时就你这样。” 罗锐恒竟然忘 分卷阅读183 了和他握手。 仪式结束后,罗锐恒把一袋子骨灰放到瓷罐里。他抱着瓷罐和罗母一起走出殡仪馆,说:“妈,我们也可以把东西撒到长江里。” “墓地都买了。埋起来还有个地方可以祭奠一下。” “你会去吗?我是不会去的。在我心里他早死了,”罗锐恒说,“几年前把你打成那样的时候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总算解脱了。” 罗母惨笑了一下:“我要是真想走早就走了。那时候说是为了你不离婚,后来其实是可怜你爸。是他离不开我,不让我走。唉,老冤家……”她抹了抹眼睛说,“锐恒啊,妈现在就你一个人了。” 罗锐恒看着母亲一瘸一拐地独自向前走去,她的背影让他心中酸痛。和往常一样,母亲和他那不良的父亲在大多数事上都有分歧,却在一件事上有惊人的共识——他们需要看到罗锐恒尽快解决终身大事。即使罗家已经从皖南的小县城搬到了合肥,但传统的闲言碎语仍是座大山,横亘在罗锐恒和父母之间。 然而罗锐恒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爱情。多少年来他看惯了父亲喝醉酒打母亲、打他,还有做出种种不配人夫和人父的混蛋事,他对家庭早就不抱期望。可他无法向母亲解释,这会让善良的母亲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他只能拼命地工作,用工作麻痹一切。 在他工作取得的巨大成就前,人们不会想象到他有一个多么困难的开始。事实上,成功的表面有多轻松,成功的背后就有多艰辛。 罗锐恒从来不认为今天的成就是凭聪明就唾手可得的。过去但凡有人夸他聪明,他都会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我努力。“聪明”是一个轻浮的词。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努力”。因为聪明虽快,却总是伴随着自以为是的风险。努力虽慢,但往往不会令人失望。 若回首过去,他会认为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每一个目标都要十二分的努力才能达成。比别人多出的那两分力,他都用来挪去人生道路上最艰难的一座大山——他的父亲。他花了三十年,都不敢说跨越,最多只能算绕了过去。 罗锐恒的父母都是镇上吃公家饭的。母亲身体不好很早就内退了,在镇上开了一个小卖部。一开始生意红火,可父亲却觉得做小买卖丢人,偏偏不愿意帮母亲。母亲给他钱进货,他就揣一半钱去挥霍,招待狐朋狗友,或者赌光了。久而久之母亲也不敢让他去进货,就让他帮忙看店。结果店里的东西都被他拿光充大方去了。再大的生意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母亲只得关了小卖部,去给镇上企业当门房。 父亲觉得自己读了个中专就很牛,不会在这种小地方窝一辈子。吃着公家饭还和别人 “搞项目”,还玩女人。结果被生意伙伴和女人联起手来坑了,欠了一屁股债,甚至还问他的化学老师借钱。当老师问他爸什么时候能还钱,他跑回了家,冲他父亲喊道:“我真希望你不是我爸!” 这句话得来了暴怒的一顿揍,和一句“我永远是你老子!你永远是我儿子!”他趴在地上,眼前红了一片,血从头顶流了下来。他父亲打完他不算,还把他喂养的流浪猫给摔死了,从那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得猫了。 他父亲变得喜欢打人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他挨了不少打,以至于做梦都在挨打。等他长大一点,他父亲打不过了,就主要打他母亲了。在他少年的记忆里,没有哪天家里是平静的。如果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发生,一定是他父亲喝得烂醉如泥或是去二十元一次的洗头房过夜了。 周围人都说,哎呀,你爸是拿工资、吃公家饭的,你还能要求怎样?或者说,男人打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周围哪一家不是这样? 这样的话听多了,人会麻木,自然就能忍得下来。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太惨了,以至于他产生了不真实的想法,不幸都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日子久了,他都到了可以视而不见的地步。 高中时他要参加全国化学竞赛。小镇的学校没有足够的实验条件,是母亲带他去市里找了大学的化学系,给管实验室的人塞了两筐鸡蛋才换来了三天实验。 他放弃了北大清华,去了中科大的高分子专业,就是因为不放心母亲,想离家近一点。他从中科大毕业又选了一个合肥的化学制剂公司工作,也是为了母亲。但就连他母亲都看出来了,他不喜欢那份工作,只是在忍受着。 母亲说:“儿子,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你为妈做得太多了,不要再让我觉得对不起你了。” 为他失败的父亲他无法找任何理由。他花了一辈子想摆脱他的父亲,可因为母亲的不放手,他就总得和他父亲保持联系。为什么不离开那个混蛋呢?他很想问。但其实答案他早就知道。他父亲威胁过,如果母亲敢离婚,他会先杀了她,再杀了罗锐恒。 “你出国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国外看看吗?大学那时候就没出去,现在工作 分卷阅读184 攒了点钱,妈这里还有一点,你出去吧。” 他出国倒是得到了父亲的支持。这是让他父亲觉得脸上有光、又不用花一个子儿的好事,可以炫耀一辈子了。在老家伙的一再指天发誓下,他出国两年,一回国就加入了罗申成为咨询顾问。 幸好他回来了。时隔两年见到母亲,他注意到母亲又多了不少新伤。他早该知道不应该相信他父亲的屁话。那种自童年时就有的极端又压抑的想法又滋生了出来,像荆棘缠绕着他。 小时候,他总是喜欢幻想他父亲的死——各式各样的死法很多次。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个善良懦弱的母亲拦着他,他现在就该是一个阶下囚,而不是罗申的合伙人了。 他近乎有一次杀死父亲的机会。那时他已经是罗申的项目经理了,有一次项目忙得昏天暗地,他突然撂下团队跑回老家。因为舅舅打电话来,说他再不回去他妈就要给打死了。 他妈没死,但是残了一条腿,被他爸打的,仅仅是因为臭鳜鱼做得不够咸。 他在医院看到头都被打肿、腿上打着石膏的母亲,马上就回家。操起手边最近的一把木凳子,一下一下地敲在了他父亲的头上、腰上和腿上。如果不是老东西跑到里屋反锁了门,如果不是周围邻居死拖活拽地拦住了他,如果不是有人喊“你进去了你妈怎么办”,他早就打死他爸了。 那一次,理智的心完全被暴虐占据。心里只剩冷酷,不再相信任何温情了。 对罗锐恒而言,没有父子关系,有的只是敌对关系。小时候恨父亲,长大了是蔑视,平静的蔑视,以至于能够平安无事地相处下来。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看父亲就如同看一滩公厕地上的污水,令人厌恶作呕,最多只会表现出皱下鼻子的蔑视。等到父亲老了,直至中风,他就只剩对父亲的可怜了。那种可怜,是对为人而不能的可怜,并不是因为他心里真的产生了爱。罗锐恒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待下去了。他把母亲托付给了亲戚,就赶了最后一班飞往三亚的飞机。他需要酒,需要看到很多人,需要很多工作。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片从小长大的环境——马头墙古色古香,他却浑身是血地蹲在墙角,守着一只死猫,满心怨恨地诅咒父亲马上死掉。 林姿绮拽起了一点裙角,显得连裙子都不愿被罗锐恒碰到。罗锐恒嘴上说着抱歉让林姿绮失望,选择走楼梯去了。电梯门关上,林姿绮想,“罗家军”的人好像都擅长让她失望。 她对王晓菁的印象始于那次三百个医生访谈的纠纷。虽然她意图惩罚王晓菁,却不得不承认利用实习生的关系网非常高明。后来王晓菁不计前嫌主动来请教医疗机器人的问题,甚至还想着发给她结果,就更让她对王晓菁高看一着了。她不得不承认,罗锐恒本人讨厌,但挑人有一套。 正阳项目上王晓菁表现也不错,干活利索,表现积极。林姿绮和罗锐恒关系一般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可王晓菁似乎不介意,积极地拉近和她的关系,现在又积极地跑到她的办公室请教问题。 林姿绮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不是在和她玩办公室政治,而是真的在钻研工作上的问题。她问:“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林总,我们筛选出来的地块有工业用地,还有住房和商业用地,有些甚至是物流仓储用地。这些地块的性质不一样,如果正阳的目的是为了开发新兴产业园,是不是应该只选工业用地才对?”王晓菁问。 “你听说过‘土地变性’吗?”林姿绮谈起房地产行业里常见的操作。土地的用途性质可以根据城市规划的调整而变更。只要补偿不同性质土地的价差,即‘土地出让金’,和变性费用,就可以调整土地用途。物流仓储用地可以升格为工业用地,工业用地也可以变成商业或住宅用地。 林姿绮说:“正阳要考虑的是成本问题,变性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成本问题是指……正阳可以在不同用途的土地之间调配、抹平总成本?” “是的。开发新兴产业园不是最终目的。正阳和地方政府谈的都是一揽子买卖。它会答应开发偏远的地区,肯定不是为了去扶贫,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以更便宜的价格在别处拿到住宅和商业用地。”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王晓菁恍然大悟道,“同时正阳也可以租金抵扣入股入驻新兴产业园的创业公司。等到这些企业将来上市或者被并购,正阳又可以套现赚一大把。” “正是。房地产赚钱的方式有很多,不只是卖房子和收租金。” “乔伊也说过这话。” “你认识乔伊?” 王晓菁告诉林姿绮,在巴黎案例竞赛时她发现乔伊是正阳的顾问,还提到自己和赛玲娜帮他解围的偶遇。 “……乔伊真是个很厉害的合伙人。”王晓菁回忆 分卷阅读185 道,“虽然他解决不了小偷吧,但是个很有魅力的老板。” 林姿绮静静地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直到王晓菁问她是否和乔伊一起共事过,她才说:“是的,我们共事过很久。就像你说的,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而且他很讨厌法国人,虽然他会说法语,但就是不肯说。所以我一点不奇怪他会栽在法国小偷和警察手上。现在他该明白法语的重要性了吧。” 王晓菁一拍脑袋说:“哦我明白了,是乔伊要求我上这项目的吗?就因为当初我发现了他是正阳的顾问?” 林姿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王晓菁离开时仍是一副琢磨的表情,这令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这个女孩了。 可王晓菁从林姿绮的办公室出来后,她的疑惑更大了。她真正想从林姿绮那弄清楚的,其实是正阳和嘉华项目有没有瓜葛。现在看来似乎完全没有。 她查过嘉华地块的去向,在2013年,也就是嘉华被管理层收购两年后,嘉华地块走了正式的土地招拍挂流程被卖给了正阳。看上去正阳只是通过正当的市场交易行为进行了一起土地交易而已。 王晓菁以为柳暗花明,自己走到了探寻秘密的正确道路上,结果却是条断头路。失望之余,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心情更糟糕了。 她忘了当务之急没钱还债才是大事。 何权贵攒着手串,从破油布搭的雨棚下穿过。他审视着何家村巷子上的每处房产(如果看上去还像座房子的话)。这些人家多多少少都欠了他点什么,不是钱、就是人情。或者什么都不欠的,他也可以想办法让对方欠上一点。 他路过张小美家,看到小卖部的金属门锁上了,盘算着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欠他的二十万这间铺子就可以拿来抵债,等到拆迁可就不止二十万了。 他又溜达到何全家,看到他在往周红梅家里搬水果,便凑上去问:“何全啊,不跳楼啦?你那事啊搞定啦?” 何全默默地搬着水果不应声。可何权贵却啰嗦了起来,说:“P2P你也敢玩啊?分分钟叫你倾家荡产。这种没良心的生意我都不会去碰。我还算有良心吧?至少不会让你日子过不下去。” “啊要给你发个锦旗?开个表彰大会啊?” “你还是对我有气啊?不是我不借给你,干我们这行的,绝不能借钱给有多头借债的人。你看王晓菁这种情况的我最放心,从来都是按时还钱,绝不啰嗦,绝不拖着。她收入又高,而且就我这一笔债。我这钱被她欠着,比放银行理财还放心。哎对了,你后来问谁借到钱了?” 何全神色异样,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何权贵时,就听到:“老何,你借晓菁的钱要赶快还给她。她这个月还要还……” 周红梅从地下室里钻了出来,她看到何权贵,马上又钻了回去。 何权贵发起飙来,王晓菁生怕出事,连夜赶回了宁海。她向何权贵解释了来龙去脉,请求多宽限点时间。何多陪在一旁也在给王晓菁说好话。然而何权贵却指着何多家的一层半小楼,手指绕了绕圈说:“这丫头的债还不上,拿你的房子抵债也行。” 何多不说话了。他看着楼上紧闭的窗户,何全明明在家却不敢下楼来帮王晓菁撑腰。 何权贵的手下开始骂骂咧咧,要冲进王晓菁家里搬东西。黑夜里,混乱中,男女老少的哭骂声此起彼伏。这时远处亮起两盏车灯,一辆奔驰车颠颠晃晃开了过来。 穿制服的司机打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喊了一声“廖太太”。下来一个女人。走近了大家才认出来,居然是张小美! 张小美衣服上的名牌logo(标志)像灯笼一样招摇。只大半年的时间,她便扔掉了贫民窟里寒酸的衣裳,把富贵捡起来穿在身上。她不动站在那里时,富贵于她就如一件贴身的衣服。可是当她迈开腿、甩开跨着爱马仕包的胳膊时,她又变回了何家村里长大的张小美。 张小美从司机手里拿过一个星巴克的纸袋子,扔给何权贵说:“这是我家的十万。以后表烦我奶奶了!” 她又把一个纸袋子扔给何多说:“这些应该够还你老子的债了,也应该够还我欠你的债了。” 何权贵也许感到在何家村说一不二的地位被威胁到了。他问张小美钱哪来的。 “只要你把钱收上来,你管它哪来的呢?你啊是不想要?不想要我就拿走。”张小美说。 “你这什么态度啊?” “我就这个态度。你以为你什么东西?出了何家村你屁都不是。今天这钱还你是我好心,不还你是我本事!” 何大齐冲上来要为何权贵出头,张小美的司机一脚就把何大齐踹趴下了。 何权贵嘴上叫嚣着说要去找更多的手下来,其 分卷阅读186 实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跑得比谁都快。他一走,何多与王晓菁都异口同声地问:“钱哪来的啊?” “我晓得你们怎么想的。既然想到了,还问我干嘛呢?”张小美说。 何多把袋子扔给了张小美说:“我去要饭也不要你的钱!我嫌脏!” “你这个逼怎么不装到别处?你老子要跳楼你怎么不装了?” 话音刚落,张小美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何多喘着粗气,盯着自己发红的手掌,仿佛不相信刚才那一巴掌是他打出来的。他推开张小美跑回了楼上。重重的摔门声让整个楼都颤了起来。 张小美拿起纸袋子,在王晓菁面前晃了晃说:“他不要,你啊要?” 看到王晓菁忿忿的表情,张小美自嘲地笑道:“你也不要?可以,你们都干净、都了不起。就我脏、就我没骨气是吧?” 王晓菁说:“你一旦走上了这条捷径,就没有回头路了。” “那又怎样?活得轻松是错吗?我用我的脸换钱,跟你凭能力工作不是一回事嘛?都是凭本事吃饭,谁比谁更高贵啊?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张小美说,“王晓菁,你跟我这装逼,让你妈跟你一起受罪,我都替你妈后悔生了你!” 王晓菁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别处说:“你给我滚!要不然我怕我也扇你一巴掌!” “好啊,你来事哎!又要赶我走。上次你就赶我走,这次又赶。我能走到今天都靠你!晓菁姐,我的晓菁姐,我从小到大的好榜样,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本事可以不求人,尤其不求男人!” 张小美带着钱扬长而去。王晓菁一个人在楼外站了很久,她的膝盖僵住了不能弯曲,要不然她真的觉得太累了,很想倒下来找个依靠。 但她不能。晚宴的大厅里,灯光耀眼,打在后背上有些发热。王晓菁清晰地感到汗水沿着脊梁骨流了下去。她笔直地站在台上,动着口型,注视着许嘉峰的后脑勺,还有一部分余光浮动在台下观众模糊的面孔上。 如果将意识中的领域进行分割,会有三个世界同时存在:一部分是许嘉峰领衔的合唱。新人要在夏季出游的晚宴上表演,这是一场逃不过的成人礼。许嘉峰穿着燕尾服、打扮得像只帝王企鹅,以一人之力解决了这个难题。不管他是不是想出风头,大家都很感谢他。 一部分是此时此刻罗锐恒目光中的自己。她可能显得拘谨不自在,可能正如他所讲的“不一样”,可能是驯服和可爱,也可能他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在想着父亲的死。 最后一部分,也是王晓菁的意识里最清晰、最强烈的部分,则是她脑中的世界。是当下的诸多揣测与内心的不情愿、和某些近期回忆的混杂。她在穿上裙子、化上妆、站在舞台上后,是不是变成了一个玩偶,一个杰奎琳.肯尼迪式的玩偶,利用她女性的身份和相貌获得关注和承认——她没有取悦自己的概念,如果她能坦诚地正视最真实的想法,她想取悦的是罗锐恒。 新人们的膝盖弯曲了下来。大家半蹲着做了个世界人民大团结的动作,突出了主唱许嘉峰,作为一曲结束。 许嘉峰鹤立鸡群的身影也定格在了手机视频画面里。下台后,他回到宴席座位上翻看着手机拍摄的视频,剪辑了一番。他在微信里写道:宝贝,想我了吗?然后在通讯录里小心勾上了八个名字,把文字和视频群发了出去。 辛苦了一年,酒是少不了的,很快宴会厅内到处都是端着杯子走动的人。 吴瑞刚和朱莉在向罗锐恒敬酒,赛玲娜等在一旁。等到罗锐恒转过身来,赛玲娜举起了红酒杯,上沿碰到了他的杯底处。他们俩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了个头而已。赛玲娜最先喝光了杯中酒,罗锐恒也喝了个底掉。然后互相笑了笑,客气而松释。 王晓菁敬过了所有共事过的同事和老板,最后才来到了罗锐恒面前。她举着半满的酒杯,未等说敬酒词,罗锐恒就盖住了她的杯子说:“你算了吧,又不能喝。”他倒了一杯水给她,说,“以水代酒吧。” 王晓菁的脸已经红了不少。其实她吐掉了很多,只有罗锐恒这一杯才是真心实意想敬的。她看着罗锐恒亲手倒的水,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面试上。她说那时候她跟罗锐恒就像两杯水,完全不可能有任何化学反应。 “也没完全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水。”罗锐恒说。 王晓菁注视着罗锐恒,能观察到他眼角的细纹和鬓上一点白发,注意到他喉咙轻轻地耸动了一下,还有看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目光不像一般老板看待员工的轻率无意,而像高三的班主任在烦恼你提高不上去的成绩,或是军训的教官总想给予你正直的建议。他的目光也像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你讨厌什么、喜欢什么,知道你犯过的错和性格中的缺陷,但依旧会毫 分卷阅读187 无保留地接受你、教导你。 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都如刀般锋利直接,会削去被他看着的人所有多余的想法,只会想着怎么应付他的压力。因此但凡有一点点感情流露,那种目光就分外明显,像黑夜里的月光或是山谷中的呼唤一样明显。 可这样的一个人,他明明也有压力,他也有人生难题,他的目光里却看不出一点他为自己的关心和焦虑。 她本想探究那个电话里的陌生女人是谁。她没忘,而且思绪的隐秘角落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但是在与罗锐恒重逢后,她想她琢磨的问题不再重要了,那女人也许只是一个殷勤的保险推销员罢了。 王晓菁坐回桌边,顾超逸拿了一瓶矿泉水说多喝水能冲淡酒精。她的酒量已经锻炼得颇有成效,但还是被硬灌下了一瓶。她连连摆手,但顾超逸又打开了一瓶塞给她。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罗锐恒发来一条微信:吃点东西比较管用。 王晓菁先是抬头望过去,又站起身来。最后她才在来来往往的身影里看到罗锐恒在和亚当斯说话。 “家里事都处理好了?”亚当斯问。 “嗯,下周就可以回来工作了。”罗锐恒说。 “不着急,毕竟不是小事。” “有个潜在项目可能要忙一下,也先和您说一声。” 亚当斯听了罗锐恒的介绍后,说:“好像不是你的专业领域?” “一周后就会是了。” “竞争对手会是谁?” “不值一提。” “十拿九稳了?” “恰恰相反,很可能会输。” “哦?另有所图?” “对,放长线钓大鱼。” “听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既然只是个竞标项目,最多给你一个分析师。还有,如果在公司内部引起什么争议的话,你自己解决。” 晚宴结束后,属于新人们的夜晚才刚开始,他们还要找地方闹一闹。三亚就那么大,他们预定了KTV里最大的厅,到的时候看到王鸣飞和吴瑞刚也在,才知道老板们就在隔壁。 许嘉峰很识时务地让服务员换了一间小厅。酒水、骰子、小吃都上齐了。灯光一变成蓝色,屋里马上就暧昧了起来。 艾瑞斯和其他几个高年级的分析师也来了。小厅里快坐不下了,大家不得不挤在一起。只有赛玲娜看出侯捷不似往常活跃。她问他要不要一起玩骰子。侯捷心不在焉地扔出两个骰子,都是“6”,可他还是喝了一大口酒。 “你喝什么?明明是我输了。”赛玲娜说。 “我替你喝。”侯捷又喝光一杯,放下两个空杯问,“你说王晓菁和顾超逸是不是真好上了?” 赛玲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顾超逸紧挨着王晓菁坐,不停给她倒水。而王晓菁和艾瑞斯不知道在聊什么,笑成一团。 赛玲娜对侯捷说:“你关心的不是他们,你关心的是苏琪吧?” 侯捷摇着骰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赛玲娜逗他说:“身在恋爱中的人才会特别关心别的情侣。” “我才不是!我是一个可怜的单身汉,眼巴巴地盯着别人的盘子!”侯捷哀怨地说。 上午爬山,侯捷累得半死,紧追在苏琪后面。苏琪不知道和谁憋着劲,把晨跑的劲头拿出来了,在前面走得飞快。侯捷追到她前面,拿着一小簇花,就是那种干爽山地边常见的紫色绒球野花,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好看不?” “不好看!”苏琪吼道。 侯捷本想把花送苏琪,见她冷淡的样子,只能自己拿着了。他讪讪道:“公司前台水池原来撒的是玫瑰花瓣,现在完全清空了,换上了苔藓和多肉植物。我看行政应该采些野花回去,更省钱。” “你追上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吗?” 海风削弱了苏琪的声音,但是侯捷从她张大的嘴型还是看出了她的愤怒。 侯捷回头看了看,同事们已经被甩下很远了,老板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俩站在接近山顶的地方,风吹得人有点摇摇晃晃。南海辽阔平静,像块蓝色桌布。远处海湾边竖立着一座白色灯塔,细如火柴棍。 侯捷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你想听什么?我是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从巴黎回来你就一直不太高兴。” 苏琪脸上皱了一下,抽动了下鼻头。她绷不住地哭起来,虽然没有眼泪,但她用哭声说:“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不行?”她挥动着手,茫然无措地左右四顾,说,“我上一个项目拿了4分啊!在巴黎也是我赢了案例竞赛啊!还有,还有我是清华毕业的啊!为什么就没有人看到呢?从来没有人 分卷阅读188 夸过我一句。没人说我聪明、漂亮,大家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吗?” “我觉得你很聪明,也很漂亮啊!” “你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不,是真话。你不光聪明漂亮,还很勇敢,会说我们不敢说的话,还很讲义气。只是你看上去是不需要表扬的人,因为太强大了。大家也许认为你优秀是自然的,或者大家都已经习惯你的优秀了。” “那王晓菁呢?她很优秀吗?” “这和晓菁有什么关系?” “她上个项目就拿了个3分,我听说差点会是‘3?’。你觉得她比我优秀吗?” “这没法比啊。就像你让我说荷花和牡丹哪个更好看,我觉得都挺好的,就是不同而已。‘各有千秋’,对,你记得《罗马假日》里那个公主说的话吧?‘各有千秋’。” “什么各有千秋?她的分数明明比我低啊!3分和4分,有1分的差距呢!” “她是犯了个错,但是个人都会犯错,这跟她聪不聪明没关系,可能只是运气不好。” “你看你也在为她说话!你也觉得她很好吧?所以在我面前没法说真话。但是你们心里都觉得她很好吧?” “苏琪,我觉得晓菁很好,我觉得赛玲娜很好,我觉得你也很好。但是这个‘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晓菁和赛玲娜的好,是像一个朋友的‘好’。而你的好,是因为……是因为我喜欢你!”侯捷把花递给了苏琪说,“这花我是为你采的。” 苏琪没接过来,她笑了下,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又像侯捷开了个没分寸的玩笑冒犯了她。她说:“你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玩笑!我要是个男的……呃,我当然是个男的,我一定会追你的。我现在就在这么做啊!”侯捷又把花递了过来。他期盼地看着苏琪,又看了看花。肯定不会是花不好,可苏琪就是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苏琪从他眼里读出了认真,脸色变了。她一把打掉了侯捷的花,落荒而逃。那些野花被抛出了栈道,随风散落,飘向蓝色桌布一样的南海。 蓝色灯光打到了侯捷脸上,他懵懂地抬起头,听到周围在鼓掌。顾超逸跳到了台上,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艾瑞斯出了一题,让顾超逸装成服务生,送果盘到合伙人的那个厅去。 “难度太低了!”侯捷拿起一个苹果咬了几大口,看上去像一只疯狂的老鼠啃过一样,放到了果盘正中央。然后对顾超逸说,“把这盘拿过去,而且必须送给罗总!” “这就不必了吧?”顾超逸说,“罗总会整死我的!” “你不去我们就会整死你。你选一个吧。”侯捷说。 王晓菁叫了起来:“顾超逸,别听他的!那可是罗总!” 顾超逸看看王晓菁,又看看周围这圈不怀好意的同事,耸了耸肩说:“去就去!” 大家尖叫起来。在掌声和口哨声中,顾超逸端着盘子出去了。 就这几步路,顾超逸想起那晚在四合院的大槐树下,他和顾长林眉飞色舞地说起了王晓菁的一切,夸她如何聪明、如何能干。 顾长林瞅了他两眼说:“既然这么好,你带回家让我看看。” “人家还没答应呢。” “你还没追到手啊?追她的人很多吗?” 顾超逸想说没有,但似乎也不对。他只能说:“有个很强劲的对手。” “开玩笑!你是我顾长林的儿子,还能有你追不到的姑娘?” 顾超逸也是这么想的。他敲开了合伙人的厅,把罗锐恒叫了出来。放在果盘中央的烂苹果颇有点挑衅的意思,就这么举到了罗锐恒面前。他说:“罗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罗锐恒早就看到隔壁厅的一群人扒在门口看热闹,其中还有王晓菁。他说:“谢谢。不过我怎么也得回敬一下你们的心意吧?” 顾超逸撇着嘴领回了罗锐恒的“心意”——秋季校园招聘开始时,每人都要去参加至少一场校园宣讲会,分享一下这一年在罗申的经历。不算太大的惩罚,就是个麻烦,要占用休息时间罢了。大家埋怨起顾超逸,又罚他吹了一整瓶啤酒。 所有人都喝多了,顾超逸喝得尤其多,王晓菁可能是最清醒的一个。高年级的分析师和咨询顾问轮流去隔壁厅里给亚当斯敬酒,终于把一向清醒的亚当斯灌醉了。醉酒的亚当斯被一群年轻人抬出了KTV,抬到了海滩上,估计今晚他不会干着回去了。 大老板的热闹谁想错过?一行人涌出KTV。王晓菁边走边发着微信,突然被人拽进一片阴影里。她刚要发声,又被捂住了嘴。 “是我。”顾超逸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分卷阅读189 “你可要保证比把亚当斯扔到海里更有意思。” 顾超逸一笑说:“比把十个亚当斯扔进海里更有意思。” 暗影下,一串地灯照出了一条小路。两边是低矮的阔叶树,如云如翼。王晓菁跟在顾超逸身后,不知道要去哪,顾超逸让她别问。等曲曲蜒蜒走了五分钟,一片无边泳池出现在面前。 蓝盈盈的水仿佛直通大海。泳池后边是一片花园,还有一座别墅,依稀有灯光。王晓菁拦了一下顾超逸,说:“这有人住呢。” “我以为你挺勇敢的啊。没事,不会发现的。” 顾超逸说着就踹掉了鞋子,脱掉了上衣,一个猛子扎进了泳池里。 “下来啊!”他从水里钻出来说。 王晓菁站在泳池边,低头看着他:“私闯禁地叫有意思?” “哦对,我忘了你不会游泳。现在几点了?” “差半分钟十点。” “好。” “好什么?过半分钟会发生什么?有人要来抓我们了?” “还有十五秒。” 王晓菁四处望望。她听到远方有嬉笑声,应该是罗申那帮人。别墅前的沙滩被圈起来了,冷冷清清,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她回头看看别墅,落地窗被窗帘半掩着,里面安安静静。 这时,落地窗的玻璃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像阳光那样强烈的一道光柱。王晓菁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到原来是对面海湾上射出来的光。 那是一道从灯塔射出的信号光。橙光不由分说地贯彻整个峡湾,向南海中心射去。白天,他们在爬山时看到过那座灯塔,白色的灯塔遥远而渺小。现在,它却成了海洋的主宰。在它发出橙光的那一刻,夜航船只纷纷鸣笛,向它致敬。 王晓菁眼中充满了这束强壮明亮的橙光。震慑心魄。她想,或者她什么都没想。她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顾超逸张开双臂,仿佛光芒是他放出的。 “不错……挺有意思的。”王晓菁不忍把目光移开。 “仅仅只是不错吗?” 顾超逸游到泳池边,一撑掌就翻上了岸。他滴答着水滴站在王晓菁面前,说:“仅仅只是挺有意思吗?你知道那个灯塔上一次亮起是什么时候吗?” 王晓菁刚要回答就被堵住了嘴。顾超逸吻住了她。 一切就在几秒间内发生。王晓菁睁着眼睛看到顾超逸的脸放大在眼前,看到那束橙光光怪陆离。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在拉她背后的拉链。当她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以及将会做什么时,混乱的想法就像从她胸口开出的一辆火车,在铁轨上横冲直撞,轰隆隆地直冲头顶。 在这一刻,她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在这一刻,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在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期盼的究竟是什么。 “放开我!” 王晓菁喊出了声。顾超逸还在嘟嘟囔囔着。不管他是不是喝多了,她是清醒的,就更不能允许令她或者他后悔的错误发生。 她在挣扎的混乱中对上了顾超逸忽明忽暗的目光。她到现在都不认为他会违背她的意愿、冒犯她,仍然只是认为他喝多了。 可顾超逸再一次拽住她的胳膊。她硬推了一把,自己却没站稳,掉进了水里。水面简直拍晕了她,拍得后背生疼,她几乎沉入到了池底。 噗通又一声。顾超逸也跳了下来。王晓菁被他捞了起来,拽回怀里。几番水里扑腾,他依然拉扯着她。他的力气惊人,像对待猎物一样对待她,转身用自重将她压进水里,用胳膊和腿圈起了一个牢笼,关住了她。他站了起来,用胳膊牢牢锁住了她。身高的劣势让她的脚无法沾地。 “顾超逸!”王晓菁还没意识到妆已经花了,但浑身湿透就足以让她火冒三丈了,“比把亚当斯扔海里更有意思的是把我扔水里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顾超逸和她紧贴着,还抱着,这个姿势也让人火冒三丈! 顾超逸低头看着王晓菁。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是他身上的酒味,还有透着危险气息的目光,让他的脸变得很陌生。王晓菁第一个念头是不认识这个人,可是紧随而来的念头却是——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才是顾超逸真实的一面。 顾超逸贴近了她,观察着她,想看强力的威胁会不会让她屈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探测到真心,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曲折、最极端的一种。 而对王晓菁来说,有那么多方法可以过得轻松一点,她也偏偏选择了最耗时、最艰难的一种。她的胳膊被顾超逸别得生疼,她从他的力道里感觉到愤怒程度的变化,可她没有害怕。面对一个明知道本质不坏的人,是不需要害怕的。 “ 分卷阅读190 顾超逸,”王晓菁声音虽小但很镇定,“你不会想要我们的关系变得无法收拾吧?” 顾超逸没有理睬,王晓菁的话好像适得其反,他低下头来眼看又要强迫地吻她。 王晓菁把头偏向一边。意外的是,顾超逸只是抱住了她,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王晓菁,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了你那么重的一份礼,何家村……你本来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你为什么不要?”顾超逸在她耳边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不甘心的热气。 王晓菁怔怔地看着天空。此刻灯塔的橙光仍在来回扫射海洋,模糊散漫的光映射到了天空上。星空在上,却在橙光下失了颜色,黯淡隐去。远处人们还在欢笑。她在费力地接受构成这个世界的所有荒诞的元素。 不是她不想,而是努力过却失败了。 王晓菁在拒绝张小美的资助后,想出了一个解决两万块“短期债”的法子。半夜两点多,她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困得眼皮打架,却又打开了一本英文商业书籍翻译起来。这本成功学舶来品会被摆在机场书店里,需要十天之内交稿,但报酬还不错,王晓菁成功谈到了两万块。只要忍过这十天,甚至也许要不了十天,如果她能够坚持几个通宵,也许五天就能完成。 但是到了第五天,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灵魂就像飘荡在荒芜海面上的一缕风,被浓烈的睡意吹散了。等她醒来时,收到了出版社的消息,说书的版号出了点问题,翻译这事可能要拖一拖了。 王晓菁又趴在了桌上,把头埋进了胳膊里。她真希望自己还在做梦,她困得已经无力去愤怒伤心了。 她还可以找人借钱,赛玲娜或是秦沁,应急的钱总是能借到的。但是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想开口求助,哪怕是问最好的朋友。她想再找个翻译的工作,离还钱的日期还有些时日,她觉得怎么都能解决。 这也是罗申教给她的,这个世界上没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一定是还没有穷尽所有办法。 林姿绮可能真把罗锐恒关于王晓菁的表现评估意见听进去了。正阳项目的最终汇报上,选址部分就交给了王晓菁。 会前吴瑞刚带着王晓菁演练了好几次。他说:“放轻松,就像你平时说话一样自然。这不是在念政府公文,语调一成不变会让人睡着的。语速放慢,要有抑扬顿挫。” 王晓菁一做正式演讲就会着急表达自己的意思,罗锐恒以前就说过她,可毛病就是难改。在给客户汇报的前夕,她多少有点紧张,再要临时改变说话习惯,就更紧张了,常常忘词。 “你不是喜欢脱口秀的方式吗?”林姿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会议室门口,说道,“你试试看以幽默开头,把严肃的调性变轻松一点。和客户要的是沟通,不是自上而下地传达命令。” “会不会显得不太专业?”王晓菁问。 “能开得了玩笑,说明你对你的分析足够自信。要记住,你站在台上,整个会场你就是主人,就是你说了算。要让客户跟着你的思路、你的方式走。把他们当成白菜萝卜,用不着顾虑太多。” “可是我听说正阳集团的董事长也会来?” “那又怎样?不过就是颗大一点的白菜。” 王晓菁走到隔壁的会议室里,念念有词,果然按林姿绮的方法顺畅了很多:“……宁海市是政府操盘水平最高的城市。遍地是优质学区,到处是‘国字头’新区,老百姓拎着钱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楼盘送。商品房房价在过去几年以8%的年复合增长率稳步向上,既能让老百姓勒紧裤腰带就能买得起,也不会因为涨幅太快而被敲打。再加上产业结构优化、人口净流入水平、GDP增速,就造成了一个预期,宁海的房地产仍然有很大的升值空间……” 就在她准备得差不多时,收到一条短信——何多往她卡里打了两万块!何多还告诉她,罗锐恒给了他两万块,要他把钱还给她。 王晓菁克制不住疑惑,更多的是恐慌,马上给罗锐恒打去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她听到了罗锐恒长长的一声“喂”。 她骤然失语。 但罗锐恒说话了:“王晓菁,如果你是来谢我的,不必了,因为钱是要还的。” “您怎么知道的?” “张小美来找过我。” “你们怎么会认识?” “说来话长。你现在也没时间听这个吧?你们不是今天汇报吗?” “是的。但是我想知道她都和您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说你因为帮了别人,搞得自己倾家荡产。你做慈善也要挑个时间、挑个对象吧?都自身难保了。” 王晓菁听出来张小美没有把自己的底 分卷阅读191 细都透露给罗锐恒。罗锐恒尚不知道何家村与正阳地产、也不知道嘉华和她的关系。但是张小美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总,我得解释一下。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不公平的事,急得要跳楼,换谁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知道什么叫公平吗?如果每个人都能对自己负责,不去奢望别人来解决他的麻烦,那这个世界就会公平很多了。” 王晓菁内心震动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但直觉知道罗锐恒说得有理。我们总希望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但是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的“出厂设置”可能就是不公平的?我们始终在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争取公平,肯定会头破血流。 但罗锐恒的救助让她又觉得难为情,毕竟她还没有尝试过所有还债的办法。她最不希望在别人面前,尤其在他面前显露可怜的一面。她宁愿他觉得她可恶,也不要他可怜她。 王晓菁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她想说钱我会还的,或者再和他就“公平”争论上几句,以及最重要的,她需要他的意见。她现在面临一个选择的难题——她为何家村假公济私,以为这是在谋取公平,可是罗锐恒刚刚的话又让她动摇了。 “罗总……”王晓菁脑子有点乱,问道, “您就不怕被骗吗?直接把钱打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张小美一开始给我的是你的账号。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像很熟的人,但好像又不算朋友。” “何止很熟,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像我妹妹一样。喜欢跳舞,喜欢打扮,鬼主意多。我来上海,她也来了,但是人总会变的,有些想法我们彼此不是很赞同,有点疏远了。但是她人不坏。” “嗯,所以我选择相信她。但是对有的人来说,自尊心比钱重要。你要是愿意接受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我啰啰嗦嗦半天。你就当我给你提供了一个建议,一个没有经过事先咨询和探讨的建议吧。” “还是一个挺昂贵的建议。” “贵吗?但是挺有效吧?好了,我就一句话,我是你老板,我只要求你安心工作。如果两万块能换来我的人努力工作,赚到的还是我。不要再让自己惹上麻烦了,什么时候你能认清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你的麻烦就会少很多了。” 王晓菁挂了电话,继续准备汇报内容。她说得磕磕绊绊,不停在走神,与罗锐恒的那通电话一直萦绕在心头。她在选择间摇摆,任何一种选择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而选择往往就是凭着一股冲动做出的。 她冲出了会议室。 听了王晓菁的陈述,吴瑞刚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她的工作他都检查过,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纰漏?王晓菁说是version control(版本控制)出了纰漏。在某一个正确的版本里何家村本来是被筛掉的,不知为何她弄错了excel文件的版本。 “王晓菁,你能解释一下吗?”林姿绮的脸色不好看。 王晓菁要怎么才能解释明白呢?又要从哪里说起呢?是从她假公济私,想为何家村谋福利,还是从何全欠了债要跳楼开始说?是从几年前大家就在盼望着何家村拆迁却迟迟没有消息,还是从他们这些人如何沦落到城中村开始说?抑或是从嘉华被收购导致了这些人失去铁饭碗,还是从罗申才是因果循环的源头开始说? 有时候沉默是因为想说的太多。她解释不了,一贯沉稳的吴瑞刚都忍不住教训起她来。 林姿绮说:“只有五分钟就汇报了,不能让客户看到我们临到关头还在手忙脚乱。将错就错吧,大不了事后再解释。顾总是非常守时的人,我们必须要准时开始。”她又补充一句,“绝不能当着客户的面承认出错。” “可是……” 王晓菁还想说话,林姿绮皱起了眉说:“行了!你现在只是犯了一个错,不要一错再错了!” 王晓菁站在大屏幕前讲解时,正阳地产的一众高管,包括董事长顾长林就坐在台下。顾长林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面无表情。企划部陈部长倒是很积极地在和她探讨着,但她还是对顾长林的反应有些担心。她总觉得他在琢磨和怀疑什么,像看穿了她的忐忑不安。 王晓菁讲到了宁海。一直端坐在那里的顾长林动了动身子。他盯着宁海那页,只说了一句:“这个何家村听着耳熟……” 王晓菁停了下来。她看着顾长林,顾长林盯着她。别人都没看出来,但是她看懂了他的目光。她心想,完蛋了,顾长林什么都知道。 正阳的高管们都望向了王晓菁。有个人说:“日升购物中心就在那附近。你们搞错了,何家村不该被选上!”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正阳的人等着罗申给出解释,罗申的人则无一人说话。气氛凝成冰,林姿绮脸色铁青。 分卷阅读192 王晓菁往前迈了一步,像差点栽了个跟头。她说:“抱歉,是我错了。何家村不应该在这十五个选址的名单里。我忽略了它附近五公里有日升购物中心和写字楼,那是正阳的物业。” 台下议论纷纷,陈部长脸上挂不住了。这个选址名单他还过目过,罗申但凡错一点,正阳里都会有人把责任算到他头上。尤其是安小婷的那些亲戚们,就等着他犯错,好把他从企划部这个关键岗位上拉下马来。 果然有人就说了:“这都能错?一共就选了十五处地方,还错了一处,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错误。罗申不是号称从不出错吗?怎么到我们正阳这里就漏洞百出了?不知道是能力不行,还是吹过了头。把关的人也没把住关啊!” 林姿绮马上说道:“我们会把其余十四家再仔细检查一遍。但筛选的条件和方法论大家如果都认同的话,结果不会有太大偏差。今天时间有限,我们接下来还是把规划部分再阐述一下吧。” 还有人想争辩,但顾长林说话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继续吧。” 王晓菁低着头走回到位子上。大家都在盯着大屏幕,没人再看她。她从林姿绮干巴巴的声音里听出了她将面临的结果。还有顾长林,顾董事长,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出错的人。而这个错误为她换来了一个3分。 现在这事居然还没完。顾超逸刚才说何家村是他送她的大礼,那话的意思是……正阳地产是他家的? 顾超逸终于清醒了一点。四周的泳池水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看到自己和王晓菁都泡在水里,狼狈不堪。这可不是他当初设计的浪漫表白。 在刚刚坦白了正阳地产和他的关系后,王晓菁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受到了羞辱。他和王晓菁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没有像他当初设想的那样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在跟我说,顾长林是你爸、正阳地产是你家的?”王晓菁问,“大歌剧院酒店、还有三亚这家酒店、就连我今晚要睡的床都是你家的?” 顾超逸嗯了一声。 王晓菁无力地笑了起来,又问:“你还跟我说你和正阳的董事长一个姓只是巧合,我居然真相信了。我上正阳项目是不是你安排的?” “嗯。” “还有何家村,你怎么会知道?哦对了,是不是陈部长给你看了报告?” “嗯。” “你也知道我故意把何家村列了进去?” “嗯。” “别再嗯了!你能不能说句话?顾超逸,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把我耍得团团转?” “是的,王晓菁,我什么都知道。从你告诉我你家在何家村我就记住了。我熟悉正阳的每一个项目,我看到你把何家村列了进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不吭声,我想得很好,这就当做送你的礼物。你问我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可你为什么不领情?你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为什么从来不回应我?” “这还用问吗?” 顾超逸骇然地望着她:“你别说了!”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王晓菁脱口而出道。不要说喜欢了,她现在看着顾超逸,在知道他做过了什么,又知道他刚刚试图做什么后,她觉得他很可怜。 他们之间用了一段尴尬的空白来消化她不喜欢他的事实。之后王晓菁问:“顾总是不是也知道了?” 顾超逸说一开始顾长林对王晓菁百般质疑,他只是想让父亲见识一下王晓菁的聪明能干,证明她会是顾家的好儿媳,才特地打招呼安排她上了正阳项目。 项目结束后,顾长林果然给顾超逸打了个电话,问王晓菁是哪里人。顾超逸这才知道王晓菁闯了祸。但他没有说出全部事实,只说王晓菁是淮东人,在宁海上过学。 王晓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怎么敢这么做?你……你现在连我的家乡都改了?” “晓菁,你不说我爸不会知道的,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我今天和他说的话,他明天就忘,他连我生日都不记得。你放心,我们总能想办法瞒过去的。你就说自己是淮东别的城市的人,何家村的事不会暴露出来的!” “没有‘我们’!只有你!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居然,你居然还想让我为此撒谎?今天改了家乡,明天呢?我连姓名也要改了吗?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人会愿意接受一个被操纵的生活!” “这不是操纵你,这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家境不好,但是没关系,我家有钱,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愿意你妈住在何家村那样的地方吗?我可以改变你的生活、你的一切!我也愿意这么做。我爱你,我希望你过得好!” “这简直是 分卷阅读193 我听过的最浪漫、也是最侮辱的话了。你认为这是为了我好,那不是为我好,是为了你的占有欲。你这自以为是的‘好心’,在我看来就是施舍、是怜悯,而我不需要!你说的好听,说什么何家村是送给我的一份‘大礼’!你知道你这话听上去有多残忍吗?有钱人可以任性,穷人则要指望你们的慈善而活。何家村,还有何家村的那些人,他们是人啊!不是可以随意送来送去的礼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些臭毛病,也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唉,是我表达有问题……” “这是根深蒂固的,骨子里的,你改不了,我也改不了。” “晓菁,你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你是想看到我的真心才能相信我有多爱你吗?我不想听从我爸的意见去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交往。我不愿意别人来安排我的未来。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我自己争取到的!” “所以你就来安排我的未来?你在测试我之前,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你当这是游戏吗?什么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吗?”王晓菁狠狠推了他两下说,“顾超逸,你听好,我和你一样聪明、一样能干。你家大概很厉害,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你的为所欲为不要用在我身上。我们是平等的人!” 王晓菁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现在,请你放开我!” “我不能!因为你不会游泳啊!” 王晓菁狠狠地咬了顾超逸的肩膀一口。他一痛一撒手,她蹬了他一脚就游开了,姿势娴熟,还是自由泳。顾超逸捂着肩膀看她爬上了岸。 “顾超逸,你真的以为你了解我吗?”这是王晓菁甩手走人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管身后的顾超逸如何解释,哪怕他大叫着说顾长林其实挺喜欢她,王晓菁都听不下去了。她抛下了他,离开了这个让她湿漉漉、赤裸裸的地方。她感到羞耻! 羞耻不光因为感到被操控,更因为她意识到了自己差点犯下大错,差点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捷径。她该怪自己,是她犯错在先,令双方陷入了这种境地。顾超逸非但没有阻止她,还纵容她。他是好心,可是她却无法原谅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当众被浇了一盆冷水,里外湿透被人看个精光,看透她不过也是个投机取巧、试图走捷径的人。 艾瑞斯在享受鱼水之欢时,灯光忽然大亮。他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而他十分钟前刚认识的新情人则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吓得一动不动。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王晓菁站在面向花园的门口问。 “啊?这是你的房间?”艾瑞斯慌忙地捡起衣服往身上糊,问,“你怎么不走正门?” “这是我的房间,我爱从哪进从哪进!你也太荒唐了!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房间?” “这个……爱情来了谁也挡不住呀。”艾瑞斯飞快地套上裤子说,“我就看到这个门是开着的,恰巧还没人。” 王晓菁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鼓起的大包说:“你赶紧把他弄出去。你知道这是谁的床吗?” “谁的?” “陈雨思的。” “我的妈呀!” 艾瑞斯赶紧拉开了被子。他的新情人捂着脸,王晓菁认出不是罗申的人。再一看地上的衣服,原来是酒店服务员。 “我先出去一会,我回来时这里要恢复成原样。” “这好说,这个他拿手。”艾瑞斯说,“我先溜了。你可千万别让陈雨思知道啊!她一定会骂死我的。” “不会的,你放心,”王晓菁说,“她会阉了你。” 艾瑞斯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加快了套衣服的速度。他正要仓皇而逃,又折回到王晓菁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哎,你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王晓菁恶狠狠道。现在的她就像刚从海难现场逃生出来。 夜半深沉,银河转到了正空中。灯塔的光也逊色了下去。 今夜,长长茫茫的银河以近乎陡直的角度,由北向南贯穿了南海上空。缀满银河的星辰既清晰得点点可见,又密集地堆砌在一起,形成了模糊的光晕。天空中的起点不知在何处,但终点就在目所能及的海天相接之处。 海滩上嬉闹的人群已经散去。醉酒的亚当斯在被扔进海里之前突然清醒了,把手机掏了出来,还有眼镜和手表也摘掉了,才允许人们将他抛进海里。 罗锐恒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亚当斯的伪装术。当亚当斯把几个物什交给他时,他亦假装着和其他人一样,热情高涨地捉弄着亚当斯。 夜深了。海滩上除了银河,就剩他了。 分卷阅读194 王晓菁在林子里越走越快。低矮的热带阔叶林擦身而过,像追兵一样紧追她不放,她向不知去处的去处奔去。等她彻底跑起来了,树林一下消失了,她脚下一软,直接踏在了沙滩上。看到了大海,也看到了银河。 她的眼中不再有那束强烈的橙光。大海上空的银河静谧,虽不及灯塔的光亮那样强烈,却照进了人的心里,辽阔、安静、包容又干净。 她头脑一片混乱。面前岔路岔成了乱麻,不知该选择哪条。她坐在海滩上,期盼真理会浮现,期盼大海和星空会指引正确的方向。 她迫切地期盼着、期盼着……然后,她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人。 银河下,罗锐恒在向她走来。 他坐了下来,把昂贵的西装外套扔到一旁,问道:“你哭了?” “我没有。” “那也掉海里了?”罗锐恒指了指王晓菁的眼睛,“眼妆都糊了。” “……算是吧。”王晓菁赶紧抹了两下眼睛。 罗锐恒掏出纸巾给她,但她越抹越糟糕。罗锐恒看不下去,掰过她的脸就擦了起来。他太用力了,她的脸生疼。但脸上终于清爽后,她觉得轻松了一点。 “你怎么一个人?”罗锐恒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顾超逸呢?” 王晓菁先是惊讶,再是懊恼,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问这个问题?” “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在追你。” “您也这么觉得?” 罗锐恒不说话,这比说话更讨厌。 王晓菁霍地起身说:“我和他没关系!”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开了,把罗锐恒晾在那里。跑出去几步,她又跑了回来,冲着罗锐恒说:“我要说清楚,我们只是同事关系,因为做项目熟悉了一点,但绝不是男女朋友!”她立定,赌咒发誓般道,“我不喜欢他!” 海滩静谧,让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王晓菁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想要澄清这点。 罗锐恒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拍拍裤子说:“走走吧。”说着就径直走了。 王晓菁愣了愣,跟了上去。他们沿着海岸线散布,走着走着,王晓菁想起他们还有一件事未了结。 “罗总,那个钱……我会还您的,一年之内,我就会还您。” 罗锐恒似乎没听见,或是在想别的事,说:“是你不喜欢林总,还是林总不喜欢你?她的项目你也能做砸?她手那么松的人。” “都不是,我可能就是不习惯地产这个行业,还是习惯跟着您。您要开始新项目了吗?” “是有一个。” 海浪声大了一点,涨潮了。他们的话头就截在了这里,开始往回走,走到泳池边上时,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这时候罗锐恒说:“我也有过吃了上顿没下顿、要靠助学贷款过日子的时候。我记得大学食堂有免费的汤,味道像肥皂水,但是靠这肥皂水加两个馒头每天吃饭只用花一块钱。那时候很艰难,而且时常在想努力学习、努力工作究竟有没有用。后来发现想这些也没用,因为没得可选。” “您是在鼓励我吗?” “算是吧。” “嗯,还不如不说。” 短暂沉默后,王晓菁说,“我觉得我就是个大傻逼。您说的对,我总是给自己惹麻烦。其实那些不是麻烦,那些就是对我的教训,是我作为大傻逼的教训。我总以为自己很能干,什么都要去逞个能。实际上我连自己的一个烂摊子都管不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最近发生的一切她可以怨恨运气不好,但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明白,是自己一开始在有选择的时候选了一条看似是捷径实则却错误的道路。 “不错!不错!”罗锐恒居然鼓起掌来,说,“我以为你只会拿傻气当勇气,准备就这么‘勇往直前’下去呢,看来教训没白得。人的生活变得容易,第一步就是从认识到自己是个大傻逼开始。” “您也有过?” “当然,比你还晚。工作了两年才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一事无成,认识到自己不过如此,然后就去读了MBA。也许现在仍然是个傻逼,但至少敢于面对自己是傻逼的事实了。王晓菁,”罗锐恒正色道,“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如果再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寻求帮助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们都会犯错,你还年轻,本来就应该犯很多错。寻求帮助不会显得你软弱,恰恰相反,这说明你很勇敢。罗锐恒忽然语重心长的语气让王晓菁还有点不适应。他自己可能都有点不适应,他们俩都笑了一下。最后的最后,在王晓菁准备离开时,罗锐恒告诉她下一个项目和港口物流有关,让她回去 分卷阅读195 准备下。 王晓菁穿过花园回到房间。在与今夜道别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银河。上帝也许没有良心,人却有。良心这个东西,也许会让人生变得艰难,却会让人获得心灵上的安宁。模糊的星空其实早就规划出了清晰的路径。重要的是你站在哪里能看到它,又有谁站在你身旁、指引着你看到它。 第十章 后会有期 立秋后,晚间的凉意就明显了。杨凡抱着保温杯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让人有种错觉,以为光亮处比阴影处更温暖一点。 她不时把头发捋到耳后。出门时随手拿发夹把长发别在脑后,头发不时散下来,总是挡住视线。在第三十次(她真的在数着)把头发捋到耳后时,她听到弄堂里有人推门出来。几个穿格子衫的男人走了出来,靠着墙根抽起了烟,抱怨着“996”制度。她从他们之中穿了过去,对他们悲惨的发量表示同情。她走到一扇木门外,问守在门口的老头:“结束了吗?” 老头往里看了一眼说:“打淘汰赛了。侬那个相好今晚手气蛮灵的。” 杨凡说进去送汤给他,老头嘲笑了一番,挥挥手让她进去了。 德州扑克的淘汰赛打起来节奏很快。看的人心跳加速,牌桌上的人却一个个淡定得像在参禅。杨凡抱紧保温杯,挤到了围观人群的前排。 谁能想到,平日里陆家嘴或是张江人模狗样的精英们,会为了一场牌局,屈尊来到浦西弄堂的老公房。在杨凡看来,这些做金融咨询或者IT的人把德州扑克当成智力的竞争。赢钱很重要,获得智商的优越感更重要。 现在牌桌上只剩下两男一女。一个鼻头和脑壳都油光光的IT男;一个看不出年龄但能看出胸很大的投行女销售;还有一个穿白衬衫、戴眼镜的男人,如果不是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染着汗渍的半边领子翻得过头,就算是在场最斯文、最好看的男人了。杨凡有点得意,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相好”。 眼镜男面前放着最多的筹码。他把这些筹码往前一推,轻轻说了声“全押”。旁边那个投行女嗔怪道这没法玩了,但还是跟了,也全押上了。IT男说不要信他,他就是在虚张声势。 眼镜男盘着手里一块一百的筹码,说:“那你也全押上,亮牌了不就知道我是不是虚张声势了?” IT男又跟周围人说,他动不动就全押,就是那种会把老婆本都输光的人。 周围人起哄说:“小白脸哪里需要老婆本?他没有老婆本都有女人要他。” 杨凡听得都脸红,不禁往后躲了躲。不过眼镜男压根就没注意到她。他奚落道:“你怕什么?一把梭哈,输了下海干活,赢了会所嫩模!” IT男思忖再三,在起哄声中犹犹豫豫地全押上了。 庄家翻开了桌上剩下的两张牌,是两张“A”,让三个人也都亮牌。眼镜男亮出了两张“A”。周围爆发出了一阵唏嘘声。杨凡也捂住了嘴,眉眼弯出了笑意。 这一场淘汰掉了七个人,最后赢家通吃,赢了九万块。杨凡刚要上前把保温杯给眼镜男,投行女满脸不高兴地推开她挤到眼镜男跟前,啰嗦起来。他把盘得已经粘上油渍的一百块筹码塞进投行女的乳沟间,说:“给你丽思.卡尔顿楼上买杯酒。” 看门老头进来了,说:“侬今天手气老好!侬要天天结棍,债早还完了。”他扒拉了一下筹码说,“还欠五十一万九千九百块。” 眼镜男走到门外掏出了一包烟,刚抽上一口时,杨凡跟出来了。 “你跟过来干嘛?”眼镜男问。 杨凡赶紧拧开保温杯,送到了眼镜男的鼻子底下说:“喝了吧。” 眼镜男往保温杯里弹了弹烟灰,扬长而去。杨凡在后面一跺脚喊道:“陈浩然!你等等我!” 告别了银河、海滩,回到了摩天大楼中后,日子又恢复了忙碌和平静,就像一切没发生过。 顾超逸不再有事没事找王晓菁吃饭,不再和她说话,就连眼神接触都没有。绯闻在罗申是个很常见的现象,来得快,忘得也快。观众们都有了默契,很快就没人再开他俩的玩笑了。 顾超逸亦不再拒绝苏琪的邀请。一日午饭,他们在“九龙冰室”里等位。在狭窄的过道里,苏琪眉飞色舞地说着三亚的八卦,比如菲利普和罗锐恒大吵了一架、艾瑞斯与公司里某个合伙人上床被抓了现行、侯捷彻夜未归之类。 顾超逸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在目光第五十次飘到窗外时,他看到王晓菁就站在外面的马路上。 隔着不怎么干净的窗户,王晓菁也看到了顾超逸。顾超逸没有回避,带着难言之隐的表情看着她。王晓菁转身走了。 顾超逸心想,自己真是一败 分卷阅读196 涂地。可能是该放手了。 从三亚回来后,他和顾长林见过一面。顾长林亲自飞到上海来,说是出差,其实他们都清楚顾长林来是为什么。他还有点和父亲赌气。顾长林却说起正阳项目汇报那天的经历。 “那女孩很聪明,也很正派。”顾长林说他那天到得早,在会议室门外听到了罗申团队的争执。他知道王晓菁犯了错,也知道她想纠正错误却被经理和合伙人拦住了。 顾超逸诧异了:“你不是说不喜欢她的吗?” “我是不喜欢,但不代表她不是个好姑娘。只能说她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需要的女孩。儿子,我说得明确一点,她不会有机会进我们家的门。” “是没机会了。”顾超逸苦笑道,“她拒绝了我。” “哦?她敢拒绝你?那我现在倒是有点喜欢她了。” “爸,我去见廖媛媛。”顾超逸突然说。 顾长林点点头,说他终于长大了。 顾超逸心想,不是他长大了。成人世界的规则他早就知道,愿不愿意做是另一回事。他只是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王晓菁。 这时就听到门口铃铛一响,顾超逸眼中亮了一下。王晓菁挤进了饭馆狭窄的过道里。 王晓菁不顾苏琪诧异又戒备的反应,对顾超逸说:“我要和你谈谈。” 苏琪被顾超逸支走了,或者说是被气走的。王晓菁和他在小桌边坐下。饭馆空间逼仄,挤满了中午赶时间的金领们。幸好人人都盯着手机,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年轻人都有话要说、但是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王晓菁从顾超逸的目光里看出了期盼和惊喜。那天晚上她从泳池跑出来,顾超逸也追了出来。她想过要回头,可那是说一句话、看一眼都不对的时候。直到几天后,她想她不得不来找他。但回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解开一个疑问。 顾超逸开口了:“晓菁,我……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说话了。三亚那次……” 王晓菁打断他说:“我不想再提了。我找你是有个问题。你说你清楚正阳地产的每一个项目,有一个项目你知道吗?宁海的日升购物中心。” “我记得。怎么了?” “当年你们是怎么得到这块地的?” 顾超逸思索了一下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从2004年之后,所有的地产项目都要经过土地招拍挂的环节,日升应该也不例外。” 顾超逸的回答含混不清,王晓菁有些失望。他马上掏出手机说让她等一下,他问问正阳的人。 王晓菁看着他对着手机沉默着,最后他点了一下头,挂了电话,对王晓菁说:“日升原来是一个叫嘉华电子的工厂地块,是工业用地。在变换过土地性质之后卖给正阳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暗箱操作,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项目。你为什么关心这个项目?” 王晓菁是准备过应付这样的问题的。她本想说她不甘心,想知道何家村究竟因为怎样的一个项目被筛下来的。但她看到顾超逸眼中的期盼比方才第一眼见到她时更强烈。为了他俩好,她说:“别问了,这是我的事。” “好吧……你还在生我气吗?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把那件事忘了?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我已经忘了。” 顾超逸松了一口气。 可王晓菁又说:“但是忘记不代表原谅。顾超逸,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们本该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却什么也做不成了。”她连饭都没和他吃,就离开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人声鼎沸的茶餐厅里。 侯捷从菲利普的办公室出来时惊魂未定地怔了三秒钟。他上了菲利普一个只有两周长的尽职调查项目。本该是一个月的工作量,时间却只给了一半,相当于打了五折。听说在这基础上还额外打了一个折扣,总之是一个低到骨折的价格。 合伙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侯捷哀叹道。减薪事件后,菲利普的农业和食品行业方向被砍掉了一半,现在只能靠尽职调查这种短期项目来维持存在感。今天开项目启动会时恰逢股市开盘,菲利普放在桌上的手机疯狂地颤动着,跳出来一系列股票软件的提醒。侯捷口袋里的手机也在震动。他只看了一眼菲利普的手机,就被骂得狗血喷头。 等出门一看,原来是大盘大跌,许多个股触及到了下跌提醒的价位。侯捷惊魂未定又沮丧,随即又幸灾乐祸地一笑。原来信佛的菲利普也无法在股市面前保持随缘的心态。 这时候陈雨思从过道走来。侯捷装作没看见就走,可陈雨思却叫住了他:“怎么一见到救命恩人就跑?” 侯捷讪 分卷阅读197 讪笑着,陈雨思哪是他的救命恩人,简直是他最想灭口的人了。 那晚在三亚的狂欢结束后,侯捷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他喝多了,只知道在走路,不知道往哪走。他穿过酒店花园,恍惚遇到过许嘉峰在打电话,不知道是跟谁,听上去很生气地在说“遭什么报应、不要疑神疑鬼”之类的话。他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许嘉峰,想问他回房间的路怎么走,许嘉峰吓得跳脚,见鬼似的就跑了。 明天一定要问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做贼心虚的样子,侯捷心想。他继续走,越走越热,直到游泳池边,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等到他醒过来时,浑身酸痛,湿漉漉地躺在泳池边的地上。陈雨思蹲在他旁边,托着腮帮看着他。侯捷坐起身,发现肚子上盖着一条浴巾,然后便试图爬起来。 “哎!别动!”陈雨思还没来得及拦住,侯捷已经站了起来。浴巾掉在了地上,他感到身上一凉,低头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丝不挂。 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喊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陈雨思捡起浴巾往他身上一丢说:“我又不是没见过。” 后来侯捷才知道,原来他栽进水里时陈雨思正独自在游泳。陈雨思坚持说是他自己脱光了衣服跳进来的,然后就像死人一样漂在水上。如果不是她费劲把他拽上岸,他真就要变死人了。 “你是有事想不开吗?”陈雨思扶着侯捷往酒店房间走去。他还扭伤了脚,但陈雨思坚持说是他自己跳水扭伤的,不是她拽他上岸时太暴力。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侯捷夸张地笑道。 “嗯估计也不是大事,真想寻死就该跳海去。跳泳池最多残废,能赢得个同情就不错了。你这是想赢得谁的同情啊?” “苏琪。哎,不是,我没想寻死啊!就是喝多了!” 陈雨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等到把侯捷扶回房间,她说:“以后少喝点,失恋加酒等于砒霜。你要是想不开,就多工作,工作能治愈一切。唉,看来你们还是工作太少,闲的。” 有人悄悄推门进来了。艾瑞斯看到陈雨思居然在自己房间里,差点没昏过去。 “你怎么那么快?”艾瑞斯紧张地说,“对不起,我……” 陈雨思疑惑地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艾瑞斯不确定地问。 “没有,我要走了。”陈雨思淡定地拍了拍侯捷,又绕到艾瑞斯面前说,“你好好看着你室友吧。” 门一关艾瑞斯指着侯捷,又指了指门外,说:“你小子可以啊!” 公司的谣言起码有一半都是艾瑞斯贡献出来的。侯捷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关于他和陈雨思的谣言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了。走道里,他向陈雨思解释道,他避而不见是为了辟谣。 陈雨思说:“你知道破解谣言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你别告诉我是直面它?” “是再制造出一个来。”陈雨思晃了晃手中最新的项目人员安排表,侯捷和苏琪被分配到了同一个项目。 从三亚回来后,菲利普和罗锐恒之间就形成了一道冰冷的气场。据说登上回程的飞机前两人还维持着虚假的平和,可是下了飞机就有人看到菲利普冲罗锐恒扬着拳头,愤怒地扬长而去。 大概只有他们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巧不巧,回程的飞机上他们俩的位子紧挨着。 菲利普张望了一下,公务舱里有不少罗申的合伙人,亚当斯也在。罗锐恒气定神闲地坐那看报纸,说:“我不介意你和别人换位子,换架飞机都行。” 菲利普坐下忿忿道:“罗锐恒,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如果你能闭嘴的话,我们应该可以享受一段安静的、顺利的旅程。” 罗锐恒真就闭嘴了。飞机起飞后没多久,他打开电脑开始研究一个客户的资料。菲利普说是不想理他,余光却没有放过他的电脑。 “你怎么看起粮油企业了?”菲利普指着屏幕说,“那是我负责的行业啊!” “曾经是。”罗锐恒说,“你忘了?几个月前公司已经决定砍掉这条业务线了。” “那你看这个干嘛?” 罗锐恒合上电脑说:“刚才好像有人让我闭嘴的?我想睡一会了,享受一段安静的、顺利的旅程。” 菲利普面目狰狞地闭了嘴。客舱服务开始了,可没有素食。菲利普和空姐发了一通脾气后,不得不接受水果和沙拉作为午饭。饥饿变成了更大的怨气,他捣醒了罗锐恒:“罗锐恒,你必须和我解释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你的阴谋?你故意砍掉我的业务线,好自己去发展客户!振华粮油应该是我的客户!”b 分卷阅读198 r “哦?那他们怎么没有直接找你?” “谁说他们没找我?我跟采购部的王主任可是很熟的!” “哦?居然不是董事长?”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没听钱总说过啊。Anyway(不管怎样),客户是我发展出来的。项目虽然还没做,但八字已经有了一撇。要是坏了我的项目,我饶不了你。公司要是少了一笔收入,亚当斯饶不了你。” “你这耍阴谋诡计的小人!” “错了,是明目张胆,谁强谁上。” “粮油是我的领域,我要向全球合伙人委员会去申诉!你这是坏了罗申的规矩!” “尽管去吧。你在罗申那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我们是一家务实的公司吧?罗申可不是幼儿园,你去告状、掉两滴眼泪就会有人主持公道。罗申唯一的公道就是拿下项目。”罗锐恒又挑着眉毛,揶揄道,“我再告诉你一句为什么你的申诉不会成功,振华虽然是粮油企业,但是这个项目和粮油一点关系都没有。和林总做的地产项目一样,是一个‘三不管’的行业。而这个行业我管定了!” 菲利普脸都皱了起来,说:“你等着!” “嗯,我等着。别让我失望。”罗锐恒戴上眼罩,又继续睡了。 下飞机时,菲利普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挤到最前面,找亚当斯去了。罗锐恒从后面看得一清二楚。菲利普在那义愤填膺。亚当斯简短地说了两句,就把菲利普晾在原地自行走了。 罗锐恒路过菲利普,菲利普扬着拳头被他轻巧地掰到了一旁。他说:“你还是回去多念念经吧,那个也许管用。”气得菲利普直转圈。 林姿绮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回到家中,她问亚当斯为什么不为菲利普主持一下公道,难道不会让他或是其他合伙人觉得偏心吗?亚当斯说当然不能偏心,而他正打算交给林姿绮去落实。 “菲利普的新项目会很缺人手。”亚当斯说,“你明白该怎么办了吧?” 林姿绮想了想说:“知道归知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两人总有一天要决出高下胜负的。” “那是他们俩的事。下面的人谁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亚当斯躺下睡了。林姿绮看着他平缓起伏的胸部,心想,亚当斯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应该是:关键不要有人试图胜过他。 苏琪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托着下巴发呆。她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出现了一点偏差。曾经那条路上有学业、有事业,就是没有爱情。等到爱情的岔路出现时,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规划,甚至连踏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不知是她太笨拙姿势不对,还是这条路本来就坑坑洼洼。总之不太好走。 今天她生气,不光因为顾超逸一看到王晓菁眼睛就亮了,更因为她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勇气去表达、去争取。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里,没遇到过让她胆怯的难题。可是面对顾超逸,她却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这不像她,这不是她。 可这不能怪她。她在顾超逸的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种闪亮、热烈的目光。她和他每说一句话,都仿佛是在求着他开口。而他每一句应付的回应都在阻止她说出“喜欢”二字。 她的脑海里反复滚动着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在写PPT的字里行间里、在excel表上那些复杂的数字里,总是浮动着一些凌乱的影像或思绪。上周她给左安平发邮件忘了贴附件,昨天她算错了数还是被实习生发现的。 苏琪把十指插进头发里,烦恼地摩挲着。手一抽出来,却抓着一把脱落的头发。 比脱发更糟糕的是,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恨起王晓菁。恨她有什么用呢?王晓菁的心思明显不在顾超逸身上。 可推门进来的偏偏是王晓菁。苏琪马上坐直,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说:“这会议室已经预定了。” 王晓菁后退了一步查看门口的显示屏说:“没错是这个。”她又进来说,“我也上了菲利普的项目。” 菲利普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对着《心经》念念有词。念到“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时,就听到罗锐恒的声音说:“佛祖应该教过人清心寡欲、不争不抢吧?” 菲利普直到念完才睁开眼说:“我说过要你等着看。” 罗锐恒走进来,拖开椅子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坐下,像在自家客厅般摆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种雕虫小技吗?把分析师都要走了,一个人都不给我?” “这完全符合公司的规定。公司规定有收入的项目就是优先于竞标项目。谁让你的项目不赚钱呢?没办法。”菲利普摊摊手、耸耸肩,表示这可是亚当 分卷阅读199 斯批准的安排。他罗锐恒要抗议,应该去找亚当斯。 罗锐恒摆摆手说:“罢了,我不是来抗议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轻易与我为敌。但如果你特别想和我一较高下,就拿业绩说话。亚当斯批准把人都给你,也是想看到公司的整体业绩提升,而不是拆东墙补西墙。你不要会错意。” 他又翻了翻菲利普的《心经》,笑里带着轻视。菲利普进家门时还在想着罗锐恒那种一贯的笑,一开门却被满脸泪痕的儿子扑了个趔趄。他扶住儿子,轻声细语道:“亚当斯,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告诉爸爸。” 小亚当斯哇哇大哭起来,原来是养的猫跳楼死了。妻子袁静过来抱开了儿子,数落起菲利普:“谁让你逼猫吃素呢?这根本不符合自然界规律嘛!你让我们吃也就算了,猫哪里忍得了?所以咯,就跳楼自杀咯。” 菲利普没好气道:“这猫是抑郁了还是咋的?成天好吃好喝供着也会自杀?而且就这两层楼也能摔死?” “一点荤腥都不让沾,我要是猫我也想跳楼。” “呸呸呸,别胡说!死一只猫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一落,小亚当斯又哇哇大哭起来。菲利普只好拼命哄儿子,答应再弄一只回来。 等阿姨把小亚当斯带走后,袁静问:“你今天过得如何?” “肯定比这只猫好。”菲利普看到袁静对他的笑话不感冒,马上抱着她哄道,“很顺利,又一个新项目要开始了。你不是要买个爱马仕包吗?明天就可以去看看了!” 哄走了袁静,菲利普坐在书房里垂着头。他想了一会,打了一个电话,说:“……标书准备得如何了……关系都给你了,该活动的要去活动。什么都打点好了?打点好了也要好好准备,这次不是陪标那么简单了。你知道谁要参加竞标吗?罗申,对,没骗你!这个项目不能丢,丢了这公司就垮了!你也别干了……哦对了,你能不能搞到一只猫?不用管什么品种,能吃素就行……素,素食的‘素’,你没听错……钱会给你的……哎呀,会给的!” 菲利普的新客户是一家空气净化器的国际厂商吉安特。论市场份额,全宇宙都快被吉安特占领了,可偏偏在竞争激烈的中国市场没有存在感。这次吉安特想在中国寻找更多的渠道代理商。候选代理商已经有四家了,菲利普他们要做的就是对这四家做尽职调查。 最近这两年全球经济不好,外企客户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挥金如土,搞“撒币”式的投资,尽职调查项目都做得格外仔细,钱给得也抠。咨询公司服务外企客户,整个一个杨白劳给黄世仁打工,连罗申也不例外。 往常至少是四周的工作量被压缩成了两周,所以只能搞便宜的人海战术,安排了三个分析师。王晓菁接到林姿绮通知时很意外,她以为会是罗锐恒的竞标项目。可她没说什么,两个合伙人在飞机上的龃龉大家都听说了。她还是安生一点别惹事。 项目上的氛围有些微妙。侯捷、苏琪和她,三个人不像是壕沟里的战友,倒像是各怀鬼胎的间谍。 “这有什么奇怪的?”晚饭时,赛玲娜把一碟海蜇头放在中间说,“这是苏琪。”她又指着越南春卷说是侯捷,苹果鹅肝是王晓菁,还有一盘炸鸡翅是顾超逸。 “看出来了吧?你们这几个人就像这一桌大杂烩,各种口味都有,每盘菜看着都好吃,搭配在一起就不伦不类。”赛玲娜环视着这家新开的号称是各国料理精华的馆子,说,“这家要是这么开下去,迟早要倒闭。” “那干嘛来这吃?” “周围的都吃腻了,闲得无聊,换换口味。” “隐喻这么多,你可以去当作家了。我就是不明白,你也不在项目上,为什么不是安排你去上菲利普的项目?” “那肯定是你更能干,菲利普更喜欢你呗。”赛玲娜指着自己说,“你看我长得就不太像能干活的样子。” 王晓菁呵呵笑了起来,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曾经担心赛玲娜和于帆顺分手后不能很快走出来。但似乎经过那番历练后,赛玲娜变得比以往洒脱了一些。也许最能锻炼女人的不是工作,而是感情。 赛玲娜又挪了一碗蔬菜沙拉到那盘鹅肝旁,说:“就是不知道这菜是谁,又是谁的菜?” 王晓菁说:“我也想知道。”她刚动了第一下筷子就收到左安平的邮件,要她马上回公司改模型去。 “你们怎么忙成这样?你中午饭就没吃啊!吃一口再走吧。” “我的胃不属于我,属于我老板。发票回头给我,报销算我头上吧。”王晓菁揪着赛玲娜的脸蛋,抹平她撅着的嘴说,“多干活好歹可以养你这个小馋猫呀!” 老公房的木地板被踩得唧唧作响,杨凡端着一碗中药进来了。 分卷阅读200 陈浩然窝在破旧的二人沙发里,盘着腿,一边敲着电脑,一边拿起手边的酒瓶灌了一大口。这个沙发是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内最重要的家当,充当了唯一的座椅、唯一的床和唯一的办公桌。有时候他可以几天不着家,在酒吧或者赌场上挥霍掉所有钱和剩余不多的健康。有时候他又会像今天这样,连续十几个小时窝在沙发里,就像是从沙发里长出来的。但是杨凡知道,往往他在沙发里“长”一会,就意味着又会有一笔钱从天而降、供他支撑一段时日了。 有那么一刻,陈浩然停止了动作,手掐进胃部,全神贯注地盯着空中不知道哪里。屋里昏暗,只有电脑显示屏莹莹地亮着,照得他的脸像鬼脸。这是他的身体又在疼痛或是抽搐的信号。他只是在等这些不愉快的感觉过去。忍耐对他来说比药管用。 杨凡在充当了茶几的板凳上放下药,拿起酒瓶,就听陈浩然命令道:“放下!” 杨凡保持着举着酒瓶的姿势,说:“浩然,我不想和你吵架。” “那就放下。” “医生说了禁烟禁酒,你什么都不听。这会加重病情的!” “那正好。”陈浩然把电脑搁在一边说,“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别浪费时间了……也别浪费钱了。你爸妈快要被你气死了你知道不?他们一生气就来找我麻烦,我快被烦死了!” 杨凡抱着酒瓶坐在他身边,红了眼圈,说:“我走不掉。我怎么能把你扔下不管呢?是你非要离婚的,我可不想。” “杨凡,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你跟着我不会好的。我这个赌棍、酒鬼,还有一堆的病,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偏偏就要黏上来呢?” “因为你是我丈夫。我们结婚时许过的承诺,我就要遵守。” “谁说要遵守的?你又不是小孩,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遵守承诺?”陈浩然想起什么,又问,“还有,你爸说早给你断供了。你哪来的钱买药的?” “我以前存的。你别管了!” 杨凡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却被陈浩然一把抢了过去,问道:“你这是干嘛?你不能喝酒的!” “你要是废人一个,我也只能陪着你堕落下去。” 陈浩然叹了口气,把中药碗端起来喝了个干净。然后,他脱光了杨凡的衣服,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做起爱来。在一进一出的间隙里,他还有空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口。他喜欢在做爱的时候喝酒,这几乎成了一个表明他很享受的标志性动作。以前杨凡爱看他这样,但是现在她不再注视着他。她闭上了眼睛,学起他的忍耐,等待着说不上是享受还是痛苦的这一切过去。 一只橘猫跑过来挠着沙发腿直叫。杨凡起身却被陈浩然按了回去,说不用管它,饿几天之后这猫就该学会吃素了。 左安平要王晓菁把模型初稿在今天结束前发给她。所谓“今天结束前”不是指下午六点正常人下班的正常时间,而是指隔日早上8点领导起床前。王晓菁省了午饭和晚饭时间,紧赶慢赶地在晚上十点左右完工了。 她仔细检查了两遍,写好了给左安平的邮件,把模型文件的附件贴好,最后设定了第二天早上七点自动发送该邮件。做完这一切,她飞快地收拾东西下楼。在电梯里她打了一个电话:“罗总,我完事了。我去买点吃的,然后您看在哪工作方便?” “你还没吃饭?”罗锐恒在电话里问,“这个点饭馆都关了。你到我家来吧,我做点饭。” 罗锐恒居然会做饭?王晓菁本想客气一下,可好奇心占了上风。 等她敲开门,看到罗锐恒卷着袖子、围着围裙,难得一副居家风格居然还挺顺眼。她强忍着笑,嘴角都憋歪了。 “王晓菁,要么就痛快笑,要么就别笑。”罗锐恒举着铲勺说。 王晓菁扶着门框笑岔了气,罗锐恒无语地看着她。她进门后,罗锐恒把家门大敞着。可他住的千万江景大平层是一梯一户,敞不敞连蚊子都不会路过。 王晓菁得承认那一瞬她动了点念头。她不知道是罗锐恒太正人君子,还是她多想了——这也许是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信号。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算坏。 “你确定能应付得过来吗?”罗锐恒严肃地问。 王晓菁有些讶异,罗锐恒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不过转念一想,可能他不想让菲利普发现她在帮他做标书。她轻描淡写解释了一下关于工作量的安排,罗锐恒似乎是信了,就进了厨房。 王晓菁转来转去,现在她终于有时间好好参观一下罗锐恒的豪宅了。她始终认为家的风格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这个家用大片的黑白灰三色,说明主人理智冷静。墙上挂着好几幅星空照片,居然也都是黑白的。说明他不光是理 分卷阅读201 智,可能也毫无感情。 王晓菁走近一看发现这些照片下方都有一个“LRH”的签名。这倒是个意外发现,原来罗锐恒也有兴趣爱好啊!她以为他的生命里只有工作和骂人呢。 王晓菁一度还想去书房看看。她口袋里一直揣着一张纸,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找到合适地方塞进去。 她探头进厨房,看到罗锐恒在灶台前走来走去,像军队的指挥官,或是流水线上的段长。炉灶上四个火都是开着的,台子上蔬菜和鱼码得整整齐齐的。水龙头是开着的,抽油烟机的声音听上去都富有节奏。她无法想象一个正在工作的厨房怎么能整洁成这样? 她想,这可能就是她和罗锐恒的区别。在生活的细节里、在不经意的瞬间,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特质。工作可以把人都变成一个模子,就像那个MBTI测试,他们都是“J”,擅长规划。可是罗锐恒在生活中也井井有条、严于律己。规划是他的本质,可不是她的。在生活中她常常丢三落四,会忘了锁门,会把办公桌搞得像违章搭建。如果这是她的厨房,她早就搞得像被炸弹炸过的一样了。 “要不要我帮忙?” 王晓菁刚跨进厨房,就听罗锐恒吼道:“别进来!厨房就这么点大!” 明明这个厨房比她家都大。王晓菁喏喏地退了出去,她在餐桌旁打开电脑,以略高于屏幕边沿的目光看到罗锐恒从厨房出来,搓着围裙向书房走去。又看到他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叠材料。等到他走到她面前时,她赶紧假装在工作。 “饭五分钟就好。” 罗锐恒把材料往她面前一放。 王晓菁翻起材料,是港口规划的平面图。她不解其意,听说这次竞标的是振华粮油的项目。她原以为和农产品相关,猜测罗锐恒是因为她养猪项目的经历才要她参与的。她翻起平面图,逐渐意识到了另一点,这个项目里也有地产规划的要素。而她在正阳项目上学到的知识,正好能派上用场。 罗锐恒端着两个盘子过来,破口骂道:“我才离开十分钟!就十分钟!你要把我家拆了吗?” 王晓菁低头看看,桌子只是有点乱,被电脑和材料铺满了。她刚刚喝水还不小心洒了一滩,连放盘子的地方都没了。她赶忙扯了抹布收拾,说混乱也是一种秩序。但是罗锐恒的脸色显示这种胡扯不奏效。她都想拿抹布擦擦他的脸,看能否把他皱起的眉头抹平了。 四菜一汤上桌了。汤是鲫鱼汤,颜色像牛奶,还有红烧肉这样的硬菜。王晓菁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块肉。罗锐恒就抱肘贴着椅背坐那看着,也不问好不好吃。 王晓菁拿起糖瓶子就往葱香藕片里洒了点。罗锐恒痛心疾首地说你干嘛。她说了句“提鲜”,俨然在用会做菜的话术。 “想不到你还会做菜。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只吃外卖了。”罗锐恒说。 王晓菁脑中瞬间罗列出她会做的菜,不想太过于打击罗锐恒,说:“想不到您也会做菜。” “原来不会,生活教会了我。”罗锐恒说但凡有过留学经历的人都会做菜,被逼的。 王晓菁想起他和齐佳药业的CEO万慧似乎有一段“爱在哈佛”的经历,刚想问问他在哈佛的故事,罗锐恒却催促她赶紧吃完干活。 王晓菁边吃边听罗锐恒灌输项目背景。振华的董事长钱进东自新上任开始就在全国各地收购物流园区。一个粮油企业去搞物流,乍一看没什么必要,仔细一看的确有点优势,至少一大半货源是现成的。但钱进东的想法不止于此,他想借着物流园区延伸进产业园,甚至是商业地产的开发。 “又是房地产。”王晓菁听完说,“这个行业也太拥挤了吧。除了房地产他们就不想搞点别的吗?” “搞点别的,最终也会去搞房地产。”罗锐恒说,“金融和地产是所有行业的金字塔的塔尖。但凡有点野心的人,最后都想尝尝站在塔尖上的滋味。” 想想也是,这年头做实业不赚钱。做实业赚的钱最后都变成了房租,反倒变成了给房地产打工。振华看上的新标的就是一家做实业的——江海船舶。因为老老实实干造船,在08年金融危机后,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从一万点一头栽到了几百点,把他们彻底干翻了。银行断贷,没了现金流直接破产,现在就只剩船坞和码头值点钱。银行比江海船舶更着急,着急让他们赶紧被哪家财大气粗的收购了,好偿还欠银行的两百五十亿债务。 于是“白衣骑士”振华粮油出现了。振华有意收购江海船舶,但是可行性研究绕不过去。以前那些小打小闹的收购说说也就过去了,但江海船舶的体量太大。听说董事会不是人人都赞同钱进东激进的收购,尤其据说总经理侯志成和钱进东关系不加,虽然明面上没有反对,但也不是很积极。王晓菁明白了,原来钱进东是想拿罗申当枪使,借用第三方的“中立”意见说服 分卷阅读202 董事会。 突然,砰的一声,客厅门自己关上了。王晓菁和罗锐恒都愣了一秒钟。他们俩只是偏头在那里看着,最后还是罗锐恒站了起来。 眼看罗锐恒就要走到门口去了,王晓菁近乎喊了起来:“罗总!”她结结巴巴说,“太可惜了……我是说,江海船舶,大江大海,最后却在阴沟里翻了船。我看这个平面图,占地一万亩、八公里岸线,是不小的造船厂呢。” 她其实根本没有概念,到底多大的船厂算大。 结果罗锐恒只是走到吧台那,倒了两杯水过来,说:“是国内第一大民营造船厂。可惜没机会去看看那些船坞了,听说还有全球最大的龙门吊。[门式起重机是桥式起重机的一种变形,又叫龙门吊。主要用于室外的货场、料场货、散货的装卸作业。]” 王晓菁已经平复了思绪,问:“为什么没机会了?” “这个项目只能输,不能赢。” 陈浩然面前的盘子里堆着一条条看上去像烧烂的蚯蚓的东西,滑腻腻的让他大倒胃口。 “吃啊。” 说话的人叫刘达岩,一个四十多岁、方墩一样的男人,在席上的一众人里也是最矮的一个。陈浩然听他说话很费力。他喉咙里像有口痰,吐字总是含含糊糊,时不时还咳嗽几下。在座的人对他毕恭毕敬,同时又对他的咳嗽视而不见。 刘达岩刚说完话,又是一连串咳嗽,听上去像是咯咯笑个不停。陈浩然趁着这个空档,起身说:“刘总,您的意思我都了解了,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这个项目我们势在必得!势在必得!” 他拿着酒盅示意了一下全桌,倒进小酒杯里一口闷了,又连倒三杯,喝得干净利落,说了一句“四季平安”。这还没完,他再倒四杯喝下,说了一句“四季发财”,才算完成了这轮敬酒。 “呵呵,陈总后生可畏!把我们这地方的规矩都摸透了。”刘达岩捣了捣旁边一个穿黑夹克的人说,“老王,就冲这个精神,陈总他们做项目肯定没问题吧?” “没问题!刘总推荐的那肯定没问题!”王力勤指指头顶说,“侯总也在等着看结果呢。” 陈浩然又赶紧围到王力勤身边敬酒。席上人也都互相走动起来,气氛融洽而虚假。趁这个空档,陈浩然回到位上赶紧扒拉了两口饭。 刘达岩夹起一条“蚯蚓”,又放在了陈浩然的碗里。陈浩然死盯着它,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刘达岩问。 陈浩然真想说他妈的他不想知道。不管这是什么东西,长成这样的玩意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更不应该被做成菜下肚。 刘达岩告诉他这是沙虫,又说起它的营养价值,还说这是当地招待贵客的硬菜,喋喋不休得如同一个试图劝说孩子好好吃饭的长辈。陈浩然为了这盘硬菜又敬了刘达岩三杯酒。刘达岩喝的是茶,他说他身体不好,早戒酒了。 酒席散后,陈浩然送刘达岩出去。从连海大酒店的包间到车前的这一路,刘达岩一直掐着陈浩然的手腕,跟他挨得很近。临末了,刘达岩把王力勤的手往陈浩然的手上一搭。陈浩然咬着牙关,对着两人又拍了一会胸脯。等送走所有人后,他缓慢走到垃圾桶旁,抠着喉咙连肠带胃地吐了起来,就像把灵魂呕出来一样。 他擦了擦嘴,在湿润而清爽的海风里大吸了几口气,然后狠狠踹翻了垃圾桶。 苏琪在洗手间里静悄悄地哭着。眼妆花了,顺着泪水在脸上冲出了几道黑痕。手机闹钟一响,到了该回去工作的时候。她抹掉眼泪、冲了马桶、再出去洗把脸,又恢复成刀枪不入的样子。 王晓菁那封自动发送的邮件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早上到公司,左安平还没有对邮件发表意见。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帮罗锐恒赶制振华粮油的标书时,完全没注意到苏琪已经站在她身后有一会了。等她发现时,已经晚了。 王晓菁追着苏琪时觉得苏琪就像个幽灵,脚都没沾地,跑起来那么快。她跑进左安平办公室,苏琪已经打完了小报告。她正好一头撞在左安平一早进公司的第一通火上。 “我们做的是净化器业务,跟粮油企业有什么关系?你有多余的时间不会去看看模型做得对不对?我的项目上不要做跟项目无关的事!”左安平吼道。 “左经理,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是……”王晓菁刚要狡辩,菲利普敲敲门进来了。他一进来,顿时把六平米的办公室塞满了。王晓菁不得不往里站了站,贴到了苏琪身旁。 “哎呀姑娘们,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我建议你们都去吃素好伐?”菲利普说。 左安平噼里啪啦对菲利普又一阵说。菲利普说:“你就不要操心这种事了。客户半夜两点发 分卷阅读203 的邮件你看了吗?你先替我把回客户的邮件写好吧。记住,语气要温柔一点。” 王晓菁窃喜,以为菲利普或者那个凌晨两点还在工作的客户成了她的挡箭牌。结果菲利普下一句却叫她跟他走。 和菲利普一对一对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为了减薪革命。王晓菁记忆犹新,想必菲利普也是。 “我只是在看,我什么都没做。”王晓菁决定先发制人,“其中有一页关于全球贸易情况的数据,我之前帮罗总做过。他只是让我帮他找出那页而已。” “王晓菁,别人在干嘛?你在干嘛?是我这个项目不够忙吗?” “不是,不是的。您放心,项目上的工作我一点都没耽误。” “嗯,我看出来了,罗总那的工作你也没耽误。你真是劳模啊!要不要发个五一奖章给你?” 王晓菁想,下一步菲利普就该威胁她不许再帮罗锐恒了。可菲利普居然没再说什么,轻飘飘地教训了两句就放她走了。 菲利普在那面巨大的“佛”字书法下呆坐了一会。然后他打电话给公司IT,抱怨起办公室里的显示屏接触不良。 王晓菁出来时觉得匪夷所思,她本来准备好了低头和说辞,难道菲利普今天佛经念多了? 当她再见苏琪时,才有空注意到苏琪苍白疲倦,周身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她来不及想清楚原因,以及要不要和苏琪理论,左安平却大步走过来将一叠PPT甩在了苏琪桌上。那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圈。 “你好好看看,你做的什么东西?诺净制造的代理商返点怎么可能会有40%?他们是在为自己赚钱还是在为代理商打工啊?诺净是客户在全球最大的竞争对手,占中国市场一半的份额,用得着给这么高的返点吗?是他傻还是你傻?你已经是第二年的分析师了,怎么还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还不如刚入职的新员工!” 这个项目太紧张,已经把大家快逼疯了,左安平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客户分成了两派,总部力挺原来独家代理商天晴,中国区希望引入多家代理商。光是摆平吵得不可开交的客户就耗费了左安平大半精力。客户意见一多就容易出现问题,比如原先定好的scope(项目交付范围)变大。菲利普这样长期致力于同客户和稀泥的合伙人,是不会对客户说“不”的。因此不管什么新加的scope都照单全收下来,反正不是他做。 苏琪缩着身子低声说:“客户现在给代理商天晴的返点就是40%啊。总不能说客户也犯傻吧?” “谁说客户不犯傻?客户如果不犯傻就不会只有天晴这一家代理商了!这么大一个国家,就用一个独家代理商,还给那么高的返点,不是犯傻是什么?这个项目不只是看看那四家候选人能不能干就完事了,这个项目也要帮客户总部看清楚中国市场的实际状况。大多数竞争对手给的返点都是15%!大多数竞争对手都不止有一家代理商!这就是我们要让客户看清楚的事实!”左安平点着自己的脑袋说,“脑子!苏琪!脑子!这个你有没有?你最近是怎么了?犯的错比我儿子做‘学而思’数学考卷的还多?” 左安平的咆哮令王晓菁马上转身。她想起自己身上还担着罪责,还是尽快从左安平的眼皮下消失才是。等她溜到拐角处时,一句“废物”也刚刚落地。她前一秒有点幸灾乐祸,后一秒却有点奇怪。一贯优秀的苏琪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王晓菁回到位上,侯捷就过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菲利普找我谈话。” “我是说苏琪。” “哦,哦。嗯,我想苏琪需要安慰,”王晓菁说,“在午饭的时候。” 侯捷明明也是两片黑眼圈,现在越发凄苦了,说:“我觉得苏琪最近有点不对劲。” “我觉得你也不对劲,我们都不对劲。谁每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还能对劲?”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唉,算了,你要对苏琪好一点。” 王晓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说得好像她拿了个恶毒女二号的脚本一样。这个项目幸好只有两周,要是有两个月,他们每个人都得憋出癌症来。 午饭时,侯捷听从了王晓菁的建议,陪苏琪一起出去吃。他特地挑了苏琪最喜欢的鹭鹭酒家。这家做上海的本帮菜,苏琪最喜欢它家的“蜜汁火方”,他今天也给点上了。 “你在干什么?”侯捷一把夺过苏琪手中的叉子。苏琪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无意识地用叉子戳到了手背上,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你到底怎么了?” “这个项目之后我大概就要离开罗申了。” “你开玩笑!有人挖你了?” “有人挖坑!我 分卷阅读204 估计我就要拿两分了。模型本来应该是我做的,她一来就变成她的了。明明自己不过关,还要找别人帮忙,要不是罗总护着她,她哪能混得那么好!” 苏琪看侯捷没有接茬,瞟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上一个项目和她一起的吗?她不怎么样对吧?” “呃,不说晓菁了。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难道是因为我上次……” “跟你没关系!别自作多情了!我现在每天就是熬着过,熬到这两周结束算完。” 原来苏琪负责搜集诺净制造的数据。但去年诺净刚出现过员工泄密被告上法庭,现在全公司上下嘴都很严。苏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在诺净市场部工作的师兄打听点内幕,却被人一句话就回绝了。左安平现在天天逼着她要数,她连做梦都是在拍诺净的数,快要崩溃了。 “你这样问,别人当然要起疑心了。哪有上来就问公司收入这种敏感问题的?”侯捷说,“一个优秀的咨询顾问应该可以轻松自如地发起一场愉快的谈话,并且引导到对方感兴趣、而‘恰巧’也是你感兴趣的话题上。最好能达到对方滔滔不绝地在说、而你毫不费力地在听的状态。” “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连你也开始教训我了!” 苏琪突然捂住脸,双肩耸动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连你也教训我……你……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压力多大……我没有做不出来的时候,现在肯定会给我打两分了、肯定要开除我了……” 侯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小心翼翼地把纸巾递上,等苏琪哭完。他说:“我不是教训你,我可不敢。我就是提供一些建议。当然建议一般都没什么用,还是做点实际的吧——咱们师兄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王晓菁不知道罗锐恒是怎么做到的,振华粮油的招标说明会居然是在周日进行。这样她周六和罗锐恒一起飞到北京,就不会引起菲利普的注意了。 晚饭在酒店餐厅吃。王晓菁点好单,服务员离去,就剩下他们俩隔着餐桌对望着。罗锐恒问:“那张字条什么意思?” 终于还是来问了。王晓菁斟酌着说:“那是欠条,欠条就是欠钱的意思。” 那天在家里吃饭时,罗锐恒提到过他最近在看张居正的传记。临睡前他就发现一张两万块的欠条夹在了书里。欠条上写着,王晓菁将于一年之内把两万块还给罗锐恒,附加5%的利息。 罗锐恒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了欠条,摆到了王晓菁面前。 “拿回去。” 王晓菁摇摇头。 “拿回去,没必要。”罗锐恒又说。 “有必要,这是我的原则。您有您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 “我的原则就是视情况而定。我改变主意了,这两万块不用你还,是我送给何多的。” “老板,您不能这样,这是耍无赖。” “这也是原则之一。” 王晓菁坚持把欠条推回到罗锐恒面前,说:“我知道您希望我安心工作,那就请您收回去,这样我才能安心。我不喜欢欠人情。” “既然这样,那天在我家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给我呢?” 是啊,为什么不直接给罗锐恒呢?换句话说,王晓菁也可以问,罗锐恒为什么不直接把钱打给她呢?本来是借钱和欠钱的事,但两人都多想了一层。债主顾及到借债人的自尊,借债人顾及到了债主的身份。但这种顾及才是最让人生无名火的。 钱的债好还,人情债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王晓菁想起不久前给张小美的那通电话。张小美身边有一只狗在吠,她耐心地等张小美安顿好狗后,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胡闹了!你让我怎么面对我老板?” “你心里要是没点别的想法,有什么不好面对的?他心里要是没点别的想法,这两万块对他来说还不是毛毛雨?他连提都不会跟你提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玩啊,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还是也要依靠别人。我就不信,一条捷径放在你面前,你会不动心?我就不信,你们嘴上说的好听,自己真的能做到?你进罗申靠的不也是捷径?” “我看你真是疯了!” “你才是疯了呢!”张小美的声音突然压过了王晓菁,高声道,“我从小那么崇拜你,一直把你当榜样,是你鼓励我出去看看。现在我混出来了,你又叫我回宁海。你、还有我爸妈,还有我们周围这些大人,都叫我要努力、要踏实、要靠自己。考不上好大学也可以去学个职高,将来进工厂也不错。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世界上其实还有那么多捷径可走,有那么多办法可以活得轻轻松松。你们就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你们好吗?进了工 分卷阅读205 厂又怎样,嘉华不是说倒就倒,你看看你爸妈、我爸妈、何多爸妈,他们都是好人,结果呢?你想要我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吗?他们叫我们不要走捷径,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活法。可我们不一样,我们走出来了,我们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不呢?” 王晓菁张了张口,这番话冲击太大,也将沉痛往事从伤口处拉扯了出来。而张小美更是要再多撒一把盐,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爸,我爸妈也没有。但是谁都知道,如果不是你爸……” “你别说了!我谢谢你没有怨我爸,但是我爸没做错什么!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王晓菁最后这句撕心裂肺。她握着电话,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张小美也不说话了,最后不记得是谁先挂了电话。后来她再也没有和张小美联系过,只是从何多那听说张小美搬到北京去了。 有人说大学是塑造世界观最重要的时期。其实大学毕业、刚刚踏入社会才是最重要的时期。如果没有进入世界,又何来世界观?如果没有无所适从的世界,又何来塑造世界观、找到适应这个世界的方法的需求呢? 王晓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张欠条对她的重要性。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以至于她都无从开口。饭馆里人声嘈杂,他们每说一句话旁人都好像在侧耳倾听。她和罗锐恒各执己见,她烦乱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别的地方说话。罗锐恒二话不说就买了单。 罗锐恒喜欢开车,出差时陈雨思也会给他租好当地的车。车子从酒店开出来,罗锐恒问王晓菁去哪。她说我们去长安街上兜风吧。长安街足够长,她想兜个来回至少要一小时,她要跟他说的话应该也能说完了。 长安街两边都是宽大的建筑,振华粮油总部也在其中。这些建筑在夜里拖着黑影,看上去更膨胀了。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一座伟大的城市,但是有着这些宏伟建筑的城市,一定不是渺小的。 可人是渺小的,人会因为看到宏伟的建筑就产生敬畏,就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这伟大城市的一部分。王晓菁说,她十七岁时来北京参加自主招生的考试,在长安街上看到这些建筑,她就想以后一定要留在北京。 “北京是一个大城市,意味着每个人都很微不足道。但正是在这种微不足道中,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王晓菁解释道。 罗锐恒若有所思地问:“那为什么没去北京上学?” 为什么?有很多理由,可都是没法和罗锐恒说的理由。王晓菁千百次有冲动想向他和盘托出,想质问他,想骂他,想在他面前哭诉,甚至想打他,可是都忍住了。 就连她为什么加入罗申也不能告诉他。但就是现在,遇到了他。然后就是现在,他们飞驰在长安街上,为了解开他们之间一个复杂的谜团。 罗锐恒坐进车里时,语气跟在餐馆的不一样了。他们在餐馆里争论那张欠条,现在却在车里讨论没什么意义的话。没什么意义的讨论往往都在掩盖一个有意义的话题。也许对于各自来说,这有意义的话题不是同一个——也许又是同一个。谁知道呢?毕竟他们都不是愿意把感情摊出来给别人看的人。 罗锐恒开着车,思路仍然清晰,清晰地分析着王晓菁为人处世里点点滴滴的不是。她惊讶罗锐恒记得那么多细节,也惊讶他能透过这些细节猜到她当时的心思。就好像他在拿她当一个观察的试验品,用来锻炼他揣摩人心的技能。她有一点气恼。因为他是老板,她就只能坐在副驾驶座上老老实实地听着。可如果他们是平等的级别,那她也有一大堆抱怨送给他。她对他的观察不比他对她的少。 “王晓菁,你跟我工作已经一年了,说说吧,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没想到罗锐恒竟然给了她抱怨的机会。 可她第一想法是意外,罗锐恒是一个让她意外的人。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初识、仇视、争吵、怀疑、威胁、信任……再到现在,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连眼神都不用就可以默契地合作。如果他们的关系会真的变成一段长久的关系,这短短的一年似乎已经预言了未来的路径。她意外,是因为刨除嘉华案不谈,罗锐恒在她心中真是一个好老板,甚至可能成为一个好朋友。 然而他们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嘉华案。 “罗总,您是一个好老板。”王晓菁说。 “就这个?我们之间不需要奉承的话。” “……您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导师,我们之间的地位决定了您只能听到这样的话。不过这也是真话就是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这样的关系。” “那还有什么?” “也许……可以是朋友?” “因为您帮了我吗?” “如果这是唯一的理由的话,那也行。朋友有多种多样的,只要结果是朋友就 分卷阅读206 行了。” “可能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吧。” 王晓菁说完,没有多加解释。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绝地。王晓菁突然说我们去找个胡同散步吧。罗锐恒调转车头,带她往故宫东边开去。 北京的秋夜属于胡同。王晓菁下车时说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水。罗锐恒走过来和她一起过马路,提醒她小心过往的车。他可能是不经意地抬手碰到了她的胳膊,她可能是不经意的反应并没有收回去。有那么一瞬间,罗锐恒抓住了她的胳膊,滑到了手腕上。可是马路没那么宽,等他们走到对过时,便没什么理由再牵扯彼此的手了。 他们走进超市。罗锐恒拿了一瓶气泡水,王晓菁拿了一瓶乌龙茶。 还有一小罐薄荷糖。王晓菁吃了一颗,又给罗锐恒手上倒了一颗。他们路过人艺剧院,听罗锐恒说起曾经在这里看话剧的历史。他还说大学时他演过话剧,他演了一个奸商。王晓菁说那是挺符合你的形象,你现在就是一个奸商。 王晓菁以前想过,她可千万不要喜欢上一个商人,那会把爱情变成精明的比赛。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时,她的心突突直跳。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个呢? 他们拎着两瓶水走进了胡同里,从正在施工的工地旁路过。她担心他们会走进一个死胡同,担心这段散步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匆匆结束。还好,城市的规划者好心地为夜行的人指明了出路。在他们以为走到尽头时,一拐弯,一条空无一人的胡同出现了。 路灯下有一片阴影,是某种爬藤植物投下的。王晓菁刚试图琢磨清楚是什么植物时,被罗锐恒一把拉到了旁边。 月光铺陈的小路上,有两只猫搅在一起,做出暧昧的姿势。看到人来也不怕,只是懒懒地看了他们一眼。 王晓菁想起罗锐恒怕猫。此时他僵在墙边,愣神的样子倒有点可怜。她想象不出什么原因会让一个职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害怕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王晓菁跺了一脚,想吓走它们。可是猫们无动于衷,原地耍赖。 她只好牵住罗锐恒的手说:“别怕,闭上眼睛,跟着我走吧。” 猫们看着两个怪人走过去。王晓菁对它们做了个鬼脸,仿佛感谢它们让罗锐恒出糗了。这场景她可百看不厌。 “走过了吗?” “没,它们跟上来了。” 本来是句玩笑话,王晓菁以为罗锐恒不会信,可他抓着她的力道紧了一下,她只好说早走了。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松开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在恰到好处、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和目光都在明白无误地泄露一种冲动。她预感到这冲动令人期待又害怕,最后还是害怕占了上风。 王晓菁假装研究起胡同的历史,甩开了罗锐恒。原来他们路过的是老舍故居前的一段胡同。他跟上来,问她去过老舍故居没,她说没有。于是他描述了一下故居纪念馆里的样子。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记得他说故居很小。 他们走出胡同,沿着大路又走了很长一段。过马路时,罗锐恒又叫王晓菁小心。王晓菁的余光看到他似乎又准备抬手,便在绿灯未亮时就跨了出去。 他们一直走到了东华门的护城河边上。这里没有路灯,城墙、水、树都隐没在黑暗中,人也是。他们走到了水边,倚在了矮墙上。 北京的秋日白天还有秋老虎的余威,到了晚上人们却可以在凉风上跳舞。这是段难得的惬意时光,他们感受着秋风吹来。一个大妈牵着狗从面前走过,脑袋像摄影机对着他们。过了一会,又一对情侣走到了他们面前,搂抱了起来。 王晓菁转过身去,看着护城河里城墙和月亮的倒影,说道:“我家乡也有这样的城墙。” “不太一样吧?而且不是所剩无几了?” 王晓菁心想他可能真是没怎么来过宁海,连宁海那么有名的明城墙都没见识过。 “我们那的明城墙保护得最好了,留下了很多遗迹。您是不是没看过?”王晓菁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罗锐恒说:“我以前做项目时去过很多次宁海,只不过都是去工作,没怎么玩过。” 在说起这些话之前,王晓菁有那么一度忘掉了罗锐恒与嘉华案的关系,她甚至都忘掉了自己与嘉华案的关系。有那么一度,她放松了下来,是这么多年里难得轻松的时候,不用再为肩负的秘密时刻紧绷着。 可是现在,她那愚蠢的问题不仅令她想起了一切,很可能还会让罗锐恒把她和嘉华案联系在了一起。急转直下的情绪让她想逃离这里,她说走吧。罗锐恒却指着不远处,说沿着护城河可以一直走到午门那里,不想去看看吗? 高大的城楼半隐在夜色中,像巨人,带着压倒性的庄重和沉默。 分卷阅读207 王晓菁惧怕走到那里,更惧怕他们的谈话不知会进行到何处。她摇摇头说累了,而且明天一早他们还要参加竞标说明会,那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吧。 罗锐恒看了一眼护城河的尽头,又看了看她,说了个“好吧”。 “好吧”,一个表达无奈和失望的词,一个期盼对方会因施舍而改变想法的词。 罗锐恒送王晓菁回了酒店。她已经不记得一路上聊了什么,只记得护城河中的城墙和月亮。 她想罗锐恒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他们是一类人的意思。他们都是冷酷的人,有着现实的目的或者野心,不会轻易动容,也不会轻易表达感情。而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看出了他们俩的共性和历史。可是现在,罗锐恒有了松动的迹象,她大概也纵容了情绪,任由命运把他们带入到“禁止通行”的边缘。 第二天一早,王晓菁和罗锐恒早早就到了振华的总部。罗锐恒把王晓菁留在会议室里准备,自己先去找钱进东打个招呼。 王晓菁翻看着材料。有人推门进来,从她身后绕过,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她抬头时,世界暂停了流动,只有她的目光以及对面那人的动作在动。血液凝固,血液也可能挥发了。她动弹不得,只感觉到头顶发麻,只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锥子在残酷地直捅她的心脏。 那人在从包里掏出电脑,等他抬起头和王晓菁对视上时,王晓菁才活了过来。她遮住了嘴,看上去虽不自然,但至少比生怕喊出什么要更正常一点。 那人对她开口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极不规律的作息和酒精损害了他的声音,但是记忆深处那年夏天的痕迹依然残留。 陈浩然对王晓菁说:“怎么是你?” 第十一章 后会有期 当人们说起上海和北京的差别时,那些将户外活动视作精英生活必需品的人总有话要说。他们总会抱怨上海周围没地方徒步,少了与大自然奋力一搏的乐趣。 侯捷奇怪自己竟会有这样的错觉。至少今天当他手脚并用地徒步在浙皖古道上,他不会再这么想了。 “你还好吧?”卢立辉停下来问。他就是苏琪那位在诺净市场部工作的师兄。 “好……我很好。”侯捷喘着气,还想再和他多说两句话,为自己赢得一点休息时间,“师兄,咱们这走下去是到哪?” “浙皖古道从皖南起,途径上海郊区,理论上我们可以一直走回上海的。” “上……海?” “这条古道的终点是在浙江,从浙江那头出去也可以。看大家体力了。” 卢立晖向后望了望,茂密的蒲草近乎掩埋了古道尽头。他席地而坐道:“我们休息一会吧,等苏琪他们上来。” 侯捷打心底里感谢卢立辉。现在他只求苏琪能够走慢一点。 苏琪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背着LV包来徒步了。包本身自重就不轻,一开始拿在手上还没觉得怎样,走时间长了真想扔草里。 但这是她前几天和侯捷吃完饭后才买的包。新包买了一定要马上背出来,管他是去工作还是来徒步。“包治百病”是每个年轻女孩最管用的药方。当时刷卡的感觉特别爽。卡片从刷卡机上一划,感觉把这段时间的不开心和压力都刷走了。 花钱是咨询人士解压的主要方式。据说左安平家里有一面墙都是名牌包,林姿绮一年到头穿的都是香奈儿外套。苏琪想这大概就是她的未来——特别有钱,特别有压力。 这么想想,徒步好像也不那么累了,终于赶上了侯捷和卢立辉。卢立辉拍拍屁股起身,看上去和侯捷聊了好一会了。苏琪踢了踢侯捷,刚要问话,卢立辉却说:“苏琪,侯捷要是去创业了,你怎么办啊?你们岂不是很难见到了?” 苏琪一头雾水。卢立辉大笑起来,拍了拍侯捷的肩膀说了句“加把劲啊”。 侯捷和苏琪渐渐落在徒步队伍后面。侯捷说诺净的信息他基本上都问到了。 “以防我忘掉,我给你发了微信,把关键数据都记下来了。” “收入数据有吗?” “有。” “返点数据也有?” “也有。还有代理商的体系结构、激励机制等等,你想要的都有。” “真是优秀!你跟我师兄聊什么了?怎么他就愿意把家底都告诉你呢?” “也没啥。我说我想创业,想做智能家居硬件。他说这行不好做,渠道是一个难点,然后就聊起来了呗。” “你也太会忽悠了!连创业这种借口都能用上。也是,如果我说我想创业,我师兄肯定不会信的。” 分卷阅读208 “我是说真的,我真想创业。”侯捷认真地说。 苏琪愣了愣,上一次他这副表情还是在三亚向她表白的时候,连他戴的牙套都闪着严肃的光芒。 “你开玩笑吧?你到哪能找到比罗申更好的公司呢?况且现在经济不好,创业的风险多大啊。” “找不到好公司,就自己创造出来一个呗。我们不可能一直在罗申干下去的。罗申是个好平台,但锻炼个三五年也差不多了,往后没什么可学的了。趁年轻,我还想去闯闯。年轻就是资本,就是失败的底气呀!”侯捷又问,“你真的想在罗申一直干下去吗?” 如果是在这个项目之前,在一切都还顺风顺水的时候,苏琪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但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了,每天过得跟噩梦一样,她不确定是不是能再坚持下去。她连几个月也许都撑不过去。 但她还是说:“我想一直干下去。” “嗯,那你可能要买很多很多包。” “可创业也很累,不比咨询轻松呀。” “但毕竟是自己的事业。罗申再怎么好,终究是为他人打工。” 他们俩沿着布满青苔和蒲草的古道走了下去,心平气和地讨论着未来。直到看到卢立辉在前面挥手叫他们,侯捷说:“当初我问你师兄有什么爱好,可没想到是这么费力气的爱好。真是累死老子了,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你知道为什么叫‘浙皖古道’吗?意思就是,我们从安徽境内出发,理论上可以一直走到浙江境内呢。” “理论上我想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侯捷捂住胸口,假装中枪,四仰八叉躺倒在地。苏琪踢了踢他,笑着叫他赶快起来。侯捷伸出了手,苏琪迟疑了一下,使劲拉了他一把。 就听侯捷杀猪一样的声音响彻山林:“你那么用劲干嘛?拉脱臼了啊!” 许嘉峰从不知道年轻女人的身体可以变得那么沉重、臃肿,还会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而这一切可以在短短几天内就发生。现在他知道了。他把徐芳琳搀回家时,他知道了这个让人不那么舒服的小秘密。 他把徐芳琳放平在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就要走。 徐芳琳望着天花板问:“你去哪?” “我去上班啊。” “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眼泪从徐芳琳的眼角直流下来。许嘉峰站在原地没动,说:“我不能不去上班啊。项目太忙了。” “请病假不行吗?” “可我没病啊。” “你未婚妻病了啊!” “老婆……” “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怎么还能去上班?” “可这也不是我的错。上海空气不好,或者你吃了什么东西不对,我早就说过那些补充剂不要乱吃……” “反正你本来也不想要对吧,你心里巴不得呢!许嘉峰,我为了你,把罗申的工作辞了。你让我换个轻松的工作我也换了。你说等孩子过了三个月就结婚我也等了。现在我要你陪陪我,我只是要你陪我一会,你就不愿意了?” “你不要胡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唉,我现在真没空,我真得去上班了。你多喝点热水吧。” 徐芳琳听到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她把被子掀到了头顶上,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世界安静了,世界也黑暗了。 管教干部清点着赛玲娜带来的毛衣。上次她来看父亲孙梁玉已是一年前了。 孙梁玉的脸圆润了一些,气色也不错,终于开始适应狱中的生活。他说开始尝试写文章,散文、短篇小说一类的,有活动时还会让他上台去念;说他和狱友们种了一小块菜地,他种的蚕豆长得蛮好,到春天会开一片小紫花;说这里的伙食不错,他能吃出来大厨应该是山东人,菜的口味像鲁菜…… 他对赛玲娜的到来一如既往地激动。赛玲娜却没什么情绪波动。他问赛玲娜过得如何,赛玲娜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换作以往她会用“我很好”来粉饰太平,但现在她有点说不出口。 孙梁玉说:“你要是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的难题,就去宁海找……” 赛玲娜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了。 “爸,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段时间有人来看过你吗?” 孙梁玉不说话了,一切不言而喻。 赛玲娜说:“不管是北京还是宁海,或者老家那些人,我都不想再见到了。爸,你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也该意识到,这些都没用了。” 孙梁玉低着头,掰着手掌,半晌才问:“你妈还好吗?” 分卷阅读209 赛玲娜也不知道。她要如何向她爸解释,她也很久没回家看朱可青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朱可青解释她和于帆顺分手的事。在她母亲的认知里,她这算是第三次分手(算上罗锐恒这个她隐隐约约曾经暗示过的前男友),“不纯洁”的程度又深了一级。 她也无法解释,自己在对孙梁玉进行报复。孩子对父母的恨和爱总是交织在一起的。连她也说不清楚,报复完之后她到底是更痛快了还是更痛苦了。 赛玲娜只能说:“她很好。” 连海市的名字顾名思义,是座连着大海的城市。连的还是渤海,连海市就是环渤海的鲁原省最主要的港口。 不像大多数的海滨城市,连海市鲜有水清沙幼的海滩,海岸被水泥沙石封装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穿梭往来的货船和堆满集装箱的港口。沿岸有一片海上风电的风车。溯流而上是一座钢筋林立的钢铁厂,地平线上的烟囱冒着白烟。不远处还有一座凌空飞架的斜拉索桥正在建设中,一旦合拢便将成为横跨渤海湾上最长的桥梁,将连海港与大连港联系起来。 工业时代的风景有着蓬勃的生机。连海像许多东部岸线的港口城市一样,远洋货船到达这里卸货,再融入千百条的河道和公路,日夜不歇地为中国贡献着商业的血流。然而在这一片繁忙的海岸线上,有一处空白显得格外安静。 “……卫星地图上圈出来的地方就是江海船舶的造船厂。”振华粮油的采购部主任王力勤指着大屏幕说,“它的一边是连海钢铁厂,另一边是个小型造船厂。” 王晓菁机械地记着笔记,耳朵里却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千辛万苦寻找了几年的人现在就坐在对面。他毫无征兆地出现,让她连隐藏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陈浩然正专注地看着王主任,一会积极发问,一会和身边同事交代两句。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拘谨友善的年轻人,变得更自信也更油滑,笑容像条刁钻的蛇。这个会议室里没有别的让他更感兴趣的了。他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在那张卫星图上用红圈圈起来的地方,那是一个八百万的大项目。 时隔几年后的第一次照面,惊诧和恐慌同时来袭。王晓菁以为陈浩然会和她一样惊讶,或者至少认出她来。 “怎么是你?” 她以为陈浩然见到她会这么说。在她想象过的千百次的可能中,她与陈浩然再次见面时他最有可能说的就是这句话。他会抛给她一个反问,然后她便可以讥讽他、咒骂他,带着报复的快感用最恶毒的语气回答他:就是我,我来找你算账的! 但是他没有。他看到王晓菁时,只是社交礼仪式地笑了笑,说:“你好。” 恐慌瞬间消失,置换成了愤怒,惊诧更进了一步。王晓菁呆呆地看着陈浩然在电脑包里翻找起来,掏出了一支笔朝她晃了晃说:“我以为得跟你借一支笔呢,幸好带了。” 在她想过的千百次的可能中,她从未想过陈浩然不会认出她来。从高一到现在过去了快八年,她以为自己印在他记忆里的脸,会像他印在她记忆中的一样深刻。或者,也许他会表现出一点点疑惑,一点点试图回忆的努力来。但是都没有,她从他的表情里,从他的一举一动和他的话语里,连一丝一毫对她的注意都找不到。 所以,没有害怕,没有恐慌,没有忏悔,连记忆都没有。将她的家庭拖入了沉重深渊的那一刻,在陈浩然这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她猛然醒悟过来。难怪罗锐恒对她说振华项目他们不会赢。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对手是陈浩然吗?他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关系,会让罗锐恒认输?是罗锐恒亏欠了他,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一团乱麻的想法,她脸上的表情也是。王晓菁站起身说:“你知道……” 她想说的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就在这时,罗锐恒进来了。王晓菁猛一回头,就看到罗锐恒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她再看陈浩然,亦是僵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后来又进来三家咨询公司,这三人立定的一幕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陈浩然不再往他们的方向看。他故作专注、故作轻松到现在,始终避开往会议室里某个方向看去。而罗锐恒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在这样的场合下依然镇定自若。 说明会结束后,陈浩然去和王主任交流。趁罗锐恒在收拾东西,王晓菁走过去急切地打断了陈浩然:“打扰一下,我能留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陈浩然错愕了一下。 王晓菁只好说:“以后可以交流一下。” 陈浩然开始掏名片夹。 “你在干嘛?”罗锐恒过来了,说,“你在发什么傻?竞标连公司名字都不让知道,怎么能要联系方式?” 陈浩然掏出名片夹在王晓菁面前晃了晃说:“抱歉,不是 分卷阅读210 不想给你,是真发完了。” 他又看了一眼罗锐恒,目光停留的时间足够长,足够让王晓菁看出其中的复杂意味,也足够让王晓菁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的笔上有个标志——和谦咨询。 王晓菁和罗锐恒坐着商务车从停车场里出来,看到陈浩然站在大楼外端着个手机。车子快要拐弯了,她回过头去,看到陈浩然还在低头拨弄手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车。然后,陈浩然抬起头,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同时,罗锐恒的手机响了起来。王晓菁看到屏幕上就显示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她曾经拨过那个号码,可是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罗锐恒再次掐掉了电话,然后闭上了眼睛。 陈浩然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响声,在听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怎么样?有什么新动向?” 陈浩然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罗锐恒也会参加?” “我不知道啊。怎么是他?” “你少给我装蒜!每月公司例会都会过项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哦,哦,可能有吧。我没注意。” “没注意?你在玩什么花样?” “玩花样?那可是八百万的大单子,我怎么玩都可以!” “我搞定我的事,你搞定你的。本来陪标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现在罗锐恒怎么会进这个局?你怎么没拦住?” “谁知道他怎么捅到钱进东那里去了?董事长亲自挑的人选,采购部总得卖个面子吧。你别说我了,你是不是怕啦?” “呵,我怕他?” “你就是怕他了。当初他是你老板,现在他可不是。现在我是你老板,你后台是我,你不用怕他。” “我说了我不是怕他!但罗锐恒从没输过项目!就算是你上,你也赢不了!” “陈浩然,你他妈的说话注意一点!我不要你感恩戴德,但起码的尊重你得给我!” “尊重,我当然尊重。谁他妈的给我钱我就尊重!” “那就好。哎哟,我刚刚是不是骂了一句脏话?阿弥陀佛。好了,你也别太紧张了,我有的吃,你就有的喝。这项目上上下下都打点多久了,现在是摘果子的时候了。他也清楚这是陪标的项目。你怎么可能会输?” “他知道这是陪标?” “当然了。如果是他重视的项目,写标书不会只要了一个黄毛丫头。还有,我看过他的标书,那可真不是一个想赢的标书。” “你有他的标书?他怎么会给你?” “你别管我怎么拿到的。”菲利普坐在办公室里,玩弄着IT刚修好的电脑说,“你想不想看看?” 电话的另一头半天没了声音。 车子驶出去了很远,不知罗锐恒是闭目养神还是不想说话。王晓菁思忖再三,忍不住问道:“这个项目您真不打算赢吗?真的要陪标吗?” “上次已经说过了,这个项目背景复杂。董事长虽然点了头,下面的小喽啰才是真正干事的人。这次不要断人财路,以后别人才会给你财路。” “可您今天也看到了,参与竞标的都是些二流公司。如果我们好好做,一定能拿下的,毕竟八百万呢!” “你想的是一个项目,我想的是十个项目。振华粮油有可能成为罗申的长期大客户,我们要看将来。” “没有开始,哪有将来?” 罗锐恒有点不耐烦了:“是你是合伙人,还是我是合伙人?” 王晓菁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问:“您好像认识那个人。” 罗锐恒睁开眼睛说:“哪个人?” 一大早侯捷兴冲冲地和苏琪八卦说,他刚见到许嘉峰从一辆跑车上下来。 “还是辆兰博基尼,黄色的!”侯捷说,“司机没看清楚。不知道他是傍上富婆还是中了彩票。” “呵,这两个几率都太小,也可能是卖肾卖了个好价钱。”苏琪说。 看到许嘉峰下车的不只侯捷。徐芳琳在苦苦等待中看到这一幕,明白了为什么他连续三天不来看她、不回电话。推得更远一点,大概也是过去半年他频繁出差和加班的原因。 意气风发的许嘉峰即将走入旋转门,完全没看到徐芳琳。徐芳琳快走了两步,挡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两三个路人了,一个令人害怕的想法跳入了脑中。她记得当初许嘉峰来医院探望她,第一个问题就是“孩子呢”。她说孩子没了时,似乎看到他嘴角翘了一下。 她没记错,只是那时候刻意忽略掉了。 徐芳琳停下脚步,看着许嘉峰走入转 分卷阅读211 门。她摘下墨镜,目送着那个被旋转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背影离去。 从北京回来后,罗锐恒没再叫王晓菁帮忙。王晓菁几次看到他时,他都在忙别的事。中间倒是艾瑞斯来找过她一次,问她是不是在帮罗锐恒的忙。他神秘兮兮地叫她注意一下自己的电脑。可她再怎么追问,他都不愿多说什么。 王晓菁盯着手机已经很久了。终于,在周五寂静的办公室里,听到了熟悉的关门声和脚步声。她抓起一份文件冲了出去。 “罗总!”她在罗锐恒上电梯前叫住了他,“振华那个标书……” “那个你不用管了。” “那我们还要再去振华开会吗?” “不用了。我会把之前那个版本发给他们,下周一就截标了。 ” 电梯门开了,罗锐恒没有止步的意思。王晓菁把文件硬塞给他,近乎哀求道:“您看看吧。这是我这几天改出来的标书,丰富了很多内容。可能很幼稚,但您可以随便改。您看看吧!” “我说过了,不用管了。你早点回家吧。”罗锐恒连看都没看,把标书塞回给她。 王晓菁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走出了陆家嘴。她仰望着陌生的楼群。和她所在的环球商业中心不一样,这些写字楼像危房,衰败破落,没几盏灯是亮着的。她打开手机导航,又继续走了下去。 杨凡看着陈浩然喝下药,又劝他早点回家。办公室太闷了,家里总比办公室舒服。可陈浩然只顾盯着屏幕赶工,像只饿了三天的野狗,对别的漠不关心。杨凡只好离开了,离开时特地开着门透透气。 她扶着把手走下陡峭的楼梯。电梯时好时坏,她只能从消防通道出去。一个消瘦的女孩在大门口与她擦肩而过。她出门看看天色,月已半沉,心想,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杨凡折返回去,告诉电梯口还在确认楼层的王晓菁,她得走楼梯。 王晓菁在爬到十楼时歇了歇。楼道里灯光昏暗,小广告从台阶一直贴到了墙顶上。如果不是刚才和那个好心的女人确认过写字楼的名字,她都怀疑找错了地方。 办公室是咨询公司的门面。选在这种地方办公的恐怕也离倒闭不远了。客户凭什么相信你能妙手回春? 王晓菁继续爬楼,从十四楼的通道出去。整层楼上只有一处门还开着,她站在了和谦咨询的门口。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绕开前台。一片昏暗中,角落里的一间会议室还亮着灯。一个身影佝偻着,坐在投影屏幕前一动不动。幕布上切换着PPT。 王晓菁几乎要走到会议室门口了,也几乎要开口喊出那个名字来。 “陈浩然!” 她吓了一跳。声音是从陈浩然的手机功放里传出来的。 菲利普的声音继续说道:“第七页的标题改一下,要强调我们服务过十家以上的大型物流企业。” “我们哪有做过十家啊?一家都没有!” “我做过一家啊。我以前在和谦的时候就做过。” 陈浩然退出了PPT浏览模式,就手改了起来,一边酸溜溜地说咨询的“约等于”和数学里的“约等于”规则不一样,一家就敢说十家。 “少废话。‘约等于’的规则你玩得不比我溜?去年一年你开张了几个项目?这钱你到底想不想赚?” “去年那个养猪的报告我可是写得不错,卖了不少钱呢。” “最大的买家还不是我的项目?一个破报告居然要我五万块?” “最后一半的钱还不都进了你的腰包?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好了!认真点!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个项目!” 屋子里突然有动静。陈浩然猛一回头,拿起手机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公司门口。 “怎么了?”菲利普问。 陈浩然把门关上了,说:“门没关,我以为闹鬼呢。现在这个点,也只有鬼才会在这破楼里呆着了!” 王晓菁就躲在门外,屏着呼吸,拎着鞋紧贴着墙。 赛玲娜醒过来时吓了一跳,旁边的被窝是空的。她睁大了迷糊的眼睛,才看清王晓菁坐在窗边写字台前,还在工作着。 她摸过手机一看,凌晨三点。 “你不要命啦?”赛玲娜给王晓菁披上了一件衣服,“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过觉吧?” “我睡了,白天眯了一会。” “那怎么够?你这个工作时间,一周肯定超过一百个小时了!又是菲利普又是罗总的项目,他们也太压榨你了!”赛玲娜给她合上了电脑,说,“别干了 分卷阅读212 !你至少得先睡一会,没什么工作比命更重要吧!” 王晓菁没多说什么,慢慢吞吞爬上床。她问:“你知道公司的电脑有监控吗?” “有啊。邮箱、聊天工具都有监控。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问问。”王晓菁说,“赛玲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罗申干了,你会想我吗?” “你怎么了?怎么开始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了?” 王晓菁笑了笑。她太累了,人在特别累的时候其实不会很快入睡。大脑会特别兴奋,会胡思乱想,越想越累,越想越睡不着。 亚当斯习惯早起,每天他七点钟就到公司,有时候处理一些邮件,有时候和国外电话会议。今天早上,他正开着一个电话会议上,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徐芳琳闯了进来,马上反锁了门,把追过来的前台关在了外面。 亚当斯摆了摆手,示意前台离开。他按了电话上的静音键,说:“好久不见。我在一个会上,你可以和我秘书另约时间。” 徐芳琳不再像过去那样羞涩娇弱。她重重拖开椅子坐下,说:“我给您发了三封邮件您都没回。抱歉,只能这样了。”她抬了抬下巴说,“您要不先把会开完?我可以等。不过一会公司人就要多了吧。” 亚当斯马上打开了静音键说:“抱歉各位,我有个急事要处理一下。”他挂了电话对徐芳琳说,“好了,时间是你的了。我洗耳恭听。” 今天也是菲利普的净化器项目结束的日子。早上,菲利普和左安平去跟客户汇报,苏琪和侯捷有时间贴起了发票。王晓菁则去找艾瑞斯,问他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艾瑞斯问。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你得先告诉我我知道什么,我才能告诉你我知道什么啊。” “行了!艾瑞斯,是不是菲利普查过我的邮箱?” “哦,哦,原来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别兜圈子了!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说实话了,那晚在三亚你在陈雨思的床上……”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IT那哥们不是在追我嘛,我们就聊了聊。我本来只是想问问他老大们的八卦,谁知他顺带说菲利普查过你的邮箱。你是不是偷偷给罗总做标书被他抓到了啊?” 王晓菁分辩了几句。这时公司另一头却热闹了起来,员工们都纷纷向亚当斯的办公室跑了过去。 徐芳琳还在办公室里和亚当斯说话。许嘉峰在门外焦急地敲着门,最后变成了用力砸门。他吼道:“徐芳琳,你不要胡闹!” 亚当斯打开了门,对围观的一众员工说:“是嫌项目不够忙,还是嫌薪水太高了?” 许嘉峰趁机挤进了亚当斯的办公室,想拽走徐芳琳,却被她甩开了。她拽下了手上的钻戒,直直地砸到了许嘉峰的脸上。 员工们作鸟兽散。但还有几个好事者,比如侯捷和苏琪就走到了远处观望着。 门又关了起来,百叶窗也阖上了。只能看到三人的鞋从玻璃下方露了出来。没一会,那双高跟鞋疾步走到了门口,在后面两双鞋还没赶上时,门被一下拽开了。 许嘉峰惊恐地叫道:“别!” 徐芳琳回过头,轻蔑地、绝望地笑了一下,说:“晚了。” “等等!”亚当斯喊道,“我答应你!” 这次事实比谣言跑得更快。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隔天许嘉峰就已经开始收拾私人物品了。他默默去IT部门交了电脑,又去HR部门归还了工牌,再到罗锐恒那里签了离职手续书。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走,他也不说。没什么人给他送行,最后他一个人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厅等电梯。王晓菁路过,想起两年前那个叫赵阳的男生,也像许嘉峰一样站在那里、一脸悲戚地等电梯。 当晚新人这级都收到了徐芳琳的晚饭邀请。再忙的人都要来吃这顿饭,他们这级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当然八卦也是主要原因。他们来到常去的茶餐厅,徐芳琳早到了,点了一大桌子菜。菜都上来了,没一个人动筷子,大家都在等她说点什么。 “我要去博纳公司了。”徐芳琳说。 “为什么啊?”大家异口同声问。 “你们怎么不先恭喜我一下?我去竞争对手那里很意外吗?” “当然意外了!”苏琪说,“你这看上去是一场复仇啊!” “是复仇。我想你们应该也猜到为什么了吧?”徐芳琳说着把手机放在了众人面前。屏幕上是许嘉峰和多个女性的暧昧聊天记录截屏。其中最多的就是客户叶婵的互动。 分卷阅读213 王晓菁咋舌道:“这可真一点都不意外。” “亚当斯不让我到处说,但我现在可不是他的员工了。管他呢!”徐芳琳说,“至少应该告诉你们,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 “芳琳,你太厉害了!真是看不出来!你和亚当斯说了什么,让他同意开除许嘉峰的?”侯捷问。 “他那么要面子的人,我说如果不开除许嘉峰,我就直接告诉客户去,信源集团对吧?反正那么大的公司在那里又不会跑。”徐芳琳说。 “好吧,虽然你现在去了竞争对手那里,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恭喜你一下。摆脱了渣男就是重获新生!”赛玲娜说。 “重获新生!”大家把杯子碰到了一起。 饭后,侯捷和苏琪走在回公司的路上。侯捷开玩笑说,和许嘉峰这个渣男相比,他应该还算好吧。苏琪耻笑他怎么只和差的比,不和好的比。 “苏琪,”侯捷突然认真起来,“我不是不想和好的比,我也知道你心里的好是什么。我知道我这个人说话没谱,做事没谱,但是我能做好我可以做好的一切,为了你。” 苏琪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推了侯捷一把。侯捷又往前贴近了一步,她又推了一把。 走在后面的王晓菁和赛玲娜看到这一幕,都笑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回了公司。但没想到,菲利普已经在等着王晓菁了。他告诉王晓菁净化器项目还有一点收尾工作,需要再留她一周。 “侯捷和苏琪呢?您可以留他们吗?”王晓菁问。 “怎么了?这个项目没意思吗?” “我下周要休假。休息两周” “你这是把一年的假都用掉了?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人?” “不是出去旅游,是休养生息。”任凭菲利普怎么打听,王晓菁都坚持说自己胃疼、失眠了好些日子。这也不完全是假话。她早就在休假系统里提交了申请,HR也批了。 “这么说,如果我不放你就显得太不人道了?”菲利普问。 王晓菁斩钉截铁地点点头。菲利普只说了个“好”字。她拔腿就要走,就听菲利普在她身后冷冷地说:“你要休假就好好休,别东忙西忙的了。” 赛玲娜很久没回过老家了。她现在在亚当斯的竞标项目上,要投标罗申的大客户高信公司的项目。即使上海离老家只有一百公里路,但每次朱可青来电话,她都说工作太忙回不去。朱可青问到于帆顺,她都含糊地说他也忙。 但这个周末朱可青要她无论如何回家一趟,说家里来了重要客人,她必须出面。 “这是起码的礼貌。”朱可青在电话里严厉地说。 这句话赛玲娜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每次一听就觉得身上的绳索又勒紧了一点。她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么绳索会断,要么身子会折。但是现在看来绳索还不会断,她屈服了。 等推开家门一看,赛玲娜傻了眼。朱可青坐在沙发上和那位重要客人聊得热络。见到赛玲娜,客人赶忙站起来,连手里的杯子都忘了放下,径直走过来就要帮她拿行李。 “你怎么会在这?”赛玲娜问。 “我来看看你和阿姨。一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们了。”程鸣笑眯眯地说。 朱可青做了一桌菜,热情地招呼程鸣坐下,又是添茶又是夹菜。赛玲娜觉得自己才像个外人。当初他俩分手时朱可青就发了好一通脾气,连着一个月没理赛玲娜。 朱可青还让赛玲娜给程鸣夹菜。赛玲娜皱了下眉,倒是程鸣给她夹了不少,还关心地问道:“小玲,你还是这么瘦。在上海就没人好好照顾你吃饭吗?” 赛玲娜欲言又止,又看了一眼朱可青。朱可青马上说:“她呀,就知道忙工作。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在上海,没个男朋友照顾着,我真是不放心。” 赛玲娜心想,自己真是多虑了,看来不用和朱可青解释于帆顺去哪了。聪明如她母亲,应该早就从她语焉不详的电话里听出了名堂。 朱可青又问程鸣是不是回国休假。出乎意料的,程鸣说是彻底回来了。赛玲娜记得他明明要读两年研究生,这还有大半年,怎么会现在就回来了? “哦,我提前休完了学分。”程鸣淡淡地说,“准备回国找工作。反正毕业后肯定要工作的,还不如早点回来积累经验。” “也对,也对。早点工作好。”朱可青期盼地问,“你想去哪里?” “高信大公司都会投一下简历吧。原来一门心思想去投行,现在觉得咨询也不错。” 筷子掉了,赛玲娜弯腰去捡。朱可青还在问这问那,欢欣鼓舞地说如果能和赛玲娜在同一家公司最好了。 分卷阅读214 “罗申的简历我也投了,在等面试通知呢。”程鸣说这话时看着赛玲娜。赛玲娜默默地站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双新筷子。 朱可青高兴坏了,滴酒不沾的她甚至叫赛玲娜去开瓶红酒但程鸣自谦说罗申的条件太高了,他没有赛玲娜优秀。又说咨询的面试不是他擅长的,有点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准备。 朱可青做主道:“让小玲帮你啊!”她转头对赛玲娜说,“你帮程鸣好好准备面试,要是能开开后门最好了。” “妈……”赛玲娜出口就有点埋怨的语气。程鸣截过了话头,开始讲他在美国的经历,把朱可青哄得可高兴了。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在和赛玲娜交往的时候,赛玲娜不见得有多喜欢他,她父母倒是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饭,朱可青让赛玲娜去送程鸣。赛玲娜没有拒绝,她本来也想和程鸣单独说几句,一出来就问:“你来干嘛?” 程鸣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说:“就是来看看你们。” “说实话。” “好吧,主要是来看你。” “我们的事不要扯上我妈。你怎么能招呼都不打就跑我家来?” “我要是说去上海,你会见我吗?” 赛玲娜不说话了。 “对吧?我太了解你了。”程鸣脚步轻松,走到赛玲娜前面去了。出了小区门,程鸣让她别送了。 车还没到,赛玲娜问:“你说申请了罗申,是真的吗?” “不是为了哄你妈高兴嘛。你别送了,赶紧回去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多陪陪你妈。” 赛玲娜将信将疑,片刻又有点心软,还是陪他等来了出租车。 程鸣温和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上了车。车开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赛玲娜挥手告别。到那一刻为止,笑容才从他脸上坠了下去。 罗锐恒和王晓菁坐在星巴克里。罗锐恒一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标书早就做好了,没什么好改的。王晓菁舔着一大杯美式咖啡,余光都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一个电话打进来,罗锐恒把纸笔往桌上一丢讲起电话来。王晓菁这才看到罗锐恒居然在画画,画了一个女孩的笑脸,可爱到不像出自他的手笔。她眼睛一转,正好对上罗锐恒的目光。她心脏砰跳,赶忙收回了视线。在胡同里的那晚,她看到的也是这样的目光。 罗锐恒边讲电话,边俯下身去,又继续画了起来。电话讲完,画也画完了。王晓菁哑然失笑,原来他画的是星巴克的海妖标志。 “画得还挺像。”王晓菁酸溜溜地说。 “我记得你喜欢画画对吧?” 王晓菁愣了一下,不记得在任何场合下说过。 “你面试时说过。”罗锐恒收起本子说,“走吧,要登机了。” 他们要去北京,去参加振华粮油的竞标陈述。那天晚上在和谦咨询看到的一切令王晓菁发现了一个秘密。难怪看到“和谦”两字那么眼熟,她事后才想起原来在菲利普的简历里看过。再联想到艾瑞斯说IT查过她的电脑,一切都明了了——菲利普是和谦背后的老板,并且窃取过罗锐恒竞标振华粮油的标书。 王晓菁把发现的结论告诉了罗锐恒,但修改了发现的过程。她满心期待罗锐恒会改变他只打算陪标、不打算奉陪到底的主意。 罗锐恒沉吟了一下,问:“你为什么那么想赢?比我还想赢?” 如果有个机会能让你的仇人输得失业,你会不会做?王晓菁心想。那晚上她本可以冲上去找陈浩然算账,但她忍住了。既然知道他在哪里,就可以慢慢来了。 王晓菁说:“就是觉得陪标可以,但是输给那样的人太不甘心了。”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对她来说是陈浩然,对罗锐恒来说是菲利普吧。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的原因能不能戳中罗锐恒的心。 罗锐恒玩味地看了她一会。王晓菁坚持住了,没有心怀鬼胎地躲闪,也没有意志不坚定地犹疑。她撑到了现在,撑到了罗锐恒终于带着她和一份精心准备过的标书去北京。 到了酒店,罗锐恒说他晚上有安排,让王晓菁自己吃饭。王晓菁抓紧时间睡了一觉,醒来一看错过两个闹钟,酒店餐馆都打烊了,只好出去找吃的了。 她图快图省事,也是为了给罗锐恒这个不挣钱的竞标项目省点钱,就去了一家沙县小吃。小餐馆里只有寥寥几个食客。她点好单坐下,闷头看手机。有人掀起塑料皮门帘进来了,哗啦一声响。她抬头一看,竟是陈浩然。 陈浩然走到收银台前点单。王晓菁坐在靠墙的桌子不敢回头.耳朵里的每一根血管都扩张着,听到他点单的声音别 分卷阅读215 无异样。过了一会没声音了,她微微回头,一看陈浩然就站在她身后。 “真是巧啊!”陈浩然在王晓菁对面坐下,问,“你老板呢?”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王晓菁还是想了想。从现在开始,她要仔细斟酌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小姑娘,我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想有充足的时间睡觉,有时间谈恋爱或者逛街,你就要掌握好老板的行踪。比如,知道他什么时候上飞机,什么时候下飞机,这飞机上的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划划水了。” “哦……你现在是在划水吗?” “我早过了划水的阶段了。我现在是在给自己干,划多少就亏多少。” “你是老板?” “怎么,不像吗?”陈浩然端坐了起来,还整了整西装。 王晓菁看到他的西装袖口有一根线头挂在外面,说:“更像做房产中介的。你还有别的合伙人吗?” “有啊,还有一个啰嗦的胖子,只会啰嗦不会干活。看你也不像新来的,你在罗申几年了?” “第二年了。” 这时候服务员端上了菜。陈浩然一看乐了,他们点的一样,都是一个黄焖鸡饭加一个排骨汤。 王晓菁往鸡饭里撒了点糖,拌了起来。陈浩然见状问“你是南方人?淮东一带的?” 王晓菁咀嚼的速度变慢了,她嗯了一声,说:“锡城的。” “难怪口偏甜。你们那的饭菜我可受不了,是个菜都要放糖,齁甜。” 王晓菁不说话,一直埋头扒饭。 “罗申……王鸣飞还在吗?”陈浩然又问 “在。” “左安平呢?” “也在。”王晓菁抬起头问,“菲利普你也认识吗?” “我跟他不熟。” “那罗总呢?” “呸。”陈浩然吐出个鸡骨头,轻笑了一下说,“干咨询这行的,没有人不认识罗锐恒。人中龙凤,罗申的摇钱树。” 他最后几个字拖得很长,多少有点戏谑和敬而远之的意思。这难道就是当年罗锐恒着重培养的得意门生吗?王晓菁问:“你和罗总工作过?” “我是他招进罗申的。”有那么一瞬间,陈浩然目光有点涣散,好像在回忆什么。他接着说道:“你在罗锐恒手下干活可要小心,他可不是一个会管人死活的人。你干得好,他拿你当个宝。你干得不好,他翻脸就可以不认人。”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试图掩盖认真的表情。 “你为什么对罗申的人那么熟悉?”王晓菁问。 “前东家。不过我干砸了,被uporout(不进则退)出来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是不可以透露身份的吗?” “哈,你还真当回事啊?你老板讲的话,你听三成就够了。”陈浩然掏出了张名片给了王晓菁。 “和谦咨询董事经理……”她默念道,目光落在了他的电话号码上。 “你叫什么?” “……汪小青。” 吃完饭陈浩然把账单丢给了王晓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默默地付了钱,跟在他身后走出餐馆。陈浩然问她住哪个酒店。她指了指一旁的威斯汀大酒店。 “唉,我们不能跟罗申比。”陈浩然往相反的方向脚尖一转,说,“明天见。” 陈浩然往不远处的如家招牌走去了。王晓菁走回酒店时还在想刚才的对话。她问他在罗申都做过什么项目,他说了很多,唯独没提嘉华。 语言的空白处往往就是最在意的地方。今晚陈浩然一直滔滔不绝地在说,王晓菁大段大段地沉默着。七年前的时候是反过来的。那时候王晓菁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而陈浩然只是坐在那里,记着笔记。他的脸被阳光直射着,白耀一片。 他停下笔,问:“你爸爸平时工作一定很辛苦吧?那么大的厂,一年手机出货量就上千万台,有问题的能有多少?” “这你得问他了。忙是一定很忙的……” 王晓菁的作业本下摊着一张未完成的素描,被陈浩然抽了出来。他问:“你喜欢画画?” 王晓菁把画收了起来说:“这你就别跟我爸讲了。他不喜欢我画画。” “那有点可惜,他一定不知道你画得那么好。” 王晓菁想着那个年轻人真诚的笑容。如今在陈浩然脸上出现的却是市侩、油腻的笑容。时间的力量能有多大?七年可以塑造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老 分卷阅读216 天爷也在观察她,也许也会得到相同的结论。七年前她还是短发,刘海总是垂下来遮住眼睛,像个男孩子一样莽撞、脾气冲。现在?现在她安静得像修女,谨言慎行,希望没人注意她。 王晓菁快走到酒店门口了,看到罗锐恒从一辆商务车下来。车子另一边下来一个女人,看着有点眼熟。那个女人绕到罗锐恒这边,和他拥抱了一下告别。她这才看清楚是齐佳药业的万慧。 王晓菁隐在门口立柱下的阴影里,看到罗锐恒走到窗边,车窗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男人的脸。她好像在哪看到过这张脸,应该是某个著名人物,可就是想不起来了。罗锐恒和这个男人说了几句话。万慧一直看着他,等他走进酒店才上了车。 王晓菁等商务车离开,才走进了酒店。她今天还有个发现,陈浩然名片上的手机号码并不是那个不断打来又不断被罗锐恒掐掉的号码。她也许想多了,也许没有。回到房间,罗锐恒的微信也到了,叫她明天早点下去吃饭,然后一起出发去振华总部。 “……去长安街上最高大的那栋楼。”罗锐恒是这么写的。 他还记得在北京的那晚她说的话。王晓菁回了一个笑脸,便把手机翻过来放在床头。她平躺了一会,想起陈浩然说的话:你干得好,他拿你当个宝。 她睡不着,又把手机拿过来看看。反复这么几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睡得并不踏实。她是从噩梦中惊醒的,醒来时酒店的叫早电话铃声大作。 王晓菁按掉电话,拿起手机一看,罗锐恒半夜还发了几封邮件出来。满打满算他也不过才睡了五个小时,但出现在早餐桌边时却精神抖擞,利落地交代了几句竞标时要注意的地方。 王晓菁边听边吃,但不知为何今天特别容易走神。罗锐恒身后的那桌是空着的。她几次眼神飘忽过去,惹得他也回头了。 “你在看什么?看我!我刚才说了什么?”罗锐恒说。 “呃,抱歉。您说行业概况部分我来讲,其余的都是您讲。还说如果客户问的问题简单,我可以直接回答。” “还漏了一条。” “嗯?” “不要和竞争对手公司的人接触。” “竞标完了也不可以吗?” “你是对他们其中哪个人特别感兴趣吗?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也没有……” 他们上了商务车,在后座上最后对了一遍标书内容。司机抄了近道,没走环路,而是在胡同里穿梭。一大早没什么车,再有十几分钟就要到地方了。 突然车屁股后面一声闷响,车子狠狠往前冲了一下。撞他们的是一辆面包车。车一停,下来了几个人。罗锐恒的司机下去处理了,可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罗锐恒下了车。王晓菁从车窗看出去,那几个人气势汹汹,破口大骂。她突然感觉不好,跳下车想叫走罗锐恒。她刚走到他身边,就听他低声说:“赶紧上车,马上叫个车走。” 有个穿花衣花裤的大妈拎着马桶出来,看了一眼便又缩回了家里。几辆车开过,也只是小心地绕开了这里。一辆黑色轿车从旁缓慢驶过,贴在车窗边的是陈浩然的脸。 人的记忆中总有那么几个光辉时刻,像夜明珠般不断被打磨、被擦拭,最后变得熠熠生光,成为漫长孤寂的一生中唯一的亮光。 陈浩然总是避免想起罗申,却又总是无法避免想起他如何进入罗申的那个光辉时刻。研究生一年级时,他站在了全国大学商业案例竞赛决赛的演讲台上。决赛在北大的红楼礼堂进行。台下评委是各大商学院的教授和咨询公司的高管。他的队伍最后一个出场,奉献了最佳演讲。在热烈的掌声中,他接过冠军奖杯。那时候没想到只是碰碰运气的参与竟会走到最后,更没想到能打败打败了北清复交,获得冠军。 赛后,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递上了一张名片。陈浩然看着名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罗总您好!” “比赛我都看了,表现不错。我想问问你是否愿意来罗申做暑期实习?”罗锐恒问。 陈浩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相信好运降临。他问:“罗申也招我们学校的?” “当然,只要是好学生我们都要。不要相信外界那些传言,我们对学校没那么挑剔,人更重要。” 陈浩然正要回答,亚当斯走过来了,叫罗锐恒和光华的院长吃饭去。 “我一会就过去,再聊两句。”罗锐恒说。 亚当斯看着陈浩然说:“哦,你是冠军队伍的。”他看到陈浩然西装领上的校徽,说,“成大的是吧?表现不错,来罗申吧。” 来罗申吧。这句话像一个咒语 分卷阅读217 ,决定了陈浩然的命运。他成为了成大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罗申的学生。那时候没人相信,这么一个本科非985学校、研究生才考上成大的普通学生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他珍惜这机会,珍惜到战战兢兢的地步,用付出比同辈更多的努力来回报罗锐恒的知遇之恩。在罗申他过得很惶恐,认为自己可能只是运气太好。他多么害怕好运已经提前透支,有朝一日,也许会有倒霉的事平衡掉这一光辉时刻带来的几年运气。 现在陈浩然会觉得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赢得案例大赛的冠军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光辉时刻。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为那次的好运买单。时隔几年后再次见到罗锐恒,提醒了他账单还没有还完。 “猴子”、“蠢货”、“你可以去死了”、“快滚蛋吧”……时至今日,陈浩然仍然会在这样的梦中惊醒。他时常梦到被一个可怕的男人咒骂,自己嘴里不断涌出白沫,逐渐淹没了周身的空间,淹到他的鼻子——最后他会在这白沫中窒息。在罗申的时候,每当见到罗锐恒就会有这样的感受,被淹没的窒息,或是一块钢板在头顶上缓慢下降的压迫感。发展到后来,连想到罗锐恒的名字都会心脏猛跳。 他以为逃出罗申后会好一点,甚至逃出咨询行业更能避免和罗锐恒的相遇,但没什么改善。他尝试了其他工作,没一样干得好。人在走霉运的时候往往会收获一个悲惨大礼包。癫痫和心悸,还有名字很长的肺部的什么病都一同来袭。生病、请假、旷工,这变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他像推石头上山顶的西西弗斯,在因果轮回中煎熬着,不知道何时是头。心理上必须要寻找一个支撑点,一个可以归咎的对象。于是恨意浮现了出来,他把他的不顺都归咎到了罗锐恒头上。 陈浩然回过头去,从后窗里看到滋事的那几人推了罗锐恒一把。他闭上眼,罗锐恒也推过他。罗锐恒在推他的时候怒斥着,他辩解和哀求,都没有让罗锐恒息怒。可今天看到罗锐恒被推了一把,并没有让他觉得好过。 陈浩然想和菲利普说不要多此一举、节外生枝。他们已经通过监控王晓菁的电脑拿到了罗锐恒最新的标书,方案不如和谦做得认真,报价也高了三倍。除非振华钱多得不耐烦,否则没什么理由他们赢不了。 可是菲利普却坚持要万全准备:“你还不了解他吗?他以前对付竞标对手的手段哪个不比我们黑?让他输的最保险方法就是不要让他出现!” 王晓菁紧张地摆弄着手机,手都在抖。最近的车要七分钟才到。她不时往外看,罗锐恒已经走过来准备上车了,有人却拉了一把他的西装领子,他一转身,又被人狠推了一下。那几个男人把他围在中间。他只是淡定地整了整衣服,拨开他们要往外走,又被推了一把。 王晓菁看到罗锐恒握起的拳头,一阵热血上头,便抽出了电脑。十三寸的Thinkpad笔记本电脑是他们吃饭用的家伙,现在成了唯一的武器。 她拎着电脑就下去了。也许是“武器”的重量稳定住了她,她像一个拎着弓的女战士,勇往直前地走了过去,心中不带怕的。被包围的罗锐恒看到了她,那些男人则背对着她,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弱的女孩正举起电脑向他们其中一人的后脑上砸去。 电脑飞了出去。 “啊!”女孩的尖叫声与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几乎同时响起。 陈浩然按下车窗时,罗锐恒的声音恰好传来。 “王晓菁!”罗锐恒高喊道,“小心后面!” 面包车的司机下来了,在王晓菁举起电脑的同时从后面推开了她。电脑飞了出去,王晓菁差点被推倒在地。幸好她连退了几步,才没完全摔倒。 她站定在了马路中间。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王晓菁看清了车牌号,是她刚刚叫的车到了。可是到得也太准时准点。她甚至看到司机因惊恐张大的嘴和猛打方向盘的手势。 但太晚了,她想。 王晓菁感到身上被狠狠地撞击了过去。北京胡同的街头清静又杂乱,仍然绿着的杨树、低矮平房上传统的翘檐、还有路两旁参差不齐的共享单车……组成了一幅丰富的画面,在她的视线中颠了个。 王晓菁重重摔落在地。出租车急刹了车,但是仍然撞在了马路牙子上。她趴在地上,从知觉到听觉都失去了功能。她与世界断了联系。 唯有视觉,唯有视觉里出现了块玉观音——拴着红绳的玉观音吊坠从她的领口里掉了出来。她猛呼出一大口气,才听见了声音、才感到了疼痛。她双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慢慢站了起来。那几个滋事的人转头跑回到了车上。面包车在倒车,他们要逃走了。 但王晓菁顾不上他们了。她慢慢走了过去,绕开了出租车挡住的地方。她躬下身子,跪在了地上,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颓然地垂在膝盖上。 分卷阅读218 罗锐恒倒在地上,血像红线一样的血细细地蔓延着,从额头到了下巴上。 陈浩然所坐的黑色轿车停了下来,踌躇地闪着灯。两秒钟之后,它静悄悄地开走了。 第十二章 太阳遥远 何多在母亲齐金华的遗像前上完了香,便背起大包,与何全一起锁了门出来。周红梅等着他们,把父子俩送到了何家村的巷口。 何多找了份新工作,要去北方当保安。何全接了张小美父亲张景山的饭碗,要南下去打工。他起初还不乐意离开宁海,但是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让他出去避避风头。谁知道那帮讨债的什么时候还会上门,下一次就没人能拿得出来两万块替他还债了。 父子俩在村口站着。周红梅叫他们抱一下,父子俩抱是抱了,手都不知道放哪。 “北方冷,你表冻着了。”何全说。 “又不是去东北,再说还有海鲜吃。” 何多说。他红了眼圈,又喊了一句“爸啊”,便再也说不下去。 何全摆了摆手,笑了笑,倒是比儿子轻松。他又向周红梅鞠了一躬说:“就劳烦你看家了。” 他们一起回头望去。路的尽头是何全那栋违建的两层小楼,看上去歪歪斜斜,快要倒了的样子。何全感叹了一句,人啊,各奔东西,家啊,也就散了。 王力勤摘下眼镜,放进了衬衫口袋里。他把几份标书装在了文件袋里,锁进了铁皮柜。他踱到门口说:“王小姐,我要下班了。” 王晓菁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纸,堵在门口。她脸上还有擦伤,头发因为静电像硬刺一样翘着。 “你堵在这里算什么呢?时间早就过了,你们没有准时出现,我不可能再给你们机会了,这对其他公司不公平。”王力勤说。 “王主任,让我至少把标书陈述完吧。” “你讲了也没用。谁来做这个项目呢?罗总不都住院了吗?而且这不符合流程。你知道我们公司的,流程不对是要问责的。” “王主任,我保证我们一定能找到人做这个项目的。求求您了!罗总他还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求您看在罗总为这个项目……牺牲这么大,您就给罗申一个机会吧!” “不是,我不明白,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撞他的又不是我。我也很抱歉,他出了车祸,但愿没事。要不这样,你去找我们董事长。如果董事长同意,你就再做一次陈述。” “好!我这就去找钱总。他办公室在哪?” 王力勤嗤笑了一下说:“还真去啊?董事长去国外考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别的领导能见的吗?总经理行不行?” “候总?候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啊?”王力勤把王晓菁推了出去,准备锁门了。 “您好!我是罗申公司的王晓菁,代表罗申来参加这次振华粮油收购江海船舶的可行性研究的咨询项目竞标……”王晓菁挺直了身板,大声说了起来。 下班路过的人很多,都往这看。王力勤怎说都不行,只好叫来了保安。保安把王晓菁拖到门口时,她还在大声说着,声音已经颤抖,但毫无哭腔。她记得罗锐恒说过的话,语速要慢,才能显得自信和有条理。现在她体会到了,语速慢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在巨大的情感冲击下仍能保持理性。 在出租车撞向她时,是罗锐恒冲过来撞开了她,自己却被车撞了。那一刹那太长了,让她眼睁睁地看清楚了罗锐恒奋不顾身冲向她时的表情,绝望、悲哀,还有不甘心的奋力一拼。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和她说。 而王晓菁只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她多想从他嘴里听到答案,任何答案都行。她多想再听到他说一些话,哪怕是训斥也没关系。她多想看到他睁开眼睛,眼神依旧犀利,依旧是让她不服气瞪回去的眼神。 但是罗锐恒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笔挺的西装被划了几道口子,衬衣乱出了褶子,身上有泥土和血迹,脸色灰白。生命流逝,斗志昂扬的精力在一点点散去。他那么一个整洁干净的人,要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一定会骂的吧。 医院急救室的门关上了。王晓菁坐在外面,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一遍。她在想,如果是反过来,现在坐在外面的人是罗锐恒的话,他会怎么做? 于是有了现在,她被保安丢出了振华粮油的大楼。 菲利普陪着儿子在逗猫玩。他耷拉着耳朵,听妻子袁静教训说不许再让这只猫吃素了。电话铃响了,他终于有理由逃到书房去了。果然是他期待的电话,可是没说两句,他就脸色煞白地挂断了电话。 分卷阅读219 他马上登录了公司的通讯软件,输了“罗锐恒”三字。罗锐恒那个几乎二十四小时亮着的头像果然是灰色的。再看王晓菁的,显示的也是不在线。 他懊恼地合上了电脑。 王晓菁坐在病床边,看着罗锐恒。一旁的心电监控上平缓地走着折线。他仿佛只是睡着了,右胳膊上打着绷带,头上也缠了几道,手耷拉在被子外。王晓菁把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她在想,北京办公室的合伙人、陈雨思、王鸣飞、还有罗锐恒家的阿姨,陆陆续续很快就该到了,那时候他就不缺人照顾了。她把手伸进了被子下,握住了他的手。 护士进来查房,王晓菁一下抽出了手,站了起来。护士问:“小姑娘,今晚你要陪床吗?” 王晓菁脸红了,说:“我要先回去收拾点东西。我把他的东西拿过来。” “他有你这个女朋友真幸运。” “我不是。他是我老板。” 护士诧异了一下:“哦……那他就更幸运了。” 王晓菁回到酒店收拾罗锐恒的行李。他的衣服、洗漱用品、公文包……还有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就放在书桌上。她拿起来一看,是他画的那张星巴克的海妖。 在罗锐恒画这个头像前,王晓菁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星巴克的标志。她一直以为那个头像是美杜莎缠满蛇的脑袋。现在再看,原来是普通的长发,只是罗锐恒画的和原来的标志还是有点区别。标志上应该是波浪长发,却被他画得乱糟糟。 这是一个不太注意形象的海妖,王晓菁心想。 她把画夹在了本子里,把本子放进行李箱里,开始整理行李。她蹲在地上,手上动着动着就停了下来,力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连手都抬不起来。她捂住了嘴,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哭了起来。她不敢哭得大声,即使这里不会有人听到。 她在一片荒原里迷失,举目四望、无所适从。这时候他出现了,引导着她、带领着她。她一开始不愿意也不相信,后来却不得不依赖他。到最后她相信他会把她带出这片荒原。他在前面领路,她跟在后面,已经习惯了。然而现在他却突然消失了,她毫无防备地被丢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中。现在谁能指引她走出去呢? 在他被车撞时,在保安把她赶出去时,在她握住了他的手时,她都没有想到要哭。但当她看到了那幅画,看到剃须刀、签字笔、记事本等等琐碎的东西,想到它们的主人万一不会再用到了…… “他万一有事……他不能有事……”王晓菁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对着一箱子东西断断续续地哭道,“他是因为我……他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上一次哭得撕心裂肺是什么时候?不是在手术室外等待医生宣布王河山的伤情有多严重时,也不是看到心电监控仪缓慢地走成一字时,亦不是出殡送葬、在灵堂前听到讥讽她父亲活该的话语而被周红梅拉住不让她拼命时…… 那些时刻她都没哭得那么惨。而是—— 在一个冬夜,她从肯德基打完工回学校,在小卖部买了一个菜包子。她饿死了,来不及走回宿舍,就坐到长椅上吃了起来。 这里是一片柿子林。现在叶子掉光了,干枝条在夜幕上勾勒出张牙舞爪的姿态。如果是好时节,这里的长椅都不够抢的,到处是情侣在柿子树下卿卿我我。 王晓菁从未享受过这里的安逸。只有在寒冷刺骨的冬夜里,她才会因疲惫坐下来。今天恰好是她的生日。她咬了一口包子,皮是冷的,馅是温的。她嚼着,心想比她妈做的差远了。 一个小女孩在柿子树下摔倒了。一个男人紧随而来扶起了她。小女孩没有哭啼啼。在她的父亲为她整好衣服、绕上围巾时,她笑嘻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王晓菁看着父女俩离开。剩下半口包子索然无味,咽下去像石头般堵。没有人会为她这样做了。如果小时候她跌倒时,王河山没有让她自己站起来,而是扶起她来,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把几年的眼泪都哭掉了。 如果不去想那场车祸,今天应该算是完美的一天。陈浩然从振华出来,王力勤的电话就来了,拿下项目已是板上钉钉。 如果不去想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他的人生也应该是完美的。然而没有如果,他听到了王晓菁的名字,就知道“天道轮回”是真理。他怕“真理”找上门,也怕“真理”不来。但凡能更混蛋一点,他也就不会过成现在这副操蛋样了。 他去沙县小吃吃饭,没有胃口,却磨蹭了半天。回到如家两百块一晚的房间里呆坐一会,胃不舒服,出去走走,就走到了威斯汀大酒店。 期间菲利普来电话,说了说竞标的情况。菲利普大赞,连猫依 分卷阅读220 旧吃荤也不怪罪了。但陈浩然只字未提车祸,只说罗申团队没有出现,便遮掩过去。他想着能拖则拖,今晚不想和菲利普吵架,只想早点解脱。 浑浑噩噩地走进酒店大门,又浑浑噩噩地走到前台。报了“罗锐恒”,前台查果然有此人,但房间不接电话。再报“王晓菁”,果然也有,也是不接电话,但两人都未退房。 陈浩然心中一沉,这时候不在酒店,怕是只能在医院了,或是公安局。他像浮幽灵一样往门口飘去,要去哪里不知道。腿发软,只能去大堂一侧的沙发坐下。坐下没两分钟,就看到王晓菁推了个行李箱去前台,肩上还背着大包,像整个家当都打包了出来。 陈浩然想逃,但脚下挪不动步子。他一再心话,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另一厢又说,去看看吧,那都是自己造的孽。 他眼珠子跟着王晓菁的身影转动着,最后向上翻去,看她走到跟前。 “汪小青,怎么没来竞标?”陈浩然明知故问。 王晓菁不语,打量着他,似也有满腹话要说。 陈浩然堆满笑意,又问她老板在哪。 “在医院,出了车祸。”王晓菁掂了掂手里箱子,说要去医院陪着了。 大惊小怪也要力气来装。陈浩然问是否严重时,王晓菁说:“难道没有人告诉你?” 陈浩然口中发干,越发张口结舌,不知道哪句话该先问。是问罗锐恒还能不能活着?还是问王晓菁为什么进罗申?最后一秒,就差那么一点点,逃脱的勇气又占了上风。 陈浩然胡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的借口,拔腿就走。王晓菁在他身后大喊“陈浩然”,引得路人侧目,搞得他像逃犯。他几乎是跑回如家的,门一关,把“陈浩然”“陈浩然”的喊声关在外面。他贴地而坐,汗涔涔得背后湿了一片。 “王晓菁,不要告诉你爸爸我来过好吗……” “罗总,这个数据太难了,我办不到……” “求您帮帮我!” 陈浩然口中泛起了腥味,爬到公文包前翻出塑料药盒。盒子隔了六格,放了各色药丸。他倒了几粒在手中,怔怔地看着。 药盒砸到了窗户上,洒了一地药丸。 晚上八点,护士来查房,王晓菁回来时刚好赶上。白炽灯下的那张脸依旧毫无血色。 她问护士状况,护士说明早八点去问管床医生。她枯坐在床前,困,但睡不着,满脑子乱如麻。今天罗锐恒手术出来,医生说脑中还有血块,醒来要靠造化。电视剧般的情节都叫他们碰上了。想来这一路走来,哪天过得不像电视剧?她捏着脖子上的玉观音,祈求太平一点吧,先让罗锐恒过了鬼门关就好。想着念着,她趴在床边睡着了。 耳边嗡嗡地有人说话。王晓菁趴着醒来,看到陈雨思来了,叉着腰在和北京办公室的两个合伙人说话。她恍惚了一下,以为是办公室的场景。思路清晰一点,想起来自己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罗申派了人来善后。 两个合伙人看到王晓菁醒了,表达了一会痛心疾首的感情,留了一句“有什么事找他们”就走了。陈雨思阴着脸,去交齐了费用回来。王晓菁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真的没法查吗?”陈雨思问。 王晓菁摇摇头。出事地方是监控死角,面包车倒是查到了,是套牌。暂时只能知道这么多,派出所录完笔录就让回来等消息了。 等待太让人难受了。她好像一直在等,等罗锐恒醒来,等公安局通知,等坏人被抓到,等好人沉冤昭雪。总是在奋力搏命,又总是落得等待的结果。今天她在陈浩然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效应。他也在等待什么,等待得太久了,磨去了性子。 陈雨思沉默地看了一会罗锐恒,叹气道:“他是个好人,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北京的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早上,赛玲娜就在群里看到罗锐恒出事的消息了。 大家议论纷纷,唯独王晓菁没发声。赛玲娜发消息给她,很久都没有回复。到了中午赛玲娜才知道,原来把罗锐恒送去医院的是王晓菁。 “她不是休假去了吗?”午饭时苏琪问,然后开始不怀好意地笑。 这样问会推导出什么结论,大家心知肚明。侯捷坏笑,顾超逸黯然,赛玲娜忧心忡忡。 “晓菁其实不是休假。”赛玲娜说。 “也可能公私兼顾了呢。”苏琪说。 “就是为了公事。”赛玲娜说,“她在罗总的竞标项目上。” “那怎么没听说?公司的项目表上没有啊。”侯捷说。 赛玲娜语塞。这时顾超逸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晓菁有没有受伤。” 分卷阅读221 “你问问她吧。”赛玲娜鼓励他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不是秘书告诉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放屁……受伤有多严重?要死的那种吗?”菲利普连下了几层消防通道,端着电话说,“我要你不惜代价,没让你去杀人啊!意外?那就是过失杀人了?那一样要判刑吧?罗锐恒知道是你干的吗?” 陈浩然被菲利普这一连串问逼得冷汗直冒、舌头打结。罗锐恒被撞倒的画面这几天如噩梦一样,总在眼前闪烁。 菲利普最后一句问到点子上了。车开过去时,窗户摇下了半截,露出了陈浩然的半边脸。他只看到罗锐恒的眼睛,惊愕地看着自己。但这也可能是极端内疚后逼出的幻想。他喝酒太多,恐慌太多,在那一刻想象出罗锐恒看到了自己完全有可能。 “不知道吧……”陈浩然拖长声音道。 “到底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可能看到我了,可能认出来了,也可能没认出来。隔得太远了,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陈浩然你可真行啊!难怪罗锐恒要把你踢出去,你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我真是服了……你事后清理有什么用啊?警察找上门来呢?算了算了,不在电话里讨论这些了……王主任知道吗……当然不能说啊……你就正常过日子吧……我他妈的没空,你别找我,你别找我!这事跟我没关系!我要去开会了!” 菲利普坐在楼梯上。一会皱眉,一会苦思。一会之后,他看了眼公司群,眼睛直了,长嘘一口气道:“谢天谢地!” 王晓菁看着手机,顾超逸的问话她只简短回了两个字:没事。顾超逸又问他们是不是在急诊病房,她回:是的。 她放下手机又趴在了床边。罗锐恒还没醒,“造化”这味药还没起作用。 他苍白而安静。罗申最能干的合伙人,为员工们最能挡事的老板,也是最耐心、最细心的导师……无所不能的罗锐恒,现在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王晓菁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脆弱,这脆弱令人心碎。 她的目光在他的面孔上逡巡过了无数轮,所及之处都是回忆。想起面试时他的不耐烦,想起他说罗申的大门随时欢迎她出去,想起他的十条戒律,想起他怕猫,想起他自罚为她揽下所有责任,想起巴黎一夜他带她走出黑暗,想起他做饭……想起北京秋夜,他和她在城墙边的对话。那一晚他差点握住了她的手,这个片段她想了一遍又一遍。 帘子隔开了隔壁病床,圈出了这一隅的静谧。窗外的秋日光影、心电监控上的波浪线、管子里悄然滴下的氯化钠……都在阳光里有了缓慢的位移。 王晓菁慢慢接近了罗锐恒。听到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他的嘴唇干涸,微微张着,似在诉求什么。 她用纱布沾了点水,在他唇上蹭了蹭。在水渍没有干掉之前,她吻了他。 蜻蜓点水的一吻,她心中毫无思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吻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在那一刻,周边的物体都进入缓慢安静的节奏里,她的头脑也不听使唤,任由一种奇异的感觉牵引着,穿越了理智的屏障,触摸到了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等到坐回到椅子上时,她开始产生一种类似醉酒的感觉。像是把身体抛进海里般忐忑,或是指尖上长出花来般不可思议。吻代替了嘴,说出了一个沉重的秘密。 “罗锐恒,为什么偏偏是你做了嘉华项目?我不想对不起我爸……我不能、我不能……”王晓菁喃喃道。 陈雨思回来了,垂头丧气地说三甲医院的床位太难安排了,不要说VIP病房,连普通病房都进不去。 正说着,门口挤进一帮人。管床医生说VIP病房空了个单间,让现在就搬过去。王晓菁手机响了,只见顾超逸写道:VIP病房安排好了吗? 她起身帮忙收拾,刚向前走一步就定住了。低头一看,衣服被勾住了。 勾住她的是罗锐恒的手指。 一系列的检查,又是换房间。等人都走光,房间里只剩下了王晓菁和罗锐恒。 罗锐恒看着王晓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在看到她脸颊边的创可贴时目光紧了一下,低头看到她的手背,看到擦伤时又紧了一下。 “你没事吗?”他问。 王晓菁摇了摇头,眼中的哭和笑都无法掩藏。她埋头于罗锐恒身边,揪着他的被褥,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着。 头发被拢住,被顺着,被轻轻拍着。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脖梗,再到后背。那里像雪地上唯一被阳光照着的地方。她的人生里曾经只有寒冷,没有也不需要温暖。可当被照射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不仅需要,而且渴求。 王晓菁抬起头,她和罗 分卷阅读222 锐恒都看到了被褥上一块泪迹。 罗锐恒抬起手,王晓菁也不躲,不再像上次散步手腕逃开。任凭他的手越来越近,擦掉了她颊上的泪,又在她腮上轻轻掐了下。 “晓菁……” 听到这沙哑又缓慢的嗓音,她确定他又回来了。她再也忍不住,扑在了罗锐恒身上,搂紧了他,说:“我总是给你惹麻烦……” “还有活要让你干,不会轻易挂的。”罗锐恒的声音依旧缓慢,带着微微笑意。 王晓菁刚要坐起来,就被罗锐恒拍着后背说:“别动,就这样待一会,就一会。” 罗锐恒的臂弯成了她的护卫港。王晓菁趴在那里,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清空了,终于不用去想“如果”或“将来”会怎样。 “下次你要去撞车,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下次你要拿电脑砸人脑袋,能不能也提前告诉我?” “为什么要救我?” “我也在想为什么。” “因为是我老板吗?” “如果是这个理由,我的下属那么多,我得有多少条命?” “那为什么?” “一定要有个理由吗?” “也不一定。” “换作是你呢?” “大概也会吧。我只有你这个老板,一条命就够了。” 罗锐恒笑了。王晓菁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笑意带起的两下颤动,听到他说:“那你还问我理由?” 当人们询问理由时,想听到的一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理由。王晓菁想,如果罗锐恒问她为什么待在这里,名正言顺的理由是感谢他救了她,但这也不是她心底的理由。她的理由,在刚才的一吻里已经解释了,但是她不会让他知道。 “我欠你太多了。”王晓菁嘟囔地说。 “不,我们扯平了。” 王晓菁坐立起来,不解其意。 罗锐恒说:“你知道我醒过来的一瞬间在想什么吗?” 王晓菁当然知道。她看着他,陷入了两难。害怕他说出口,也害怕自己说出口。 那时,当她转过身、低下头,发现罗锐恒的手指勾住了自己的衣服,她听到罗锐恒微弱的声音说:“晓菁呢?” 此时,看到王晓菁不回答,罗锐恒说:“我在想……” 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不知道那里曾经被一个吻湿润过。那里吐露的话语向来斩钉截铁,却在今日格外犹豫。 “我在想,这个标不能丢。”罗锐恒说。 就像一出好戏的幕布轰然落下,王晓菁怅然若失。惦念的回忆霎时远去,却又不得不为此称赞。她笑了,说好的,说她会把标书重新捡起来修改。 菲利普说不让来,陈浩然还是登门了。老婆孩子都在家,菲利普把陈浩然撵出院子,说罗锐恒已经没事了。他说:“虽然我希望他永远不要醒来,但他醒过来也有好处,这事就算了结了。你别再来找我了!” “你想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吗?那我怎么办?”陈浩然问。 “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啊。人是你找的!出了事当然是你负责!” 陈浩然瞪着他,脸上都发毛了起来。 菲利普可能自觉不要把人逼上绝路,补充道:“况且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警察这么长时间都没找你,就说明没查出什么。你就照常生活,照常工作,该做的项目照样去做。钱也照样赚,不是挺好吗?你总是想太多,想太坏。你看你这身体,就是想多了。” “钱照赚,项目照做?”陈浩然苦笑起来,“你想的就是这些吗?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钱吗?” “哦哟,你不要钱啊?你不要钱,最后来求我?当初如果不是我收留了你,你还不知道烂死在哪条阴沟里了呢!陈浩然,做人要知感恩!我没叫你害人,就算我叫你去害罗锐恒,你害死了他,这锅你也得替我背着,你要懂得感恩!” “你收留我?是我在和谦工作了一年才发现你居然是背后的股东!这些年我给你卖了多少苦力,赚了多少钱?我们做个模型来算个账?” 陈浩然越说越激动,音量提高,逼近了菲利普。菲利普看着他目眶眦裂,连连后退,气势也弱了下去。穷鬼和老实人的拼命最叫人害怕。陈浩然恰恰两者都占。 “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还当真算账啊?你宽心,回家休息两天,事情就过去啦!马上项目就开始了,你也好好准备吧!”菲利普软了口气。 陈浩然颓然坐地,半晌才说:“马上开始不了。振华来电话说上次竞标作废,要二次竞标 分卷阅读223 !” 王晓菁有点看不懂罗锐恒的操作。他对前来问讯的警察说责任方在自己,转头却给振华的王力勤电话,说怀疑是竞标对手截的车,要求重新竞标。 这些话都当着王晓菁的面,毫不避讳。王晓菁问他真的是竞标对手做的吗?既然怀疑,为什么不让警察继续调查呢? “电话你也听到了。王主任最后说的话你还记得吗?”罗锐恒问。 “他问您有没有报警。” “这就是拿捏他们的把柄。如果知趣的话,对方现在就应该退让一步。但如果真让警察去查,里应外合的两边都逃不掉。振华内部乱起来,不知道会牵连什么人,又给钱总添乱,搞不好项目还黄了。” 难怪王力勤半句废话都没有,马上就答应重新竞标。王晓菁恍然大悟,上下打量起罗锐恒。 “怎么了?” “看来智商没受影响。” 罗锐恒在王晓菁头上弹了个“毛栗子”。她揉着脑袋,把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罗锐恒穿着条纹病号服,看上去像囚犯。不让他工作,也不让他喝酒,他就跟坐牢一样。 “但是,”罗锐恒话锋一转,“如果他们伤到的是你,我不会考虑这些,一定会让警察查个究竟。不过既然伤落在我身上,总不能白白受伤,得好好利用一下才是吧。” “就是哪个竞标对手干的对吧?知道我们住哪,也清楚我们出发的时间,只能是竞标对手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几乎只有唯一一个怀疑目标,就是陈浩然。 “有可能。” “会是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吗?” 罗锐恒马上说:“不会是他,他是个好人。” “您不是不认识他吗?”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王晓菁有点后悔刚才的问话。陈雨思来了,她是没什么理由待在这里了,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但是…… “回去吧。”罗锐恒轻声说。 如果她想陪着他,为什么不说留下来?如果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她,为什么不要她留下来?可能这时候他们都想起了工作,想起了罗申的规定。工作就像画了个安全区域,在区域内他们俩的关系是安全的、合理的。可一旦踏出去,便不是理智可以约束的范围。不可知且不可预见,尤其令这两个理智的人无所适从。 王晓菁嗯了一声。她花了最长的时间收拾东西。罗锐恒一直看着,没说一句话。陈雨思送她下楼。罗锐恒和王晓菁在第三人面前的告别就只有“早日康复”和“再见”两字。 陈雨思把王晓菁送到了医院门口。她说她看错了,她要收回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你对罗总还是挺好的。”陈雨思说。 陈浩然回到家里发起了烧,浑身疼,在床上睡不踏实,来回折腾,最后蜷缩在沙发上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杨凡。 杨凡说他说梦话了。陈浩然紧张地问说了什么? “你好像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谁?” “罗锐恒。” “你肯定听错了。” “你还那么讨厌他?” 陈浩然没回答,爬起来裹着被子满屋子找水喝。杨凡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药给他,可陈浩然手一推,热药溅到了杨凡手上。 陈浩然拉着她的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又把她安顿在沙发上,掰着手背吹气。杨凡看着陈浩然跪在面前做着这一切,默默流起了泪。 “这里,”她抚摸着小腹说,“你就不想等他出来了看看?” 陈浩然抬起头,又低下头,重复着给她吹手的动作。 杨凡收回了手,说:“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你不要把一切都自己扛下来啊!” “杨凡,你害死过人吗?” 杨凡惊愕而哑然。 “我害死过。死的、伤的,不止一个。我撒了谎、骗了人,还偷过东西。如果我是个混蛋,我可以心安理得。但是你告诉我,我是混蛋吗?” 杨凡摇头。 陈浩然说:“但罗锐恒是。”他喝了药,端着杯子站在夜晚的窗边,留给杨凡的只有一片昏暗的剪影。 王晓菁回到上海办公室第一个见到的是顾超逸。她往他那边去,他也往这边走来,两个人在半道碰上了。一见面,双方都有话要说。 “你先说。”顾超逸说。 “我是来感谢你的。”王晓菁是真心的。 “应该的, 分卷阅读224 罗总也是我老板。”顾超逸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晓菁,问,“你有没有受伤?” 王晓菁摇摇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要走了。” “去哪?” “离开罗申,去北京。我要去创业了,做一家房地产基金。” “子承父业吗?” “是我自己的公司。还是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一阵再回去吧。不过也不会完全脱离家里,有正阳这个平台干嘛不用?我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富二代,非要另起炉灶证明自己。” “挺好,想得挺清楚的。” “是最近这半年才想清楚的。多亏了罗申,也多亏了你,让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王晓菁一下释然了很多。她从顾超逸更坦然、更随意的态度看出他的变化。他现在的状态有点他名字的意思了。她和顾超逸握了握手,说了几句老套的祝福。顾超逸开玩笑道,万一创业失败,他还得回罗申抱她的大腿。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玩笑话。就像他们俩的关系,不可能实现的恋人关系。并非因为一个是豪门贵公子,一个是寒门灰姑娘。两条人生轨迹在罗申这里交叉,却又因各自的选择而分开。人人都爱看灰姑娘变公主的故事,却没有人想过也许灰姑娘喜欢自由甚于城堡。 同样面临选择的还有苏琪。听说顾超逸要走,她低落了很久。侯捷看在眼里,也知道原因,但仍然想办法逗她开心。可是苏琪却残忍地拒绝了他。 “你知道苏琪也要走吗?”晚上,王晓菁回到家里,赛玲娜和她闲聊道。 “她不会真要追着顾超逸去北京吧?” “说的就是呢。哎呀,我现在越来越八卦了。她好像要和顾超逸一起创业。放着好好的咨询不做,非要往创业的火坑里跳!” “那是真爱了。不过,房地产基金哎,听着更像是金光大道而不是火坑。” “唉,可惜了侯捷。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眼前人,却要追着镜花水月去爱呢?” 换作是以往,王晓菁对爱情没有太多发言权,这种关于真爱的讨论都会草草结束。但是今晚,任何一个关于“爱”的字眼都会触动到她,让她想继续谈论下去。她问:“赛玲娜,你说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上另一个人呢?” 赛玲娜看着她。王晓菁以为赛玲娜在组织答案。但这答案似乎太长,赛玲娜静静地想了一会才说:“一般会问这个问题,就已经爱上什么人了。晓菁,你有喜欢的人了?” 问题像块石头,绊住了王晓菁的舌头。她突然意识到,如果产生的真是爱情,赛玲娜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应该与之探讨的人。 隔日的公司例会上,先是公布了一下当月过生日的同事名单,公司照例送上了生日蛋糕和小礼物。之后,顾超逸主动要求发言。大家已经都知道他要离职了。 顾超逸谈了感想,更多是感谢。他看着王晓菁,后者挤在一群人中。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罗申给我最大的感悟就是平等的氛围。在这里,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勤奋、聪慧,就是最优秀的人。在罗申我才认识到了自己的平凡,这是一个新的起点。我要特别感谢一些人,比如......” 王晓菁静静地望着顾超逸。 “......罗总,希望他能早日康复。”顾超逸说。 王晓菁也在心里谢谢了顾超逸,感谢他在罗锐恒住院时伸出的援手。 会后,许多人围着顾超逸,询问他的去处。顾超逸的身份掩盖得很好,没人知道他是正阳地产的大公子。罗申里有不少这样的情况,总统的女儿或是大企业家的儿子,低调地来,又低调地离开。 侯捷一直在旁边等着,其实是等着苏琪。看到苏琪走到顾超逸面前,给了顾超逸一个满含情绪的拥抱后,他走出了会议室。赛玲娜和王晓菁都同情地看着他。他无奈笑笑说:“自古人心最难留。” 赛玲娜摇了摇头对王晓菁说:“还记得我们俩那天的讨论吗?珍惜眼前人,这个道理多明白啊,可是懂的人有几个呢?” 王晓菁不知赛玲娜是在说苏琪,还是在说她。说起眼前人,罗锐恒刚刚给她发了微信。 罗锐恒已经回到家中休养。王晓菁提菜上门时,以为会是阿姨开门,结果他自己来的,家里就他一人。她打量了下他,头上绷带已经拆了,只在额角上贴了块创可贴。 王晓菁关上门,跟在罗锐恒后面,注意到他走路的步伐还算稳健,这才放下心来。她把菜放到了厨房,有鱼有虾,她自己平时都不会吃那么好。 “你确定你要做?”罗锐恒倚着门框打量着她。 王晓菁系上了 分卷阅读225 围裙,说:“不是您说的没饭吃了吗?” 罗锐恒撇了撇嘴,王晓菁赶紧说:“是我要来报恩的。” 她把罗锐恒推出了厨房,这里是她的地盘了。跟罗锐恒一样,她也不喜欢别人围观她做菜。 王晓菁打开冰箱,愣了一下。冰箱里放着几个保鲜盒,装着现成的菜,应该是阿姨留下的。可罗锐恒明明发微信说家里没吃的。 菜很快就做好了,四菜一汤,有鱼有虾。罗锐恒还特地去厨房查看了一下,发现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没开过火一样。他尝了几口,刮目相看道:“可以啊这手艺!” 王晓菁拆了一只虾说:“我也觉得不错。你们家阿姨挺厉害的。” “嗯?” “冰箱里不是有菜吗?阿姨做的吧?我就是热了一下。” “哦,我没注意。我睡了一天,不知道她干嘛了。哎,你不是说你来做饭的吗?” “我要现在做了,您晚上肯定吃冰箱里的菜。菜放时间久了会吃坏肚子。” “哦,那我晚饭怎么办?” “罗总,我带来的菜已经洗干净放冰箱里了。晚上您有阿姨。” “你这不叫报恩,你这叫借花献佛。” 王晓菁还想反驳,罗锐恒起身说:“我要去倒点酒,你要喝什么?” 王晓菁心想,他这是作死,医生明明说休养期间戒酒。但她说:“给我也倒点吧,就您喝的那种。” 罗锐恒拿着酒瓶走过来说:“你不是不喝酒吗?” 王晓菁拿过酒瓶倒了一大杯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陪您喝!您也多喝点。”说着她就要往嘴里灌。 罗锐恒抢过酒杯,说:“行了行了,哪有你这样倒的?糟蹋我的酒。”他换成了两杯橙汁。 饭后,王晓菁打开阳台门通风,迎进了秋风和汽笛声。午后阳光正好,回头一看,罗锐恒已经蹬掉了拖鞋,坐在地毯上,喝着橙汁望着她。 她坐到了他面前。 这时来了电话。王晓菁看到了,又是那个神秘的号码。这一次,罗锐恒却接了起来,还开了功放。一个清晰的女人声音传来:“罗总,抱歉又打扰您了。” “什么事?” “上次那个化验单能麻烦您再给您朋友看一眼吗?我给您寄到公司去了。” “好的。不过可能要等几天,这几天我不在公司。” “您在出差吗?” “出了点小车祸,在家休养。” 女人一阵惊呼,随即是一连串礼貌的关心。王晓菁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听出来了,她和罗锐恒没什么男女之情。但这更奇怪了,一个并不亲密的人可以随时打电话,号码又没被存下来。她想不通会是怎样的关系。 王晓菁喝了一口橙汁,被自己的心不在焉呛了一口,猛烈咳嗽。 “您有客人?”女人问。 “是的。”罗锐恒拍了拍王晓菁的后背说,“一个朋友。” 王晓菁呛得更厉害了。 挂了电话,罗锐恒好笑地看着王晓菁,说:“这个号码你都背下来了吧?” 王晓菁目瞪口呆,刚要分辩,罗锐恒又说:“每次她打来,你都会盯着看。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了好了,不用了。我可不想探听您的隐私。”但她心里明明放下了一块石头。 王晓菁很久没有闲下来过,这是她进罗申以来第一次休长假。终于不用再穿西装衬衣了。今天她穿着卫衣、牛仔裤就来了。靠着柔软皮革的意大利沙发,喝着橙汁,如果不是心头还挂着昨天与陈浩然的见面,此刻本该很惬意。 他们闲聊起来。聊天从漫无边际开始,停顿在罗锐恒说到最难的一个项目。不是嘉华项目,而是一个预测中国能源需求量的项目。 “那不就等同预测中国未来各个行业的经济增长率吗?还得是长期预测。”王晓菁惊讶地问。 “是三十年。”罗锐恒说,“基本上我们把国家统计局该做的事做了。你知道难在哪里吗?” 王晓菁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感觉都是难处。” “最难的在于,每年国家统计局对各个行业的GDP都有统计。这个项目预测是否准确,只要连续观察几年统计局的实际数据就成。别的战略项目落地不好还可以赖执行。这项目可是一点借口都没有。” “那你们预测对了吗?” 罗锐恒有点出神。王晓菁又问了一遍,他才说:“的确是个很难的项目。我只能说,现在想想,也许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b 分卷阅读226 r “是您要求太高了吧?” “高吗?王晓菁,你觉得我对你要求高吗?” 怎么又扯到她头上来了?王晓菁放下杯子,她要想一想该如何回答。 “您对我要求很高,除了我爸,没人对我这么严厉过。如果我说没恨过您那是不诚实的。但是,我看到您对自己要求更高。相比而言,可能对我已经算仁慈了。然后我再想一想,您对我要求严格的出发点,以及……”王晓菁斟酌了一下措辞,“严格之外,您对我其他的好,我就别无怨言了,甚至可以说是感激。” 罗锐恒举杯道:“真应该把你的回答裱起来。如果其他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其他人?” “嗯。” 罗锐恒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为他的瞳孔蒙上了琥珀色。那里熠熠生辉,涌动着回忆。王晓菁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橙汁,等待着。 “是有这么一个人……”罗锐恒说,“他叫陈浩然。就是你在竞标上见到的那个人。” 罗锐恒说起和陈浩然的过往,语气很淡,像在回忆一个高中同学。他说陈浩然有做咨询的天赋,聪明、勤奋,是个好苗子,可惜离开了。 “我也有错,可能那时对他要求太高了。”罗锐恒一饮而尽道,“对了,他也是成大的。” 王晓菁惊讶极了。她是听说成大有个传奇师兄进了罗申。但时期久远,从未有交集,没想到就是陈浩然。她问:“那您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呢?” “说不上来。他可能也不想见到我吧,毕竟是我把他赶出罗申的。” “他做错了什么?您说他聪明勤奋,一定不是表现不好,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数据造假,撒谎……” 王晓菁瞬间想到了嘉华项目,果然。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罗锐恒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杯子滚到了王晓菁的脚边。 两人同时伸手去捡。王晓菁一弯腰握住了杯子,罗锐恒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抬头,罗锐恒近在眼前。 近了一点…… 更近了一点…… 罗锐恒抬起手来,伸向王晓菁。他捏住了她脖颈下掉出来的玉观音,轻轻摩挲着。 不知是谁在拉近这距离,也不知是谁的气息那么明显。他们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在慢慢变大,近乎填充了瞳孔的全部面积。他们感受到心脏被沉重拖下,直至失速,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贴近一个人,和渴望被一个人贴近。头脑的统治权被对方控制,自诩的理智被悄悄搁置。 窗外,秋日白云悠悠。黄浦江水平缓淌过,阳光灿烂地洒向江面。 他们离得太近。额与额间有一道细细的空隙。阳光被压缩进一线之间,成了一个耀眼的光点,遥远的太阳在此降临。太阳从空隙间迸发出了一圈光晕,环绕着他们。 没有呼吸,没有思绪,连时间也停滞。罗锐恒的面孔溶解在光晕中,如同整轮太阳在迫近。现在,王晓菁必须要回答一个她长久以来在回避的问题。 “晓菁,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了人了?” 那一晚,王晓菁被赛玲娜问到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一笑带过。她没有勇气去面对答案。只有心里知道,她不能、不应该、不可以。 正直善良的品格容易被苛责和挑剔掩盖。她相信自己对为人的判断,她也相信罗锐恒。可是,他们之间毕竟有那么多的“可是”。他们是上下级,是师生,是赛玲娜的前男友和现闺蜜。最最重要的,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嘉华案。 她看人靠感觉,却唯独在罗锐恒这里失了判断。他为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去质疑他?她还能要求他再为她做什么?可为什么如果选择他,却觉得是在背叛所有人——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何家村的人,还有赛玲娜? 窗外一声汽笛声传来,像七年前嘉华厂门口那长而尖利的救护车声。在那一声之后,王河山被抬上了救护车。王晓菁哭喊着奔上车,以为她永远失去了父亲。 脑中摇摆的天平瞬间倾向另一头。王晓菁骤然清醒。她推开了罗锐恒,在他惊愕的表情没有恢复之前,抓起包就逃离了。 她拼命按着电梯按钮。罗锐恒跨到门边。王晓菁看到他赤着脚,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晓菁……”罗锐恒喊了一声,望着她,哀而不解。 王晓菁心中求他不要再说话了,再多说一句,她可能就要铸成大错了。 电梯门开了。 第十三章 何去何从 赛玲娜掐了振动的手机,在微信 分卷阅读227 上点开“加入黑名单”。她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出来,只是将程鸣设置为“消息不打扰”。 这才早上六点,感觉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边的王晓菁。看到王晓菁皱着眉的额头,在透过窗帘的光线中那么明显。昨天王晓菁回来就有点闷闷不乐。一晚上睡得也不踏实,翻来覆去的,直到早上才睡着。 那天晚上,关于如何判断爱上一个人的谈话,她们产生过一点小小的争论。 “我不相信。”王晓菁说,“我才不信什么爱情能改变人的容貌。我甚至怀疑爱情对人的改变能有多大?” “我只是说这是其中的一种方法。每个人的方法不一样。” “那你的方法呢?” “只要想一个念头——如果我爱的人死了我会是什么感受。如果一直想、一直想,会有一种持续的、电流刺激一样的心痛,那就说明我爱他。” 王晓菁翻了翻眼睛,片刻之后说:“是种管用的方法。” “晓菁,你是爱上什么人了吗?” 王晓菁没有回答,笑得有点勉强。她说:“我可能连什么是爱情都不知道。人啊,究竟为什么会恋爱呢?” “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我自己的一个理论,”赛玲娜说,“要么两人极其相似,都在对方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要么两人极端不同,一个是另一个想成为又无法成为的自己。” “简而言之,前者自恋,后者自卑。” “又或者兼而有之。这就是爱情,在自恋和自卑中徘徊。” 在王晓菁醒来之前,赛玲娜起来了。她戴上了隐形眼镜,想了想,还是把程鸣拉进了黑名单。 迟早要面对的问题,迟早要与之解释的人,最后都会变成一个难题。但是难题不在外而在内,在于我们自己是否有勇气去面对选择。 王晓菁不能再等了。她急切地要与陈浩然做个了结。她急切,因为她已经等了七年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她急切地希望把罗锐恒的嫌疑解除掉。 王晓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和谦咨询的办公室。前台小姐前去通报,她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才等来前台让她去楼下咖啡厅等着。她在咖啡厅里又坐了一会,茶水都温了,吊在门廊下的铃铛也响过好几次,可是陈浩然还没有出现。 王晓菁想,难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了?她正准备起身,铃铛响了,陈浩然进来了。 他今天好像特别亢奋。一进来就迈着大步跨过来,也不坐下,站在桌边。一边热情地招呼王晓菁,一边熟络地和服务员点单。他点了一杯咖啡、一壶茶水,两块蛋糕,还有一个硕大的果盘,两个人都吃不掉。 王晓菁想,他可能真没认出自己。 陈浩然又在手机上一阵忙碌。等到彻底无事可忙时,他才一副关切的样子说:“你们罗总怎样了?” “问题不大,很快就能回来工作了。” 陈浩然点头,又高声招呼服务员过来添水。服务员是个小姑娘,他还殷勤地调戏了一下她。王晓菁耐心地等陈浩然彻底安稳下来。 陈浩然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要是来打听竞标的事,我可不便多说哦。” 王晓菁看着他点来的一大桌吃的,心想他倒像更关心竞标的事。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记得。”陈浩然哈哈大笑说,“你是罗申的王晓菁小姐,我对美女可是过目不忘。” “你还记得你和罗总一起做的项目吗?” 陈浩然依旧笑着,说:“哪一个?我可没少被罗总折磨。” “被折磨的最狠的那一个。” “最狠的那个?”陈浩然翻着眼睛数着,“你是说每周飞六个城市、每周工作120小时的医疗项目?还是把全组一大半人都做得住院的电信项目?要不就是你可能听说过的开会逼我逼到口吐白沫的能源项目?还有……” 王晓菁打断陈浩然越来越激动的陈述,说出了嘉华项目的名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浩然。正如她第一次向罗锐恒提及嘉华时,她也同样在仔细观察陈浩然的反应。 陈浩然喝了几大口咖啡,眼神总是飘忽到窗外。一只苍蝇在窗户上乱撞,却找不到出路。他的目光追寻着那只精疲力尽的苍蝇,等它无力地落在窗户角落时,他说:“我没做过。” 王晓菁把手机放在他面前,是《罗申月刊》上嘉华电子文章的截图,陈浩然和罗锐恒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陈浩然紧紧盯着截图,咬牙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王晓菁倾身向前,确保陈浩然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说:“我再 分卷阅读228 问你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我叫陈浩然,我是罗申公司的。 罗申?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一家很有名的管理咨询公司。 你来找我爸吗? 是的,他在吗?我和他约好的。 他还没下班。 我能进来等他吗? 七年前的夏天,陈浩然和王晓菁之间只隔了一道纱窗门。王晓菁那时是短发,穿着黄色校服,透过薄薄的淡绿色纱窗,打量着这位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她从小被教育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但这位像个善良的书呆子,她还是开了门。 夏天的宁海把所有人都溺在了蒸笼里。陈浩然还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拎着一个尼龙布黑包。王晓菁注意到包上有个“ThinkPad”带小红点的标志。她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也会拎上这个包。 王晓菁的家在一条巷子里,左右都是差不多高的平房。越过对面灰色的屋顶,就能看到“嘉华电子” 的红色招牌。射灯从下方打上去,照得傍晚的天空红彤彤的。 王晓菁拖来一把椅子,让陈浩然坐下。她倒了杯冰水给他,自己又坐回到写字台前写写画画起来。 蝉鸣和一种奇怪的轰鸣声在外,屋里就显得安静了。陈浩然喝着冰水,观察着四周。屋里陈设还像90年代,唯一与时俱进的就是墙上的各色奖状。从1995年到现在,每一年的“先进工作者”奖状都没漏掉。而从2002年开始,每一年的“三好学生”奖状也都没漏掉。 他走到王晓菁身后,王晓菁一惊,马上用物理书遮住了桌面。 “原来‘三好学生’也会开小差啊。”陈浩然笑说,“我都看到了,画得挺好的。” “你没看到。”王晓菁转过身来说,“别告诉我爸!” “你爸不让你画?” “不关你的事!” “好,不说。”陈浩然看看表,问:“他还要多久下班?” “你为什么不去单位找他?” 陈浩然笑笑没说话,脱了西装坐下来,又一口接一口地喝水,水已经不冰了。 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过了一会,王晓菁发现他了解了她很多,连自己想报美术班、想考艺术学院都知道了,而自己却对他却一无所知。她问:“什么叫管理咨询?”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就是企业的‘医生’。企业就跟病人一样,出了问题才会想起找管理咨询公司。我们的职责是‘望闻问切’,调查清楚问题,找到病因,再对症下药。这一切不都跟医生一样吗?医生救死扶伤,咨询顾问则是拯救企业,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王晓菁似懂非懂。但她记下了这段话,并在她初次参加罗申培训时用上了。她尤其记得,他,以及她未来从事的工作,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屋里没那么热了。屋外的轰鸣声一下停了,蝉鸣也停了,仿佛城市突然屏住了呼吸。王晓菁和陈浩然同时望了出去,嘉华招牌下的射灯不亮了,天空黯淡了下来。 夏蝉仿佛愣了愣,又嘶鸣了起来。没一会,巷子里嘈杂起来。自行车塞满了巷子,工人们拎着饭盒、揪着满头大汗的孩子回家。 王河山用膝盖撞开了纱窗门进来。腋下夹着一捆图纸,手里提着厂里食堂打的烤鸭。宁海烤鸭不似北京烤鸭干涩,而是带着黑红的卤汁,屋里顷刻间充满了八角桂皮的香味。他把图纸放进里屋,又钻进厨房捣鼓了一会,对屋里多了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爸,”王晓菁喊道,“有人找你。” 王河山从厨房出来,腰上已经系着围裙,不像要谈话的样子。他看了陈浩然一眼,又看了王晓菁一眼说:“谁让你放陌生人进来的?” 陈浩然尴尬地迎上去说:“王主任,我……” “不是说了不接受访谈吗?谁告诉你我家地址的?”王河山不客气地用铲勺指着门说,“出去!” 任凭陈浩然再怎么解释,王河山把厨房门一关,他也只能吃闭门羹。王晓菁同情地看着陈浩然,把他送到门外,说:“没办法,我爸就是挺固执的。” 陈浩然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找过他三次了。就没办法让你爸开口?” “我倒是知道怎样让他闭嘴。但要指望他答应你什么事,你要是找到了办法,也告诉我一下。” “我有点同情你了。” “他的观点很重要吗?” “很重要。” “哦……你到底要问他什么问题?” 咖啡馆里没几 分卷阅读229 个客人,服务员都躲到了吧台后。但是陈浩然看上去浑身不舒服,像是担心别人偷听,每说句话之前都瞟下四周。 “汪小姐,”他说,“你到底什么目的?罗锐恒让你来的吗?” 王晓菁坐了回去,靠在沙发背上,说:“我真觉得奇怪,难道时间对一个人的外貌改变那么大吗?我们才几年没见?七年?你真不记得了?” “你别兜圈子,直接说好吧?” 桌子被王晓菁狠狠砸了一拳。咖啡杯、茶杯都颠了一下。服务员从吧台后探出头来,喊道:“做什么?” 王晓菁没理会,说:“陈浩然,我在等你说!我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爸爸王河山的话,被你们完全利用了?那不是他的原话,是你们编的!” 陈浩然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你”字。他眼神涣散了起来,摇摇晃晃起身,又摇摇晃晃往外走。王晓菁当然不会放走他。她抓住他的胳膊,但是被狠狠甩开了。 “滚开!”陈浩然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浩然,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王晓菁,王河山是我爸爸。我等了七年,就是想要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你们?你们是谁?”陈浩然突然回头道,“那上面有两个名字。你为什么不去问另一个?” 见王晓菁不说话,陈浩然昂起头说:“你问过他对吧?罗锐恒怎么说的?他是不是把责任都推到了我头上?” “罗锐恒没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我有问题?你凭什么相信他,不相信我?” “就凭你是一个用下三滥手段拦截别人标书的人!” 陈浩然眼中泄露了惧怕,不再争辩,拔腿就走。王晓菁不再去拦他,只在他背后冷冷地说:“我爸死了。” 陈浩然的脚步没有半点犹豫就跨出了门外。 菲利普给陈浩然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他心神不宁,以为东窗事发,陈浩然被请进了公安局。直到晚上陈浩然才回了电话,声音迷迷糊糊。菲利普叫他出来见面。 两人在停车场见面,就在和谦楼下。菲利普看陈浩然萎靡地走来,不知他是加班太晚准备回去,还是刚来公司上班。 菲利普的奔驰车旁有垃圾。虽然离得很远,但强迫症的他非要踢到视线以外。关上车门他对陈浩然抱怨道:“物业也不好好打扫一下。你看这脏的。” “物业费就一块五,你还能指望什么?两块五能给你扫干净,五块钱连你的皮鞋都可以舔干净。” “五块钱是罗申的办公室。咱们这一单要是干好了,就搬去环球商业中心。做不好,就得搬天桥下去办公了。妈的,这项目还是得做。整个一年没什么项目,就指着振华这个了!” 陈浩然不说话,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菲利普捣了捣他说:“放个屁呀!” “王主任那可是说了,罗锐恒怀疑有人搞他。万一他找警察查出来,我可不敢保证查不到你这。” “那我绝对不会承认的呀,又没直接证据。你看警察现在还没有找你麻烦,就说明没事。罗锐恒他还不知道是谁对吧?” 陈浩然斜眼看了菲利普一眼,说:“他是不知道。但我活该当替死鬼啊?” “话说那么难听。唉,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菲利普长吁短叹道,“听说伤到了脑子,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干咨询这行了。” “他没事。” “你怎么知道的?” “王主任说的,罗锐恒还要继续做这个项目。” 菲利普怔了半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罗锐恒到底有个怎样的童年啊?” “怎么问这个?” “有句话你听过吗?‘你如果了解过去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你需要原谅他吗?” “不,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他,这样才能忍住不扇他耳光的冲动!” 菲利普又咒骂了一句,好像是佛经里的什么话。但是罗锐恒又回到战场上,激起了他一争高下的斗志,要求陈浩然无论如何得继续竞标。他说:“你不是很讨厌他吗?那就去商场上跟他硬碰硬地干一仗,看看谁的蛋更硬!当年你都病成那样了,他把你赶出罗申,这仇你得报!” 陈浩然明知菲利普在用激将法,但心里还是一痛。嘉华项目他做得不是不好,而是非常好,好到超出预期,拿了一个五分,成为他们那届的传奇。嘉华项目也成为了他在罗申的顶峰。 但从那之后都是下坡。他跟着罗锐恒又做了两个项目,分别拿了4分和3+分。第三个项目是能源 分卷阅读230 项目,他负责模型,要预测中国未来三十年的化石燃料的需求量。这几乎等同于预估中国未来各个行业的经济增长情况。可想而知难度多大。当时没人敢接这个模型。但罗锐恒问他时,他答应了。谁叫他把嘉华的模型做得那么漂亮,成功证明了股权改革的必要性。他想复制5分的运气,却跳进了火坑。 嘉华厂出事就在同一时间。 那时候新闻都报道了出来。工人没拿到补偿金,去厂子门口抗议,发生了群体性事件,一死一伤。虽然很快消息被压了下来,连罗申月刊都撤了讲嘉华项目的那一期,但是陈浩然却不能视而不见。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能源项目做得恍恍惚惚、漏洞百出。 会上,他被罗锐恒反复质问、羞辱,直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不记得是先做砸了才得了病,还是得了病后才做砸的。总之,他得了2分。在没有利用价值后,至少他是怎么想的,HR陈雨思来找他谈话了。 “你可以选择病假三个月,这三个月工资照发。”陈雨思说。 陈浩然等着她说“但是”。 “但是,”陈雨思果然说了,“你这病经不起压力,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岗位?我们可以把你调到行政去。只是工资要少一些。” 陈浩然哪个都没选。他去找罗锐恒,想要继续工作,但罗锐恒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挺有意思,陈浩然不适合这份工作。希望他能调整一段时间后再回到咨询岗位上。 “我不适合?”陈浩然反问道,“五分是您给的啊!” “两分也是我给的。”罗锐恒说,“你要想想,我为什么给你两分。难道就是因为你生病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陈浩然已经成为了人们的笑柄。他习惯了不平凡,无法接受平凡。什么病假,什么调换岗位,这都是侮辱!罗锐恒在逼他走!他感到一阵恶心,说不出的厌恶。此刻,他看透了咨询的本质,忽悠他人也忽悠自己。忽悠的时间长了,就会生出一种精英的优越感,虚伪又做作,无情而冷漠。 他是被逼离开罗申的。在这之后,他尝试了很多新工作,做过银行柜台,也做过公司财务,甚至一度尝试过做房产中介,可都失败了。最讽刺的是,他发现最厌恶的工作恰恰是他唯一擅长的。他敲开了和谦的门,一家三流咨询公司,一干就是三年。 停车场内,灯关掉了一半。车里热得不行,陈浩然下车抽烟,菲利普也跟了下来。 “我不需要在商场上跟他硬碰硬。他出了车祸,受了伤,我们俩已经扯平了。我现在只想离他远一点。”陈浩然在保险杠上敲了敲烟灰,苦笑道,“可能我们八字不合,碰到一起不是他倒霉就是我倒霉。” 菲利普急了,道:“那可是八百万的大单啊!” “你缺这点钱吗?堂堂罗申的合伙人你缺这点钱吗?你干嘛非跟罗锐恒过不去呢?” “不是,这不光是钱的问题。是他非要跟我较劲!他这个人,讨厌得很,自以为是、自命不凡。振华本来是我的客户,他给抢去了。我拿回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菲利普喋喋不休地诉起苦来,说完发现陈浩然还是一脸木然,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叹了口气说:“那就没办法了。我请教你个法律问题啊,知情不报算什么罪?”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已。”菲利普咧嘴笑着。 “菲利普,你疯了!你这是砍了自己的头,提着头往鬼门关上送!罗锐恒早就知道是我拦了他的标,他肯定会查到你的!你威胁我?大不了我们俩一起死!” “你等等,你不是说他不知道吗?你说清楚!” 陈浩然一个劲地猛抽烟。菲利普狂扇掉扑面而来的烟味,说:“你他妈的说话啊!他不是不知道吗?” 陈浩然扔掉了烟头,在地上狠狠碾了碾说:“你就不怕吗?” “我怕什么?是你怕了!哥们,八百万啊!放着好好的大钱不赚,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陈浩然面上挣扎。在菲利普半威胁半怂恿下,他才缓缓吐出了三个字:“王晓菁。” 秋风渐凉,赛玲娜从公司出来时就感到自己穿少了。她赶着去赴大学同学聚会,在路边等车。搓着胳膊时,一件风衣披到了身上。 她身上一暖,转头却吓了一跳,赶忙挣脱了风衣。程鸣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真巧啊!” 赛玲娜怀疑这不是巧合。程鸣说来陆家嘴面试一家高科技公司,但高科技企业一般不会把租金浪费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 赛玲娜说自己赶着去吃饭,就装作忙着发信息。可程鸣没有离开,在知道是大学同学聚会后,他说:“你忘了我也是北大的?正好晚上我没什么事,和你一 分卷阅读231 起去吧。” “可他们不认识你啊!” “去了不就认识了?” 赛玲娜无奈推脱,说她要问问组局的人还能不能加人了。程鸣依旧克制而耐心,晃了晃手机说:“是在鹭鹭酒家吧?” “你怎么会……” 车来了。程鸣把赛玲娜塞进车里,自己自顾自坐到一旁。赛玲娜心中别扭,全程无话。到了饭馆,一众同学早就等着了,大家一看他们俩一起来的,起哄了起来。组局的女孩是赛玲娜并不熟悉的朋友,尖叫着说原来程鸣托她攒的局就是来撒狗粮的! 赛玲娜看着程鸣熟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表现得体又亲切。她坐在众人中,被羡慕的言语夸赞着。每个人都说他们这一对这么多年了,异地都没能分开,真叫人羡慕。有人还问程鸣什么时候结婚,程鸣看了一眼赛玲娜,幸福地笑着说:“快了。” 赛玲娜坐在众人中,如陷进了泥潭。头顶是觥筹交错的吆喝和欢笑。她想起在来的车上,程鸣没有埋怨她把自己拉黑,只是说他这次回国就不打算走了。想到这,她意识到她是真掉进泥潭了。 王晓菁这几日都在刻意回避着罗锐恒。罗锐恒也没找过她。关于标书的邮件往来中规中矩,她甚至有两天难得清闲的时候。可是今天他们得一起出发去北京,碰面是难免的了。 高铁从虹桥站驶出时,王晓菁和罗瑞恒坐在不同车厢里,一个在商务座,一个在一等座。 窗外,村镇、稻田、公路飞速而过。王晓菁从洗手间出来,走到了车厢交接处。她看风景变成了嶙峋高山,就知道进入鲁原省地界了。也巧,振华在北京,罗申在上海,江海船舶就在两者之间。山上几座风车缓慢地转动着,让她想起先前江海船舶的视频。 车厢的自动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在看什么?” 王晓菁一转身,罗锐恒就在她身后。她又转了回去,背对着他,点了点窗户说,江海船舶也有风车,是海上风车。 “……看视频的时候觉得既壮观又浪漫。”王晓菁说,“ 为了这个厂他们投入太多了,如果破产实在太可惜了。” “他们是为了省电费自己弄的风车发电。”罗锐恒说,“这就是个生意,没你想的那么浪漫。” 窗外的风景还在变。在呼啸而过的一扇车窗上,王晓菁依然背对着罗锐恒。他们的关系似乎又恢复成了严谨的上下级。在另一扇车窗上,陈浩然起身,向前方车厢走去。两个小时后,他们都将抵达北京。 罗锐恒照例有应酬。王晓菁独自出了酒店觅食,刚走过一个胡同口,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她背抵着墙,撞得生疼。 “又跟踪我们啊?”王晓菁嘲讽道,“这次想撞死我吗?” 陈浩然翻下了兜帽,说:“你想听实话吗?跟我走!”说着他就放开了王晓菁,走出了胡同。 王晓菁犹疑了一下。陈浩然回头望了她一眼,她从他被兜帽遮住的黑洞洞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迅速在手机上摆弄了两下。如果遇到危险,紧急求助功能会把她的位置发给紧急联系人——罗锐恒。 设置好这些,王晓菁跟上了陈浩然的步伐。到了如家门口,陈浩然给了她一张门卡让她先上去。房间在三层,王晓菁打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楼不高。她心中安稳了一点。 陈浩然进来了。他和王晓菁各自站在对角线的一头。气氛有点僵持,王晓菁问能不能倒点热水。捧着水杯,两人才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陈浩然说:“我回去想了很久,我决定说实话。王晓菁,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爸。你知道吗?我这几年没睡过一天好觉,嘉华项目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死了人,我也知道你爸被打了,但我绝对不知道他去世了。” 王晓菁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事件。当她和何多、张小美飞快奔向工厂大门时,大人们已经动起手来了。第一个倒下的是王河山。王晓菁看到何全在护着王河山,还看到何多的母亲齐金华在拉架。可是齐金华拉架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脑袋磕到了停车桩上,当时就过去了。后来新闻上说嘉华改革死了人,指的就是齐金华。她的新闻难以找到了,她的死也就无人记得了。 陈浩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爸?咨询公司对信源需要保密的,你看报告上只说了是‘资深员工’提供的数据,我们绝不可能泄露他的身份。” 王晓菁有一种有火发不出的憋屈感。 在曲折悠长的记忆尽头,是一晚王河山与老友对酌的情景。几杯“洋河”下肚,对厂里的不满和牢骚也喝出来了。王河山说老厂长走后,人心就散了。老友说厂都快成别人的了。王河山说没人在乎技术和质量了。 分卷阅读232 老友说现在国产手机只能拼价格战,跟洋品牌不能比。王河山说良品率不行,那也是钱啊。老友说也就你关心这个。王河山说嘉华最值钱的就是品牌,这要丢了怎么对得起老厂长。老友跺了一脚地,说现在最值钱的是这个。 “晓菁,去倒点水来。”王河山叫起正在一旁做英语听力的王晓菁。 王晓菁去厨房提了一壶热水过来。给王河山的大茶缸满上,又给他的老友满上。 “何叔叔,您喝茶。”王晓菁把茶杯往何全面前推了推。 陈浩然说的是对的。她没法把泄露王河山身份的罪怪到罗申头上。齐金华死在工人们暴打王河山的群殴中,是为王河山拉架死的。这些年日子艰难,又都是何全不吭不响地照应着两家。至少在王晓菁的记忆里,何全从未和她们承认过是他把王河山说的话吹了出去。传言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谁会想到落得一命抵一命的结果。冤啊恨的,情和歉的,都说不清楚理不清楚。真要用劲想想,心里就会堵得难受。谁好像都有错,谁又好像都很冤。只有接受这笔糊涂账,两家的日子才能都过下去。 “就算你们没有泄露我爸的身份,但项目是你们做的,结论也是你们给的。我想知道真相,那一万的员工是不是应该被裁掉?嘉华是不是应该被卖掉?”王晓菁逼问道,“如果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战略,你们根本没有必要修改我爸的访谈。我只知道你们做了手脚,到底是为什么?” 陈浩然马上说道:“你想要真相,真相就是你爸的访谈记录被改了,是我改的。我知道他没有说过良品率60%那个话,数字是我加的,为了让我们的结论更convincing(可信的)一点。这也是模型里一个关键假设。这么低的良品率只会导致一个结果——持续的亏损,最后破产清算。我们要让工人相信,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接受员工持股被收回、下岗,然后拿一笔补偿走人。否则真要破产清算,可能连那3.5亿的补偿都没有。”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你们怎么能这么做?这一个数字毁了多少人的人生,你知道吗?”王晓菁出离愤怒。她已经很努力在克制,克制住不动手、不砸东西。但怒气拉扯着她的喉咙,嗓音都撕裂了,口中冒出了血腥味。 “我知道,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想要什么?如果是要钱,我没有钱,你也看到了。除了钱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陈浩然,我想要你去死! 如果法律允许杀人,我真会杀了你。我爸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被工人们打残,像块破布瘫在床上两年。中间好几次自残、自杀。最后,他病得什么都做不了,连想再自杀都没力气了,慢慢就死了。我爸死了,但他死得毫无意义。你问我要什么?你做什么都没法弥补我爸的死!” 她歇斯底里地喊完这些,陈浩然一句话都没法回应。她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冷冷地说:“我就要一个公平。我要你公开道歉,公开澄清嘉华项目是一个错误的战略!” “我做不到。” 陈浩然跪下了,蜷在地上,抱着头。王晓菁痛斥他不要以为下跪可以解决问题,他的胸口里冒出了两声痛苦的呃呃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手脚突然僵硬地向外翻起,整个人翻了个身倒在地上,抽搐着,嘴里汩汩地冒着白沫。 王晓菁被惊吓定在了原地,有一两秒钟任由这恐怖的情形发生着。她跪到陈浩然身边,试图把他翻成侧身躺。又用手拼命擦着他口角的白沫,白沫甚至溅到了她眼睛里。她不敢去看他翻的只剩眼白的眼睛,一边惊慌失措地喊“药在哪里”,一边在他疯狂颤抖的身体上乱翻着。 可等王晓菁找到一瓶“苯妥英钠”时,陈浩然也安静了下来。她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手慢慢抬了起来,推开了她。 陈浩然在地上躺了一会。王晓菁呆坐在地上看着他。然后她扯下被子,裹在了陈浩然身上。 陈浩然爬了起来,裹着被子靠着床边坐着。像是被人看到了裸着的他,露出一种自嘲又无力的笑容。他说:“病是在那之后得的。我还有很多病,肺癌、肝硬化……都说出来也许能让你高兴一点。这算是报应了吧?如你所愿,我活不了太久了。所以你该相信我的话。” 王晓菁愣住了,她以为谈话的结束,其实才是开始。 罗锐恒应酬完,又是齐佳药业的万慧给送回酒店的。这好像已经形成了一个定律,但凡罗锐恒来北京,万慧就会把天元基金的廖总叫上,说他们三人聊得来、投缘。罗锐恒开玩笑说,如果有人要给他的公司投十个亿,他当然觉得投缘。 事实是,罗锐恒是给万慧撑场面。齐佳药业的互联网战略最后落地很成功,既证明了万慧的执行力,也证明了罗锐恒方向的正确。行走江湖,声誉比及时落袋的钱更重要。齐佳的成功,就是万慧给罗 分卷阅读233 锐恒的场面。他们俩是互相成就。 只是今晚有点意外,他在饭局上遇到了一个“熟人”——张小美。回来路上,他思忖着要不要告诉王晓菁。 然而王晓菁一晚上都没动静。没微信、没邮件,电话打过去也没有人接。罗锐恒去她房间敲了门,半晌才有人来开门。 王晓菁看上去很疲惫,低着头,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怎么了?”罗锐恒问。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生病了?” 王晓菁摇摇头。罗锐恒的目光从她头顶上越过去。屋里昏暗,行李箱都没打开。 两人变得更陌生了。罗锐恒不是强求的人。他说了句“早点休息”,一转身,就听到门在身后锁上了。 王晓菁背贴门,在昏暗中站了一会。又打开门,伸头看了看楼道。毫无悬念地,罗锐恒已经走了。 她爬回床上,浑身冰冷到要裹两层被子。 陈浩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夜未眠。到了早上,杨凡打电话来叫醒。电话里,杨凡听出了他的不对劲,安慰道:“又没睡好?是压力太大了吧?你别把什么事都扛自己身上,项目争取不到也没关系。” “罗锐恒要完了。”陈浩然喃喃道。 “你说什么?” “罗锐恒要完了。那个项目的受害者来找他算账了。” “什么?他不是出车祸了吗?是有人害他?” “哈哈,是我在害他!他把我害得这么惨,一报还一报!”陈浩然突然顿住了,“等等,你怎么知道车祸的事?” 杨凡一阵沉默。陈浩然吼了她一句,她才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一件傻事啊?罗总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这些年来是他一直在资助你的医药费啊!” “怎么可能?”陈浩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杨凡说陈浩然查出肺癌时,家里钱实在不够用了。她背着他求了一圈人,最后求到罗锐恒那。只有罗锐恒给了钱,而且一给就是好几年。 “罗总还说,那时候他想安排你去行政岗位做一段时间,是希望你修整过后还能再回去做咨询。他说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你随时可以回到罗申。我们都希望你赶快好起来啊……” 陈浩然颓然地放下了手机。杨凡仍在电话里焦急地为罗锐恒辩白。 他去洗了一把脸。镜子里的他,形容枯槁。是病?是药?还是心力交瘁? 陈浩然匆匆拿上手机和衣服就往门外走去。时间不过八点,一切都还来得及! 去振华粮油的路上,王晓菁一直看着窗外。罗锐恒就坐她旁边,她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罗锐恒问昨晚有没有睡好,她嗯了一下。他问标书打印了几份,她还是嗯了一下。 罗锐恒再傻,也知道王晓菁不是情绪问题,而是对他有了隔阂。他不再说话,沉下了脸。 一下车,王晓菁率先从车上跳下去,闷头就往大楼里走。罗锐恒赶在她走进电梯前拉住了她,说:“王晓菁,不要带着情绪来工作。我明白你的意思。” 王晓菁把脸撇向一边,眼神漠然,说了个“好”字。 上楼,王力勤已经在等了。一见面客气极了,握着罗锐恒的手不肯放。虽是笑着,眼里却是提防。 王晓菁看着罗锐恒表现客气,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想,一个人演戏演得久了,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她自己能知道吗? 四家咨询公司都已经到了。就差第五家和谦的人还没来。王力勤看看钟,说不等了。罗锐恒第一个进了竞标陈述的会议室。王晓菁也要跟着进去,却被王力勤拦住了,说每个公司只能派一个代表。她和罗锐恒连对视都没有,转身就退回去了。 她已经不关心竞标的结果了。陈浩然还没来,他信守了昨天的承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昨晚说的都是真话。 “如果接下来的话你不相信,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是为了搅乱明天的竞标。我可以承诺,明天的竞标我不会参加,自动放弃这个项目。”陈浩然靠着床,凭借着最后一点气力说,“你真正该算账的人,是罗锐恒。数据是他让我改的,谎也是他让我撒的。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一定要找一个人为你爸的死负责,你应该去找罗锐恒!” 王晓菁只觉得轰地一下,头脑炸裂了开来。她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房间里飘散着一股腥酸味让她反胃,只能靠双掌撑在地上。目光混乱地在磨得起球的地毯上搜寻着,想找一个支点,却最终黯然垂落了下来。 “你不相信是吧?”陈浩然点点头,“ 分卷阅读234 果然。” “什么果然?” “果然对付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爱情。你喜欢他对吧?” 王晓菁不说话。 “他一贯如此,这是他的把戏。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就说明他的把戏得逞了。”陈浩然当然不会提及在火车上看到了王晓菁和罗锐恒。他们俩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是外人看来,只有亲密关系的人才会站得那么近。 “你以为他真喜欢你吗?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自己判断。” 陈浩然讲述起来。在嘉华厂发生群体性事件后,他和罗锐恒发生过一次争吵。他认为罗申做错了,罗锐恒却始终坚持他们给出的战略建议没错。 陈浩然说那段时间他在能源项目上表现不好,就是因为嘉华的情况困扰着他。可罗锐恒却认为是借口。 陈浩然苦笑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老板永远不会相信员工的理由。尤其是罗锐恒。什么心理问题、生病,在他看来都是弱者的借口。我到后来也懒得和他说了。你爸在住院的时候,我去看过。是不是有一盒红富士苹果?那是我送的。” 红富士苹果被王河山弄翻了,哗啦一下,在王晓菁的记忆里满地滚落。她死命想着,想着那筐果篮是从谁的手里接过来的,想着那一张张来看望王河山的陌生面孔。那时候太过悲伤,她没有注意。现在他这么说,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她陪在王河山床边。周红梅拎了一篮子苹果进来放在床头柜上。王晓菁侧头望去,病房的门半开着。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低头离开,是陈浩然。 陈浩然又说:“我没必要骗你。回来时我跟罗锐恒说你爸很惨,后半辈子恐怕要在轮椅上过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王晓菁已经猜到罗锐恒会怎么说了。她甚至都能猜到他说话的表情。 “他不屑一顾地说,人各有命。” 这像罗锐恒会说的话,这就是他会说的话。王晓菁心中的希望又减灭了一点。 “王晓菁,”陈浩然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罗锐恒知道你。” 王晓菁不敢置信,问:“你说什么?” “罗锐恒知道你。他知道你的名字,我告诉他的。我说王河山有一个女儿在照顾。‘很普通的名字,叫王晓菁。’我就这么说的。他记性那么好,他应该记得你。” “这不可能……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认识我!他如果认识我,他为什么还要把我招进罗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我?你不也一开始没认出我来吗?” “我认出你了,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认出你了!我只不过不想认、不敢认。我祈祷那不是你。罗锐恒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忘了你?你以为他不害怕嘉华的人来报复吗?他做的那些事,他心里不怕吗?” “他做了哪些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为什么要改数?为什么要撒谎?都是因为他拿了钱啊!”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醒醒吧姑娘!罗锐恒就是个混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你一个小丫头,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让你喜欢上他,为的就是让你不要报复他。你被他骗了!” 王晓菁想起每一次罗锐恒在她提及嘉华项目时的反应,想起刻意考验她的模型,还有他从始至终的否认。面对气若游丝的陈浩然,她找不出他说谎的理由。他看上去愧疚、悔恨,这是她从未在罗锐恒身上看到过的。 王晓菁动摇了。她说:“我没有喜欢他。”仿佛是为了说服陈浩然,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她又说了一遍:“我没有喜欢他!”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需要一个客观的脑袋去重新衡量罗锐恒,以及和罗锐恒的关系。她做出了选择,她的选择就是残忍地把对罗锐恒的信任和感情割舍下来。 王晓菁坐在外面的会议室,继续衡量着。这时,陈浩然打来了电话。她赶忙走出去。电话接起来,另一头是嘈杂的街头声。 “陈浩然,你没来竞标。我决定相信你说的。” “王晓菁,你听我说……是罗锐恒……” 信号不好,王晓菁听得断断续续。她继续往外走,只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尖锐的车喇叭声。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她紧张地喂了几声,电话变成了忙音。拨回去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等到第八遍时,终于被接了起来。 依然是街头嘈杂的声音。王晓菁问:“陈浩然,你没事吧?” 竞标会议室的门打开了,罗锐恒走了出来。王力勤就在罗锐恒身后,焦躁地拨着电话,却似乎是在面对一个无人接听的手机。 罗锐恒向王 分卷阅读235 晓菁走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竞标很成功,也就振华的总经理侯志成问了一些难题,都被他化解了。看来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王晓菁放下电话,面色惨白。她希望空气是固体,可以支撑住她。她希望窗外的树叶簌簌,能替她说话。动摇的念头不再动摇,顷刻倒向相反的极端。她向罗锐恒走了过去。 她走过的道路,脚下像踩着碎玻璃,痛在心里,面上如常。她又扯起了伪装的表情,无人观察到她内心的苦痛,正在尖叫地撕破一切,就连罗锐恒都没有察觉到。 几秒钟前。 人们尖叫、车喇叭嘶鸣。陈浩然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白沫滴在了地上。马路硌得膝盖生疼,可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街景翻转了九十度。眨了眨眼睛,发现灰蒙蒙的天空逐渐清朗,露出了蓝色。阳光穿透礼堂的花窗直射进他的视线里。一个年轻人在掌声中走上了领奖台。 年轻人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他感受到了咨询的魅力,也找到了未来人生的方向。 在陈浩然倒下去时,他看到了蔚蓝的天空。长久以来他都不曾注视过天空。可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么美好,让人留恋。他的心中坦然,让他想沉沉睡去。这恐怕是多年来第一个好觉,长而踏实。想到这个,他笑了。 有人拾起陈浩然摔出去的手机,接起了王晓菁的电话说:“这……这个人死了。” 同一时刻,菲利普坐在八十层的罗申办公室里,得意地笑着。他盘算着,很快就该接到陈浩然的报喜电话了。他们一起为罗锐恒设计好了下场。不用脏了他的手,王晓菁成了他对付罗锐恒的一步好棋。 而赛玲娜打开HR发来的邮件,忧心忡忡。公司秋季面试开始,HR请她做第一轮面试,发给了她十几个候选人的简历。她不用打开就看到其中一个简历的名字是:程鸣哥伦比亚大学。 连海市里,刘达岩走到海滩上,接到了一个电话。得知和谦丢了振华的标,他不太高兴,但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他默然地望着远处。远处是大片的海上风车。洁白纤细的扇片在海风中徐徐转动着,宛若上百只鸟翅翩跹。任凭世事变幻,它们仿佛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第三部 何去何从 引子 火光跃动着,在这清冷的大地上仿佛是唯一的光明。 罗锐恒立在寒风中,望着离他十米远的火光,感到温暖沿大地传来,蔓延到他的脚底,又包裹了全身。他转动着相机镜头,微微调整了站立的位置,尽量不引起火光旁的人注意。 取景框里,一个女孩坐在旺盛的篝火旁,托腮沉思着。罗锐恒放大了取景框,想捕捉到她眼中的火光,那会成为这张照片的点睛之笔。他更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想把她的想法和他此时的记忆都定格在一张照片里,在日后的很多夜晚里,这将会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他希望成为那簇篝火,既是她望向的方向,也是温暖她的源泉。 人对同类天生有好感,想要去帮助,想要去弥补,其实都是对过去可怜的自己的怜悯。罗锐恒见到王晓菁,马上就知道他们是一类人。同样的出身,相似的经历,她可能更惨。他甚至猜测她是不是也有个一言难尽的父亲。 王晓菁在终面上出现时,罗锐恒知道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他一直在等待惩罚,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只能用暴躁的电话来掩盖不知所措。 记忆是有选择性的,人们总是记住想记住的,忘记想忘记的。嘉华项目早就被他丢进了记忆的保险柜。现在他才知道有些记忆是锁不上的,尤其是坏的记忆。它们总是如影随形,潜伏在平静生活的余光不曾照料到的角落,就等某一天伺机出现,挖苦你、羞辱你,报复你的刻意遗忘。 对,报复,这丫头是来报复他和罗申的吗? 陈浩然提过王晓菁,提过她的名字、长相,说过她的爱好是画画。他的记忆力很好,尤其对于和嘉华项目相关的人,他就记得更牢了。 罗锐恒第一反应是拒掉她,但面试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可意外的是,王晓菁越面越好。客观而言,她是棵咨询的好苗子。他并不知道王晓菁和他一样努力,甚至更努力。他要是知道王晓菁熟读过罗申出版的每一个字,他就不会对她的表现意外了。 Offer(录用)都发出去后,罗锐恒隔三差五就问陈雨思结果:“现在什么情况?” “排在第七的候选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国。排在第九的那个,手上有博纳的offer了,说比我们待遇给的高。如果我们能达到博纳的水平他就来。” “好。第七那个,让他继续考虑吧,不用再 分卷阅读236 找他了。至于第九名,告诉他罗申不是菜市场,我们不讲价。他如果想选择博纳,尽管去吧。” “可是老板,这两个情况都是可以再争取一下的啊!” “这次不行。这一次,我想选对罗申百分百忠诚的人。” 罗锐恒喝光了一瓶酒,权衡再三,决定还是让王晓菁待在他眼皮底下最安全。那时候他的初衷大部分还是为了自保,愧疚和补偿也许有,但也只是一点点。 也就是说,陈浩然没有说错。从王晓菁进罗申的第一天起,罗锐恒就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为何而来。而他敞开了大门,放王晓菁走进了罗申,也放她走进了他的世界。 第一章 海上风车 从殡仪馆到警察局的一路上,杨凡一直在试图重建陈浩然临死前的场景。他穿着什么衣服?是在哪里倒下的?那一刻他是高兴还是悲伤?下一刻他本想去做什么……这些她都想知道,甚至比他的死因更想知道。 警察很惊讶她会提出一个请求:她想看看事发时的监控录像。警察问她一定要看吗?不害怕吗?她说想见他最后一面。 录像还算清楚。在快进的画面里,车辆和行人杂乱无章地交替出现着。在播放了一段时间后,熟悉的身影进入了画面。杨凡放慢了画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边缘上,陈浩然正在打电话,走走停停,仿佛连跨过十字路口的力气都没了。红灯亮了,他还没走过去,软软地跪了下去。他没有马上倒下,摇摇晃晃的,还用手撑了一下地。有人远远地交头接耳,有人犹豫地走了过去。车流停顿下来,三个人跑过来把他抬到路边,第四个人把他摔出去的手机捡了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挡住了他。救护车出现时,他躺在担架上已经一动不动了。 画面越来越模糊了,杨凡擦了擦眼泪。警察很同情地问她还想看什么,她指着陈浩然打手机的画面,说她还想知道这最后的一通电话是打给谁的。 警察指着门口等候区说已经把你要找的人请来了。 杨凡很惊讶,问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会提这个请求吗?警察说不是,那女孩是来协助调查另一起案子的,是寻衅滋事。请你来的主要原因是……发现你前夫可能和那起案子有关。 在见到杨凡之前,王晓菁没想过陈浩然还有家人。她的意思是,陈浩然当然会有家人,但她从未考虑过他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会有所爱之人的人,而不是她一直怪罪的、可恨的罪人。 等她见到杨凡,听到杨凡说了几句话后,她一瞬间想起来了。原来她们早就见过,而且是两次。一次是在和谦楼下,一次是在罗锐恒的电话里。可是杨凡似乎没有认出她来,一见面就问她是谁,为什么陈浩然会打给她。 王晓菁承认陈浩然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自己的。可是当时信号太差,她没听清。她也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王晓菁说:“我只听清‘罗锐恒’三个字。” 她们试图一起拼凑出陈浩然的遗言,可是警察没有给她们时间。警察说王晓菁一个月前报的案有了线索。面包车和寻衅的人找到了,有人雇了他们向罗锐恒和王晓菁找茬,供词说这个人就是陈浩然。现在需要王晓菁来确认一下嫌疑犯。 “怎么可能?”还没等王晓菁反应,杨凡激烈地分辩起来,“浩然不会做这种事的!” 王晓菁不置可否地看了杨凡一眼,就被警察带去指认了。她边走边想杨凡哀求的眼神和挺着的大肚子。 玻璃窗后站着几个地痞,就是他们。王晓菁想起罗锐恒为了救她被车撞的情形,地痞们满不在乎的笑让她愤怒地微微发抖。 没多久王晓菁就出来了,杨凡还在门口等着。送王晓菁出来的警察有些懊恼,不停追问她是不是真的确定。她说了好几次“确定”,警察悻悻离去,走之前说不管怎样那些地痞也会因为套牌和偷车被判个几年。 杨凡依然追着王晓菁问:“不是浩然干的,对不对?” “是他干的。” 杨凡倒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像是接受了事实,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 “他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的惩罚?” 王晓菁不想说她也是可怜杨凡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问:“警察说陈浩然倒数第二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也许你比我更清楚他想说什么。” 北京最好的季节就是秋天,可是她们无暇享受秋景。在警察局旁的咖啡馆里,她们坐在一起开始讲述各自的故事。暖阳照进窗户,故事却很萧瑟。杨凡终于知道了王晓菁和罗锐恒以及陈浩然的关系,而王晓菁也知道了罗锐恒资助陈浩然看病的事。 王晓菁问:“你不恨罗锐恒吗?难道不是他把陈浩然变成这 分卷阅读237 个样子的吗?” “我认识罗总很久了,我相信他的为人。浩然以前说过他很多好话,也感激过他的知遇之恩。人是很难变的,我相信他。我告诉浩然是罗总资助他的,他的反应也很激烈,可他还是选择相信了罗总。他走得很安详,我想一定是因为最后他澄清了很多,心里轻松了。我猜他想告诉你的也是这些——‘罗锐恒’,也许他想说的就是‘罗锐恒是个好人’。” 王晓菁仍然犹豫不定,甚至烦躁。她烦躁的是自己对人的判断很少失误,却总在罗锐恒这里摇摆不定。陈浩然死了,可他的爱人居然还能那么信任罗锐恒。她真的要试着再信任一次罗锐恒吗? 又到了十一月的面试季,罗申上下忙碌了起来。前台大白瓷盘里的玫瑰花瓣换了一茬新的,严严密密的,诱惑着今年来面试的候选人。等候室里坐满了人,安静又紧张。突然前台传来一阵争吵声,一个男生冲进来反锁了门,把追过来的前台锁在了外面。 “同学你不能进去!你没拿到面试邀请,不可以参加的!”前台在门外喊。 等候室里的人依然镇定,视而不见。这种霸王面的情况太常见了。 前台叫来了陈雨思。王晓菁刚好结束一个面试出来。她让陈雨思把这个人交给自己面,又低声交代陈雨思,问一下林姿绮或罗锐恒,能不能录音。 陈雨思马上就去找了罗锐恒。罗锐恒说:“这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去年有过,大前年也有过,叫保安就完事了,这点小事还来问我?” 陈雨思解释道:“今天这个有点特殊,非说前台刚才骂他了,他头疼,如果不让他面,就要精神损失赔偿。可是明明他把前台姑娘的胳膊都掐紫了……” “他头疼?头疼就回家睡觉啊!他叫什么名字?” “李赫。他现在正在……” 这几天罗锐恒莫名火气很大,不停在打断陈雨思,说:“给他安排一个面试,但是别让他过。另外面试增加一个环节,让所有面试官都录音,记得要跟候选人在一开始就说清楚。如果他胆敢再闹事,上黑名单,罗申全球的任何职位都不允许他申请!对了,让王晓菁面他。” 陈雨思愣了一下,罗锐恒和王晓菁的默契,这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吗? 罗申的规矩,每一个全职员工都要参与校园招聘。参加校园宣讲会、筛简历或是面试,曾经被虐得死去活来的步骤又要经历一遍,只不过现在是他们虐别人了。 “为什么想选咨询?” “咨询挺有意思的,可以接触不同的行业。而且压力大,我喜欢有压力充满挑战的环境,成长会更迅速。” “投行压力也很大啊。为什么不去高盛之类的,而是选择罗申?” “投行做的事太无聊了。刚进去的新人,成天对着excel。不像咨询,至少还多了一个PowerPoint。”候选人可能觉得自己讲了一个不错的笑话,得意地笑了起来,“至于为什么会申请罗申,因为别无他选,罗申就像我的梦中情人。” 赛玲娜移开了目光,候选人直勾勾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这话里有话的表述也让她很不自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电脑上正在开着的录音软件。 她不再问行为问题,开始了案例分析。面试规定一个小时,最少不能少于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对她来说如坐针毡。候选人面完走了,她又在会议室里坐了十分钟,才叫下一个人进来。 另一间会议室里,王晓菁打开电脑开始录音,对面坐着刚刚硬闯进来的李赫。李赫说罗申是他梦寐以求的公司。他从三年前的实习开始申请,一直到现在的全职申请,已经申请过六次了,每次都栽在简历关上。他觉得一定是因为他的大学普通罗申才忽略他的。但是简历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能力,这不公平,所以他要亲自来证明。 王晓菁挑起他的简历说:“如果简历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能力,那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才能从每年五千多份的申请里筛出最后不到十个员工来?简历五千份,进入笔试只有4%的两百人,进入一面、二面、终面的比例各是1/2,offer只发给不到一半的人。在每一个百分比上罗申都是严格公正地衡量着。每一轮环节都是全方位的实力比拼,学业、实习、英语、数学、临场应变……在全国优秀的申请人里,必须做到前0.25%才能进罗申。你有这个自信吗?” “当然有!我认为我今天来这里的勇气就值得一个面试机会。” 王晓菁把李赫的简历放在桌上,又从一叠简历里挑出一张来并排放在他眼前,说:“这个人和你同一所大学。除了勇气我们没办法考察他,其他每个维度都远超过你。” 李赫拿过别人的简历一看,王晓菁没有夸大其词。但他还是说:“如果你不打算面我,用 分卷阅读238 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我告诉你,我今天来,就一定要面上!不但要面,而且要面够一个小时!” “你想面一个小时,可以。想面两个小时也没问题,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说罗申不公平,那就请表现出你的实力来。如果每个人都能对自己负责,不去指望别人来解决他的麻烦,那这个世界就会公平很多了。” 李赫满意了一些,开始用英语自我介绍,说得一般。到了行为面试中,王晓菁的英文明显更流利。在她的步步紧逼下,李赫的气焰逐渐衰弱。到了案例分析时,听到王晓菁的问题后,他惊讶地问:“这算什么案例?你再说一遍?” “如何找出世界上最贵的液体?” 四十分钟后,李赫垂头丧气地走出会议室,王晓菁送他到了门口,说:“虽然过了应届招聘这批,但如果你真的想进罗申,也可以等工作一年后或者读完MBA再来申请,趁这两年好好打造一下简历背景吧!” “不想了,我是彻底死心了,心服口服。” “其实我也是成大毕业的,当初也花了很大功夫才进了罗申,希望总是有的嘛。” “啊?原来你就是传说中进了罗申的学姐啊!我记得有两个人。” “对,还有一位师兄,没准你会成为第三个。”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面试了。王晓菁跟陈雨思交代了一下面试的结果。陈雨思看了下表说:“比规定时间提早了二十分钟。他不是说要面满一个小时吗?” “他自己要走的。” “谢谢你,真替我解决了一个麻烦!你怎么搞定他的?” “嗯……罗总的指示是不许让他过,但又要人心服口服。所以我想如果是罗总会怎么做呢?他会耍无赖吧。于是我就面了罗总那个案例。” 陈雨思眨了眨眼睛。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总是比较寸,罗锐恒不知从哪钻出来了,就站在王晓菁身后。王晓菁明明看到了陈雨思的眨眼,可还故意大声说:“我就面了那个‘世界上最贵的液体’,当年差点就栽在这题上。后来我知道了,要不想让人过,就用这题好了,一道绝佳的耍无赖的题……” “那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胡说八道?”罗锐恒在她背后说。 王晓菁歪头看了罗锐恒一眼,又同陈雨思说了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陈雨思问罗锐恒听到了多少。罗锐恒说:“从第一个‘无赖’开始……到底是我无赖还是她无赖啊?” 王晓菁快回到位子上时,看到有个人在等他。双手插兜、笑眯眯的,脚后跟一颠一颠地像个不倒翁——还是个秃顶不倒翁。她眼神一飘忽,装作没看到就想跑。 这不光是一个面试的季节,也是王晓菁这级开始带新人的季节。在罗申被折磨了一年,总算媳妇熬成婆,手下有个人可以折磨了。一想到自己一半的活,甚至更多,都能被分摊出去,大家翘首以盼,都希望公司能给自己分配个得力干将。 赛玲娜就分到个北大信科毕业的男生,叫韩启彬。刚进来时,看着腼腼腆腆的,不怎么说话,放在这个人人争先恐后的环境里泯然众人。赛玲娜在高信的竞标项目上带着他,第一天还有点担心,但是第二天她就跟王晓菁说:“一般来说你给新人派活,他不还给你两倍的工作量就不错了。结果这个韩启彬啊,真干起活来,我发现简直是捡到宝了!脑子灵光不说,从不多废话,就是干活。本来预计半天做完的工作,一个多小时就搞定了,还不出错!听说智商有150还是160的,果真属实呀!” “喂喂,炫耀得太过了!160和150的能有多大差别?反正都是普通人看不出来的差别。”王晓菁玩笑道,“还是个酷酷的男生,长得有点像易烊千玺。哎,你可千万别看上人家!” “哈,怎么可能?我担心的是他别看上我。” “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说真的,我对小男生一点兴趣都没有。”赛玲娜打着划叉的手势说,“这个年龄段男生都晚熟,唯一能忍受他们的女人就是亲妈了。” 王晓菁也想要韩启彬这样的手下,年龄相貌无所谓,只要脑袋快得像电脑一样就行。 江海船舶项目启动了。配置是罗锐恒、王鸣飞、朱莉、王晓菁,再加一个咨询顾问和两个新人。项目启动会上,王鸣飞介绍了新来的分析师雪丽和咨询顾问孙明经。雪丽是复旦新闻系毕业的本科生。孙明经则从美国西北大学MBA刚毕业,之前有过很长的工作经历。 雪丽应该是朱莉要带的新人,开会前就拉着朱莉聊了好久,语气嗲得咧,让朱莉无动于衷。朱莉对她的第一个教训就是好好说话,不要把小女生的那一套带进公司,尤其不要在客户面前发嗲。要不然让人以为罗申不是做咨询的,而是开夜场的。 王晓菁则满怀希望地问王鸣飞 分卷阅读239 她要带的新人在哪?王鸣飞指着孙明经说:“他就是啊。” “搞……搞错了吧?” 这个年龄比罗锐恒还大的大叔穿着格子衬衫,揣着兜,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哪里是新人?明明是个老人家啊! 会后,王晓菁找王鸣飞理论,王鸣飞说没搞错,咨询顾问是他,新人也是他,这是罗总的安排。孙明经在读MBA之前是做IT工程师,没有咨询经验,也算新人,只不过是年纪大一点的新人罢了。 王晓菁问:“罗总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配置怎么可能发生?” “罗总的项目,什么都可能发生。你到底担心什么呢?” 王晓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担心年纪大的人受不了累,也担心他学习能力退化没法很快上手。最最担心的是,她怕她一个小丫头驾驭不了比自己年长了十岁有余的大叔。 “他怎么可能会听我的呢?这工作没法做呀!我难受他也难受!” 王鸣飞表示难受不是项目配置人要考虑的主要因素,主要因素是孙明经是北京办公室的,他来上海出差做项目,每天可以给项目上多带来540块饭钱的报销额度。 王晓菁说:“鸣飞,这真不好笑……” “好吧我开玩笑的。但项目已经开始了,再换人也来不及了。你只能难受着了,我爱莫能助啊。要不你去问问罗总,他当初是怎么做出这个英明的决定的?” 王晓菁不想再去和罗锐恒理论。她不用问都知道罗锐恒会怎么回答她,她甚至怀疑罗锐恒是故意的。摊上谁搭档有点像轮盘赌,愿赌服输,她做好所有工作都要自己扛的准备了。 果不其然,王晓菁和孙明经的第一次谈话就以不欢而散告终。不知是不是过分敏感了,她对他总是插着兜、一副不打算自己出力、把所有脏活累活都扔给她的样子很反感。 他们俩见面的第一句话,孙明经就说我们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派头看上去他更像老板(从面相上看的确也是)。于是他足足讲了半个小时,从每份工作到每个学校,连小学都说了(史家胡同小学,并且他十分引以为傲)。而王晓菁只说了三分钟。 王晓菁一说完,孙明经就安慰道:“我能理解相比我的经历,你是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全球IT业前三大公司我都工作过。你不用太有压力,罗申也算不错的公司了,对于你们刚毕业的学生来讲是个好工作。你能进罗申,说明你已经很优秀了。” 王晓菁差点说了个谢谢。她赶紧拉回正题说了下他们要做的模型工作。她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他仍然揣着兜看着。 王晓菁问:“你不用记笔记吗?或者至少拍个照片?” 孙明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都在这里了,我的脑袋就跟电脑一样。” 王晓菁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真跟电脑一样,但她现在很想敲他的脑袋。 他们约定好模型框架一天交稿,因为第二天王鸣飞就要过目,第三天就要和罗锐恒开会讨论。王晓菁花了半个小时让孙明经明白为什么不是直接给罗锐恒,而是要先经过王鸣飞这关——在大老板面前的曝光率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的,尤其在风险很高的时候。他第一次做模型,至少需要两道把关的,是为了他好。 王晓菁在这次会后的半日之内又找过孙明经两次,但是每次都被他挡回来了,说最好不要干扰他的思路。要相信作为一个优秀的IT工程师,Excel这种工具简单得就像三岁小孩的七巧板。王晓菁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要有耐心,她多给了孙明经,哦不,是自己半日平心静气的时间。晚饭前,她又去找他,问能不能好歹看一眼他的模型,就一眼。 可孙明经居然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还在这里。” “还在你的‘电脑’里?可明天就要给鸣飞看了啊!你现在什么都没做,我不放心啊!” “说明你对我还不是很了解。如果你了解我,你就会对我的工作100%地放心。我在IBM可是连续5年的最佳员工。” “那为什么他们没留住你?”王晓菁心里呐喊着,为什么你还要到罗申来祸害我? 这下轮到孙明经大惊失色了,说:“我觉得你问问题的水平要提高啊!这不是明摆着吗?IT行业对我来讲已经没什么新鲜事了,该会的我都会了。我希望能去探索一下商业世界,进一步提升职业发展的空间,所以我就去读了个MBA。没想到我第一次申请就拿到了西北大学凯洛格商学院的offer(录取)。其实哈佛大学也给我了,但是他们晚了一点,我已经答应西北大学了。你要说不纠结,其实也有点纠结,毕竟是哈佛嘛。但是人不能言而无信对吧,这是我的人生价值观……” 价值观是一个很“中年”的词汇。但凡有一定阅历的中年人,尤其是中年男 分卷阅读240 人,都喜欢给别人灌输价值观。这种爽感就像站在喜马拉雅山顶上向全世界撒尿一样,他们是无法抑制的。保温杯和价值观,简直就是他们存活在世的两大支柱——王晓菁看了一眼孙明经的手边,果然有个保温杯。她想,如果价值观可以立法,一定要把“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向他人灌输价值观”列进去,而且要放在第一条! 眼看孙明经又滔滔不绝起他的人生经历和价值观了,王晓菁放弃了争辩。她觉得她就像一个试图说服老父亲不要去买三无保健产品的女儿,最后不仅会放弃,还想自己也吃上三盒,只要对方能闭嘴。 于是王晓菁决定,模型还是自己来做吧。本来就做好了自己扛的准备,也不意外,就是会想凭什么?她晚饭就喝了一瓶酸奶,花了三个小时做好,再去忙自己那部分的工作。结果晚上她都准备要走了,孙明经来找她了,说:“晓菁,我想了很久,这个模型的逻辑我基本上想清楚了。” “哦!好厉害哦!”王晓菁扬着脸,一脸期盼,还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然后,我觉得现在可以动手做了。” 王晓菁感到血气从心脏往肺里涌。她努力抑制住发火的冲动,说:“那好啊,不要熬太晚哦,我先走了。” “别介啊,你难道不应该陪我一起加班吗?” “看得出来你对你的模型很有信心,我可以发挥的价值也不大。”王晓菁敲了敲脑袋说,“再说你的想法都还在你的‘电脑’里,透过你心灵的Windows[窗口,也作微软电脑操作系统产品“视窗”。]我可看不到它们。” “晓菁,我觉得你的沟通方式有问题。” “呵,怎么又有问题了?” “你看你总是用反问句,这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语法方式。我一直对你说话很客气,如果是在以前的公司,你这个年龄的员工都不会见到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要避免阳光直射吗?王晓菁虚伪地笑着直摇头。 “因为我级别很高啊!所以你应该对我有一些尊重,当然不是因为我比你年长,况且看上去我们俩也差不了几岁,而是因为我们是一个team(团队),对于一个team的工作伙伴,平等和尊重是必须的。罗申是一个国际化的大公司,这是最基本的价值观。你不光应该尊重我,也应该尊重这个公司的价值观。” “抱歉,对于任何一个公司来讲,按时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价值观!”王晓菁拿起包说,“我尊重你可以,也请尊重我的休息时间。已经十一点了,我要下班了!” 孙明经脸上的肌肉横一块竖一块地鼓动着。王晓菁看得出他也在忍住不发火,没准又是他的哪条价值观起作用了。她走出去两步,又抛回一个笑脸说:“记得要准时发给鸣飞哦。你还有足够的时间,deadline(截止日期)是明早九点呢。” 王晓菁经过朱莉座位时看到她还没走,正在训斥雪丽:“你花了半天就画了一张图,还是错的?同样的错误你犯过几次了?这是今天第三次了吧?” 雪丽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理解您的意思。” “比起因为不理解而做错十次,不如说十次‘我没明白’。这都十一点了,我们俩分工一下,尽快画完。”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生气对皮肤特别不好……” 雪丽蹦蹦跳跳地走了。王晓菁和朱莉对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轮盘赌赌输了,都摊上了不靠谱的手下。朱莉和雪丽这组负责并购方案。罗锐恒让她们先把振华和江海的组织架构以及高管团队都研究一下。雪丽发给朱莉一封邮件汇报后就跑了。朱莉发现她整理的资料是过时的,眼看明早就要和罗锐恒汇报了,朱莉只能把她叫了回来。 王晓菁问朱莉需不需要她帮忙。朱莉幽幽地说:“我自己来吧。呵呵,上次画这种组织架构图还是四年前了,对了,‘平均分布’功能在哪?” 王晓菁在电脑上很快操作了一下。朱莉问:“孙明经怎么样?” “肯定不如你的雪丽可爱啊。”王晓菁心想,为什么有的人犯了错看上去还是那么无辜和可爱?不像那个孙明经。 “可爱不当饭吃,更不能抵活。有什么用?” 王晓菁差点想说要不她们俩交换一下吧。她相信雪丽调教一下还是可以的,孙明经不要说调教了,他不反过来教育她就不错了。 第二天早上8:50,王晓菁看孙明经还没把模型发给她和王鸣飞,只能把自己做的那个先发给了王鸣飞。早上九点差一分,她走进会议室,同时收到了邮件提醒,孙明经的模型发出来了。九点整,孙明经也出现在了会议室。 “两位,你们的模型我到底看哪个的?”王鸣飞一进来就问。 分卷阅读241 “我的!”两人异口同声说。 会开完出来,王晓菁主动和孙明经说找个地方谈谈。孙明经说正好他也想找她聊聊, 但是谈之前他要先去拿点吃的。他们约在图书室,王晓菁看到满架子厚重的书,心想不知道能不能克制住拿书砸他的冲动。 孙明经抱来了酸奶和苏打饼干。王晓菁说:“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浪费资源吗?重复劳动!” 孙明经拆了一袋苏打饼干说:“我也觉得是啊!你干嘛要自己做一份呢?” “因为你一直没交功课呀!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做出来?万一要不能准时交,鸣飞不会找你,他只会骂我!” “我不是交了吗?说9点就9点,少一分浪费,多一分犯罪。准时和守信,这是我的人生价值观。你看你晓菁,你还是不够信任我。这个我要跟你好好谈谈,你为什么就不信任我呢?”孙明经说着就拿苏打饼干蘸酸奶吃了起来。 王晓菁不知道该对他拿苏打饼干就酸奶吃表示震惊,还是对他要谈的竟然是信任问题表示震惊,或者两者都有? 孙明经边吃边说:“你看我是不是交差了?” “是。” “是不是九点交的?” “是。” “鸣飞是不是认可了我的模型?” “算是吧……你跳了不少步骤,这是需要改进的地方。” “跳步骤那个一会再说,那个我有不同意见。嗯,所以我的工作基本上是OK的咯?作为第一次做模型的人来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对吧?”孙明经舔了舔手上的饼干渣说,“这可是鸣飞的评价,你听到的。” 王晓菁无可奈何道:“是,但是……” “但是,这就是我要跟你谈谈的地方了,一个简洁的模型才是一个漂亮的模型。我那不叫跳步骤,我那叫结构优美。计算简单才能体现这个模型背后的脑袋是一颗聪明的脑袋。”他敲了敲脑袋说。 “这我可不同意。你可能当程序员当久了,做模型不是编程,不是步骤最少就最优化。模型的灵活性要优先于简洁性。否则回头哪个关键假设一改,或者methodology(方法论)一改,你调都来不及调。” 王晓菁想起自己刚开始在罗锐恒面前修改模型的恐惧。那时候如果他提一个修改意见,而你需要花费一分钟以上的时间才能改好,就会被他连人带电脑扔出去。她不禁幻想了一下,如果孙明经也经历一下这个场景,没准可以治好他自恋的毛病? “你竟然敢这么说我?”孙明经终于发火了。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怼在桌上。可即使发火,他依然一板一眼地用京腔说话,让人想起朝鲜国家电视台的主持人。 王晓菁仔细想了一下,不至于吧?没觉得哪里冒犯了。 “你怎么能说我是个程序员呢?我是Honored Engineer(荣誉工程师) ,是工程师!这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不是什么程序员当久了都可以当honored 工程师的!” 王晓菁一直以为工程师和程序员是一回事。她想IT业难道是有什么类似共济会的神秘组织吗?这些头衔在外人看来有什么区别啊? 她刚想说从今往后还是各干各的吧。孙明经就说他要去找锐恒总理论,说他觉得王晓菁已经不适合和他在一个团队了。他脚一颠,噔噔噔跑到罗锐恒的办公室,关了门,拉上窗帘,一看就是要打小报告。 王晓菁怒了。等孙明经一出来,她连个照面也没给,也进去了。没等罗锐恒开口,她就已经数落了一番孙明经的不是,语速快得连罗锐恒都没能插进话来。 “他肯定没说我好话吧?好啊,反正我来也不是为了给他说好话的!我看我们俩还是各干各的吧。我伺候不起他这样的大神!这样下去这个项目别做了!” “王晓菁!”罗锐恒吼道,“你说完没有?” 王晓菁介乎在考虑回答“说完了”还是保持沉默之间选择。罗锐恒却像个快要爆炸的高压锅,他已经很久没有对王晓菁或是任何一个员工发火了。 “你在这摆什么脸色给人看啊?谁给你的自信啊?当我的眼睛是染缸吗,能装得下你的各种脸色吗?我告诉你,只要你头顶上还有老板,你永远没有资格挑剔!公司不缺你一个,你爱干不干!” “认不清自己的问题,还长着一张喜欢怼别人的嘴!也不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眼睛翻得只剩眼白了!你有什么资本骄傲?王晓菁,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我的项目让你觉得太舒服了是吗?你这副样子有多蠢知道吗?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招进来的!” “孙明经刚才进来说了什么你问都不问就开骂!你以为他来打小报告的啊?他妈的是来跟我理论模型计算步 分卷阅读242 骤的!你们觉得我很闲是不是?我先不骂他,他来找我,我要骂的是你!你别跟我瞪眼,我说的不对吗?我让你带他,他有问题直接来找我,是因为他更喜欢我还是因为你没带好他啊?” “你去好好看看A2[Analyst Level 2 ,第二级分析师。]的要求,抄下来、贴在床头、每天看十遍!仔细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条教你‘培养沟通能力’?你真的认识孙明经,真的了解他吗?公司有可能招个白痴进来吗?你都不知道人家强在哪里,自以为摸了一年罗申的门把手就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这些暴怒的炸弹像是在罗锐恒脸上炸开了一样。他一定注意到了从头到尾王晓菁表情的变化,可是他没给她一点说话的缝隙。最后这句话狠狠刺痛了王晓菁。换做以往,她会继续争辩继续反驳。她忍了又忍,选择了示弱转身就走。 可是走到门口,她再也忍不住了,回过头恨恨说道:“你是故意的对吧?故意为难我,让我带他!” “是的,我是故意的!”罗锐恒大言不惭,连解释也不解释。 到此为止了,王晓菁再做一个摔门而去的姿势,她和罗锐恒的这场“沟通”就可以结束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罗锐恒在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之后,居然还能说出一句更伤人的话。 他说:“王晓菁,罗申的大门仍然是向你敞开的,你随时可以走出去。”说完,他就低下头去忙了起来,把王晓菁当透明人晾在原地。 王晓菁不知道怎么走出办公室的,罗锐恒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脑中循环播放。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傍晚独自出去吃饭,走到楼下才发现下雨了。高大的屋檐下垂着宽大的雨帘,困住了许多没带伞的人。 她正要回去拿伞,一转身看到罗锐恒站在屋檐下抽烟。他漠然地注视着前方,前方只有大雨和惨不忍睹的交通。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雨水溅在大衣上都不管,雨水溅在皱起的眉间也没眨下眼睛。 王晓菁从来没见过罗锐恒抽烟。她一直站在远处看他抽着烟,心中酸楚。他们被大雨困在了小小一隅,可仍然身处两个世界。 罗锐恒走到垃圾桶旁扔掉了烟蒂,一撇头好像看到了一眼王晓菁,又好像没看到。他心事重重,面色黯然,连伞都没打,拎着公文包只身走进大雨中,消失在雨雾和伞群中。 在罗锐恒说过那样的狠话后,让王晓菁还怎么面对他?要不是今日面试遇见了,她恐怕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罗锐恒是要赶她走吗?好啊,等他们把新仇旧账都算完,她会走的! 但王晓菁还是主动找孙明经沟通了一下。在知道孙明经并没有去打小报告,她为错怪他道了歉,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孙明经是跳步骤偷了懒,但是是聪明人偷的那种懒。在发现有人比她更擅长模型后,她心里酸酸的。这让她有一种当惯了第一名的好学生失宠的感觉。 可孙明经误解了她的道歉,以为是自己日常的价值观教育起了作用,天天拉着王晓菁吃饭。她今天面试完回来看到他就又想逃。 王晓菁一边在床头贴着一张A4纸,一边和赛玲娜抱怨:“孙明经真是一个很烦的人哎!我就是礼节性地问候了他一声‘你好’,他居然真的滔滔不绝地回答我,连早饭吃了两碗粥都要说。还教育我不要喝冰水,要多喝枸杞泡水……” 赛玲娜发着呆没接话。王晓菁这才注意到赛玲娜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 “我遇到一个人。” “听上去不像好人?” “是前男友。” 王晓菁愣了一下:“哪一个?” “北大那个,程鸣。” 赛玲娜说了一下面试时别扭的过程。王晓菁呃了一声,想问的还没问出口,赛玲娜就说没让程鸣过。她说面试完就收到了程鸣的信息,说她今天很漂亮,裙子很显身材。 不要说赛玲娜了,连王晓菁听着都有点毛骨悚然。前男友的问候再怎么亲切,听上去都像是威胁。王晓菁问她打算怎么办,这个阴魂不散的前男友最好离他远一点吧? “我就是在这么做的。”见王晓菁表示怀疑,赛玲娜又说,“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的。” 第二轮面试那天,赛玲娜被陈雨思叫到了HR办公室,说又来了一个霸王面的学生,这次得要她出马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程鸣就坐在陈雨思的桌前。见她进来,程鸣起身,颇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赛玲娜惴惴不安地问:“这是干嘛?” 陈雨思说:“这个同学对面试结果有些异议。” “我的理由都写在面试评估表上了,没什么好多说的。”赛玲娜说,“况且,公司什么时候规定 分卷阅读243 需要向候选人解释面试结果了?” 程鸣说:“你的理由可能没有完全写上去吧?比如,我是你前男友,写了吗?” 赛玲娜不吱声了。陈雨思见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只得把程鸣留在会议室,拉着赛玲娜去找罗锐恒定夺。罗锐恒听完,脸色不太好,陈雨思的也不太好。他们都问程鸣说的是真的吗? 赛玲娜局促地说:“是真的,但是这谁都没想到啊。” “没想到?面试开始前,每个人的简历都发到面试官手上了。你怎么没看一眼?”罗锐恒问,“就算面试前没看到,面试时见到了不知道避嫌吗?” 赛玲娜眼神闪闪烁烁。她有点尴尬,也怕让罗锐恒看出她的私心。 罗锐恒给林姿绮打了个电话,说了下这事。看上去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大公司都对“阴沟里翻船”的小事特别谨慎。这已经触及到公司规范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法律纠纷,还是请林姿绮出面吧。 赛玲娜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让罗锐恒和程鸣这两个“前男友”见上面,她就谢天谢地了。 程鸣在林姿绮面前又发挥了巧舌如簧的本事,就差泪眼汪汪地说他是个受害者了。林姿绮认真地听着,但没发表任何意见。最后,程鸣请求再给他一次公平的机会,让他再面一次,林姿绮不置可否。 程鸣有些不满道:“我敢保证我那天面得很好。不管怎样都应该避嫌吧,我只是要求重面一次而已。” 赛玲娜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甚至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直到这里她才突然开口道:“你有证据吗?” 程鸣愣了一下:“什么证据?” 赛玲娜说:“你有证据你那天面得很好吗?” 林姿绮也抱起了手肘,审视地看着程鸣。 “我当然有啊!我自己就是啊!你们看我这学历、这些实习经历,都是证据啊!”程鸣急了。 赛玲娜问林姿绮:“那个我可以用吗?” 林姿绮点点头。 没想到罗锐恒的指令在这派上了用场。赛玲娜放完当天面试的录音,程鸣说不出话来了。事实胜于雄辩,他面试表现得很糟糕。好像太过紧张,连他最自豪的英语都说得无可救药得烂。 程鸣垂死挣扎道:“你们居然还录音?这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啊!这是侵犯个人隐私!堂堂罗申……” “在录音之前我就问过你能不能录音,你说可以我才开始的。”赛玲娜平静地说。当然,问能不能录音是在录音开始前,这句话肯定没有被录上。 “那是因为我面对的是你!我怎么会想到居然是前女友来面我,这肯定会影响发挥的啊!罗申这么大一个公司,对面试一定有规定的吧?不能让熟人面是起码的吧!”程鸣说。 “你让我们考虑一下行吗?”林姿绮和颜悦色道,“明天给你答复。” 陈雨思送走(赶走)程鸣后,赛玲娜向林姿绮道了谢。她说:“其实……我没有征求过他的同意就录音了,对不起。” 林姿绮看了她一眼说:“该说‘不’的时候,只要说一个‘不’字就够了。你不需要道歉或者解释。我能理解。” “但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他明明面得是不好啊。” “我不是给他机会,我是给我们时间。你们分开有一段时间了吧?给你一天时间,重新‘熟悉’一下他吧。” 赛玲娜出来后,有点焦头烂额,连工作的心思都没了。韩启彬来找她汇报工作。他已经开始画PPT了,对于刚工作才两个月的新人来说,这进步简直就是从小学直接跳到高中般神速。赛玲娜很快检查完他的工作,只是提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修改意见。这时韩启彬该再去修改一轮,可是他站着没走,问:“刚才那个人是谁?我好像见过他。” “他是来面试的。有可能,他也是北大的。” “哦……那他过了吗?” 赛玲娜说不知道,转而问:“这个PPT什么时候能改好发给我?” “十五分钟内。” “这么快?那……” “那个市场规模的数据我已经算好发你邮箱了。还有,我整理了一份最近五年高信对外投资的表格,虽然不是你要求做的,但是感觉之后会用到。另外,明天会议要和亚当斯汇报的内容要不要找个时间排练一遍?我已经把要点都列出来了……” “启彬,谢谢你。”赛玲娜突然说道。见韩启彬有些意外,她又说了一遍:“总之,就是谢谢你。” 第二天陈雨思通知程鸣来罗申,由林姿绮亲自面试。程鸣在做完自我介绍后,林姿绮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在北大未名BBS的 ID是 分卷阅读244 什么?” 程鸣以为是什么面试的新花头,不假思索就说叫“Wildfox(野狐狸)”。 “嗯,是够野的。”林姿绮把几张纸放到了他面前,是一个署名“Wildfox”的人发的帖子,炫耀自己拿到了罗申的终面。帖子下面不少人发言崇拜,他还一一回复了,在某条回复里居然泄露了今年的面试题。 林姿绮说:“既然你对罗申的面试规矩很熟悉,你应该知道不能泄露面试题也是规矩之一。顺便说一下,不让熟人面没有写在罗申官网上,但是不能泄露面试题这条倒有。你还想继续面吗?” 程鸣张口结舌。在灰溜溜地离开前,他说:“请您告诉赛玲娜,我很抱歉。” 一场秋雨后,墓园里黄叶满地。陈浩然的墓碑前落了几片叶子,杨凡刚要弯腰去捡,就有人说:“你别动,还是我来吧。” 罗锐恒捡起了叶子,问杨凡还有几个月要生了。 “三个月。”杨凡说,“就差三个月......” 她在说还差三个月陈浩然就要做爸爸了。也许本来还差三个月,陈浩然就会有个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罗锐恒突然后悔问她还有几个月,突然才发现这会成为一个沉重的话题。在这个时候,他自然会想,这一切是不是他造成的?像以往一样,他只好岔开话题。可他对生孩子真是一窍不通,只能想到问“名字取好了吗”之类的。杨凡说孩子会随父姓,叫“陈思浩”。 罗锐恒说:“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尤其是这孩子……” “这个孩子我会好好养大的,你不用担心。我只希望他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快乐健康的普通人就好了。” 杨凡抚摸着肚子说,“罗总,你已经很帮忙了,连墓地的钱都是你出的,谢谢。” “唉,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宁可没有这墓地,也没有这葬礼。” 罗锐恒蹲下来,看着陈浩然的黑白照片。还是他年轻时的样子,严肃、认真,带着初出茅庐的质朴。 罗锐恒凝望着他,目光满是歉疚,轻声道:“对不起……我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是晚了。”杨凡说,“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俩为什么不好好谈谈呢?为什么都不说出来呢?你连资助他看病都不让我说。罗总,虽然浩然总在我面前说你的不是,可我有自己的判断,你是个好人。你也不认为浩然是个坏人对吧?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做过很多坏事,尤其在嘉华项目上,骗过、偷过,但你也不会认为他本质就是坏的对吧?否则就不会资助他了。既然本质上都不是坏的人,那有什么过节是解不开的呢?我真想不通。” 罗锐恒苦笑了一下。笑都没法掩饰他在人情问题上的无能为力。 “虽然你一直不让我说,但最后我还是告诉他是你一直在资助他看病。他说他要去找你。那时候他的语气……是感谢和感动的语气。”杨凡叹了口气道,“幸好说了,幸好他的心结算是打开了。他走的时候应该没有纠结和遗憾了吧?”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只要他走的时候不是在怨我,或者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只要他是平静地走掉就好。” “哦对了,你知道他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谁的吗?” “谁?” “王晓菁。她是罗申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杨凡迟疑了一下。她想起那次和王晓菁的见面,王晓菁叮嘱她不要告诉罗锐恒。她只好说:“我听警察说的。” “浩然和她说了什么?” “她说电话太吵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我本以为浩然冲出去时,第一个要找的是你呢。” “她父亲是嘉华厂的老员工。” 杨凡不说话了,有些担忧地看着罗锐恒。罗锐恒知道她想问什么,她会问“没关系吗”。可他没法回答杨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他想知道,可是又不敢知道。或者说即使不知道,也能大概猜出个所以然。不管是哪种答案,都不是一个能让人睡得着觉的答案。 杨凡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事故已然发生了,不管怎样,大家只能向前看,好好过下去。”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这么想也许对对方不公平,我们不能替他人做决定。当初我留下她,未必是个正确的决定。” “她要对你做什么吗?”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说留在罗申对她未必是件好事。她应该有个正常的工作,不带怨恨的工作,可以真正带给她成就感和自豪感的事业。而不是像现在,被困在罗申,天天面对一个她痛恨的老板。” “那你 分卷阅读245 应该让她知道你的想法啊!不要像对待浩然一样对待她了。好意的隐瞒看似为了对方,可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敢面对对方,也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罢了!” 罗锐恒琢磨了一下杨凡的话,说:“你说的没错,是为了私心,也是因为自己太懦弱了。”他又凝望着陈浩然的遗像,像在问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程鸣在发给赛玲娜一条信息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了,仿佛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赛玲娜想,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程鸣,那一定是“得体”。他是一个得体到近乎完美的人,挑不出毛病,尤其为人处世圆润周到,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夸赞他。赛玲娜已经算得上一个乖乖女了,可是站在程鸣身边仍然会逊色。阴影会遮盖住人,耀眼的阳光也会。从高中到大学,整整七年她都被程鸣的阳光遮盖着。 “很可惜不能和你一起共事了。我知道你不是出于私心,能见你一面也不错了。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 她琢磨着程鸣的信息,没有一丝不正常的语气,可这才是最不正常的。他明知道自己有私心、不希望他进罗申。正常的人不说怨恨,多少也会抱怨两句,可他没有。她想着程鸣从罗申离开时留给她的笑容。他笑得越阳光,她就越恐惧。 要是晓菁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和她说说。现在,赛玲娜只是把程鸣的信息删了了事,并祈祷他们真能相忘于江湖。 她戴上眼镜,开始研究起高信的业务。现在亚当斯带着一众人在准备给高信的标书。高信是罗申最大的本土客户,也是最知名的高科技巨头。若干年前从做山寨手机起家,到成为领先的手机厂商,再到进军游戏、视频、云计算、人工智能……甚至连操作系统都开始研发了。高科技上上下下的产业链高信几乎都有涉足,每一个国人的生活里也都有高信的影子,但这也意味着高信四面树敌。这次项目主题就是帮助高信应对其在视频领域的竞争对手。 赛玲娜对高信熟悉也算熟悉,毕竟他家的产品每天都在用。但陌生也陌生,比如在技术层面上她可就一窍不通了。她在公司打印了不少资料,带到咖啡馆来看。周末还打算去宁海参加一个高科技行业峰会,据说会有不少顶尖专家出席。就在她做笔记时,完全没注意有人从她包里抽走了电脑。 小偷抱着电脑从咖啡馆排队的人群穿过,自以为就要成功溜掉,却被一个穿着兜帽衫的人撞了一下。“兜帽衫”顺手拿回了电脑,跟小偷指了指不远处巡逻的协警,什么都不用说,小偷就忿忿地走了。 赛玲娜翻过一页资料,想要上网查点东西,一转头,却发现整个包不见了。再一转身,却看到包被人放在了靠窗内侧的座位上。 韩启彬在她对面坐下,摘下兜帽说:“为什么包是敞口的呢?明摆着等人来偷吧?” 赛玲娜无语,和直男怎么解释时尚的问题?她捂着心口说:“吓了我一跳,以为被偷了呢。要喝杯咖啡吗?” 韩启彬嫌弃地撇了撇嘴说:“我不碰会上瘾的东西。” 赛玲娜心想,这孩子智商是高,情商还有待提高啊! 虹桥机场里人来人往。顾超逸最后扫视了一眼大厅,来送行的只有苏琪一人,他想见的人还是没有来。他接到一个电话,顺手把登机牌给了苏琪,两人一起往安检口走去。 “苏琪!顾超逸!你们等等!” 苏琪叹了口气,转身向声音的来源走去,立定在侯捷面前:“你怎么跑来了?” “我……我来送行。”侯捷喘着气说。 “从什么时候起你跟顾超逸的关系这么好了?就最近几天吗?” 侯捷看着苏琪手上的登机牌说:“我……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这时顾超逸打完了电话,冲苏琪招了招手。苏琪站在两人之间,看看顾超逸,又看看侯捷,然后对侯捷说:“我先过去了。” “等一下,你真的要走吗?” 苏琪好像没听到,头也不回地朝顾超逸走去。侯捷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跑岔了气会这样,心痛也会这样。他看着喜欢的女孩向另一个人走去,看到她和那个人一起走到安检口,有说有笑;看到她帮那个人整了整包带;又看到她和那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侯捷没法再往下看了。但他没有离开,还是杵在那里,把离别的画面看完。这也许会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可以让他断了念头、彻底死心。然而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奇迹!顾超逸一个人走进了安检,而苏琪转回身在向他走来! 侯捷的嘴一直是张着的,直到苏琪走到他面前,抬着他的下巴,狠狠地合上去了。苏琪没好气地问:“你听谁说我要走的?” “公司都在传啊!” b 分卷阅读246 r “脑子呢?你脑子里装的是个水龙头吗?为什么不来问我?哦,我知道了,就想搞这种机场送别的苦情戏对嘛?指望这个来感动我吗?” “不感动吗?” “……” “真不感动吗?” 苏琪突然揪住侯捷的耳朵狠狠拧了一下。吵吵闹闹中,两个人开始一起往外走。不知不觉中,苏琪也挎上了侯捷的胳膊。 顾超逸在星巴克里买了一份大杯美式咖啡。他从来不喝含咖啡因的饮料,喝了一口,发现果然像中药一样难喝。不知道为什么王晓菁总是抱着这东西不撒手。他回想了一下,事实上他不明白她的地方太多了。她为什么能忍受苦,能忍受罗锐恒,她明明会游泳却非要装作不会。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对他视而不见?他真想撬开她的脑子好好研究一番。但是研究了、了解了,他还会喜欢她吗?也许他喜欢的就是现在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王晓菁。 登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终于打来了。 “我以为你会来送我。”顾超逸已经把埋怨的语气降到最低了。 “呃,抱歉,我刚才有会……你知道罗总的。” “拜托,今天是周末哎!我都看过你的日历了,明明是空的。” “真的有会,临时的电话会议。不过还是觉得这样的方式告别最好。” “为什么?如果能见到你,我想我会很高兴的。” “不会的。你可能只会高兴一时,但是之后不会的。超然,朋友的告别就是这样。这样以后我们才能没有负担地再见面,如果你还希望做朋友的话。” “我刚喝了一杯咖啡。” “什么?” “美式咖啡,你喜欢的那种。但是太他妈难喝了,我以后不会再碰这玩意儿了。” 王晓菁大笑起来,说他爱喝不喝。顾超逸也笑了,劝她少喝咖啡,对身体不好。她也不再说“要你管”,而是答应了。顾超逸问她在做什么,周围那么吵。她说她刚从公司加班出来,去购物中心楼下找点饭吃。他们终于像朋友一样聊了起来,说了很多祝福和很多废话,直到飞机起飞。 购物中心里,许嘉峰拎着一大堆购物袋走在叶婵身边,殷勤地讨好着,一会说现在有大把时间可以陪她逛街了,一会又说会不会让她父亲觉得自己太闲了,不会重用他? 叶蝉反问道:“有什么比照顾我和我肚里的孩子更重要的呢?不是已经让你当上副总了吗?还不算重用啊?” “虽说是副总,但是是负责安全生产监督的,平时也没什么大事。当然,不出事自然是好,我也不是说这个不重要。只是你看我学的专业,还有我原来在罗申的工作经历,可以有更合适的岗位嘛。” “哎呀,知道了,不就是想做投资那块嘛!我爸的意思是让你先熟悉一下集团的业务。投资毕竟是核心板块,都是我那些叔叔们在管,现在就把你插进去也不是那么好插的呀。你先慢慢干着,平时要是有好的投资项目也可以给公司介绍一下,不就能显示出你的实力了吗?急什么呀?先吃饭!” “我倒是不急,但其实我是为你着想。核心业务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对吧?你看我们都快结婚了,孩子马上也要生了,总得开始为长远打算了。” “嗯……需要想那么远吗?长远来讲,信源集团不都是我的吗?哎呀,我们先把我们的小日子打算好吧!” 许嘉峰不说话了。叶婵总是懒懒散散、俏皮可爱的语气。一开始他以为未婚妻就是个富家女天真可爱好糊弄,可相处久了才发现自己实际得到的并不多。尤其还有一个该死的婚前协议,他开始怀疑究竟谁更天真一些。 他们走到楼下的餐馆,叶婵还没走到餐桌边,许嘉峰就为她拉开了椅子,又把购物袋塞进了邻桌的椅子里。他专注地向叶婵灌输一个叫昭阳光伏的公司有多赚钱,信源要是不考虑收购那简直就是错失几个亿, “对不起,这位子有人了,我同事一会就来。”徐芳琳从电脑旁抬起头,愣住了。 许嘉峰也愣住了。还没等他说话,叶婵对徐芳琳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有同事要来啊。” 徐芳琳看着许嘉峰,隐隐要发作。许嘉峰马上拎起袋子对叶婵说:“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为什么要换?我可是孕妇哎!”叶婵挺了挺肚子说。 徐芳琳看着叶婵隆起的肚子,又看看许嘉峰,端起手边一杯茶站了起来。许嘉峰大惊失色,赶忙护到了叶婵前。徐芳琳一杯水就泼到了他脸上,还有两片茶叶沾在了他的眼镜上。 几滴茶水溅到了叶蝉身上,她尖叫了起来,破口大骂。许嘉峰尴尬地解释这是他的前女友,叶婵骂得更凶了,引来餐厅里的人频频侧目 分卷阅读247 。 “前女友?明明是前未婚妻!”徐芳琳看到了叶婵手上的订婚戒指,和自己曾经戴过的一模一样。她跟许嘉峰分手时把这个钻戒砸到了他脸上,没想到又在这里看到了。她眼圈一下就红了,冷笑道,“靠怀孕上位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叶蝉推开许嘉峰喊道:“你发什么神经啊?居然赶泼我未婚夫?”她拎起一茶壶的水就要泼出去,却被人从手里夺走了。 王晓菁把茶壶放到了叶婵够不到的地方,站到了徐芳琳身边。 许嘉峰说:“晓菁,你就别来添乱了,已经够乱的了。” 王晓菁止住了许嘉峰,根本就没用正眼瞧他,而是对徐芳琳大骂道:“哭什么哭?为这种男人值得哭吗?你应该高兴才是!幸好没有嫁给他,否则作为他老婆要是知道他脚踏十条船,不知道还有没有胃口吃饭。我记得他微信上不是有什么标签吗?有一个叫 ‘茶叶’的,都是各种女孩的微信,什么龙井茶、普洱茶……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哦,要是顺便查一下淘宝账户,应该会在购买记录和收件人地址里发现不少有意思的内容吧?这样的男人如果有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教好。难道要告诉孩子自己和你妈结婚,是为了一心向上爬,看重的是你的钱吗?” 王晓菁拉走了惊愕的徐芳琳。就听叶婵在她们身后尖叫道:“许嘉峰!把你的手机给我!” 她们走到商场外的街心花园坐下。徐芳琳已经不哭了,自嘲地笑道:“我其实也不是伤心,就是觉得自己太傻了,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人付出那么多?” “及时止损就好。” “晓菁,我很羡慕你,总是那么理智,男人不敢欺负你这样的。你也不用像我这样,为自己的愚蠢难过。” 王晓菁一时无法回应。徐芳琳说对了一半,她是很理智。但她会不会为感情难过?她不知道,因为她好像已经经历过了。 王晓菁安慰她道:“你那不是愚蠢,而是被爱情蒙蔽了,这不是你的错。我明天要出差,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聚一聚。” 如果不是因为做项目,王晓菁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踏上连海市的土地。从地理位置上来讲,这里靠近辽宁,有着北方城市的苍凉辽阔,同时又因为靠着海,隔着渤海湾与大连遥遥相对,又多了些海滨城市的浪漫。 从机场出来后,罗申团队沿着海滨大道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海景逐渐变得平淡无奇。毫无征兆的,一大片海上风车赫然出现。 风车就架设在近海海域里。远看如翩飞的白鸟、走进了却如堂吉诃德眼中的巨人。高大的白色立柱上衔接着三头叶片,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缓慢地旋转着。 车从风车下开过,旋转的叶片贴着车窗划过。王晓菁扒在窗边,看一排叶片从天空的顶端直落下来,在逼近她时仿佛带来了呼呼风声,又在远离她时被再次抛向天空顶端。车窗密闭,没什么声音,可她耳中贯彻了声音——叶片搅动空气发出了巨响,宛如大海的低鸣或天空的叹息。 她起了敬畏之情。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了几千米海拔上连绵不断的高山,令人感叹人的渺小。他们每一个人都微不足道,不过是这片涌动的钢铁洪流中的一滴水,或是这片呼啸海风中的一缕风。这些海上风车是工业的产物,看到那些离此不远的钢铁厂、造船厂、港口,想到风车是为了给它们发电而建的,就会赞叹人类虽然渺小,却仍能创造出比自己高大宏伟数万倍的奇迹来。 “听说船厂比这个还壮观。”罗锐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王晓菁微偏了下头,她可以认为这句话是在对她说的。她记得他们曾在火车上讨论过风车,似乎他也记得。 但是罗锐恒下一句就和王鸣飞、孙明经讨论起去江海船舶参观的安排。王晓菁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还在为上次大吵一架心有隔阂,至少她还有。罗锐恒这句话大概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商务车开过一座长桥,远处并行的渤海湾大桥正在修建中。罗申团队来的时候没赶上好天气,阴云低低地压在尚未合拢的大桥上,几乎从两段间的缝隙里流淌过去。走完这段长桥,他们也看到了“江海船舶”的铜牌子,像一块上了岁月的功勋章失了光泽。 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站在铜牌下等着。罗锐恒亲自下去请他上车,原来是江海船舶的胡副总。 车子又开了一段路,经过了厂里的生活区。王晓菁恍然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小时候生活里的场景。居民楼盖得很紧凑,一条条长长的阳台走道通到底,一扇扇门紧挨着,大约对应着每间不大的房间。阳台上放着许多花盆,种的是太阳花这种好养活的。有的地方用竹竿支起了衣架,还有的图省事直接就把被套晒在了栏杆上。花盆、衣架、被套……恰好平均划分了每家阳台面积。 二层阳台下是沿街的商铺,从满足 分卷阅读248 生活需求来讲一应俱全,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繁荣。只是现在几乎全关门了。路上除了他们这辆车,连行人都不见。那些长条的阳台上也都户门紧闭。偶尔有门打开,有人探出头来看看,都是些老人和妇女。 再往前开,路被一道栏杆拦住了。胡副总和看守路障的保安说他们是代表潜在收购方来调研的,保安没有马上放行,说要打个电话。 没两分钟一辆卡车开过来了。一伙穿着颜色不一的保安服的人跳下车来,堵在商务车前。他们手上拿着钢条和铁链子,敲得铮铮作响,“爽滚”的骂声不绝于耳。 胡副总尴尬地对罗申的人说:“恐怕来的不是时候。” 王鸣飞问:“他们难道不听您的吗?” “厂子就是个空壳子了,俺这副总经理就是个虚职,谁爱当谁当吧!你看到那个膈应的憨熊没?那个是保安队长老胖,他才是当家的!”胡副总指着一个把钢条在保险杠上敲得最狠的胖子说。 罗锐恒他们可能没见过这场景,王晓菁可是见识过,一点都不害怕,觉得又好笑又亲切。当年在嘉华厂门口,大家拿不到赔偿款找厂里讨说法也是这副样子,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王晓菁仔细看过去,呵了一声便捂住了脸,想把自己藏起来。没想到冤家路窄,到哪都能碰到他——何多居然就在保安队伍里,耍把戏一样耍着一根铁链子。 第二章 幕后之人 手机叮咚一响,林姿绮拿起一看是总部的邮件。该来的终于来了。 亚当斯从书房出来,手上也拿着手机。林姿绮故作镇定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继续看书。亚当斯坐到了她身旁,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连头都没抬。 亚当斯猛地拉了一下林姿绮的头发。她尖叫了一声,想推开他却被摁住了。 亚当斯笑着问:“怎么,马上就对我没耐心了?”他晃了晃手机说,“他要来了,你是不是挺高兴的?”说着手上还加大了力度。 林姿绮痛得只能向亚当斯身上倒过去:“我没有高兴……他来是为了公事。你要是不放心,大不了我不见他就是了。” “那怎么可能?全球合伙人委员会来考察,要和每一个合伙人谈话,我可没权力拦着你们。” “亚当斯!你说我们俩的关系到底算什么?你要不想让我见他,完全可以让我走人。可你又圈着我、折磨我,你到底想怎样?” 亚当斯松开手,看了林姿绮好一会,看得她心里发毛。他拍了拍她的脸说:“你想多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呆在我身边。况且你有腿有脚,想离开还不容易?” 林姿绮冷笑了一下。她永远不知道亚当斯在哪一刻会给她惊喜或惊吓,可能还是惊吓的时候多。这个男人即使就睡在枕边,也让人摸不透。 她问:“是吗?然后等其他公司来做人力尽调时说我的坏话吗?上次博纳的Offer(录用)不就这么没的吗?你说啊,是不是你干的!” 亚当斯不理会林姿绮的歇斯底里。像往常一样,他认为她很快会平静下来,在权衡利弊后又会顺从地回到他身边。他回到书房打开邮件。全球合伙人委员会即将来上海考察中国区一把手候选人。乔伊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是领衔。 几年前,上任中国区一把手乔伊突然离开了中国。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家庭搬回伦敦,感慨乔伊是个重视家庭的好男人。鲜少有人知道背后其实有一场差点暴露的丑闻。这桩丑闻知道的人不多,相关的人也都三缄其口。 亚当斯想,乔伊应该感谢他,为其保住了在罗申中国乃至整个咨询业内良好的口碑。 火车在夜色中离开站台。赛玲娜倚着窗边,很快就睡着了。她不知道韩启彬也在这趟车上,就在另一节车厢里,戴着大耳机,一边听着摇滚一边敲着键盘。 不知过了多久,赛玲娜听到有人打电话的声音,兴奋地说着什么“卫星发射”“民营第一家”之类的。她从车窗的反光里看到一个男人在放行李。这人坐在了她旁边,电话里说要捐五百万给北理工大学的实验室,说这次卫星发射成功也有实验室的功劳。 赛玲娜好奇地打量着他,不过是一个穿着夹克衫、脖子上绕着一圈格子围巾的青年人,口气却这么大。她查了下新闻,原来今天有一颗卫星由民营公司发射成功。虽然她不懂航天技术,但是星辰大海之类的总是令人心向往之。 赛玲娜掏出人工智能的资料看了起来。围巾男则掏出了一本英文杂志,竟然是《Nature》(《自然》)。是科学家吗?或者还在读博士?又或许是高科技领域的投资人,需要钻研基础知识?她心里感慨了一句,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少见。 赛玲娜在资料上圈圈画画,在“监 分卷阅读249 督学习”和“无监督学习”下画了一条红线,打了个问号。 围巾男又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助理打来的,问他文件有没有带。他赶忙打开行李箱,懊恼道:“我连电脑都忘带了。你把文件发到我邮箱吧,等到了地方我找台电脑下载。” 赛玲娜拿出电脑递给他说:“可以用我的。” 围巾男憨憨地接了过去,这可跟刚才那个口气好大的人不一样。他挠了挠头说:“收拾行李的时候在想事……” 赛玲娜心里好笑,看来真是搞科研的。 围巾男很快处理完邮件,把电脑还给了赛玲娜,又把眼镜摘下放到了一旁,说:“那个,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问题,两者的区别主要在于数据有没有标签。” “标签?哦,因为标签是用来分类的对吗?监督学习可以根据标签学习分类的规律,而无监督学习则要在没有标签的情况下自己寻找分类的规律吗?”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你很聪明啊!我看你也不是学计算机的,为什么研究这个?” “就是……想了解一下最新的技术,要不然得落伍了。” “你放心,人工智能现在还在‘人工智障’的阶段。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学习。” 赛玲娜笑了,问:“您做科研的吗?还是航空领域的?抱歉,我刚才也不是故意偷听您电话的。” “哦没关系,这是我感兴趣的领域。今天这卫星发射可是大事……” 围巾男说起专业领域就像变了个人。他说这是一颗通讯卫星,利用到了他曾经研发过的技术。又从卫星说到了高端制造,说中国在2035年就能赶超美国的水平。赛玲娜见他眼中熠熠闪光,语气自豪,虽然大半听不懂,也觉得新鲜有趣。她顺便请教了很多技术问题,这一路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站了。 到达宁海站了。韩启彬把单肩包一背就向车前走去。他看到了赛玲娜,也看到了她和一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大妈在他身后催促别挡道,他让开身,在车上又多停留了一会。 赛玲娜的行李是围巾男帮忙拿下来的。他拿行李时还在叮嘱赛玲娜不要忘带东西。 “我今天居然连电脑都忘带了,太不应该了。”他还在懊恼着,就像一个好学生在为只考了99分而自责。 眼看他要下车了,赛玲娜叫住了他:“先生……” “什么?” “您的眼镜。” 围巾男从赛玲娜手中接过眼镜,忙不迭地感谢和继续懊恼。他们很快就在出站的人流中分道扬镳。 到了车站等出租车,赛玲娜竟然碰到了韩启彬。在得知他也是趁这个周末来参加论坛时,赛玲娜说:“很好学嘛!” “该加班的工作我都做完了,反正周末也是闲着。” “我不是,我就是因为不懂才来学习的。” “哦,我以为你是和男朋友来度假的。” 赛玲娜奇怪道:“我一个人来的。” “那就是有男友了?” “没有!” 赛玲娜以为自己看错了,韩启彬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都定的是罗申的协议酒店,便坐了同一辆车去。赛玲娜提议去吃夜宵,两人从酒店出来,在种满梧桐的林荫路上走着。一拐弯,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出现了。 他们俩在一家卖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的小店坐下。赛玲娜熟稔地告诉店家多放鸭肝、少放鸭肠。问韩启彬吃什么,韩启彬说她点什么他就吃什么。 酒菜上桌,韩启彬打开一罐冰镇啤酒,把赠送的花生米推到了赛玲娜面前。赛玲娜推还给他,说她对花生过敏。 韩启彬问:“还对什么过敏?” “胡萝卜、茄子,三文鱼也不太喜欢。还有菠萝。” “菠萝?我第一次听说菠萝还能过敏。” “还能对人过敏,你信不信?” “我信。”韩启彬换了个话题,“你对宁海很熟吗?” “嗯,在这住过三年。” “那会说宁海话了?” 赛玲娜从冒着热气的鸭血粉丝汤前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啊要辣油啊?”说罢她先笑了起来,“这是我唯一会说的。” 韩启彬难得笑了,从赛玲娜手里拿过辣油往鸭血粉丝汤里倒了点。赛玲娜问:“你是东北人吧?不过口音倒是不重。” “嗯,口音不重可能因为我是兰州人。” “啊?我以为……难怪个子也高。我去过兰州呢……兰州拉面,对吧?” 韩启彬笑 分卷阅读250 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赛玲娜瞪着他。 “怎么了?”韩启彬问。 “第一次见你笑。” “因为不用去兰州也知道兰州拉面吧。” “还有黄河大桥对吧?” “嗯,看来是真去过。” “哎,你这个小孩,我好歹是你的supervisor(上司)啊。就这么不信我的话吗?” “相信,连自己不懂什么都会说的人,当然相信。还有,别叫我小孩,你看着也大不到哪去。” 赛玲娜正好咬到一口小笼包,被汤汁烫了一下,嘶地直吸气。韩启彬马上把他的冰镇啤酒推到了她面前。赛玲娜没接,问店家又要了一瓶。 韩启彬又问:“咨询都是这样的吗?即使是自己不懂的行业也可以去做?客户凭什么相信我们呢?”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啊。大企业就像一堵墙,咨询顾问手上只有一块砖,你凭什么能和他对话?只有把你手上的砖打磨得足够漂亮,比他墙上的任何一块砖都漂亮,他才会开始听你说话。等到你手上的砖越来越多了,你也就能建立自己的墙了。 “只有一块或几块砖的时候,不会觉得心虚吗?” “会啊,心虚得要命,尤其是被客户叉的时候,所以才要来听听讲座。当然这个远远不够,还是要靠平时的积累。不过咨询有一种魔力,是自认为有的魔力吧,认为聪明加上独特的方法论可以解决世界上大部分难题。这方法论有点像武林秘籍,招式会了,虽然练得不够久,打打一般敌人还是可以的,剩下的就要靠自己修炼了。” “哦……你打算一直‘修炼’下去吗?” “可能会去读个MBA吧,挺常见的路径。你呢?” “我也不知道。咨询给我的感觉就是制造一套术语,让人可以很权威地谈论自己不懂的话题。本来以为至少要干个三年,但是现在看看,一年就差不多能把该学的都学了。”韩启彬想了一下又说,“嗯……也许半年就够了。” 赛玲娜想说他不要太嘚瑟了,这才进来没两个月,就觉得可以抢师傅饭碗了?她耐心道:“虽然技巧你掌握得很快,但是咨询还有一些软性技能是要花时间慢慢学的。” “比如?” “比如作报告,比如沟通能力,比如维护客户关系,比如带人…” “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教我了,不浪费时间。” 赛玲娜心想,我也才刚开始学,拿什么教你?她问:“你学习速度一直都这么快吗?” “嗯……在北大算正常吧?我有同学十四岁就考上北大了。” “那你呢?也跳级了吗?” “就跳了两级。” 赛玲娜心想,就讨厌这么用“就”字的人……如此算来,韩启彬至少比她小三岁了。 韩启彬又问:“对了,罗申资本你了解吗?” “了解啊。是罗申咨询的人很早之前出去创立的私募基金,但是现在和罗申咨询完全是两个实体。这两家公司如今唯一的关联就是,每年罗申资本都会从罗申咨询挖点人走。” “你们这级有人想去吗?” 赛玲娜想了想,这倒是个好问题。以往罗申的新秀在工作一年半左右就会开始考虑要不要去申请罗申资本的Associate(投资经理)职位。去了工资立马翻一倍,名头在业界也如雷贯耳。所以能去的人都是一级里最出类拔萃的。但是他们这级好像还没有什么人特别出挑地想去。晓菁论实力应该是够的,但从未听她提过。 赛玲娜问:“看来你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做金融了?” 韩启彬点点头。 “那为什么来咨询呢?去投行或者私募不是更直接吗?” “大摩高盛的offer(录用)也是有的……”韩启彬吃着花生米含糊说道,“不过对罗申更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要开始规划一下在罗申的职业路径。比如多做一些尽职调查类的项目,少做长的战略类的项目。” “你的经历都是长项目对吧?下一个高信的项目也是。” “是啊,因为长项目更锻炼人,更能把一个行业吃透。而且我可没打算去罗申资本。” 韩启彬自言自语道:“不过也不一定非要做尽职调查的项目。特别优秀的人才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赛玲娜还能说什么呢?她在考虑她的本事还够教他几个月了。 罗申团队调研江海船舶不成,只得先在酒店住下。振华粮油的王力勤给他们安排了三星级的连海大酒店,说已经是当地最好的了。 分卷阅读251 晚上十点多,孙明经出现在了酒店大堂里。他换了个轻便装束,一身黑衣,从大堂迅速穿过。白天被拦在江海船舶外,他总觉得就这么拦一下,连争取都没争取就打道回府了,有点不甘心。厂子这么大,肯定有别的出入口。到时候不走正门,从别的地方进去,那些保安未必拦得住。月黑风高的,现在不就是侦查的最好时机吗? 船厂没有多远。孙明经走到正门口,看到仍有保安在巡逻,便沿着围墙向后绕去。围墙外都是杂草和灌木丛,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走了很远,终于看到围墙起了点变化。工厂那侧出现了一栋紧挨着围墙的小房子,看上去像变电站。孙明经扒在围墙边琢磨着,应该能翻得过去。 草丛里传来稀稀索索的声音。他想一定是野猫,就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此时一定不会有个大活人半夜三更从草丛里钻出来。 结果王晓菁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孙明经吓得跌坐在围墙下,拍着胸口问:“你怎么在这?” “睡不着出来散步,正好看到一个傻瓜要去作死,我不能见死不救吧?”王晓菁问,“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这里有一堵墙,我们在墙这头,当然是翻过去看看了!现在我们要怎么翻过去?” 王晓菁打量着围墙和变电站的小房子,其实早就看到了几处可以蹬脚的地方。但她说:“不知道。” “唉,这种问题问你们女孩子是没啥用。算了我还是自己琢磨吧!” “你看到保安了吧?就是为你准备的。你知道这么大的厂子最怕什么吗?就怕你这种月黑风高翻墙进去的小偷,偷了厂里的钢啊、铜啊的好去卖钱!你现在要是翻进去,抓到了打死在里面都可以说正当防卫……” 王晓菁话音刚落,孙明经就已经翻了过去。这个大叔平日里看上去蔫蔫的,一翻墙却身手矫健。 “嘿!每周跑个马拉松不是白跑的。”落地时孙明经自言自语道,他冲围墙那头喊,“哎!你真不过来啊?那我走咯!” 孙明经才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钝钝的着地声。王晓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说:“我是怕你出事。” “然后呢?”孙明经兴奋地东张西望说,“然后我们往哪走?” “我以为你已经有计划了?” “我没有,我就是好奇来看看而已。” 王晓菁无可奈何道:“原来我一个人,危险系数是50%。现在两个人,是200%了!” “错了,还是50%。我们俩是独立随机试验。” “你倒霉我也会当垫背的,哪里是独立随机实验?不过我真希望我们俩是又‘独立’又‘随机’。可是某些人啊,不‘独立’,非要拉上我;也不‘随机’,罗申那么多项目组,怎么偏偏掉到我们项目上?” 他们俩猫着腰,一边在高大厂房投下的阴影里潜行着,一边又小声互相抱怨着。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他们甚至甩着胳膊走上了大路。孙明经嘚瑟地说这帮保安肯定到了晚上就偷懒,这么大的厂子怎么管得过来。 船厂是太大了,走了二十分钟他们才绕过一座车间。一拐弯,王晓菁紧急收住了步子,孙明经一头撞在了她的后背上。 眼前出现了一幅怪异的景象。这里是两座车间之间的空地,灯火通明,几辆装煤的大卡车正在停车。白天见到的保安队长老胖在车尾后引导着卡车停到一处平台前,看上去是要卸货。周围还有保安在巡逻。 奇怪的是,平台上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好像已经堆了一层煤。 “哦!哦!”孙明经扒在墙边怪叫起来,“这帮孙子!他们在搞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 “地上铺的是劣质煤。他们在把好煤跟劣质煤混在一起,称重的时候一起算钱。”孙明经停顿了一下说,“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以前给煤炭企业做过IT咨询,当时看的就是用技术手段来做煤炭质检。你看,你再看,一会就该洒水了。” 王晓菁不由得刮目相看。看来这个孙明经真有两把刷子,这个那个都知道一点。但是这改变不了她烦他的事实。 果然,卸完了大部分的煤后,有工人拖来了水管子向平台上的煤撒了一些水。然后又倒了一层干煤在最外面。最后车上还留了一部分煤没倒完就拉走了。 “你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不知道吧?我教你啊……” “湿的煤重是吗?是为了短斤少两?” “可以啊,小脑袋瓜一点就通。”孙明经说:“不知哪个倒霉蛋买的这些煤,这可是赔大发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煤卸在这里?江海船舶还有卖煤的业务?” 分卷阅读252 他们俩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戏时,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呵斥:“干什么的?” 王晓菁和孙明经转过身,慢慢举起了手。几个保安举着手电照着他们,强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有个人拖着铁链条走上前来,链条拖出了恐怖刺耳的声音。 王晓菁和孙明经互相看了一眼,就没命地向前跑,穿过两座车间中的空地,引来了卸煤的那些保安。又从一座座像拱门一样的奇怪建筑下穿过,差点被铁轨绊倒。 工厂照明的大灯打开了,地面上的阴影一下少了一半。王晓菁和孙明经就像被监狱发现逃跑的犯人,无处躲藏。卡车,摩托车,还有人牵着狼狗追来。王晓菁刚要掏出手机求救,就被人抢了过去。 他们被押到了一间四面透风的厂房里关了起来,还被绑到了椅子上。保安们把他们围在中间。王晓菁看到何多也在,躲在人群后,不敢正眼看她。 老胖手里的电棍敲得梆梆直响:“说!你们是来偷什么的?” 孙明经无辜地说:“你看我们俩这副样子也不像是小偷啊!尤其是我,我可是个好人!” 王晓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难道她长得像坏蛋吗? 老胖说:“小偷又不会把偷字写在脸上。我看你就像个小偷!电缆、钢条、铜线……你们到底是来偷什么的?偷了几次了?说!” “我们是罗申公司的,上午来过这,就是被你拦住的那辆车。”王晓菁镇定地说,她觉得只要解释清楚了,怎么着也会放他们的。 “什么罗申?还萝卜呢!”老胖不屑道。 “苍天可鉴啊,我一个年薪一百多万的人,用得着来偷东西吗?”孙明经喊道。 王晓菁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在这帮工人阶级兄弟面前说这个,不是找打吗? “哈?一百多万?你蒙谁呢你?就你这样?个王八三孙子!”老胖讥讽道,“兄弟们,要不要揍他?” 保安们激动地喊道:“揍他!” 老胖盯着孙明经,扬起巴掌扇下去:“说!说你们今晚都看到了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啊!”孙明经说完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老胖挥了挥手说:“把他们再绑结实点!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放!” 孙明经和王晓菁当然不敢说他们看到这些人在煤炭上做手脚,说出来会不会被灭口还未可知,但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耗着也不是回事。王晓菁灵机一动说:“你们总不能把我们三个人一直锁在这里吧?我老板要是发现我们都不见了,肯定会找的。” “三个人?还有一个在哪?”老胖喝问道。 “啊,说漏嘴了!”还没等王晓菁再多编排两句,保安队就全撒出去找“第三个人”了,只留下两个人看管他们,何多恰好是其中之一。 王晓菁拼命给何多使眼色,何多却不看她。王晓菁心里咒骂,亏她之前还帮过他家。好不容易捱到另一个保安去上厕所了。这时她喊道:“快给我们松绑!” 何多拒绝道:“他们不会饶了我的!” 孙明经问:“你们俩难道认识?” “不认识/认识!”何多和王晓菁同时说道。 “我真不想认识她。”何多说。 “你有这个功夫耍嘴皮子,赶快把我们放了!这是非法拘禁罪,你要不想犯法就赶紧放了我们!” 何多看看门外,又看看王晓菁说:“你啊是暗恋我啊?为什么到哪都能碰到你?” 何多给他们俩松了绑,把手机还给了王晓菁。可是王晓菁和孙明经刚一松快下来,何多就冲门外喊道:“他们跑啦!”然后撒腿就跑。 王晓菁和孙明经一起往外跑时,孙明经问:“他真是你朋友吗?” “对……害人的那种。”王晓菁气喘吁吁说。 就看他俩在前面跑,后面追着一大帮举着电筒和铁链的保安,大喊着“抓小偷”。孙明经不愧是跑马拉松的,很快就超过了王晓菁。王晓菁跑着跑着开始感到胃里剧痛。跑过一个拐角,她终于跑不动了,摔倒在地。背后是那些保安气势汹汹的嘈杂声,听着越来越近。 孙明经回头看看,再看看前方不远就是大门了,他却转头跑了回来。王晓菁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心里还感动了一下。结果孙明经却径直超过了她,大呼小叫地往左边跑去,引得保安队也跟着转了方向,没发现王晓菁。 何多跑在最前面,离孙明经就一步之遥。孙明经边跑边骂道:“你小子刚才为什么要喊啊?” 何多说:“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我啦!我还要保住饭碗呢!” 何多带着孙明经躲 分卷阅读253 到了一间废弃的库房里。透过门缝能看到那些保安从外面追了出去,找不到他们就四散开去,开始分头找人。 与此同时,王晓菁一点点地把身子蹭到路边,一个翻身滚下了路牙。她躲进了一间仓库里,靠在冰冷的铁架子旁,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好不容易把手机摸了出来,按下了“紧急联系人”的按键。 在安静的医院里,罗锐恒把手机关机了。一只红苹果滚到了他脚下,有人捡了起来。他看到陈浩然站在走廊里,拿着苹果咬了一口。 “不要!你不要这么做!” 有个女孩的声音传来。罗锐恒看向了另一边,一扇白色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望着他。虽然他看不清女孩的相貌,但是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熟悉的人。 他感到恐慌。女孩警告般的喊声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再看向陈浩然,陈浩然拿着被咬了一口的红苹果,哀怨而无声地望着他。 罗锐恒伸手要去阻止陈浩然再咬下一口。可是手怎么伸都够不到,他的身子也被无形地禁锢住了,连步子都无法移动。陈浩然的脸顷刻腐化。他恐惧地闭上眼睛,再一睁眼,陈浩然又变成了黑炭,像齑粉一样烟消云散。 罗锐恒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台灯下,电子钟上的“10:30PM”闪烁着绿光,发出了嘀的一声提醒。 朱莉给他的振华和江海的高管资料就摊在桌上。他向来是倒头就睡的人。这些日子休息不好,竟然连续做起混乱的梦。如果不得不去正视,他知道这是一种警示。 罗锐恒拿起手机。邮箱里最新的一封邮件是王晓菁发出来的,停留在十点的时间。他正要打开看,突然手机屏幕上疯狂闪烁着SOS的紧急求助提示! 书桌上的茶水洒了一地,资料也洒了一地。 罗锐恒开走了商务车,一路连闯红灯。开到江海船舶的正门前,撞破了路障栏杆硬闯了进去。手机上又收到一条SOS定位地址,还在江海船舶内,但是换了地方。 罗锐恒从后视镜里看到有卡车追了上来。他关掉车灯,静悄悄地开进一片阴影中停了下来。拨打电话,对方却是已关机的状态。他懊恼地骂道:“这个死丫头!” 何多和孙明经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孙明经问他怎么会在这个破厂子做保安? “就是王晓菁叫我换个工作的哎!我一兄弟老家是这的,说这里招保安,钱虽然不多但工作轻松,还能吃海鲜。我最喜欢吃海鲜了,就过来了。” 孙明经又问何多那些煤是卖给谁的,何多说不知道,只知道每周固定的时间会运来五十车。 孙明经心算道:“嗯……看着好像是6*4的轻量卡车,一车最多不超过49吨,也就是每周差不多2500吨的煤,一年就是12.5万吨煤。这量好像也不是很大呀。能在这里卸货掺假,说明离目的地应该不是很远。会运到哪里去呢?” “哦,对了,那些不是煤,是炭?木炭?” “木炭?现在谁还用木炭?哦!你说的是焦炭吧?”孙明经望着窗外。不远处,一片烟囱正飘散着白烟。 “哎,我没工夫和你研究那些黑石头了。连海可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不好惹。你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哎呀,你说我干嘛救你们?惹得自己一身骚!” “我们也想出去啊!换到这里,你确定不会有人来吗?”孙明经打量着四周。黑压压的铁笼子锁着一些机器,看不出是什么。他伸手就要去摸。 何多一把打掉他的手,指着铁笼上面一块黄色的警示牌说:“啊长眼睛啊?这里是变电站!一般不想死的人是不会瞎碰的!” 但偏偏就有人接近了这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变电站的大门被一把拉开了。手电筒的光直直地打在了空地上,什么人都没有。 王晓菁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呼吸声都太响亮。她捏着玉观音坠子,祈祷着。她也想到躲到最危险的变电站里,想着也许能侥幸躲到天亮。可还是被人发现了! 细长的人影在地上移动着,离她越来越近。她尽力蜷缩进阴影中。人影在离她还有半米的距离停下了,又转身走了。手电筒的光也跟着离去了。 变电站的门被关上了,手电筒的光也消失了,人似乎走了。她轻轻松了一口气,手中捏着的玉观音也塞回了领子里。她发出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却很明显。黑暗的空间里竟然又响起了脚步声,快步向她这里走来,一个黑影站在了她面前! 王晓菁刚要张口,被捂住了嘴。她圆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人。 捂住她嘴的竟是罗锐恒!从求救信号发出到现在不过才几分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罗锐恒把手指摆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门外传来仓促混 分卷阅读254 乱的脚步声。他们就保持这僵硬的姿势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现在唯有黯淡的月光照亮这里。王晓菁看着罗锐恒,他的眼睛像黑色的沥青,闪着丁点光亮。就是这丁点光亮,带给了她今晚唯一的安全感。 脚步声远去了。罗锐恒放下手,一把抱起了王晓菁。王晓菁虚弱又惊讶道:“我自己能走!” “别说话,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王晓菁不再说话。眼前的这个人,仍然是雨天中、屋檐下那个抽着闷烟的男人。忧心忡忡、懊恼,又在压抑着强烈的、涌动着的感情。但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温暖得让人留恋,又让人心酸。 罗锐恒抱着她七拐八绕地走了很远,来到藏好的商务车前。就在他低头要把王晓菁放到后座上时,王晓菁无意识地抬了下手,挡在了他的额前。 她是怕他被车门边撞到吗?可是她的手那么凉。罗锐恒愣了一下。 王晓菁说:“还有孙明经……他也在这。我和他走散了。” “不管他了,先把你送医院。他那么大人了,自己想办法吧!” 王晓菁心想,这都行?罗锐恒对他也太狠了点吧?她说:“不是你让我带他的吗?既然是我的人,我一定得找到他!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这样能行吗?” “我没事,我能坚持得了。” 罗锐恒拗不过只好答应。他在王晓菁的手机上设置了一下,确保她能看到自己的定位,以防他们也会走散。他们很快就通过微信定位找到了孙明经和何多。孙明经一见罗锐恒来救他,感激涕零,完全没意识到罗锐恒嫌弃的眼神和刚刚差点抛弃他。 “快走吧!你们再不走我也要麻烦了!”何多催促着,给他们指了个偏僻的出路说,“王晓菁,姑奶奶,你可别再回来了!” 商务车熄了灯,静悄悄地开出去,拐过下一个口就该逃出生天了。可是,拐过下一个口,迎接他们的却是老胖带着的一群保安。一辆卡车横在他们身后,堵死了去路。 罗锐恒跳下车,挡在车前说:“车上有病人,请让我们离开。” 老胖痞笑道:“车上是有小偷吧!兄弟们,给我抓下来!” “你见过开商务车来偷东西的吗?我们是刘海生叫来的。” “刘海生?”老胖狐疑地问,“他叫你来干嘛?又想卖厂子?我告诉你,没门!只要我老胖在,江海就不会卖给任何人!” 罗锐恒笑了一下,这句话不久前也有人对他说过。 项目开始之前,他单独见了振华粮油的钱进东。钱进东请他在总部食堂里吃饭,单独一个小包间,就他们两人。 酒过三巡,钱进东说:“ 接下来要辛苦你了。江海船舶是必须要做成的项目。两百多亿的收购不是小数,做好了能成标杆,做砸了就是笑话。我这边,”他指了指头顶上,“可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罗锐恒想起竞标终审时振华几个高管的表现,问题最多的就是总经理侯志成。竞标会结束后,侯志成一走出来就和王力勤说话去了。他在研究振华高管资料时也注意到侯志成在振华工作了二十年,比钱进东小了三岁。不难想到,侯志成原本应该也是董事长的有力候选人,结果却被空降的钱进东捡了便宜。 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想罢了。罗锐恒试探道:“您要不想让人看笑话,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为什么江海船舶必须要拿下呢?” “你做咨询的,一定知道投资要逆势而为,别人害怕时我贪婪。江海船舶可是块优质资产,别看它负债高,但只要能拿到手,我有办法让它扭亏为盈。这么稳赚不赔的生意,弄丢了,手痒啊!” “就因为手痒?” “嗯,也想做点事。现在想做事的人少,都人浮于事了。得弄几个大项目,把队伍重新整整,让他们也有点干劲。罗总一看也是想干事的人,我们俩碰一起也是缘分。这么难的项目,集团里反对的声音又多,如果不是罗申来做,我还真想不到谁能做成。我虽然上任已经半年,但是这位子坐得稳不稳还要靠实力说话。我觉得罗总是可以信赖的工作伙伴,也是可以长处的朋友,希望罗总能帮我这个小忙。” 罗锐恒敬了钱进东一杯,酒精也有助于他更好地判断客户的弦外之音。“可以信赖的工作伙伴”,意思就是振华内部没有几个钱进东可以真正信赖的高管。“可以长处的朋友”,意思就是这个项目做好了,振华就会是一个长长久久的大客户。“帮个小忙”,意思就是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那罗锐恒也别指望后续的生意了。 钱进东兜兜转转说这么多,应该还有隐情没全说完。罗锐恒说:“不管是小忙、大忙,钱总的事都是当头等大事来办的!钱总还有什么烦心 分卷阅读255 的事,也尽可以说。” “好!还真是有些。‘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江海船舶前前后后有不少买家,都没搞成。为什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我出钱、他卖厂的交易。他们自己人成了拦路虎,不愿卖。你要出的方案,不光得我振华满意,还得江海船舶上上下下的人都满意咯。为了让这些人满意,我钱进东愿意满足他们任何条件!” 现在看来这“江海船舶上上下下的人”,就是眼前这帮虎视眈眈的护厂保安了。 “不是卖厂子。”罗锐恒环视着眼前这群人,往前迈了一步,气场淡定又强大,说:“是谈拖欠的工资和公积金怎么解决,是谈怎么让江海船舶起死回生。” 人群议论纷纷起来。罗锐恒指着商务车说:“你让病人走,我留下。我来回答你们的所有问题。要打要骂也都冲我来!” “不要……”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不要这么做!” 罗锐恒心中猛地被撞了一下,像先前噩梦里的话重现了。他一回头,就看到王晓菁扒在车边要下来。 “回去!你给我回去!”他大喊道,硬是把王晓菁又塞回了车里。 “要真是个病人,不好好养病到这里乱跑干啥?”老胖敲着手中的电棍说,“板寸头的,你有种,你留下!我们好好谈谈!” 商务车直接开进了医院。一系列检查后,王晓菁其实都不怎么疼了。她和孙明经在长椅上等结果,孙明经嘲讽道:“年纪轻轻的跑那么慢,还是多锻炼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飞了!” “我们要不要报警啊?”王晓菁哭丧着脸,连玩笑都开不起来。 “报警?抓我们俩?抓锐恒总?还是抓江海船舶那些人?”孙明经揪着自己的头发说,“这下完了,锐恒总一定会给我们打低分的,会不会打两分?完了完了,我听说他是‘新人杀手’,难道我第一个项目就要被开除了?” “喂,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吧?我们要不要给鸣飞打个电话?或许他有什么办法……” “不用给他电话。你们俩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多吗?” 他们惊讶地抬起头,罗锐恒居然出现了。 王晓菁担忧地打量着他,除了额头上的旧伤,似乎没有再添新伤。她刚要开口,罗锐恒就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孙明经说。 罗锐恒瞥了他一眼说:“明天再和你算账!” 王晓菁说:“是我带他去的。” 孙明经惊讶地看了王晓菁一眼。王晓菁接着说:“我就是好奇去看看。” 罗锐恒生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完全拿她没办法。他说:“王晓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连骂你的话都找不到新鲜的了!” 这时候急诊室里医生叫号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语气轻松地说就是胃痉挛而已,药都不用吃。 “什么叫‘就是胃痉挛而已’?”罗锐恒语气很冲地问,“胃痉挛能把人疼成这样吗?” “要不白大褂给你穿,你来当医生?”医生头都没抬地在写诊断结果,“怎么当男朋友的?平时不知道关心,现在着急了?” 王晓菁和罗锐恒都一怔。王晓菁马上说:“他是我老板!” 医生打量了一下罗锐恒说:“难怪。她肯定是被你逼的,平时太累了,吃饭不按时。你这么吼,平时也吼她吧?我告诉你,压力大也会胃疼的!你这个老板怎么当的?把小姑娘当男人用啊?这得算工伤了吧?” 罗锐恒被呛得够呛。医生就叮嘱了王晓菁一句,说注意按时吃饭,饮食不要辛辣生冷刺激就好。 回酒店的路上,罗锐恒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孙明经在一旁开车,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把王晓菁送到房间安顿好,罗锐恒还叮嘱王晓菁多喝热水,孙明经脚底抹油就要跑。 “孙明经我叫你走了吗?”罗锐恒叫住孙明经说,“你去安排一下见江海船舶董事长的行程。”他递过来一张字条。 “在这个地方见?锐恒总,你确定吗?” “确定。我本来没想那么早见他,但是今天拜你们所赐,必须得去见了。” 王晓菁在床上坐了一会,想起罗锐恒刚刚说的“多喝热水”,觉得好笑。这可能是他表达关心的最高境界了。她刚要睡下,有人敲门。她坐在床上没动,听到敲门声又响了几下。她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了出去,门口什么也没有。 她打开门,一侧头,就看到罗锐恒拎着一个热水瓶,胳膊上挂着一条毛毯,抵着墙边站着。 一大早赛玲娜到达会场,会场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正赶上今天论坛最引人注目的 分卷阅读256 嘉宾、高信董事长刘威入场。赛玲娜挤在人群里,看到他被助手护送着,昂首阔步地走进会场。她觉得网上流传的照片修饰过度了,真人要……怎么说呢,粗糙得多,换身大褂往肉摊边一站也不违和。他下巴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如果褶子可以当年轮来数年龄,那大概有四十多层。他站在台上,慷慨激昂的同时,胳膊总是夸张地摆动着,带着愤怒的力量劈向空气,从台下看也像劈在观众们的脑袋上。 这样的动作配上夸张的言论,往往令观众们瞠目结舌。高信刚建立时只是个山寨手机厂,刘威就放出豪言五年内要成为国产第一品牌。据说高信涉足游戏业务,纯粹因为刘威喜欢玩暴雪公司的游戏,却因看不懂英文一气之下要自己做游戏,扬言要做出爆款游戏卖到美国去。对于视艺,他总嘲笑余跃是个骗子,殊不知自己也常常被人视作骗子。但是不管他怎么疯狂,不管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刘威居然把他当年说的疯话一句句都实现了。 今日他已经偏题很远了。论坛的主题是谈高科技生态圈的合作,他却说:“……有人说大公司就应该搭台子,高信要给其他人留条活路。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比别的公司更有钱吗?高信有技术,有实力,为什么只能满足于搭台子?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也唱唱戏?现在是市场经济,公平竞争!高信能去公平竞争的,为什么不让我们去争取?” 台下有人喊:“那是因为你们在抄袭!你们让创业公司都活不下去了!” 刘威大笑起来起来,说:“哎,这位朋友我认识你,友商的吧?说高信抄袭,那要把源代码来拿出来晒一晒。大家都知道高信开始搞自研的操作系统,就是为了打破国际垄断。敢于搞操作系统的公司,是真正在死磕技术上最难的问题,而不是到处去捡芝麻。所以若论技术,高信有这个底气来比拼实力。大家都知道,90%的科技企业都是模式创新。什么叫模式创新?说得不好听一点,技术都是抄来的,只有赚钱的手法是创新的。高信的技术行不行?放到国际市场上不敢说,放在国内,肯定比那些创始人成天不露面、宣传‘生态核反应’的公司要高级一点。我就纳闷了,核反应之后不都爆掉了吗?还存在吗?” 台下应和声寥寥。大家知道刘威在影射互联网新秀视艺。视艺的视频业务正在赶超高信,谣传又要出手机,那可是高信的“井冈山”。难怪刘威在公开场合都急了。 刘威的总助吴迪听到这番话脸都绿了,再一看手机,果不其然,高信的股价开始下挫了。他对旁边一位说:“路总,您看您走了之后,我就是这么难办。刘总又开始口无遮拦了。您看看,现在整个港股科技板块都跟着大跌了!证监会肯定又要我给解释了!一会您上台,拜托一定要帮刘总挽回点面子啊!” 这位路总是新崛起的短视频公司云境互娱的董事长路其。说来有趣,路其原先是高信的CTO,四年前离开高信创业。因为他和高信的关系,市场上一直把云境看成是高信系的公司,据说创业的第一笔钱都是刘威给的。 路其无奈笑笑说:“我尽力。” 路其参加的是由好几家创业公司组成的圆桌讨论。主办方一定是故意的,把风口浪尖上的几家都放在了一起。说着说着,火药味渐浓。高信没有代表在,视艺的首席战略官江淮成就把矛头对准了路其,问道:“你对刚才刘总的发言怎么看?就是大公司不该给小企业搭台唱戏的话。” 路其笑笑说:“首先,如果江总是因为云境还是个小公司来问我这问题,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云境不算小了吧?也是年收入五十多亿的‘中型企业’了吧?如果因为云境是大公司而问,可能也不合适,毕竟还有那么多更大的公司在现场。不如我把你的问题重新表述一下。假设我们换一下,你是高信,你觉得该怎么做比较好?” 江淮成面露难色道:“这皮球怎么又踢给我了?” “不好回答吧?大家都知道我原来在高信工作,因此懂得高信的难处。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就更懂高信的难处了。其实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代表性的企业,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垄断整个社会资源的企业。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时代是变化的。每一个时代变迁的同时,都会诞生全新的、更伟大的企业。所以如何能突破上一代企业的封锁——就如同大山,其实只需要做对一件事情,判断下一个时代到底是什么,而不是在大山的延长线上去做创新,更不是依赖高信或者BAT[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的简称。]强大的资源。很多小企业都有这种想法,但是如果能站在另外一个维度去思考问题,能够站在更高的维度,能够站在下一个时代的维度去制定你的战略,能够通过自身的努力去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其实你就有可能引领下一个时代!” 路其的回答赢得一片掌声喝彩,高信的股价竟然也止跌回升。赛玲娜心中暗暗佩服,看来关于路其如何天才的传闻是真的。 据说路其曾是全球最顶尖的黑客 分卷阅读257 之一,在清华读书时就黑进过美国国防部的服务器。因为不满高信游戏的设置,又黑了高信的服务器,导致其游戏终端瘫痪了两个小时,差点被抓起来。但是刘威竟放了他一马,还让他负责整个高信的网络安全。后来更是由他一手打造了高信的视频和云计算业务,成为首席技术官。四年前路其一宣布离开高信,高信的股价当时就下挫了10%。 赛玲娜不禁好奇,言情小说男主角也不敢这么设定啊。有如此恣意妄为的人生,应该是个非常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人吧。只可惜她看不清楚台上人的脸。她一大早匆匆忙忙,把隐形眼镜落在了酒店,现场只能靠听的了。 这时一个电话打来。赛玲娜一看是罗申的座机号码,赶紧出去接了起来。 场内,路其接着说道:“技术是最难做的,所以才需要创业公司。云镜不管是‘小企业’还是‘中型企业’,我们仍然是一家创业公司,因为追求技术的创新是无止境的。从这一点来说,云镜和大家一样,一直在创业的路上。在这条路上,有人的目光比我们的更长远,甚至在仰望星空。今天的新闻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星途航天’第一次卫星发射成功。我代表云镜互娱,向这家民营公司表示钦佩和祝贺,并宣布向参与研究的北京理工大学捐赠五百万人民币。希望未来在探索星辰大海的道路上,云镜能和所有友商以此为典范,一起努力!” 赛玲娜回到会场上时,掌声还在继续着。圆桌讨论已经结束了,台上的嘉宾也早不见了踪影。韩启彬告诉她,她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路其的口才和胸怀都十分了得,不但帮刘威圆回了糟糕的发言,还顺便为云境打了一个十分友好的广告。 路其下场之后,助理黄洋说已经整理好他刚才的发言,马上可以发媒体通稿,没想到却被路其否了。路其说:“刚才我的发言不要宣传,也不要做任何回应。虽然我已经离开高信了,但是大家看我还是刘总的学生。你也为刘总工作过,知道刘总的脾气。中国科技界的波澜不该我们来制造,波澜只能由刘总制造,否则浪大就要翻船。现在我已经觉得浪头不稳了,但愿浪来了第一个打的不是我们。” 亚当斯在会议室里等很久了。约定好一个小时的汇报,现在还剩下十分钟。吴迪连连抱歉,说刘威就快到了。 正说着,刘威一脚踹开了门,像暴风一样刮到了亚当斯面前,带进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把一叠报告狠狠摔在桌上。 “你们就是一帮江湖骗子!自己的屁股还流着血,却告诉别人我可以给你治痔疮!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去你妈的吧!我花几百万买的就是这种垃圾?这垃圾我要你罗申来告诉我?拿着这垃圾我能搞死竞争对手?我先被他们搞死了吧?” 报告洒了一地,亚当斯的面子也跟着洒了一地。吴迪尴尬地站在一旁,进退不是。 亚当斯表情纹丝不动。他对刘威这副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刘威脾气差是出了名的。不光脾气差,还酗酒。外界揣测他每个月花的酒钱就有五十万。有记者去问,被他喷了一脸说这根本是侮辱人,他花的比这多得多! 亚当斯说:“罗申这些年就是靠提供这种‘破烂’,才帮高信成为了中国最领先的科技公司。” “放屁!老子要靠你?老子靠的是自己!过去能用你,现在我也能说换就换!亚当斯,你的想法早就过时了!中国的科技界你懂吗?你要知道,现在是你求着我要项目做。这种项目,我拿给博纳,还有上次那个什么……吴迪,上次给消费者事业部做项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刘威问。 “罗锐恒。”吴迪说。 “对,那家伙还不错。我交给他做也行啊!”刘威说。 “当然可以,那咱们说定了,你就交给他!”亚当斯说。 吴迪在刘威耳边解释说罗锐恒也是罗申的合伙人。 刘威更怒了:“你明明有好的人,为什么不给我用?藏着掖着干嘛?赶紧把那个罗锐恒叫来!我得整死这帮逼养的!” 会后,吴迪把亚当斯一直送到园区大门口。一半为了道歉,一半也在商量项目调整,还说等战略部总经理齐东军回来后,让他也帮忙游说一下。亚当斯问吴迪刘威为什么生气。吴迪把手机新闻给他看了一眼说,自家人惹出的麻烦才是大麻烦。如果换上罗锐恒能让刘威“息怒”,那还是换吧。 亚当斯回到家,林姿绮看出他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今天跟高信谈得不顺利?” “你说我把罗锐恒放到这个项目上怎么样?” “干嘛要放他?他不是在忙他自己的项目吗?况且这个时间点……你还嫌他的‘功勋章’不够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委员会来得真不是时候。可是刘威指名道姓要他。” 林姿绮沉吟了一下,说:“那就放他吧,又没说 分卷阅读258 让你走。罗锐恒就算上了也得听你的。实在不行,等委员会快到的时候找个理由让他下项目就是。” 亚当斯想了想说:“那得先想好什么理由了。” 连海市第一监狱内,罗锐恒坐在一面玻璃墙前,拿起了电话。一墙之隔,一个中年人也拿起了电话。中年人穿着灰布衣服,胸口上写着一串白色数字。人很消瘦,但精神矍铄。 “刘海生董事长,你好。我是罗申公司的罗锐恒,代表振华粮油来的。” 刘海生笑了笑说:“好久没听到有人喊我董事长了。” 罗锐恒来之前做了功课。刘海生的罪名是“合同欺诈”。八年前全球航运不景气,银行突然抽贷,江海船舶濒临破产,他把本该用于建造一艘海油轮的银行贷款挪去填补厂房扩建的资金窟窿,结果被抓了起来。其实一分钱都没进他自己腰包,但还是要坐十年牢。 罗锐恒还做的功课,是换掉了一看就是把算盘珠子拨得利落的精英打扮,而改穿了一件朴素简单的灰色夹克衫。 罗锐恒说:“上一次听到有人喊您董事长,应该是半年前吧?正阳地产来和您谈收购的时候,也不算太久。” “看来你功课做得挺到位。那你应该知道,过去八年,每一年都有人来找我谈收购,但是每一次来的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知道,但还是想听您说说。” “他们觉得我进来了,江海船舶就完了,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了。这些人啊,一个个跟秃鹫一样,见死得差不多了就扑上来。债务打折,资产全留,工人一个不要,拖欠工人的钱一分不出,吃相太难看,没一点担当,企业可不是这么做的。江海船舶是我这辈子的心血,是员工们的心血。当年中国最大的民营船厂,现在设备也是一流的。只要我出来,这厂子就还有救!” “这话您可能不爱听,但大船没了船长,还怎么航行得下去?船员们纷纷要跳船是正常的。船会触礁,会分崩离析也是正常的。江海欠下两百五十多亿的债务,债务展期已经展不下去了。银行和地方政府早就没了耐心,江海船舶随时在被拍卖肢解的边缘。恐怕等不到您出来,厂子就会没了。” “他们做不了,他们要能做早做了。厂里的工人第一个就不会干的。”刘海生诡笑了一下,“你应该已经体会过了吧?” “是啊,不太愉快的体会。不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价格。简而言之,如果对方条件开得足够高,江海船舶也有一个价格。” 刘海生干笑两声说:“第一次见面就谈价格,是罗总心急,还是钱进东心急?” “我是受人之托,倒谈不上心急。钱总收不了江海,也可以去收别的。所以我不是来谈价格,也不是来谈条件的。我来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江海船舶、帮到您的。” 刘海生打量着罗锐恒,比第一眼见到这个精明的男人更仔细地打量了起来,试图在其脸上找到任何虚伪不实的迹象。这些年来这么多人来见他,还就这个人的这句话让他认真了起来。 第三章 昨日光辉 监狱外,一辆保险杠损了半截的商务车停在路边,罗申的几个人在车上等着。 孙明经说:“这个项目真是奇葩。被收购方的董事长居然在监狱里,这怎么谈?” 王鸣飞说:“人在监狱里,但是对厂子的控制力应该还在。虽然是个烂摊子,就冲昨天那些人拦我们的样子,只要刘海生没死,这厂子应该还是他说了算。” “非也非也,昨天那些人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孙明经头摇得像拨浪鼓,把昨晚的惊险奇遇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王晓菁在一旁拼命给他使眼色,都没拦住他的嘴。 王鸣飞惊讶地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王晓菁是不是又是你?” 王晓菁说:“这次可真不是了!” 孙明经得意道:“是我想去看看的。我就知道,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看到阳光照不到的秘密。那帮人偷偷运焦炭,还往里掺假!” 王晓菁诧异地问孙明经:“焦炭?那不是炼钢用的吗?难道是……” 车门一把被拉开了。罗锐恒上车时,罗申团队的人都在等他的回应,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说明天再去江海船舶。 “明经,你说昨晚你们发现一些蹊跷的地方?今天去查查究竟吧。”罗锐恒说,“你一个人去就行了。” 晚上十点,江海船舶一处偏僻的侧门打开了,几辆卡车鱼贯而出。在一个岔路口,一辆小轿车停在那里,连车灯都没打开。等到这些卡车全部驶过,小轿车悄然驶出跟在后面。 孙明经和王晓菁就在车里。 分卷阅读259 孙明经抱怨说王晓菁不听劝,这种危险的事非要来凑热闹。要是再被罗锐恒发现了,他就只能给罗锐恒表演劈叉了。 前方卡车带起的灰尘扑到了挡风玻璃上,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跟踪。他们一路屏息静气,开了十多分钟后,看到这些卡车驶进了一扇大铁门。夜色中,王晓菁辨别出铁门上的招牌上写着:连海钢铁厂。 他们下了车,沿着围墙栅栏找到一个缺口处观察。卡车卸下了焦炭,为首的卡车上跳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老胖。他和钢铁厂的人交接完,手上便多了一个黑色塑料口袋。 “看来是连海钢铁厂有人里应外合,买了劣质焦炭,套了差价,又给了老胖一部分回扣。”孙明经说,“难怪他们死守着厂子不离开啊,这里赚钱的门道还真多,他们是要把厂子吃干抹净啊!” 王晓菁也几乎是这么认为了,直到他们发现老胖之后又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江海船舶的生活区。 他们把车停在路边,看到老胖在一片居民楼上上下下,敲开了好几家的门。令人意外的是,他每到一家,出来开门的老弱妇幼都笑逐颜开地把他迎进家门,又给他大包小包地塞了不少东西送出来。老胖到了这里也像变了个人,憨厚地笑着,大声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像勤恳朴实服务街里街坊的居委会大爷一样。 从头到尾,老胖始终提着那个黑色塑料袋。直到最后,袋子变得轻飘飘,被他团成一团扔到了阳台外。 老胖出来时,王晓菁和孙明经就在路边等他。他看到王晓菁手上拿着被他扔掉的塑料袋,把夹克衫往上一兜,领子遮住了脸就匆匆往前走。 “老胖!”王晓菁喊道,“我们谈一谈!” 老胖转过身来,打量着他们俩,恶声恶气道:“有什么好谈的?大晚上你们瞎溜达什么?” “哦,我们刚才可看到一些有意思的。想问问昨晚你们加班加点运来的那些焦炭还在吗?”孙明经笑嘻嘻地递上了一根烟问。 老胖啐了一口痰,接过烟来,往对面一家砂锅店扬了扬下巴。 转眼,王晓菁和孙明经就坐在白菜粉丝砂锅前,看老胖稀里呼噜地嗦下一大坨粉丝。吃到砂锅见底,老胖把嘴一抹说:“说吧,你们是想敲诈、还是勒索、还是威胁人?” 王晓菁说:“为什么不是合作呢?” 老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往桌上一拍说:“看到没?我只跟毛爷爷合作!”无赖强硬的样子跟昨晚抓他们的时候一模一样。 孙明经说:“我们都看到了……” 老胖点了根烟,吐了一圈烟气,眯着眼睛砸吧了两口,就是不说话。 王晓菁接过话说:“看到你在做好事。” 老胖有些愕然。 第二天,罗申团队的车到了工厂门口,胡副总又在那里等着了。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门口的栏杆早就抬起来了,也没什么人拦着了。老胖也在。 罗申一行人下了车,经过先前一番交手,场面未免有点尴尬。前天晚上,如果不是罗锐恒抬出刘海生,说是刘海生同意他们来看厂的,老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他走。 现在两人一见面,老胖大概是相信罗锐恒没在瞎编。他整了整帽子,不情不愿地说:“刘总交代了,你们可以随便看。不过厂子那么大,你们到底想看什么?” 罗锐恒递上包烟给老胖说:“您带我们看什么,我们就看什么。” 罗申的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罗锐恒,这可和他车上刚刚交代的不一样。刚刚罗锐恒明明说,要他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尤其要睁大眼睛把厂区规划都看看清楚。 进了工厂区,一行人在一栋外表斑驳的办公楼前下了车。胡副总和老胖嘀咕了半天,看来是在商量先去看什么。 罗锐恒问:“有没有荣誉馆之类的地方?” 胡副总说:“有啊!当然有!好主意,先从建厂的历史开始讲吧。” 老胖斜睨了一眼,啐掉一颗烟头,从腰间的钥匙挂里掏出了一把生锈的钥匙,嘟囔道:“有什么好讲的,讲出来都丢人!” 事实是,胡副总开始介绍建厂历史时,老胖只是远远地跟着。等到介绍到江海生产的全世界最大的原油轮时,老胖和罗申的人就凑在一起看玻璃罩下的船模了。 王晓菁摸了一下玻璃罩,发现没灰,再看这个荣誉馆维护得像新的一样。她问老胖:“经常有人来参观吗?” 老胖不屑道:“谁没事往这跑啊?” 最后他们走到一面墙前,墙上的平面图展示了整个江海船舶的规划。这个建厂三十年、在九年前花了一百多亿资金扩建起来的船厂,拥有渤海湾最优质的海域,四座船坞和 分卷阅读260 两座港池。 “……占地三万多亩,最高峰时有八万员工。”胡副总说。 “那就是差不多五六百个班组咯?”王晓菁咋舌了一下,“那还真是个很大的厂子。” “可不是嘛!”胡副总指着老胖说,“老胖就是装配组的班组长。六百四十个班组长里,整整二十年,他年年都拿优秀!” 老胖眼睛瞪着天上说:“是六百三十八个班组!” 王晓菁去找洗手间时,意外发现一座礼堂。礼堂里空荡荡的,走道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一地杂物和垃圾。红色的窗帘挡住了一半的窗户,阳光从蒙着灰的窗户照进来,勉强能照亮一点昏暗的礼堂。台上挂着红色的横幅:江海船舶2014年年度总结表彰大会。 她在门口怔怔地站了一会,一刹那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嘉华的年度表彰大会。每年那时候是她和父亲王河山关系最缓和的时候。她总是坐在台下看父亲上去领奖,拐着胳膊自豪地把奖状和奖品揣在怀里。父亲总是把奖状留下,把奖金和奖品都送给困难职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只有一年不一样,那一年王晓菁收到了一套一百二十色的彩色铅笔。 周红梅告诉王晓菁:“你爸说给你的。” “他不是不支持我画画吗?” “厂里效益不好,拿别人抵债的商品作为奖品。周围除了你还有谁画画呀。” “哦,原来是别人不要的。”话虽这么说,王晓菁还是很高兴。但是那套铅笔如今锁在柜子里,落了不少灰。 直到孙明经来叫,王晓菁才回过神来。礼堂外的走廊上挂满了历年表彰大会的合影。王晓菁一张张看过去,走到尽头时看到罗锐恒在盯着一张照片。 一行人出了荣誉馆,又坐上了车。现在要在整个厂子里转一圈。白天看清楚了,成排的堆场、船坞,还有十几座大小不一的“红色拱门”,就是传说中的龙门吊[龙门吊其学名是门式起重机,因其形状像门而得其名。主要作业于露天作业,并在固定轨道(双轨)上作业。],一直延伸到海边尽头,蔚为壮观。 这里本该是电光火石、热火朝天的景象,如今却没入在了铁锈和荒草里。反差太大,令人唏嘘。 罗锐恒跳下车,站在船坞旁思忖着。他问了胡副总一个问题:“渤海湾是不是因为环保,马上不让搞岸线开发了?” “已经不让搞了。” “现在连海的深水码头岸线多少钱一米?” “七八十万吧。” 另一边,王晓菁和孙明经发现那些运煤车已经没了,但是地上还有一些煤渣。王晓菁看到有几块生锈的钢板,猜测这里原先是堆放造船材料的地方。 孙明经在钢板下摸了摸,把沾了一手沙子的手掌伸到王晓菁面前说:“你看,这帮孙子……” 王晓菁心领神会道:“也在倒腾厂里的东西卖吧?垫钢板的沙子都没了。”他们面对的这片空地长满了荒草,但能看到草根上有沙子残留。王晓菁对这个场景不陌生。江海船舶工人们在偷卖厂里的东西,和当初嘉华厂如出一辙。 老胖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说:“你们对这厂子兴趣不小啊,没人像你们看那么细……” 王晓菁转过身说:“这个厂子太可惜了……” 老胖意外的表情和昨晚如出一辙。昨晚在砂锅店里,双方多少都交了底。王晓菁和孙明经也很意外,有些人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坏,比如老胖。 老胖问:“你们到底为什么来江海船舶?” 王晓菁说:“江海船舶快被卖了,你知道吗?” 老胖狐疑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晓菁说:“有人要收购江海船舶,我们就是替客户来考察的。” 孙明经小声说:“你别说太多呀!” “你闭嘴!”老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砂锅都颠了起来。他问王晓菁:“谁要收购我们?” “一家特别大、特别有名的企业。我暂时不能说名字,但是是一家口碑很好的企业。” “大不大、有不有名关我屁事?” “你说的对,大家最关心的应该是会不会裁员,以及补偿金怎么算对吧?”王晓菁想了想说,“你们是叫补偿金还是优化金?” “优化金。小姑娘你懂得挺多的嘛。”老胖口气缓和了下来,“还有工资和公积金,我五年的公积金都没发过了!” “我也是工厂大院长大的,看到江海其实挺亲切的。” “你哪个厂的?” “嘉华电子。” 听了王晓菁这话,不只老胖,就连旁边的孙明经都很惊讶。 分卷阅读261 老胖问:“那个倒掉的手机厂?” “嗯。”王晓菁苦笑了一下,“看来大家都知道啊。以这种方式出名,唉……” 老胖叫了一瓶莱州特曲,给孙明经和王晓菁都倒上了一杯。明知道是52度的酒,王晓菁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杯。三人喝完脸都红了。 红着脸,说话倒也放松了一些。孙明经问:“兄弟,为什么不希望别人来收购江海船舶?” 老胖长叹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吗?谁愿意在这耗着?这几年多少家来谈过,来的一个个都是吸血鬼。欠工人的工资和公积金、裁员的优化金,没一家愿意掏的。盯上的都是江海船舶的这些资产。可是他们得到手了,转手一倒卖就赚大发了,没人会管我们这些工人的死活!我们就像破抹布一样!就像破抹布一样!”他说着说着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王晓菁问:“刚刚我们看到生活区留下的那些人……” “都是没地方去的,都在盼着厂里能赶快解决优化金的问题。年轻的、有门路的早就跑光了。”老胖说,“这厂子是几万人、三十年的心血!老厂长要是还在的话,厂子不会就这么没的!我们要是连厂子都守不住,还是个人吗?” 王晓菁又问:“你为什么不离开呢?我是说,技术工人哪里都缺。江海船舶干不下去了,还有大连船舶、中船啊。” 老胖憋了半天,脸更红了,才说了一句:“有感情了呗。”说完还笑了笑,不好意思似的。 王晓菁其实在问之前就预备会得到这个答案了。但是看到他说的时候,尤其是那一笑,还是觉得非常心酸,几近落泪。她想到了她爸,也想到了嘉华厂那些可爱的叔叔阿姨们。 今天,他们又在厂里发现的被偷偷挖掉的沙子,估计和老胖也脱不了干系。焦炭的钱、沙子的钱,应该都被他拿去救济那些仍在苦苦期盼的人了吧。 王晓菁看向远处的港池。那里还停泊着一艘没造完的破船,是金融危机时被破产船东遗弃的。扬帆远航,这个常常被用来予人梦想的词语,却在这副景象前失了意义。谁能拯救这座制造梦想的厂子呢? 临上车前,罗锐恒对胡副总和老胖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实在是觉得可惜。我见过的很多行业,那些互联网和金融行业与江海船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非常汗颜。中国的立国之本是世界工厂、是制造业,不是那些飘在天上的行业。” 罗锐恒并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漂亮话。但是王晓菁发现老胖居然眼圈都红了。 回酒店路上,王鸣飞一个劲地夸罗锐恒实在太神了,昨天江海船舶的人还拦着不让进厂,今天居然就毕恭毕敬地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王鸣飞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罗锐恒笑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记住了,虽然是给振华做可行性方案,但其实难点不在振华。这收购能不能做成,要看江海船舶是否满意。不光刘海生要满意,就是这些厂里的工人保安也要满意。否则啊,大门一堵、电闸一拉,签好的协议也能给你搅黄了。你们回去先算算改造成物流园区的估值,看看缺口有多大。” 在参观完江海船舶后,罗申团队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可行性方案的思路也有了大体的方向。结论似乎很直接,工厂面积那么大,直接改造成物流园区,用来停放大宗商品和货物,并提供粮油、木材等精加工服务,可以把江海船舶的价值提升数倍。这个构思也验证了钱进东一开始的想法。 “就是那些船坞有些碍事,是异形的地盘,浪费了很大空间。”王鸣飞说。 “如果填了呢?不就又多出一些物流用地来了?”孙明经说,“就是要算一下投入产出比是不是合理。” 王晓菁在一旁很快心算了一下,皱了皱眉,以为自己算错了,又算了一遍。 “好像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改成了物流园区,离250亿的债务还有将近一百亿的缺口。”她说。 孙明经说:“这可怎么办?江海船舶一定是做了一个非常二百五的生意,所以才能欠下250亿的债务。” 他们卡在了这里,只好去找罗锐恒讨论。罗锐恒毫不留情地敲打道:“你们的耳朵是摆设还是脑子是摆设?” 大家面面相觑。 “我在参观时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们在旁边是在玩吗?” “哦……”王晓菁想起了什么,“那个岸线!” “哦!”王鸣飞和孙明经也反应了过来。 “可罗总您不是说先算物流园区的估值,不考虑其他的吗?”王晓菁又问。 罗锐恒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会后,孙明经给王晓菁拿来酸奶 分卷阅读262 和苏打饼干。王晓菁尝试了一下他的吃法,居然味道不错。她刚奇怪孙明经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孙明经就又开启了“说教模式”:“你刚才也太不给锐恒总留面子了。老板的话嘛,懂了就不要戳破。他不要面子的嘛?” “罗总是我见过的最不要面子的人了。我跟他向来直来直去的。” “你错了。面子这种事,有的人摆在脸上,有的人摆在心里,但没有人不看重。” 王晓菁若有所思,她还真没想过罗锐恒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面子。她好像很少考虑过他的感受、他的心情。罗锐恒这个人,铜墙铁壁的,她以为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但她还是不服气道:“罗总就是喜欢刁难下面人,有话不直接说清楚。” 孙明经呵呵一笑说:“他总不能承认是他忘交代了吧?我以前也是这个样子。手下的程序员都太聪明,要承认自己长得丑可以,但是要承认忘事或者做错绝对没门!否则队伍不好带。” “明经,谢谢你。”王晓菁突然郑重地说。因为孙明经的说教但凡只要能听进去,她发现还挺有道理,都是他在大企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她竟然之前那么不屑一顾。 但是这个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以为自己喜欢听他说教,否则要被唠叨死。于是王晓菁说:“谢谢你那天晚上没有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孙明经脸红了,不倒翁一样的身子又开始摇晃了起来。“唔……身为一个男性,怎么可能对身处危险的女性见死不救呢?” 王晓菁笑了,她本来以为……本来自以为是地以为,孙明经是那种软塌塌的男人。罗锐恒说得对,她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了,不光看人的功力不行,也没有想去了解别人,就想当然地先入为主了。这是一种傲慢的表现吧? 王晓菁说:“对不起,如果之前我说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原谅。罗总之前教育过我,要我多向你学习。现在看来,我们俩之间不存在谁带谁的问题。你的经验和资历远远在我之上,应该是我向你多学习才对。”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年轻人傲气一点很正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其实吧,一开始说是你来带我,我也有点懵。心想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听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指挥,换谁心里能接受啊!” “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换行业呢?” “我也不想啊,但是IT行业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在美国有大批华人干这个。如果到了三十五岁不能再往上升,基本上就触及行业的天花板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其实有点后悔,去美国对不对?选择IT对不对?我去读MBA的时候,是班里年龄最大的。一大半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时候差点都想退了。后来想想,不过是以前舒服日子过太久了,现在来还债了。如果现在再退缩,以后要还的债会越来越多,才又坚持了下去。” “那你老婆孩子呢?他们也回国了吗?” “他们都还在美国,我老婆也在湾区工作。两个人都得工作着,要不然房贷谁还?还有孩子的教育基金,得攒着吧?幸好咨询的收入不低,要不然我老婆肯定反对我回国。唉,等孩子上大学应该就好了。到时候就让老婆回国。” 王晓菁对这个顾家上进的男人竟然有了一点好感,再看他好像也顺眼了一些。 孙明经又说:“刚入行,谁懂得多谁就是师傅对吧?模型啊、画PPT什么的,你完全可以当我师傅。跟客户打交道、行业经验,我可以教你。咱们互相学习吧。大家目标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把我们这一块的工作圆满完成就行。” 王晓菁点点头。 “我的价值观呢,就是成就他人,也是成就自己。孔子说过,君子有成人之美……”孙明经喋喋不休了起来。 又开始了!王晓菁心想,讨厌的地方还是让人讨厌啊! 孙明经发表完一番长篇大论,还贱贱地问能不能得一个五星好评。王晓菁说可以给他五星好评,分期付款,一天一颗! 当晚,在连海大酒店的一间客房里,老胖脱下帽子,攥在手里,诚惶诚恐地对坐在沙发上的一个人说:“您看,不是我们不想拦,而是拦不住啊。我们昨天就拦了,结果他们找到了董事长。董事长发话,我不能不听啊。” “咳咳咳……那我的话呢?焦炭的钱也给了,沙子也是买你们的,你要是拆了那些破铜烂铁的我也收,这些好处够补一些优化金了。还有哪家像我这么有诚意的?”说话的居然是连海钢铁厂的董事长刘达岩! “刘总,别家是比不上您,所以您看过去几年来谈的不都黄了吗?我也没想到啊,这次来的这帮人有点不一样呢。连董事长都能被说动,我还能说啥?” “你说你们,一点好话就 分卷阅读263 给吹晕了?你们怎么这么经不起考验?以前被骗的还不够多啊?” 刘达岩往老胖面前扔了一沓钞票,老胖却没伸手。 “怎么?不敢要了?”刘达岩问。 “我没做到的事您还给钱,我受之有愧。要不您再去见下董事长?” “你是故意为难我啊?明知道刘海生个死倔老头不愿意见我。咳咳,该,他不听我的,进去了吧?叫他不要扩张那么快不听,叫他和银行搞好关系也不听,叫他把江海船舶卖给我还不听。我倒要看看,恁憨熊能撑到什么时候?等他出来再救江海,黄花菜都凉了。你们这些人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哦不,已经在喝西北风了。” 老胖讪讪地直搓帽子。 刘海生又问:“那个罗什么公司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啊?还有他们到底都知道些什么?都看到些什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但他们这帮人都不是傻子,尤其有个小丫头和一个秃子。白天他们跑到厂里来参观,眼神可尖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我们挖了厂里的沙子去卖。您知道的,那些沙子卖给您还挺便宜的……” 刘海生抚额叹气道:“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胖连声称是,还说下次再见到罗申的人肯定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刘海生骂道:“我说的是你们这帮憨熊!” 王晓菁回到酒店,走在长廊里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放慢脚步等了一下,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超过了她,匆匆往走廊尽头走去。她看着那个男人进了房间,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刚进屋就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张可疑的小纸片从门缝里塞了进来。她捡起一看,是那种三四线城市街头常看到的小广告,印着美女头像和电话的那种。她不以为然地扔了小纸片,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王晓菁哭笑不得,对电话里的女人说:“你看我像需要的样子吗?我告诉你需要的人在536房间!” 她挂了电话倒在床上给何多发信息:“我昨天去厂里了,没看到你哎。” “你是偷溜进来的,还是被抓进来的?啊能别再吓我啦?” “都不是,我可是被请进来的,老胖亲自介绍厂子。问你个事,你知道厂里倒卖的沙子是给谁的吗?” “不知道!别再问我了!他们没再找我麻烦就不错了!” 王晓菁翻了个身,总感觉这里面有些古怪。连海钢铁厂知道他们用的焦炭有问题吗?还有那些沙子,刘海生知道他的人在倒卖厂里的资产吗? 她自言自语道:“唉,想不清楚。肚子饿了,去哪吃饭呢?罗锐恒?” 王晓菁怔住了,摸了摸刚才脱口而出的嘴。她翻了个身躺平,看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又翻了个身,身子蜷缩起来,把床上的一层毛毯裹在身上。这毛毯还是前天晚上罗锐恒送来的。 那晚她看到罗锐恒站在门外,既意外又不是滋味。他杵在墙边的样子让她想起那天在雨帘下抽烟的他。 罗锐恒走进房间说:“你刚才手冰凉。” 她都不记得他何时碰到过她的手。他却记得医生的话,叫她不要受凉。 罗锐恒把毛毯铺在了床上,又给她倒了热水,逼她喝下去了两大杯,原来他叫她多喝热水不是敷衍。王晓菁和他隔着床站着。经过这一晚的折腾,他们俩看上去都沉默而疲倦。罗锐恒慢慢向门外走去。王晓菁突然叫住了他:“你说要我离开罗申,是真的吗?” 罗锐恒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明灭,像有难言之隐。他跟她之间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如同他们心中难以逾越的一道坎,都不打算向前一步。 罗锐恒说:“王晓菁,我拦不住你的。选择权在你,你想怎么做都行。” 王晓菁震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怔怔地看着床前的位置,那是罗锐恒刚刚站着的地方,现在空了,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反复在想罗锐恒的话,什么叫“我想怎么做都行?”他在指望她会做什么?这是一种请求还是许可?听着又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像怜悯,也像是自责的认同。 “罗锐恒早就知道你!”王晓菁想起陈浩然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如果这真的是事实,也许就能解释罗锐恒这没头没脑的话了——他真的知道她进罗申的动机吗? 王晓菁跳下床,她控制不住冲动,要去找他把一切问清楚。这时有人敲门,她心中期盼的是罗锐恒。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门,然而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工装的陌生男人,就是先前尾随自己的人!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关门。陌生人却一脚插了进来,还反锁了门。 分卷阅读264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王晓菁退到了屋内。 “别害怕,我只是来送个东西,要确保你本人收到。”陌生人从衣服里掏出两大块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这两包东西放下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听着还挺沉。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了两大捆红色的东西。原来是二十万现金! 王晓菁惊呆了,一屁股重重坐在了沙发上,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我不能说。还有一句话带给你:不要再插手江海船舶的事了。”说完陌生人就要走。 王晓菁拦住他,硬要把钱塞回去。可他说什么都不肯收,推推搡搡的,瞅准一个机会拔腿就跑了。 罗锐恒在长长的走道里走着,每一步都像一个沉重的思绪在沉淀。这几天他在相同的走道里反复走着,同样的问题也反复想了很多遍。他在想的是,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必须离开,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他?如果他不希望再看到一个有能力、有才华的新秀重蹈陈浩然的覆辙,为什么不现在就去阻止?如果真的感到愧疚,为什么不就坦然地接受可能的惩罚,不管那会是什么?如果……如果他真的在意,为什么不现在就放手让她去寻求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难的并不是得到答案,答案其实非常确定。难的是作出选择。 罗锐恒被重重思绪拖着,低着头进了门,等到房门被人关上,才发现房间里有一个人在等他。他后退了一步问:“刘总,是我走错了,还是您走错了?” “你认识我?” “是连海钢铁厂的刘达岩董事长吧?何事需要您亲自过来?” “咳咳……”刘达岩坐在沙发上,脚下放着一个行李袋,“作为酒店的主人,理应和贵宾来打个招呼吧?” 罗锐恒在得知刘达岩也是连海大酒店的老板后,终于把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他说:“看来我们会住在这个酒店,也不是巧合啊。” 刘达岩在他面前打开了那个旅行袋,里面装满了现金。 “呵,看着有两百万了。” “罗总好眼力啊!” “经验之谈。” “那以罗总的经验,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为了江海船舶的收购吧。是想让我的客户退出,您好接手?” “嗯,果然是经验丰富。那这事情倒简单了。” “嗯?简单不了,刘总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就算罗申不做,还会有其他咨询公司做的。客户想要的结论,也总会有其他人给他们做出来的。难不成刘总要给每家咨询公司都送上这么一份大礼?那这钱可真是花得不值。” “钱花得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就凭你能进得了江海船舶的大门,我就觉得值了。这些年来可没几个人进得去。不过以你的经验,江海船舶还能拖多久?能拖到下一家咨询公司来吗?我告诉你,还有十天。十天之内如果江海船舶的收购方案定不了的话,就会直接宣布破产,走司法拍卖程序。到时候参与竞标的人多了,你的客户未必会是赢家。我们就看看谁能熬得过谁吧,我有的是时间,我不着急。” 刘海生又咳嗽了起来,即使这样他手里还是烟不断。罗锐恒思索良久说:“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这可是商业行贿。” 刘海生指指天,又指指地,再指了指自己和罗锐恒,一切不言而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晓菁从来没有概念,二十万现金到底是多少。现在知道了,银行会把每一万元用纸带扎成一小捆,每十万元用塑料圈扎成一大捆。十万元上还夹着一张纸,盖着银行经办人的印章。 她拿起一捆钱,贴近鼻子闻了一下,没有传说中的腥臭味,而是有种化学的、油墨一样的味道。可是这钱好像也不是用油墨印出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气味。 本来以为面对金钱,她可以做到很镇定、很平静,但根本不是这样。要说心中毫无波澜怎么可能?她现在知道,不是因为自诩清高、视金钱如粪土,而是因为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现金摆在眼前。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没钱还债的时候让人睡不着觉,钱多了也睡不着。这些钱就是工具,是她还清债务、求得轻松的工具。无关乎欲望,也无关乎纸醉金迷的希望,面对这些钱她想不出什么美好的未来,她只想到终结苦难的过去。 如果真拿这二十万去还债,欠何权贵的钱就只剩下三十万了。这么想一想,会觉得负担轻松一点吗?好像也不会。她只会觉得现在在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一个让人睡不好觉的选择。 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她都能收到,项目上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会收到?她这刚工作的新人居然能 分卷阅读265 碰上商业贿赂,老天可真是乐此不疲地历练她!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给她如何处理的建议。她去找罗锐恒,敲开门时,罗锐恒半开着门,大半身子挡住了空档。 罗锐恒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有客人。” 王晓菁从缝隙里看到屋内烟雾缭绕。来访者神神秘秘,看不真切。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就放在沙发边上。 第二天本来说好团队要一起回上海的。但最终回去的只有三人,罗锐恒说还要单独去见一下刘海生。高铁上,孙明经抱怨酒店的床太软,还经常有骚扰电话吵得他不得安生。王鸣飞则抱怨这些天吃得太清淡了,放着连海的小海鲜不吃,连一点辣子都不让沾,真是要了他命。他还说罗锐恒以前是无辣不欢,口味像个四川人。该不会这个项目让罗锐恒烦心得连辣都戒了吧? 孙明经说:“这个年纪了,该清淡一点,健康!” 王晓菁说:“可是又爱喝酒又爱抽烟,健康不到哪去。” 王鸣飞奇怪地问:“罗总什么时候抽烟了?” 王晓菁眨了眨眼睛说:“哦,我记错了。” 王鸣飞说,每一个项目都觉得很难,都觉得不会有比这个项目更难的了。但是每一次都打脸,永远是下一个项目最难。江海船舶这个收购案,哪怕他们已经把可行性研究报告做出来了,还是不能100%算结束。因为他们都知道纸面上做得再漂亮,落实起来却是障碍重重。 在孙明经和王晓菁发现了那些焦炭和沙子的去处后,振华粮油的真正对手才浮现了出来。谁会想到,一家民营钢铁厂竟然成了最大阻碍。连海钢铁厂和振华粮油的体量相比,真有点自不量力。可就是这么一家不大点的地方企业,竟然串通了江海船舶的自己人,把每一次前来谈判的收购方都拒之门外。 王鸣飞说,中期汇报时振华的王力勤曾提到过,连海钢铁厂跟地方银行的关系不错。地方银行对江海船舶的债务不太愿意打折,恐怕也是拜连海钢铁厂所赐。至于地方政府,如果收购方是大集团,就意味着收购以后税收要上缴到总部,不会留在地方。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人之常情。而且,如果收购方不能解决职工优化问题,对于地方政府来说也是一个负担和隐患。 王晓菁不理解道:“明明是弱势的一方,为什么就会成为隐患呢?为什么都是大家想踢来踢去的皮球呢?” “我看老胖那些人根本不是弱势一方。有感情也许是真的,有利益在也是真的。焦炭上做点手脚,倒卖点厂里的资产去卖,日子快活似神仙!”孙明经说,“但是这么好的一个厂子就耽搁了,真对不起他们过去三十年的辉煌历史!” 王晓菁总是不由自主把江海船舶跟嘉华电子做比较。她不得不承认,孙明经说得没错,老胖那些人成了阻碍。理智上是接受了,可是感情上仍然会偏向江海船舶一方,即使她明明知道这是错误的。 她心中不安,还因为早上她独自去找罗锐恒,想汇报那二十万的事。一见面罗锐恒就问:“他们给了你多少?” “您怎么知道的?” 罗锐恒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她面前,问:“是这样的吧?” 王晓菁果然没猜错,团队上还有其他人收到了钱。她猜测只能是同样了解江海船舶的孙明经了。 “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些钱?” “按公司的规定你应该上交林总,但如果你怕解释起来麻烦,也可以给我。” 王晓菁犹疑了一下,没马上答应。 “怎么?不信任我?” “为什么不是还给送钱的人?” “那你又为什么没还?” “我还了,但是对方不肯要就跑了。我以为您能给他们。” “我怎么知道是谁送的钱?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王晓菁眨了眨眼睛说,“罗总,我还是直接交给林总吧。我可以解释的。” “那好。这件事就不要和任何人说了。如果送钱的人再找你,尽量不要见面,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如果迫不得已,你就说会按他们的要求办的。” 王晓菁此时的包里就放着那二十万,和她的心情一样沉甸甸的。罗锐恒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没走,就在门外偷听到了他和刘海生的对话。她捂住了嘴,以免自己的惊叹被听到。一门之隔,罗锐恒对刘海生说:“这个钱我留下。” 在收下了刘达岩的两百万后,罗锐恒又去连海市第一监狱见了刘海生。这一次刘海生看上去气色不错。面上风霜淡了点,连头发都新染了。罗锐恒听说过监狱里有各种法子改善生活,总有渠道把外面的东西弄进来,也就说明总有渠道把里面的消息传出去。b 分卷阅读266 r 刘海生问:“听说你去参观过了?印象如何?” “很可惜。” 刘海生有点意外。 “因为太好了,所以觉得很可惜。”罗锐恒说,“听说江海船舶的效益是从2008年开始走下坡路的。那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波罗的海干散货指数(Baltic Dry Index,缩写BDI),是航运业的经济指标,它包含了航运业的干散货交易量的转变。]跳水,另一个是您父亲刘国明去世了。” 刘海生眼中黯淡了一下,说:“你是想说厂子是毁在我手里的?” “有的时候我们觉得成功,是因为自己厉害或者运气好,却忽略了也许我们本来就处在一个大环境的趋势上。不要对抗趋势,因为对抗趋势会让你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换一个人也未必会改变结果。” “我是快五十的人了,我们这个年代的人相信‘人定胜天’,抗争过总比没抗争过好。” “是的,换做您父亲也会选择抗争的。我才知道他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在这之前,他好像没有安排好江海船舶的接班人?” 刘海生突然警觉起来:“你是不是接触过刘达岩?” 罗锐恒没有否认,把昨晚同刘达岩见面的情况告诉了刘海生。 昨晚,在看到罗锐恒痛快地收下了两百万现金后,刘海生有些意外。换作常人要扭捏作态一下的决定,罗锐恒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罗锐恒说:“想必刘总和地方上的关系很不错吧?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我也不能指望地头蛇自己盘起来。也许我是应该给客户另一种建议了。” 他把装钱的旅行袋放到了沙发边上,又说:“时间不早了。您看要不今天就到这吧?” 可是刘达岩依然没动,而是跷起了二郎腿。罗锐恒了然一笑,这两百万果然没那么好拿。原来刘达岩想知道,究竟罗申想出了什么办法能让江海船舶的资产评估翻几倍,还能抵消全部债务? “我先问一个问题,您怎么知道我们已经想出来了?还知道资产评估能翻几倍?” 刘达岩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他这种咳法挺吓人的,让人担心是不是什么疾病的重症晚期了。 罗锐恒说:“迄今为止,我们只向客户定期汇报过。当然完整的报告我们还没有交给客户,所以您得到的消息应该也不是最终的。花两百万想买我的客户用八百万支付的项目,刘总的生意是想这么做吧?” “生意就是应该这样做嘛。对你来说,同样的努力卖出了一千多万的价格不是吗?” “是的,您放心,我会告诉您的,而且结果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既然收了您的钱,便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况且也不是灾,这就是个生意,最后一定能让您赚钱的。” “你要是觉得这仅仅是个生意,那就看错我刘达岩这个人了。” “哦?如果刘总愿意多说一点的话,我很愿意了解您。比如,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出现在江海船舶的合影上?” 原来罗锐恒在参观江海船舶荣誉馆时发现,每一年表彰大会的合影上,刘达岩居然都站在前排,直到2010年。虽然样貌老了很多,但是仍然能看出影子来。这也是为何他一进酒店房间就认出了刘达岩而没惊慌。 刘达岩可能本想给罗锐恒一个惊喜,现在惊讶的倒是他自己了。他说他跟江海船舶的渊源就跟刘海生的一样深。原来刘达岩竟是江海创始人刘国明的养子,而刘海生则是刘国明的亲儿子! “我叫刘海生哥,可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弟弟看。从小到大我们都较着劲,又都同时进了江海船舶。我从电焊组干起,他从涂装组干起。都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谁也不比谁差!但我爹突然去世,刘海生居然就以我是养子没有继承权为由,把我踢出了江海船舶!” “所以您那么执着要拿下江海船舶,是为了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不光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也是为了报答我爹的养育之恩。我爹有三个儿子,江海船舶就是第三个。如果你是当哥哥的,怎么会对弟弟见死不救呢?我哥……刘海生的面子比他的命都要紧,就算在牢里他也不想承认他输了,而且是输给我!可是没人比我更懂江海船舶了。我在旁边建了连海钢铁厂,就是在等一个机会,等能让我回家的机会。江海船舶对我来说就是家,是家啊!” 罗锐恒一时没有说话。他本以为是一场利益纠纷,没想到低估了感情的因素。虽然他不会马上感情用事地承诺什么,但也不得不承认有点感动。利益的格局本来就难解难分,倘若牵扯到感情,反而会把复杂问题变成难解之题。这原本不是他的作风。 罗锐恒送刘达岩到了门口,承诺一定会让连海钢 分卷阅读267 铁厂入局。刘达岩满意了,说:“好,罗总,我相信您。您还真跟之前来的人不一样,明事理,也通人情。” 罗锐恒没想到能听到有人用 “通人情”来形容他。刘达岩没有说他“左右逢源”,就算是褒奖了吧。 罗锐恒的讲述到此,掐头去尾了刘达岩给钱的事,只挑了以情动人的部分。然而刘海生却不买账,骂骂咧咧的连土话都出来了:“恁瑟孩子骗人的话你也信啊?我爹在时舔摸我爹,我爹走了就当自己是个天了!猴都没他蹿得高!明里暗里不就是撅我嘛?个王八三孙子揍里!” 见罗锐恒绷着脸,刘海生讥讽道:“罗总真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呐。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立场是什么了,究竟是站在我、钱进东还是刘达岩的立场上?钱总要是知道你去见了刘达岩——那可是他的竞争对手啊,心里能舒服?” 罗锐恒坦然道:“钱总是不知情,但是我会告诉他的。至于立场,您说错了一点。我是站在振华的立场上,但是江海船舶的立场也要考虑到。这两者并不冲突,江海船舶好了,是几家欢喜的事。至于连海钢铁厂,在收购案的过程中是有帮助的。您现在行动受限,是需要帮自己的人多一点,尤其是熟悉的人。” “那要看帮的目的是什么了。刘达岩恁王八三孙子,自始至终对我来说就是个外人。我怎么可能会相信外人呢?” “所以您更相信厂里的那些工人是吗?” “那当然!都是当年跟着我爹、还有我打江山的人!” 罗锐恒笑了下说:“打江山的人在卖江山您知道吗?” 罗锐恒告诉他工人已经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只能靠倒卖沙子、偷运焦炭为生。刘海生连声骂“恁王八三孙子”,骂着骂着没了底气,开始抹起了眼泪。 “江海船舶正在不受您控制。如果您认为这样的僵局仍可以持续下去,那等您出狱时,江海船舶可能就剩块牌子了。到时候您又要拿什么东山再起呢?”罗锐恒站起身,“我敬重您,也希望江海船舶能好。在不愿意看到江海船舶彻底倒闭的立场上,我们是一致的。关于江海船舶的收购,我希望您能放下偏见,接纳振华,也接纳连海钢铁厂。您仔细考虑一下吧,但是别考虑太久,我还会再来看您的。” 王晓菁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艾瑞斯,问他公司里有没有人曾经收到过行贿的钱,是如何处理的。她强调了一下,是替一个朋友问的。艾瑞斯说他在罗申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咨询顾问还会被人行贿。 “这种发财的好事,有几个人会主动说出来?要么自己悄悄退还,要么就消化了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闷声发大财懂不懂?” 王晓菁翻了个白眼问:“公司就没有一个正规的上缴流程吗?” “有啊,但非常繁琐,需要经过林姿绮、亚当斯和项目上的合伙人以及项目经理的签字批复才能入账。那时候也差不多全公司的人都该知道了吧。” 王晓菁心想,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流程牵涉到这么多人,不就摆明了要把有心上缴的人挡回去吗? 艾瑞斯又问:“你说的这个朋友,该不会就是你吧?” 王晓菁心虚地说:“你看我像有这个发财的命吗?” 晚上赛玲娜叫王晓菁去吃饭,苏琪、侯捷也来。一帮人在找餐馆的路上,碰到韩启彬站在一家酸奶店前。赛玲娜就这么视而不见地走过去了,苏琪却把韩启彬拽上说一起吃。 赛玲娜说:“人家可是天天跑步的人,吃得比我们健康,别硬拉人了。” “你就是这么当领导的吗?”苏琪转而问韩启彬,“偶尔罪恶一下也没关系吧?毕竟底子好。” 韩启彬看着赛玲娜说:“嗯,前几天还吃了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 赛玲娜头一低算是妥协了。王晓菁在一旁暗搓搓地问她不在的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了?赛玲娜连连否认。 他们进了一家日料烧烤,要脱鞋坐榻榻米。赛玲娜脱掉高跟鞋时晃了一下,被韩启彬扶住了。她刚要开口,韩启彬就说:“不用谢。” “什么嘛,你知道我要讲什么吗?” “一种可能是‘谢谢’,第二种可能是‘你为什么要跟来吃饭’,而我不想听到第二种。” 赛玲娜摇了摇头,甩下了韩启彬。韩启彬紧跟着她,在她落座后就坐到了她旁边,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侯捷说:“这小子就管赛玲娜呀?也不给我们倒吗?” 苏琪笑说你自己没手嘛?但韩启彬一声不吭地也给其他几人倒了茶。 “这孩子怎么那么酷?惜字如金的。”王晓菁扔给韩启彬一本菜单,“点菜吧,点菜可是新人必备的技能。” 韩启 分卷阅读268 彬数了一下人头,算了算。苏琪看他一副做算术题的样子,问点菜难道还有公式吗? “当然有。设人数为N,N除以2取四舍五入为凉菜数量,N等于热菜数量,再加一道汤和一个主食。热菜不能有重复的主材,荤素比在四比一左右。”韩启彬认真地说,“数学能解决生活中大多数的选择困难症问题。” 王晓菁说:“天哪,我还是第一次听启彬说这么多话!” 苏琪鼓掌道:“说得好!启彬,你知道你下一个项目是跟我做吧?” 韩启彬问:“为什么?” 苏琪说:“什么‘为什么’?跟着我做项目不好吗?听说你想学点私募的知识,林总就安排你后面多上一些尽职调查项目了。” 韩启彬马上看了一眼赛玲娜,赛玲娜王顾左右低头喝茶。 这时服务员过来点菜。韩启彬报完了菜名问:“这些菜里有没有花生?有的话不要放。” 侯捷问:“谁对花生过敏?” 赛玲娜看了韩启彬一眼,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对花生过敏。今日他报的菜名里也没有三文鱼,应该不是巧合。 韩启彬淡定地对侯捷说是他自己对花生过敏。赛玲娜叫服务员再加一盘三文鱼刺身。韩启彬奇怪地看她,她却扭头和王晓菁说话。王晓菁低声问她不是也对花生过敏吗,还了然于心地一笑。 赛玲娜没好气道:“你知道如果你能偶尔装下傻会显得更可爱一点吗?” “那你们的破绽就不要那么明显好不好?”王晓菁看到赛玲娜否定又犀利的眼神,马上讨饶说,“好了好了,那我就静静地装一会傻吧。” 赛玲娜往王晓菁身边挪了一点,不经意地与韩启彬拉开了一点距离。大家喝起了清酒,聊起了八卦群里的两个八卦,一个是美国区的合伙人乔纳森给开除了。据说他堪称美国区的“睡神”,睡遍了上司、下属和客户。结果在一次电话会议后忘下线了,性骚扰下属被人听到了。大家记得他是在巴黎培训时案例大赛的评委,距离太遥远,只能算八卦的开胃小菜。 “我的一个key takeaways(要点)就是要记得再三检查电话会议系统!”苏琪严肃地下了一个结论。 另一个才是八卦正餐,关于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许嘉峰。原来许嘉峰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恶有恶报。相反,女方未婚先孕,许嘉峰竟然因祸得福地入赘豪门了! 苏琪愤愤不平地说:“……据说还要办一场超级盛大的婚礼。他真有脸哦!这种该死的渣男居然拿的是恶有善报的剧本,真是胡作哦!也不知道芳琳知不知道,要不要去告诉她?” 侯捷掏出手机说还等什么,现在就告诉芳琳。赛玲娜却阻止道:“别去给她添堵了吧,本来也许都走出来了。” 王晓菁愕然了一下,上次那样骂许嘉峰居然都没有坏了他的婚事。不知是叶婵傻,还是许嘉峰手段太高。这要是让徐芳琳知道了,肯定得恶心死她。 王晓菁说:“如果我们都知道了,芳琳应该也知道了。她一定是比我们更关心许嘉峰下场的人,肯定是经常盯着的。” 苏琪说:“现在的意见是2:2。启彬,你说要不要告诉她?哦对了,你还不了解来龙去脉,我先给你普及一下……” “不用了。”韩启彬翻着烧烤架上的牛肉说:“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这叫什么话?这都是我们的前同事哎,关心不是很正常吗?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冷漠啊?” “不是出于真心的关心才是冷漠。”韩启彬顿了一下说,“苏琪姐还单身吧?为什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 好几个人都没忍住笑了。苏琪跳将起来说:“谁说我没有感情生活了?单身就不能有感情生活了?你小子太放肆了!我是师姐哎!不懂尊重吗?” “可我是北大的。” “北大清华自古不分家好不好?” 韩启彬一脸嫌弃道:“抱歉,我们北大没有这种‘单身就不能有感情生活吗’的说法,可能你们清华有。单身就是单身,有感情生活的就不叫单身,界限分明。如果师姐的标准是单身也可以有感情生活,那我看那个许嘉峰可能也罪不至死。” 苏琪气得随手抓了个钳子就举了起来。赛玲娜赶忙捅了一下韩启彬说:“少说点,平时开会也没见你话这么多。” 韩启彬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赛玲娜,乖乖闭嘴了。赛玲娜夹了一块和牛给苏琪,叫她消消气,还替韩启彬赔罪敬酒。整个一场晚饭,韩启彬就几乎没再说话。 烤最后一盘牛肉时,赛玲娜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去洗手间冲水,出来时,一杯冰块递到了她面前。韩启彬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他个子很高,赛玲娜 分卷阅读269 不得不仰脸看着他说:“不用了,没事了。” “哦。” “你今天为什么要那样对苏琪?” “我做错了吗?” “不管怎样她都比你高一届,还是要尊重的。况且……” “况且她会成为我的supervisor(上司)是吗?” “你是不想跟她做项目才故意气她的?如果是这样,那没用的。” “不,不是,我不是为了气她。”韩启彬看着赛玲娜说,“我是生你的气。” 赛玲娜这才明白韩启彬在计较什么,她是特意去和林姿绮说了他想今后往金融行业发展。她说:“我以为你明白我的苦心。” “是苦心还是私心?” “就算是存了私心的苦心,也还是苦心吧?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说那样的话,我也不会要你下高信项目的……” “我不会收回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因为那都是真心话。” “我已经忘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没发生过为什么要坐得离我那么远?都可以跑火车了。” 赛玲娜一时语塞,幸好王晓菁从包间出来找她了,韩启彬才没多说什么回去了。 晚上回到家,赛玲娜默默地洗漱、上床。王晓菁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和韩启彬闹别扭了。韩启彬今天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样子,和苏琪针锋相对,像是心里憋了不少气。 赛玲娜心虚道:“他是我的下属,能闹什么别扭?除非他不想要高分了。” “应该不是和工作有关吧?”王晓菁见赛玲娜不是很想讲的样子,说,“算了,我多嘴了。” 王晓菁关了灯躺下,可是黑暗中赛玲娜还坐在床头。过了一会,赛玲娜才缓缓说道:“韩启彬说他喜欢我。” 然后就是噼里啪啦、手忙脚乱的一阵声音。王晓菁打开灯,床头柜上的手机和书都被摸掉到了地上。 王晓菁说:“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给我个惊喜啊?尤其是睡前!我明天还要早起开会呢!” 赛玲娜嗔怪王晓菁的敏感,便说起她去宁海的那个周末发生的一些事。 在赛玲娜和韩启彬结账时,小吃店里进来了几个小痞子,坐在了他们旁边一桌。他们不怀好意地盯着赛玲娜笑,有人吹着口哨,还有人问:“盘西,啊跟哥哥们喝酒啊?” 韩启彬握着拳头起身,被赛玲娜叫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惹事。她起身从那帮地痞旁边走过,韩启彬跟在她身后,没有搭理他们的起哄。眼看就要走出门了,谁知一个人突然推了赛玲娜一把。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进那帮人的怀中。 就在这时,韩启彬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拉了回来,护在自己身后。那帮小流氓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气势汹汹。 一个人说:“你甩得很嘛!这盘西是你马子啊?” 韩启彬问:“什么叫‘马子’?” 赛玲娜汗颜。她听得懂宁海土话,本来已经脸红了,现在韩启彬的问题让她更脸红了。 小混混说:“就是女朋友!” “哦,不是。”韩启彬说,“她是我老板。” “老板你护什么护?你喜欢她啊?” 韩启彬看了一眼赛玲娜,回过头来诚挚地点点头说:“是的。”他指了指店里的摄像头说,“你们看那!看到了吧?你们的脸都拍下来了!你知道人脸识别技术吗?马上就能识别出你们每个人的身份!” “操你妈逼!有本事你别出门,马路上都是我兄弟!你不要跑!” 韩启彬转头示意赛玲娜走出去,自己还挡在这帮人面前。等赛玲娜走到门外担心地看着他时,他突然用英语面无表情地说:“Run(跑)!” 赛玲娜跑出去没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砸东西,然后是奔跑的脚步声,再然后听到韩启彬喊她往民国公馆区的小巷子里跑。 赛玲娜没命地往前跑去,穿着平底鞋的脚掌都震得生疼。很快有人追了上来。她跑掉了鞋子,踉跄了一下,在弯腰捡鞋时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她抬起头,韩启彬问:“还跑得动吗?” 赛玲娜惊愕还不过半秒钟,韩启彬拽着她的手就飞奔出去。他们一口气跑了好几个街区,在夜里光洁的街道上不停歇地转弯,直到跑岔气才停下来。 赛玲娜扶着墙哈哈大笑,笑到弯下了腰,说:“我以为你要和他们打起来了,以为你有多勇敢呢!” 韩启彬一本正经地说:“保证安全才是最大的勇敢。你没事吧?” “放心,我会跑得像狐狸一样快。”赛玲娜大笑道,“我会把你丢给他们当挡箭牌 分卷阅读270 。” “刚才那句话呢?” “哪句话?” “就是‘喜欢你’,你也当挡箭牌了吗?” “哦,我都忘了。放心,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不会放心上的。看着也不像吧?明明我是你老板……” “是有意的,也是真心的。” 赛玲娜慢慢站直了身子,她的后背贴在满是砂砾的老墙上。他们站在一片梧桐树下,能看见头顶上树叶交错,夜空从缝隙中漏出。 不远处有人经过,好奇地张望这里。从外人的角度看,应该会认为这样亲密的姿势只有恋人才会做出。韩启彬的双臂环绕着赛玲娜,把她围在墙边,既不是紧得让人压抑,也不是松得让人能躲开。 他低头说道:“赛玲娜,我是喜欢你。” 赛玲娜看到梧桐树叶的缝隙里,星子点点滴滴、清晰闪亮,闪得人眼里、心里都在颤动。 听到这里,王晓菁惊呼道:“这小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就这么直接表白了?还是一步到位!那你怎么回答的?” 赛玲娜说:“我叫他不要开这种玩笑,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除了年纪比你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长得也不错,个子也高,工作勤快又聪明。就算是小一岁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错。” “小一岁?他比我小三岁好不好?中间还跳了两级!” “这么聪明!那更难得了,这么优良的基因千万不要错过啊!以后生出来的孩子都会很聪明的!” “王晓菁,你是站在谁那边啊?我跟他认识不过一个月!而且我是他老板啊!” “很快就不是了,对吧?他不是要去上苏琪的项目吗?问题解除。认识一个月……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他去年就在罗申做实习,你没见过他吗?他可是知道你哦。” “怎么会?” “你还记得齐佳那个项目吗?” “你是说……他是那些实习生中的一个?” “对,后来还给别的项目去帮忙了,一直在公司里出现,你居然都没发现?父母都是医生,兰州人。我记得他绩点3.98,会说四种外语、辅修两个专业、还会好几种乐器。那时我说这孩子是不是言情小说男主角,要不就是一个AI(人工智能),你都不记得了吗?哦对了,简历不是你筛的吗?” “完全不记得了……那时候着急工作,谁顾得上这个呀!” “唉,渊源啊渊源。”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呢,或者他应该会告诉你呀!这小子真沉得住气。不过,难道你对他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 “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小孩子!” “年龄算什么?要看心智。有的人年纪小,能担当能负责,比起那些年长但不成熟的人,不是要好得多?” “我没见他成熟到哪去。你看他说话直来直去的,情商好像不太高。” “可不是嘛!他的情商都用在你这了。对不关心的人,不屑于用情商。你没发现他对你的话特别多,对我们就没说过几句吗?” “啊!王晓菁,我说不过你!你不要光说我,你自己呢?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在哪呢?” 王晓菁一下把被子蒙到头上说:“不知道!睡觉吧!” 赛玲娜也缩进了被子里。她闭着眼睛,可是脑子里还是那晚的梧桐树下。她推开了韩启彬,沿着沙砾墙低头走着。宁海的民国公馆区是她生活过三年的地方。她时常在这里散步,对每一条街道都很熟悉。路灯、深宅大院、梧桐树和围墙上的蔷薇,都是她曾经怀念的、现在看到却不再心动的事物。 赛玲娜停下脚步回头。韩启彬就在她身后十步远的距离。她走回到他面前说:“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韩启彬没说什么,看得出来他还有些失落。 “我觉得之前肯定有一些误会。我是你的supervisor,如果有一些关心和教导,那都是应该的。” “嗯。” 赛玲娜叹了口气说:“你不了解我,你要是真的了解我,就不会喜欢了。” “我了解的比你以为的要多。” 这是那晚韩启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那时候没有理解,现在经过王晓菁提醒才知道原来他们可能早就认识。可就算这样,如果他知道她的家庭,还有她心里的那个黑洞,还会谈得上“喜欢”二字吗? 第四章 正确选择 近日菲利普的办公室里又多了不少摆设。东边一块紫水晶,西 分卷阅读271 南角一缸金鱼。一尊木雕藏藏掖掖的,放在了公司年会合影后,雕的居然是棺材。再加上他手上戴的手串,和脖子上的耶稣十字架,有了各方神仙各路门派保佑升官发财之路,他心里才算踏实了。 八月份公司高管都出去休假,菲利普跑去欧美旅行,说是开始给儿子物色国外名校。问题是他儿子才五岁,林姿绮嘲笑他不知道究竟是给儿子物色好地方,还是给自己物色好位置。 全球合伙人委员会是罗申最核心的权力机构,由八位资深的MD(Managing Director)级别合伙人组成,决定各个地区的一把手任免。就连罗申全球主席都无法撼动委员会的决策,最多只有提名和建议的权力。打个恰当的比方,全球合伙人委员会就像是罗马帝国的元老院,而要成为中国区的一把手,需要“元老院”全票通过才行。 业绩是关键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上面有人好办事”在哪都是颠不破的真理。菲利普跑了一圈欧美,就是去拜访这八位“元老”。再加上他平时也注重和上面搞好关系,他想至少比罗锐恒注重吧,这次应该能十拿九稳地获得提名了。 剩下要打点的就是“民意”了。委员会这次来上海访问,会对和候选人工作过的主要员工进行访谈。一般来讲大家都会给面子,讲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话。但菲利普盘算着先前因为“减薪风波”,他和罗锐恒在民意上算打了个平手,最近这段时间他得对“百姓们”更和颜悦色一点了。 吃晚饭时,亚当斯问林姿绮公司最近有什么新动向。林姿绮问:“你是想问大家对委员会来访有什么反应吧?” 亚当斯给林姿绮倒上红酒。林姿绮拿起酒来品了一口说:“很淡。”她顿了一下说,“酒和反应都很淡。” “没有议论,没有动作吗?” “议论多少有点,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看戏的想法吧,毕竟和大多数人都关系不大。至于动作,罗锐恒一直在出差,我也看不到他有什么动作。” “他那个项目真需要在外地那么久吗?合伙人哪有像他这样驻场那么久?又不是去见客户。” “嗯,这可能就是他的动作吧,远离是非之地。回来就给我带了个大礼,两百五十万的现金,是客户的竞争对手行贿。他说先上缴公司,你不是也签了字的吗?” 亚当斯若有所思道:“看来公司的规定不是个摆设,他倒是挺当回事的。就这些动作吗?” “要说动作,菲利普的动作最大。去欧美转了一个月,去干什么想想就知道了。” “我让他去的。” 林姿绮惊讶地问为什么。亚当斯说:“你不是说,只要有个一把手的位子在那摆着,人人都会想去坐一坐吗?罗锐恒想坐,菲利普为什么不行呢?”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他的能力比罗锐恒差太远了吧?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鼓励他?”林姿绮突然反应过来,说,“哦我明白了,‘二桃杀三士’!” 亚当斯笑道:“虽然我没听懂,但是我想你已经懂了。” 休息室里摆满了看上去很贵的蛋糕和咖啡。还不到周五茶歇的时候,也不是公司在为当月的寿星们庆祝生日,大家都奇怪这是哪来的福利。苏琪把蛋糕分发给全公司同事,特地炫耀说这是他们项目组的福利,还说周末菲利普要带他们去巴厘岛团建。这可奇了怪了,平时菲利普连团建聚餐的钱超出一点都不愿意掏,怎么突然大方了起来? 孙明经站在公告栏前。上周十几个项目组的员工评价贴出来了,江海船舶项目居然才排第五。前三名都是菲利普的项目。他惊叹道:“居然3.9分?” “3.9分?这么高?”王晓菁端着蛋糕挤过来了。 “这叫高吗?这不科学啊,我明明打了5分!”孙明经问王晓菁,“你一定打了低分对不对?” “我们项目有六个人呢!凭我一己之力也拉不下来这么多分啊!你要是知道罗总过去的项目是多少分,就不会奇怪了。罗总敢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王晓菁细嚼慢咽道,“倒数的。” “你们真是太不知道感恩了。又能学到知识,又能锻炼到,这么好的老板,怎么分会打那么低?” “让你每周花一百小时学到知识,你受得了吗?不久之后你就会成为一颗聪明的头盖骨。哦,一百小时还是起步价。罗总的项目从来没有团建,他会说:有团建的时间你们不如多睡会儿觉。然后他想了想又说:等你们失业以后有的是时间睡觉,现在还不如多画几页PPT。你听听,法西斯都比他仁慈一点!” 王鸣飞挤过来替罗锐恒辩解道:“也不是罗总不愿意给大家搞团建,主要是他不喜欢集体活动。他不参加,大家也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张罗了。但团建的钱可从来不会少,罗总的项目吃得 分卷阅读272 不是最好的嘛?” 王晓菁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和王鸣飞的肚子,觉得他说得在理。 “而且,有罗总参加的团建你们会愿意去吗?”王鸣飞意味深长地一笑。 孙明经出于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坚持一定要把他们组的分数拉上去。他说要去找罗锐恒建议一次团建。王晓菁和王鸣飞只能说“祝你好运”。 项目组会议上,罗锐恒宣布下下周一要去北京给振华汇报最后成果,要求大家下周五就要飞到北京去。大家都有些不开心,这意味着周末泡汤了。王晓菁给了孙明经一个“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分数会低了吧”的眼神。 可是罗锐恒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说:“我希望下周五之前能定稿。很抱歉这几天大家要辛苦了。” 王晓菁又冲孙明经给了个“他一点都不抱歉”的白眼。 罗锐恒收起电脑起身往外走,就快走到门口时突然道:“呃,另外,明经提了个好建议。下周末我们一起去北京近郊团建。你们计划一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有些腼腆,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罗锐恒走出会议室后,他身后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鼓掌声。 北京的近郊有许多人迹罕至的野长城。深秋层林尽染,这些断断续续的野长城起伏横亘在山野间,看得让人想深吸一口气,然后…… “啊!”一群年轻人站在一段近乎九十度陡直的墙头上,张开了双臂,冲着广阔天地大喊。 朱莉感慨这么多的山头,无穷无尽的。王晓菁信口开河道:“你知道这些山头怎么来的吗?每一座山都住着一个神仙,每一次有新的神仙诞生就会被分配到一座山头。所以地震其实就是有神仙诞生了。” 王鸣飞说:“晓菁天生就是做咨询的料。” “因为有理有据吗?” “因为会编故事。” 大家大笑之余,好像少了点什么。王晓菁回望了一眼,罗锐恒就站在下方,微笑地看着他们。她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上来。他看到她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握了上去,一步跃上了墙头。 其他人已经继续向前徒步了。眼前壮阔的景色让人少了言语。他们俩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站在一起。 王晓菁说:“你看,要是天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人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吧?天地这么广阔,人世间的烦恼都是浮云了。” “你有什么烦恼呢?” “简直太多了!工作的、家庭的,过去一直延续到现在的烦恼,还有现在又新产生的烦恼,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烦恼。还有……”王晓菁看到罗锐恒专注地望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也没了。她本来想说,有些本该是被祝福的情绪也是烦恼,比如喜欢。 为了躲避他的目光,她轻巧地跳下墙头开始走下坡路。罗锐恒跟在后面说:“看你每天活蹦乱跳的,不像有烦恼,我都觉得工作是不是还不够多。工作的烦恼是什么?” “工作量如果能少一半,烦恼就没了。” “可以,工资也可以少一半。”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我开玩笑的,其实我对工作没什么抱怨。我很喜欢这个工作,钱给得不少,和一群最聪明的人在一起工作也很有意思。能解决问题,能帮助别人解决问题。能看到聪明原来不只是意味着会做题、会考试,聪明原来是真的有用的。嗯……还有我觉得咨询很符合我的思维方式,逻辑、客观,所以想问题和做起来都很顺手。要找到一个顺心的工作不是很容易吧?还有同事大多数都很可爱,其实咨询的环境相对单纯。我听说很多公司办公室政治、勾心斗角的很麻烦,但是在罗申感觉还好,像是还在大学校园一样……” 王晓菁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罗锐恒听着,看着她走在前面,马尾辫一甩一甩的,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他问:“那老板呢?” 王晓菁绊了一下,城墙上长着不少野草,挡住了翘起的砖头。她又继续说道:“老板……老板都很严厉,但是严师出高徒嘛。” 他们走到了断了一截的残垣边上。对面是一座坍塌的敌楼,整个二层没了,酥散的砖石堆成高高的废墟,看着不远,应该能跳过去。只是敌楼下是深涧,万一跳得不好,就摔到山下去了。 罗锐恒叫王晓菁呆着,自己先跳过去。王晓菁看看对面说:“你看对面的石头都快散掉了。我比较轻,应该我先跳,试试看牢不牢。” 罗锐恒刚要拦着她,王晓菁就把背包往对面一丢。她的包好像特别沉,摔到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响。她像兔子一样跳过去了,站在对面张开了双臂。 罗锐恒把背包扔给她,跳了过去,也稳稳落地。就在罗锐恒从王晓菁手里接过背包时,脚下的石块突然松 分卷阅读273 动了!王晓菁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连人带包往后仰,两人一起摔在了石块地上。石头哗啦啦地滚到山涧里,发出了巨响。 王晓菁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胸口上下起伏着。她后背和腿生疼,头却没事,原来罗锐恒把她抱在了怀里,护住了头。此时她的脸贴在一颗金属扣子上,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和他咚咚的心跳。 他抱着她问:“你没事吧?” 我有事。王晓菁想,动不了,身体和脑子都不受控制了。 太阳开始落山了。他们坐在茂密的六道木旁,下午的热气熏出了灌木丛略带苦涩的清香。王晓菁拿着棉签,小心地把罗锐恒手背上的血擦干净,还要把碎石子和脏东西挑出来,再涂上碘酒。罗锐恒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她低着头一边拾掇,一边朝他手背上吹着气。 “没想到你还带着急救包。” “没想到还真能用上。感谢我吧!” “谢谢,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处理伤口。” “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 夕阳在王晓菁的马尾辫上落下了余晖,染成了棕红色。罗锐恒抬起另一只手,近乎快要碰到她的发丝了。王晓菁猛一抬头问:“疼吗?” 罗锐恒从她头发上摘下了一片黄叶,点点头说:“疼。” “怎么会呢?我手很轻了啊!” 罗锐恒的目光下移了一点,说:“我是说那里疼吗?” 王晓菁低头一看,原来他看的是自己擦破皮的小腿。她低着头,嘴角弯起一笑,说:“那就忍着点吧。”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团队的人已经下山了,孙明经问他们在哪。罗锐恒拿过电话说:“你们先走吧,我们自己开回去。” 他们动身下山。夕阳已是最红的时刻了。长城宛若白色细带,纤细轻巧地飘到天边。一轮红日嵌在群山的凹处,在往下坠。 王晓菁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罗锐恒问她看什么,她说:“我发现一个规律,人们爬山时都只顾着前面的风景,但其实背后的风景往往出其不意得好看。你看,不觉得背后的更美吗?”她看着身后壮阔的景色说,“也许应该带客户来爬爬山。咨询项目也不用做了,直接顿悟了。” “比如把钱进东、刘海生、刘达岩带到这里,他们三个也就能和解了。” “为什么要他们三个和解?这关连海钢铁厂什么事啊?” “我在考虑让连海钢铁厂和振华一起收购江海船舶。” 王晓菁呆呆地望着他,脑子里闪过那个装着钱的旅行袋,和在烟雾缭绕中隐约可见的神秘访客。她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连海钢铁厂的董事长刘达岩。 是因为那袋子钱吗?她想,是因为陈浩然之前说的是真的吗?都是因为钱吗? 她望着罗锐恒,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怯弱和犹疑,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掩饰和虚伪。这一刻,不,是从很早之前起,以她对罗锐恒的了解,她打心底里不认为他是会收钱办事的人! “为什么?”王晓菁问,“您明知道之前江海船舶一直收购不顺,就是因为连海钢铁厂从中作梗。” “对,而且刘达岩还收买了咨询公司参与竞标,就是不希望振华能做成。” “您都知道了,为什么还……” “你是不是在想钱的事?在想,哦,原来老板也收了钱,就可以做出对客户不利的建议来。是这么想的吗?” “我……”王晓菁没想到罗锐恒竟然主动坦白了,这反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问:“罗总,您真收了钱吗?” “收了,两百万。” 罗锐恒竟然轻轻松松就承认了。王晓菁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操作,她真想扒开罗锐恒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我不明白,这不是受贿了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呢?让他断了念想不好吗?” “别人想收购一定有他的理由,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最后目的肯定不是为了亏钱。只要是想赚钱,那就是为江海船舶好。先别着急驳回去,先听听别人的理由。” “刘达岩为了让我们听听他的理由可真是够下血本的。” “只有收了钱才能让刘达岩听进去我们的话,否则他会视我们为敌人。刘达岩本来打算自己收购江海船舶,抗拒与别人合作,现在好歹能听进去一点了。振华当然也可以单独收购江海船舶,但是刘达岩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的麻烦。他在当地的政府关系、银行关系都不会给振华好日子过的。而连海钢铁厂每年要进口那么多焦炭,还要出口钢材,都需要物流仓储,是现成的大客户,刘达岩又懂江海船舶的经营。这样的人,把他变 分卷阅读274 成朋友不是比变成敌人更好吗?” “但是那些工人,还有老胖,他们怎么办?我不相信这些资本家的善良。刘达岩连行贿的手段都能使出来,这可不像好人会干的事。” “商场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谁跟你的利益站在一起,谁又是站在你的对立面。为小的善而忽视了更大群体的利益,最后只是感动你自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善良的?同情弱者、为他们打抱不平就是善良了,对吗?” “难道不是吗?” “老虎的善良才是善良,绵羊的善良只是妥协。” 王晓菁再一次被噎住了,绞尽脑汁地想要反驳:“可是刘达岩真的能保证会留下工人吗?” “不能保证。我知道振华保证过,毕竟他们财大气粗,他们说的话大家信,但是连海钢铁厂不能。你也要知道,老胖这些人同样也是偷卖了厂里资产、在给连海钢铁厂的焦炭上做手脚的人。我虽然同情他们,也知道他们是为了生活。但是相比起同情,我觉得更正确的做法是让江海船舶站起来,它的员工才能站起来,不再需要去搞这些有风险的小动作。” 王晓菁默不作声。 “晓菁,我刚进罗申时,乔伊和我说过一句话,至今都铭记在心。他说你要:Do the right thing(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这是一个看上去简单,实际却很难做到的准则。大家都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正确的方向是什么,但是往往不会往正确的方向去走,总会有所偏差,甚至可能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因为个人的选择总是掺杂太多欲望,或是被现实的条条框框约束。但是有一个不会变,你心里最清楚正确的方向是什么。” 王晓菁苦笑了一下说:“您说Do the right thing,听上去像是在描述‘良心’。以前我也许知道,现在我不确定了。我以为该谈良心的时候,别人会跟我讲规则。我以为该谈规则的时候,又会有人跟我讲良心。” “‘良心’?我没想过这么高深的词。也许算吧,算是我个人的‘良心’。” 王晓菁叹了一口气说:“我还不知道我的‘良心’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和你谈各种各样的‘良心’,听着都对。但是大家真的知道彼此谈论是同一种‘良心’吗?” “不要想那么多,相信你自己心里的声音。你要做的选择要让自己能睡得着觉,那就是正确的。”罗锐恒说,“现在,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你来决定,我们要不要建议振华考虑和连海钢铁厂合作,联手收购江海船舶。” “我吗?有没有搞错?” “对,报告的最后一页是空着的,你来决定写什么吧。” 王晓菁犹豫不定。罗锐恒看出了她的犹豫,说:“你现在知道我收了钱,你也知道老胖他们偷卖厂里资产,你还知道刘达岩做过什么。这些因素知道或不知道会改变你的决策吗?你心里真正的声音是什么?” “我不知道……”王晓菁喃喃道,这一刻她居然怯弱了起来。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真正的选择。是那种她做了也许会成功,也许会让所有人都付出巨大代价,是没有“一定会成功”的确定性……会让人犹豫,会让人傻眼,甚至会让自己退缩的时刻,那才叫真正的选择。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被逼的同时,也在接近接纳某种道理,一种她原来无法接受的、始终质疑的道理。那就是为了更长远的、更重要的目标,真的能牺牲微不足道的人吗?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这样的时刻我也面临过很多次。现在也许你能体会到,即使作为老板,也会有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别人来告诉你正确答案的时候。” 王晓菁想,现在应该就是最佳的时机了。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交给罗锐恒,说:“这个给您。我虽然还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您比我更清楚如何正确地处理这笔钱。” “我能理解这是重建信任的表现吗?” 王晓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您对我的呢?” “也许有时候藏起来了,但是一直在那里,从未动摇过。” 王晓菁从罗锐恒的眼中看出一种在竭力表达、在希望她理解的意思。那种目光是坦诚的、深沉的,还有一种无奈的哀情。她的心怦怦直跳,因为她几乎可以察觉罗锐恒要讲出惊天动地的话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夕阳染红了山野,让红叶更红,让沉默更沉。等到他们下到山脚,夕阳完全沉在了山以下,黑夜降临了。 夜晚,长城脚下的民宿点起了篝火。星光灿烂,深蓝的天光勾勒出了群山的轮廓。大家裹在棉大衣里,坐在暖烘烘的篝火边喝酒聊天,夸孙明经挑了一个好地方。孙明经提议玩单词接龙,被众人鄙视,说他就是想要炫耀自己的英语 分卷阅读275 。 “不会不会。虽然当年‘红宝书’从头到尾都背下来了,现在怕早就生疏了。”孙明经谦逊地说。 游戏玩到最后就剩下孙明经、罗锐恒和王晓菁了。王晓菁说了一个“Window(窗户)”后大家连夸聪明,因为又是要接“W”开头的名词。孙明经为难了一下,大家就起哄倒数五秒了。他在最后一秒接了个“Willingness(愿望)”,反应也算快。轮到罗锐恒接“S”了,他说了个“Siren”。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王晓菁怔住了,她知道这个单词,前不久还查过。罗锐恒画的那张星巴克海妖,她打包进了他的行李里,不知道他有没有丢掉。但她一直记得,甚至为此去查了“海妖”这个词——Siren。 孙明经起哄道:“王晓菁你愣什么呢?想不出来了吧?想不出来就下去吧!” “Nutrition(营养)。”王晓菁说,“又是一个开头结尾字母一样的词。” 谁知大家大笑起来。孙明经说明明是她自己说过的单词居然都不记得了,把她哄了下去。连王鸣飞都笑话王晓菁这么简单的居然会错,他刚和朱莉赌十块钱孙明经会输给她。最后是罗锐恒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明经故意放水,但他坚称罗锐恒的单词量实在太厉害了,可能练的不是“红宝书”而是牛津词典。 难得见罗锐恒放松下来,有说有笑的。坐在他对面的王晓菁却一直盯着篝火,没怎么说话。 雪丽大胆地问罗锐恒,听说他前不久因为车祸昏迷,昏迷是一种什么感觉?那种传说中会做梦、或者看到生前的画面是真的吗?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问领导这样的问题。不过大家都很好奇答案,王晓菁也抬起了头。 罗锐恒认真回忆了一下,答道:“不会做梦也没有回忆。大脑陷入了黑暗,没有任何感觉,声音、心跳、疼痛都感受不到。这种状态应该和死亡差不多吧?” 大家竟然都觉得惋惜。雪丽还说罗总一定是怕大家问他梦到了什么。 “但是,”罗锐恒又说,“在真正清醒之前会有一段浅度昏迷时期。能感受到身边有人,能模糊地感觉到外界环境。如果有人在旁边说话也能听到,甚至知道说了什么。如果有人碰自己也能感受到,只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大家惊叹起来。王晓菁惊讶地望着罗锐恒。隔着闪烁跳动的篝火,她看到罗锐恒也在看着自己。火光没有扰乱他的视线,直接而明确,就像他刚才的话。 火光以不规则的节奏跃动着,正如王晓菁的心跳。病床前的守候、蜻蜓点水的一吻、还有喃喃自白……今晚她一直在想罗锐恒要她做出的那个选择,现在却仿佛重回午后的病房里,坐在病床边,她的手不知该放哪。 “罗锐恒,为什么偏偏是你做了嘉华项目?我不想对不起我爸……我不能、我不能……” 王晓菁缩进棉大衣里,让竖起的领子遮住了大半边脸。她不看他,这样就可以假装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敢多想他是不是听到了病房里的自白,只能随着其他人笑而干笑着。 好在夜已深,大家很快都回房睡了。星星变换了位置,猎户座悄然移到了秋冬夜空的正中,银河清晰可见。王晓菁悄悄关上门,走到了院子里。 “睡不着吗?” 王晓菁看到阴影里立着一个相机三脚架,罗锐恒从三脚架后走了出来。 “哦……是雪丽在给男朋友打电话。”王晓菁编了个理由。她本可以借口上厕所打个招呼就回房,可是脚尖磨了一下,朝罗锐恒走了过去。 罗锐恒摆弄着相机,把镜头对准远山。王晓菁想起他家里挂着的那些星空照片,问:“是在拍星星吗?” “嗯。” 王晓菁仰头望天说:“有射手座哎。” “你还能看到射手座?” “就是那三颗星的腰带。” “那是猎户座……” “这俩不是一个星座啊?” “你占星学看多了吧。射手座是占星学的概念,猎户座是天文学的。射手座在天文学里对应的是人马座,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也差不多是亲戚吧?”她嘟囔道,“我就知道北斗七星。” “既然知道北斗七星,那应该能找到北极星吧……算了,看你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九年义务教育也不知道怎么教的。”罗锐恒在天空中指向了北斗七星,连接勺头位置的两颗星画五倍延长线,就找到了北极星。 王晓菁鄙夷地看了一眼罗锐恒,拉起他的手,在天空中找到了W型的仙后座,用另一种方法确认了北极星。她不服气道:“高中地理我学得还是很好的!” 分卷阅读276 找到了北极星后,罗锐恒把镜头扬起,对准了天空。 “是拍北极星吗?” “是星轨。” “星轨?” “拍出来你就知道了。对了,橡皮筋借我用一下。” 王晓菁刚要动手,罗锐恒就绕到她身后解开了马尾。她的头发散了下来,被寒风吹乱了。罗锐恒又解下围巾绕在了她的脖子上,还帮她理了理头发。有一刹那后背一热,北风停止了呼啸,世界安静了下来。星星太耀眼了,让她头晕目眩。 罗锐恒的围巾带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王晓菁熟悉这个气味。在他家闻到过,在他们每次靠得很近的时候,她也闻到过。她对大多数人用香水都有点反感,不是太冲就是怪异。空气算是公共空间吧?就像被人侵犯了一样。但是罗锐恒的不难闻。后来她知道了,但凡能勾起人美好回忆的气味,都是好闻的。未来有一天,如果她再次闻到这个味道,一定会想起今夜。秋夜的星空和凛冽的空气,开阔而清爽。 王晓菁的半边脸被围巾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看他要做什么。罗锐恒扯了扯皮筋,原来他忘带快门线了,拍星轨需要长时间曝光,只能用皮筋固定在快门按钮上压着。他说要三十分钟,她咋舌了一下,他便提议去篝火边等着。原本零星的火苗被拨旺了起来,她解下围巾要还给他。 “戴着吧。”罗锐恒说。 “平时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星呢。” “因为城里有光源污染,只有等天空静下来了才能看到。” 这么一想,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平时热热闹闹的,连轴转地想的都是怎么应付好眼前的急事。等到没有人也没有事了,心里才会开始体味感情或者进行深刻的思考。王晓菁说:“还挺有深度。要是不做合伙人,也可以去做个诗人了。” 罗锐恒嗤之以鼻道:“你是在骂我吗?如果是拍马屁的话,水平可不怎么高。” “不是拍马屁。” “那就是骂我咯?” “……怎么就是骂你了?” “不是在诅咒我穷困潦倒吗?” “……” 气氛难得轻松。王晓菁心中憋了很久的话,现在也许是个时候了。她一咬牙道:“您让我做的那个选择,我想好了。” 罗锐恒拨了拨木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我想坚持原来的想法,请让振华单独收购江海船舶吧。我还是觉得这样最保险,因为能让工人的利益被最大可能地保护。” 罗锐恒机械地重复着拨炭火的动作,短短地说了一个“好”字,连原因都没问,然后聊起了其他事,比如问王晓菁有没有想过申请罗申资本。 王晓菁甚至怀疑她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或者罗锐恒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让她来做这么重要的一个决定,未免太儿戏了。而且收购方案是朱莉她们那组负责的,就是朱莉肯定也不会让罗锐恒这样胡来。这么想想,她轻松了一点。 罗锐恒起身去查看相机。王晓菁在火堆旁坐着,看他摆弄了半天。他把相机拿过来,放大了屏幕给王晓菁看。一圈完美的星轨高悬在长城烽火台上,长城就像从北极星上延宕到人间一样。 王晓菁赞叹道:“真漂亮啊!” “嗯,世界上唯二漂亮的事物。” “是康德的那句话吗?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你还挺有文化。”罗锐恒望着她说,“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 王晓菁低头笑了一下,想问他是什么,但没有问出口。临睡前收到了罗锐恒的微信,是那张星轨照片。她存了下来,设置成了手机壁纸,又去查了一下星轨拍摄的方法。原来星轨是要对准北极星,用长时间曝光的方式拍下星星运动的轨迹。她也很快发现了一个事实——拍摄星轨其实只需三十秒就够了。而他们在火堆边待了多久?有一个小时了吧。她更不知道的是,在罗锐恒的相机里,存着另一张漂亮的照片——一个女孩坐在火堆旁,火光照耀着她的半边脸。 最终汇报时,振华董事会的七位成员都在。钱进东居正中,左边坐的就是谣传与他不和的总经理侯志成。江海船舶的收购案需要董事会投票,超过2/3的人赞同才能通过。 这次汇报前,罗锐恒和王鸣飞曾单独找侯志成开了个会,简要介绍了初步规划,重点是如何将江海的地块改造为物流用地,提升其产业价值。当时侯志成没有太多意见,看上去大体是支持的。王力勤也在场。后来他们也知道了,与侯志成的会议之后,刘达岩得到了最新的规划。王鸣飞一直怀疑消息是王力勤泄露出去的。罗锐恒不完全赞同,他认为如果没有侯志成的授意,王力勤没那么大 分卷阅读277 胆子。 前半段的汇报中规中矩。王鸣飞说到改造成物流园区后土地估值将提升三倍、债务缺口还剩一百亿左右。这部分缺口希望可以通过与银行和供应商债务谈判,打折抵消。 王鸣飞说:“这个企业站起来,是所有金融机构和供应商都要担当,今后才有前途。损失最小,则前景可期。这是重组之要。” 侯志成突然提出了不同意见:“把希望寄托于债主的仁慈是很不现实的。就算振华面子再怎么大,也不能逼着别人吃亏吧?另外,改造需要前期投入,你们刚才算的要多少来着?哦,十八亿是吧?这就是将近一百二十亿的缺口了。另外从改造到运营需要至少一年半时间。这么算下来,不如拿这些钱去买一个现成的物流用地了,马上就会有产出,还不用额外投入。” 王鸣飞与罗锐恒对视了一眼,果然如他们所料,侯志成在会前不发表意见,是为了关键时刻才发难。所以他们也留了一手,把关键内容留到这时候才透露,而钱进东是知情的。 原来罗申真正的杀手锏是挖掘出了江海船舶的隐形资产:岸线。因为之前的改造思路一直是按照物流园区来规划的,就连钱进东都忽视了港口加物流园区的可行性。江海船舶的船坞和港池把原来一条笔直的岸线人为增加了三倍。而在渤海湾由于环保禁止新增港口岸线后,这就成为了稀缺资产,岸线估值一直在涨。这部分能带来至少一百五十亿元的溢价。 王鸣飞回应道:“根据我们的规划,江海船舶可以改造成年吞吐量在上亿吨级别的优质码头,一举进入全国排名前十的港口。这部分会带来每年十亿元的额外收入。还不包括未来岸线估值的增长部分。” “你改造成港口,你也要有货源。连海不是主要的粮油进出口地区,振华在这里的业务量完全满足不了这个吞吐量。”侯志成说,“据我所知,连海的进出口贸易公司都很少吧?” “如果算上连海钢铁厂呢?只是振华自己肯定是不够的。我们走访过连海当地的一些大企业,比如连海钢铁厂就对物流园区有很大的需求,需要存放钢材。同时对铁矿石的进口需求量极大,现在都是通过大连港进,再走公路运过来。他们的钢铁也需要出口一带一路国家。这一进一出是不小的量。” 王晓菁听到连海钢铁厂的名字,忍不住看了罗锐恒一眼。他面色如常,侯志成的问题应该都在他的计算内。 钱进东说:“看来我们侯总对这个项目的研究很透彻,问题都很到点上。” 侯志成笑道:“我对江海船舶的了解不比董事长少。钱总交代过这是集团今年的重点项目,我们当然要上心一点。罗申团队不要嫌我太啰嗦了。” 罗锐恒说:“如果侯总没有别的问题,就让大家先休息十分钟吧。下半场我们简要说一下收购方案。”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侯志成说,“江海船舶剩下的几千员工怎么办?” 王晓菁终于听到了敏感的问题。她以为罗锐恒要回答,可侯志成却自问自答起来,想现在就想有个定论。他说:“最好是完全剥离,交由地方政府安置,这是收购的前提条件。这些员工技术工种不对,留着也没什么用,对我们就是个累赘,只能剥离。而优化金再加上拖了好几年的工资和公积金,会是一大笔钱。我们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钱。” 振华的高管们有不少在点头附和。 罗锐恒问:“就是既要人走又不给人钱的意思吗?” “钱是会给的,只不过不是振华给。地方政府可以想办法嘛。” “一次性拿不出可以分阶段支付,这个可以和员工代表去谈判。” “谁谈啊?你去谈吗?”侯志成讥讽道,“你以为那些工人好说话啊?没个一两年谈不下来的。到时候罗总就不要在罗申干了,这一两年都得在江海船舶趴着了!” “我可以去谈,谈不是问题……” 但是侯志成却转而问董事会的各位:“我的意见,如果剥离这些员工,这个项目就是个好项目。大家的意见呢?” 王晓菁听这语气越听越不对头。侯志成这是要以放弃江海船舶的员工为代价,来逼钱进东让步。她坐在远离钱进东的地方,也在他目光的边缘上。她捕捉到钱进东一丝的犹疑,气氛已经濒临绥靖的妥协。她热血上头,但是理智拼命拽住了自己,告诫自己在这种场合下热血是不管用的。但是此时如果她不说话,谁会为老胖、为那些还在苦熬的工人们说话呢?也许只要现在多说一句话,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了!而如果曾经有人在嘉华项目上多说一句话,也许她一家的命运也会改变了! “我有问题!”王晓菁边说边起身,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走到了白板前。 她卷起袖子拿起笔,问道:“侯总,您知道江海船舶员工的平均薪水是多 分卷阅读278 少吗?” “你是在问我吗?”侯志成一脸不屑。 “是的,您刚刚说对江海船舶的情况很了解,这应该不是个难题吧。” “这不是我这个层面上该了解的细节。” 可王晓菁还是继续在白板上写,没有停下的意思。王鸣飞似要开口,被罗锐恒目光示意阻止了。 “那您给个大概的数吧。”王晓菁说。 侯志成没好气道:“我猜3千多吧。” 王晓菁写道:“好的,实际是4420元。” “差得不算太远。” “那您知道企业平均要缴纳的社保是多少吗?” “你问什么?” “社保,企业要缴纳的社保是多少?” “哦,就是五险一金吧?地方都有自己的政策,我不清楚连海的。” “是工资的33%左右,也就是……1458元。另外社保指五险,不包括住房公积金。说到这里,您提醒我了,还要加上住房公积金。一般企业缴最高占工资的12%, 最低是1%。江海船舶算是良心企业,选择的10%,也就是442元。” “你跟我算这些干嘛?”侯志成指着罗锐恒问,“罗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丫头片子在这捣什么乱?” 罗锐恒说:“她不是丫头片子,她是我们的团队成员,是罗申最好的分析师。侯总,虽然您对我们的方案已经很了解了,但是也请您耐心听完这部分。这部分是您和其他人不了解的。” 罗锐恒重重强调了一下“其他人”,显然在暗示知道是侯志成把罗申的方案透露给连海钢铁厂的。侯志成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满情绪。 王晓菁感激地看了一眼罗锐恒,继续说道:“这些工资和五险一金加在一起是 6320元,我们就算6000吧。江海船舶在过去五年欠了三千六百名员工的工资和五险一金,也就是……大约13亿人民币。” “你是说我们要为这13亿买单?”侯志成问。 “不是13亿。如果现在江海船舶,或者不管什么人,要把剩下的三千六百名员工都裁了,还要支付一笔‘优化金’。按照平均每人工作年限是3年,也就是赔偿3个月的基本工资,大约是……4700万元。所有加在一起,一共要支付接近13.5亿,平均每个员工37.5万元。这其中五险部分8万多交给政府,剩下给员工的只有不到30万了。” “所以呢?” “您知道连海市的平均生活成本是多少?” “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是每月3900元。也就是说,这3600名员工在过去五年没有拿到一分钱的情况下,为了生活下去,自己花了将近24万元。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中国家庭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无法想象他们在长期没有收入的情况下,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就想问您,振华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企业,会对这样的员工见死不救吗?会吗?” 侯志成没有回答。王晓菁又问:“您熟悉振华粮油的企业社会责任口号吗?” “我不知道你具体指的哪句。” “‘……我们通过深化社会责任理念,积极回馈社会,致力成为优秀的企业公民’。这是写在振华网站首页上的一句话。我想应该不会只是一句口头宣传吧?现在我要用这句话再问您一遍,您会对江海船舶的3600名员工见死不救吗?您能承诺在振华收购江海船舶的时候,偿还这些员工被拖欠的工资,如果裁员还会给予他们应有的优化金补偿吗?” “我已经说了,这会是很大一笔钱。13.5亿,你自己不是也算了吗……” “候总,我希望您意识到您回答的重要性,因为这不仅对我们这个项目很重要,更对这3600名员工很重要。请您想清楚了再回答。” “那好,那你也听清楚了,我不同意。如果什么都没干就要先付出去13.5亿,这个项目的风险就太大了!” 王晓菁还想再争辩,但是被钱进东打断了。他沉吟了一下道:“侯总,如果剥离员工,你就没问题了吧?”他又看着董事会的其余人说,“诸位就都没问题了吧?” 王晓菁又意外又失望。这时罗锐恒突然说:“这不是小事,事关收购能不能成,也事关振华的形象。我想各位最好还是商量一下再做回答。等休息结束后我们再继续吧。” 休息时间,罗锐恒在跟朱莉她们说下半场要汇报的内容,王晓菁在他们附近转来转去。见他结束后,王晓菁马上上前来。 罗锐恒问:“刚才爽了吗?” “还好吧,这都是之前准备过的了。您怎么知道他们会反悔?” 分卷阅读279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他们找了一个会议室。罗锐恒斜靠在桌子上,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原来团建回来后,罗锐恒就交给王晓菁一个任务,要她准备好陈述江海船舶员工被拖欠的薪资情况。至于陈述的方式,最好是“引人注目的”。他需要王晓菁给他建立一个“缓冲区”,以应对振华可能的反悔。王晓菁虽然不相信这种可能,但她还是认真准备了。结果今天果然就一语成谶。 王晓菁说她没想到振华这么大的企业也会反悔。钱进东曾经信誓旦旦保证过,即使收购了江海船舶也不会裁员。罗锐恒说,其实振华也不算反悔,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这是人性。企业是由人组成的,人是厌恶风险的,企业更厌恶,能规避一分是一分。 可王晓菁还在犹豫。虽然愿赌服输,但是赌注是3600人的未来。几年之后,她会不会也像当初罗申做嘉华项目一样,耻于在网上留下任何信息? “怎么?输了不愿承认了?” “我觉得您太儿戏了,把这么重要的决定交给我来做。” “你怕了?怕担负不了这个责任,还是怀疑自己的判断?” “是的!我是怕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可我只是个分析师啊!你凭什么相信我的决定是对的呢?” “对我来说你不只是一个分析师,你跟我一样,是一个专业顾问。我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的专业性。我相信你在这一年多的工作训练里,已经知道咨询是一份怎样的工作,也知道我们该如何去帮助向我们求助的人。逻辑、数据分析、画图表,这些都不是关键,这些都是可以教出来的技能。但是专业性是你作为一个咨询顾问要遵守的第一准则。专业性意味着严肃、理性的思考,意味着不带偏见。人们为什么相信咨询顾问,就是因为我们可以规避大多数人无法规避的缺陷,比如冲动、比如狭隘和感情用事。” 这时王鸣飞进来提醒时间快到了,被罗锐恒打发走了。罗锐恒依旧保持着半倚在桌上的姿势,等着王晓菁的回答。 现在只有三分钟了,客户就在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王晓菁能听到人们的寒暄和进出的脚步声,甚至连一个茶杯被碰翻的声音都听到了。她也听到侯志成的大笑,不知道钱进东在不在现场。但是侯志成这笑声像是代表他成功地将了钱进东一军——要么项目被搅黄,要么钱进东得低头。 罗锐恒为什么不自己做决定,为什么不用他那一贯正确、一贯智慧的脑袋自己去做决定?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逼到角落里?这和表现评估无关,她不是在回答一道扣分五十分的选择题。就算做错了选择,罗锐恒不会因为这个就给她打个三分两分的。可是她比任何一场评估或考试都要紧张。他为什么总喜欢把人弄得那么紧张? 为什么要在这么紧迫的时候和她谈这份工作的本质?他明知道隔壁那些西装革履、位高权重的人在等着他给出一个最终方案,而且不能是一个一提出就会被挑刺找茬的方案。现在可不是说教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王晓菁突然明白了,罗锐恒是打算好的。他逼她做选择,其实是在教育她,要她扭转观念,要她从骨子里认同一种以前绝不会理解的观念。这是一份专业的工作,或者说,任何一份工作都需要专业性。不可以供感情充沛的人肆意发挥,也不该把年轻人的天真和同情心当做准则。严肃、认真、理性、就事论事……这些才是职场上应该依赖的品格。 “我明白了。”王晓菁说,“但是我现在脑子很乱。虽然只有两个选择,我可以很容易选一个,但是我真的不确定……” “深吸一口气,换个角度,不要考虑你自己怎么想。从进来第一天就教过你们,要用CEO的思维去思考。你要站在钱进东的角度去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要有大局观。” “我站在他的角度,我也没想到他会出尔反尔。” “你还是错了,这是你的价值观,你的价值观跟这个项目没有关系。这不叫出尔反尔,这叫利益为重,振华的利益。他也在博弈,在和侯志成博弈,和整个董事会博弈。你要记住,谈感情就不要谈利益,谈利益就不要谈感情,否则既伤感情也得不到利益。” “只有两分钟了,我不想跟您谈价值观的问题,我现在只想把这个收购案做成。”王晓菁终于说道,“我改变主意了,还来得及吗?” “永远不算晚。” “好,我同意您的看法,请让连海钢铁厂加入进来吧!有他们的资金会减轻振华的负担,就能腾出空间容纳那些员工了对吧?” “也许吧。”罗锐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他现在倒是不肯给一个确定的答案了,这真是气人! “您不用告诉朱莉她们吗?” “哦,她们会随机应变 分卷阅读280 的,振华不是还没最终决定么。” “随机应变?难道你们准备了两套方案?” “你不要觉得是我不信任你。恰恰是因为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才希望你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但首先,这必须是你的真实想法,你对你的想法负责,并且百分之百地确信你是在做正确的选择。记住,do the right thing(做正确的事)!” 就像一朵火花在心中迸开了。王晓菁决定跟着她的直觉走,那是本心,是摒弃掉一切私心杂念、瞻前顾后的本心,也是能让她睡得着觉的想法。她郑重而坚定地说道:“就这样吧,我选择振华与连海钢铁厂联手收购江海船舶的方案。” “不变了?” “不变了。” 江海船舶的礼堂大门敞开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阳光也进来了。有人打扫过了,礼堂里焕然一新。就是讲台上表彰大会的横幅还没拿掉。 罗锐恒宣布了振华的决定——他们决定与连海钢铁厂联手收购江海船舶。只有这一句话,他很快就说完了。台下鸦雀无声。工人们发出的不是欣喜的感叹,而是静默。不管是什么决定,都为这些年的等待画上了一个句号。一种陷入泥潭的生活状态被结束了,人的第一反应是对未来的迷茫。 轮到王晓菁上台了。她看着台下几百位员工代表,不免有些紧张。老胖就坐在第一排,敞着夹克,双手撑着膝盖。一副随时要开炮或者随时要走的样子。大会前,孙明经问要不要他来宣布具体措施。他说以前碰到过类似情况,上台的人会收到嘘声、骂声,这还算轻的。要是矿泉水瓶和垃圾砸上来,那可不是一个女孩能忍受得了的。但王晓菁拒绝了,她觉得这是自己的义务。选择是她做的,她也做好了为此应该承担的责任。这一次,她不会逃,罗申也不会逃。 王晓菁公布的是针对留守员工的补偿细节。这些员工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被裁另谋他处。不管是哪种选择,振华与连海都会弥补拖欠的工资和公积金。对于选择被裁的人还会给予优化金补偿。全部资金发放完毕大约要一年半。如果留下的工人对新东家有信心的话,可以选择加入员工持股计划,把优化金反投进新公司。 王晓菁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老胖他们的反应。她补充道这已经是罗申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方案了,顾全了各个方面,也能让江海船舶甩掉历史包袱,轻装上阵。她说这话时犹豫了一下,其实没什么最好的方案,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案。在与振华汇报后,朱莉告诉王晓菁,从来就没有过第二套方案。罗锐恒私下里叮嘱她们,无论如何要保护工人的利益。不管振华是否会反悔,与连海钢铁厂的合作对收购案来说都是“压舱石”一样的保证。那时候她才知道,罗锐恒早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老胖在台下问道:“他们会叫它什么名字?” “什么?” “我是说,新公司叫什么名字?” 孙明经说:“还没有到考虑这些细节的时候,名字可能会有很多方案……” “江海港!”王晓菁说,“我们会在最后报告里建议这个名字的。” 老胖点点头说:“我想有一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你会留下来吗?” “会吧,毕竟太熟悉了。他们第一步肯定是要拆这个厂子。那些龙门吊还有船坞,都是我建起来的,拆也要由我来拆!” 老胖转身问台下所有人:“还有谁要留下的?” 没有人应答。远处有个人站了起来,王晓菁仔细一看原来是胡副总。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何多也在其中。最后,竟然一大半人都立在那里。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稀稀拉拉的,到哗啦哗啦的一片。 王晓菁第一次为她的工作感到骄傲。 罗申团队最后一次参观了江海船舶。钱进东和侯志成也来了,满面春风的,看来在监狱里与刘海生谈得不错。 那天汇报完,对结果最满意的竟然是侯志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出来就拉着罗锐恒说以后有项目还要找罗申。可不是嘛,让连海钢铁厂入局应该是他一早就有的打算。汇报下半场时,当罗锐恒一提出这个建议,第一个赞同的就是侯志成。 朱莉说都要怀疑侯志成是不是收了连海钢铁厂的好处。罗锐恒说他不敢,他有他的理由。那天散会后,侯志成特意留罗锐恒吃晚饭。提及振华粮油的前前任董事长没到年限就退休了,就是因为投资太过激进,造成集团亏损大幅度上升,一度濒临破产。前任董事长休养生息,看上去没什么增长,但好歹是挺过来了,现在又有钱了。他在振华待的时间足够长,见证了一轮又一轮投资和亏损的周期。他只是不希望钱进东重蹈覆辙。现在他比钱进东更有雄心壮志,希望以后还能借助 分卷阅读281 罗申帮振华进行改革。他们谈了很多想法,比如向新兴产业的投资等等。振华粮油这个大客户看来是成功拿下了。 罗锐恒和振华高管们现在站立的地方是港池。有一家船东租借了这里对新造好的邮轮进行测试。邮轮外表刷了红白两色的漆,在阳光下鲜艳威风。一辆面包车开到了船下,车上下来的是刘达岩,他也是从监狱过来的。没人知道他和刘海生谈了什么,但是他能过来,说明兄弟俩最终是和解了吧。 王晓菁站在远处,看到他们握手,看到他们伸长了手臂规划着园区的未来。刘达岩冲他们这边招了招手,示意老胖过去。罗锐恒又在刘达岩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说得刘达岩开怀大笑,拍了拍罗锐恒的肩膀。王鸣飞拎着一个旅行袋,绕到了刘达岩的车子后,放进了后备箱。远处,渤海湾大桥已经正式合拢,在做通车试运行。此时此刻,有很多未来可以期待。 罗锐恒望向这里,遥远的距离没有模糊他含有深意的目光。王晓菁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他仿佛在用某种方式回答一个她长久以来想问的问题。 那个问题的答案出现在下半场汇报前的最后一分钟。罗锐恒对她说:“晓菁,我一直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嘉华项目……我面临的选择是一样的。” 第五章 微不足道 回到上海,公司要处理的事堆成了山。高信的标书准备得不太顺利,刘威当着亚当斯的面摔了好几次门。可能摔门的声音太响,都传到了罗申办公室里,大家才知道原来刘威点名要罗锐恒。 亚当斯要求罗锐恒接手高信项目时,罗锐恒一开始是拒绝的。他本可以找各种理由,比如说振华粮油还要开第二个项目,或是干脆想休假。但他没有,很直白地说就是不想服务刘威,因为讨厌。他说:“您对他最了解了,脾气暴躁,独断专行,整个一个无赖。” “但是一个聪明的无赖。” “那更麻烦。他是拿无底线当聪明,但凡比他底线高的人都对付不了他。” “所以才要你去。” “真不知道您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刘威不是客户而是敌人,给他做项目是要打架的,把他打趴下来他才会听进去意见。” “那就把他打趴下来。” “您确定?那您为什么不把他打趴下来?” 亚当斯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板和罗锐恒的身板说:“打不过。” 临阵换将,敌方会嘀咕,将也会想想。罗锐恒不是顾虑能不能对付刘威,他顾虑的是亚当斯是否会介意。他说要考虑一下,他在以退为进。等第二天亚当斯又来找他并且答应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打法来,他才应承了下来。 自从罗锐恒加入高信的竞标项目后,工作节奏马上变得高压。之前亚当斯定下的方向近乎被全部推翻。亚当斯只交代吴瑞刚(他现在已经是项目经理了),罗锐恒说怎么改就怎么改,然后挥挥衣袖连项目组会议都不怎么参加了。可是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吴瑞刚就去找亚当斯了。 “罗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亚当斯说,“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应该去跟罗总商量。” 吴瑞刚嗫嚅了一下说:“罗总把我换下来了。” 原来罗锐恒要了左安平,那可是被大家公认的菲利普的人啊!亚当斯叫来罗锐恒问原因。原因就是罗锐恒觉得吴瑞刚太彬彬有礼了。 罗锐恒说:“这次需要能硬扛的,吴瑞刚太书生气了,会被客户牵着鼻子走的。” “你真是要去打架啊?”亚当斯问,“安平就一定能顶得住吗?她毕竟是女的啊。” “她是花木兰。”罗锐恒笑道,“您知道她的口碑,我都不敢得罪她。” “但是瑞刚在这个项目上已经很久了。你换一个人还得重新熟悉一遍,客户也不一定买账啊。” “您要对安平有信心。再苦再累,就没有她干不下来的项目。更何况她也到了升合伙人的窗口期了,多个大项目的经历对她也有好处。我需要一个能硬扛的人帮我挡第一刀,后面才有商量的余地。您知道刘威这个人,是要抽一鞭子才能把毛捋顺的驴。我还没抽他鞭子,但得先把鞭子准备好。” “我的客户你是不是该轻点抽?” “您昨天还说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打法来……我就是打个比方,当然最好是不抽。”罗锐恒见亚当斯脸色稍霁,又说,“只是有一事还要麻烦您,要是菲利普那边问起来……” “我会和他说的,大局为重吧。” “谢谢,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忧什么?你怕他到全球合伙人委员会上给你乱说什么吗?” “那倒不是。”罗锐恒沉吟了一下说,“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 分卷阅读282 甩个锅给我吧?只是有些锅太大,我怕他甩不动,还砸到自己。您说呢?” 亚当斯和罗锐恒对视着。明明都在揣摩这一问一答,但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亚当斯后来把这番对话说给了林姿绮,问她的看法。 林姿绮说:“你问我的看法?还用问吗?你们俩的意思几乎都摆到台面上了。我重新翻译一下,你在问罗锐恒,‘你在筹划一把手的位子吧?’罗锐恒说,‘我就是有这个打算啊。菲利普最好老实点。小麻烦也就算了,要是真惹了大麻烦,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你也最好支持我。” 亚当斯叹了口气说:“我最怕的一天还是来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们中国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底有多少人能有这么博大的胸怀?我表示怀疑。” “罗锐恒野心一定是有的,但对你大体还算忠诚吧?” “大体?那就是不绝对了?不绝对的忠诚就是绝对的不忠诚。”亚当斯拍拍林姿绮的手说:“要说公司里这些人,我只相信你的忠诚。” 林姿绮任由亚当斯把玩她的手,说:“是的,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你做得对,把左安平给罗锐恒了。” “嗯,菲利普可没少烦我。今天找了我三次,都是来骂罗锐恒的,你可要给我精神损失费。菲利普没去找你吗?” “是我找他的。” 亚当斯见过罗锐恒后,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菲利普叫去了。菲利普中规中矩地汇报完,果然还是没忍住,抱怨说罗锐恒抢自己的人,说他为了拉选票,连不是自己的人都开始拉拢了。左安平和王鸣飞都是到了要升合伙人的窗口期,罗锐恒一人给一个项目都讨好到了。这么明摆着的以公谋私,亚当斯为什么还要支持? 林姿绮好奇亚当斯怎么回答的。亚当斯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说我老了,快干不动了。他们还年轻,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亚当斯回房先睡了。林姿绮说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就躲进了书房。她掐算着时间,拿起电话说:“凯瑟琳,下午好啊……是吗?他们真这么说吗?那我就放心了……其实也不太放心,不到最后一刻都很难说啊……是啊,我们还都年轻着呢,不好好折腾一下总是有点不甘心吧……谢谢你告诉我,等你来上海我们一定要去大醉一场……” 大醉一场后的王晓菁从头痛中醒来,脑袋像是被铁链锁住了,发木发沉。她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缓缓移动胳膊和腿,让血液恢复在躯体里流动。坐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她又倒回到了床上。 床上?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床,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下来、又是怎么盖上被子的。一些零碎的片段如闪回镜头,亚麻桌布、烛光、不停被举起的酒杯、脑袋重重地倒向一边、还有暧昧交缠的姿势……她突然想吐,跌跌撞撞地下床,光着脚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门把手。 已是深夜了,黄浦江的夜景黯淡,灯光秀已经熄灭了。她从落地窗前走过,一直走到厨房都没遇见任何人。她打开厨房灯,看到台子上放着一排刀具。她拿起一把刀,不知道为什么想拿起来。刀片上的寒光一闪,她完全清醒了,才意识到是在罗锐恒家里。 王晓菁回到客厅,在一侧沙发上坐下。黑暗中,能看到对面沙发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她手背在身后,怔怔地看着,变成了一片黑暗,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在王晓菁曾经的设想里,嘉华项目的真相是被她一点点地挖掘出来,直到幕后之人站在她面前,被逼问、再否认、再逼问,甚至可能需要争吵和威胁,才会吐露真相。她没有想到,两年半之后,罗锐恒主动站到了她面前。 江海船舶的项目结束时,罗锐恒竟然提到了嘉华项目。只有那么一句话,下文未完。王晓菁整整一周想找罗锐恒,却老抓不到人。他要收尾江海船舶,又在忙高信的竞标,每天从一个会到另一个会,在办公室里总是一闪而过。可没想到,陈雨思突然告诉她罗锐恒推掉了周五晚的所有计划,安排了和她的导师晚饭。 他们隔着一张铺着亚麻桌布的餐桌坐着。半岛酒店的顶楼餐馆以价格赢来了清净的环境。落地窗外是黄浦江,对面是陆家嘴。晚上六点后,陆家嘴点亮了群楼的光亮。可餐馆里刻意压暗了光,紫红色的光本该塑造的是浪漫的氛围,现在看上去却压抑怪诞。他们坐在尽头角落里,偌大的餐馆里只有他们一桌。直到餐馆的另一头才有几个服务员,以标准的姿势站着,像蜡人一般。 罗锐恒点了红酒,王晓菁也破天荒地要了一杯。这一次罗锐恒没有拦她。 如果时光倒回到两年半前,他们见到对方时本该是这样一番对话:罗锐恒会告诉王晓菁他认出了她,很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五年前去嘉华电子开会时,他看到荣誉栏里张贴着子弟中学年级前五名的名单,王晓菁是高一年级第一名。 分卷阅读283 而王晓菁则会告诉他,她认识陈浩然,她一直在找他,想知道嘉华项目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罗锐恒会意识到她就是陈浩然提过的、王河山的女儿。他也会意识到她是为何而来。如果那时候罗锐恒就坦陈一切,王晓菁也许不会进入罗申、从事这份原本“害死”了她父亲的工作。而他也不会发现她的天赋,以及他是多么欣赏她。 但是没有如果。他们在走过两年多曲折的道路后,仍然坐在了对立位上,冷冰冰地面对彼此。 这是罗锐恒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王晓菁问他,既然认出她,为什么不认她?为什么放她进罗申? “因为你的确面得很好。就这一个理由足以让我想你进罗申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请你说真话吧!” “是真话。我可以向你承诺,今晚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就说心里话。” “心里话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如果是要报复我,看着你会更放心一点。” “就为了看着我?我跟个傻瓜一样,在你面前足足演了两年的戏!你其实什么都知道!” “晓菁,你现在骂我,骂什么都可以。我欠你的、欠你一家的,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能接受。关于你父亲,对不起……我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但除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罗锐恒说,“当初我本该做得更多一些。我不是在推卸责任,但是如果我知道你父亲去世,如果我知道你和你母亲过得那么辛苦,我应该能做得更多。我非常、非常后悔……” 王晓菁这才知道他们几年前见过一面。王河山住院后,罗锐恒与陈浩然一起来看过,那盒红富士苹果就是他们送的。当时嘉华的副厂长齐亦明在病房外拦住了他们,说王河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会面。王晓菁坐在病房里,透过半掩的门,看到陈浩然把苹果放在了门外的椅子上。她不知道的是,那扇半掩的门后就站着罗锐恒,在把一个五万元慰问金塞到齐亦明手上,而这钱竟然从未到她的手上。 她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听一个和她毫无关联的人的经历。罗锐恒的话只会让她回忆起心痛的场景,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回忆。那被王河山打翻的、滚落一地的苹果,和他盯着烟盒渴望的眼神,才是她正在想的内容。她知道她父亲那时唯一的渴望就是去死, 而她在渴望什么?她喝了一大口酒,从喉管到胃部被灼热刺激着。这种被伤害的感觉畅快淋漓。她说:“我不想听这些,这些毫无意义。你的道歉或是钱,只是因为你看到一个瘫痪的男人很可怜,而碰巧这个男人和你有一点关系。这些都没有用了!我爸死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不是做错了?剩下的,在我确认完这点再谈。” “是错了,是我错了。”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和辩解,罗锐恒飞快地承认了。他重重地又强调一遍,意思仿佛是不关他人的事。 心里的酸涩像病菌一样蔓延到王晓菁的眼中,于是眼圈红了。又让鼻子充血,于是鼻头也红了,还流下了清涕。眼泪是示弱,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忍住,问道:“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承认错误对你有那么难吗?” 罗锐恒不说话。 “是不是你让陈浩然改的数?” 罗锐恒还是不说话。 “到底是不是?” “我是项目经理,这个项目上如果发生任何一点错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把好关。” “你把责任都揽下来,好,我就当都是你的错。” “你不相信我说的?” 王晓菁反问道:“如果法律要制裁你,你也会逞英雄吗?” 罗锐恒抬起头,可能在想该不该说,但他还是遵循了一开头的承诺,诚实地答道:“这件事法律管不了,因为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 这下王晓菁是彻底相信了。这就是罗锐恒的作风,也是罗申的作风。因为万无一失、没有证据,于法于理他们都不会得到惩罚。 罗锐恒大概后悔了,果然是不该说。他从来没见过王晓菁气到近乎歇斯底里,就连去年差点要开除她,她的情绪也没有这么不稳定。 王晓菁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为什么?我爸明明没有说过60%的良品率,你们为什么要胡编乱造?为什么啊?为什么一个数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为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那个数没那么重要,不管它是多是少都不会影响结果,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因为嘉华的效益实在太差了,不止一个良品率,销量增长率、净利润等核心指标都在稳步下滑。那时正是国产手机竞争最激烈的时候,群雄逐鹿。市场份额能数出名字的品牌昨天还在,今天就消失了 分卷阅读284 。连诺基亚这个在中国市场称霸十余年的老牌子都不见了,何况嘉华?也没有人愿意收购嘉华,管理层收购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如果王晓菁记得曾经的教育,她会记得咨询公司的项目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客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种是客户知道但是需要咨询公司帮忙说服自己人。虽然她做过的大多数项目都是第一种,并且她还一度为自己能给客户带来价值而自豪,但嘉华的情况恰恰是第二种。 窗外此时正在上演灯光秀,时不时有灯光扫射进来。变化多端的光线在他俩的脸上扫来扫去,时而掠过一张悲痛的脸,时而掠过一张严峻的脸。 “你是说,你们是在根据结论寻找理由?你是说,我爸的话根本无足轻重,根本不改变结果?” 王晓菁的声音轻飘飘的,因为缺少某种信念。支持她多年寻找真相的理由居然不存在了。她始终有想探寻真相的决心,以为她要面对的真相只是一个恶人或是一个清楚明了的错误。陈浩然曾经给过她答案,听上去合理却不合情,但至少是她曾经设想过的答案。现在罗锐恒又给了她一个答案,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她甚至不知道是否该接受这个答案,又该以什么心态去接受。她一直追问的难道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问题? 罗锐恒沉默着,捏着酒杯的姿势从谈话刚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过。 “是不是这样?”王晓菁又问了一遍。 罗锐恒艰难承认道:“可以这么说。要不然就选择让嘉华继续沦落下去。而我们当时的选择是再尝试一次,改变激励机制,相信管理层会把嘉华救起来。” 王晓菁撇开头看着窗外,喉咙里发出一阵干呕的哭腔。窗外的夜景很漂亮,这让她更加憎恶。她转过脸来说:“你知道我最难受的是什么吗?嘉华的人都认为是我爸的责任。‘王河山说得太明确了,60%,除了他谁还能给出这么准确的数字?’所有人都认为如果没有他的话,不至于裁员。但根本不是,我爸的死没有一点意义!他根本就不重要!他的话、他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他就是一个被牺牲掉的……他居然连死都死得这么不值……” 王晓菁又不能看罗锐恒了。她看着窗外,不停地抹掉眼泪,说:“还有陈浩然,他不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就连他也因此内疚了一辈子。你就看着他那么痛苦地死掉吗?罗锐恒,这真的是你吗?” 她拿起酒杯,眼泪便掉进杯中,混着酒一起喝了下去。她的眼角已经积满泪痕,新的眼泪又不停坠落。她咕嘟几口喝完杯中酒,酒下肚,又变成了眼泪流出来。伤心混杂了很多原因,这其中也有不愿相信罗锐恒就如陈浩然所言,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罗锐恒见她报复性地喝酒,把酒瓶拿开。她又夺回来,他不放,就变成了拉锯战。最终酒瓶还是握在了罗锐恒手上。 王晓菁狠推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杯子都倒了,红酒洒了一桌,难看的酒渍蔓延开来。餐馆另一头,闲散的服务员看了一眼这边,不确定是否需要过来。王晓菁抛下罗锐恒,起身离席。走得太莽撞,撞到了桌角,髋部生疼,微微弯了下腰。可是快到门口时她突然捂住嘴,往洗手间跑去。 罗锐恒在洗手间门口等了很久。他叫了个女服务员进去看看,结果王晓菁被架着出来了。她抬起通红的脸,心如死灰地看了一眼罗锐恒,仿佛在质问他为何让更多的人来见她出丑。她倚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罗锐恒跟在她后面,张着胳膊,手里像拿着一张隐形的网,在等这条稀里糊涂的小鱼转头撞进来。他好几次伸手要扶住她,都被甩开了。最后一次他扶住了她,她没再甩开,因为酒精彻底战胜了她的意志。 王晓菁对今晚的记忆就到此为止。她走到沙发边,低头看着睡在沙发上的罗锐恒,手背在身后。 屋里还有一间客卧。王晓菁看过,有个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从未有人睡过。但是他没去睡客卧,而是睡在了离主卧最近的沙发上。是怕她跑了?还是怕她有事?她对罗锐恒的不信任就如灰烬里的火苗,遇到氧气就会复燃,反反复复好几次,近乎麻木了。王晓菁想着,想着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她应该恨他,可是恨起来的力量软绵绵,这只能让她更恨自己。 罗锐恒坐了起来,声音很清醒地问:“为什么不开灯?”顿了一下,又说,“算了。” 他注意到她背在身后的手说:“你要是手里拿把刀,我也不会奇怪。” 王晓菁慢慢抽出手,拿着的只是半瓶矿泉水。她把水放在茶几上,说:“我走了。”转身的瞬间却被罗锐恒拽住了手。 “你要去哪?” “回家。” “太晚了,不安全。” “我说的是回宁海。” “什么意思?” “我要辞职!” 空气凝 分卷阅读285 滞了,罗锐恒花了一会功夫才接受这四个字的意思。他说:“王晓菁你不能走!你明知道你适合干这行。不,是这行适合你,你比任何人都有天赋。有天赋而不用,等同于自杀!” 王晓菁仍然执拗地背对着他,说:“那就自杀好了,我不在乎!” “我敢保证,你踏出罗申就再也找不到一份你喜欢的工作了!” “别太高估罗申,也别太低估我了!我不知道这份工作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就是鹦鹉学舌罢了!随便找个人编点什么,或者根本不需要找人,你们自己就可以编了。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做一个鬼都看不懂的模型?做几百页的PPT?现在想想,我以前做的工作都是垃圾!我恨这份工作!我恨罗申的每一个人!我最恨的就是你!” 王晓菁就是要硬顶着罗锐恒,他不愿意她说什么,她就偏要说。而且要说得很难听,像刀一样扎他的心。她不能真去犯罪,真拿刀杀他,即使她刚刚在厨房动了一下这个念头,但是她知道有比拿刀扎他更伤害他的方式。 她挣脱了一下,但还是甩不掉罗锐恒的手。她再一挣扎,罗锐恒反而锁得更紧。被压低的声音在他的喉管里含混不清,是从未有过的哀求和早就触及底线的忍耐。他说:“不管你再怎么否认,你就是恨我也不会恨这份工作,我能看得出来!不要再说违心的话了,那会让你更难受。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你又要对我洗脑了吗?就像江海船舶的项目一样!你说得好听,不过就是要我认同你这种垃圾一样的价值观!想把我变成跟你一样的人!然后我就不会再去质疑嘉华项目了是不是?我差一点就相信了!但是罗锐恒,我不是你,我不会成为你!” “我从未这么想过。晓菁,你怎么想,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但是不要放弃自己的事业。你本该有个很好的前途,只要我在罗申,这些你都可以得到,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呵!我要这种补偿吗?我进罗申,就是为了报复你们!你说我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证据。法律治不了你们,难道还不能让我恨你们吗?” “那你恨吧!但是不要走!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罗锐恒说着,不自觉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这种力度在王晓菁看来就是强迫和霸道。她拼命甩开,却怎么也挣脱不掉。在这力量悬殊的较量中,她愈发觉得屈辱。 屋里寂静得可怕。这往往是疯狂最容易爆发的时刻。寂静的疯狂远比躁动的疯狂要严重。因为躁动的疯狂一口气就可以发泄完,就像高压锅的爆炸,爆炸之后新鲜的空气就会涌进来,人能喘息。但是寂静的疯狂却是难以逃离的,像慢性疾病控制了你,让你瘫痪般无力。 王晓菁在这寂静的疯狂中已经挣扎很久了。她反手就给了罗锐恒一个耳光。 措手不及的耳光,在黑暗中也很难躲开。这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打在罗锐恒脸上,他连头都没有偏一下。王晓菁就像打在了一堵冥顽不化的墙上,自己手生疼,墙却无动于衷。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不过就是我在犯错时,有人会告诉我我错了,有人会告诉我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原谅我。我想要的是,不管我走出去多远,回过头时,也总有个人告诉我,如果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到这里。我想要一个人骂我、骂醒我,不要太过于自负,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能够敲我一棒子。在我累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告诉我可以休息一会儿,可以哭、可以闹、可以任性。我想要的是……我想要我爸回来!你能满足吗?” 这一巴掌后,连王晓菁自己也懵了。她感到心脏刺痛,就像那把刀扎的是自己。她眼下亮晶晶的,罗锐恒有先见之明,没开灯是对的,否则今晚就会有很多时刻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罗锐恒抬起一只手,王晓菁躲了一下。这时他要打要骂她都不会害怕,可她怕他的动作是温柔是妥协。 罗锐恒只是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头发,轻轻抹去了她眼角的泪。他很不会安慰人,只能重复着说“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他松开了紧箍着她的手,坐回到了沙发上,佝偻下背,如同沙发上众多靠枕中的一个。他说:“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王晓菁像一个幽灵飘到了门口,穿墙而过般倏忽就不见了。电子锁轻轻一响,罗锐恒一个人坐在满屋的黑暗中。 王晓菁站在无人的马路上。路灯的白炽光洒在地面上,像泛着寒光的锡纸片。空气里凝结着冰霜,天气预报今日有雪。雪大概在厚重的乌云之上累积着力量,到现在都没有下。 出租车来了。她上了车,脑袋重重地捣在车窗上。这一刹那似曾相识。 出租车停在红灯前,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辆迈巴赫停在后面。 透过车窗,罗锐恒能看到王晓菁把头靠在了旁边,她今晚 分卷阅读286 对他也是这么做的。从饭店出来,他把她扶到了车后座上,嘱咐代驾司机开慢一点。她本来坐得很直,他以为她是醒着的,问她刚才说家里欠的债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等来回答,等来的是她脑袋重重地倒在了他肩上。 罗锐恒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歪头看她,往下蹭了一点,好让肩膀的高度合适,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王晓菁的家。 罗锐恒推开王晓菁问门牌号,可她醉得不省人事。他给赛玲娜打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他只好把她拉回自己家。代驾司机把王晓菁背在他背上,她又滑了下来。罗锐恒只好抱起了她。他把她带回家,放到了床上。她手脚冰凉,身体软绵绵得可以倒向任何方向。他倒来茶,把她扶起来,掰开她的嘴灌了点进去。 这一次她总算睁开了眼睛,可是只看了他一眼就又昏睡了过去。人喝多的状态千姿百态,王晓菁既不发酒疯,也不唠叨,就是安安静静地昏睡。她倒在他怀里,像猫找到了一个舒适的窝,舒适得手脚都扒在了他身上。那张平日里好胜机敏的嘴离他的下巴只有一寸远。 罗锐恒看着那张抿着的嘴微微张开,发出呼吸的气息和断断续续的话语,低下了头去。 雪大了,前方的出租车开动了,开得很慢。罗锐恒打开雨刷,慢慢跟了上去。他开车时想着,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抱她了? 王晓菁下车时,双脚踩在了铺着浅浅雪子的地上。 又下雪了。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一切回到了原点。在不知道真相前痛苦,知道真相后仍然痛苦。因为她甚至都没办法报复那个令她痛苦的人。 今年的初雪特别大,大到像成熟的、北方的雪。王晓菁迎着大雪逆行着,没发现罗锐恒在她身后下了车,目送她走进楼里。 雪像刀片扑面而来,割得人脸上生疼。罗锐恒想起他方才抱着王晓菁时低下头去,听到她在耳边说道:“太痛苦了……为什么是你?” 他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住了她。 王晓菁第二天到公司,什么都不想干,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连艾瑞斯都说她头上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王晓菁用一个嗯字回应了他。 “‘嗯’是几个意思?连我都不想理了?我看你以后是不想好好做项目啦?等你要查数的时候可别来求我啊!” “没有以后了,我要走了。” “啊?你走去哪?跳槽吗?” “不知道,先离开罗申再说。” “你是要裸辞啊?哎哟,谁得罪我们的大宝贝了?是罗总虐待你了吧?要去吵要去闹啊,就这么走了算什么事?自己的利益自己要去争取,憋着气小心得乳腺癌!” 王晓菁刚想说是,又把话吞了回去,她现在不想跟罗锐恒扯上任何关系。 “我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哦,是不是腰椎间盘突出了?难怪,我看你发际线好像也有点往后移了。那是不能忍。” 艾瑞斯揉乱了王晓菁的头发,没有掉发也要给他薅下来一把了。他说:“年轻人,你就算想辞职也别这么冲动,先找好下家。当然,你要是不差钱,那就当我没说。” “我差钱……”王晓菁一想到自己还欠着何权贵五十万,硬挺挺的傲气灭了一点。 “那我给你指一条康庄大道。你知道‘罗申资本’吧?他们今年的招聘应该开始了。罗申咨询的人优先,工资翻倍哦!” 王晓菁听过这家赫赫有名的私募基金。以往每届都有一人会去罗申资本。它家的offer(录用)就像一个奖章,谁别上了,就意味着是同届里最优秀的。她偶尔也会想一下,在查清楚嘉华项目之后做什么。偶尔也会想一下罗申资本,不过主要是因为它家钱给得是真多。如果能去的话,一年就可以还清债了。 现在王晓菁找到了一个短期的目标。她现在需要自己忙一点,否则她会止不住地想起昨晚。那种想恨恨不起来的感觉,如同无望地在深海漩涡里挣扎一般。 看到菲利普的晚饭邀请从邮箱里蹦出来时,王晓菁愣了一下。是个一对一的晚饭,菲利普也没说原因。她点了“接受”,又继续修改简历。陈雨思先前找她要一份简历,说是备案。她猜应该是罗锐恒说过她要离职了。正好她也要准备罗申资本的申请,一举两得。 晚饭地点离公司有段距离,王晓菁走了二十分钟路,这等于说菲利普不想让人见到他们吃饭。等她坐下来,菲利普开始东拉西扯地寒暄,明显是在围绕某个中心画圈,但始终不走入正题。 菲利普点的都是素菜,王晓菁只要了一碗黄鱼面。面坨了、鱼肉也腥了,她都没动几口。心神飘忽不定,一会放大了桌上花束的叶子,一会又窃听隔壁桌的 分卷阅读287 聊天去了。她保持着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回应,直到菲利普提到了罗锐恒的名字。 “罗总下个项目你也会上吧?我跟你说,高信可不好对付,你要小心点。” “菲利普,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 “呵呵,您跟罗总的反应一样。” “罗总知道了?那他怎么不留你?” “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什么叫到时候了?你该升高级分析师了,那时候走机会更多。你肯定会是你们这批最早升的,急什么?” “就是觉得做得差不多了,该学的都学会了。后面几年都是重复性的工作,没什么意思了。” “你找好下家了?” “还没有。我想申请罗申资本。” “你知道有多难吗?每年就从罗申咨询招一个人!你们这级可是不少人想申请。” “知道难,那就更值得一试了。” “我建议啊,你还是先到高级分析师再说。你放心,我可以帮你说话。” 菲利普说这话时前倾了一下。王晓菁心想他也不用离那么近,她听得见。她摇了摇头,也懒得诌出更多的理由来。 “王晓菁,你不能走!”菲利普有点激动了,“你不是在查嘉华项目吗?” “什么嘉华项目?” 菲利普揣摩她的目光太过明显,从蛤蟆一样恹恹耷着的眼皮下斜射出来。他笑说:“你就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家是嘉华电子的。当初那个项目争议挺大,你家里的情况我也挺同情的。” 王晓菁低下头看着一桌菜。她在想菲利普是怎么知道的。他没有直说,应该不知道她已经知道陈浩然和他的关系了。除了陈浩然,谁还会告诉他她在查嘉华项目?总不能是罗锐恒吧? 她抬起头问:“我家里什么情况?” 菲利普支吾了起来。王晓菁又说:“我还是不知道您在讲什么。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工作了。” “不是要走了吗?还那么拼命干嘛?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嘉华项目的真相吗?罗锐恒是当年的项目经理。他那时候做了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王晓菁扔下餐巾布说:“我就要离开罗申了。罗申的人做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又花了二十分钟走回公司,和菲利普的饭让她更想离开罗申了。回去后她就开始准备罗申资本的面试。她把网站浏览了一遍,又搜了一下近期的新闻,做了点笔记,没写几个字就把笔丢在了一边。 为什么她觉得空虚又无聊?虽然每个字她都看进去了,但是每个字她都不感兴趣。这家公司,或是私募基金这个行业,她提不起兴趣。准备面试该有的冲劲和热情她也完全没有,连假装一下都觉得吃力。 她从罗锐恒的办公室前经过,发现没人。但灯是亮着的,大衣和包都还在。她转了一圈,看到有个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半透明的玻璃下方有一双熟悉的皮鞋。她发了一条信息给赛玲娜,问要不要一起回家。 赛玲娜回了她一张照片,是罗锐恒背对着镜头,在白板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配了一句“这是今晚的工作量”。王晓菁把罗锐恒的背影放大又缩小了好几遍,连像素的颗粒都看清楚了。 但是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王晓菁走到环球商业中心楼下,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她呆了一年零五个月十二天的地方。大堂又立起了圣诞树,今年挂满了金色铃铛和玻璃片,细看玻璃上还有雪花的纹路。她第一次注意到圣诞树的细节,也第一次注意到地面上铺的是米色大理石,有着棕色的纹路。周围经过的不全是面无表情、争分夺秒的精英,也有带着孩子等老婆的男人、对着圣诞树自拍的年轻女孩和悄悄偷懒的保安。 把守大门的门卫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憨憨的。他的工作就是常年为每一个不走旋转门而走旁门的人开门、关门。他拉开了门,问王晓菁:“小姐,你还要走吗?” 王晓菁转过头来。老天爷仿佛看到了她的状况,借着这个门卫的口问了一个一语双关的问题。她抱紧了电脑包,慢慢走出了大门。一出去就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熟人——杨凡冲她招了招手。 正如可望不可即的五分对人的诱惑,罗申资本也在对苏琪勾勾手指头。侯捷见她连工作都敷衍了起来,每天都把活压到韩启彬头上,自己总是关在小会议室里,着了魔一样准备面试。侯捷问她是真喜欢私募基金的工作,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你想说什么?是因为虚荣吗?因为拿到了Offer特别有面子吗?”苏琪反问道,“是又怎样?难道有罪吗?” “那倒不是…… 分卷阅读288 只是觉得如果是真心喜欢,才会做得下去吧。私募的工作也很累啊。” “面子也是喜欢。你可能觉得肤浅了,但是公司的名头、给的钱多,这些不也是你当初选择罗申的原因吗?” 侯捷举手投降,把为她打印的面经[面试经验。]材料往桌上一放就退出了会议室。一出门撞到韩启彬,说是左安平叫苏琪过去。 左安平一见他们就一副不想见的样子,仿佛看到她那个只知道看喜羊羊不会做奥数题的儿子。原来昨天布置给他们分析中国咖啡市场规模,交上来的却不是她想要的。 “苏琪,你们做的什么东西?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没听明白?要是照你这个分析,中国的人均咖啡消费量会超过美国,这怎么可能?” 苏琪像是根生锈的钉子钉在原地。不光是因为挨骂,更是因为韩启彬昨天就提醒过她,过分提高对某个新兴连锁咖啡品牌的增长预测会导致整个市场被高估。而她当时在想从哪能搞来罗申资本的面试题目,根本没听进去。 韩启彬也在一旁低着头。苏琪突然说:“韩启彬,不是叫你改了数吗?你发给安平的怎么还是老的版本?” 韩启彬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看到苏琪努力装作说真话的样子,眼睛圆了两秒钟。他说:“哦,抱歉,好像是我发错版本了。我现在就去拿电脑过来。” 等待的时间里,苏琪和左安平道歉说以后一定对手下发出的每一封邮件好好把关。韩启彬回到会议室门外时,恰巧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这不是韩启彬第一次马虎了。 韩启彬推门进去,把他昨天按照自己想法做的另一个版本投影出来。左安平对这个版本还算满意。他们俩出来后,一前一后走回到办公区。韩启彬默默走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苏琪说:“今晚还要加班呢!” 韩启彬瞥了她一眼说:“加班看面试资料吗?” 苏琪脸色难看,谁也不会把密谋要跳槽的事挂在嘴上。此刻他们的对话就发生在菲利普办公室外。只见一颗光秃秃的圆脑袋从电脑屏幕后升了起来。菲利普喊道:“苏琪你进来一下!” 苏琪恶狠狠地盯着韩启彬,拗出一个“你等着”的口型,进了菲利普办公室。 门一关,菲利普就问:“是不是想去罗申资本?” “老板您别听他瞎说,我是在看项目的资料。” “是不是?” “我只是随便看看......” “你要是随便看看可赢不了王晓菁。” “您说什么?王晓菁也要申请?”话一出口苏琪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但菲利普却说:“我帮你。” 散会后,罗锐恒叫住了赛玲娜。在亚当斯交给他的文档里,大多数都中规中矩。但有一份和之前工作没什么关系,却恰恰切中了罗锐恒新调整的方向,是高信在过去五年“致敬”过的所有创业公司名单。从产品比较到公司融资情况,整理得非常详细,还做了一些额外分析,挺有见地。 赛玲娜说:“不是我做的。是一个新来的A1[Analyst Level 1,第一年分析师。],叫韩启彬。” “哦,他人呢?” “在菲利普的项目上。” “菲利普……”罗锐恒嘀咕了一句,“这小子竟然没提过。” “您要把他调过来吗?” “嗯。” “菲利普的项目有两个月呢。” “是个问题吗?” 赛玲娜语塞。也是,对于罗锐恒来讲一切都不是问题,但这会成为她的问题。 “没事了,你走吧。” 赛玲娜却没动弹,说:“前几天您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当时在开会没注意。有事吗?” 罗锐恒想起是把王晓菁送回家的那个晚上,说:“没事,拨错了。” 赛玲娜长长地哦了一声。自从他们分手后,罗锐恒从来没有找过她一次,她也没有。那天王晓菁凌晨三点多才回来,一身酒气,她没有多问。那时候的猜测现在得到了印证。拨错能拨错两次吗? 而且那个晚上之后,王晓菁同她的话也少了。不光是和她,和任何事物、任何人的联系都少了,总是隔绝在自己的世界里。赛玲娜觉得那一定是个悲伤的世界,要不然王晓菁不会看上去身体那么沉重。直到前天晚上,王晓菁突然开口说了很多话,说的却是她要离开罗申了。 罗锐恒只是静静地听着赛玲娜的叙述,包括赛玲娜说王晓菁家境不好,欠了一大笔债,母亲只能靠卖水果度日。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流露任何表情,像往常一样,仍然是一个公私分明、又冷又酷的老板。他 分卷阅读289 问:“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晓菁真不是被你逼走的吗?” 罗锐恒像听到了一个无聊的笑话,说:“不是,我跟你一样希望她留下。你也可以和她重申一遍。” 赛玲娜要下班时发现韩启彬还在加班,但苏琪已经走了。她告诉韩启彬罗锐恒有可能调他回高信的竞标项目,他倒不意外,说:“看来罗总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凶啊,求他还是有用的。” 原来韩启彬一听说罗锐恒来带高信项目,还把吴瑞刚换了,就去毛遂自荐了。但是罗锐恒说竞标暂时还用不到A1,没有马上答应他。 赛玲娜说:“你不应该去求他的。” “那我该去求谁?” “谁都不该去求!罗总已经因为要了安平得罪了菲利普,再要走你,不是要得罪死?” “原来你担心的是罗总……” 韩启彬总是慢吞吞地说话,语言总是比他的思维慢半拍。再配上同样慢半拍的表情,会让人误解他其实没那么灵光。赛玲娜看不出他到底是涉世未深,还是根本不屑于办公室政治,但她不能不多想一层。她不想看到韩启彬成为两个合伙人斗争的导火索。可这个小孩子看来完全不清楚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她说:“你就是到了高信的项目上,我也不会带你的。” “哦,那样也好。” “你……韩启彬,这是工作!” “我是在说工作啊。你不用太担心,也不一定真会让我上。安平经理……她可能不太喜欢我,未必会要我。退一步说,你要真觉得会对罗总不利,我就拒绝罗总吧。” “你真的想做高信的项目?” “嗯,可能我想得太简单了。高信是个大项目,又是跟着罗总,应该是个锻炼的机会吧?而且长项目更能把一个行业做透,我就是这么想的。” 赛玲娜哭笑不得,他还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只是运用的不是时候。 “这样好不好,先安心做你现在的项目。你已经在菲利普的项目上超过两周了,按规矩这个项目要算分的。突然就走肯定要给你打低分的。” “哦,那无非就是从四分到三分。我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是在想办法能让几方都满意吗?既不要得罪菲利普,也不要让罗总为难,还得让你回高信项目。唉……”赛玲娜无奈地打量着韩启彬问,“你身体怎么样?” 雪后,石灰色的秃枝上覆盖着积雪。偶有树枝压断了,在寂静的道路上发出咔嚓一声响,雪粉撒落在了红瓦的屋顶上。这条种满了梧桐的老街上,两边都是老洋房,低低地掩藏在插着玻璃碎片的墙头后。它们的主人非富即贵,或有着不可言说的历史,或在闷声发着大财,但都坚信这里代表着地位、品位和好风水。 王晓菁站在刻着“罗申资本”的小铜牌下,看了下时间。这里离博纳的办公室不远,她和徐芳琳约了面试后一起吃午饭。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出来,甚至更短。 HR领王晓菁穿过一楼走廊。她路过一间透明的会议室,苏琪正坐在里面面试。年轻的面试官看到有人经过往外看了一眼,苏琪也跟着看了一眼,和她碰了个照面。王晓菁不知道这已经是苏琪今天第三次碰到不想见的人了。 可是HR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带着王晓菁来到了三楼。HR推开最深处的一扇双开门,对里面的人说:“郑总,候选人到了。” 这个被称作郑总的男人请王晓菁坐到了沙发,一上来就要自我介绍。王晓菁打断他说:“您不用介绍了,我知道您,罗申资本的中国区总裁郑才化先生。但是我不明白,第一轮面试就见您吗?不是应该由Associate(投资经理)先面吗?” 郑才化笑道:“看来罗锐恒没告诉你呀。这不是第一轮,是终面。你的简历是他直接发给我的。你还别说,罗锐恒竟然是个不错的老板。” 王晓菁这下明白了,难怪陈雨思会问她要简历,原来罗锐恒为她做了内部推荐。她接到HR通知面试时间的时候还奇怪,罗申资本的效率怎么会那么高?明明她才把申请发出去半小时。现在她不得不承认有点感动。她想起曾经培训上林姿绮问过的一个问题:他们期望的好老板是什么样的?她的回答是:导师型的老板,这种老板会为你的成功高兴,你的成功也能让他们更成功。即使你离开,他也会为你的成长开心。 那时候她绝对不是在说罗锐恒,那时候他们的关系水火不容。但是现在,郑才化提醒了她,罗锐恒就是那个符合她期望的“好老板”。 王晓菁问:“您是说罗总请您帮忙的?” “不是我帮他忙, 分卷阅读290 而是他帮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来没有向我推荐过人。罗锐恒那么挑剔的一个家伙,他说好的肯定不会错。他说你一直在他手下工作,是忍痛割爱。” 王晓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真这么说?‘忍痛割爱’?” “哦,这是我总结的。他只是把简历丢给我说:‘这个人你看看吧,可能会申请你们公司。’” 王晓菁认可地点点头,这才像罗锐恒会说的话。 郑才化说:“总之,就当提前帮我筛选过了,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王晓菁不知该说什么,这下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这一刻她居然担心的是能不能准时和徐芳琳吃午饭了。 郑才化将她的沉默当做了惊喜的反应。他说:“我看过你的简历,挺不错。不过私募基金的DD(尽职调查)好像没怎么做过?” “做过一个,是给某家基金做的养猪场项目。” “天元基金的那个?” “您知道?” “投资圈就那么点大。”郑才化笑得有些奇怪,就像想起了一个讨厌的人曾经干过的糗事,又问,“能不能给我讲一个你做过的最失败的项目?” 别人一般会问最成功的那个。王晓菁心想这位郑总还真不按常理出牌,果然是罗锐恒的好朋友。她回答说也是养猪场项目,便把当时为了迎合天元基金、不得不改增长率数据的过程说了一遍。 “……虽然项目是完成了,客户也很满意,但五年后或十年后就会发现不及预期吧。而投资的建议我也参与了,没有坚持当初的想法,这让人觉得很失败、很沮丧。” “他们没有投。”意外的,郑才化说天元基金的廖总曾在一次饭局上提到这个项目,还问他的意见,他给出了否定的建议。理由除了王晓菁提过猪周期,还有规模化的核心不在于收购多少养猪场,而在于生产技术的提升。与其投养猪场,不如投能帮助提高PSY(仔猪生产效率)的科技型公司。 “天元虽然没有听进去你的意见,但是听了我这个多管闲事的,也算他们运气好。廖总的手下真是瞎搞,也该好好管管了。所以你这也不算是一个失败的项目。” 王晓菁眼中一亮,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要说在罗申做了那么多项目,最遗憾的就是这个。她说:“那就没有失败的项目了。之后基本都是跟着罗总工作,罗总就没有失败的项目。” “嗯,应该都是战略类的大项目吧,就是说尽职调查的经验不多。罗申资本有两种岗位,投资或者投后管理,我觉得你更适合后者,能接受吗?” 这语气几乎是同意给Offer了。王晓菁正要说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郑才化突然又问:“忘了一个最关键也是最无聊的问题,为什么想来罗申资本?” 这也是一个准备过答案的问题。王晓菁说:“我当初面试罗申,做了很多准备,看过别人的面试经验,也想象过在那工作会是什么样。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这个公司和这份工作了,但是真进去后,发现还是不一样,比我想象得要难得多。客户的问题都很难,有时候难到你觉得请老天爷出马都帮不了他们。工作本身也很难,技能性的、或是待人接物,周围全是聪明人,跟他们打交道太累了。被老板骂、被更聪明的人碾压都是家常便饭。无数次想过要退出,有时候累得电话会议开着开着就开始说胡话。心里恨这个工作也恨了无数次。‘去他妈的!谁爱干谁干!老娘反正不干了!’几乎天天都想冲到老板面前爽快地丢下这么一句。” “是因为累了烦了才想来我这里?” 王晓菁摇摇头说:“虽然很累很烦,但工作来了还是会去做。我刚才说,跟着罗总的项目都是成功的,都是实实在在、能执行下去、能创造价值的项目。即使是最难的问题,最后还是被我们解决了。我在罗申最大的感受是,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解决完了就会很开心,但如果没有之前这所有的困难,开心也只是很肤浅的开心吧?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做了正确的事。而做正确的事比正确地做事要难很多,所以才有那些又累又烦的感受。现在理解了,以后应该会更理解这份工作。” “等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了吗?我问你为什么想申请罗申资本,不是问你为什么想去罗申咨询。” 王晓菁绷直了坐姿,认真回答道:“我没听错。这就是我的答案,我来就是想告诉您,我不想离开罗申咨询了。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但也感谢您帮我坚定了这个想法。” 王晓菁出来时离和徐芳琳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她踏进冬日的暖阳中,像裹上了厚实的羊毛大衣般舒适。郑才化对她的拒绝只是略略惊讶,说如果她改变主意还可以随时回来。也许只是客套话,但是她已经无所谓了。 苏琪也刚好结束面试。她们在大门外碰 分卷阅读291 到了。王晓菁对苏琪高高在上的鄙夷习以为常,没有察觉她今天额外沮丧。 菲利普说会帮苏琪面试,也只不过是透露了一些过往面过的问题,又请了一位曾在罗申资本工作过的朋友帮苏琪做了模拟面试。即使准备如此充分,苏琪仍然是从一楼的Associate(投资经理)开始面起。而且在这过程中被打断了三次,让她发挥失常。更气愤的是,当她看到王晓菁从顶楼下来时,马上明白王晓菁是拿到了内推,直接面了更高级的领导,不用想都知道是罗锐恒帮的忙。 王晓菁见到苏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幸好一出门就有辆出租车下客,苏琪马上就跳到了车上,生怕错过人生似的。如果告诉苏琪她其实拒绝了罗申资本,恐怕只会有“明明是被刷下来了、又非要保持体面”的嫌疑。 可没想到大门里又走出来一个熟人,韩启彬很自然地同她打招呼。王晓菁问他该不会也来参加面试的吧。 “是来面试的,不过没打算真进。就是想为明年正式的申请提前感受一下。”韩启彬穿着牛仔裤休闲服,一副“到此一游”的样子。 王晓菁乐了。有时候觉得他木讷,但一到关键时刻比谁都精明。 韩启彬问:“你要离开罗申了?” “我是闲着没事来面着玩的。要时不时找点压力,让职场竞争力保持一定的紧张感。而且……我面得不好,罗申资本拒了我。” 韩启彬还想和她探讨一下面试,但徐芳琳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了。王晓菁想到赛玲娜,对韩启彬也有了更多的好奇心,邀请他加入午餐。三人正商量着去哪吃饭,又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今天看来就是罗申校友聚会。许嘉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最不想见的人。刚刚他遇到苏琪,幸好苏琪被关在会议室里面试,就像老虎关在笼子里,伤不了他,他还心有余悸了一会。现在又遇到徐芳琳和王晓菁,他心里更发虚,但是面上却不愿输了气势。 他和一位罗申资本的VP(副总裁)告别后,对王晓菁和徐芳琳说:“这么巧?我刚看到苏琪也在里面。是不是又到了面试的时候?哦,应该是的。不过我不是来面试的,正在和罗申资本谈一起收购,是我在信源集团负责的第一个投资项目。” 王晓菁真想把许嘉峰那张急于炫耀的脸皮撕下来,但她更惊讶于徐芳琳的平静。徐芳琳淡淡地问是不是昭阳光伏。 许嘉峰见徐芳琳似乎冰释前嫌,便把他在与罗申资本谈判时表现得如何果断智慧像论文一样详尽地描述。就在这密集的信息里,还能穿插上一会司机要开着宾利来接他的炫耀。 王晓菁相信,没人阻拦他可以说到明天。他无非就想证明一点,上次王晓菁在叶婵面前戳穿了他的老底,却丝毫不影响他这棵顽强的爬藤植物继续向上攀爬。 徐芳琳耐心地听着,王晓菁几乎要催她走了。徐芳琳说不急,先让她打一个电话:“石总您好,我刚听说你们有意收购昭阳光伏,而且估值愿意给到十个亿?呵呵,从哪听说的?这还用听说吗?市场上现在都知道了。就是想提醒您一下,别和不靠谱的人合作。嘴都把不牢,合作起来谁知道会出什么差错?还有,据说这里面还有朋友间的关系,有没有台面下的交易不好说呢。” 徐芳琳放下电话,说了一句石总(就是刚刚送许嘉峰出来的那位VP)是她的客户。本着对客户负责的态度,她有义务告知风险。然后就拉着王晓菁和韩启彬去吃饭——无限量供应的龙虾,她请客。宾利车缓缓地停在了许嘉峰的面前,而他无话可说的表情看上去既滑稽又讽刺。 王晓菁回到家,发现赛玲娜的行李箱不见了,估计赛玲娜应该已经在高铁上了。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录音文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厂长一走,这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产品就做不好了…… 然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王晓菁呆呆地听着,勾起了不忍的回忆,马上合上了电脑。 六个小时候后,赛玲娜从京字牌照的出租车上下来,嘱咐司机等她一会。司机看到大门上挂的牌子,满脸不乐意,抱怨说还得赶回南边交车。赛玲娜用五百元堵住了他的嘴,像承担着某种使命般,庄重地走进了监狱大门。 第六章 交叉命运 张小美自从搬到北京后,便断了与何家村的联系。她父母除了每月收到一笔银行转账,面也见不到,电话也不通。但他们到处和人说,女儿嫁了有钱人,成了富太太,到北京去享大福了。 张小美开了一个微博账号,换了十几个后终于选定了“小美美眉”这个名字。每天的生活就是逛街晒名牌,吃饭晒自拍。人如其名,宛如网红。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换着车开,每天早上打卡晒今天要开出去的豪车。在所有这些照片里,无论是在安缦酒店的下 分卷阅读292 午茶,还是富士山下的泡温泉,或者巴黎老佛爷的扫货,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偶尔出镜的一双男人的手,她总会紧紧握住,用各种昵称深情地称呼这个男人。 “你说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呢?”张小美靠在这个男人的臂弯里,翻着微博。她刚刚发了一张在普罗旺斯旅游的照片。她穿着白纱裙,背对镜头,身后牵着一个人的手。有粉丝回复,问这是不是好事将近的照片。 男人的手捋着她的头发,又伸进了她半敞的睡衣里。她翻了个身,脱光了衣服,贴上去问道:“不能只是这种关系吧?” 云雨半途,有人敲门。男人意兴阑珊,张小美穿上睡衣去开门。门一开,许嘉峰一脸局促地站在门外。 张小美回过头去喊道:“老廖,有人找!” 天元基金的廖总走出来接待。张小美回到卧室,扒在门边仔细听着。 没过多久许嘉峰就告辞了。张小美匆匆把一个记事本塞进了保险柜里,跳到床上躺好。廖总进屋来说:“走吧。你不是看上那个卡宴了么?去买吧。” 张小美躺在床上没动。 “走吧,廖太太!” 她这才欢天喜地地跳下床来,扑到了廖总怀里说:“要叫‘廖夫人’。” 去买车的路上,她在微博上发了一张芍药花的图片,什么也没说。然后用她的小号伪装成粉丝在下面回复道:芍药在古代还有一个名字,叫“将离”。 卖了一天水果后,周红梅推着三轮车走回何家村。熟识的老邻居们走了很多,张小美一家搬去了市中心,何全父子一南一北地隔着。巷子里冷清了很多,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了。路边堆着一些破纸箱。周红梅蹲下来挑了挑,把能卖钱的折了起来,放到三轮车上。眼看又到年关,她攒了一年卖纸箱和塑料瓶的钱,想着今年给女儿买件像样的羽绒服。王晓菁的大衣还是七年前过生日时买的,内衬都补过好几次了。 走到家门口,周红梅站住了。何权贵背着手在她家门外站着,仰头看着,像在琢磨着这二层小楼值几个钱。看到周红梅来,何权贵迈开步子就过来,吓得她拐着车头就要走。 何权贵一把拽住车头说:“哎!你跑什么啊?” “上个月的钱不是都给你了吗?” “我来就是要钱的啊?你把我当什么人啊?” “那……那是干嘛?” “我来是告诉你,不用再给我打钱了!” “你又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啊,说好的不能变啊。该还多少就是多少!多一分钱都没有!” 何权贵乐了:“还不相信?以为天上掉馅饼是吧?我告诉你,还真就掉馅饼,真就砸你头上了!钱不用还了!” 王晓菁接到周红梅的电话也不敢相信。周红梅激动地语无伦次,她问了几遍才捋清楚。她又给何权贵打去电话确认,看来真不是陷阱。何权贵说她这几年还的早就超过本金了。国家最近严打P2P和高利贷,他不想惹麻烦,就当做善事了。王晓菁要是感谢他,就替他去庙里上炷香吧。 王晓菁就在公司门外打的电话,然后欢呼雀跃地跑进办公室。她第一个想找的就是赛玲娜,想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赛玲娜一定会拉着她去买几件漂亮衣服,这也是她想要的。还要买张单人床,终于不用和赛玲娜挤一张床踢来踢去了。再买束玫瑰插在家里,这也是她一直想要做的。还有、还有,要给周红梅买个电烤箱,再买件新大衣和围巾,都要羊毛的! 她的清单瞬间就拉了长长一串,都列完了也没看到赛玲娜。昨晚赛玲娜回来倒头就睡了,也没说上几句话。今天赛玲娜又一大早出门,说是见客户。王晓菁一整天都没在公司见到她,也没见到罗锐恒,心想也许他们是去客户那开会了。 晚饭前,她看到罗锐恒的办公室拉上了百叶窗。她正要问陈雨思罗锐恒何时开完会,门开了,赛玲娜和罗锐恒一起走了出来。 赛玲娜眼神古怪,不再那么透明清澈,王晓菁还能看到点愤怒的余火。赛玲娜回头望了罗锐恒一眼,也很古怪,像在警示他什么。罗锐恒刚问了王晓菁一句面得如何,王晓菁就被赛玲娜拉走了。赛玲娜要王晓菁回家等她,她有话要说。 罗申资本面试的结果出来了,特别出乎所有人意料,今年居然没有一个人拿到offer(录用)。韩启彬走得最远,面到了终面,但最后也没拿到。他兴致勃勃地告诉赛玲娜自己被拒了。 “被拒了还那么高兴?” “嗯,果然还有差距。现在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该往哪里努力了。而且菲利普答应放我下项目了。” “这么快?你真和他说自己生病了?” 原来赛玲娜建议韩启彬装病 分卷阅读293 两周,这是最安全的下项目的方式了。等到韩启彬正准备找菲利普谈的时候,却没想到晚了一步。 苏琪先找到了菲利普,强烈要求把韩启彬换掉,列举了一大堆韩启彬工作不得力的地方。她没提她和韩启彬在面罗申资本时是同一个面试官。韩启彬能走到终面,而她却挂在了一面,这让她脸往哪搁?她还怎么使唤他? 菲利普将信将疑,因为韩启彬上一个项目是四分,口碑不错。菲利普叫来韩启彬,问他是不是和苏琪闹矛盾了。 韩启彬想起赛玲娜的话。这时候如果顺势说自己因为身体欠佳,既可以顺利下项目,又可以解释苏琪口中的“工作不得力”。可话到嘴边他改了主意,他说了真话,就是不想再在苏琪手下干了。 “是有矛盾。” 当着苏琪面,韩启彬对菲利普说,“性格不合适,工作节奏也不一样。如果对您来说是个棘手的问题,我愿意下项目。” 菲利普说:“也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一开始总要磨合嘛。现在临时换人,到哪去找人?你们再多沟通沟通,多沟通啊。” 可是苏琪和韩启彬同时拒绝了。苏琪说她已经和雪丽聊过了,雪丽正好不在项目上,也愿意来。菲利普无奈,比起损失一个A1,一个有经验的A2肯定更重要,只得答应了。 雪丽听说要上菲利普的项目,特地来找韩启彬问要怎样才能 “survive(生存)”下去。韩启彬说很简单,顺从他们就好。 赛玲娜无奈地看着韩启彬。他这样直来直去,现在大家会因为他是新人什么都不懂而原谅。但在职场里这样耿直,长远来讲肯定会得罪不少人。 “你说得这么直白,等于告诉菲利普和苏琪以后不想和他们工作了。” “我知道。但是赛玲娜,我做不到你这样让所有人都喜欢。如果想讨所有人的喜欢,只会让自己难受。我只能选择不和讨厌的人一起工作。” “只有一种人才能自由选择和喜欢的人一起工作,那就是自己足够强。启彬,如果你选择这条路,就要让自己一直强下去。” “好像也没别的路可选。” “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赛玲娜想起王晓菁来。有时候她佩服像韩启彬和王晓菁这样刚强又恣意的人。她偶尔也会想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一个永远温柔、永远不会说“不”、永远被所有人都喜欢的赛玲娜。哪怕被人讨厌也没关系,她想成为一个会被有些人讨厌,但更真实的自己。 韩启彬问赛玲娜是不是想起了王晓菁。面试完那天他们一起吃饭,王晓菁问了他很多问题。他回忆道:“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不光是那种读书好的聪明,感觉都被她看透了。有这样一个朋友不会觉得有压力吗?” “压力?不会啊,只会觉得通过她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晓菁是我在罗申最好的朋友,不,应该说是一个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她要走了吗?我问她如果上高信项目能不能跟着她,她说她没机会上这个项目了。” 赛玲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人生上的好朋友是她不想失去的人。这也是她今晚想同王晓菁谈论的问题。她回到家里,就看到王晓菁正在收拾行李。即使王晓菁在几天前就告诉她要离开罗申,她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还是要走吗?” “我不知道,我想休息几天,好好想想。”王晓菁把一件衣服打包起来说,“你今天在罗总那里拦住我,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是不是他逼你走的?” “不是他的原因,是我自己想走的。” “晓菁,能告诉我真实的原因吗?” “呵呵,又累又烦,还不够真实吗?” “我从来没有听你抱怨过又累又烦。难道不是因为……嘉华电子的项目?罗锐恒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威胁你了?” 王晓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怎么知道嘉华项目的?” 嘉华电子对于赛玲娜来说是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名字。她问过罗锐恒做过什么项目,罗锐恒提到过。前几日,她又听孙明经无意中提起过,说王晓菁父亲就是从嘉华电子下岗的。但她第一次知道嘉华电子,却是从父亲孙梁玉的口中。 从小她家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大多数是来找孙梁玉的。赛玲娜见怪不怪,很少留意这些人来的目的是什么,和父亲谈的什么。但就在高一的某一天晚上,她被一道物理大题难住了,解不出来就开始走神。家里这时来了客人,朱可青关上了她的房门。她听到客厅里有个陌生女人与父母寒暄,一开始是窃窃私语,然后声音大了起来,隐约听到女人说只是一个果篮,而孙梁玉说不要客气。女人走后,她悄悄打开房门,从一道缝里看到朱可青拆开了果篮,把最上层的几颗小菠萝拿出来放到果盘里。大多数缺 分卷阅读294 斤短两的果篮都会在下面塞些报纸。朱可青看到报纸层,提起篮子就准备扔了。 篮子一歪,一块小巧的绿色“砖头”掉在了地上。孙梁玉走过去,看看地上,又看看篮子。朱可青从篮子里又摸出了一块、两块……一共十块“砖头”。朱可青小声地问孙梁玉那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赛玲娜一直都记得那个场景,满屋充斥着菠萝浓郁的香气。可她不再觉得香甜,她只觉得脏。 赛玲娜说:“晓菁,在知道你也和嘉华电子有关系后,我去网上查了当年这个项目。” “结果呢?” “没查到什么特别的。” 王晓菁苦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 “所以你真是为了嘉华项目加入罗申的?” 见王晓菁不答话,赛玲娜又说:“我今天去找罗锐恒了,我跟他提了嘉华电子……” “你……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我才觉得是个问题。” 事到如今,王晓菁再也瞒不下去了,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赛玲娜。赛玲娜听完已是泪流满面,一把抱住王晓菁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听着太心疼了!” “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做不了什么。你说我可以去怪谁呢?” “不!那是因为你知道的不是全部真相!”赛玲娜坐直道,“晓菁,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知道你听了之后会不会不再理我。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只是希望听完之后,你会原谅我!” 王晓菁茫然地看着她,甚至有些害怕。但赛玲娜认为真相比原谅更重要,比起王晓菁急切地想知道什么,她更急切地想要坦白。她说:“我父亲曾经当过宁海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他知道嘉华电子的情况。” “你父亲?你父亲……难道是孙梁玉?” 看到赛玲娜点头,王晓菁一阵眩晕。当年她放了学就去市政府大门前坐着,和嘉华厂的员工们为了3.5亿的补偿金讨说法,她去过多少次都不记得了。她总是不吵不闹,静静地等待,有时候还带着作业去写。市政府门口总有几个穿着夹克、背着单肩包的便衣。她和那几个便衣都混熟了。他们问她为什么不回去好好上课,她说钱要不到课都上不起了。她也记得很清楚,嘉华的员工们要找“说了算的人”出来。这个说了算的人就是孙梁玉,而他从未出现过。 但赛玲娜下一句话更让人眩晕。她说:“有人给我父亲送过十万美金,为了嘉华电子!” 王晓菁站起身,离开了赛玲娜,离开了她们所处的空间。她走到厨房,又不知为什么要走过去,要想什么、要干什么、要问什么都不知道。赛玲娜贴在门框旁,小心翼翼地不敢跨出一步。她们被一道门框隔开,隔在明暗两个世界里。 半晌之后,王晓菁问:“是谁?是谁送的钱?” 这就是赛玲娜突然去北京的原因。她去找孙梁玉,确认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隔着铁窗,父女俩一起回忆起那个夏夜。他们拼凑起了那个送菠萝的女人说的每一句话。 菲利普从林姿绮办公室出来,脚步都要飞起来了。这个女人表面中立,私底下还是看不惯罗锐恒,因此总是有意无意透露一些“好消息”给自己。而且今天的“好消息”不止一件,王晓菁竟也主动找上门来了。 关起门来,王晓菁告诉菲利普:“我接受您的建议,我不走了。” 菲利普欣喜若狂:“你终于想清楚了啊!看清楚罗锐恒的真实面目了吧?” “……嗯。”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我要离领导层更近,我需要您的支持,我想升高级分析师。” “好,没问题,马上就是年末的评估委员会了。我一定力挺你!你想怎么做?” “您很快就会知道的。” 亚当斯本想让罗锐恒马上去见刘威,但罗锐恒硬是拖了两天,非要准备充分了才肯去。刘威的私宅在上海近郊,召唤他们来此汇报。说是私宅,跟庄园差不多。有山有水,据说还有一座小型动物园。工作人员带他们在院子里七拐八绕,时不时就能听到凄厉的嘶吼,感觉是一个发了财的疯子建造的庄园——事实也是。 罗锐恒问工作人员:“那是什么声音?” “熊。” “刘总的宠物还挺特别。” 工作人员笑道:“……你一会就知道他是怎么养的了。” 他们走了很久才到了一座小山包上的亭子。亭子四面铁窗环绕,只有一扇门进出。在等刘威的时候,罗锐恒认真研究了一下房子的构造。发现铁窗上上着锁。如果门一锁,他们出都 分卷阅读295 出不去,形同监狱。 罗锐恒问亚当斯:“他喜欢恐吓客人?” “在他眼里没有客人,他就是要把所有人的卵蛋都捏在手里,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罗锐恒不知道该敬佩还是同情亚当斯。一把年纪要应对这样的客户,难怪说“打不过”。 刘威来了,被一群手下前呼后拥着进来了。门一关,手下在门口把守。他坐下来先对着助理吴迪敲了敲手表,吴迪马上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手下端来个托盘,托盘上只放了一只银质的小酒杯。一股浓重的酒味弥散着,刘威眯着眼睛,一口喝下,看不出是满足还是厌恶地咂了咂嘴。 罗锐恒望向亭子外,发现熊已经不叫了。原来这就是刘威养熊的目的——取熊胆…… 刘威问:“你就是罗锐恒?” 罗锐恒点点头,也在打量着刘威。说他是黑老大也像,土匪也像,可就不像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更不像高科技界的领军人物。 “说吧。”刘威说,“你想出什么厉害的招了?赶紧说!” “高信要应对竞争的领域很多,手机、视频、游戏领域里都有许多竞争对手,是四面树敌。” “这些都知道了,你赶紧告诉我我不知道的。到底怎么干死那帮逼养的?尤其那个视艺,妈的那个什么余跃,装神弄鬼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罗锐恒摇摇头说:“我的策略是换个思路。不要打,不要把他们当做竞争对手。这不是一个竞争战略,这是一个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生态战略。高信需要变革,需要……” “啥?你要我当个怂包啊?你这说好听的是生态战略,说不好听的就是拿钱笼络人心!”刘威指着亚当斯问,“这就是你说的最厉害的人啊?我放的屁都比他的话听着聪明!” 亚当斯说:“刘总,你先听罗总说完。” 刘威一甩手说:“妈的!不听了!什么狗屁玩意儿?别做了,滚回去吧!” 罗锐恒说了个“好”站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停下,回望了一眼,原来是问亚当斯走不走。这可把刘威气到了,说:“你这是干嘛?” “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你们不想做项目了?” 罗锐恒把一叠材料放到刘威面前,说:“等刘总愿意听了,我们再谈吧。”然后摆摆手就真走了。 回上海路上,亚当斯批评罗锐恒不该冒风险,万一刘威真不做呢?这几个月不就白努力了? “您放心,他会回头的。” “你就这么大把握?” “您都没劝场,说明您把握也很大,只是要我去做而已。刘威这样的人,要把所有人的卵蛋都捏在手里,捏不到的他才会惦记着吧?” 果然不出所料,刚到公司楼下亚当斯就收到吴迪的电话,说还要安排一次会议。这次在上海总部进行,请亚当斯直接带上项目合同。 亚当斯看了一下表说:“还行,花了一个小时看材料,想必是真想通了。” “嗯,想必也看到新闻了。” 罗锐恒把手机递给亚当斯,原来视艺刚刚宣布了港股上市的时间,据说敲钟那天还会给市场一个“惊喜”。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要拖两天?” 罗锐恒没承认也没否认。这个赌有点冒险,因为刘威刚刚还不屑地表达了他对股市的轻视。刘威说每年浪费钱在审计和做年报上,真的很无聊。说他最想裁撤的就是投资者关系部,因为他们总是不让他乱发表意见。他还鄙视视艺的余跃一贯喜欢作秀,不过是为了迎合上市前夕的媒体报道。如果能让上市当天的股价好看一点,余跃敲钟时屁股上插根葱都是有可能的,他干得出来。 罗锐恒想,这更像是刘威能干出来的。但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越在乎的越会表现出不在乎,拼命诋毁的恰恰是其最脆弱的地方。他拿捏住了刘威的心态,才敢赌这一把。 他和亚当斯下了奔驰,边走边讨论项目正式启动后的人员安排。亚当斯说这个项目必须要配精兵强将。一踏进公司,就看到王晓菁迎面而来说:“老板,我想上高信项目。” 罗锐恒差点脱口而出问她不走了?慢慢的,他冷静下来。王晓菁是在笑着说的,可是她的眼里却是一种陌生的冷漠,像是初冬湖面上的浮冰。这层浮冰上影影绰绰倒映着人影,仿佛随时会踏碎冰面沉入水底。 如果只是对付个视艺,以罗申在飞彩项目上对它的了解,这完全是个绣花枕头一样的竞争对手。但凡透露一点先前做的调查内容,都够它喝上一壶了。但是罗锐恒不这么想,他告诉团队,这个竞争战略没那么简单。如果高信不把自身的护城河建高一点,以后还会有更多类似“视艺”的 分卷阅读296 公司出现,会疲于应付。 他面前的这些人,这些最终被选定参加高信项目的人,都是罗申的精兵强将:左安平、孙明经、赛玲娜、韩启彬和王晓菁。尤其是赛玲娜和王晓菁,她们刚升高级分析师,是这一批里最快的两人。他们就是要建起这座护城河的建筑师。 而且是和高信的人一道。在联合项目启动会上,刘威说对于罗申来讲不过就是一个项目而已,失败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是对于高信来说,就是悬崖边的战争,失败了他只能从高信的顶楼跳下去,而且要带着高管们一起跳。 不知道高管们听到这些话作何感想。他们听到刘威要跳楼的言论,五官都扭成了一团,等刘威离开后才敢轻松地同罗申团队寒暄起来。 一般财大气粗的大企业都会有自己的战略部,就好比内部军师团队。他们常和咨询公司一起合作,一个提供内部信息,一个了解外部市场。首席战略官齐东军今天没见到,据说在国外出差。他是刘威最信赖的军师,但为人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连罗锐恒都没见过他。 战略部一个年轻的分析师刚从另一个会赶过来,会下和左安平介绍他们所了解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不但条理清晰,还说了一些自己的观点,挺有见解的。 王晓菁问他:“视艺什么都做,你觉得对高信威胁最大的一块是什么?” “就是视艺什么都做。高信的多元化战略做了七年才有今天,视艺三年就做到了。如果它还要联合其他企业搞自己的生态圈,我们就更被动了。罗申的战略非常及时。我认为这对高信也会是一个转型的契机,所以积极要求上这个项目,希望能同你们一道推动高信的转型。” 王晓菁赞叹,这个分析师看上去不过刚刚工作,但是已经看出来罗锐恒想实施的战略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竞争战略,而是要借此推动高信的变革。她忍不住佩服起高信招人的眼光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刘威看上去像个脾气暴躁的骗子,但是培养人才确实有一套,先是路其,现在连一个分析师都这么优秀。听说刘威对招人这块特别注重,早年连高信小卖部的收银员都要亲自面试,现在高信的所有高管也都是他亲自招来的。 分析师问她怎么称呼。在得知王晓菁是刚加入罗申不到两年的高级分析师,他说自己也有一个朋友在罗申。 “她叫赛玲娜,应该和你一级吧,我们是北大同学。” 王晓菁愣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鸣。” 王晓菁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赛玲娜刚刚还在,此刻却不见了。她刚准备说“我知道你,但是你别再烦赛玲娜了”,程鸣竟然绕开了她,径直向门口走去。 赛玲娜就站在门口,低头在用纸巾擦手。程鸣走到了她面前,微笑着。等她抬起头时,一脸惊愕,他还在微笑着,给她递上了一条手绢。 回到公司已经很晚了,王晓菁都准备回家了,却被罗锐恒拖到了图书室。平时这里人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王晓菁偷懒打尖的地方。门一关,罗锐恒就问她为什么突然想上高信的项目。 “不是你希望我留下来的吗?” “有那么多项目,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罗锐恒顿了一下说,“为什么不是菲利普的?他不是刚刚还在管理层会议上举荐你升职的吗?” “……是,我找过他,为了升高级分析师,为了能有更多和你们这些大老板接触的机会,但也是因为是你的项目啊。” “王晓菁,我谢谢你屈尊选我的项目,但我要听实话。还有,听说你拒了罗申资本?” “我是被拒的,我面得不好。” “我看是故意的吧,郑才化都跟我说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内推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没打算去?我这面子不值钱是吗?” “不是,我……我没想清楚。” “王晓菁!” 罗锐恒高呼了一声她的名字。王晓菁听不出来他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或者兼而有之。换做是她也会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告诉我!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你可以走……” “我愿意说!” 罗锐恒指了指沙发,他们坐下,膝盖近得快要碰到一起了。王晓菁把一枚U盘放到了罗锐恒面前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又骗了我!” 就在王晓菁准备离开罗申那晚,杨凡告诉她发现了陈浩然的新遗物,也许对她有点帮助。 “新的遗物?”王晓菁记得她曾经问过杨凡是否发现什么,但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分卷阅读297 “嗯,是前几天才找到的。我想可能也就只有你关心吧。” 杨凡记得很清楚,快要下第一场雪时菲利普约她在半岛酒店见面。她穿着孕妇服,脚肿得要穿棉鞋,在奢华的环境中格格不入,落座时显得有些局促。菲利普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常约客户见面的地方,刚谈了一个大项目。 “那只猫挺乖的。我儿子跟它处得来,天天抱着不撒手,叫他吃素也愿意了,还得多谢你。唉,只是我一看到那猫就想起浩然。办公室也退租了,前几天我去收拾,这些是浩然的东西,你可能想要留着。”菲利普交给杨凡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些杂物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菲利普又说:“上次你问到他之前做过的项目,好像是叫嘉华是吗?也许电脑里面有。” “哦,不是我问的,是个……他以前的朋友,谢谢你还惦记着。你和罗总都是好人,帮了浩然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你不想现在就打开看看吗?” “什么?” “我说电脑。” “哦,不了,不用。浩然的密码我也不知道,他总是搞得很复杂,学理科的嘛。而且肯定都是工作上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菲利普有点失望,他刚要说什么,眼神突然变了方向。杨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没发现什么。菲利普说今夜预报有雪,让杨凡早点回家,便匆忙结账走了。杨凡没有着急走,而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电脑的密码她试了几个都不对。 一个单身男人过来搭讪,问杨凡是一个人吗。杨凡指了指掩在桌子下的肚子说她都结婚了。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又敲了一串密码。这次对了,她输的是跟陈浩然的结婚纪念日。 “2011年5月16日,也是这个U盘的密码。”杨凡郑重地把一枚黑色U盘交到了王晓菁手上。 王晓菁一拿到U盘,也不着急走了,马上回到办公楼大堂打开电脑。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JHE”。她的心颤了一下,这是她熟悉的代码——嘉华项目的代码。她打开文件夹,发现是各种各样的PPT和Excel文件,按日期排列。每修改过一次都留了一个版本。随便打开一个模型文件,竟然是未加密的! 心脏狂跳了起来。王晓菁此刻特别感谢陈浩然的严谨认真。她发现模型的每一处关键假设旁都注明了数据来源。在她最关心的“60%”良品率旁,也写着一串备注! 王晓菁问罗锐恒:“你根本就没看过陈浩然的模型对吧?或者至少没看过他在完稿前的每一个版本。” 她记得从罗锐恒那偷来的嘉华项目的文件夹,只有一部分资料,没有陈浩然这么齐全的版本。陈浩然应该只交给了罗锐恒最终完稿的模型。 她说:“我看了陈浩然做的每一个版本,看到他是如何把良品率那个假设一步步改到了60%。这个数字他改过三遍。第一次是80%,他在备注上写的是‘纯假设’。第二次是70%,他备注写的是‘纯假设,待菲利普回来后商讨’。第三次才是60%,他的备注写的是……” 罗锐恒突然制止了她,脸色变得很难看,说:“不用说了。我说过了,是我的责任。” “你没必要去担这个责任。”王晓菁还是说道,“第三次,他的备注写的是‘鉴于菲利普仍未回来,和鸣飞商量后用60%,亚当斯同意’。菲利普就是你吧?是你曾经用过的英文名。三个版本间隔了一个月的时间,那一个月你去哪了?” 如果时光能倒流,罗锐恒愿意用他十年的生命交换那一个月的不存在。他是一个很少后悔的人,可有件事多年来令他无法释怀。他母亲走路一瘸一拐,这些年通过矫正已经好多了,但他还是担心她老了之后,钉在骨头里的钢钉会变形老化。他后悔在她被那个人渣砍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他后悔那时候因为开会错过了求救电话。他更后悔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才到医院。那时候他母亲已经从手术台上下来了,落下了终身残疾。几乎从不休假的罗锐恒请了一周的假,在医院照顾着她。后来亚当斯又特批了一个月给他,让他多陪陪家里。 那时候就是在做嘉华项目的时候。等他从老家回来后,陈浩然问他母亲的情况。他只说了一句:人各有命。 罗锐恒对王晓菁说:“我没想骗你,我的确认为这是我的责任。作为项目经理,我应该对项目的结果负责。因为我的缺席,陈浩然才没有找到该做决定的人。鸣飞只是在代替我行使项目经理的职能,怪到他头上是不公平的。” 王晓菁无话可说,她只觉得五味杂陈。以她对王鸣飞的了解,她完全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项目组不敢打扰罗锐恒,客户催得紧,数就这么定下了。罗锐恒回到项目上时已经接近尾声,最终汇报都做过了。他拿到的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干净模型。再加 分卷阅读298 上亚当斯拍了板,客户又认可这数,也就没有仔细检查。 王晓菁问:“亚当斯知道这事吗?” “应该不知道。他没有查模型的习惯,大差不差就过去了。” “那家叫‘NPL’的公司是怎么回事?你当初在考验我的模型题目里也提到了一个战略投资者,应该指的就是NPL吧?你一定知道什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只是随便编了个题目。感觉这样编题目会难一点。” 王晓菁差点要吐血,可罗锐恒的表情又不像在说假话。她感觉又进了死胡同。 “是亚当斯给客户介绍的投资人。”罗锐恒忽然说,“但这个项目有点复杂,亚当斯不是最开始负责的合伙人,所以我觉得和他关系也不大。” “那是谁负责的?” “你还记得乔伊吗?” 王晓菁怔住了。她当然记得那个有着狮子一样鬃发的元老级合伙人。记得她帮过他,他还感谢过她。罗锐恒说乔伊因为家庭原因突然调离,亚当斯是接替他来带这个项目的。满打满算亚当斯在项目上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大方向是乔伊早就定下的。 “晓菁,我不是在为鸣飞和亚当斯说话,但是你不要去找他们,我不觉得是他们的错。” 王晓菁不置可否道:“我希望你在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后,想法会有所改变。” 王晓菁在周末去了一趟北京,去见了孙梁玉。她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踏进监狱这种地方,也没想到一步步探索的真相,有一部分竟然插翅难逃。她见到了孙梁玉才知道,赛玲娜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最好的朋友会和自己的父亲当面对质,因此早早就打过了招呼。 孙梁玉说他本来不想见,但是因为赛玲娜的一句话他决定见了。赛玲娜说,她在试着一点一点正视父亲。 王晓菁曾在市政府门口站了很久、和很多人一起翘首以盼的大官,如今跟她隔着一道铁窗。她也在试着正视孙梁玉,正视他背后的真相。他一开口却让王晓菁灰了心:行贿没有发生在嘉华项目期间,而是在管理层收购半年后才发生的。 那时候罗申早就做完这个项目了。也就是说,罗申的人和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王晓菁一下撞进了死胡同,可还是不死心,问他行贿的人是为了什么目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把嘉华工厂的工业用地转变为商业用地! 土地,又是土地!王晓菁唯一能串联起来的,就是买下了嘉华工厂地块的正阳地产。难道是正阳地产行贿?可是孙梁玉却说和正阳地产无关。他们是大地产商,这种事没必要。 听到这里,罗锐恒问:“那是谁?” 王晓菁吐出三个音节:NPL。 因为名字太特别,看上去像一个代号而非正常公司的名字,孙梁玉记得特别清楚。他还问王晓菁这是不是一家外国公司,注册地在太平洋小岛上的皮包公司。王晓菁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罗锐恒说过是亚当斯把NPL引进嘉华项目的。除了亚当斯,还有谁了解这家公司的底细? 罗锐恒皱着眉头没说话。他不再为亚当斯辩护,他在思忖什么,王晓菁一瞬间有很多猜测。亚当斯是一把手,是罗锐恒的导师,是受人尊敬的领导。而且,她不惮去揣测,罗锐恒是不是也在考量自己接替一把手的可能性。他在衡量利弊,甚至如果把此事作为敲诈亚当斯的把柄,也会是一把好柄。她也想给罗锐恒一个台阶,不是下,而是上,是以退为上。她说:“不好办对吧?所以我也不想给你找麻烦,我本来想自己解决的。” “算了,就凭你?”罗锐恒其实想说以为她又不相信自己了。信任对他们俩来说简直如喜马拉雅山一样难以逾越,而且是越解释越难逾越。 “如果因为亚当斯是一把手而不愿得罪他,我能理解。我可以下项目,但是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查出来。” “不要再说‘你能理解’了。你每次说这话,我就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是‘我不能理解而且反对’。” “这次我真的理解。我听说全球合伙人委员会要来考察了。老板,你想接替亚当斯的位子,对不对?那个一把手的位子,你现在想要,对不对?” “错了,是一直都想要。”这是罗锐恒第一次直言不讳地袒露他的野心。 在澄清了罗锐恒的责任后,王晓菁又再次回到了对他信任的原点。就像杨凡说的,对一个人的感觉和判断,要相信自己第一眼的印象,并牢牢记住那个印象。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回想起当初的判断。人和人交往,也要坚持“初心”。她在发现真相后,心里快乐得如同气球爆炸,止不住念头想来见他。告诉他,她仍然相信他。不知道这对他重不重要,但对她是一个很重要的确认。 王晓菁不觉得她的问题很突兀,罗锐恒的回答也不 分卷阅读299 是个突兀的回答。她敢问,他也敢答,因为有了信任、有了默契之后,他们之间可以问的问题变多了。她又大胆地往前迈进了一步,说:“我们想要的是一回事。我想要真相,你想要亚当斯的位子。我能帮你,请让我帮你,请好好利用我。” 罗锐恒玩味地看着王晓菁迫切的目光,现在能解释她的那个眼神了。她在请求上高信项目时,望向的原来是亚当斯而非罗锐恒。她一心想要升高级分析师,也是为了离亚当斯更近一点。 她曾经压着的、藏着的,现在都咄咄逼人地写在了脸上。她曾经是寡言的、谨慎的,现在成了手里持刀的刺客。她曾经那么青涩、甚至幼稚,现在熟悉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开始懂得顺应规则、利用规则了。 可是罗锐恒却说:“我不需要。” “你要当个圣人吗?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别跟我说什么公平竞争。” “王晓菁,永远不要把自己摆在一个棋子的位置上,因为棋子是会随时被牺牲掉的!” “我不在乎!” “我在乎!”罗锐恒很生气,说,“我在乎你的羽毛,也请你爱惜自己的羽毛!” “你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帮我罢了!”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是为了特殊目的上了高信项目,那项目结束后你还愿意留在罗申吗?” 陈雨思敲门进来了,提醒罗锐恒有个客户的会已经晚了五分钟了。罗锐恒诧异问哪个客户。陈雨思在他耳边低估了两句,罗锐恒说他过一会就过去。 门关上了。王晓菁说:“我不打扰你了,你先去开会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 “这不叫答案。” “这怎么不叫答案?我也有可能去读个MBA啊,我都没想好。坦白说我现在的心思不在工作上,这些信息对我来说都是冲击,我需要想想。也许吧……” “好,也许……就冲你这个‘也许’二字,我会帮你的。” 王晓菁意外地看着他,他到底要她满足怎样的条件才肯帮她?要她永远留下来吗?罗锐恒却像受不了她这份目光的沉重,把她赶了出去,又一直送到公司前台,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王晓菁看到远处洗手间的牌子,想起当初面试时的场景。但是这次不一样,他把她送到了电梯口。 王晓菁踩进电梯里,罗锐恒说:“我很高兴你回来。”这句话在电梯的空间里回荡着,在她出了电梯后又像尾巴一样跟着她回了家。 林姿绮端着咖啡,腋下夹着一本书路过了菲利普的办公室。她走过去,又走了回来。菲利普刚送走一个客户,笑逐颜开地把她迎了进来,说:“我今天一定是因为多念了几轮经,才能迎来这么多美女!” “那个客户才是美女。” “瞎说,她是有美钞的女人,简称‘美女’。林总才是真正的大美女!” “那位美女看着眼熟,不是罗锐恒的客户吗?怎么来找你了?” “是啊,谁能想到我也有今天啊!亚当斯叫她来找我的,做药的,说是正在研发针对消费者的保健饼干,就是往饼干里掺点维生素。这可属于消费品行业了吧?正儿八经我的领域,罗锐恒别想再沾边了,想都别想!亚当斯想让他专心做高信的项目,这个就我来带了。” “呵,那是个大项目了?罗锐恒的客户都财大气粗,这次能卖个长项目了?” 菲利普面露难色道:“也未必。一开始还问能不能就做个两周的项目。两周我能搞出什么来?搞个标题而已吧!其实就是不想花这个钱嘛。说股票质押了,还在等老基金的投资。你说罗锐恒的客户怎么那么抠?他是不是把人家战略做砸了,害得人家都没钱了?” 林姿绮呵呵笑了起来,说不但罗锐恒他搞不过,连罗锐恒的客户他也搞不过。客户说是不想花钱,其实是不想在他这里花钱。人家那不过是个委婉的说法拒绝亚当斯的推荐罢了。菲利普竟然真当真罗锐恒的大客户、齐佳药业的万慧会来找他做项目? 菲利普一拍大腿,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林姿绮激他,问他是不是要骂罗锐恒? “不是!我是要骂亚当斯,就高信是他宝贝亲儿子,只知道要罗锐恒好好伺候高信!浪费我的感情!浪费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就不是金钱了吗?” 林姿绮被逗乐了,扇了扇手中的书说:“我不跟你闲扯了。说得越多,越坏了你的好心情。” “哦?你去图书室了?是这期有你的文章吗?” 林姿绮敷衍了一下。她手中拿的是最新一期的《罗申月刊》——这期的封面文章是《全球化的分与合》,作者乔伊。 分卷阅读300 万慧在罗锐恒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她拿下书架上的一幅照片,笑了。照片上是几个人的毕业照。大家挤在一起开怀大笑,罗锐恒是其中最突出的那个。不光是因为个头、样貌,还因为他不怎么笑。即使是最开心的时刻,他似乎仍然在考虑一些严肃长远的事。哈佛的毕业证就像理所应当的,他征服了这个目标,这个目标就可以抛之脑后了。 那时候,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罗申。现在,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成为罗申的一把手?跳到大公司做CEO?赚更多的钱?还是结婚成家? 万慧自嘲地摇了摇头,不,不会是结婚成家。家庭永远不在他的目标清单上,这也是她和他分手的原因。虽然罗锐恒不承认,他认为是性格不合,他们俩都太要强了。但是“性格不合”是个太容易的借口,万慧觉得他大概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吧,连分手的理由都这么敷衍,敷衍到让她一想起来生气。 “我们什么时候约的会?”罗锐恒进来了。 “办事顺路,想给你一个惊喜,看来不算啊。” “还是挺惊喜的。” “是吗?我在你的期待里还有一席之地吗?” “不,你不在。” “你还是一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说啊。” “你也不是因为好听的话来找我吧?说吧,什么事?” 万慧看到门外人来人往,说:“我们能出去喝杯酒吗?” 应酬之外万慧很少喝酒。不像罗锐恒是把喝酒当爱好,以前上学时在她面前喝还会被骂。如果是需要喝酒才能说的事,应该不是小事。可是齐佳最近风平浪静,之前的互联网医药战略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罗锐恒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事。 万慧叫了杯莫吉托。罗锐恒说还得回去工作,一杯茶续了又续,才听完万慧要说的,原来都是牵扯不清的家事。她苦恼万百胜年纪大了,越来越固执,和她时常有大方向上的意见分歧。万吉因为没有主导成新业务,一气之下跳槽了,居然出去成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还带走了一些研发骨干,把她气得不行。天元基金的投资还有部分没到账,催了很多次了,也不知道廖总什么个意思。公司虽然蒸蒸日上,但是事务也越来越多,她一个人力不从心,想培养接班人也没找到合适的。 “每天早上一睁眼,满头满脑都是事。我都不敢生病,万一倒下了,上万张要吃饭的嘴怎么办?银行贷款谁来还?” 罗锐恒奇怪,这不太像万慧的作风。平日里她巴不得有更多的工作来烦她,和她相比自己都算不得工作狂。 “手下那些高管干什么用的?你不用他们,还发那么多工资,把自己累得够呛,你是在养一帮大爷欣赏你干活吗?你呀,归根结底就是不信人。” “我只相信你,要不然也不会什么都和你说了。” “那我应该怎么帮你?” “我们结婚吧!” 罗锐恒笑了,而且笑得乐不可支,说:“看来是真嫌工作烦了。” “我是认真的,来帮帮我吧!” “如果是认真的,那就更可笑了。” “怎么可笑呢?你了解齐佳的业务,又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人。有你在我真可以喘口气了。而且毕竟我们交往过,我只相信你了!” “听着,我也是认真的,我会帮你的,但是只是作为顾问对客户,朋友对朋友。要结婚的话,还是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吧,至少得是爱你的人。” “呵,从你嘴里听到‘爱’这个字还是第一次。要结婚的话,真的需要那个吗?尤其是我们这种人。” “需要,尤其是我们这种人。” “可你懂什么叫‘爱’吗?” 罗锐恒认真想了想说:“就是看到对方,会忘了自己。至少我看到你,听到你提的要求,我会想一想是不是自己想做的。这应该不算是‘忘了自己’吧?” “忘了自己?呵,罗锐恒,是不是齐佳对你来说太小了?” “作为客户,不小。作为安身立命的地方,不适合。总之除了结婚,无论你要我怎么帮你都可以。” 万慧有些失望,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后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拒绝的,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罗锐恒想起她大概是在说刚毕业时她提出要他一起回到齐佳工作、他没答应那次。他们在交往时,他就见过了万慧的父母。万百胜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他能感到万百胜不太满意。他也无法接受“上门女婿”这个头衔,于是就这么算了。 罗锐恒说:“你也知道我不喜欢被人逼。” “是的,我知道。但罗锐恒,不是你不喜欢被人逼,是你不喜欢让我逼。唉……”b 分卷阅读301 r 罗锐恒没有否认。今天这席谈话,从头到尾都处在一种不尴不尬的氛围里。就连他把万慧送到车前,万慧对他的回眸一瞥也很古怪,无可奈何又有点怜悯。她最后歉意地说了声“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罗锐恒想不通。 于帆顺敲钟的那一天,赛玲娜在电视上看到了他。那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仍然是以余跃的名义。那么意气风发,那么踌躇满志,走到了属于他的舞台上,走到了世人狂热的目光下。上市第一天,视艺的股价就涨了60%,市值逼近八千亿港币,成为了港股上仅次于高信的第二大高科技公司。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都是他的画面。 那一天赛玲娜也收到了一大束国外空运来的洋牡丹,卡片上只有三个字母:YFS。对待这束在冬天里不易得的鲜花,她把卡片撕了,把花送给了前台,因为看着觉得讽刺。 讽刺到她跟王晓菁说,都可以给这个项目取个别名了,就叫“前男友联盟”。带领这个项目的是她的前男友,项目的客户是她的前男友,项目要研究的对象还是她的前男友。王晓菁笑说这个名字不够全面,因为没有包括韩启彬这半个现男友。 赛玲娜回了一句他可不算,所以她才同意带他的。她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分了手就不想再和前任有任何瓜葛,是她的原则。失败的恋爱在她眼里就是人生上的污点,只会提醒她曾经有多幼稚和愚蠢。为什么当初会看上这种人?这是她每次分手后会有的念头。罗锐恒好说,她不厌烦,两人保持着距离,退到现在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她都快忘了曾经和他谈过恋爱。可于帆顺和程鸣她想起来只会厌恶。前者令她鄙夷,后者令她恐慌。高信项目有三个月,想到这三个月都要被鄙夷和恐慌来回折磨,她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王晓菁问她:“怎么会那么巧,程鸣也会分配到这个项目上来?” “我可能和他说过一句,说我在做高信的CD。我记不清了……但是谁能想到他真会来申请高信,而且就在战略部。” “那怎么办?他还是你直接要面对的客户。一定是故意的!要不然和左经理说说,把明经和你换一下,让他去对接战略部那条线?” “我也想过,但是算了。因为他是我的前男友,已经在面试时闹过一次了。现在又要影响项目的安排,我总不能因为他一直影响工作吧。就……硬着头皮上吧,还好目前没什么影响。” 她们正聊着,韩启彬来向赛玲娜汇报,说问高信战略部要的数据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他电话邮件都催过好几遍了,对方干脆连回都不回。再一问对方是谁,果然是程鸣。 王晓菁担忧地问:“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不!越是这样,越不能退让!”赛玲娜拿起包就要走。 韩启彬拦住她问:“你去哪?” “去找程鸣!” 赛玲娜走后,王晓菁嘱咐韩启彬要保护好赛玲娜,可他没马上答应。王晓菁奇怪,这个白马骑士要罢工吗? “我是在想,为什么你用的是‘保护’这个词?” “不对吗?” “赛玲娜是一个需要别人来保护的人吗?” “她看上去像……唉,启彬,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作为陌生人我都觉得不忍心,更何况是她的朋友。谁见她这副样子都会心疼想保护她的。” “那你是真的了解她吗?赛玲娜……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坚强。” 赛玲娜等在高信楼下时想起了很多往事。她和程鸣是高中同学,父母也认识。程鸣的父母经商,在孙梁玉出事之前对赛玲娜疼爱有加,出事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程鸣的态度倒是一成不变,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一直陪伴左右。对此赛玲娜很感激,甚至一度将程鸣当成她人生唯一的依赖。可是她唯一的依赖却在学生会的聚餐中喝多了,把扶他回宿舍的赛玲娜当成了旁人,肆无忌惮地说着醉话,说只有让她产生感恩的心,她才会放下曾经的高傲,才会听话。等过几年她不漂亮了,换个人玩玩就是了。 赛玲娜感到头顶最后一片瓦也塌了。天下之大,竟没有可去的地方。她游魂一样地飘荡在北大校园里。正值夏日,未名湖畔荫林蔽日,小径上人烟寥寥,只有几个夜跑的人经过。她坐在树下,缩在阴影里,看到手机上不停闪烁着程鸣的电话,便把手机一把扔进了湖里。继续又坐了很久,直到深夜。她想清楚了,往湖里走去,却一把被人拽住了手。 就像现在这样,赛玲娜惊愕地回头,程鸣抓着她的手,笑吟吟地问她是不是等很久了。她甩开他的手说:“是的,我等你的数据等很久了,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当然可以,我们先去吃饭吧。” 程鸣反复承诺只要赛玲娜陪他吃一次饭 分卷阅读302 ,数据一定会给她的。程鸣有说服人的本事,每次都是这样,到最后总能让赛玲娜内疚和顺从。他换了一个又一个馆子都不满意,赛玲娜看出他在拖延时间,也只能忍耐着。 她扒拉着菜碟,没有胃口,程鸣倒吃得挺香。好不容易捱完,程鸣施舍般地给了她一枚U盘。 赛玲娜说:“如果你想让我来见你,以后可以换种方式。” “我要是就喜欢这种方式呢?” “程鸣,耽误我的工作,就是在耽误你的工作。” “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工作吗?他们要开除我,随便!以我的背景,想找一个工作不容易?我不工作都行!可是小玲,你行吗?你要是得罪了客户,丢了工作,你还能过上以前那种好日子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回到以前那样!只有我能接受你,因为我了解你的过去,了解你的一切!” “不用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比你更了解我,也更愿意理解我。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你费心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一直在想你,我爱你啊!” “千方百计地接近我、跟踪我,干扰我的工作,这不叫爱,这叫控制欲!程鸣,别在我面前说‘爱’这个字,别玷污了‘爱’这个字!你不觉得恶心吗?我不会回来的,我就是一辈子孤苦伶仃我都不会找你的!你这个虚荣、虚伪、自以为是的小人!你要再给我找麻烦,我会告诉你老板把你调开这个项目!” 赛玲娜一口气说完,心中畅快得不得了。她甚至希望程鸣再伤害地更深一点,这样她就会更狠狠地反击。她潇洒地转身就走,可是程鸣一句话就让她又转过身来。 程鸣面无表情地说:“你的那些同事,他们都知道你父亲在坐牢吗?” 赛玲娜回到罗申。一群同事正聚在休息室里聊得起劲。她悄悄绕了过去,却被王晓菁叫住了。王晓菁抽了两张纸巾过来,让她把花了的口红擦去,还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许嘉峰被带走了。 第七章 锒铛入监 许嘉峰是在巴黎向叶婵求婚的。他们在米其林三星的餐厅吃过晚饭,散步到了卢浮宫前。夜幕下,广场上的玻璃金字塔熠熠闪辉,灯光和喷泉创造了恰到好处的氛围,许嘉峰单膝跪地,掏出了钻戒。 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模一样的流程,连钻戒都是一样的,连求婚的话都是一样的。许嘉峰不过是把对徐芳琳的求婚重演了一遍。但是在他亲吻叶婵时所畅想的远大前程里,肯定不包括“被带走”这个镜头。 “被带走”这三个字意味深长,让人一瞬间可以想象到许嘉峰坐在法庭上、坐在铁窗后的画面。罗申里大多数人想到这些画面,不免幸灾乐祸。大家纷纷猜测原因。有人说他从普通人一跃变成“豪门驸马”,抵制不住诱惑,贪污的可能性最大。也有人说他未婚妻孕期,肯定是忍不住去买春,而且不止一次上了警方黑名单。社交媒体上聒噪的猜测也如出一辙。 许嘉峰坐在审讯室里,对大多数问题缄默不语,唯一重复的话就是:我是信源集团董事长叶信明的女婿。十二小时候后,监委向他出具了一份信源集团的官方声明。声明上说网上流传的关于许嘉峰是叶信明女婿的信息是谣言,且许嘉峰进行的任何违法乱纪的活动都与信源集团无关。 许嘉峰这才彻底绝望了。他像个烂布口袋般陷在了椅子里,怨恨起把他推向这个地步的所有人:如果不是王晓菁在叶婵面前戳穿他,叶婵也不会跑到叶信明面前告状;叶信明也不会不让他进核心高管层,连婚礼都拖着不办;他也不会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去拉投资项目;也就不会去罗申资本又碰到徐芳琳搅了他的好事;结果本来谈妥的生意飞了,他只能去走捷径。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抵死不承认任何嫌疑,祈祷叶婵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救他;二是交代事实,坐以待毙,等待审判和罚金。 许嘉峰要求喝点水,一杯水喝了半个小时。他舔了舔嘴唇问:“我能不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打给了那些本以为一定会因为亲情救他于水火的人。结果叶婵一听是他的声音就掐断了电话,叶信明压根没接。就连自己的父母也只在匆匆说了几句之后,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就挂断了电话。走投无路时,他想到只有一个人能帮他了——他拨通了徐芳琳的电话。 拨号音响了很久。随着声音越响越久,许嘉峰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可怜的境地。他甚至能想象到徐芳琳对他的不屑,不仅是幸灾乐祸,甚至可能会羞辱他、诅咒他,说这是他的报应。 这也许真的是报应吧。许嘉峰认命了。他放下手机,准备开口时,徐芳琳居然来电了。许嘉峰欣喜若狂, 分卷阅读303 捧着手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最后说他太后悔了,现在才知道谁是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对不起徐芳琳,死一万次都对不起她。 徐芳琳听完他长长的忏悔,问:“你找我想干嘛?” “我想……我想求你去找找叶婵,跟她说那天你们在她面前说我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她现在不肯救我,就是因为不信任我。你就跟她说,那些都是气话,是王晓菁为了帮你出气说的气话!” “既然是晓菁说的,你去找晓菁讲吧。” “她从来都很讨厌我,怎么可能帮我?” “你怎么认定我就会帮你呢?你把我害得不够惨吗?” “芳琳,我是对不起你。你是一个好姑娘,是我眼瞎了不知道珍惜。但是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等我出来了,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既然要和我在一起,又为什么要去找叶婵求助呢?如果她知道她帮了你是为了和我在一起,她会帮你吗?” “你知道他们要我交一大笔罚金,我交不起啊,只有叶婵能付得起。首先我得出来啊!这是权宜之计,只要我能出来,后面怎么都好说!我求求你了,芳琳,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行,结婚、生孩子,我们可以在一起要很多孩子……” “孩子?呵呵……孩子……” 电话另一头突然陷入了沉默。许嘉峰战战兢兢地听着,仔细听能听到抽泣声。他不知所措地安慰起来,又赌咒发誓、又自扇耳光。最后,他也哭了,可是徐芳琳却笑了起来。她冷静地、缓缓地、用着一种他不熟悉的笑声说:“我会去找叶婵的。” 徐芳琳知道叶婵住在哪。在她探查许嘉峰行踪的日子里,她曾经来过翠湖天地三次,连门牌号都知道,连叶婵习惯每天下午五点出来遛狗都知道。她曾想过捉奸在床的场景,曾经想过当面痛斥、让叶婵无地自容的场景,也曾想过她走到叶婵面前,冷冷地抛下一句“他是你的了”的场景。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勇气真正走进去过。明明错不在她,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个去痛斥、去责骂、去抛下的勇气。 但是今天徐芳琳是抱着快快了事的心态走进去的。谈不上勇敢,也谈不上冲动。就像在完成一个项目,到时间了结了、她的任务就完成了的平淡心态。 五点钟,叶婵像往常一样穿着运动服,牵着一只牧羊犬出来了。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徐芳琳跟了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肩。 叶婵见她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是不耐烦道:“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不过你竟然还会来为他求情?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告诉他,孩子不是他的。我想让孩子姓什么就姓什么,他可以死心了。当初要不是看他还算听话,我才不会选他。别再想用孩子来要挟我了!” 徐芳琳笑笑说:“这倒是省事了。”她掏出手机,把许嘉峰那一段痛彻心扉的悔悟录音放给叶婵听,包括许嘉峰保证出来后和她在一起的话。 徐芳琳说:“我不是来求情的。相反,我来是想告诉你,不管他会怎么求你,都不要去救他。畜生就是畜生,被原谅后还是畜生,不会变的。” 许嘉峰终究没有等到解救。他支撑不下去,最终交代了一切。 接近年末,总结和庆祝的氛围越来越浓。罗锐恒晚上回到办公室,脱下大衣,露出深灰色的杰尼亚西装和白衬衫。他的身材是裁缝师的最爱,长期运动保持了很好的体型,随处一站就是挺拔的体态。衣服贴合在他身上,即使经过一个晚上的走动,也没有皱巴,像定制的衣服刚穿上。在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袖口的边缘有银光闪过,是剑形的银制袖扣。他把他的锋芒藏在了这里。 罗锐恒解开藏蓝色领带,挂在了壁橱里。壁橱里还有一条颜色更鲜亮的天蓝色领带,本来他想戴这条,但是陈雨思建议他选另一条。因为今天是个重要日子,不是因为他要见什么重要人物,而是他自己就是那个重要人物。藏蓝色比天蓝色要稳重一些,似乎戴上它,他那大多数时候咄咄逼人的气势会变得温和沉稳一点。掌握才能的人不需要表现出温和沉稳,但是掌握权力的人需要。 他拎着一尊水晶奖杯站在书架前思考着,架子上已经放不下了。他把五年前的一座奖杯撤下来放进了抽屉里,才把这块塞了上去。 这一年是他大放异彩的时刻,所做的都是客户口碑又好、影响力又大的项目,比如齐佳药业和振华粮油。今天的咨询业协会新年晚宴上,他不光代表罗申公司获得了“亚太区最佳雇主”的荣誉,还获得了咨询业的重量级奖项——“年度最佳合伙人”。 “恭喜啊!”林姿绮走进来说,“该庆祝的晚上,怎么没多呆一会就回公司了?在会场的时候就看你一直在看表。” “林总似乎走得比我早?” 分卷阅读304 “又没我什么事。你不会这时候还要回来工作吧?” “是要看看团队的进度。林总有何指教?” 林姿绮关上门,把他不在时亚当斯将万慧推荐给菲利普的事告诉了罗锐恒。她着重强调了一下,亚当斯可是和万慧聊了好一会。 罗锐恒说:“嗯,这事我知道。亚当斯和我提过,担心高信的项目我忙不过来。” 林姿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架子上的那些奖杯,说:“嗯,这么多奖杯果然不是白来的,看来明年还能再添几座”。 “得奖就像青春痘,每张脸都会轮到。毕竟是开张的门面,要给客户看的。林总要是想拿,十排架子都不够放的。林总不在乎的,我才敢在乎。” “你又怎么知道我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 罗锐恒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一点哀怨和忿忿。林姿绮没多久留,罗锐恒在办公室里独坐了一会,想她特地过来说亚当斯与万慧的交谈。他帮亚当斯挡了一道,但不是为了亚当斯,是为了他自己。林姿绮特地绕道回来找他,这背后明显有着一种意图。若是往常,他会认为她在替亚当斯试探他的忠诚。可是今天,她不惮令他看清楚,让他怀疑她抱着另一种意图——是他没想到的、挑拨离间的意图。 不管怎样,今天是值得高兴的一天。罗锐恒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漂亮的包装袋。这包装袋上的桃心有点显眼,像是个情人节礼物。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拿出一张卡片。他在卡片上写了几笔,想了想,还是把卡片撕了扔了。连包装袋也扔掉了,换上了罗申的深蓝色包装袋,看着就像一袋子厚重的文件。 他拎着袋子向工作区走去。一路上零星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有点尽量护着袋子不让人注意到。终于到了工作区,他见四下无人,便把袋子放进了王晓菁的办公桌下,还用椅子挡了一下。 他站在桌前,看她桌上凌乱得见缝都插不进去针,都有想帮她好好收拾一下的冲动。她的桌上简直什么都有:吃了一半的饼干;倒在桌上的星巴克纸杯;几大摞文件叠放着像违章搭建;显示屏后乱七八糟的电线延伸出来垂在桌边;一件兜帽衫挂在椅背上,是她常在办公室里披的,他想起她总是抱怨办公室里极地般寒冷的温度。 他想起她强词夺理的理论,混乱也是一种秩序。她的桌子虽然混乱,但每一件东西都按照她自有的规律和习惯摆放。一旦归放整齐了,她反而会记不住东西放在哪。他想,这也许是她在罗申严谨规律的环境里保持自我的方式。 他随手翻了翻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中英文混杂的、鬼画符一样的字,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看懂。都是项目上的内容,但是有一行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人马座和猎户座是亲戚!!!” 他看到这三个惊叹号,一下笑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旁边还画了几个星座图,以及北斗七星。他再仔细看看,辨认出一旁记的是某次高信项目组开会的内容。他记得那次,会开了三个小时,大家为要不要把云境当作高信的竞争对手争论不休。王晓菁是坚决反对的一派,可是最后支持的声音占了上风,她就不再说话了。想来是那时候开小差去了。 附近会议室里传出一阵歌声,罗锐恒循声过去。门开了,高信项目组的人出来了。王晓菁嘴角上沾着一点奶油,怀里抱着一堆礼物,被大家簇拥着。欢快的气氛却在见到罗锐恒的一刹那荡然无存。 左安平问:“罗总,您怎么回来了?” “报告发了吗?” “我以为是EOD(end of day,今天结束前)?” “那你们还真准备掐着零点发给我啊?”罗锐恒看了下表说,“三分钟后我要看到报告。” 罗锐恒前世可能是台空调,论冷场能力罗申数他最强。大家讪讪地各回各位。报告其实早就做好了。晚发有诸多好处,一是显得工作勤奋,让老板以为这是精雕细琢、深思熟虑后的产物,二是越早发老板的修改意见就越多,三是动作太快会让老板以为活不够多,要么以后多加活,要么deadline(交付期)会设得越来越短。这些耍滑头的心思是大家默认的偷懒方法,甚至还有个名字叫“罗申生存指南”。罗锐恒本指望左安平军纪严明,没想到也同流合污了。这帮猴子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王晓菁回到位上,没发现异样。在看到左安平把邮件发出来后,她就走了。在电梯口好巧不巧撞上了罗锐恒。罗锐恒见她手上空空如也,问道:“你有转接线吗?我家里的坏了。” “呃,我有啊。您现在就要?”王晓菁看了下表,快到零点了,难道罗锐恒还准备回家工作不成? 看罗锐恒没有谦让的意思,她只好回座位上拿。转接线连到了桌子下的适配器上,她还得钻到桌子 分卷阅读305 底下取。等推开椅子,她终于看到了罗锐恒放的包装袋。 王晓菁好奇地打开了这个沉重的袋子,是一摞书,都是GMAT的复习资料。这些资料还附赠了字迹飘逸的笔记。她不禁哑然,这不是罗锐恒的字迹么?前几天她说可能想申请MBA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他的项目这么忙,要是想复习GMAT考试和准备申请,除非翘班。如果他是在鼓励她申请,那他很快就会收获一个翘班的王晓菁了。 王晓菁回到电梯口,把转接线交给了罗锐恒。他们一道下去,王晓菁感谢罗锐恒给她的书。罗锐恒突然说:“生日快乐。” 王晓菁吃惊道:“您怎么知道的?”她再一惊,问,“这些书该不会是生日礼物吧?” “你说是就是吧。” 王晓菁心里呵呵,不愧是老板,连礼物都送得那么进取。她再三感谢,忽然眼神定住了,凑到了罗锐恒面前说:“您睫毛上有东西,亮晶晶的。”她指着自己的右眼说,“就在这里。” 罗锐恒蹭了一下没弄掉。他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说:“你弄吧。” 王晓菁小心翼翼地从他的睫毛上捏下了异物,仔细一看原来是颗水晶碎钻。她酸酸道:“看上去好像是女孩子的东西。” 罗锐恒说:“是女孩子的东西。” 王晓菁心里堵住了。罗锐恒总是有本事能在人最开心的时候泼下一盆冷水。本来今天生日,项目组给了她一个惊喜,偷偷准备了生日蛋糕和礼物。在她进会议室时赛玲娜蒙上了她的眼睛。她睁开眼睛时看到了烛光和一群人的笑脸,唯独没有他。她还略微有些失望,不过想起来那时他应该在领奖。今晚应该都是他们开心的时刻。这么一想,她也为他高兴,即使他不在。 王晓菁走回家,越想越来气。她刚刚气得以至于大不敬地在罗锐恒面前说他的黑眼圈很重。现在脑子里已经弥补起过去几个小时罗锐恒在颁奖晚宴上的种种“艳遇”了。她琢磨着这种碎钻从哪来的,又会在什么情况下沾上。看上去是耳环或者项链上的,那就是离得非常近了?几乎是面贴面才有可能沾上! 王晓菁回到家,把袋子往桌上一扔。赛玲娜擦着头发过来扒了扒看,问:“谁给的呀?” “一个神经病!都是废纸,明天就卖了!” 赛玲娜笑着把书拿出来,一本一本地放在书架上说:“虽然是旧书,也是有参考价值的。哎?这是什么?” 赛玲娜从袋子最底下掏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王晓菁从房间的另一头跳到了床上,又光着脚跑到了赛玲娜面前抢走了盒子,直接窜到了洗手间里把门一关。 赛玲娜在外面笑个不停。王晓菁坐在马桶上,看着盒子发呆。她拆了盒子一看,原来是一个相框。 相框里的黑白照片似曾相识,是一圈星轨环绕在长城烽火台上。盒子里掉出一张纸条,写着:关上灯。王晓菁照做了。 “哇!”她不由自主地惊叹道。 那圈星轨发出了幽幽的光芒,微微一动,就能看到晶莹的光闪烁。王晓菁捧着照片,把一片星光捧在了手掌上。她这才发现,这些闪亮的星光原来是在夜光粉的基础上,由许多颗碎钻拼贴成的。大部分的碎钻是白色的,间或点缀着蓝色、粉色的。贴的人很细心地模仿了真实星空。 她笑了又笑。拆开了相框,取出了照片,想看看照片后面还有没有秘密——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笑了又笑。现在她知道那颗碎钻是哪来的了。唔,他的黑眼圈是怎么来的她也知道了。 王晓菁把珍藏在手机深处的星轨照片发给了罗锐恒,又发了一条“谢谢”。 这个时候,罗锐恒刚刚到家。他看到微信,会心一笑,回了一条“不客气”。他走进电梯,想起冬夜里她坐在星空下、在篝火旁沉思的样子。那时候他站在远处,想走近她、同她说话;想安慰她、告诉她无论是什么在困扰着她,他都会帮她;想把很多东西给她,想她一切顺利、想她不再受胃痛折磨、想她成为最优秀的顾问、想她为自己的工作自豪;想她继续和他斗嘴呛声、想她笑得越来越多;想她…… 他想着她。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忘了自己的存在。当她不在他面前时,他的头脑里分成了两个世界,有她的和没有她的。全部的工作和全部的其他人加在一起,才能平衡得了她的分量,否则他的头脑会失常。不再是一个合伙人,不再是罗锐恒,只是一个如履薄冰的傻瓜。 但他不觉得这个傻瓜很可笑,他很乐意看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傻瓜。 罗锐恒走出电梯,笑容尚未褪去,却看到几个穿黑夹克的男人等在他家门口。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本不该作为这个良夜的结束。他看到他们,就像在看晚上十点后电视台放的侦探剧,马上就预感到下一个动作的发生:他们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人, 分卷阅读306 看上去可能还在实习期,走上前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证件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罗锐恒知道那种藏青色的证件意味着什么。即使他没看清封面上烫金的名字,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接连提出的两个要求——进家门拿点东西和打个电话都被拒绝后,他判断出了性质恶劣的程度。 他表现得很合作,这让他不至于被戴上手铐或押着离开。他们走出大楼时保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豪宅的保安在深夜里见过的离奇事很多,这肯定不算最刺激的一个。 门口已经有一辆商务车在等着了。门敞开着,黑洞洞的如未知的深渊。跨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罗锐恒不知道,但是有点庆幸这一幕没有发生在公司。带着这点庆幸,他跨进了车门。 王晓菁突然醒来,看了眼手机才凌晨五点。最近不知为何她总会在凌晨突然醒来。周红梅说是肺热的原因,让她吃点清热去火的。可是她觉得这应该是变老的征兆。 想再睡时已经睡不着了,她索性刷起了手机。这是一个平淡的夜晚,国内和国际都太平无事。就在她准备睡个回笼觉时,跳出一则头条新闻:齐佳药业CEO万慧失联超过24小时! 王晓菁点进标题,内容只有同样的一句话。她百度了一下也没有找到更多内容,连谣言都没有。齐佳是上市公司,最新一期的公告还停留在两周前宣布天元基金追加投资十亿人民币的消息上。 王晓菁把这条新闻转给了罗锐恒。他迟迟没有回复,到她上班了都没有回。她想,也许罗锐恒不知情,或是知情也没法在微信里说什么。可是万慧这样一个人,不管作为CEO还是女人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能因为什么失联呢?她想到了近期有着同样经历的许嘉峰。可是两人离得太远,唯一的关联就是都和罗申有点关系。 公司里大家还是各忙各的,鲜有人对万慧的失联表现出关心。只有赛玲娜问了下王晓菁看到新闻没。罗锐恒还没出现,连上午的一个会都缺席了。大家都有点奇怪,可仍然以为他是不是家里有事,就像去年夏天那样突然失踪了一段时间。 只有王晓菁惴惴不安。在中午结束前,这份惴惴不安的心情戛然而止。一条更震动的新闻爆发出来:天元基金的廖总被批捕了。 她一瞬间串联起很多事情:天元基金投资了齐佳、廖总的哈佛背景、在北京时看到过罗锐恒从万慧的车上下来,车上坐着的正是廖总!廖总、廖总……这个名字还在哪里出现过?王晓菁一时想不起来。他就像一个硕如怪兽的阴影,潜藏在那些风光的公司和巨额的财富背后,可是面孔却如此模糊,唯独这个姓氏清晰地印在人的脑海里。 王晓菁这才意识到,罗锐恒也出事了。她甚至是罗申里第一个意识到的人——她旁敲侧击地向陈雨思询问罗锐恒的下落,陈雨思都没表现出担心来。 她突然想起罗锐恒曾在她的手机上设置过追踪定位。她打开定位一看,发现罗锐恒的手机居然是在延安路高架上,而这条路的尽头是虹桥机场和虹桥火车站! 王晓菁顾不得接下来的许多会和工作,马上跑去找赛玲娜。她要赛玲娜帮她找个借口,随便什么借口,帮她掩盖一天的行踪。她冲下楼,抢了别人排队等候的出租车,催促着司机向虹桥站开去。她第一次感谢起延安路高架上常年的堵车,祈祷能为她争取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可还是晚了很多。她看到手机定位缓缓进入虹桥火车站后就不动了,而她在二十分钟后才到达车站。 王晓菁跑进车站大厅。在行李拖过去的轨迹里、无聊等候者左顾右盼的目光中、大厅里嘈杂的报站声间和大钟上缓慢走动的指针上,都有一个清晰的影子——罗锐恒曾经站在过这里。她顺着他留下的不可捉摸的痕迹一路奔过去,终于走到了一个人的身后。 “罗锐恒……”王晓菁叫道。 那个人转过身来,手上拎着一个星巴克的纸袋,却不是罗锐恒。 “罗锐恒在哪?”王晓菁打量着这个穿黑夹克的男人。看到他的口袋里插着一个眼熟的手机,定位的信号就停在这里。 “黑夹克”问:“你是谁?” “告诉我他在哪,我就告诉你。” “黑夹克”不再理会,拎着袋子走入拥挤的人群。王晓菁跟在后面,三拐两拐之后,居然跟丢了!手机定位也不再起作用,“黑夹克”应该是关了机。她在车站里焦急地到处转。这时,车站里响起报站声:前往北京的乘客请注意了,您乘坐的G4复兴号即将发车…… 齐佳药业的总部在北京,天元基金的总部也在北京。这不是巧合,这是她现在唯一能赌的线索。 王晓菁在快步走向检票口的同时完成了手机购票的操作。她被人群裹挟着通过了检票口,人流推挤的力量如同命运的推手,她的每一步走得都不踏实,因为再次体会 分卷阅读307 到要失去生命中重要部分的感觉。这感觉陌生又似曾相识。陌生是因为她不知道今日之后她是否还是过去的她,就像七年前她也曾经彻底改变过一次——因为父亲的去世。现在的她对于七年前的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似曾相识是因为罗锐恒离去而带来的害怕与恐慌,她不想再经历一遍,可是现在经历了,她不得不重复地安慰自己,她经历过,会过去的、会没事的。 她站在扶梯上,正在接近地面。在她下方的人群呈现出相似的状貌,都是被禁锢的不能动弹的黑色球体,在视觉的边缘上模糊成了背景。她看到了他。即使罗锐恒没有回头,但是她看到了他的“气息”,一种比手机定位更准确的线索。她抬起手,口也张开了,可是她没有喊出来,也没有挥动双手让他注意到她。她一路小心翼翼,生怕一点举动都会给他带来更多危险,即使他已经身处危险中了。 就在这时,模糊的背景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面孔,罗锐恒回头了。他回过头来,似乎没注意到她。她从上面挤下去,被前面的人抱怨,这引来了一点骚动。他又回过了头,这次他看到了她。 罗锐恒以不可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她止住了脚步,只能在离他五排阶梯的位置上停下。他们一起到了地面上。人流又像命运的推手,这一次,把他们俩向同一个方向推去。 王晓菁跟在罗锐恒和四个男人的身后,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杯星巴克。情形有些好笑,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什么重要人物,被保护和照顾得很好。几乎身陷囹圄还提要求,还能有心思喝上一杯咖啡?也许他是想好了对策才能这么淡定。她知道他不会有危险,然而但凡这世上还有“概率”一说,那对她而言就是无法接受的危险。 她看到他上了车,本来坐在三人座的中间,但是他要求换到了窗边。她不敢上车,也不敢离车窗很近,站在黄线外看着他。他假装没有看窗外,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到了窗边,把有海妖标志的一侧露在了外面。 王晓菁看到杯子上写着“美式”,那是她最常喝的味道。她记得他的喜好,是拿铁。他们曾经还为此争论过,她妥协了,承认拿铁更好喝一点,但纯粹是因为他是老板,而这是一个浪费时间的无聊话题。 列车开动了。这是“复兴号”,是世界上在陆地上移动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他们不会有浪漫电影里常见的、隔着车窗缓缓告别的情形,眼泪可以充足地流够一场重头戏。列车一动,他只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她眨了一眼之后,他就不见了。 王晓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刚刚在笑。有千百种表情,可是他竟然选择了让笑容留在她的记忆里。她不知道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她试图从这笑里解读出他想留下的线索,或是帮助他的法子,可是毫无头绪。他的笑就如同暴风雨的大海上偶尔乍现的阳光,给了翻船的人一线希望,也仅限于此了。 如果王晓菁后来听过罗锐恒对于“爱”的诠释,她可能就会明白此刻他的笑了。这一刻,他看到了她,他没有在想自己的安危,他想的是这个笑也许会让她宽心一点。 在过去的十六个小时,罗锐恒都不知道自己被带走的原因是什么。押送他的人缄默不语,只说要他配合调查。他被带到一栋陈旧如九十年代的酒店里,被分配进只有十几平方的房间。这里设施简单,只有吃喝拉撒的必需品。虽然是白天,但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因为房间没有窗户。靠墙立着一块垫子,应该算床。四周墙壁上覆盖着软包,他想这应该是和抽他皮带一样的防范措施。 罗锐恒坐下后,进来了两个跟这酒店一样貌不起眼的男人,开始讯问。他们提到了天元基金。在一轮一轮的对话后,齐佳药业和万慧的名字也被提到了。时间、地点、人物,对方掌握的细节比他知道的还多。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说自己没有行贿,那些时间地点人物都是正常的应酬。况且应酬上不止他,虽然是小范围的宴请,但万慧也在,至少她可以作证。 罗锐恒说:“我敢保证,你说的这些都是正常的商务宴请,没有涉及到任何金钱往来。廖总和我和万慧都是哈佛校友,多吃几顿饭有错吗?” “吃饭没错,但是吃完饭呢?你们没有做点别的?” 别的?罗锐恒心想,唯一有点出格的就是去夜总会了,但是远远算不上犯罪。 “罗锐恒,你就别再想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你能进这里,一定是因为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证据,你牵连进的也一定是大案,才会有这种‘待遇’。你到底向天元基金的廖某行贿了多少钱,你最好赶紧坦白从宽!” 直到这时,罗锐恒才明白了自己被带来的真正原因。直到这时,他都不怎么着急,想来不过就是把自己知道的说清楚,最多一两天就出去了。他说:“我没做过。你们可以去问万慧,她能证明。” 罗锐恒看到对面两人同时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笑他无可救药,到现在还在 分卷阅读308 做无谓的挣扎。他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万慧可以作证早就作证了。天元基金出事,跟天元基金有直接牵连的她才会第一个被调查。轮到他这里,那一定是万慧已经说过什么了! 他明白自己被诬陷了。所谓“行贿”的时间地点都对,唯独人物不对,可是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现金的行贿是最隐蔽的,只要当事人没存到银行,很难留下蛛丝马迹。可能用的还是欧元美金,就更没法查了。 原来是万慧……他苦笑了一下。他都没法恨她,这是她行事的风格,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他想到上次分别时她那莫名其妙的怜悯和抱歉。再往前推算,也许从她有事没事拉着他和廖总吃饭,就已经在留下有备无患的一手了。 想清楚了这些,罗锐恒把个中缘由向调查的人解释了一遍。他问:“如果说是我行贿,那动机呢?我为什么要向廖总行贿?天元基金投的是齐佳,得到利益的是齐佳不是我。难道齐佳的动机不比我更强吗?” “你说对了!万慧说只要你想办法能让天元能投资齐佳,她今后还会给你更多的项目做,溢价都可以,就当做是……你们行业里有个术语叫什么来着?” “FA?财务顾问费用?” “对,财务顾问费用……”调查的人看了一眼笔录,特地确认了一下,“正好这时候你得到了一笔据说是客户行贿来的现金,但是你上缴罗申后又拿走了,说是还给客户。其实是用这笔钱去行贿了廖某。这个动机在我看来是很清晰的。” “你说的都是假设。证据呢?你们可以去搜我的家,搜我的办公室,搜任何地方。你总得把这些钱找出来吧?我想你们应该很了解管理咨询这个行业。作为一个合伙人,年薪将近千万,我犯得着为区区小钱冒坐牢的风险吗?” 对方笑了起来,不是嘲笑,而是真的觉得好笑,说:“那你愿意为多少钱冒坐牢的风险?你的心里也有个价格是吧?我跟你说,上一个我审问的人身家上亿。你知道他因为什么事进来的吗?挪用了区区五十万。当然,五十万只是一个引子而已,顺藤摸瓜,发现他后面贪了不少钱。” “抱歉,在我这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顺藤摸瓜,你什么都不会发现的,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我对得起每一个项目,每一个客户!” “你当然对得起他们。干你们这行的我知道,只要能对得起客户,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以用行贿的手段!反正赚钱的是你的客户,损失的是基金背后的那些投资人。但是罗锐恒,这一次你错了!你明明知道天元基金背后有国有资金,你也太胆大包天了!” “我再说一遍!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的!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一大笔钱’究竟是多少!你们让我谈一件我连金额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交代?” 审讯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起身离开了。同时进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看着罗锐恒。 罗锐恒不习惯被人一直盯着却不说话,问他是做什么的,那个人还是不说话,就像软包墙的一部分。罗锐恒知道了,这个人和软包墙一样,都是在“保护他”。他隐约想起有人提过一个“安全员”的角色,想来就是了。 罗锐恒就干坐在白炽灯下,口干舌燥,不知道这样等待的状态要持续多久。他站起身走到桌子旁,安全员就调整了位置,保持着离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他想放下垫子躺一会,可是安全员制止了他,他只能坐回到椅子上闭目。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合眼,已经不太能清醒地思考。比起想对策,他更需要的是休息。 审讯的人没多久就进来了,其中一人说道:“以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你向天元基金的廖某行贿了250万。现在,请你详细说一下行贿的过程。” 两百五十万?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啊!罗锐恒心想,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他问:“这个数字真不是一个笑话吗?我是得有多二百五,才会想到去行贿250万?你们得拿出证据啊!” “罗锐恒,我们是不会随便抓人的,你也不用担心刑讯逼供,证据我们当然有。”对方捏起两张纸,在罗锐恒面前晃了晃说,“物证,口供,人证,我们都有。证据链清晰。” 罗锐恒看清了那两张纸,是当初他把刘达岩行贿的250万上缴公司后,收到的收据,以及之后提走归还刘达岩时的提款单。对方说的口供和人证,指的是林姿绮和亚当斯,他们证明了这250万的存在。监委一定也去调查了刘达岩和连海钢铁厂,罗锐恒不用想都知道,刘达岩一定是矢口否认。 真是精妙的圈套!要不是受害人是自己,罗锐恒都忍不住要称赞。尤其是亚当斯和林姿绮,他都不能怪罪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做伪证。他们说的是实话,可是是错误的实话。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圈套是怎么环环相扣起来的,刘达岩的250万又是如何成为齐佳行贿的250万。但是他知道,这一次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分卷阅读309 对方又说:“你怎么证明这250万是来自刘达岩的?钞票上写了姓谁名谁吗?你又怎么证明这250万已经还给刘达岩了?” “我能证明,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他叫王鸣飞……” 王鸣飞思前想后,走进了亚当斯的办公室。几个小时前,大家都知道罗锐恒失联了。好笑的是,大家猜测女人失联的原因首先是死亡,男人的则是嫖娼被抓。罗锐恒长期神秘的感情生活为恶意的揣测提供了基础。就算有人,主要都是罗锐恒的手下为罗锐恒据理力争,但嫖娼的谣言还是越传越甚。就好像有人故意在传播,不害死他,也要让他名誉扫地。 亚当斯出面制止了谣言,下令公司不许再谈论任何跟罗锐恒有关的事。他还要求任何人如果被媒体或者监委询问,要先来找他。从现在开始,罗申要有统一对外的口径,而这个口径只能是他。 王鸣飞确信罗锐恒是因经济问题被带走了,原因是他接到了监委的电话。他遵守了亚当斯的指示,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亚当斯。 “他们一定是要我去作证的。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一定是那笔钱!”王鸣飞说,“我可以作证,那笔钱罗总还给了刘达岩!罗总一定会没事的!” “你要是能作证就太好了!我都急死了,已经动用了所有关系。你确定你的证词一定没问题吗?” “确定!百分百地确定!罗总告诉我那个旅行袋里装的是250万,叫我拎到刘达岩的车上。” 亚当斯有些担忧地问:“罗总告诉你的?你自己看过吗?数过吗?那个袋子里装的是250万吗?” “这……我没看过啊!但是那个袋子那么重,装的一定是很多钱!” “你确定吗?250万能有多重你确定吗?50斤,100斤?你确定一个旅行袋就能装得了吗?而且是什么样的旅行袋,你还记得吗?蓝色,红色?什么牌子的旅行袋?” “我记得,我想想……是蓝色,不对,是黑色,好像是黑色的旅行袋……” 王鸣飞张口结舌了起来。亚当斯有些责怪道:“你到底能不能确定?不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如果这个钱真的是你交给刘达岩,可是刘达岩又不承认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行贿?” “我们之前也是这么想罗总的不是吗?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可是现在发生了,他就是因为这个罪名被逮捕的……” “等等,他应该还没有被定罪吧?不能用逮捕这个词……” “唉,我当然希望他不是。我们合伙人已经不够了,这么多的项目忙不过来,少了他一个人,不知道还得补几个才够。鸣飞,你跟了他那么久,他的工作方式、客户你都熟悉对吧?” 王鸣飞寒毛都竖了起来。亚当斯似乎在暗示他升任合伙人的机会。他错过了上次的评估,恰恰是因为罗锐恒觉得他的经历还不够丰富。他望着亚当斯,后者似乎只是纯粹在担心罗锐恒以及公司的事务。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亚当斯,那我作证时应该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不要多说一个字,也不要少说一个字。” 暮色西沉,万慧带着心有余悸的侥幸,走出陈旧的酒店。她回望了一眼,发誓不会再回到这里,不管以什么代价。 那些想办法救她的,或是想办法看她出尽洋相的人,都聚在她家里。家族里的人,包括她那兴冲冲的哥哥和远到天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自觉能胜任CEO一职的高管们、相过亲分过手的男人们……都围绕在万百胜身边,为一个并不真的关心的人出谋划策。她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像一屋子的人抽奖而她是唯一的赢家,大多数人都因失望而沉默。 她已经精疲力尽,不想再去应付这些人的嘘寒问暖,径直就上楼了。有人推门进来,她趴在床上头也不回地喊道:“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好吧,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苦。” 万慧抹了一下鼻翼两边,坐起来说:“爸,对不起……” 万百胜坐到了她身边。她只是消失了两天,父亲却看上去像老了二十岁。焦虑和失眠同时折磨了父女俩。 万百胜问她有没有受苦,她摇摇头;问她是不是没事了,她点点头;问她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她摇摇头。 万百胜问:“你不打算说话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爸,您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您只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佳。我不能倒下,为了齐佳我不能倒下!” 万慧当晚就又投入进工作中。她叫来亲信,要求明天就安排一个公开活动让她出席,以一种自然的方式澄清失联的传言 分卷阅读310 。又开始审阅新一轮定增的商业计划书,从潜在投资方的名单上划掉了天元基金。她被关押在酒店时,就已经想好了出来后马上要做的几件事。但是现在,她逼迫自己沉浸在工作里,总有一种感觉是为了证明什么,证明她仍然是领导齐佳的最佳人选,也证明有些违心的举措是合理的。 第八章 竞争对手 王晓菁从火车站回来后,高信的项目就变了天。她去开会,发现主持会议的人已经变成了菲利普。虽然是临时任命,但是菲利普没有显得对项目很生疏,很快就全部推翻了罗锐恒的计划,用一套新方案替代了。她和同事们据理力争,说应该再等等罗锐恒,没准他很快就回来了。而且明天就要和客户汇报,汇报内容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改也来不及了。菲利普像看叛徒一样地看着王晓菁。她知道菲利普在想什么,他在想他怎么会扶持出一个白眼狼来。 果然,菲利普说:“王晓菁,升了高级分析师,眼界就要更高一点了。这些年动辄就是什么‘生态圈’‘共赢’的时髦词。你们可不要沾上这种坏毛病,以为知道扯几个高深的名词,就算想出了不起的战略来了。说是竞争战略,那就是要硬碰硬地去打仗!要快!要狠!要让对方脑子转不过弯来!毫无还手之力!要置对方于死地……” 菲利普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高信的竞争对手,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有意见!”没想到左安平站了出来,说,“现在的方向是和客户商量过的。我们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改方向,客户会认为罗申自己都没想清楚,心里会打鼓的。” 左安平还追加了一句:“从什么时候起,罗申变得朝三暮四了?” 菲利普震惊地看着左安平——他以为的、和大家都以为的他的“自己人”,仿佛只在罗锐恒手下干了一个月,就被洗脑成了罗锐恒的拥趸,连语言都变得艺术了起来,还学会了一语双关。 菲利普感到威望受到了挑战。他急于在全球合伙人委员会到来之前做出点成绩,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待下属和颜悦色。公司里是个合伙人都盯着罗锐恒留下的饼,每个人都想抢一块。他能抢到高信项目是因为他聪明吗?不,是因为他跳得最早,蹦得最高。 “刚才谁说罗申朝三暮四了?”亚当斯来了,掐好了时间一样,仿佛预测到菲利普难以服众。他问左安平:“你敢对高信的项目打包票吗?保证实施了之前的方案就可以马上提高高信的市场占有率吗?” 左安平说:“生态战略是需要时间的,怎么可能马上见效果?这个包票我可不敢打。” 亚当斯指着菲利普说:“他敢。” 原来菲利普向亚当斯拍着胸脯说他的战略可以立竿见影,用不着等项目结束见效果,可以一边规划一边实施,马上就能见效。他的战略不光令亚当斯点头了,还被推荐到了刘威面前。刘威听完只说了一句话:“干!马上干!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擒贼先擒王,“王”就是视艺。视艺上市之后股票连连大涨,市值不断逼近高信,大有取代其地位的势头。打压视艺成了高信的当务之急。菲利普在刘威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他有办法令视艺在三个月内市值跌去一半,半年之内退市! 菲利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王晓菁交出在飞彩项目上对视艺调查的全部内容。可是菲利普看过后却认为没有实际证据,就算放出来也只能伤到视艺皮毛。大家私底下认为菲利普这么说,不过是想贬低罗锐恒罢了。 “你们找到的只有这些吗?就凭几个人说的几句话,飞彩竟然就放弃对视艺的投资了?视艺现在上市了,飞彩岂不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我要是飞彩,哎呀,现在肯定头疼,都该找罗申要精神损失费了。”菲利普说,“以后这种失败的项目绝不能再出现了!” 孙明经说:“菲利普,逻辑上我有点不明白。如果当初几个人说的几句话,就能让飞彩放弃了对视艺的投资,那岂不是说明视艺的潜在风险大到几句话就能说明白了?客户也不是傻瓜对不对?如果飞彩项目算是失败的话,那就是说飞彩当初应该投资视艺了。而我们现在却要找出视艺的破绽,还得是很大的破绽,能让他市值跌50%的。这说明视艺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好公司。那罗总当初的项目就是一个成功的项目,因为成功地帮客户避免了损失。对吧?” 菲利普愣了半天,眼珠快速转动着,也没从孙明经的逻辑里转出来。王晓菁心想,这就是一个不能convince(说服)老板就confuse(绕晕)老板的成功典型。不过孙明经可能是在认真地和菲利普探讨,但菲利普视而不见,跳过了话题说:“我需要你们拿到真货,可以爆大料的真货!” 王晓菁说:“视艺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这已经是我们当时能拿到的所有信息了。视艺上市后对外披露信息会更谨慎 分卷阅读311 ,现在再去找恐怕更难了。” 菲利普说:“难!难!难!为什么我听到的都是困难,而不是解决方案?王晓菁,我知道你能力有限,所以我不准备把这个工作交给你做。”他转向赛玲娜和韩启彬说,“我相信你们二位能做到!军令状虽然是我立的,但也就等同于我们团队立的。我敢立军令状,就是因为我相信各位,在罗申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 王晓菁从赛玲娜苦不堪言的表情上看出她也不想接这个活。难倒是其次,她可能是不想再和余帆顺有任何瓜葛了。 赛玲娜问:“菲利普,如果解决不了会怎样?” “我立下的军令状做不到,不光罗申这个项目的费用我全掏了,而且我会引咎辞职。你们如果做不到,也可以想想未来的出路了。” 赛玲娜想了想说:“好。” “好什么?”散会后王晓菁问赛玲娜,“你怎么就答应了?军令状是他立的,凭什么要我们也立?还是……你已经想出来怎么做了?” 韩启彬也在一旁等着赛玲娜的回答。 赛玲娜说:“没有,我完全没有头绪。我只是想做不到就做不到吧。如果罗总离开了,公司里只有菲利普这样的老板,这个项目还有什么意思?罗申还有什么意思?我又何必要待下去呢?” 王晓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她们真的要做好离开的打算吗?她问赛玲娜:“你就那么确定罗总不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但他看上去像摊上了大事。”赛玲娜忧心忡忡地说,“我听说是经济案件。” “我相信罗总会回来的。不管是什么罪名,我相信罗总没有做过。”王晓菁平静地说,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谈论她的信仰,“他一定会回来的,而且会很快。当他回来的时候,肯定不希望看到公司已经是一盘散沙,连他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赛玲娜,你还记得罗总当初救过我们俩吗?” “当然记得!” “我们也救他一次吧,用我们的工作,不能让这个项目垮了。” “也算上我吧!”韩启彬耸了耸肩说,“虽然我没有欠罗总的恩情,但是我喜欢有挑战的工作。” “就你们俩挑战就够了。”这时候菲利普来了,“王晓菁,我有另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赛玲娜和韩启彬承包了一间会议室。桌上乱七八糟地摊着各种资料,如同诺曼底登陆后的战场。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视艺上市时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把每一家供应商,每一个销售渠道的数据都反复核对,期望能在公开披露的数据里找到互相矛盾的地方。无奈视艺的IPO是顶级投行瑞华做的,审计是顶级会计师事务所安信做的。这两家的名头太响,相当于是用自己的名声在给客户做背书。他们经手的项目,哪怕问题再大也应该被严谨地包装过了。 赛玲娜说:“投行的工作就是把一堆烂水果包装成一个精美的果盘卖给其他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个盘里发现它们曾经烂过的事实。很无聊吧?现在你还想去做金融吗?” “这是你当初没有选择去高盛的原因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高盛的offer?” 韩启彬笑而不语。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像在我家门口蹲着一样!” “哦,那不可能,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了!” “什么?” “我知道在哪可以找到视艺的破绽了!” 赛玲娜趴到桌上,从一叠纸片里翻出一份报告。韩启彬趴到了她身边,发现她看的是线下渠道与线上渠道的销售占比。赛玲娜问韩启彬,知道过去一年里视艺发生的最大变化是什么吗? 韩启彬说:“销售提高了?不对不对,是增加了线下实体店销售。这是王晓菁他们项目在一年前调查的时候没有的情况。你该不会是想……不不,那不可能,那太耗费人力物力了!” “没错,我们需要花点笨功夫了。有时候,勤快的老实人要比懒惰的聪明人更容易成功。” 韩启彬只好按照赛玲娜的吩咐,安排了两个实习生去视艺开在陆家嘴的旗舰店蹲守了一天。可是结果却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旗舰店的生意很好,完全没有作假,这可难倒了韩启彬。汇报给赛玲娜时,赛玲娜却没有就此气馁。她认为陆家嘴附近的金融投资类公司太多,大家要是写个研报、做个DD(尽职调查),都会想到去楼下这家逛一逛。视艺要是在他们眼皮底下作假,那简直就是把证据端到金主们面前了。 “换一家,去徐家汇那边的旗舰店。这一次我们俩自己去。”赛玲娜说。 可是韩启彬习惯了做 分卷阅读312 个聪明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做过蹲在店门口数人流这样的“笨功夫”。他和赛玲娜在店门口晃了半个小时,感觉周围的店员都是怀疑的眼神。尤其视艺门口的那个保安,他敢打赌已经注意到他们了。他做不到像赛玲娜那么镇定,心思烦乱地看漏了好几个进出店的顾客。 他悄声问道:“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为什么不能让实习生来做这些?” “这关乎我们能不能要到钱。在大规模地把实习生撒出去之前,我必须得自己亲自验证一下。” 原来赛玲娜的“笨功夫”一到菲利普那就夭折了,因为高信付给罗申的项目经费是打了折的,光覆盖团队的成本都不够,更不要说去做额外耗费人力物力的事了。更何况赛玲娜现在没法保证她的方法一定可行。 她没有气馁,她至少争取到一个条件:菲利普答应只要她能想办法搞到钱,他就同意她的主意。 韩启彬认为菲利普是在委婉地拒绝。但赛玲娜似乎并不在意,还认为菲利普提了一个好主意,他们首先要证明这个笨功夫笨归笨,但可行。 “可这真的能行吗?我们只是站在门外看有多少顾客进出,但实际有多少人买了我们并不知道啊!” “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得进去。” “还要进去?不会被赶出来吗?” “也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怎么会?” “被扣下来了啊。竞争对手调查这种事经常发生,视艺肯定没少经历过。罗申以前还有人被带到警察局问话呢。” 韩启彬狐疑地看着赛玲娜,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这就怕了?我给你一个建议,要早日适应有难度的焦虑,比如那些难为情的、不知如何开口的,或是硬着头皮要上的工作,就像现在这个。你迟早要面临这些,早点适应就比别人多积攒一点生存下来的经验。” “我试试看是没问题的,只是我这样的,看上去也不像需要买电视的人呀。” 赛玲娜泰然自若地挽起了韩启彬的胳膊说:“放心啦,难道他们要赶一对刚装修好房子手上没有多少钱、来买电视机的新婚小夫妻吗?启彬啊,你要脸皮厚一点。” 韩启彬脸皮还没来得及变厚,但是脸已经先红了。他不像赛玲娜那么容易招人喜欢,他是聪明的、孤傲的,已经这样生活了二十一年。他不喜欢和人亲近,也不需要亲近。在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上,他才会暴露自己的无所适从,这让他有点沮丧。如果不是赛玲娜在身边,他可能都不会挨近店门口十米远。但如果不是有访店这样的笨办法,他可能也不会被赛玲娜挽起胳膊。 他看着赛玲娜花瓣一样的笑脸,就像一个幸福的新婚妻子。太像了,以至于刚刚被她挽起胳膊的一刹那他也沉浸在这幸福中,以为是真实的。他牵起了赛玲娜的手,忽略她的惊讶,拉着她径直走到了店里。 “您好,我们要……”韩启彬大胆地喊住一个销售,却卡了壳。赛玲娜接上了话说:“我们想看看电视,适合小户型的。家里刚装好了房子,需要壁挂的……” 赛玲娜在和销售纠缠的时候,韩启彬趁机在收银台附近转悠。时而装着看价格,时而蹲下身系鞋带。就在他观察着收银台上的一位顾客的付款信息时,门口的保安过来了。 “你干什么的?”保安问。 韩启彬故作淡定道:“我买电视啊。” “买电视不去找销售,你在收银台这呆着干嘛?” “我老婆在那里呢!她在和销售谈。” “你老婆?我注意你们很久了,一开始就在店门口站了半天。现在在店里又呆了快半个小时了!有你们这么买东西的吗?你是真来买东西的吗?我问你?” 韩启彬频频望向赛玲娜。在给赛玲娜演示产品的销售听到了保安的呵斥,也怀疑了起来。赛玲娜匆匆走过来,拉起韩启彬的手就走。保安在他们身后大声呵斥“骗子”,韩启彬还犹豫地想要回头解释。赛玲娜低声说:“赶紧走,再不走他们就要叫警察了。” 逃出去很远一段距离后,赛玲娜才松开了他的手。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他那么担心。她看上去也不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忧伤。而他紧张得另一只手一直攥着个拳头。 赛玲娜说:“我从销售那里套了话,他说销量很好,这家店一天至少要卖两百多台‘泰山’系列。按照我们刚才测算的进店人流数,一个小时有30个人,一天十二个小时就是360人,多算一点也就400人。也就是说,400人里至少有一半的人买了电视,转化率超过50%。按照这个效率,视艺可以把冰块卖给爱斯基摩人了!” “销售为了说服你买,肯定是夸大数据了。” “哦, 分卷阅读313 就算是打一半折也有25%了,还是很高。” “嗯,虽然高,但并非是不合理的数。苹果手机店的转化率可能就有这么高。一台泰山的价格和一台iPhone手机价格差不多,转化率是可以参考的吧?” “启彬,刚才我们说好,我去套销售的话,你去收银台那数买单的人。如果某人刚才不是光顾着和我求救,是不是就能够得到一个更准确的买单人数呢?” 韩启彬摊开攥着的拳头,露出两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条,说:“这个够不够?” 赛玲娜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刚刚半个小时里的收银条。上面显示一个顾客买了一台不到七千元的泰山电视,另一个客户则买的是一个电视机配件。她惊喜道:“你从哪拿到的?我没见你问人要啊!” “装着系鞋带从纸篓里拿到的。” “太好了!这个够了,足够我去找高信的人要钱了!” “你要找高信要钱,找谁?” “找战略部的人,找程鸣。” “程鸣?那个一天到晚刁难我们的人?” 赛玲娜叹了口气说:“你不明白,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我能说服的人。” 对于赛玲娜的再次到来,程鸣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激动,说从收到她的信息开始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赛玲娜把收银条给程鸣看,证明视艺门店的实际销售数据和年报上可能存在很大偏差。店里进来的人很多,实际购买的却很少,半个小时里也不过只有两个人付款,总金额不到八千元。这还是视艺的旗舰店,还在周末。她又解释了一下她的访店计划,程鸣一听,热情就消减了大半。 “这不可能!这可是一大笔钱!全国50个城市,400多家门店,为期一周的观察,这至少要200个实习生!” “是400个实习生。我已经在店里试过了,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被保安赶出来了,所以必须要增加人手轮班进去。” “我到哪里去给你招400个实习生?” “不用你招。我只需要你帮我要到战略部的经费,剩下的我来搞定。” “好,就算都是你搞定,我有什么好处?赛玲娜,我以为你是想明白了才来找我,原来还是为了工作。” “工作我来做,成绩都是你的,你大可以拿到战略部那边去邀功。” “嗯,不错,然后呢?” “然后升职加薪啊!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你!”程鸣一把抓住赛玲娜的手腕,“赛玲娜,是你,一直都是你!” 这次赛玲娜没有甩开他。她贴近了他,冷冷地、用故意刺激他的口吻说:“你都不是我要对接的客户,连跟我开会的资格都没有。这件事如果能办成,我们至少会在一起工作一周。你看着办吧!” 赛玲娜回到罗申的时候看上去很累。韩启彬问她是不是程鸣不肯帮忙。赛玲娜说:“他答应了。但是启彬,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方法肯定没错。我测算过了,只要找四家中介公司帮我们招访店的实习生应该够了。我已经跟两家中介聊了一下,预算应该能压到八十万以下。” 韩启彬把赛玲娜还没布置的工作都已经做了,但赛玲娜只是无力地笑了笑。她看着韩启彬认真单纯的面孔,竟然生出了一种担心。她担心他知道程鸣是自己的前男友,而她刚刚在利用程鸣对她的执念去达到某种目的。这样的赛玲娜,这样的上司,他还会这么相信自己,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吗? 赛玲娜回到家,发现忧心忡忡的不只她一人。王晓菁在给深圳的什么人打电话,眉头紧锁,言语里夹杂着一些令人不安的“黑话”。放下电话,王晓菁对赛玲娜说:“你绝对想不到菲利普今天交给我什么任务!我敢打赌,罗申历史上也没有过。赛玲娜,我觉得这个项目要出大事了!” 王晓菁被菲利普叫进办公室时,菲利普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他小声嘀咕了一通,王晓菁以为听错了,因为这个任务就像你要报复隔壁吵闹的邻居,却在自己家里放了一把火。菲利普说:“我知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所以才叫你来做。你不是鬼主意最多吗?” “我不干,这种事我不能干!” “干不干不是你说了算。你别忘了,我可是知道你为什么进罗申。罗锐恒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走?让我想一想。那个叫什么来着?‘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看你是喜欢上他了吧!为了等罗锐恒回来?你还在幻想他会回来吗?王晓菁,你进罗申的动机那么不单纯,现在留下来的动机也那么不单纯。亚当斯那么注重罗申的形象,他要是知道了,还会留你在罗申吗?” “您想多了,我不过是下家没找到而已。您要我做,我就去 分卷阅读314 做。” “早说不就完了!还有,这件事要保密,谁都不能说。” “左经理呢?也不能说?” “她也不能。” “可我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呢?我乍一想没想到特别好的法子,总得找人商量吧。” “不知道怎么办就使劲想。”菲利普顿了顿,突然大笑起来说,“哦我都忘了,你现在也没有人可以说了吧?罗锐恒一走,你还可以向谁去求助呢?” 王晓菁只得答应下来。菲利普说得对,罗锐恒不在,她没人求助,也不敢轻举妄动,至少得维持跟他表面的和平。但如果她真听菲利普的话,她也就不是王晓菁了。她转头就把这个任务一字不落地讲给了赛玲娜。连赛玲娜这么有礼貌的人,第一反应都是:“菲利普是不是脑子有病?” “哦放心,他没有足够的脑子用来得病。” “你确定要做吗?我怕你做了,你就得去见罗总了。我可不想一次探监探两个人。” 王晓菁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倒也不坏。不知道罗锐恒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苦。他给她的书她每天都会看。他送她的照片,有时候她半夜睡不着就会跑到卫生间去,拿电筒光照着,看他送给她的一片星空。 虽然信誓旦旦地要帮他,但是说出来后却觉得像大话。她拿什么帮他呢?从火车站回来后,公司里已经谣言满天,说罗锐恒受贿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艾瑞斯都来问王晓菁,罗锐恒真的在江海船舶项目上收了钱吗?王晓菁这才知道,原来罗申的人都以为罗锐恒是因为受贿而非牵连到天元基金贪腐案进去的。但此时不适合多说一句话,她没有把自己的所见和推理大肆宣扬。 王晓菁去找王鸣飞,说她知道所谓“受贿”的来龙去脉。她还说她看到王鸣飞把那个装钱的旅行袋还给了刘达岩,他们俩的证词足以证明罗锐恒的清白了。可是王鸣飞却说他已经把他知道的都告诉监委了,剩下的只能等待了。 王晓菁有点心寒。她以为墙倒众人推,可是无论如何王鸣飞不该是推墙的那个人。她又去找了林姿绮,把对王鸣飞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林姿绮却说:“你以为我们不想救罗总吗?方法都试过了,现在的司法程序很严格,不是你我说一两句话、找找人就可以帮得上忙的。” “可是林总,罗总真的不是因为受贿被带走的,是因为天元基金那个廖总……” “王晓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罗锐恒告诉你的吗?你就相信了?不管他是什么原因被带走,都不是好事。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你却还要来凑热闹。为了你自己好,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公司会看着办的。” “不是的,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是因为我也收下了刘达岩给的钱。”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记得你上缴过,也不记得你报备过。” “我把钱交给罗总了,他一并还给刘达岩了,所以我可以作证……” “证明什么?你只能证明你也收了钱,却没有按照公司规章制度操作!王晓菁,要知道我是可以按照公司规定解雇你和起诉你的!我相信你的为人,可以放你一马,但是警方可不一定会。你如果现在去作证,警方只会把你作为另一个受贿的嫌疑人留滞下来。别到时候你帮不了罗总,还把自己搞进去了。” 王晓菁呆呆地没说话,像被吓唬住了。林姿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等着她的反射弧传达完惊吓的反应。 可王晓菁说:“请您告诉我警方的联系方式吧,我去作证。不管他们会不会把我关起来,我都应该把我知道的说出去。” 林姿绮意外而不解,反复确认王晓菁有没有明白利害关系。王晓菁一遍遍地回答“我明白”,一遍遍地重复她要去作证,越发坚定。坚定到后来,林姿绮突然问道:“罗锐恒到底为你做了什么,值得你为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这是从来没有人问过王晓菁的。这个问题会勾起太多回忆,王晓菁都从未自问过。泪水一下充盈了她的眼眶,她哽咽道:“我也不知道。他做过的太多了……” “你太傻了。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姑娘,可还是太傻了……和我年轻时一样。你要知道,什么是值得付出的,什么人是你值得为之付出的。” “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是知道,这是正确的事、是我应该做的。” 林姿绮摇摇头,就像一位母亲在劝诫女儿不要为了爱情往火坑里跳一样,可是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她说:“你应该知道罗总和我关系一般,不,应该说是很一般。你为什么来找我?” 王晓菁擦了擦眼泪说:“因为您负责公司法务,因为您也清楚江海船舶的那笔钱。还因为,您在我心里一直是公正客观的。” “公正客观吗?”林姿绮笑了笑说,“王晓菁 分卷阅读315 ,你错了,如果我公正客观的话,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你赶出去。” “您的意思是,您答应帮忙了?” 林姿绮矜持地点头道:“但不是要你去作证,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该干嘛干嘛。你陈述的情况,我会在向警方作证时一并提及的。如果你相信我的公正客观,就耐心地等一段时间。” “这是命令吗?” “是建议。你也可以当做我们的一个约定。” “您为什么愿意帮我?” “你又为什么想知道呢?重点是,现在也没有别人能帮得了你和罗总了。” 然而王晓菁等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罗锐恒还是杳无音信。她几次去找林姿绮,林姿绮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今天她看新闻说万慧出现在了新药厂的开工仪式上,打破了之前失联的谣言。她就在想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她快疯了。混乱和动荡接踵而至,一次次刷新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刷新她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认知。 但是在罗申培养出来的一个信念支撑起了她——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她决定最后一搏。她去向菲利普告假,说周末要去外地两天。菲利普问:“我让你做的那件事完成了吗?” 王晓菁把一个U盘交给了菲利普说:“都在这里了。” 菲利普插到电脑上看了一下说:“不错,是我要的。三天之后你就会看到你的杰作了。” “但是菲利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应该在做之前问我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晚了。” “罗申始终在帮助公司成长,我从来没见过罗申试图毁掉一个公司。” “这也不是罗申第一次做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问题太多!你不是想休假吗?我给你放三天!现在,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告诉亚当斯你的真实身份之前,赶紧出去!” 王晓菁甚至都不确定她这一走,是不是还能再回到项目上。她已经把现在的每一天都当做是在罗申工作的最后一天。她来到了北京,这座每次来都会经历大悲大喜的城市,不知道这次会留下怎样的回忆。她遵守了和林姿绮的约定,并将继续遵守下去。她不会去见警方,但是她要见万慧。 她们约在景山公园旁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咖啡馆原是座二十世纪初的老洋房,冷冷清清的,有种萧瑟的格调。地点是万慧选的,王晓菁纳闷为什么会选这里,离齐佳总部也不是很近。 她坐在二楼的角落沙发里,仰望着穹顶上垂下来的一大片蛛网。蛛网上破了一个大洞,一只细小的蜘蛛趴在边缘上一动不动。她想,难道是死了?五分钟之后,蜘蛛动了起来,开始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地修补起蜘蛛网来。 一阵风吹进来,蛛网晃了晃,摇摇欲坠。王晓菁赶忙关上了窗户。这蜘蛛修补的是人类眼中多么脆弱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连一阵风都能吹散了去。可即使费力,即使可能劳而无返,即使会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它仍然在拼命修补着,毕竟那是它唯一的家。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像那只蜘蛛,赖以寄托的就是那一两个人、一两件事。在别人眼中再怎么破烂、再怎么不值得,都会拼尽全力修补好、维系住。因为如若他们坠落,我们也将一道坠落。 王晓菁听到一阵高跟鞋的登登声,踩在木制的楼梯上格外刺耳。万慧从拱门下走了进来,戴着超大的墨镜,遮住了半边脸。她绕着整个二楼走了一圈,才走到王晓菁面前坐下,不由分说地拿过王晓菁的手机关了机。这谨慎的一系列动作,令王晓菁断了偷偷录音的念头,但也越发证实她的猜想:万慧和罗锐恒被留滞有关。 齐佳药业项目上王晓菁在万慧面前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万慧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当然现在也不是很在乎。万慧坐下第一句话就是:“你从哪里拿到我的号码?” 王晓菁在离开上海前想着还是和林姿绮说一声。她说在不破坏她们约定的前提下,她会用别的方式救罗锐恒,她会去齐佳总部等万慧出现。 林姿绮说:“王晓菁,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冲劲和勇气,但是可以有更简单的办法。”她把万慧的手机号码直接给了王晓菁。 见王晓菁不说,万慧又问:“是亚当斯给你的?” “为什么是亚当斯?” “算了。你在电话里说想救罗锐恒,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把罗总救出来的,只能是那个把他推进去的人。” “你在说我吗?罗总进去了,我也很惋惜。但是我一点都不知道他是为何进去的。他打交道的都是能量很大的人,离能量太近,被烧着的可能性自然很大。” “那他一定是离你太近了,才被烧着了。” 分卷阅读316 “啊,说的是呢,我们是很亲近。”万慧打量了一下咖啡馆说,“以前我们常在这见面。对了,你知道他是我前男友吧?虽然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是怎么说呢,我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毕竟有过爱情,这种感情会带一辈子吧。” 王晓菁撇开头,把注意力放在了穹顶上的蜘蛛上。蜘蛛正在从蛛网上爬过,就在万慧头顶上,看上去像在她头发的边缘上攀爬一样。它爬到万慧的头顶中央,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仿佛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王晓菁把视线又移了回来,说:“如果你对他还有一点点感情,就不该对他见死不救!我们都知道他是因为你,你能出来,也是因为他进去了。罗总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天元基金的廖总进去的对吧?而廖总是您介绍给罗总的,不是吗?” “小姑娘,如果你不是曾经给齐佳做过点贡献,我不会忙得要死还抽出时间来听你胡扯。我介绍的一个人,就能把罗总害进去?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这就是罗锐恒培养出来的人吗?” “不是想象的,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 王晓菁迟疑了一下。她只是从零星几个片段推断出了万慧、廖总和罗锐恒之间的关系。要说实际证据,她没有。她本想咋呼一下,找到万慧的破绽。但万慧没给她第二秒思考的机会,起身要走。王晓菁喊道:“我会把我看到的都告诉警方!他们总能找出真相的!” 万慧转过身,倾身压到王晓菁面前。她的长发垂了下来,扫到了王晓菁的下巴上。王晓菁从她的墨镜里看到了自己狭长的倒影,却看不清她的目光。 那副墨镜下的红艳嘴唇咧开一笑,说:“那你为什么还没去?去啊!还警方?你连要找谁都不知道。你以为你讲的这些他们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他们不光知道,而且连在哪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都知道!真相?呵呵,那要看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北京!你在这里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灰尘。我吹一口气就能把你吹走。” “那你为什么还会见我?还要多看我这粒灰尘一眼?” “是好奇。我其实在等会不会有个人来找我,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呵呵,‘看到她就忘记自己’?” “你在说什么?” “小姑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感情用事。齐佳是我的命根子,任何会威胁到齐佳、威胁到我掌控齐佳的人和事,我都不会放过的!你就不用说了,即使是罗锐恒,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王晓菁望向穹顶,就在她们争吵的时候,蛛网的破洞竟然比之前更大了。那只弱小的蜘蛛似乎放弃了,已经不知去向。 罗锐恒从很浅的睡眠里醒了过来。梦像碎片一样混乱,他穿过碎片,浑身被割得酸痛肿胀。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审讯停止了,他得以休息一会。白炽灯仍然开着,安全员也仍然在房间里呆着。他坐起身问:“我能洗个澡吗?” 安全员朝墙角的水池努了努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罗锐恒明白了这里的规矩,二十四小时灯都要开着,二十四小时也都要确保至少一个人看着他,就连上厕所和洗澡也没有隐私可言。 他脱光了衣服走到水池边。好歹还有热水,他用一块毛巾解决了洗澡的问题。安全员跟医生看待病人的躯体一样,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穿上衣服后,审讯员进来了,还是昨天的两个人。他想说是昨天,但是又一想,也许今天都还没有过掉。在没有窗户、没有阳光的情况下,他连时间都推断不出来。 但他发现外面下雪了。审讯员掸了掸身上的雪,心情挺好,看到地上的一滩水,还开玩笑说罗锐恒闻着比昨天香一点。他这才知道的确又过了一天,那他已经对外失联快四十八小时了。如果他再不能想办法和外界联系上,他恐怕永远没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审讯员说:“罗锐恒,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只要我还没出去,哪个消息对我来说都是坏消息吧。在最坏的和次坏的里,你帮我挑一个吧。” “其实也不算太坏,一般坏而已。你昨天说的王鸣飞,我们找他谈过了。” 审讯员照着簿子上的记录,把王鸣飞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念给了罗锐恒听。念完还问罗锐恒是否认可王鸣飞的证词。罗锐恒想了一会,无可奈何地说:“认可。” 王鸣飞承认罗锐恒是让他转交了一个沉重的旅行袋给刘达岩,可是他没有打开看过,不能确认是否是那250万现金。 罗锐恒说:“他说的是实话,在这种问题上,谁都应该说实话,而且应该小心选择措辞。他跟了我很多年,除了工作会耍点滑头,人还是很诚实的。你们尽可以相信他的 分卷阅读317 话。” “你想知道好消息吗?好消息是,王鸣飞还说了一段话。” 审讯员继续念了下去。王鸣飞说罗锐恒是一个正直的人,严于律己,还有点清高,不可能干出行贿的事。罗锐恒相信大多数难题可以用他的智商来解决,如果用行贿的手段,那绝对是侮辱他的智商了。 审讯员念完还乐了一下,说:“看来你这个老板当得不错,下属还会替你说话。可惜啊,这段证词还是没法排除你的嫌疑。我认为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如果你想从这里出去的话,只能选择坦白。你认为呢?” 罗锐恒想了想说:“我理解的你的意思。不过在这之前,我能给一个很亲近的人打一个电话吗?” “亲近的人?家里人吗?我们昨天已经通知过你妈妈了。” “不是。” “哦,那就是女人。是你手机照片上的女孩吗?” 罗锐恒点点头。 “哟,还是个情种。罗锐恒,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但你也要给我想要的。” 京城的大雪在午后悄然落下,到夜里都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漫天大雪被北风卷挟着,扑扑簌簌地倾洒下来。夜已深,天地间一片安宁,只听到落雪的声音。 王晓菁独自一人在风雪中走着。她在酒店房间里待不下去,在咖啡馆、在酒吧里都待不下去。她只有走动着,麻木地走动着,才能止住胡思乱想。 一道栅栏挡住了她。她抬头一看,竟然走到了东华门城墙。绕过栅栏,她沿着城墙根走下去,重走了这段半年前她与罗锐恒走过的路。她看向远处,想看看罗锐恒曾经提议走过去的午门。可是风雪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前方只有孤弱的路灯照亮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地面。灯光下,雪花狂舞,倾泻在她凝视黑暗的眼中。 “罗锐恒,你到底在哪里?我去过警察局了,可是没人知道你在哪。我找过林总、找过万慧,都没有办法。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王晓菁走不动了。她在风雪中站立了一会,劳累的身躯轻盈了起来,仿佛变成一片雪花飘向天空。这片雪花会飘得很高很远,会成为她的眼、她的心,去寻找罗锐恒。它会飘到他的身边,轻柔地落在他的掌心里,化成一滴水,告诉他这就是她在为他流的一滴泪。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着“未知号码”,王晓菁心跳加速,预感是他。接起来后,她听到第一声“喂”后,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罗锐恒说:“晓菁,你在哪里?怎么风声那么大?” “我……我在外面。你是出来了吗?” “嗯,没有。不过我挺好的,还活着,不用担心。” “活着就够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哦,你怎么能打电话?方便吗?” 罗锐恒已经换了个房间。在他说要坦白之后,待遇一下就提升了。这里有门有窗,还有个小院子。他看了旁边一眼,说:“方便,方便我说最后的一些话。” “最后一些话?什么意思?” “你听我说吧。晓菁,我到现在才知道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名,不是利,而是身边的人。我很后悔,到现在才明白。但是也不后悔,因为明白的时候遇见的是你,是你让我明白这些的。虽然我平时对你不够好,有时候还骂你、还冲你发脾气,对不起,那是因为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表达。现在要说的话可能还是挺傻的……就是……晓菁,我要告诉你,我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王晓菁哭了。她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往前走了。她捧着电话,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罗锐恒的话,这份意外又不意外的惊喜令她不再那么累了。她大步地跨越了积雪,走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为了确保她的声音能清晰地被他听到。她说:“我也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你了。” 她听到了轻轻的笑声,松释、温和,仿佛他就在她面前。仿佛他是在某次半夜的加班后与她又在办公室里碰到,她握着咖啡,他举着酒杯,在窗边谈天说地。仿佛他又卷起袖子在白板上疾书,写完一整面的板书后,他会扫视一下、欣赏一下,她则会一边嘲笑他的自恋,一边暗暗赞叹他的思维缜密。仿佛他们曾经在海边的相遇、在篝火旁的夜谈、在沙发前的对饮,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温馨的时刻。原来这些温馨的时刻在这风雪夜里都冻成了又尖又利的冰凌,深深刺进了她的心里,钻出了疼痛的血来。 “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样我就不会后悔了。”罗锐恒听上去像在做最后的告别。王晓菁害怕了,问:“你什么时候会出来?” “我可能……不会出来了。晓菁,你听我说,你要做好我不会出来的准备了……” “怎么可能?你什么都没做 分卷阅读318 啊!怎么可能?到底是为什么?” 但罗锐恒没有解释,他仍在跟时间抢时间,语速飞快地说着:“……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妈和你妹。你喜欢跳舞,要继续跳下去,要去实现你的理想,哪怕这意味着要搬去别的城市。你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我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希望你遇到的人能让你幸福下去。” 王晓菁愣愣地听着。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尤其不想听到最后一句话。但是电光火石之后,她明白了。她急切地想让他知道,她明白了。她又继续往前走,风更大了,吹得她脑袋疼。听筒里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罗锐恒问:“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风声那么大?” “下雪了。” 罗锐恒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偶有零星的白片撞到窗户上。他突然撞开安全员跑到了院子里,大雪倾面而下。他穿着单薄的衣裳立在雪中,冲着电话喊道:“你是在北京吗?” “我在北京,我来看我妹妹的!” 王晓菁听到罗锐恒那头的电话里也传来了风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下他们俩都在同一片天空下了。 但是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几秒钟之后,电话又打来了。任凭王晓菁呼喊,却没有听到罗锐恒的应声,只听到糟乱的争执声和肢体碰撞的声音。电话又挂断了,她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的光亮黯淡变黑,她还在看着。她抱着一点希望,也许他会再次打来,可是半小时过去了,她走出去了长长一段路,都没有再接到电话。风雪骤然变小了,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走到午门下了。 罗锐恒聪明地透露了一条只有她才能听懂的信息。她哪有什么妹妹,她又何曾学过跳舞?唯一符合这两点的,只有她和他提过的张小美。他是在暗示她去找张小美! 王晓菁终于想起来还在哪里听到过廖总的名字,不是在媒体上,也不是在工作中。她想起她曾经认为的好妹妹,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张小美,从奔驰车上下来时趾高气扬的模样。那辆车配了一个司机兼保镖,在给张小美开门的时候,曾毕恭毕敬地称呼张小美:廖太太。 张小美请王晓菁进门时,王晓菁看出张小美的极力回避和不耐烦。她第一次打电话说要和张小美谈谈,张小美马上挂断了电话。王晓菁只好通过张小美的父母要到她的住址。 房间里乱糟糟的,沙发上堆放着衣服,名牌包散落在地上,一些纸盒箱子装了一半。大冬天,暖气开得很足,张小美只穿了件吊带裙,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团团扔进箱子里。一只博美狗欢快地在缝隙里钻来钻去,看到陌生人进来就开始狂吠。张小美抱起狗来安抚了两下,说:“你也看到了,只能站着说话了。” “你要搬家了吗?” “是的,我要离开北京。” “去哪里?” “还不知道,也许去南边。” “何多在连海。还有你爸妈,我上次回宁海看到他们回何家村拿东西了。” “晓菁姐,我不会去找他们的。回不去了。” 张小美看着王晓菁说,仿佛“回不去了”这四个字对王晓菁同样适用。她们俩都卡在一段长路的半道上,远方遥不可及,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也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大的气力。可是回首也同样看不见出发之地,不记得已经走了多远,若再回去定会心有不甘,更何况能不能回去亦是个问号。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我不记得我说过。是罗锐恒告诉你的吗?” “你爸妈告诉我的。你跟罗锐恒很熟吗?” “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他肯定不想见到我就是了。”张小美注意到王晓菁脸上微妙的变化,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啦。你来找我该不会是问这个吧?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当然不是。其实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他被关起来了。” 张小美眼神移到了别处,又移了回来。她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心虚或者说谎的时候眼神会快速移动。张小美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跟你是没什么关系,但是……”王晓菁走到一个敞开的纸箱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相框说,“和他有关。” 照片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用发蜡向后梳起,露出大背头。摄影师将他的额头修饰得光滑圆润,眼角的皱纹就只有两三根。他抱着怀,倾身向前,身后是深蓝色的背景墙,除此并无它物。这是一张常见的成熟又成功人士的标准像。 天元基金的网站上已经把廖总的照片撤下了。但是王晓菁记得他的样子。只是很奇怪,现在看到的这张和她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可能因为她现在知道廖总和她熟悉的人有了关联,他的面貌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她认识他,甚至熟悉他。 张小美一 分卷阅读319 把夺过照片,扔进了垃圾桶里,坐在地上开始继续收拾。 王晓菁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说:“我必须要救罗锐恒出来。他被冤枉了,有人说他为了齐佳药业向廖总行贿。拜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清白?和姓廖的有瓜葛的人能有几个清白的?”张小美自嘲道,“我在你眼里不也早就不清白了吗?” “小美,如果我过去说的话伤害了你,我道歉。可罗锐恒是无辜的,我知道他没有行贿。但是光凭我的证词不够,我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证人!” “你为什么要帮他?罗锐恒不是那个罗申公司的吗?哦对了,你也对我撒谎了,还有对你妈。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他要是坐牢了,你应该很高兴才是啊!” “跟这个没关。” “那跟什么有关?因为他帮你还了债?你要报答他?” “还债?什么还债?” 王晓菁这才知道原来何权贵把她家的债一笔勾销,不是因为害怕被抓起来,而是因为罗锐恒帮她把所有的钱都还了。张小美说罗锐恒找过她一次,问清楚了王晓菁欠债的来龙去脉。他去找了何全贵,还完钱要求何权贵对王晓菁一家保密。何权贵是害怕没说,但是是因为罗锐恒威胁他会以放高利贷的名义报警。 “晓菁姐,你是抓到这个男人什么把柄了吗?能让他为你还债?简直跟提款机一样,他就是你的‘捷径’吧?呵呵,归根到底你还是走了一条跟我一样的路啊!”张小美贴近了她问,“你们睡了吧?” 王晓菁愤怒而悲戚地喊了出来:“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他为我做了什么!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张小美愣愣地看着王晓菁哭泣失态的样子,问:“至于吗?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王晓菁点了点头。张小美却摇了摇头说:“如果是这样,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为什么?小美,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我求求你了!帮帮他吧!” 张小美掰开王晓菁抓着她胳膊的手说:“他可是罗申公司的人,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了吗?如果你忘了,我可没忘我家是怎么过上苦日子的!” “那不是他的错,我进罗申就是为了调查嘉华项目,不是他的错!” “那好,就算不是他的错,但是现在我想保平安!你最好也这么想,不要去掺和那些危险的事了!妈的,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完蛋了!都怪姓廖的这个老混球有好多女人,其中一个在网上炫富太高调把他的名字都抖了出来,被网友扒了!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人?结果牵出萝卜带出泥,那些什么内幕交易都被翻了出来!你知道姓廖的收了多少钱,犯了多大的罪吗?” “我不知道。他收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牵涉进的是多大的麻烦!你没看到我在收拾东西吗?而你现在还想往里面钻?王晓菁,你是个聪明人啊,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搞昏了头!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是男人用来骗女人上床的借口!” “小美,小美,你听我说!”王晓菁拦住她收拾的动作,抓着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我不求你去作证,但至少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现在不能说,那是我保命用的!警方现在还没有找上我。谢天谢地,幸好姓廖的有好几个女人。看来我不是拿得最多的,否则早该找上我了!” “你有证据是不是?实际的证据?” 无论王晓菁怎么苦苦哀求,张小美都不肯多说。王晓菁的腿都麻了,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卧室走去,张小美紧张地倏地站起身说:“你干嘛?” “我去洗手间。”王晓菁看看张小美,又看了看卧室。张小美冲过来关上了卧室的门说,“用客卫!” 王晓菁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张小美还守在卧室门口。她问:“证据就在卧室里是吗?是不是?” “什么都没有!你赶紧走吧!” “小美,如果你真的想保平安,就应该把这些证据都交给警方,做一个污点证人。这样你万一有事,还能将功补过。” “那是万一!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我没事呢?” 正说着有人敲门。张小美刚转动门把手,门就被撞开了。一下子冲进来好几个人。张小美愤怒地望向王晓菁,只说出了“是你”二字,就被反手戴上了手铐。王晓菁意识到张小美以为是自己叫来了警察。 她来不及解释,冲便衣喊道:“别伤了她!她准备去作证的!证据……” “证据就在卧室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里!”张小美喊道 分卷阅读320 一个便衣进了卧室,很快就出来了,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和录音笔说:“找到了!” 第九章 自作自受 视艺的股价在连涨两周后开始下跌。分析师们认为这是正常现象,短期调整之后一定还会再上。然而今天盘前视艺的股价突然下跌了10%,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开盘之后,又是大笔地抛出,逐渐引发恐慌性抛盘,截至午盘收市,竟然跌去了20%! 下跌的原因来自上午十点发出的一篇媒体报道。文章描述了对视艺内部员工的访谈,以及代工厂疑云。整篇文章引用的数据是一年前的。于帆顺一笑了之,仅让公关部发布了一个公开声明澄清。股价很快有所回升,临近收盘还有30分钟,就已经收复了全部失地。 他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劲。作者只是个笔名,于帆顺相信肯定不是真正的主使。这个人按兵不动,到今日才披露出来,显然是冲着视艺上市来的。他让秘书想办法查出作者背后究竟是谁。他期望这只是一个无聊的人在炒冷饭,最多是一些不敢和他正面对战的竞争对手的把戏。 公司在港股上市后,于帆顺在香港逗留了一段时间,在四季酒店包下了一间长期套房。每天到他这里来的人络绎不绝,有投资银行家、有金融掮客,有媒体记者,甚至有些人没什么目的,纯粹就是来确定他是不是个真人,还是一个AI。 余跃曾问过他上市之后感觉如何。当时他们俩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的景色。海面平静,波光粼粼,一些豪华游艇安逸地浮在水上。他所看到的景色感觉已经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了。 很不真实,他说。敲了一下钟,就像魔法师变了个把戏,赋予他荣华富贵。地位、荣誉、财富的数值,都是外面那些媒体告诉他他拥有了什么。 “我连一艘游艇都没有,算什么富豪?他们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于帆顺问。 余跃说:“说实话你有,我刚买了一艘。还有私人飞机,湾流的。秘书应该跟你汇报过了,钱都是你批的。我以为你知道?” 于帆顺笑了笑,没有答话。 “我以为你就算不感谢我,至少也会很高兴?” 于帆顺表现出了高兴的样子,但他的内心却是极度不安的。以前是他们在推动公司发展,上市之后却是公司在拽着他一起前进。他内心想说适可而止吧,可是周围每一个人都表现出比他更疯狂、更想索取一切,余跃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她一直冷静而淡然,但是从她最近的花销来看,他想她心里已经发生变化了。如果现在就停止,恐怕余跃会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至于遗憾,能没有吗?人生太过得意时反而会关注人生的缺憾。他还惦念着赛玲娜,也许因为她是第一个主动离开自己的女人。他给她寄去过很多次花和礼物。花都收下了,但是礼物都退了回来,他猜那些花也给了别人。她在用一种无言的方式回绝他,这让他更遗憾了。他在内心里暗暗祈求,哪怕只要见上一面,不管结果如何,他的遗憾都会被弥补。 房间里电话铃声大作,于帆顺的伤感情绪到此为止,余跃让他马上打开电视。紧跟在媒体报道之后,一份混元资本针对视艺的做空报告在市场上流传开来。没有哪家上市公司想跟混元扯上关系,因为混元是国际上著名的做空机构。过去十年里,混元一共做空过20家上市公司,其中10家退市,5家私有化,可谓战功累累。但是混元很少盯上刚上市的新股,因为新股往往有坐市商维持股价,做空有风险,除非…… 除非混元真的掌握了实际证据,于帆顺看着上午大盘的走势思索着。他马上找来混元的做空报告。在过去两周里,混元找人在视艺的线下门店明察暗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视艺线下门店的收入远远不像它上市时宣传的那样高。而视艺声称线下门店收入已经接近整体收入的30%,这就意味着视艺的整体收入也要大打折扣! 混元出手后,视艺的股价应声下跌,甚至跌破了上午最低点,最终收盘价跌幅到了15%。余跃来找他,穿的还是拖鞋,头发湿漉漉的都没有打理。一滴水从她脸上划过,意外地使她显得脆弱,仿佛濒临崩溃的边缘,即使于帆顺知道那绝不可能发生。 “你掉海里了吗?”于帆顺想开一个玩笑。余跃厌恶地皱了一下鼻子,他只好严肃起来。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小骗子擅长骗人,大骗子则擅长骗局被戳穿后还能圆谎,甚至能撒一个更大的谎。来到港股上市,他们早就考虑过被做空的应对方案,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他们俩讨论一会,很快有了对策,吩咐了下去。下午开盘后,视艺股价止跌回升,收盘时几乎已经收回了一半失地。 更重要的是,第一篇媒体报道像是在试探和铺垫,但是对方都没有给他们还手的机会,又祭出混元的报道。这到底只是混元想挣钱,还是背后其实有更大的目 分卷阅读321 的?于帆顺和余跃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因为视艺上市的成功其实掩盖了很多问题,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最近爆出的天元基金的丑闻也和视艺有关。 但是能做的都做了,他和余跃相对无言。窗外景色依旧,豪华游艇上依然夜夜笙歌。于帆顺望出去,突然意识到了一点,即使他看到了这些景色,也不代表那是属于他的,毕竟还隔着一层玻璃。 港股的午盘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内,视艺先是发布今天第二封辟谣声明,随即奉上给混元的律师函。暗地里还联系了所有主流媒体,说好听一点是澄清,说不好听就是控评。一套组合拳下来,虽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足以看出视艺应对有当。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有所准备的,没准连律师函都事先写了好几种,随时应对出现的突发风险。 开盘了,于帆顺的套间里来了几个低调的客人。这些人中有坐市商,有的也在四季酒店长期包房,身家都跟视艺的股价息息相关。投影屏幕上显示着仍在下跌的股价,充当了火药味正浓的争论的背景。大家争论的焦点在于混元披露的信息是否真实,要于帆顺给个说法。 于帆顺出神地听着,貌似很认真,实际上却在神游。他回到了当年南下打工的地方,和香港就一界之隔。如果视艺失败了,他只要跨出去一步,就会回到十几年前的地方,被羞辱、被折磨,嘴里被塞上大粪,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现在甚至会更糟糕,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但是在场的这些“精英人士”不会理解,他们只会纠结于眼前这点利益。于帆顺看了余跃一眼,只有余跃明白他在想什么。 于帆顺等“精英人士”们的意见都充分发表完了才说:“各位,真不真实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视艺已经为你们带来了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回报。如果你们想把这些回报拿到手,就应该相信视艺的财报。不光你们要相信,还要让其他人相信。如果你们和我一道把目光放得更长远,眼下的这点波折就像大海上的一道细纹波浪,可以忽略不计吧!” 有人问:“那你要我们怎么办?马上救市吗?” “不,恰恰相反。先让股价跌一会,要让股民的情绪先发泄完。股市交易的就是情绪,能改变情绪的同样也只有情绪。要给他们信心,要给他们希望,要把他们的情绪调动起来!我需要各位做的就是这些。至于钱,今天都可以留好,明天再用。我敢保证,明天你们投进去的每一分钱,未来都会获得更大的回报!” 不得不说,于帆顺是掌控情绪的高手,这是余跃对他的评价。余跃对他今日的表现赞不绝口,用了“出乎意料”这个词。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在欣赏一件自己耗时多年才完成的手工艺作品。于帆顺不喜欢她的目光,找了个借口离开,开车绕着港岛的盘山路一圈又一圈。他在想,一个人怎么可能既自大又自卑,既沾沾自喜,又厌恶自己呢? 视艺的股价在收盘时跌到了30%,但是媒体上静悄悄。等到收盘之后,视艺的投资人、合作伙伴开始纷纷发声,指责混元为了做空散布虚假消息。经过一晚上情绪的“发酵”,第二天一早,视艺开盘大涨,昨天那些在于帆顺这唉声叹气的人出手了。 于帆顺的秘书带回了更多的消息。混元的报告和第一篇媒体报告的背后据说是同一家咨询公司,尚未查出名字来。 “咨询公司?”于帆顺记起前段时间上海分公司汇报有人装成顾客暗访,当时他没当回事。他让秘书调来监控录像,却没想到他的遗憾竟然是这样被弥补的——监控录像上,赛玲娜挽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了视艺的旗舰店,在店里逗留了半小时才离开。 他把画面放大了又看了好几遍,看到那熟悉的容貌,看到她对别人亲昵地笑,看到她在离开时看了监控镜头一眼,那一眼就像望到了他心底里,像在对他说:于帆顺,我知道你会看到我。 于帆顺对秘书说:“我要飞上海,马上!” “你现在走了,就是放弃视艺了!”余跃推门进来说,“而且也没必要。”一个小时后混元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就在隔壁的文华东方酒店。余跃刚从那里路过,看到媒体们扛着大炮小炮的镜头,像狼群一样进进出出,仿佛酒店里藏着一块好肉,他们随时准备扑上去分而食之。她还认出了进入酒店的另一个人——赛玲娜。 发布会上,混元展示了他们通过咨询公司搜集的证据,包括一千多张顾客的收银条,和一千多个小时的探店视频,还讲解了估算的方法和模型。赛玲娜低调地坐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手机上视艺的股价又开始跳水。她和韩启彬的工作竟然能引起资本市场的轩然大波,虽然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但是真的做到了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台上的人只字未提罗申,但如果要说是罗申做的尽职调查,视艺的股价怕是要跳得更厉害。 “开心吗?你的工作成果。”程鸣在她旁边坐下。赛玲娜从他脸上看到 分卷阅读322 了惋惜,因为现在在台上出尽风头的不是他。他曾懊恼地说让混元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怎么开心,而是觉得悲哀。何况这是你的工作成果,如果不是你想到借助混元……” “不是我想到的,是我老板。齐总老江湖了,他说混元出面,既可以避免高信暴露,又可以让混元承担所有费用。他们大赚一笔做空的钱,高信除掉一个竞争对手,双赢!”程鸣握住赛玲娜的手说:“对我们来说也是双赢不是吗?赛玲娜,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就我们两人。” 赛玲娜想说你别做梦了,厌恶地抽回手。她四下望去,韩启彬去买咖啡还没回来。记者们大呼小叫式的提问使得这里成为了一处热闹的野生动物园。她借口去洗手间,走到空旷的走廊里终于透了一口气。 走廊的尽头站着于帆顺。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于帆顺向赛玲娜走去,赛玲娜第一反应是想逃,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逃的是她?于是也向于帆顺走去。 于帆顺走到赛玲娜面前,说:“原来是你做的,是报复我吗?” “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报复是因为恨,我对你没有恨。很奇怪,刚刚我觉得你和你的公司挺悲哀的。你的梦想实现了,现在又要失去它,很不甘吧?” “没什么不甘,大不了从头再来。要是这一点风浪就能打倒的男人,当初你会爱上吗?” 赛玲娜嘴角抽动了两下,说:“当初我爱上的,是一个善良、诚恳的男人,可是却是假的。我走了。” 于帆顺在她背后说:“赛玲娜,我是很不甘!但不是因为公司,而是因为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见面。赛玲娜,我不怨你,我也没有资格怨你,这是我该受到的惩罚。我很高兴惩罚是由你来做的!” 于帆顺期待地看着她,以为在他暗示完他对她的留恋后,她会回头,会说出带点温情的话,可她没有。于帆顺不知道她只有一种情绪,就是怜悯。她为他感到抱歉,因为他的惩罚还没结束。 视艺的灾难就像泰坦尼克号遇难,撞上冰山只是开始,而且是灾难中最轻微的部分。毁于一旦花了漫长的时间,身在其中的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绝望地与它同归于尽。混元的新闻发布会开完,视艺的股价又再次下挫,离菲力普承诺的50%只差5个百分点了。菲利普召唤赛玲娜和王晓菁速回上海,她们以为是有紧急的工作,在飞机落地后才收到了一个会议邀请,地点在西郊。 从机场到西郊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当她们拉着行李踏进一座隐秘的私人会馆时,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会议,而是一个饭局。 包厢里坐了好几个高信的人。王晓菁有点奇怪,罗申这边只有菲利普带着一群女将——她、赛玲娜还有左安平参加,菲利普解释说是庆功宴。而主人位还空着,菲利普安排赛玲娜坐在主人位旁边,又安排左安平和王晓菁坐在自己旁边。王晓菁正思忖着为何今天只有三位罗申的顾问是女性,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主人驾到了——是高信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首席战略官齐东军。 齐东军其貌不扬,个子瘦高。作为刘威最信赖的军师,本以为会有高高在上的威严和气势,他却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初次见到他的人很容易不把他当回事。菲利普把三位女士介绍给他,叫王晓菁的名字时还是念成了“王晓菁”。齐东军客气地一一同她们握了手。 王晓菁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青色的脉络浮在皮下,清晰可见,像得了某种疾病或者减肥过度的人才有的手。她双手握了上去,像握住了一把枯柴。他的手微微有一点手汗,滑腻得像油。齐东军说初次相见,以后还要请王晓菁多多支持高信的工作。态度谦和,没什么领导架子,只是讲话时离她站得很近,她后退了一点。 “菲利普你这次是立了大功啊!今天咱们得整点白的吧?”齐东军叫服务员把他带来的一箱茅台打开,每个人的酒盅里都倒满了,唯独给自己的只倒了半杯。他说前几年做了一个胃部切除手术,不太能喝,今晚就意思一下了,但是情谊可一点没少。 王晓菁与桌子对面的赛玲娜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是为难的神情。王晓菁悄悄和左安平说:“我也不太能喝。” “你也胃不好?” “还真是。” “尽力而为吧。” 齐东军作势要敬菲利普一杯,说:“刘总让我带话,项目做得不错,再接再厉!菲利普,再这样下去,我这个首席战略官怕是要失业了吧?呵呵!” 菲利普马上把杯沿抵到了齐东军的杯肚上说:“大主意还是您出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可不是嘛!不瞒你说,这一招屡试不爽,是我压箱底的家伙!” 酒席就在这种热情而虚伪的气氛里开始了。菲利 分卷阅读323 普给齐东军夹了几块咕咾肉和菠萝,齐东军把菠萝都挑了出来,把肉吃了,说先夫人爱吃菠萝。一个“先”字令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菲利普念了句“阿弥陀佛”。齐东军又说自她生病去世后他就再也不碰菠萝了,因为一吃就想起她来。菲利普赞叹齐东军的长情,不光自己敬了一壶,还一个劲地撺掇赛玲娜给齐东军敬酒。 赛玲娜虽然酒量还行,但也开始慢慢上脸。王晓菁担心她,有几次自己主动替她挡下了酒。即使悄悄往毛巾里吐了不少,但架不住一圈人敬过去又敬回来,她开始有想吐的感觉了。 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没人注意到她。她走到走廊上,空气顿时清新了很多,时间概念也回归了——这顿饭吃了四个小时,走廊两旁都是豪华而安静的包厢,今晚只剩他们这一桌了。她随便走进一间包厢的洗手间里,吐了半天,庆幸在罗申这两年好歹锻炼了一下酒量,神智还算清醒。她很不想回到酒席上,但想到赛玲娜在那应付大半桌人,又有点担心。 她扶着墙慢慢走回去。走到一半听到旁边包间里有动静。这像一部恐怖片的开头,她正想着,一只手从黑暗里伸了出来,把她拖了进去。 门关上了,王晓菁还是懵着的。直到听到锁门的咔嗒声,她才意识到不妙。她去拉门又被拽了回去。她想大喊,又被捂住了嘴巴。在挣扎中头部狠狠撞到了桌上,一下天旋地转。等天地不再转动时,她已经被一个人压在了桌上。那个人满身酒气,像一只发狂的猴子跳到她身上,上下乱摸。 她推不开这个力气大得惊人的男人,只能拼命伸手去够周围。可是这次没那么幸运,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反抗的武器。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任何感觉,她的魂魄似乎抽离了出来,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发生。 一只嶙峋的、滑腻的手伸进了她的内衣里,她被刺得五脏六腑都要翻了出来。她的脑子里回荡着一个想法:不如让我去死吧!她想求救,想喊救命,也想喊出“让我去死”这句话,但舌头僵住了,发出的是呜咽声,更像是可怜的求饶。 有人在狂拍门。灯光忽然大亮,明晃晃地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一个黑脑袋慢慢抬起来挡住了灯光,她这才看清楚趴在她身上的是谁。齐东军冲她嘿嘿一笑,看她就像在看一盘肉菜。他从王晓菁身上滑了下来,愠怒地怪罪开灯的人——赛玲娜。 赛玲娜显然是被这一幕吓住了,看着齐东军从面前走过去时还避让了一下。王晓菁冲过来狠狠扒了一下齐东军的领子,却被他一巴掌打掉了手。他面无表情地说:“少说话对你们都好。” 酒席上觥筹交错依旧。齐东军回到位子上,又和菲利普攀谈了起来。门被一把推开了,赛玲娜站在一桌人面前问道:“齐总,难道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所有人都充耳不闻,依然在各说各的。赛玲娜想他们怎么能做到那么淡定?尤其齐东军。她鼓起勇气又大声问了一遍,一桌人才静了下来。齐东军摆了摆手说:“喝多了,喝多了。” “那种事是喝多了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吗?” “我是说你喝多了。” 左安平刚说了句“发生什么…”就被菲利普按住了,菲利普说:“赛玲娜,你先过来坐下吧,我看你今天喝得也不少。” 赛玲娜倔强地立在那里,眼中慢慢噙满眼泪,说:“您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刚才他把王……” “赛玲娜!我没事。”王晓菁衣着齐整地走了进来说,“抱歉各位,刚才我迷路了,是齐总把我带了出来。” 菲利普打着圆场,左安平也没再说话。大家又走动了起来互相敬酒。 赛玲娜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仿佛不认识她最好的朋友,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整晚没再看王晓菁一眼,但她知道王晓菁向齐东军敬了一次酒。 在回城的路上,他们四个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说话。赛玲娜和王晓菁下车时,菲利普特地对她们俩说了一番感谢和赞赏的话,还暗示这个项目会给她们5分。 赛玲娜突然说:“菲利普,我想下项目。” “还没结束呢,还有一个月呢!” “后面重点就是王晓菁的部分了吧?我觉得不需要我了。” “你赌什么气?人家小青都没说什么。” “是‘晓菁’!”王晓菁说,“为什么一直把我的名字读错?我已经纠正过你很多次了!” 菲利普讪讪离去。赛玲娜问王晓菁:“现在反抗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赛玲娜去找林姿绮,打算申请下项目。林姿绮说:“我正要找你呢,菲利普已经批准让你下项目了。” 赛玲娜错愕。林姿绮问她原因,她隐晦地表达了一下客户有不端行为。林姿绮误以为是针对赛玲娜的,态度坚决地说要找亚当斯和菲利普好好 分卷阅读324 谈谈。 “其实不是我,但您也别问是谁了。” 林姿绮了然,问道:“是因为当事人不愿意追究吗?” 赛玲娜点头道:“我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罗申的项目上。老板们想息事宁人,我很失望。就算是最大的客户,也不能这样放肆吧?” “性骚扰是最难以掌握证据的。就算有了证据也很难定罪,一般也都是私下和解。如果当事人都不愿站出来,那是很难处理。”林姿绮无可奈何道,“我这么说不是在为亚当斯和菲利普开脱,但这是现实。” “您经历过吗?” “……嗯。我不敢说每一个女性都会经历,但是相当比例的会有。有的人当做没有发生过,有的人会想办法避开,只有极少数人会反抗和曝光。但是反抗和曝光的人又会被说闲话,好像错误是她们犯的一样。可是真正犯错的人有几个能得到惩罚呢?大环境就是这样的……” “那大家就什么都不做吗?您经历过的,您也什么都没做吗?” 林姿绮一瞬间回想起亚当斯对她的所作所为。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让人窒息。窒息中才会挣扎,寻找一丝透气的可能。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亚当斯和她商量如何应对全球合伙人委员会的到来。亚当斯其实没有想彻底把罗锐恒送进监牢,他只想让罗锐恒消失一段时间,拖到委员会考察完之后。正是他向万慧透露了罗锐恒在江海船舶上收到客户一笔钱的事,万慧果然利用了这点。林姿绮想作壁上观,而且对监委说的证词都是真话,不觉得良心有愧。她想,罗锐恒这一次的无妄之灾算是与他带给她的痛苦扯平了吧。 亚当斯说完正事,不经意地提起前几天见过乔纳森。 “哪个乔纳森?” “美国区那个。” “他不是因为性骚扰被辞退了吗?” “是停职,不是辞退。公司停他的职,明显还是要保他的,毕竟资历很老。今年要不是碰到那个‘MeToo运动’倒霉,差一点都要进委员会。他调去法国了,干个几年再回美国,以前那些绯闻谁还会记得?我们在香港喝了一杯。这个老小子,特别精神,说去法国不是流放,简直是公款泡妞!我看他迟早还是要栽在女人手上,唉。” “哦,说得好像问题不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他还提到了凯瑟琳,说凯瑟琳找过他,想和他做笔‘交易’。” 原来说乔纳森是为了引出凯瑟琳这个话题。见亚当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林姿绮起身去倒茶,却被他一把攥住道:“凯瑟琳说她有一个老朋友今年想动一动,如果乔纳森能支持一下,她也会投桃报李的。” “凯瑟琳朋友很多,这大概就是她能交到朋友的原因吧。” “是啊,也不知道她说的老朋友到底指的是谁。这个老狐狸,见到我也会叫我‘老朋友’呢,也许不止一个人也说不定。姿绮,香港办公室的头说太累了,我考虑把他调到后台部门去。你要不要考虑去负责香港的业务?这样离台湾近点,你可以常回去看看家人了。” 林姿绮内心震动,但不敢马上回绝,就说考虑一下,亚当斯才松了手。她去倒茶,但感觉亚当斯的目光还一直粘在她的后背上。如果要挑出亚当斯身上哪个部位她最害怕,必然是他的眼睛。像魔镜一样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像雷达一样二十四小时都能追踪到任何人的踪迹。如果你没有对他的眼睛产生过恐惧,那一定是因为你还没威胁到他。 林姿绮觉得她对赛玲娜也没资格谈如何应对性骚扰。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她的应对方式是选择了顺从。她说:“想反抗、报复、曝光,这些都想过,有一次甚至连举报信都写好了,但是没能成功,可能还是顾虑太多了吧。职场上的性骚扰大多发生在高位者对低位者之间。大家的地位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反抗的力度也就弱了很多。” 这是一个苦涩的话题,赛玲娜很感谢林姿绮的坦诚。聊完后,她对王晓菁不愿意曝光齐东军的想法有点理解了,但还是觉得很压抑。昨晚她们回家后,王晓菁在浴室里呆了半个多小时。她走到门边,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一切声响。 王晓菁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洗发水的香气也飘了出来。屋里氤氲着水汽,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她们总是半开玩笑地争抢谁先洗澡。王晓菁问赛玲娜:“你要洗吗?” “晓菁,刚才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你只是想保护我,是我让你失望了。” “你真的没事吗?不用去报警吗?” “报警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 “就是……没用。这不是我第一次经历了。” 赛玲娜哑口无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没那么了 分卷阅读325 解她最好的朋友。王晓菁需要的可能连拥抱和安慰都不是,她不知道王晓菁需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为王晓菁做什么,这让她很灰心丧气。 赛玲娜在想,从什么时候起罗申变得让人灰心丧气了?罗锐恒走后公司里1/4的业务瘫痪了。办公室里就像突然换了个季节,从丰衣足食的夏天切换到了了无生机的冬天。大家看不到这个冬天有多漫长,开始人心惶惶,没了心思上班,连吴瑞刚都辞职了。一个公司的风气和领导者的风格有莫大关系。罗申的风气在罗锐恒在的时候,是严谨、严肃、脚踏实地的。几乎毫无悬念,罗锐恒会接任亚当斯成为下一任领导者,会带领罗申走向更辉煌的未来。大家努力工作,就是因为能看到一条清晰的、随着公司的成功而成长的道路。而现在,罗申只有亚当斯这个独一无二的领导者。就像一个昌盛许久的王朝,老国王开始昏庸刚愎,王朝也初露败相。 虽然视艺和于帆顺罪有应得,但赛玲娜对高信通过做空打击竞争对手的做法同样不耻。于帆顺在香港还提醒过她小心一点,因为做空视艺的不光有混元,还有老鼠仓。有人在每次消息发布出来之前就大量融券。会是谁呢?罗申或者高信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都有可能吧?过去她只会考虑如何尽全力完成工作,从未怀疑过工作的价值。现在她每天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为什么要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工作,为什么还要继续干下去? 韩启彬问她为什么要下项目,她说因为不喜欢高信,服务这个客户不是一件令她自豪的事。韩启彬也有点同意,说:“现在主宰世界的就两大宗教,科技和钱,而高信两样都有。不知道它是因为有了科技才有了钱,还是有了钱才有的科技。” “可能还是先有了钱吧。” “但高信曾经不过就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山寨手机厂,还差点破产,那它崛起的那桶金又是从哪来的?” 这是个好问题。当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人们就会说这是个好问题。赛玲娜不知道答案,但她也不再好奇。她虽然不知道高信崛起的原因,但她似乎能看到高信衰落的征兆。 王晓菁一如往常地在公司工作了一整天,工作总是无穷无尽的,正好可以掩盖无穷无尽的烦恼。很晚她才到家,赛玲娜见到她时一副苦瓜脸,上前拥抱住了她。 王晓菁说:“千万别跟我说什么肉麻话。”像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没事了,她还掐了掐赛玲娜的脸蛋,像往常一样亲昵。 “真的没事了吗?” “真的。这两天收到的安慰太多了,不想没事都不行。” “你就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恶心吗?” “恶心是一定会有的。你知道我最恶心的是什么吗?就是当时齐东军眼神清醒,根本不像喝多的样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我没害怕。这也许是自我暗示和自我安慰,但我在想为什么作为受害者的女性一定要表现出害怕、不敢见人才是正常的呢?性骚扰和被打是一样的,都是对身体的一种伤害,不应该赋予更多的羞耻和道德审判的因素。难道该害怕的不应该是实施性骚扰的人吗?他们不应该害怕被曝光、被起诉和坐牢吗?可奇怪的是,老板们来找我时都说‘别害怕、别多想’,他们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原来左安平、林姿绮都来找过王晓菁,亚当斯也找过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把亚当斯的话当做是安慰,听上去更像是交易和警示。在庆功宴上,她们已经知道高信会与罗申续约,继续第二阶段的项目。钱是战略部出的,也就是说齐东军是最后签字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齐东军还没有说要取消第二阶段。只是合同的流程慢了下来,卡在高信法务部。 亚当斯说:“如果第二阶段签下来,有可能为罗申带来全年25%的收入。这个重要性你知道的吧?” 25%?怎么这么巧?王晓菁想,正好可以弥补罗锐恒不在的损失。 “我知道,对您、对菲利普都是很重要的项目。” “很好!你是个聪明姑娘,虽然你还年轻,但应该开始为长远做点打算了。升了高级分析师,大家一般会考虑去读个MBA。你知道公司也有这个福利,会全额资助优秀的人才。但今年经济形势不好,你们这一届可能也就挑一个人。你缺了一点在其他合伙人项目上的经历,高信是个好机会。还有,下次少喝点酒。” 王晓菁把和亚当斯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赛玲娜。赛玲娜听到亚当斯的弦外之音是在怪罪王晓菁喝多了,都要气炸了。可王晓菁对亚当斯的回答却是典型的那种向老板表忠心的话,诸如“会继续努力的”之类。赛玲娜仍然无法理解王晓菁的恭敬和妥协。王晓菁说:“林总今天和我说,被老资历的上位者性骚扰是很难惩罚的,更何况又是客户。” “所以我们只能忍让吗?” “赛玲娜,你知道我的,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分卷阅读326 。” 王晓菁好像很喜欢这个称呼:“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重复了一遍,“你打过弹弓吧?没打过?但是原理知道的吧?必须得先把弹弓拉回去,才能打得远。” “你当这是拿弹弓打人家玻璃啊?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赛玲娜并不看好王晓菁用个“弹弓”就能打败齐东军。因为齐东军既然还在考虑和罗申续约第二阶段,就说明他根本没有拿性骚扰当回事。从他娴熟老练的掩饰来看,性骚扰女性大概是家常便饭。受害者会忍气吞声大概也在他的预期内。 赛玲娜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菲利普已经完成他的目标了。视艺现在自顾不暇,要应付诉讼,要应对监察,很可能会退市和倒闭。高信已经除掉它的对手了,第二阶段要做什么呢?” “是很奇怪,而且菲利普让我做的那部分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我倒不是可惜做了无用功。罗申有一个定律,‘你的工作永远不会是白做的’。所以我很好奇他到底想把我那部分用在哪里。” “高信总是不缺竞争对手的,也许要应对其他巨头,国内的没有,国外的也行。就算都没有,假想敌也行。菲利普你还不知道吗?只要能卖出下一阶段的项目,他可以把高信说得病入膏肓、四面楚歌。而刘威又恰恰是个迫害妄想症患者,正好吃他这套。他们俩最后会一起‘捡肥皂’我都不意外!” 她们不禁幻想了一下菲利普和刘威一起“捡肥皂”的滑稽样子,大笑了起来。可是赛玲娜先停止了笑声,担忧地看着王晓菁。 王晓菁知道她仍在担心自己应对齐东军的打算。事实上她也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齐东军、菲利普等等等等,单凭勇气是战胜不了他们的。现实不是童话,也不是鸡汤文学。在她认识到为了达成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目标需要勇气前,她先认识到弱肉强食才是大多数时候这个世界运转的公理,而这种认识让她很沮丧。强大如罗锐恒都逃不脱被人栽赃的命运,何况她呢?他的离去让她少了勇气,让她左顾右盼、行动迟缓了起来。现在每每回想起被齐东军性骚扰,她恶心得就像一口污浊堵在胃里,上下不是。对齐东军的厌恶是其次,她真正厌恶和鄙视的是自己,为何当时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勇敢。她仍然是那个多年前随时可以被欺负的、父亲遭难却无力回天的小女孩。 今晚王晓菁去了一个地方,在她胆怯、崩溃的时候,那里是她潜意识里唯一想躲避起来的地方。她去了罗锐恒家。 罗锐恒在养病时把密码给了她,那时候她还想不可能用到的。今晚她来了,把所有灯都打开了。她看到客厅墙上的摄影作品换了一幅,是他们在长城拍的星轨。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在厨房里看到他切菜的背影,在沙发旁看到他坐在地毯上举杯,在书房里看到他把她的欠条夹进书里,在卧室里……她躺到了曾经躺过的床上,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他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扒在他身上以为抱了个枕头,姿势滑稽又暧昧。她想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也许是她对大醉那晚依稀的印象,也许只是她的潜意识,也许是惴惴不安的期望。 她伸出手去抱,想象那团空气是罗锐恒。她把那个想象的“罗锐恒”抱了过来,最后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在齐东军侵犯她时她没哭,在菲利普和亚当斯威逼利诱时她没哭,在林姿绮和左安平告诉她爱莫能助时她没哭,在周红梅打电话来问她这周过得怎么样时,她忍了又忍但也没哭。那些时候她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和畏惧,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敢放声大哭,把这两天的委屈羞愤都倾尽了。 如果不是因为手机响了,她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对方的声音遥远得像在地球另一端喊话,称呼却是熟悉的:“晓菁姐,是我。” 前台水池里换上了新鲜的玫瑰花。接待小姐穿上了淡蓝色的套裙,为了保持跟罗申的logo(标志)同色系。周五本该穿休闲装的时候,所有员工都被要求穿正装,女员工要穿过膝的裙子,男员工要打领带,说是领导们要看一下效果。几间会议室被辟了出来,门上贴了标签,显示在未来两周都会被征用。就连艾瑞斯头顶上那个坏了的烟雾报警器也被修好了。王晓菁知道它被修好是因为聊天时艾瑞斯点了根烟,结果仿佛打开了淋浴喷头,全办公室都被淋了。幸好是在晚上,办公室里没几个人,要不然所有人都得被浇,还得乖乖出去等着物业来关掉报警器。 能让罗申中国全体人员如临大敌只有一个原因——全球合伙人委员会要来了。 周五这天,王晓菁也终于知道之前自己做的工作究竟在哪派上了用场。视艺在舆论上完全瘫痪,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又再次被当头一击。一个科技媒体放出了视艺的视频App上有暴力色情的内容。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高信借机要求视艺整改其视频内容,竟然在自家的手机和社交网络平台上全面封杀了视艺。视艺股价再次暴跌。 分卷阅读327 那个科技媒体放出的内容就是王晓菁提供的。这篇报道一发布,齐东军就和亚当斯签了第二阶段项目的协议。 王晓菁去找菲利普时,他正匆忙关掉电脑屏幕。但王晓菁还是瞥到了一眼,是视艺的K线图。菲利普先是赞赏了王晓菁那篇文章写得好,直击要害。 “是您的主意好,如果不是您想到这个办法……” “那些账号都安全吧?你确定别人不会通过账号查到你和罗申吧?” “您放心,绝对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你看,真是漂亮的一击啊!我都佩服我自己的天才了!当时就是灵光一现,才想到要买账号发布那些内容……你们现在还坚持罗锐恒的那套是对的吗?” “我……” “商场上,一个愚蠢的好人不如一个聪明的坏人管用。晓菁,你要记住这点。这可是我教给你的。” 菲利普不是想要王晓菁的回答,他只是想抒发对自我的崇拜之情。王晓菁耐心地听完,问为何选择这时才放出她写的内容?视艺不是已经麻烦缠身了吗? “你看看高信的回应,高信做了什么?” “高信封杀了视艺的App。” 菲利普在手机上搜了一下,把最新的一条新闻推到王晓菁面前。就在几分钟前,高信刚刚宣布全面自查内容提供商的违规行为。说是自查,其实就是下架了一大批视频App。 王晓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视艺只是开始,只是高信的试手和由头。菲利普说:“同样的做法,我要你再做一次。这一次才是高信真正的竞争对手。” 路其走进高信在张江的总部,恍然有一种他从未离去的感觉。今天就像任何一个往常上班的日子。总助吴迪把他领进接待室,按照他的习惯给他倒上一杯冰苏打水,告诉他刘威上一个会吵得不可开交有点拖堂,请他稍等一会。一切都没有变,连吴迪无奈又抱歉的笑容都没有变。唯一变的是他的胸口贴着访客的标签。 过了不久隔壁门打开了,好几个人走了出来,他从说话声辨别出了法务部的头和战略部的头。他听到皮鞋拖沓走路的声音,那是刘威的脚步声。吴迪小声告诉刘威路其到了,刘威嗯嗯两声后钻进了办公室里。路其起身又坐下,又等了好一会吴迪才来叫他。 刘威客气地请路其坐在沙发上。可是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客气就显得怪异。他们俩在高信共事的时候,刘威从未对他客气过。他们互相砸过杯子、问候过对方祖宗,在各自的立场上绝不让步,但大多数时候刘威都是被路其说服的。路其有一次直言不讳地说刘威就是要一个显示权威的架子。 “你一下对我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路其说。 “那就别说,什么都别说。咱们找个好馆子喝顿好酒,叙叙旧,如果路总对旧日的恩情还记得的话。” “记得是记得,但总是被提起,心里就觉得不太舒服。说云境是高信系也没关系,说我拿了你的钱创业我也没说话,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是这一次呢?这一次你做过了吧?” 刘威点了一根烟。路其烟酒不沾,刘威知道的,但还是当着他的面吞云吐雾道:“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啊?” “是来讨个公道。” “那些人是把你选做武林盟主了还是怎的?公道?搞没搞错?公道在我这里,谁有用户、有数据、有钱,谁就有公道!况且我哪里做错了?封禁你们的理由都是合法合理合规的!” “刘威,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自以为是!狂妄!疯狂!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还记得当初你怎么跟我讲的?你希望高信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不仅要在中国伟大,而且要成为一个世界级的伟大公司。你希望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有人玩高信的游戏、用高信的手机打电话。你当初的愿景难道都忘了吗?” “我现在不伟大吗?哦,也对,周围这么多虎视眈眈的,把我的人和技术都带出去的,把高信搞成什么所谓的‘黄埔军校’的家伙,有你们这些人在,我怎么伟大的起来?狗屁黄埔军校!不过是人员流失率高的好听说法!你知道我每天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胆战心惊!”刘威指着自己的裤裆说,“这都快萎了!” “那些都是跟着我一路走来的弟兄们!我绝对没有开口要他们跳槽!你更应该自问,为什么这些人不愿意跟着你了!因为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以为大家带来梦想的刘威了!” “我要先活下去才能有梦想。你也是,先想想看怎么活下去吧!听说这两天用户数据就不太好看了,新一轮投资人的TS[TS,Term Sheet,投资条款清单。]是不是得重签了?” “那就请你解禁,不光对云境,也对其他公司的App都解禁!”b 分卷阅读328 r “你先别多管闲事,你先管好你自己。我怎么觉得我比你都关心云境?解禁是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路其是带着谈条件的准备来的,但听到刘威提出的条件时,他气得浑身发抖,摔门就走。刘威任由他走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路其没有走远,拐进了齐东军的办公室,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 见齐东军没说话,路其又说:“你们这样搞,小心反噬其身!如果云境倒下了,高信也好不了!” 齐东军貌似谦卑地弯下腰在他耳旁说:“那时候谁他妈的还在乎呢?” 第十章 冰释前嫌 周一像往常一样开始,充斥着紧张的会议、大杯的咖啡和积攒了一个周末的闲聊。这个周末的确挺热闹。高信禁了许多App,公关部和法务部以一敌百,开始与多家公司掐架。无奈高信法务部素来有“张江必胜客”之说,暂时都还停留在媒体宣传和律师函这种口水仗上。大多数公司都愤愤不平,认为高信利用了其垄断优势。只有云境发了一篇不一样的公告,说会认真自查。这让很多看戏的和指望云境带头反击的人都颇为失望。 但罗申中国的人更关心另一件事。常有人不经意地经过那些被贴了标签的会议室,或是找个借口到秘书那里探听消息。亚当斯和林姿绮都不在公司,应该是去酒店参加早餐会了。那几个人,罗申全球最有权势的元老们,会在今天的某个时刻出现,宣布他们即将要考察的罗申中国一把手的候选人。 上一次他们访问中国还是九年前。据老人们讲,九年前发生了很多事。那时候的一把手是乔伊,在中国干得风生水起,却突然被委员会换掉了。亚当斯正是在那时候接任了一把手,罗锐恒也正是在那时候由亚当斯力荐升任了合伙人。 乔伊在离开中国时走得很匆忙,公司连欢送会都没开,据说是他自己要求的。可他曾经是一个那么喜欢聚会,喜欢与群众打成一片的领导。这不寻常的低调引来了种种猜测,桃色新闻、经济案件都有。有人当着罗锐恒的面八卦过乔伊,罗锐恒脸一沉,斩钉截铁地说乔伊是因为家事回国的,隔天就把那人开除了。从此公司里再也没有人敢说乔伊坏话。 现在闲聊转移到了八卦群里。在苏琪普及完了这一段往事后,侯捷说现在有一个人的情况和当年的乔伊挺像。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罗锐恒的名字。赛玲娜发现群里有个人一直没说话。她看到王晓菁的座位没人,连包都不在,可王晓菁明明今天比她更早就出门了啊。 赛玲娜正在思忖着,就听到公司门口喧闹起来。她想应该是了,那些即将决定罗申中国的一把手是谁,以及罗申中国命运走向的人终于来了。还没见到人影,但是已经感受到了气势。在门口迎接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划开的红海一样,自动分成了两列。 领头的就是乔伊,依然是标志性的鬃法,像头雄狮领着狮群踱步而入。委员会的八位成员中还有一个华人面孔。凯瑟琳,赛玲娜记得苏琪提到过她是在英国长大的华裔。看着比林姿绮年长一点,一样的优雅动人。她走过来时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看人的眼神会让人觉得在那一刻你是她唯一关心的人,既温暖又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强势。赛玲娜第一次觉得心中有一种欲望破茧而出,是想成为某个人的欲望。不光是成为她,还有拥有她获得的一切,包括气质、地位和权势。 委员们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安顿下来。早餐会上的一幕也迅速在公司里传了开来。乔伊问到罗锐恒去哪了,不光没来早餐会,连他的邮件都没有回。亚当斯略带惋惜,和乔伊解释了一番,乔伊也发出了一声叹息说:“太可惜了。” 这几乎等于宣判了罗锐恒的“死刑”。轻描淡写的一句让赛玲娜怀疑,在乔伊心目中罗锐恒到底是否重要。毕竟罗锐恒曾是他最器重的下属和学生。赛玲娜路过乔伊的办公室,他的门大敞着,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赛玲娜!”乔伊叫她进去,再次为去年巴黎的事感谢她,还问到了王晓菁。得知王晓菁生病请假,他惋惜道:“我说怎么我想见的人都不在了呢!身体可比这份工作重要,你们一个个的别太拼命了。” “您想见的人……也包括罗总吗?” “当然!听说他出车祸住院了,还是在北京?哦,但愿不是到了要发英模奖章的地步。我听说要休息至少一年?” 赛玲娜心中诧异,但是没表现出来。原来亚当斯没有把罗锐恒被抓的事说出去。她后来一想,亚当斯那么看重声誉的人,如果得力干将因为涉嫌行贿被抓,自己脸上也不好过。最关键的是,这也许会影响到委员会对亚当斯治理公司能力的怀疑。在一把手选拔的节骨眼上,亚当斯竟然能撒这么大一个谎。幸好委员会只在这呆两周,谎言也只需要瞒两周。不过赛玲娜也希望能瞒得下去,因为罗锐恒不应该染上任何污点 分卷阅读329 。 她想自己现在会这么斩钉截铁地相信罗锐恒,不光是因为罗锐恒本人,有一半的原因是王晓菁讲述了罗锐恒被栽赃的来龙去脉。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她希望,或者说相信,这条朴素的价值观不会被颠破。 但是相比善,恶总是先行一步。半小时后委员会就要宣布候选人的提名了。赛玲娜看到菲利普在迎接委员会时那殷勤的笑脸,就知道应该不会有奇迹发生。罗锐恒错过了这次的提名,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几年。大家回到座位上,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就这样了吗”。 没有人回应。赛玲娜叹了一口气,是的,看来就是这样了。她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休假几天。苏琪见状问她不留下来应对委员会的谈话吗?她答非所问道:“也许我不会回来了。” 侯捷凑过来问:“视艺那个报告是你们做的吧?你们是不是都空了视艺的股票?” “那可是赚翻了啊!”苏琪说。 赛玲娜一下警觉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侯捷这些天在跟着菲利普做另外一个客户的标书,总是看到菲利普的手机上提示视艺的股价。他知道菲利普炒股,但是水平不太行。可这几天视艺跌得稀里哗啦,菲利普却眉开眼笑的,只可能是在做空。 “这可是内幕交易,没有证据不能随便乱说的!”赛玲娜瞪了侯捷一眼说,“菲利普把视艺股价跌50%设为了项目的目标之一,关心也是正常的吧。” “乱说是乱说的,但绝对不随便!我发誓,我是亲耳听到有人给他打电话,和他确认是不是要加大杠杆融券,应该是证券公司的电话。哎,你说要是委员会知道他利用项目进行内幕交易,是不是就当不上一把手了?” “他本来也当不上。你也不看看跟谁比,那是亚当斯!”苏琪说,“菲利普这样的人要是当上一把手,委员会真是瞎了眼了!” “我以为你挺喜欢菲利普的?”赛玲娜问。 “在他支持王晓菁当高级分析师之后就不是了!我算是看透他了,他只会帮对他有用的人!你看王晓菁被性骚扰他都没说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客户对他最有用,钱对他最有用! “我要走了。谁当都无所谓了,罗申也就这样了吧。”赛玲娜路过大会议室,看到陈雨思带着几个秘书在布置。这个最不可能“背叛”罗锐恒的人现在已经是菲利普的秘书了,据说还是她主动请缨的。 赛玲娜很想问问陈雨思现在是什么心情,她也正向自己走来。可是她走过来只是为了关上门。 赛玲娜想,就这样了。每个人都无能为力,不抱希望了。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在罗申工作她要选择去哪?不光是换个公司,也许换个行业,甚至换个城市、换种生活,好像也不是那么悲观。她唯一舍不得的是这儿的朋友们。 赛玲娜即将走出公司时收到了王晓菁的电话,她踏出公司门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她听着王晓菁语速飞快地说着,一边跑到乔伊的办公室,发现晚了一步,他已经去开会了。再去大会议室,门口有人把守着不让她进去。 赛玲娜跑回到办公区,狠狠拍了拍一扇门,埋头工作的人都抬起了头。她深吸一口气道:罗总回来了! 这可炸了锅。大家把工作丢到一边,围了过来。赛玲娜解释说他还在路上,要一个小时后才到公司,但那时候委员会早就宣布完了。硬闯也不是办法,会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就没有办法能让委员会的会议再晚一点开始吗?拜托大家想想办法啊!”赛玲娜说。 大家都想不出办法,拖上五分钟、十分钟可以,但是拖上一个小时可没那么容易。正当的理由看来是不行了,这时,艾瑞斯摸出了一根烟…… 亚当斯掐断了罗锐恒的电话。罗锐恒看着通讯录上的名字,有林姿绮也有王鸣飞。王晓菁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说她来打吧,打给赛玲娜。 从火车站出来这一路上,罗锐恒都在看着窗外。此时的延安路高架就像一座密集的停车场,塞车一眼望不到头,红色的尾灯闪得让人烦躁。平时堵车时,他们都会各干各的工作,一点时间都不浪费,但是现在罗锐恒就在浪费着时间。 王晓菁想,他在思考对策,怎么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吗?还是接二连三的背叛,令他失望地不想说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连我回来的时间都知道。” 王晓菁已经告诉过他了,是张小美出来后给她打了电话,她才知道张小美作为污点证人的证词被采纳了。虽然张小美那时候还不知道罗锐恒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但是王晓菁猜测应该不会太久了。罗锐恒出来后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她,只是简短地说他周一回来,什么时间、什么车 分卷阅读330 次都没说。她本可以直接问他车次,但她没有。她在去年帮罗锐恒办理住院手续时得到了他的身份证号码,倒查出了他买车票的车次。于是王晓菁就在今天上午九点多时等在了接站口。 他们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缝隙里看到了彼此。王晓菁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却因消瘦和疲惫,还有某种气质上的改变而变得陌生了。她就像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忧郁英俊的陌生人站在远处。如果她完全忘却他们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纯粹就是一个陌生人对一个陌生人的好奇心,她也许会对他一见钟情,也许会跟在他身后走上一段,但不会问他去哪里,只是为了跟从这转瞬即逝的心动。但是现在他们不是陌生人,她了解他的过往,了解他的好恶和伤痛,以及和她的人生纠缠不清的原因。她发现,并且不再回避一个事实——她爱上他了。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曲曲折折,最后她都会走到这个结果——她爱上他了。 他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接过干净西装和衬衫。他身上穿的衣服和他的主人一道没有见过这些天的太阳,显得忧郁和气馁。她在他家挑选衣服的时候就在想,只要换一身衣服就好了。只要换一身衣服,那些泼在他身上的脏水就会不复存在。 王晓菁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比她想象得还要克制,她只是把衣服递给了他。但是罗锐恒抱住了她,连包带人一起抱住了。她睁着眼睛看着许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或羡慕地瞥了他们一眼。他的怀抱一开始是冰冷的,抱了一会才被她的身体温暖,变成了她所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她心中充满了悲伤,为他悲伤,为分别悲伤,为思念悲伤,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公悲伤。但她必须要表现出冷静理智,在只剩下的一个小时里,尽可能地帮助他,而不是创造一个感情的陷阱,让他们俩都陷进去。 她推开他说:“好像还胖了一点。” 罗锐恒笑了一下说:“其实伙食还不错。” 王晓菁在路上告诉他高信项目的状况。罗锐恒已经看到新闻,视艺不是一家光彩的公司,但高信赢得也不光彩。他断言如果高信继续对其他创业公司追打下去,最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跟王晓菁的想法是一致的。虽然第一阶段取得了成功,但是菲利普逼她做了她不愿意做的事,而且她不认为那合法。视艺也许活该,但是被同样手段打击的云境呢?也活该吗? “所以你得回来,得回来带这个项目。不,不光是这个项目,罗申也需要你。这个公司出了问题,需要一个正确的领导人,知道做什么事才是正确的。”王晓菁恳求道。 罗锐恒没说话,但王晓菁辨别得出那不是退缩的沉默,更像是心灰意冷。她问:“你的顾虑是什么呢?亚当斯吗?因为他让你失望了?” “失望?谈不上。本来就没有预期,也就谈不上失望。虽然他是我的老板和导师,但是没有规定说老板和导师在出事的时候就一定要护着你。” “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厌倦了。厌倦了这个公司,厌倦了争来争去,可能连工作都厌倦了。你知道被关的这些天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做的这份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了赚钱?为了帮公司赚钱?为了帮客户赚钱?然后呢?那些赚到钱的公司成为了更大的公司,就有能力像齐佳、视艺和高信那样作出更大的恶来。每个公司都有可能作恶,但大公司更有能力实现。在‘术’的层面上我可以倾尽所能地帮他们,但在‘道’的层面上我无能为力,而‘道’才是最根本的。”罗锐恒认真地问,“晓菁,我要不要去争,要不要去抢?” “为什么要听我的意见?” “因为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可重要不代表正确,往往重要的人才不会给出正确的意见。” “为什么?” “因为重要的人自以为说话有分量,会高估自己的判断,会自以为是……”王晓菁越说越语无伦次。罗锐恒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好像知道她在信口开河。 还因为会掺杂感情因素。她心里想说的是这句,她有极其强烈的愿望,希望罗锐恒能回来争这个一把手,为了他所受的不白之冤,为了不辜负每一个对他充满期待的员工,也为了她——她希望看到他站得高高的,得到他应得的。这些都是强烈的感情因素,但都是“她希望”而已。 王晓菁沉思了一下道:“我不懂什么‘术’啊‘道’啊的,我只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要站上去、要站得最高,只有让人看见了,才能让人听见。如果不是你成为一把手,这些道理又怎么能让他们听见,让罗申听见呢?” 罗锐恒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晓菁,目光又落在了她平放在座椅上的手。她的手离他的膝盖只有一拳距离。王晓菁收回了手,放在了膝盖上。她望向了窗外,已经能看到环球商业中心的尖顶了。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那座大楼如水晶塔般晶莹剔透。 分卷阅读331 她感觉到手被轻轻拍了拍,她想这代表了同意的回答。 他们俩到了公司,看见所有人都站在公司外面,湿淋淋的。很多人尚在懊恼地擦拭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乔伊最先看到了他,惊讶之余,狠狠拥抱了罗锐恒一下:“谢天谢地!你没事了!” “除了你把水蹭到了我身上以外,是的,我没事了。你都知道了?” “当然了,亚当斯都告诉我了,你出了车祸,死里逃生。但是他说你要在医院里住一年,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罗锐恒看到亚当斯在向他走来。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旧伤疤说:“哦,没错,是车祸没错。只能说这是个奇迹,不是所有人都能预期到的奇迹。” 他说完这话时亚当斯刚好站到了他身边。亚当斯靠啫喱立起来的头发被打湿了,像割过的稻田一样露出了稀疏的“地表”。眼镜上还残留着水渍,因为呼吸的热气变得模糊,时不时还要拿下来擦一下。 亚当斯抱了罗锐恒一下,握着他的手很关心地问:“不用再休息一下吗?” 还没等罗锐恒回答,乔伊就激动地冲所有人喊道:“看看是谁回来了!我想这场‘雨’淋得值!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暗示,会发生奇迹的暗示!”他转向罗锐恒说,“锐恒,欢迎回来!” 员工们都激动地拥了过去,王晓菁悄悄退到了后边。大家没了过去对罗锐恒的敬畏和隔阂,激动地左一句又一句地问候着他。他后背上被好几个巴掌拍着,胳膊也被好几只手拉着。他好像还不太习惯这种热情,有点摸不着头脑。王晓菁想,如果他知道这段时间公司里有多愁云惨淡,他就该理解这种热情了。 罗锐恒被加回到了候选人提名的名单上。他本来就在上面,如果不是那么多意外发生。乔伊还念到了亚当斯和菲利普的名字,这也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走到台前,说上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在热烈的三次鼓掌之后,这应该就是全部了,大家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提名毫无悬念,所有人更关心的是罗锐恒奇迹般归来的原因,以至于连乔伊的下一句话都没有听清:“大中华区人才济济,让我们委员会觉得既高兴又为难。这次的提名也是创了纪录的,我们宣布还有第四位候选人:林姿绮!” 林姿绮扣了一下西装,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到台上,与另外三位男合伙人并肩站在了一起。她紧挨着亚当斯,亚当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和众人一起鼓着掌。她微笑着在亚当斯耳边低语道:“不用费力鼓那么响了。” 上海滩现在最火热的酒吧是哪家?如果是十年前林姿绮还能说得出来。可是现在当凯瑟琳问她时,她答不出来了。她已经好几年没去过酒吧了。总是下了班就回家,连跟客户的应酬都很少。这些并不是亚当斯要求的,但是只要她不在他面前,或者行踪不被他掌握,10分钟之内他的短信电话准会追来。即使他很绅士地问她在哪里或者在干什么,她都受不了这种控制。无形的控制比有形的更可怕,有形的她至少还知道应该反抗什么。所以她索性就不怎么出去了,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但是今天林姿绮去了Mix酒吧,在晃眼的灯光与劲爆的音乐里,与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喝酒、跳舞,与凯瑟琳和她的朋友们大声地说笑。一个帅气的男人紧挨着她坐,聊了一会后他们开始接吻。凌晨一点从酒吧出来后那个男人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林姿绮。可是林姿绮潇洒地和他挥了挥手,搂着凯瑟琳回酒店去了。 “亲爱的,你一定是喝多了!放着这么一个大帅哥干嘛不跟他走?”凯瑟琳问。 “大概因为我更爱你吧!我爱你!”林姿绮拉着凯瑟琳走在外滩边,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拉着手唱起了歌。她唱得断断续续又跑调,最后简直是高兴地在欢呼。凯瑟琳好说歹说地劝她回家,她不肯,坚持要送凯瑟琳回华尔道夫酒店。凯瑟琳要她留下来住一晚上,她也不肯,说要回家。好不容易她被塞进了出租车里,可是车开出去了几百米,她又下来了,对着电话大声说:“你下来啊!你快下来啊!” 她的大衣敞开着,双手揣在兜里,走回到酒店楼下。从楼梯上下来的是乔伊。她打量着乔伊,见他穿着睡袍和拖鞋,问:“是因为你只要见我一秒钟,还是你要带我上去?” “你喝得多吗?” “不,我很清醒!”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就下来。” 林姿绮等待着,江风吹得她清醒了不少。手机上有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她都没有理会。至少今晚,至少她需要今天一个完整的夜晚是属于自己的。 乔伊下来了,为她披上了一条厚实的男士围巾。他们绕到酒店后面,避开外滩繁华的大道后,走进了寻常的弄堂里。 冬日的路灯为一切景象都笼罩上了怀旧的色彩。他们慢慢走着,仿佛一直走下去能走到相识的起 分卷阅读332 点。不用说话,因为他们正在各自的回忆里交谈着。 他们走进一家便利店,乔伊太过高大,进门时还要低一下头。林姿绮想起以前总是被他这个动作打动。因为在这一幕里,这个无所不能的、雄狮一样的男人像猫一样温顺和孩子气。她就是在第一次和他出差时,在看到这一幕后爱上他的。 乔伊买了一瓶咖啡和一瓶豆浆,这分别是他们俩的习惯。林姿绮心想他还记得自己的习惯,而她也记得他的。他曾经嘲笑过她身为中国人竟然不如他一个老外热爱豆浆。她说:“只有你热爱我的,我热爱你的,我们才会热爱彼此。” “姿绮,”乔伊在喝完了整瓶豆浆后说,“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以为你不再想见到我了。” “我当然想见你。如果我还想继续走下去,你是决定我未来的关键人物,对吧?” “你是说选拔还是……你的人生?” 林姿绮抿了一口咖啡,说:“我要感谢你没有拒绝我的邮件。” “你误会了,你的提名是理所应当的。就算你没给我写邮件,我们也在考虑你。” “为什么这个会更容易一点?比起当年你不说一声就走,为什么这个会更容易一点?” 乔伊停下脚步,他们站在一个卖豆腐脑的小店门口。店家正在做豆腐,为明天的早餐摊子准备着。蒸屉上冒着热气,滚滚地往外涌出,绕过他们的双腿,流淌到了街上。寒冷中,热气衰减成了稀疏的白烟,低低地贴着地面,在清冷的路灯下向街巷的更深处游荡去。 “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很懦弱,那时候我就是个胆小鬼。我告诉自己我对家庭有责任,我让自己相信这是正确的。但到底有多少是因为我真的相信,还是因为被威胁我怕了?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这么走了?最后我还是从罗锐恒那听说你走了。他算什么?他威胁你就怕了吗?” “锐恒?这关他什么事?不,你误会了!是我让他告诉你的。我的上帝,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乔伊的话像豆腐摊上的白烟,飘忽不定地钻进了林姿绮的耳中。她听着他解释当年发生的事,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酸涩。她今天见到罗锐恒回来时也是同样的心情。没有人注意到王晓菁就在罗锐恒身后。但她注意到了,也猜到了罗锐恒能回来有一半的原因得感谢王晓菁。不知道为何,在那一瞬间她羡慕王晓菁,因为王晓菁比年轻时的她勇敢。如果当年她勇敢一点,是不是就不用背负着这些年的怨气,站在冬日的街头,和昔日的恋人相对无言了?那些往事如白烟般虚无缥缈,令她怀疑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蹉跎了这些年。 高信与创业公司的大战仍在进行中。法理上很难挑出高信的毛病,情理上从舆论到业界都站在了创业公司一边。但在情势不明朗的时候,投资人选择了观望,已经签署的TS也撤了回来。云境首当其冲,用户减少,现金流也只够撑六个月了。 路其来找刘威,刘威明明在办公室却避而不见,接待路其的是齐东军。齐东军打了一会太极拳,非要先等路其问高信休战的条件是什么,才肯明说。其实条件只有一个,高信可以收购云境。他用了“可以”两字,显得高信勉为其难、收购可做可不做。隔壁房间里,刘威却在焦灼地等待着路其的回答。 路其反应很激烈:“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的!云境是我一手创立的!收购?那我当初从高信出来是为了什么?” “其实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在我看来这是很好的条件。你拿VC的钱跟拿高信的钱有什么区别?哦不,高信的应该更好才是,能给你带来资源、用户和平台,多少小公司想被高信收购呢,刘总也不会亏待你的。他说了,随时欢迎你回来。你在高信还可以继续领导云境嘛!而且高信现在开始研发操作系统,这不是你在高信时一直想做的吗?你回来,中国第一个独立自主的操作系统可能就是你的了!” “我不会回来的。我走出去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走上不同的道路了。道不相同不相为谋,现在高信的所作所为我更不敢苟同!” “不敢苟同?我看你在高信时也没同意过我几次!”刘威闯了进来,给了齐东军一个嫌弃的眼神,示意他出去。在刘威看来齐东军磨磨唧唧,不够强势。高信处在最有利的位置上,应该几分钟就结束战斗,就像跟其他几家创业公司谈的那样。 刘威的谈判手段路其是领教过的,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威胁。刘威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接受高信收购(价格变成了刚才的2/3),要么高信就会研发一个跟云境一模一样的产品出来,直到把云境彻底打趴。 刘威说:“现在至少我还给你两个选择。你要是不答应收购,出了门,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你云境多少人?我高信多少人?我抽出几百号人,产品只要抄你的,抄得一模一 分卷阅读333 样。我还有现成用户,还有资金,我能一直扛下去,你能扛多久?” 路其知道刘威无耻,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而且还把这无耻用在了对付自己身上。但刘威就是靠着这种无耻起家的,还会得意洋洋地到处炫耀说这是草莽英雄的霸气。早年他在深圳打工,卖盗版游戏光盘,赚的第一桶金办了一家山寨手机厂,造假诺基亚、假三星手机。买他手机的都是民工,喜欢下2G时代一块钱一个的SP[SP是Service Provider的缩写,是指电信增值服务提供商。]小游戏。他又开始倒卖小游戏,把那些每月辛辛苦苦只能攒下几百块的民工兜底都掏光了。智能手机时代竞争激烈,大品牌压缩了山寨手机的发展空间。他的手机厂差点倒闭,又莫名其妙地起死回生,转做品牌手机和自主研发游戏,还取了“高信”这个吉利进取的名字,才有了今天这家大业大的底子。 路其加入高信是在刘威“洗白”后。用刘威的话讲,路其没有跟他吃过苦、打过仗。就像造一座房子,最辛苦的毛坯房是刘威建好的,漂亮的精装修才是路其加上的。路其不需要无耻、不需要心狠手辣,是因为刘威都替他做了,他只要在空调房间里研究他的技术就好了。 他们在以前喝酒时说过这些话,彼时路其还在高信,刘威待他如亲儿子一般。刘威没结婚,没孩子,女友是论茬换的。所有人都视路其为高信“太子”,这家大业大最后也会是他的,但是他放弃了。刘威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弃。说是为了理想,为了做出自己的事业,刘威都不相信,但还是放他走了。 而刘威那时候愿意放他走,是因为不看好他创业,认为他干不了两年就得回来。结果没想到云境势头这么好,越做越大,连高信的手机和游戏广告都要打在云镜的平台上了。刘威急了。 路其拎起一件黑色的旧羽绒服,在刘威面前穿上,又拉上了拉链。这件羽绒服是高信在香港上市时他们一起买的,刘威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刘威坐在沙发上,问:“你去哪?” “回云镜。你不是要我做选择吗?这就是我的选择。”路其决绝地走了出去。 罗锐恒的归来是一个奇迹。他的能力本来就毋庸置疑,这个奇迹为他赋予了更多的传奇色彩。人们认为委员会应该选他,因为老天早就选定了他。大家心照不宣,对之前那些涉嫌行贿的谣言只字不提,奇妙地守住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在开始几天的考察访谈中,委员会听来的都是对罗锐恒的溢美之词,大体的总结也传到了亚当斯耳中。虽然都是别人的评价,但是每一句赞扬在亚当斯看来都是背叛。从很早开始,从罗锐恒显露出超越他的能力开始,罗锐恒就已经在背叛他了。 可是他还要宽宏大量,至少表面上还要容忍、甚至鼓励罗锐恒。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取代,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他觉得还能干得动的时候。好在高信的项目是一个辉煌的成功,也成为了他最大的砝码。所以当罗锐恒说想回高信项目时,亚当斯说:“你先休息休息吧。菲利普干得风生水起,不要在这时候打击他的积极性。” “为什么没有说实话?” 亚当斯想,罗锐恒果然变了,以前从来不会问让人为难的问题,对他恭敬有加,极在意他的面子。现在罗锐恒是淡漠的,扯掉了师徒温情的面纱,质问起他来。 “我认为我说的就是实话。可能你认为的实话是需要推理和猜想的,那跟监委要的实话不一样。” “我问的是,为什么没有对乔伊说实话。”罗锐恒笑了笑,似乎刚才他故意耍了个言语的把戏,还得逞了。现在他又不要亚当斯回答了,就像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亚当斯有种被戏弄了的愤怒,昨天他也感到被戏弄了。林姿绮凌晨四点才到家,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天亮了就开始收拾东西,说是已经找好房子了。临走的时候他抓住她的手,却被轻而易举地甩开了。她说他的呼吸对她都是一种侮辱,更不要说碰她了。 林姿绮今天一天没来公司,亚当斯猜她应该在忙搬家。他敢打赌,等他今天回去的时候,她连一根头发都不会留下。 这让他觉得很累。一个是他的情人,一个是他的学生,应该是最忠于他的人都背叛了他。他们都认为是他的错,可他错哪了呢?他不过是想多干几年,因为他觉得他能干得好。罗申中国在他的手上业绩增长了好几倍,他全部的心血都在公司上了。他给了他们那么多,而他想要的不过是一点忠诚而已。 “锐恒,你要知道我很不容易。我把你当儿子一样,希望你能好好帮我……”亚当斯说了这么一句就哽咽住了。 罗锐恒的眼神起了一点变化,有点同情,可是又在抗拒着这种同情。他本来可以说:“你有没有想过,会觉得不容易是因为走在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跟错误的方向去对抗,能不能累吗?” 但他想到了未完成的事宜, 分卷阅读334 想到他答应王晓菁会帮她,他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是来帮你的。高信的项目,我会帮你好好完成的。” 罗锐恒想,亚当斯需要的不是理解和安慰,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可是不仅他给不了,连林姿绮都给不了。他奇怪,是好奇的奇怪,他不在的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一向顺从的林姿绮都敢公然挑战亚当斯。巧的是,他从亚当斯办公室一出来,就看到了林姿绮。 “我们刚谈完,你进去吧。”罗锐恒说。 林姿绮望了望亚当斯的办公室,亚当斯也看到了她。她却对罗锐恒说:“我是来找你的。”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罗锐恒的印象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吃饭,如果不算减薪风波前他吃她看的那次。他有种错觉,林姿绮今天对他格外和气,都称得上温柔了。 “我有点看不清你的套路。对待竞争对手不是应该残忍一点吗?”罗锐恒问。 “我昨天见了乔伊。” 罗锐恒意外极了,因为他差点都忘了这种可能——林姿绮会主动去找乔伊,而乔伊也会愿意见她。 “你为什么要骗我?”林姿绮问,“快十年了,你为什么宁愿让我误会你,也不愿说真话?何况那还是乔伊让你说的真话。” “就是……自以为是的逞能吧。” 林姿绮比罗锐恒早几年加入的罗申,乔伊同时是他们的导师。曾经他们俩的关系很好。可正因为罗锐恒跟林姿绮和乔伊的关系都很好,乔伊才把最重要的话让他带给林姿绮——乔伊要同林姿绮分手,要她永远不要见他,也不要去伦敦找他,还说从来没有爱过她。大意是如此,但是原话更冷酷一点,以至于他在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乔伊的本意。 罗锐恒同林姿绮说起乔伊时,她像一个恋爱中的女学生那样害羞。那时候乔伊已经同妻子踏上了回国的航班,而她还不知情。罗锐恒告诉她的是:乔伊必须要回国,因为总部有更适合他的机会。 林姿绮不愿相信,可是乔伊又拒绝回应她的所有信息。后来她又从谣言里听说是罗锐恒向亚当斯透露了乔伊出轨。而亚当斯为了当上一把手,威胁乔伊主动让位。罗锐恒在乔伊一走就升了合伙人,林姿绮相信他和亚当斯早就串通好了。 林姿绮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话?” “怕你可能接受不了。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不让你见到他,为什么不编一个更容易接受、更不会伤人的呢?”罗锐恒有点心虚,因为感情的话题是他的盲点。他可能做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决定,低估了林姿绮对这段恋情的执着。在雍福会看到她喝醉的那次,他就在想,也许当初告诉她真话她能更容易走出来一点。现在他再想,会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傻逼,他太低估了感情对人的影响了。 “乔伊其实很懦弱,不是吗?”林姿绮说,“这些话本来可以亲自跟我说的。” “他也得有办法跟你说啊。你知道他妻子是律师吧?乔伊想和她离婚,向她坦白了你们的情况,她威胁乔伊如果再和你接触就要曝光你的身份。乔伊是为了维护你……” 这才是真正的真话,罗锐恒说完也如释重负。林姿绮如果现在要哭、要骂他,他都没关系了。 可是林姿绮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晚饭就在雍福会,今晚的葱烧大黄鱼做得特别好。她挑了一块肉拌饭,不再顾及维持苗条身材的需要,吃下满满一碗饭。放下碗筷她说:“罗锐恒,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为他隐瞒了那么多年。但是,你一开始的那句话说得对。” “哪句?” “作为竞争对手我应该对你残忍一点。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我希望你退出一把手的竞争。” “退出?就这一条吗?” “不但要退出,而且要支持我。” “我猜也是。但是姿绮,不要试图成为我的敌人,至少不是现在。” “我不会的,因为成为你的敌人,我不确定你能坚持多久。” 第十一章 泥沙俱下 罗锐恒回归高信项目,但项目主导仍是菲利普,毕竟高信现在执行的战略都是菲利普的想法。两位合伙人,也是候选一把手的两位对手,同时出现在了项目例会上。气氛微妙,一触即发。不知道亚当斯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他们俩关系不好,又处在竞争的节骨眼上,却又偏偏要安排罗锐恒回归。 一同回到项目上的还有赛玲娜。 左安平想先向罗锐恒汇报项目的最新动态。罗锐恒摆摆手,说他已经花了一晚上看过前期的所有资料。目前阶段主要是对高信封禁的几家创业公司进行尽职调查,说服它们同意接受高信的投资或收购。在目标的五家公司里, 分卷阅读335 已经有四家同意了高信的投资方案,正在进入协议阶段。 菲利普接话,夸奖了一下团队的工作成果,言辞之肉麻令人坐立不安。他说刘威也对这个战略非常欣赏,项目可能还会有第三阶段,帮助高信整合这些创业公司。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其实是为了在罗锐恒面前争一口气,继续他主导高信项目的地位,并沿着他制定的路线继续执行。 出乎意料的是,罗锐恒并没有反对菲利普。他说:“大体上我是同意的。只有一个意见,我认为高信给予这些创业公司的估值,都远远低于市场水平。在这么低的估值下不应采取大比例的控股或收购,应该控制在5%以内的投资比例。” “人家创业公司都已经答应了。我们何必退让?” “嘴上同意,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这种不对等的合作是走不长远的。而且高信说封就封,说打压就打压,已经成为科技界的公敌了。这时候适当退让一点,只会对高信的名声有好处。” “科技界什么时候这么仇恨高信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成为下一个高信的希望的时候。所以,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吧,也许还能挽回一点形象。否则再这么穷追猛打,以后高信遇事可没人来救。”罗锐恒似乎觉得太客气了,又加了一句,“不但没人来救,还会被落井下石、被人狂踩。” 王晓菁和孙明经都在点头。王晓菁说她这几天在追踪高信的media buzz(媒体声音),80%关于高信的新闻都是负面的。高信马上要出新手机,网上却已经有消费者号召联合抵制高信产品。如果舆论再对高信不利,恐怕就会有损高信的业绩了,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么担心舆论干嘛?舆论正要掀桌子的时候,双方CEO也许正在准备碰杯。公众从来都是更反对强者的,不管有没有理。网民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现在嘴上骂得欢,等到产品出来以后又忙不迭地掏银子,不都是同一帮人?不过王晓菁我觉得你提了一个好建议,高信应该赶紧控评。互联网本来就有一半在他们自己手上的,控个评还不容易?我得和齐总说说。” “哎?这不是我的建议好吧!”王晓菁嘟囔道。 罗锐恒问:“云境怎么说?路其同意了吗?” 菲利普有点尴尬道:“差不多了,该同意了。” “那就是还没同意了?不愧是创立云境的人,至少有胆和高信硬碰硬。一个愿意捐出500万身家支持民营航天的创业者,这样的人高信都要搞……”罗锐恒说。 “您说路其捐了五百万?”赛玲娜问,“是发射卫星的星途航天吗?” “嗯。你们有没有听过他在一个论坛上的讲话?大企业和小企业之争的那段。说创业公司不要害怕跟大企业竞争,应该开创自己的时代。这样的气魄和远见……其实高信真正害怕的竞争对手是云境吧。其他创业公司感觉都是在陪跑。”罗锐恒总是能一针见血,看菲利普的脸色就知道了,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刘威并没有像菲利普宣称的那样满意。齐东军每天一个电话来,催促菲利普再想想看有没有更有“创意”的办法逼云境就范。可是再有“创意”就该到《刑法》上去找了。 晚饭时破天荒来了好多人。本来只有那天“搞破坏”的几个人说庆祝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呼朋引伴地来了半个公司的人。大家开玩笑说艾瑞斯能力太强,把整个公司的人都搞湿了。亚当斯逃出来时眼镜都在滴水,不停用纸巾擦着,纸巾的白屑都沾到了脸上,像吃饭漏嘴的白饭粒。他还得在委员会面前保持镇定和庄重的样子,又被罗锐恒的突然出现惊得脸色苍白。一惊一乍不知道他那颗老心脏能不能受得了。 不过这样做也有风险,有人的电脑就淋坏了,比如菲利普的。王晓菁想起赛玲娜说菲利普有可能在内幕交易。她悄声问陈雨思:“菲利普的电脑是你送去修的吗?” 陈雨思眨了眨眼睛说:“我一会儿跟你说。” 一会后,陈雨思说下楼抽根烟。王晓菁在她离开半分钟后借口去上洗手间。她们俩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陈雨思问:“你又想作什么妖?” 王晓菁咯咯笑道:“应该不止我想吧?办公室里就三个人的电脑坏了,你的,侯捷的,和菲利普的。现在电脑防水都做得很好,哪那么容易坏。当然,除非有人浇了一瓶水上去。我问过侯捷了,他是不想干活,偷懒。你和菲利普呢?” “鬼丫头!就你最鬼!” “你去当菲利普的秘书我就纳闷,怎么看都不像是抛弃了罗总另寻高枝。三天两头去问林总案子情况的不也是你吗?你比谁都关心罗总。所以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有什么目的。” “因为有天我无意中听到菲利普和亚当斯说他有证据证明罗总行贿,就在他的电脑里。我不相信,我想他一定在伪造什么。万一写个匿名信之类的 分卷阅读336 诬陷罗总呢?就想查出来。没想到这水浇完了罗总也回来了,现在这个证据可能也没什么用了。我还得把菲利普的硬盘修好。” “也不一定没用。”王晓菁把赛玲娜和侯捷的怀疑告诉了陈雨思。可陈雨思却告诉了王晓菁一个让人失望的结论。她查过菲利普电脑里的股票交易信息,没有证据显示菲利普交易过视艺的股票。如果王晓菁仍然怀疑,她也许可以通过公司内部审计去查他。 王晓菁失望之余,也只能拜托陈雨思再帮帮忙了。陈雨思同时又叮嘱王晓菁不要把她弄坏菲利普电脑的事告诉罗锐恒。王晓菁问她为什么,陈雨思说她只是想默默地为罗锐恒做一点事,因为他以前帮过自己很多。她刚进公司时被秘书组欺负,不知道谁发现她是lesbian(女同性恋)就大肆宣扬。结果罗锐恒不但痛骂了那些秘书,还把她调来做自己的秘书。她跟妻子在国外结婚还是罗锐恒做的证婚。 在王晓菁眼里陈雨思一直很神秘,从来不谈论自己。她倒不惊讶,只是惊讶在陈雨思口中描述的罗锐恒。她脑子里出现了罗锐恒穿着西装,在绿草坪、花环下一本正经地说着爱与誓言的画面。她忍不住笑,这个联想让她有了更遥远、更美好的憧憬。 回到家,王晓菁告诉赛玲娜陈雨思答应帮忙了。赛玲娜心不在焉地说好,捣弄着手机。王晓菁问:“给韩启彬发消息呢?” 赛玲娜把手机举到了王晓菁面前,竟然是路其的微信! 王晓菁惊讶道:“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路其?” “嗯,是那个著名的路其。我坐高铁时碰到他的,但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也没说他是谁。”赛玲娜叹了一口气说,“我从来没给他发过信息。刚才问他最近怎样,他说不太好。晓菁,我在考虑……” “考虑什么?你别说你要告诉他罗申在给高信做战略啊!” 赛玲娜没说话,王晓菁为她的沉默头疼。赛玲娜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何况她又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但是公司和行业的规矩摆在那,不能向外人透露客户的信息。 赛玲娜说:“我内心里是非常非常想告诉他真相的。我们的战略也许是对的,但是我们做的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云境如果就这么毁了,太可惜了!如果科技界只剩下高信这种靠不正当竞争才能做大的公司,那不就是劣币驱逐良币吗?真正的创新还有希望吗?” 不光是赛玲娜,王晓菁也觉得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选择。去问罗锐恒的意见吗?可赛玲娜说他刚出来,最好别再惹上什么麻烦。她想自己解决,甚至说王晓菁都应该假装不知道。 王晓菁说:“我都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假装?我现在才知道,把事情做正确不容易,但是选择做正确的事更难。可惜的是我们一直学的是前者。” 她们商量到半夜,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清晨五点多,她们几乎同时醒了。最后的决定不是一个能让人睡着觉的决定。赛玲娜给路其发了一条信息后,很快就收到了他的语音电话。放下电话,赛玲娜重重地倒回到了床上说:“听天由命吧。” 刘威给路其下过一个最后通牒吗?也许有吧。至少在今日路其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他说已经忍无可忍、退无可退,被某些人逼到了底线上。他决定把这半个月来的纷争公布天下:某些行业巨头采取不正当竞争的手段,打压云境。虽然发布会只字未提高信,但大家的心知肚明都体现在高信实时的股价上了。 路其的发布会一结束,视艺也坐不住了,把矛头指向了高信。不管是为了反击还是转移视线,视艺都不太成功。股价在稍微有所回升的时候,又遭遇了巨大的抛压。看来视艺希望借此逃脱监管制裁是无望了。但是高信的股价进一步下挫,视艺也算是报了点仇。 菲利普紧张地看着手机,仿佛盯着的是一枚定时炸弹。他给齐东军又是发信息又是电话,却无人回应。一个上午过去了,“炸弹”都没有爆炸。他叫来王晓菁,让她去和齐东军的秘书约一个电话会议,无论如何要约上,而且电话会议只能他们三人参加。 王晓菁答应了。但她没有找齐东军的秘书,而是直接给齐东军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发出了一个三人的会议邀请。五分钟,王晓菁就收到了齐东军接受会议的确认邮件。 王晓菁心想,齐东军记得她是谁。只要他记得,就说明他忌惮发生在他俩之间的事。 菲利普和王晓菁找了一间有电话会议系统的会议室。系统打开后,菲利普就按了闭音键。王晓菁见状也按掉了自己电脑上的闭音键。菲利普问王晓菁想好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什么了吗?王晓菁早就想好了,在这个会议还没有发生之前,在昨天她和赛玲娜商量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会议的存在。罗申作为操盘手和始作俑者,她作为其中最“不合法”环节的制造者,在真相暴露时,必然要走向台前,不管是被动的 分卷阅读337 还是自愿的。 只是现在真相没有完全暴露,罗申也没有暴露,菲利普还在抱有一丝幻想,他、她还有齐东军,三颗诡计多端的脑袋总能想出点办法。 但王晓菁认为,力挽狂澜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不被狂澜吞没就不错了。昨天她和赛玲娜听到路其在电话那头摔碎杯子时,她们就已经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这场惊涛骇浪也许会吞没所有人,无一幸免。 赛玲娜其实没说不该说的。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新闻上可以找到的事实。她只是把视艺这些天的遭遇简短地复述了一遍,没有提高信,也没有提罗申。但是路其那么聪明的人,把这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从一开始高信的目标就是云境而非视艺。视艺作假被做空活该,没人同情。连累云境从表面看也是顺理成章的,很难怀疑到高信头上。正如高信今日的辟谣,说网络上的谣言都是子虚乌有,高信只是在净化网络环境,没有打压友商的意思。 等了十多分钟后,系统那边才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喂”。齐东军上线了。 菲利普问:“齐总,高信打算怎么应对现在的局面?” “我还打算问你呢。罗申打算怎么应对?” “这……还是得先听听你的意见啊!毕竟现在都是直接冲着高信来的。” “你的意思是拍胸脯和拍脑袋你们已经做过了,现在打算拍屁股走人了是吗?菲利普,我告诉你,战略要有始有终。要有能打得赢的战略,也要有能应付得了败仗的战略!” “齐总,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罗申与高信共进退,你放心……” “我放心,呵呵,我当然放心!理论上高信没有做任何事。尽职调查是你们做的,谈判是你们做的,混元的报告是你们写的。那个王晓菁在吧?” “我在。”王晓菁凑到了话筒边。 “就连伪造那些创业公司的不合规内容也是你做的吧?” 王晓菁看了一眼菲利普,说:“是菲利普要求做的。” 菲利普马上按了闭音键:“你胡说什么呢?” 他又打开音麦说:“齐总,你这么说我能理解。但是项目是应高信的要求做的,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我还真可以否认。高信没有付过一分钱让你们做这样的项目。” “这怎么可能?项目资金都到账了啊!” “行了菲利普,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高信现在这个局面,也要怪你们当初的战略有破绽,被人抓到了把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是周二,在下周二之前,我要看到高信的股价重回昨天的收盘价!否则必须有人出来担责任。” 齐东军说完这话就退出了。他隐含的还有半句话:如果做不到,有人就会成为替罪羊,这个人肯定不会来自高信。 菲利普和王晓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菲利普像一头和狼群缠斗了很久的野猪,精疲力尽还在硬撑着,艰难地喘着粗气。王晓菁说:“刚才应该叫亚当斯参加就好了。” “对,亚当斯,你赶快去请亚当斯过来!” “罗总也要叫来吧?” “就叫亚当斯!快去啊!” 王晓菁把亚当斯叫来后,菲利普就叫王晓菁不用参与他们的谈话了。王晓菁磨磨蹭蹭地出了会议室,走到门口就听到菲利普喊她:“你怎么把手机落下了?” 王晓菁悻悻地从一把椅子的缝隙里摸出了手机,在转身瞬间关掉了录音软件。她抱着电脑飞快地跑进一间办公室里,把电脑打开放到了面前。 “高信要拿罗申当替罪羊!”这是菲利普的声音。 “你想怎么处理?”这是亚当斯的声音。 菲利普和亚当斯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讨论应对高信危机上了,没有注意到电话会议系统的绿灯一直亮着。 王晓菁听到了菲利普的凄惶不安,听到了亚当斯的抱怨和怪罪。即使那个会议室里没有别人,两人商量起对策时还是压低了声音。十分钟后,亚当斯先走了,菲利普独自在会议室呆了一会,给齐东军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菲利普又沉默了一会,就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毯上,王晓菁猜测菲利普把手机摔了。紧接着又是重重的砰声,这次摔的应该是门。 王晓菁的手机马上响了,显示的是菲利普的来电。她愣了一下才接了起来,慢慢向外走去,嗯了两声之后就说:“还在刚才的会议室碰面吧。” 王晓菁飞快地跑到会议室,往桌边一靠,坐在了桌子上。菲利普一进来就直直地向她走了过来,贴到了她身边。王晓菁有点紧张地向后缩了一下。菲利普把她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关机丢到了远处。 “王晓菁,你是不是对我个人 分卷阅读338 有什么意见啊?” “我对您没什么意见,我就是和您没什么chemistry(化学反应)。” 菲利普气得捂住了胸口说:“行!行!你很快就不用在这个项目上煎熬了。” “让我下项目吗?我做错了什么?” “你当然做错了!你可错大发了!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伪造不合规的内容,假装是用户在视艺和云境的平台上上传,为了完成工作你就干这种事?现在好了,我们完全被你误导了,做出了错误的战略!你知道这会给罗申的名誉带来多大的伤害吗?你这是造假!” “您说完了?”出乎菲利普的意料,王晓菁显得特别平静。当然他不知道她已经听过他的“心里话”了。王晓菁说:“在您的项目上,这也不是第一次造假。养猪那个项目不也是吗?让我改数据,把增长率从5%改到15%。这一次我也是按照您的要求来的。” 在菲利普原本的计划里,他的战略分为两部分,一是拿住视艺的把柄,集中火力搞垮视艺。视艺的话题性足够强,它出事会吸引绝大部分的目光,掩盖高信真正的目标——云境互娱。第二部分就是他让王晓菁去找视艺和云境有没有违规的内容,好以此给高信提供借口封杀它们。 王晓菁说:“您的原话是:‘找不到证据就创造一个。去买几个假账号上传一些违规内容,越色情越暴力越好。’这难道不是您说的话吗?我完全是按照您的指示。”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过?” “我是没有证据。那么,您现在是在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高信要找罗申作替罪羊,罗申就要把我牺牲掉吗?您是这个意思吗?” 菲利普没说话。 王晓菁突然大吼一声,都破音了:“您是这个意思吗?” 菲利普心虚地看了看外面。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应该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菲利普说:“你不要喊,情况也没有那么糟。你出去避个风头,两年就过去了。” 王晓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因为她知道菲利普在观察她,想从她脸上读出任意一点要不要给她筹码的可能。她是狠厉的,现在的表情足以让人害怕,以为她背在身后的手随时会掏出一把刀子来。她说:“哦,是要我辞职吗?那词叫什么来着,‘引咎辞职’?我一直以为只有高级别的人才会用到这个词呢。没想到我也有这个荣幸。呵!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保证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引咎辞职!” “就是走过场的形式。而且高信也不一定真会把罗申捅出来。万一,我只是说万一,需要你的……牺牲,虽然一开始可能名声上不太好听吧,但公司会给你补偿的。我们送你去上学,亚当斯会给你写推荐信,甚至公司里随便哪个大老板的,比如乔伊的推荐信都行!去读最好的MBA,学费、生活费公司都给你出了。两百万够了吧?不够?那就三百万!公司都出了。毕业了你想回罗申也行,不想回也行,钱不用你还。你就踏踏实实地去读个书,休息两年,多开心!” “这也是亚当斯的意思吗?是亚当斯要你跟我说这些的吗?” 菲利普点了半个头,又否认了,说是公司的意思。他紧接着又问:“你能答应吗?” 王晓菁不说话。 “哦,是不是还有上次喝酒那事,齐……” 王晓菁马上打断道:“和那没关系!” “那你就答应了吧!” 王晓菁点了点头,同时她用手撑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去拿回被菲利普扔到远处的手机。她离开桌子时,菲利普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话会议系统,绿灯是暗的。 菲利普又确认了一遍王晓菁是不是真的答应了条件。王晓菁明白无误地说道:“送我去读书,我可以当这个替罪羊。” 这时亚当斯进来了,菲利普冲他点了点头。亚当斯都没有看一眼王晓菁,他来是宣布一个消息,冲着菲利普——他让罗锐恒继续领导高信的项目。 看上去是亚当斯刚刚才做的决定。菲利普惊讶道:“那我呢?” 亚当斯说:“眼下这些还不够你忙的吗?帮齐总擦屁股吧,把屁股擦干净点,还有你自己的!” 诡异的是,网上关于高信的负面新闻竟一夜之间蒸发了。热搜没了高信,就连路其的发言也掉到了几百名之后。如果这是高信公关的结果,那高信也太无法无天了!用赛玲娜的话说,一个公司大不大,就看它是否能控评,大公司才掏得起控评的钱。而更大的公司则拥有公众议论存在的平台,这比控评更可怕。 可是平静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高信又重回头条新闻。陡然跳水的股价是没办法掩盖住的。有人宣布大举做空高信的股 分卷阅读339 票,而做空的人竟然又是混元! 罗锐恒在重获主导权后就召开了一个和刘威的电话会议。刘威在香港,亲自坐镇处理眼下的公关危机。他在电话上把罗申团队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罗锐恒按了闭音键,线上就听刘威车轱辘话来回说。他出去转了一圈,拿了几瓶水回来扔给团队。刘威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言论,他出去这几分钟一点没耽搁。 他打开麦克风说:“刘总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听我说。现在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问题,现在最需要的是解决问题,我就是回来解决问题的。至于是谁的责任,等解决完问题后,该惩该罚,该负荆该请罪,罗申一样都不会少。” “好啊,那你现在来解决啊!我他妈的就等着你解决呢!” “解决的方案其实您都知道了。我的方案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现在仍然是。” 罗锐恒让左安平把先前本该汇报的方案展示了出来。总的思路就是高信通过不寻求控制权的投资、技术支持、孵化器等方式最大可能地网罗创业公司,搭建一个围绕高信核心产品和技术的生态圈。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从封闭的独立系统向更开放更包容的生态系统转变。通过少数股权投资可以和更多的创业公司建立深度联系。向孵化的早期创业公司提供免费云计算资源,在它们成长之后自然会变成高信的大客户。想想看只要通过一点点的投资就可以接触到更多客户、更多数据,而高信作为其中唯一的巨头,成为整合所有资源的核心,自然就站在了生态链顶端。总结一句话,有钱大家一起赚,高信可以赚得更多。”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罗锐恒耐心地等着,也不催促。这时说话的是齐东军了:“罗总,想法是很好的,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高信现在面临一个更重大的危机。我们刚刚发现,混元做空高信的背后原来是Supero!” 罗锐恒一下按了闭音键,罗申团队发出了一阵惊呼。Supero是国际互联网巨头,在众多业务上跟高信都是直接的竞争对手。现在这个时间点对于Supero来说是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对高信来说却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劫难。 罗锐恒沉吟了一下道:“没那么简单,高信触及Supero的逆鳞了。” 大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有孙明经意识到了,说:“因为Supero是靠操作系统起家,高信在自研操作系统,是要打破Supero的垄断啊!” 王晓菁想,高信耍了一套花招想压低估值控制那些创业公司,没想到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天灵盖,居然被Supero用同样手段抄了后路。真是自作自受! 她看到罗锐恒竟然笑了,难道他也像其他人那样在对高信幸灾乐祸?不,这不是他的作风。他的笑更像是捡了便宜般,就差说“居然有这等好事”了。 罗锐恒问团队的人笑够了没有,大家才正襟危坐了起来。他打开麦克风说:“刘总,齐总,我认为这是好事。” “罗锐恒,你能解释一下你这话的意思吗?”刘威问。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给刘总当面解释一下。” “什么话不能电话上说?” “需要保密的话不能说。” “好吧,那你来香港,马上就来!” “不,您回上海来。我不光会给您解释,还会把问题一并解决了!至于高信眼前的危机,您先把这个生态圈战略公布出去,让公关团队去忙下面的事吧。” “罗锐恒,从来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去哪里!”刘威吼道,“你最好能给我一个非回来不可的解释!” 众人散了会,罗锐恒叫走了左安平和孙明经。赛玲娜问王晓菁是不是知道什么,现在没人明白罗锐恒到底在想什么。 “罗总昨天叫我和启彬看看公司财报。但是你知道看的是谁的吗?不是云境,也不是视艺,而是高信自己的。让我们查流通市值,还有前几大股东的持股比例。他是不是昨天就知道什么了?还有,亚当斯为什么突然换人了?” “也许罗总有更厉害的招数,也许他就是未卜先知。”王晓菁想着他刚才那个奇怪的笑,还有那句近似于“居然有这等好事”的话。能被大多数人猜到的战略不叫战略。她们猜测着,也没猜出来。 她们边说边走回到座位上。赛玲娜突然驻足不前。她的位子旁站着一个人,是她几乎都快忘了的程鸣! 程鸣迎上来说:“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吗?” “你怎么进来的?”赛玲娜局促地看了看四周,公司里有不少人在。王晓菁正一步三回头地往位子上走去,苏琪也在往她这里看。 “你就这么欢迎客户的吗?我给你发消息,发邮件你都不回,那我就只能找到这了。 分卷阅读340 ” “程鸣,我求你了,你让我一个人好好呆着行吗?” “不行!我为的你回了国,又进了高信,你就这么对我吗?”程鸣一把抓住赛玲娜的手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许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利用我完成你的工作,就可以像抹布一样扔掉了吗?” 赛玲娜拼命想甩开他的手,一边又低声哀求道:“我们出去说好吗?” “好啊!”程鸣抓着她的手就往外拖,完全不顾四周人的目光。 “你放手!”赛玲娜一把推开了程鸣。程鸣趔趄地后退了两步,大笑起来,高声对所有人说:“大家还不认识我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程鸣,是赛玲娜的男朋友!” “你不是!我们早就分手了!” “哦,我都忘了,我是那个可怜的被她甩了的前男友,还是她的客户。” “程鸣,你别再说了,我们出去说吧!” 王晓菁过来挡在程鸣面前说:“这里是工作场合,私事请到外面去说。” 程鸣说:“哦,我认识你,我也是你的客户。你们都那么维护赛玲娜,你们应该都很喜欢赛玲娜吧?就像我当初那么喜欢她一样。可是你们知道她的真面目吗?你们以为她每天穿得那么漂亮,像个千金小姐一样,其实她爸就是个贪污犯!她都是装的!她爸在坐牢,哈哈哈!” 赛玲娜的脸就像揉皱的白纸一样。她看着程鸣那张嘴一张一合,搅动着她周边的世界天翻地覆,而她却身处于漩涡之中不可动弹。她的耳中出现了忙音,犹如电视机的画面坏了一样。在画面里,王晓菁扬起手就要给程鸣一耳光,却被人一下抓住了手腕。 韩启彬拍了拍王晓菁,示意她让开,转身就给了程鸣一拳。韩启彬比程鸣高了半个头,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程鸣脸上,把眼镜都打掉了。苏琪和侯捷也过来了。苏琪说:“侬寻死啊!侬吃相勿要忒难看!欺侮到阿拉赛玲娜头上来了!再哈刚八刚吾请侬吃耳光!”说着她还往旁边站了一步,小心地踩了一脚程鸣的眼镜。 “滚出去。”韩启彬低沉地说,手里揉着拳头,随时可能再来一拳。 程鸣捡起碎了的眼镜,擦了擦戴上,冷笑道:“赛玲娜,这是你的新男友吗?第几个了?你真是有办法啊,总能让人为你拼了命。可你的名声都毁了!那些苦心经营的假象,你还能再维持多久?” “你说的没错。” 赛玲娜走到了大家面前。她在流泪,可是用近乎冷静的声音说道:“他说的是事实,我是囚犯的女儿。我爸不是什么高官,他是贪污犯。我家也没有钱,因为都缴了罚款。我也不住在红玺公馆,我住在红玺公馆对面的老房子里。我骗了大家,对不起,我是一个虚伪的人。” “赛玲娜,你别这么说!”只有王晓菁说了一句话,其他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鸣,我谢谢你帮我说了出来。现在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吗?”赛玲娜说。 “呵呵,别搞得又去自杀了,这次可没人救你了。”程鸣的话无疑又像一枚炸弹投了下来。 在一片沉默中,程鸣得意洋洋地走了。他才走出去两步,就被人提着领子拎了起来转了个身,又挨了一拳,趴在了地上。 韩启彬站在他旁边,用脚扒拉了他一下。程鸣翻了个身,鼻血已经淌到了地毯上。他蹭到墙边坐着,低头抹着衣服上的血迹,像在确认血是从哪流出来的。 韩启彬蹲了下来,抬起程鸣的下巴说:“我叫你刚才滚,你不滚。你听好,赛玲娜没有自杀过,自杀的人是我,赛玲娜救过我。” 韩启彬向赛玲娜伸出了手。赛玲娜望着他,惊讶而困惑。但她没有犹豫,她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身,他们一起跑出了办公大楼。 赛玲娜问韩启彬去哪。韩启彬说不知道,总之不能在这里等警察来吧。他们去街心花园坐下。赛玲娜想为自己的事解释,可是出口的话却是:“我……我们早就见过?” “你终于认出我啦?”韩启彬贴近了赛玲娜,琢磨着她的眼睛说,“不,你还是没认出我来,你只是听我说的。赛玲娜,你的眼神就这么糟糕吗?” 韩启彬离她太近了,或者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起了他的双眼,仔细辨别着他的语气,眼前的这个人终于和未名湖畔的那个夏天重合上了。 “自杀”总是一个让人羞于启齿的词,说出来怕会让人觉得自己太过疯狂,又免不了引来对自杀原因一连串的提问。人和人之间真那么容易感同身受吗?喟叹和感慨难免显得做作。赛玲娜不愿面对做作的同情,这会让她觉得尴尬。除了王晓菁和程鸣,她从未对人提起过自己曾经试图自杀。程鸣就是那个过于做作地喟叹和感慨的人,一连几天大惊小怪地给她打电话确认她的精神状态 分卷阅读341 ,之后却时常拿自杀的话题开玩笑。而王晓菁则什么都没问,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和她坐在塞纳河边坐了很久,之后从未提起过。 她几乎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秘密。那个在夜色中和她一道站在未名湖畔,一道看着湖面问“湖底真的有诗人吗”的陌生人。在登着孙梁玉坐牢的报纸出现在她宿舍后,她再也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她在湖边哭到了深夜,连隐形眼镜都哭掉了。她千思百想都没法为父亲的错误开脱,也无法想象怎么去面对明天。夜里的湖水宛如魔法师的水晶球,仿佛念起了咒语,告诉她想要的答案就在湖里。她脱掉了凉鞋,把鞋子整齐地摆在离岸边有点距离的地方。她站在湖边的石头上,尝试把脚伸进水里。湖水出乎意料地温暖,引诱着她,让她觉得死亡没那么可怕,而是在进入一片平和之地。就在她近乎要以倾倒的姿势走进这片平和之地时,一个幽幽的男声问道:“你也要去湖底找诗人吗?” 赛玲娜一时听不出这声音是从身后传来,还是从水里传来的。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穿兜帽衫的男生,光着脚站在石头上。每个校园里都有灵异的传说。北大有这一片湖,少不了湖里湖畔的鬼故事。她刚刚想过要去死,如果是鬼魂,就算是半个同类了吧。这么想,她竟然大胆地回应道:“湖底真的有诗人吗?” 男生戴着兜帽,赛玲娜看不见他的脸,兜帽中央只有一片黑洞。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男生的回答让她更毛骨悚然了。他重复了一遍赛玲娜的问题,又像自问自答般说:“算了,你也不知道,一会我就该知道了。” 男生绕过赛玲娜,径直走入水中。他下水时只发出了轻微的水花声。赛玲娜连叫都没来得及,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兜帽,死命拽着往回拖。 “救命!”她喊了一声。可是声音被深夜的云和树遮住了,在空旷的湖面上显得渺小而遥远。 “你别喊!怪丢人的!” “那你上来啊!我保证不喊了!” 男生立在水中,看看湖中心,那里有残月的倒影,似乎是他的目标。他又看看赛玲娜,她双手拽着他的兜帽,如果他再折腾,只会把她也拖进水里。 “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想去找诗人?”赛玲娜哀求道。 赛玲娜的回忆流畅而完整,韩启彬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过她。她说到这里,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韩启彬,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会勾起他很不好的回忆。可是韩启彬却接过了话头,说赛玲娜的回忆有点偏差。她没有抓住他的兜帽,否则她早就该看到他的脸、记住他的样子了。她抓住的是他的手,还因此把她自己也带进了湖里。因为裙子的浮力她浮在了湖上,就像夜里绽放的莲花。 韩启彬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上了岸。两人都湿透了,好在是夏天,他们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一起晾着。赛玲娜问他为什么想自杀。他说他在考上北大后多么迷茫。他只知道要追求完美,遵循父母和老师对他的期望,不知道为什么要学习,不知道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这让他觉得很痛苦。完美成了一个死循环,他想打破它,却只想到了毁灭的方式。 说服和劝导是每个善良人都会在那时做的事,赛玲娜更有资格,她陪他聊了很久。在她始终面对的是一张模糊的面孔时,在她都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烦恼时,她仍然尽可能地展示了善意和温暖,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秘密拿出来分享,作为说服他的理由。和一个陌生人倾诉她的懊恼和怨恨,竟然得到了更多的安慰。到最后,他们都不知道谁在安慰谁了。 夜色即将褪去,湖边的布谷鸟叫了。赛玲娜抱了抱韩启彬,是感谢的意思,因为她已经没那么想自杀了。他们光着脚一起走到了岔路尽头,在这里告别。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对方名字,以为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至少赛玲娜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对于韩启彬来说,那个拥抱不是最后一次。他一直在找她,而且很快就在北大校园里找到了她,但他始终没有打扰她的生活。他们在通选课上坐在前后排,在实习时他是她的手下,在面试时他们打过照面,赛玲娜还在他的初级分析师培训上做过经验分享。他始终在她的生活里,静悄悄的。 赛玲娜终于意识到这几年来有一个隐士在守护着她,她从来都在被一份爱意包围着,而她却不知道。她再次抱住了韩启彬。白天的街心花园里,只有闲着没事干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他们心不在焉地锻炼着,眼睛却在瞄着年轻人的拥抱。 赛玲娜想,为什么要抱他?几乎是一时冲动的,她在知道真相后,仿佛看到了湖边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她抱着他,一下释然了,就像跳进了温暖的被窝里,放松和舒适,不再忧虑明天。她一下原谅了那时候的自己,原谅了父母,甚至原谅了程鸣。她一直流着泪,一直说着“谢谢你”。韩启彬问她谢什么,该说谢谢的应该是他。赛玲娜是第一个没有要求他完美,而是接纳了他的不完美的人。b 分卷阅读342 r 他们脱离了拥抱,看着对方。庆幸、感激、信任、依赖、理解……很多种强烈的感情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是什么。他们再次回到公司时,虽然没有牵着手,但是肢体语言已经说明了一切。王晓菁给了他们一个简单明了的定义:你们恋爱了。 趁赛玲娜不在时,王晓菁问韩启彬:“你真的想过要自杀吗?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个要自杀的人啊。” “自杀的人应该长成什么样?” “总之不是你这样子。你太理智了,怎么可能会到要自杀的地步?该不会为了救赛玲娜才装出来的吧?” “人果然是啊,对他人的悲伤无法感同身受。” 韩启彬又恢复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态。王晓菁问他是不是很早就喜欢上了赛玲娜、为了她才进的罗申,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一律都以点头作答,简洁得无聊。 赛玲娜安静地工作了一下午,大家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点不愉快。晚饭一开始大家还小心翼翼地聊天,可是赛玲娜反而是笑得最开心的。大家又嘻嘻哈哈地闲扯起来。苏琪说下周一就会宣布一把手任命了,除了菲利普岌岌可危,结果还真不好说。 “结果还真不好说”,这句话始终萦绕在王晓菁的脑子里,一天一夜。即使在她抵达了一家开在思南公馆的茶社,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是需要她全神贯注的事,她还是忍不住在想,罗锐恒会不会成为罗申中国的一把手?成为或者不成为,对他、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在下车时看到了菲利普。菲利普却没看到她,飞快地穿过前台,似乎不想让人发现。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茶室,服务员移开门,他躲在服务员身后,确认过茶室里坐的人后才闪身进去。 齐东军端着茶,貌似淡定地呷了一口。桌上有一摊水迹,还有一杯微热的茶。菲利普一口喝了,茶的味道有点淡了。 “等很久了吧?” “还好,坐这看看风景也挺好。唉,人呐,静下心来才能看得见风景。”茶室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草坪,冬天还保持着绿色。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齐总,东军,我最佩服你这点,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高信这山快塌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来找我喝茶?怎么还有心思看风景?” “不是你家罗总把刘威叫回来了吗?现在又没我什么事,找你聊聊天。” “怎么叫没你什么事呢?刘总多信任你,高信的大事不都是和你商量着定的吗?” “呵,现在可不一定咯!他只相信他自己!一个好的军师迟早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他说的。路其就是这么给他逼走的,我会是下一个,你等着看吧。” “什么情况?况且就算要走,你也不是没好地方去。” “这倒是。”齐东军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只是现在有点麻烦事。我被人盯上了,罗申的内部审计怀疑我搞内幕交易。你知道的,就视艺那个嘛。当时我们还讨论来着,要不要也空一点。” 齐东军皱了皱眉问:“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该不会是用自己的账户吧?” “问题就在这啊,我压根没做啊!可是审计的不相信,非要把我的全部信息,什么邮件、微信都查个底掉。我怕……” “怕什么?” “我怕牵连到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做!” “哎?你不是当时说自己也会做一点吗?你忘了?你电话还问我放几倍杠杆合适。” “我就是问问,但我可没操作。你别胡说!” “哎呀,我怎么可能胡说呢?你要是没做那就最好了,我可放心了。不过你今天找我来干嘛呢?” “你们那边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你带项目的吗?罗锐恒怎么又回来了?我告诉你啊,当初我续签第二期,可是看着你的面子。要是罗锐恒的话我就不干了!他这个家伙最难缠了,上一次也是。项目没他才好推进,有他什么也干不了,老坏事!” “你和他合作过?” “好久以前了,没直接打过交道,但知道他是很麻烦的一个人。” “是啊,这不给我也找了不少麻烦嘛!我给你讲,罗申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我看现在是有他没你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而且他现在要搞什么名堂?也不和我事先通个气就把刘威叫回来,当我不存在呢?” “哦,这个我还是知道的。”菲利普绕到桌子另一头,凑到齐东军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 齐东军惊愕地说:“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刘威都做不到的,他怎么可能做到?” “真的啊!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分卷阅读343 谁知道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齐东军像被火烤一样焦躁不安,他拿上手机说去洗手间,一进厕所就把自己关进了隔间打了个电话,电话打完安心了许多。他站在马桶旁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脚下,却看到隔壁间里一个平底鞋往里缩了一下。他愣了一下,鞋子是女式的,棕色的,坠着绳结。他的笑容逐渐猥琐,慢慢伏下了身子。 隔间的门被重重拍打着,打扫卫生的工人恰好进来。齐东军只好出来,悻悻地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门。他回到茶室,和菲利普说了在洗手间里碰到的怪事。菲利普干笑了两声,说这年头神经病太多。 菲利普问齐东军接下来的打算,难道就看着罗锐恒表演吗?齐东军说:“他也表演不了太久了。你看着吧,过不了今天他就该下来了。” “不过齐总,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好像也不怎么希望高信好?” “如果高信好对我有利,那我当然站在高信这边。但要是高信不好了呢?我说啊,你都看到了,刘威就是个呆逼!枉费我一番心血!当初要不是我给他搞了点资源,他刘威哪来的钱东山再起,早就该回家卖红薯了!现在好了吧,他那张嘴,成天胡说八道,愣生生把高信的市值折腾掉了快一半了!我看他真得回家撒种子去了,还能赶上春播。” “这不还有齐总吗?齐总能救高信啊!” “我?我可没那本事!谁来也没辙!我倒是有办法把高信卖个好价钱。要救的话,让你家亚当斯去救吧!” “对了,这我还想问你呢,上次你和亚当斯说的那个项目,就是嘉华的吧?那时候我还没在罗申,什么个情况?” 齐东军望着窗外,一副回忆起往事的样子说:“说起来亚当斯也该感谢我。没我也没他这个大中华区一把手的位子了。不说了,不说了,都是老黄历了。” “齐总帮这帮那的,也帮帮我啊!” “我说,你还在罗申干有什么意思?争来争去不就是个中国区一把手吗,还不是得仰人鼻息?不如出去自己干,那多自由!到时候我给你介绍项目!” “高信是罗申的客户,我可没本事从亚当斯手里抢过来。” “谁说是高信了?比高信大多了!” “你说的哪家?” 齐东军笑而不语,卖关子道:“你等着看吧。”他看了一眼表,问,“那个臭丫头呢?你跟她说好了吧?” 话音刚落,茶室的门就被推开了。王晓菁出现在了门口。齐东军打量着她,今天她的打扮有点不一样。上一次在酒席上,王晓菁的头发是披散下来的,今天却扎成了马尾。上一次她画了点淡妆,挑了一点眼线,穿着套裙,像任何一个出入陆家嘴的高级白领。这一次她却素面朝天,只是简单的牛仔裤和黑毛衣,穿着一双平底鞋,像个学生。他一眼认出了她的平底鞋,棕色的、面上垂着绳结,就是刚刚在厕所看到的那双! 齐东军招呼道:“小青啊,来来来,先喝点茶。” 王晓菁接过齐东军递来的茶,走到茶室靠墙一侧坐下。她身后的墙壁上贴着壁纸,画的是《韩熙载夜宴图》。画上的一道青绿屏风恰好把墙一分为二,画中人物众多,像在这里倾听多时了。 齐东军说:“小青,哎,你这个名字不错。是不是就是《白蛇传》里那个‘小青’?长得也像。” 王晓菁没答话。菲利普开始说正事了,他把形势说得很严峻,虽然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完全是他的责任,他却只字不提。他狠狠批评了王晓菁,要她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在齐东军面前检讨一番。 王晓菁走到画上的屏风前,拖长声音说:“我是要检讨。我要检讨的是,我没有按照齐总和菲利普的要求办事,而是自作主张……” “王晓菁,你在说什么呢?”菲利普气急败坏地使了个眼色,“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那是你和齐总说好了,又不是我。” 齐东军不满地同菲利普说:“看来你们还需要再谈谈,我先走了。” 可王晓菁的一句话又让齐东军坐回到了位子上:“你这么急着要走,是要去告诉Supero高信打算收购云镜了?哦,不对,我忘了你已经说过了。” 菲利普大吃一惊道:“齐总,刚刚你去上厕所,该不会是……” “我什么都没说!” 王晓菁把手机放到了两人面前,Supero刚刚宣布正在和云镜接洽投资事宜,不排除收购可能,同时又讽刺高信打击竞争对手的行为,高信股价再次大跌。 “齐总,那时间真是太巧了。刚刚在厕所里……”王晓菁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她踉跄了一下,撞到了壁画,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她的头发也被打散 分卷阅读344 了,遮住了半边脸。画上的乐姬们低眉顺眼,含笑地看着伏在裙裾下方被欺凌的女孩。 王晓菁捋开了头发,不屑地一笑,撑在地上把剩下半句话说完:“……在厕所里我听到你给Supero的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云镜答应同高信商谈收购事宜了。” 齐东军甩着手说:“臭娘们!你敢这样报复我?还偷听?我叫你偷听!”这次他抬起了脚。 哗啦一声,画上的屏风一分为二。原来墙壁只是一扇活动门,拉开之后是隔壁房间。齐东军还没看到走出来的是谁,就被闪现出来的身影一拳打倒在地。 罗锐恒把王晓菁扶到一边。他们一起看到齐东军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看罗锐恒,又看看菲利普,说:“菲利普,你害我啊?” 菲利普瘫软地坐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晓菁与罗锐恒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道尽了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发生的一切变化。 昨天中午,王晓菁从会议室出来后,跑进的是罗锐恒的办公室。菲利普和亚当斯的对话不光王晓菁听到了,罗锐恒也听到了。在菲利普把王晓菁叫回去之前,罗锐恒对王晓菁说:“从现在起,你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小心。” 王晓菁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会议桌上,挡住了一直在实时转播的电话会议系统。另一头,罗锐恒听到了菲利普对王晓菁的威逼利诱。他马上就去找亚当斯,说自己有办法救高信,但前提是要获得高信项目的主导权。亚当斯认可了他的计划,才去向菲利普宣布了项目领导权易主。 同时,对菲利普的内部审计虽然没有发现他有内幕交易的嫌疑,却发现齐东军在做空视艺和高信,而且每次做空的时机恰恰是项目重要的转折点。如果要想保证接下来拯救高信的计划顺利,必须先把齐东军这个内鬼除了。借力打力,王晓菁和罗锐恒就商量出了这么一出“隔墙有耳”的计策。 罗锐恒揪起齐东军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扔到了椅子上。齐东军歪坐在椅子上,摸了一下鼻子,抹得一手血。他怪笑道:“行啊,罗锐恒,你行啊!怎么不一块喝茶呢?隔壁听着多没意思!你不是刚放出来吗?就凭这一拳,我让你再进去!” “内幕交易,向竞争对手泄露商业机密,齐东军,你猜猜谁会先进去?刘总知道了,你应该想想怎么求情吧?” “刘威会相信你?都是一面之词!” “刘总知道了,”罗锐恒慢条斯理道,“这是一个陈述句。” 活动门又被拉开了一点。齐东军慢慢回头,变了脸色。他哆嗦着站了起来:“刘总……” 刘威鼓了几下掌,把齐东军按回到了椅子上,按在了他瑟瑟发抖的腿上,又伸到了他两腿间拽着裤裆那的一坨,边碾边说:“老齐啊,我怎么说来着?当我的敌人得要掂量一下,要么就他妈的弄死我,弄不死我,那就等着被我弄死吧!” 齐东军惨叫的一瞬间,刘威一拽又一放手。齐东军捂着裆下,痛得跪在了地上。就像亚当斯对刘威的评论,刘威要把每个人的卵蛋都捏在手里,不是说说而已的。 刘威打了个电话:“韩局长啊,在哪忙呢……有个事得麻烦你一下啊,我们内部揪出个老鼠……呵呵,老鼠仓嘛,还泄露公司机密……好,好,地址我发你。改天吃饭,你先忙!”挂了电话,他把烂摊子扔给了罗锐恒和菲利普就走了。 齐东军又痛苦又笑着,脸上的肉扭曲着,对王晓菁说:“臭娘们,就欺负了你一次,难怪不吭声,原来……原来在这等着我!臭不要脸!” 罗锐恒揪着齐东军的领子问:“你说什么?”。齐东军已经站不起来了,领子被罗锐恒揪得形成了一个收紧的套索,勒得脸色发青。 菲利普说:“我就说吧,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们俩是不是真有一腿?” “你他妈的滚一边去!”罗锐恒手上的力道更紧了。菲利普一副“叫我滚我就滚”的样子,后退两步就跑了,惹得齐东军连连咒骂他见死不救。 王晓菁从未见过罗锐恒这副样子,豁出去不顾形象也不顾后果。如果现在有人抵把刀给他,他会直接插在齐东军的心脏上。王晓菁按住了他的手,强压着把他的手指掰开了,又狠狠把他往后推了两步。 齐东军趴在地上喘着气。她蹲了下去,在他面前一一竖起了手指,一共竖了三根。“是三次,”她说,“你不记得了,可是我一直都记得。齐东军,齐亦明,齐副厂长。” 齐东军惊讶地抬起头,仿佛一颗炸弹在耳边爆炸。他曾经的名字,以及随着那个名字埋葬的不光彩的勾当,就这样晾在了光天化日下。仿佛在黑夜里待了太久的人突然见到了光,他不敢直视王晓菁, “没想到变化这么大是吗?不是我,而是你。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她 分卷阅读345 一把扯开了齐东军的领子,在他的后脖颈上有一道陈年伤疤,像蛆一样伏在那里。如果不是这道伤疤,她不会把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人和记忆里的齐亦明对上的。他改了名字,形象也像换了个人,脱胎换骨一定有原因。最最重要的,他来到了高信,是个巧合吗? “你是,你是……王……” “对,你听好了,我的名字不叫小青。我叫王!晓!菁!王河山的女儿!你都不记得我爸了。呵呵,当年他不是你最恨的人吗?” 嘉华裁员后,补偿金拖了很久才下来,但迟迟没有发到王晓菁家里。她听说齐亦明负责补偿金发放,就去厂里找他。在那之前,她对齐亦明唯一的了解都是王河山说的话。王河山看不起这个溜须拍马、歪门邪道的副厂长,在家里没少骂过他。不过她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王河山能看顺眼的人就没几个。 王晓菁在放学后去找齐亦明。校服宽宽松松地罩在她身上,隐约透出内衣的肩带和微微隆起的胸。 去找齐亦明的人不少,排起了队。她看到其他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点东西,不是酒就是烟,而她手上只有一个书包。她倚在墙边边做卷子边等着,等到太阳落山了,走廊里的光实在照不清卷子了,她才站起身,装作活动筋骨在办公室的门外走来走去。 门缝里,齐亦明从张小美的父亲张景山手里接过了一个信封,放进了抽屉。张景山出来,兴高采烈地同王晓菁说能拿到,让她赶紧进去,还推了她一把。 王晓菁堵在了齐亦明的门上。齐亦明走过来,却关了灯。屋里一下暗了下来,只有夕阳照进来,满屋子笼罩在黯然的红光中,如同洗胶片的暗房。 齐亦明又绕回到办公桌旁,把抽屉里的一些信封、购物卡都塞进了公文包里。包装不下,他拆掉了几个信封,才勉强都塞进去。 “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晓菁揪着书包说:“齐副厂长,我是替我爸来的。” “你爸是谁?” “王河山。” 齐亦明这才拿正眼瞧了她一下,还把包放到了椅子上。“王河山”,他重复了一遍,像在细嚼慢咽。王晓菁听到他口齿发出卡拉一声,是磨牙才会有的声音。她有点后悔不该一个人来,周红梅在医院照顾王河山,每天中午也能抽个空出来。她说:“我还是明天和我妈来吧。” 齐亦名走到门口往外探了一下头,关上了门。他倚在门上,离王晓菁站得很近,问:“你叫什么?” “王晓菁。我爸就是……被打的那个。” 王晓菁走到了屋子中央。齐亦明也走了过来,贴着她身边走过,倚在办公桌旁说:“嗯,王河山,我知道,王主任嘛,厂里还是很关心你们家的。你来有什么事吗?” 王晓菁心想,还能有什么事?厂里都停工了,她总不能是来找他吃饭的吧?她是来要饭的。 “补偿金,我爸的补偿金还没发下来。齐副厂长,我听说是从您这领?” 齐亦名两手一摊:“你看我手上有吗?” “但是其他人……刚刚他们不是都拿到了吗?” “钱有是有,但不在我这。而且数量不够,先给谁发后给谁发,是有讲究的。” 王晓菁明白了,这个“讲究”肯定不在她的书包里。 “齐副厂长,但是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爸的医药费不够用了,就指着这些钱。”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着急,肯定能解决的。” “真的吗?那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齐亦明勾了勾手指头,王晓菁不明就里,站着没动。他又招了招手,王晓菁不确定地走到了他面前。他的目光让她有点不舒服。在有些炫目的红光中,他的眼睛像野生动物的眼睛,盘算着、打量着,不疾不徐地转悠着。 “你先改改这叫法,什么叫‘齐副厂长’,多难听。” 王晓菁想起他们这些当官的是介意这个“副”字。不过齐亦明要是知道王河山在家里管他叫“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就应该对这个“副”字不那么介意了。 “齐厂长?” “哎,对。真聪明,再叫一遍。” “齐……厂长?” “叫声‘哥哥’。” 王晓菁咽了一下干干的喉咙,同时还躲避着齐亦明伸过来的手,可是没躲过去。他油腻的手掌抚摸着王晓菁的马尾辫,攥在了手里。 王晓菁挡了一下,同时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哥哥”。 “没听清,再叫一遍。” “齐厂长我还是明天再来吧。”王晓菁拽紧书包飞快地逃走,一瞬间头顶却痛得发麻。齐亦明 分卷阅读346 拽着她的马尾辫往后一拉,她的腰窝撞到了桌角上,疼得直不起腰来。齐亦明趁机把她压到了沙发上,她挣扎着,又踢又叫,两人从沙发上滚下来。她连书包都不要了,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救命!” 尖叫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着,在荒芜的厂房间飘荡着。除了盘旋的鸽子飞过,无人看见,无人应答。 王晓菁被一双肥厚的手掌拖回了门后。门重重地关上了,锁上了。 她被压在了办公桌上,从腿到手,都被一摊肥厚的、散发着膻味的肉压制着。她好像听到了一句诅咒般的狠话,也可能是两句,说的是“王河山该死”或是“敢举报我贪污”。她觉得压在她身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一个异形。一个她看不见脑袋,不知道他想什么,看不见嘴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的怪物。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她觉得被吃掉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是的,被吃掉。她的父亲被吃掉了一半,他的下半身。她的母亲也被吃掉了一半,她的笑容和言语。 现在她也会被吃掉。她会先被剥开,再被舔,从头到脚,也许会被抹上调味料,浸泡在湿漉漉的水里,被放在砧板上反复地揉搓。会有疼痛,会有血,虽然不会马上死掉,但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吃掉的全部过程。 最可怕的是,被吃完后,她身上一个零部件都不会少。她还是她,走出去,走到人群里,人们不会认为她被残忍地吞噬过,被嚼碎过,被揉烂过。对她完整无缺的伤痛,没有人会同情,所有人只会告诉她,你不应该拿出来说。 因为规则是吃的人制定的,被吃的人为了忘记疼痛,会成为这个规则的捍卫者。 她扬起了脖子。窗外,嘉华电子的牌子在她眼中倒了过来,摇摇欲坠。那块牌子她今天进厂时还留意过。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牌子上的霓虹灯充当了她的时钟。灯灭了之后二十分钟,自行车铃声就会响起,周红梅会推着车进院子。灯灭了之后半小时,王河山就会下班往家走,十分钟后就会到家。她有充足的四十分钟时间,收拾起颜料和画板,把作业铺上。但是现在,那块牌子已经很久没亮过了。在这座被遗弃的厂里,时间也成了废弃物。 她不再挣扎,让身上正在吞噬她的怪物放松了警惕。她摸到了一支笔,没看到,但是感觉得到,是一支弹簧圆珠笔。 她尽力伸长了胳膊,手臂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弧线起点是倒过来的“嘉”字,终点是齐亦明的脖子。她眼中贯穿的红光一闪,手中的笔在阻力里缓慢移动着,充斥着红光的天空被撕裂了。 王晓菁甚至都没有去看一下齐亦明死没死。她拿上书包走了。到处都是血,血蹭在了带子上,在她的衣服上,还有她的眼睛里。她回到家,在黑暗的屋子里呆了一晚上,不记得是怎么处理那些血迹的。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醒来,她看到校服和书包都挂在院子的晾衣绳上,晃荡着,一切如新。 钱当天就到账了,也没人找过她麻烦。从那天起她意识到,她撕裂了规则。她不是接受者,也不是捍卫者。如果不同意一个规则,她选择逃出这个规则圈定的世界,她选择自己的规则。 “三次,”王晓菁对齐亦明说,“你欺负了我家三次。一次在我爸头上,两次落到了我头上。齐亦明,我有一个原则,事不过三。你认为你可以一直为所欲为,没有报应吗?报应都是累积起来的,你现在等到了。你看不起我爸,看不起我。我是太弱小,可有比我厉害的人能叫你倒霉!” 齐亦明艰难地趴到了椅子上,不再做挣扎的奢望。他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孩,九年前还是一个弱小的高中生。对啊,九年了,她居然等了九年。他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还有什么比累积了九年的仇恨和隐忍更让人害怕的呢? “你想怎么报复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嘉华的真相。”王晓菁把手机放在了他面前,明白无误地显示着她在录音。 王晓菁听完齐亦明的陈述,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这个梦在现实中发生了,有些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有些是她猜测或推理出的,但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的。在知道了全部真相后,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发泄。她以为她会愤怒,会砸东西,会伤人,但是都没有。真正身处于真相之中,她已经没有表达感情的能力,只有机械地动作着的能力。 她只是给手机里的录音存了一个名字,叫做“齐亦明的陈述”,还加上了当天的日期。她冷静地、平静地将录音文件上传到云端备份。连罗锐恒都问她有没有事。 她说我们走吧。他,她用下巴点了下齐亦明,他要坐好几年的牢吧? 不止,十年起步,罗锐恒说。 他们探讨着他的刑期,就仿佛在讨论一个数学模型的假设,当齐亦明不存在。讨论的结论是,罗锐恒觉 分卷阅读347 得十年都判得太短了。他看齐亦明的样子让人觉得他还想给齐亦明加上更多的折磨。 “你们赶快走吧!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别再来烦我了!”齐亦明说,语气里丝毫没有悔意。 王晓菁垂着眼睛凝视着他。他反问一句:“怎么?还要我给你道歉怎么着?我都说了,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王晓菁说:“我没想要你的道歉。道歉太轻了,你该受的惩罚会有人替我执行的。” 远处隐约有警笛声传来。王晓菁和罗锐恒走出茶室,发现菲利普竟然还没走。菲利普跟在他们身后,问是不是这就完事了。他要确定的是他自己是不是没事了,他算是间接地帮了他们一把吧?他们不会再拿高信项目上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说事了吧?还有齐亦明性骚扰王晓菁,他也为自己当天没有维护她道歉和辩白了起来。 罗锐恒猛一转身,在菲利普惊恐的注视下推开了他,冲回了茶室。须臾间,齐亦明被罗锐恒捂着嘴拖到了走廊上。他把齐亦明拖进洗手间,在关上门的时候,对追到门口的王晓菁说:“你别看!” 王晓菁要敲门的手又放下了。菲利普说:“他发什么神经啊?为了你呀?你们俩真有事啊?” 洗手间里传来嚎叫声、撞击声,王晓菁仔细辨别着,没有一声是罗锐恒发出的。门很快打开了,罗锐恒拎着一条长裤出来,裤子里还套着条白色内裤。王晓菁往里瞄了一眼,罗锐恒抓着她的手往外走,说:“叫你别看!” 他把从齐亦明身上扒下来的裤子扔进了垃圾桶里。菲利普见到这一幕,连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都没看到!啊,我祝你们俩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王晓菁想,齐亦明要么自己光着屁股走出来50米,经过人来人往的前台,来找他的裤子穿上。要么他就得等别人来,看到自己光着屁股,头被塞进了小便池里。 他们走到大门口,警察刚好冲了进来。王晓菁想,看来是后者了。 第十二章 绝人之路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在拿到对账单的时候。你呢? 在发现齐义明在高信的时候……还有,听说大公司才有钱控评的时候。那时候我在想,嘉华算不算大公司呢?网上那些关于嘉华项目的新闻早就没有了,难道当年嘉华控评了吗?可嘉华当时濒临破产,哪来的钱去控评?除非背后有别人提供弹药。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发现了?不相信我? 不是的,是想靠我自己的力量。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家的事,报复也好,惩罚也好,一定要由自己来做,才能解恨,才能彻底放下。 现在放下了吗? 没有。 解恨吗? 解恨!那是真够解恨的!亏你想得出来! 王晓菁把酒杯放在了阳台上,转过身来,向罗锐恒伸出了手:“对账单可以给我了吧?” 罗锐恒从书房拿来了一张银行对账单:“有个条件,后面你做什么得让我知道。我怕你冲动。” “谁比谁冲动还不知道呢!看你今天那样子!” 罗锐恒递给她的文件又收了回去,王晓菁只好说:“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罗锐恒会想到让财务去查对账单,是被齐东军启发的。王晓菁告诉他,齐东军提到过高信项目不是以高信的名义付的钱。王晓菁拿到对账单,又仔细看了两眼。只见对账单上的收款方是罗申中国,而汇款方是一家外资公司,英文名很特别,叫做:Nephalem Partner Limited。三个词每个词的首写字母连在一起是NPL,单看Nephalem的缩写也是NPL! “Nephalem……”王晓菁说,“你知道Nephalem是什么吗?” 这还真就难倒了罗锐恒。作为一个只知道工作,不知道玩乐的人,他从来都没有碰过游戏。更不会知道Nephalem就是奈非天,著名的游戏《暗黑破坏神》中的一个名词,代表恶魔与神的后裔,也是游戏里终极挑战的秘境。 “你还记得路其是怎么认识刘威的吗?” “不是说路其黑了高信的游戏吗?” “其实比那个还要早。据说两人都喜欢玩《暗黑破坏神》,就是在奈非天秘境里遇到的,刘威打不过路其,把他叫到高信的一款游戏里对战。刘威作弊赢了,路其一气之下黑了高信的服务器,刘威亮明身份后才招揽到了路其。所以……”王晓菁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这就是真相了吗?高信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利用罗申的项目让嘉华裁员,压低估值,通过NPL和齐亦明串通起来进行管理层收购。实际根本不是为了嘉华的技术,而是为了低价拿到嘉华 分卷阅读348 的地。然后对主管官员行贿,做了土地变性,从工业用地变为商业用地,一倒手卖给正阳地产,大赚一笔,这才是高信起死回生的真正原因。” “你想怎么做?” 王晓菁举着手里的对账单说:“现在我有所有的证据,对账单、录音、人证,都有。你知道这些证据的法律效应,足以让刘威身败名裂,甚至都有可能进监狱!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公布真相!” “高信正处在低谷,如果当年嘉华案的真相公布出来,就是雪上加霜,破产,倒闭,或者被Supero收购,裁员……高信可能会落得和视艺一样的下场。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是吗?” “是和嘉华一样的下场。一报还一报,这就是我想看到的,我觉得这是再公平不过的结果了。” “晓菁,你知道高信有多少员工吗?”罗锐恒说,“3万2千人。嘉华有多少员工?1万2千人。这不是一报还一报,你多报了2万人。更不用说高信如今在科技界的地位,以及它所掌握的核心技术,已经大而不倒。它现在还在研发操作系统,会打破Supero在全球的垄断,这意味着最核心的技术中国以后可以不用依赖外国公司了。高信的意义不仅仅只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 “是啊,大而不倒。高信大而不倒的前提是,有无数家小公司被它踩在脚下,倒下了。高信是科技界的老大,但是没有做老大的担当。刘威天天挂在嘴边的理想,也只是经过包装的理想。嘉华就是被这样一个‘嘴上谈着主义、心里想着生意’的混蛋毁了的!我爸就是因为他,还有他们这一群人死的!” “晓菁,我知道你很气愤,也理解你想报仇……” “不,你不会理解的,人和人没那么容易感同身受,我也不能要求你理解。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只知道,做错了事要负责,知道了真相就应该公布出来。你说得对,高信现在在低谷,公布出来也许会让它倒闭,也许它又跟以前一样起死回生。我都不管了,让老天决定它的命运吧!” “我尊重你的想法。只是你要想一想,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是高信,还是刘威?做错事的是刘威和齐亦明,你的目标应该是他们对吧?” 王晓菁想了想说:“是的。” “高信的员工,就和嘉华或者江海船舶的员工一样,他们没有错,不用他们陪葬吧?而且,就算你要公布真相,你去哪公布?不还是到网上吗?且不说会不会暴露你和罗申,还有做高信项目的所有人,就以高信控评的本事,你觉得真相能被传播开来吗?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还有菲利普,他也听到齐亦明的话了,他知道陈浩然,知道嘉华项目,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他现在可能早就捅给刘威去邀功了,刘威能没有准备吗?以他的性格,他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晓菁被问倒了,她太愤怒,只想着要报仇,根本没管那么多。逻辑上,罗锐恒的话让她无法反驳,但是情绪上,她顾虑甚至害怕罗锐恒会阻止她的行动,毕竟他知道全部真相。 她说:“我不在乎!我就是要高信垮台!” “你不可能不在乎,别骗自己了!王晓菁,别做和他们一样的事,别成为他们!给我一点时间,我有更好的办法,我只需要一点时间。” 这时来了一个电话。罗锐恒当着王晓菁的面接了起来。 “锐恒,忙吗?” “忙。” “一点时间也不肯给我呀?不过我也没什么事,访谈打分的结果还在统计中,但大体上出来了,猜猜谁最高?” “你打电话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告诉我一个坏消息。” “呵呵,虽然不是最终结果,但也大差不差了。后天公司见!” “好的。谢谢你,凯瑟琳。” 凯瑟琳?王晓菁想起是那位长得很像林姿绮的华裔委员。她问道:“是民调的结果吗?” “还没最后出来。” “昨天委员会也访谈过我了。不知道这个评分机制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去掉一个最高分和去掉一个最低分的那种?要是那样的话,我的回答会不会没有用?” “怎么?说我的好话说得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最低分呢?” 罗锐恒不屑地回屋去了,似乎有点生气。明明才八点,可他已经不耐烦地说时间不早了,撵她赶紧回家。王晓菁也生着气,为了他替高信的那一番辩白。她在门口换鞋时把拖鞋摔在了地上。罗锐恒走过来,她以为又要教训她两句,可是他却伸出了手说:“东西放我这。” 罗锐恒拿走了对账单,理由是这是盖了公章的原件,他要复印一份再给她。王晓菁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很不舒服,他这多此一举的举动无法不让人多想。 分卷阅读349 回家时王晓菁没有坐车,而是走回去的。她沿着人烟稀少的滨江大道一直走下去,想在清冷的冬夜里理清思绪。走着走着,她感觉到身后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回头一看,是一辆黑色奔驰。她有耐心,奔驰车也有耐心,跟她保持着并行的速度前行着,直到她快到家。 她停下脚步,奔驰缓缓超过了她,司机下来了。 “黄师傅?”王晓菁认出是罗锐恒的司机。她看了一眼车,看不清是否还有人。 罗锐恒打了几个电话,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拿了两个酒杯放在吧台上,倒上了两杯酒。 有人敲门。他打开门说:“你迟到了。” 万慧摘下了墨镜走了进来。她把包丢到了沙发上,把手机丢在了吧台上,坐在了吧台前,裙摆的分叉劈到了大腿根。她举起酒杯说:“我们是要先为你庆祝一下吗?” 罗锐恒按住了她的杯子说:“先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庆祝。” “哦,我懂了,是要我先和你道歉吗?你知道我的,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不要道歉,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万慧,我要的是补偿。” 万慧勾起手指从他的脸框上划过,说:“你一个电话,我就千里迢迢地从北京来见你,这点诚意应该多少弥补了一点吧?” “还不够。” “那好,罗锐恒,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她的手一路向下,握住了罗锐恒的手,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罗锐恒低头看了一眼,帮她把裙子遮好。他绕到吧台另一头,说:“我要你帮一个忙。” 万慧听完了他的要求说:“罗锐恒,你野心太大了!” “当然,小忙就不劳你动手了。” “让我猜猜,你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值得这么铤而走险地赌一把吗?” 罗锐恒喝了一口威士忌,浓烈的酒味飘散在屋里。他说:“值不值,要看我能赢得什么。这个忙你可以不帮,我可以找别人。但是我想你帮了,会对你更好一点。” 万慧若有所思道:“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你都没有问过一句我的事怎样了。” “我想你能那么容易就来上海,应该说已经解决了吧?” 万慧苦笑了一下,没有提及在她来之前所做的一系列安排。她点点头说:“是的,用我们自己的方法解决了。不管怎样,你问到我了,多少还能听出点往日的情谊来。”她拿起包,在罗锐恒的胸口上拍了两下说,“至于帮你对我是不是更好,我已经不在乎了。” 罗锐恒当万慧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多少让他轻松了一点。他坐在沙发上,正对面是那幅长城的星轨摄影。他端着酒杯慢慢走过去,目光从星空的顶点一路逡巡下来,停在了长城的烽火台上。如果那里有一簇火光就更好了,跳动的、橙色的火光,会成为点睛之笔,会给这幅黑白摄影带来一点温度。 他想起王晓菁刚才在换鞋时问他,为什么所有照片都是黑白的,就没有尝试过彩色的吗? “肯定是尝试过彩色的才选了黑白的。艺术大多数时候都在宣泄感情,我想要的是本质,近乎哲学的冷静。” “那画根线就好了。或者像那些极简主义一样,一片白色也行。不要那么鄙视感情,宣泄感情也不代表愚蠢。会不会是……有些人天生迟钝,无法正确地表达感情,只能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哦对了,我忘了有些人会画画。只是从来没见她画过,不知道水平如何,艺术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 王晓菁却认真地说:“比起黑白,彩色更难画好,因为要画得不落俗套很难。黑白和彩色,你只是选择了更容易的那条路。” 更容易的那条路……这触动了他,让他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回答,只好说:“你呢?干脆都放弃了?为什么不再画画了?” 王晓菁低下头忙着系鞋带。大概意识到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罗锐恒没再追问下去。但他一直在想着,好奇着。那张银行对账单还在茶几上,他拿到书房,准备锁进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抽屉里还有一枚U盘,是杨凡给他的陈浩然的全部资料,包括嘉华项目的。 他从没花时间看过每一个文件,他知道王晓菁做过了,这就足够了。但是今晚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多看一眼。也许是因为资料里不仅包括嘉华的真相,也因为那里包含着王晓菁的少年时期,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长大的地方,她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他都想去了解。 罗锐恒打开了U盘,把文件挨个打开看了一下。文件有几百个,excel模型和PPT居多,唯独有一个是音频文件,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文件,开头 分卷阅读350 有点噪音,似乎是在烧开水。而后有两个男人在说话,声音离得有点远。他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同时音频里似乎也有人调节了一下录音机的位置,说话声清楚了很多。 他听到两个男人在谈论嘉华厂。一个声音高点的人不停在发牢骚,说的都是泄气话。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显得郁闷很多,但听得出来是真为嘉华担心。他听到这个低沉的声音说:人心散了,产品就做不好了……还提到了良品率不行,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王晓菁的父亲王河山。 王河山没有提到任何数据。罗锐恒理解王晓菁的愤怒,换做是他,他可能都忍不了九年。罗申是造假了,虽然不是他下的命令,但是与有耻焉。他不忍再听下去,暂停了录音。 鼠标晃过去的一下,音频文件显示出暂停的地方之后还有十秒钟。罗锐恒关掉了录音文件,到客厅里又续上了一杯酒。每当他心事沉重时,酒总是最好的陪伴。他端着酒杯,思忖着,又走回了书房。 他又打开录音文件,把进度条直接拖到了倒数十秒的位置听了下去。在两个男人唉声叹气完之后,他听到王河山说:“晓菁,去倒点水来。” 罗锐恒马上暂停了,屏幕上倒映着他怔怔的面孔。进度条上显示还剩下两秒钟。他敲了一下回车键,录音继续播放了起来。 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很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像有人在他耳边故意弄出响动。他听出是翻书的声音,而这声音明显离录音源很近。他还听到椅子拖开的声音,塑料脚在木板地上划出了刺耳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人站起来了。咔嗒一声,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罗锐恒坐在书房的吊灯下,灯光有点灼热,加上地暖的温度,令他后背冒汗。他坐了一会,鼠标仍然停留在录音文件上。他选中了文件,键盘上有很多按键可供选择,他按住了“Shift”和“Del”键[彻底删除文件的快捷键。]…… 罗锐恒关了电脑,关了书房的灯,还关上了门。他给王晓菁打去了一个电话,却被她掐断了。他有点奇怪,又给她发去了一条微信,还是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再打又被掐断了。他想起他们之间仍然保留着手机定位的方式,打开一看,却发现那颗代表王晓菁的蓝色光斑处在出城的高速上。 罗锐恒马上给亚当斯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晚上还要会面吗?亚当斯在电话那头的环境显得很安静,说他临时有事,过不来了。就在这时,罗锐恒听到骤然响起的嘈杂声,像是有人打开了车窗,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亚当斯挂了电话,对坐在一旁的王晓菁说:“晓菁,能不能请你关上窗户?我年纪大了,还真比不过你们年轻人能吹风。” 王晓菁关上了窗户说:“太闷了,我就是想透透气。”她一只手揣在大衣兜里,那里装着手机,已经设为了静音,但是透过薄弱的大衣料子,隐约能看到有电话和微信进来。亚当斯叫她上车时,用的理由是和她谈谈心。她想,这天迟早都会来的。她现在不惧怕亚当斯,哪怕刘威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怕,因为她知道她掌握着什么。 她问:“怎么会那么巧,恰好就碰到了?” “不是巧,我知道你在罗总那。” 王晓菁坐在那里,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亚当斯说:“我也知道你要和他谈什么。晓菁,我很喜欢你,聪明、有干劲,而且知进退,这在年轻人身上可是难得的品质。” “是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展现过这些品质。毕竟几乎没有直接跟你做过项目,你是大老板……” “你们对‘大老板’是不是有点误解?真正的大老板对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很了解。知道谁喜欢穿香奈儿,知道谁喜欢摄影,也知道谁不喜欢吃三文鱼,谁又家里养了吃素的猫……办公室就是一个金字塔,你站在最顶端,自然能看到每一个人。而你,年轻人,我觉得你前途无量,以后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以后你也会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看到所有人。所以在年轻的时候,一定不要太冲动,要多考虑考虑后果,往后的路才能走得又顺又长。” “……什么后果?你又知道我要和罗总谈什么?” “不就是……嘉华项目吗?” 王晓菁僵直不动,听亚当斯在她旁边喋喋地说着嘉华项目的细节,声音里有种对往昔的怀念和自得。黄师傅就在前方开车,亚当斯也没有避讳,还问王晓菁认不认识黄师傅,说起黄师傅不仅是罗锐恒的司机,也是他的司机。她在想亚当斯为什么要提黄师傅,为了提醒她别忘了罗锐恒认识他的时间远远比认识她长?还为了提醒她,在工作中、在利益上,他能带给罗锐恒的好处才更多? “晓菁,难为你了,连我都觉得可叹可惜。九年了啊,谁想到已经过去九年了。”亚当斯唏嘘道。 王晓菁口中干涩,她舔了舔嘴唇问:“你承认了?是你把高信引 分卷阅读351 荐给齐亦明的对不对?你承认你错了?” “我不会把那个叫做错,最多算作一点小小的瑕疵。没有嘉华,就没有今日的高信。嘉华那个底子,能在九年后成长为一个互联网巨头,能成为罗申中国最大的客户吗?我想你我都知道不可能,但是高信能。我为罗申赢得了一个大客户,这叫错吗?我在罗申那么多年,尽心尽力把中国区一手做大,我做得对的地方,又有几个人看到?唉,没有啊……” “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不代表你明知故犯做一件错事就是应该的。” “说得好!晓菁,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吗?” 王晓菁语塞。亚当斯依然和颜悦色,没有为她的不恭生气。她发现路两旁开始出现绕城公路的指示牌,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有一个人我想你应该见见。我猜应该是你想见的人。” 车开了很久到了一处门禁森严的庄园。他们被人护送着,穿过曲折的花园路径,拾级而上到了一座玻璃亭子。屋里很闷,王晓菁想推开窗户却推不开,才发现亭子外围被铁索锁住了。远处有凄惨的哀鸣声传来,她问那是什么在叫。 “有意思,锐恒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亚当斯说,“那是刘总养的熊。” 王晓菁这才知道即将要见的人就是刘威。她问:“罗总也来过这?” “嗯,常来。”亚当斯又补充道,“现在是我的客户,将来会是他的客户。感情要慢慢培养嘛。” 王晓菁慢慢坐了下来。不知道刘威为什么会建这么一座奇怪的亭子。亭子里挂着明晃晃的宫灯,是这片庄园里为数不多的光源之一。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但四周黑黝黝的,只能看到枝丫如野兽般张牙舞爪。远处依稀有灯光,也被枝丫挡住了。她就像在一叶危舟上,沉浮于暴风雨的海面上,或是在深不可测的洞底,被铺天盖地的黑暗侵袭,危机四伏、孤立无援。 她听到一些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个男人在大笑,这笑声在下方停留了一会。然后是告别的声音,和关车门的声音。她透过窗户看到一些汽车的尾灯在远去。不知道这座庄园有多少个出入口,从方向上来看不是她刚刚进来的那个。 与此同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进来了,是刘威的助理吴迪。他说刘总马上就到,还给他们拿来几瓶矿泉水。水递到王晓菁手中时,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这让王晓菁对他没有那么提防,可他下一句却是:“小姐,麻烦你把手机交出来,我们要防止拍照和录音。” “刘总……”王晓菁听到谦卑的招呼声从台阶下传来,不止一声,猜测不止一人守候在外面。门一下敞开了,寒风裹挟着枯碎的叶子刮了进来。风又变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挡住了风口,走了进来。 亚当斯马上站了起来,王晓菁迟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刘威一进来就连打了几个喷嚏,亚当斯说了声“bless you(上帝保佑你)”。刘威大笑道:“你的神对我可不管用。”顿了下他又说,“信这信那信了不少,现在不也屁用没有嘛!” 刘威一直没有看王晓菁,王晓菁却在观察着他。她有种奇怪的错觉,似乎离他越近,看得越清楚,就没有那么恐惧了。他是一个壮实的男人,比她想象中更高大。但也比她想象中更焦虑,更憔悴。即使他在笑,可是笑容掩盖不了他被高信的危机困扰得睡不着觉。眼下挂着两片松弛的眼袋,眼中充满血丝,看着有些神经质。身上有股浓烈的酒味,门牙上沾着一片菜叶子,王晓菁真想提醒他一下。 事实上她可以提醒他,她有什么要害怕的呢?王晓菁就对刘威说:“你牙齿上有东西。” 刘威闭嘴舔了一下,啐了一口痰。他问亚当斯:“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王晓菁。”亚当斯说。 “哦,对,王晓菁。小姑娘,你胆子不小啊。” “你指哪方面?”王晓菁说。 “听说你是嘉华厂的?还是家里人是嘉华的?” 王晓菁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水说:“我不是来接受审问的。”但她心里明白,刘威果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就像罗锐恒猜测的,要么是菲利普、要么是亚当斯告诉了他。 “小姑娘,轻松一点啦,谁说这是审问?”刘威拍了拍王晓菁的肩膀,被她躲开了。他掏出雪茄盒,扔给亚当斯一根雪茄,自己也抽了起来。雪茄捏在他粗黑的手指间像蛋卷,轻轻一撇就可以碾碎。他说:“可能有些误会,咱们今天来是解开误会的。听说你在罗申表现很优秀,为高信项目也贡献了不少。我跟亚当斯商量着,这么优秀的姑娘,得来高信工作不是?” “常听说刘总对招聘很上心,总是亲力亲为,但是今天这个场合似乎不适合招聘。”王晓菁看着窗外。刘威的人守 分卷阅读352 在外面,她已经身陷囹圄了。 “怎么不适合了?” “如果我答应,那就叫收买。如果我不答应,恐怕就会变成威胁了。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我直说吧,我既不会去高信工作,恐怕也不会留在罗申了。” “怎么?这两家公司不够优秀,吸引不了优秀的你?” “是这两家公司还能存在多久我都不确定。” “哦,这样。那你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这两家公司不存在呢?不对,我们换个问题。你就那么自信,能让这两家公司说倒就倒吗?一个是百年咨询业的巨头,一个是几千亿市值的上市公司,小姑娘,连我都不敢这么说啊。但要是有人说让你不存在,办法倒是很多呢。” “嗯,这点我相信。”王晓菁打量了一下亭子,说,“选在这里见面可能就是第一步。亚当斯刚刚说你养熊,拿我喂熊都可能吧。” “哈哈,开玩笑的,不至于,真不至于!我从来不欺负女孩。”刘威笑着低头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雪茄,抬起脸时却已换了副面孔,“我和亚当斯都很忙,就别浪费时间了,我们来谈谈生意吧。高信现在面临的情况你也知道,跟罗申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刘威说这话的时候,亚当斯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王晓菁揶揄道:“亚当斯可能不这么想,毕竟罗申从来没有错过。” “他怎么想不重要,你怎么想也不重要。我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听你们怎么想的,而是要你们听我说!”刘威有点不耐烦道,“齐东军那个蠢货,有一件事还算聪明,他说那些违规的视频内容是你伪造上传的,说责任可以让你担。这可有意思了,我原来以为是视艺那帮不成器的家伙放任用户呢。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承担这个责任呢?” 亚当斯也说了几句,把形势说得很严峻,虽然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完全是他和菲利普的责任,他却只字不提。他批评了王晓菁,要她检讨自己的错误。 “我懂了。”王晓菁点着头向门口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刘威叫住了她。 “我要回去。都到了这时候了,我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你们想的不是弥补过错,而是要找一个替罪羊。抱歉,这只羊没那么软弱,它可是有不少武器。”王晓菁回过头来,向他和亚当斯宣布了一个早就想说的决定,“刘威,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不是我有自信能让高信和罗申倒下,能让这两家公司倒下的恰恰是你们自己。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试一试。在我走出这扇门后,外界会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到时候我们再看高信和罗申还会不会存在下去。” 可是她一拉开门,门外却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罗锐恒望着她,半边脸在黑暗中,露出的半边上目光闪烁不定。他轻轻推了一下她,她站着没动。他用力了一点,把她推回了屋里。 罗锐恒从她身边走过,坐到了亚当斯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亚当斯点了点头。 跟着进来的还有吴迪,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个酒杯,装着黑红的液体,就像酱油和辣椒油拌在了一起。刘威眯着眼睛一口喝尽,叫人也端给亚当斯和罗锐恒。 亚当斯硬着头皮勉强喝了一口,刘威还叫他不要浪费。转而问王晓菁:“这个就不给你喝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晓菁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她只觉得毛骨悚然,低声道:“熊胆?” “对,这姑娘果然聪明。亚当斯,是不是你告诉她的啊?” 亚当斯还在旁边恶心着,抿着嘴直摇头。刘威兴致勃勃地介绍起取熊胆的过程,什么插了银针,一头可以取二十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细节。话头一转,他说:“二十年啊,你说这熊是愿意马上就死,把整个胆都贡献给人类,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被折磨上二十年呢?” 王晓菁浑身发抖,如果刘威是要威胁她,没有用,但如果是要激怒她,他做到了。她想到了被病痛折磨死去的父亲,还有这九年来被贫穷折磨的母亲。而她自己,她一直在被悔恨折磨着,被仇恨折磨着。 刘威见罗锐恒没碰杯子,硬推到了他面前说:“这东西可好了,清肝明目,我‘三高’都靠它给降下来的。”他托了把裆下,对罗锐恒笑着说,“一夜三次,特‘管用’!” 王晓菁看着罗锐恒盯着杯子,心里在喊,别喝,千万别喝!你都知道那是什么了!你是罗锐恒啊,没必要为了迎合刘威这个混蛋而委屈自己啊! 然而罗锐恒竟然无视她乞求的目光,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他把杯子一摆道:“刘总,咱们说说正事吧。” “别,先别。先让我把这个小姑娘的事处理完,要不然我放心不下。王晓菁,你也不希望我因为你睡不着觉吧?”刘威说,“你先前不是答应了菲利普吗,愿意担下责任。” 分卷阅读353 “是的,我是答应了。”王晓菁说,“但是……” “答应了就好啊!那我们继续吧,这事也没那么难,就说你为了完成工作,制造了假证据,现在认识到错误了。公众会原谅你的,你看,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犯了点错,掉几滴眼泪,纠正了就好,人生还有大把的好日子。你看看我,要是说我犯了错,那他们可高兴坏了,巴不得呢!长篇累牍的,几十年后都会拿出来说事。最重要的,高信可不能阴沟里翻船,因为这点小事就落人把柄!丢人!” 王晓菁就像在等着刘威这样的反应。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本来是准备说给菲利普和齐亦明的,但是没用上,现在用来打击刘威也正合适:“但是,请让我把刚刚的话说完。我是做战略的,战略的关键就是预判。如果当初我不答应菲利普,怎么会有齐东军落马的那一幕呢?又怎么会见到你刘总呢?菲利普是说过要我去造假,伪造不合规的视频上传到视艺、云境的平台上,亚当斯也认为我是这么做的,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事实是我根本没有伪造,那些不合规的视频本来就存在,我只不过是找到了他们。”她看着罗锐恒说,“罗总也知情。” 刘威问罗锐恒:“你知道这事?” “我觉得现在没必要讨论这个。”罗锐恒说。 刘威一拍大腿道:“对啊!还是罗总说得有理!现在讨论这个没必要了。这姑娘,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喜欢,有胆识有策略,是个人才!这么能干就不要在罗申干了,到高信来吧!你要去读什么NBA,哈佛还是斯坦福,推荐信我给你写就是了!三百万的学费生活费,这钱我也出了!” “我已经说过了,你收买我没用!我是不会背这个锅的!” “怎么还没听懂?我是惜才!锅也不用你背了,随便安排一个人去背就行了。”刘威说,“亚当斯,你们团队上不是还有其他小孩吗?找个人就完事了。但是王晓菁你得来,你来给我工作吧!部门随便挑,从总裁办开始也行,战略部也行……算了,可能还是总裁办好一点。” 王晓菁以为听到了一个有史以来最荒谬的笑话。她看看亚当斯,亚当斯躲避着她的目光。她看看罗锐恒,罗锐恒虽然看着她,可是沉默不语。只有刘威热忱地望着她,以为这事真就如他所愿可以这么解决。在他的逻辑和经验里,这可能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了。但这已经突破她良知的底线了,她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就要硬要栽赃给什么人吗?” “别说那么难听,我不都说了是生意嘛。高信付的咨询费可是包括了承担责任这一项。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安排公关部说明!亚当斯,你可能也要罗申准备一下,应对下媒体。”刘威说。 亚当斯诧异道:“我以为不会提及罗申?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伤害到罗申的名誉!” “我只是叫你以防万一,那帮媒体你也知道的,挖门盗洞就想找出点高信的黑料来。”刘威说。 王晓菁说:“刘威,你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吗?作为高信这么大一家公司的董事长,你有担当、有价值观吗?别人的荣誉、职业生涯在你眼里就不当回事吗?” “他妈的,还教训起我来了?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担当!高信创造了三万多个就业岗位,这他妈的就叫做担当!高信每年纳税三百多亿,这他妈的就叫做担当!高信的产品和服务遍布全世界,敢于打破Supero对操作系统的垄断,让外国人不敢小瞧中国的高科技,这他妈的就叫做担当!嘉华能做到这些吗?对,我是为了嘉华那块地,但是他们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啊!要不是我给了他们管理层一笔钱,他们能保得住最后那点技术?哈,就连那点技术也是过时的!” “但这样一个企业的董事长,只会威胁、利用、恐吓别人,为了替他承担过失。一个连过失都不能承担的企业,又能有多少担当呢?你说的没错,但你说的是高信的担当。刘威,不要把高信的担当扯作你的功劳。高信没有你不会有问题,甚至可能会更好!” “够了!”亚当斯一拍桌子道,“王晓菁,不许你对客户无礼!刘总,我们再想想办法吧,应该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解决的。” “其实用不着这样。”罗锐恒说,“虽然大多数时候错误只能通过认错来弥补,但是用一个更大的成功来解决不是更好吗?” 这句话吸引了其余三人的注意。刘威说:“你有好主意怎么不早说呢?” 亚当斯说:“今晚罗总来就是要说这事的,我们都研究半天了。” 罗锐恒说:“刘总,我有办法帮高信得到云镜。只要云镜同意并入高信,在资本市场上对高信会是巨大利好,还能打退Supero。到时候没人会在意这些违规视频是不是假的了,这能解决当下所有麻烦。” “那好啊!怎么做?你告诉我!”刘威激动地说。 “您得见 分卷阅读354 一见路其。” “那臭小子我见过他好几次啦!说不通啊!” “这次一定能。我已经铺垫好了,您见了就知道了。” 王晓菁近乎绝望道:“罗锐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助纣为虐!你不能帮高信,不能再去害了一家公司,就像他们当初害了嘉华一样!” “王晓菁,你错了,当初刘总没有错。如果我是刘总,在那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公司,我也会那么做的。你不是做企业的,不了解企业家的心态,公司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的心血。他们可以豁出命来,你能吗?”罗锐恒说。 “是啊,晓菁。聪明人的固执是坚持,笨蛋的固执是冥顽不化。”亚当斯说,“你是要做聪明人,还是笨蛋呢?” 刘威也说:“小姑娘,过去的就过去吧。知道嘉华事的人那么多,你看着谁伤得了高信和我一根汗毛?你觉得你能吗?五百万,我给你五百万,不要再提这事了。再到我这来工作,比罗申发展的空间更大!你不是觉得高信有问题嘛?不是觉得我不够格吗?那你来帮我啊!你那些所谓的证据,根本算不了什么。对账单都在罗总手上吧?” 罗锐恒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刘威。 刘威扇了扇对账单说:“你看,这么重要的一张纸都不在你手上,你还能怎样呢?况且嘉华那事本来就牵扯了一大帮人。你挨个数过来,要怪罪的人可不少,你惩罚得过来吗。我,齐亦明,亚当斯,当时那个帮着土地变性的副市长叫什么来着?哎呀,我忘了。总之还有很多很多人。哦,我听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你爸那个录音文件。你有的吧?那个是哪来的?你比我们都清楚吧?” 刘威在王晓菁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次她没有躲闪,身子像被抽了线的木偶,瘫坐在了椅子上。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在慢慢褪色,在三个男人步步紧逼的注视下像被火烧了一样化为灰烬,软弱和悔恨浮现了出来。 罗锐恒说:“晓菁,听他们的吧,五百万不算少了,对你们家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交代了。” 王晓菁抬起眼,眼中噙满泪水,让人看了心疼。罗锐恒想握住她的手,可她抽了出来,擦了擦眼泪对刘威说:“我要一千万。” 回程的路上,有很长一段时间王晓菁都没有说话。罗锐恒开着车,打开了音响。音响里传来的歌曲唱道:“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哦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大概是“谎言”二字刺痛了王晓菁,她关掉了音响,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以为是很长的时间,其实只过去了十五分钟,剩下的路要开一个多小时。汽车在夜色中行进着,如快舟划开了平静的水面。这水面下掩藏着的秘密蠢蠢欲动,行进在上面的人才能感受到暗流波动。 车子行径到一个岔路口。一个指示牌通往上海,一个指示牌通往太湖大道。罗锐恒开上了通往太湖的路。 “这不是回上海的路?”王晓菁问。 “这好歹让你愿意说话了。” 罗锐恒打了一个大转,车子沿着螺旋形的环路绕着圈,花了一点时间才开到笔直的路上。他说:“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王晓菁一下捂住了面孔,话语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说出:“我没有……我没有想害我爸。”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擅长点什么。然而天赋的发现是容易的,天赋的发挥却很难。王晓菁在幼儿园时就爱画画。长大一点,就不是喜爱这么简单,但凡看过她画的人都说她有天赋。唯独王河山不认可,不光不认可,还打压。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否认她的出发点其实也是为她好,因为他从来不认为画家是个正经职业。对于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说,只有能成为律师、医生或者公务员的天赋才叫天赋。 因此王晓菁对画画的坚持一半来源于热爱,一半却来源于对父亲的反抗。这反抗在她上高一时、在陈浩然来访谈王河山之前达到了高峰。她想参加一个暑期的艺考培训班,要交一千块。可是王河山早就断了她的零花钱,也不许周红梅给她交钱。陈浩然来找王河山的时候,她刚和王河山大吵过一架,就是为了这个报名费。 “让我猜猜,陈浩然给了你一千块,让你偷偷录音是吗?”罗锐恒问。 “……是的。”说出这两个字很艰难。在这九年里,她第一次向外人袒露压在心上的秘密。这个秘密就像秤砣一样,成为她身体的重心。在人生道路上她没法走得轻快,总是拖着一个沉重的身子步履蹒跚。有时忘了这个秤砣的存在,她会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轻盈。因此,有两个她存在:一个沉重的她,一个轻盈的她。这常常让她看上去很奇怪,时而容易亲近,时而冷若冰霜。 “这是实话吗?我是说,这是全部的实话吗?” 分卷阅读355 “这是实话。我不会再骗你了,也没有必要。虽然我说过很多假话,但是我对你一直说的都是真话,这让我觉得我还不算坏。” “你不坏,从来都不坏。其实你没有把录音给陈浩然吧?” 王晓菁惊讶半晌:“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猜的。我觉得你没那么傻,不会不知道利弊轻重。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让王晓菁差点又没忍住哭。车子颠簸了一下,窗外开始出现山峦的景象。冬夜里,山的轮廓特别清晰,和缓而流畅地在他们的前方延伸出去。 罗锐恒问:“怎么不说话?” 王晓菁抽了抽鼻子:“你现在一定觉得我特别可笑吧,口口声声地说要报仇,其实犯了最大错误的人……是我自己。” “是很可笑。”罗锐恒专注地看着夜路,前方的视野逐渐变得空旷,黑夜如海水一般漫至眼前。他打开车窗,湿冷的空气倾面而来,隐约能听到浪潮拍岸的声音。他说:“王晓菁,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分得清轻重。但你竟然为了悔恨而悔恨,为了自我惩罚而惩罚,就为了一个不算错误的‘错误’?他们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比你的错严重?你父亲的死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而是一连串的巧合和悲剧。到现在真的能分得清谁的错更大,谁最应该负责吗?你背负了这么大压力,责怪自己、怨恨自己,除了能让你的人生看上去更悲惨一点、更有深度一点,能带来任何好处吗?你觉得这是你爸想看到的吗?” “我只知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你可拉倒吧!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理上好过一点罢了。而且我怀疑,哪怕你让自己下地狱,悔恨真的就能终止吗?你还不明白吗?悔恨本身就是地狱。你已经无法做得更多了!你爸不需要你做这些,你做了他也活不过来。你爸只希望你过得好。” “你不是我爸,你连女儿都没有……” “我没女儿我就不配懂吗?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你跟你爸不一样,你们好歹是正常的父女,他不会打你,也不会不让你上学,他无非就是严厉了一点、古板了一点,但归根结底他是爱他女儿的。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怎样吗?算了,我看你也不知道。”罗锐恒停下了车说,“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忘了他自己的存在,不会计较谁对谁错,也不会希望你一辈子为了他惩罚自己。他只会希望你过得好,过得比他更好!” 罗锐恒下了车,王晓菁还在位子上坐着,被安全带勒得陷进了座椅里。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从未和母亲周红梅交流过。周红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河山在病重的两年里也从未和妻子谈起过。她更不敢告诉母亲,真相一定会让她再失去一个母亲。 每一次的回想都是一次惩罚,每一次的惩罚都加重了悔恨的疼痛。回忆构建了一个螺旋形的黑洞,她沿着走下去,越走越深,即使在真相大白的今天,她也无法找到门、走出来。 罗锐恒打开车门说:“你准备忏悔多久?下车!” 王晓菁跟在罗锐恒身后,慢慢走到视线的边缘上,太湖逐渐露出了全貌。他们身处苏州东山的观景平台上。太湖大道如一条金黄的钻石项链横陈,圈出了一方蜿蜒水天。一轮圆月高悬,银辉落在水波上,绰绰浮浮。 王晓菁深吸了一口气,在处于近乎窒息状态的今晚,这一口新鲜的空气让她终于能呼吸了。她问:“为什么来这?” “清醒一点了吗?” “我本来就很清醒。戏不是演得很好吗?” “呵,能怼人了,看来是清醒了。你要是早点清醒该多好。” 王晓菁清醒的时间在今晚八点,她从罗锐恒家出去时,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罗锐恒的那句话“不要成为他们”。她也许和恶龙搏斗了太久,也许凝视了深渊太久,连成为深渊里的恶龙都不自知。好在这一刻,她清醒了过来。 罗锐恒见她折返回来也没意外。他晃了晃手机,说她一走亚当斯就来电话,质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王晓菁的身份。应该是菲利普把下午他们对付齐亦明的情况都说了。 “你要不然避避风头,休个假去吧。明天就走。”罗锐恒说,“亚当斯会不会和刘威说也不知道。他们本来就想抓你当替罪羊,亚当斯就在我家楼下,你等会再走,现在别送上门去了。” “人的第一反应都会躲对吧?不如直接送上门去好了。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我的目标应该是刘威而不是高信,是亚当斯而不是罗申。现在手中的证据还不够,最好能让他们亲口承认。我们来演一出戏吧!” 罗锐恒想了想,问:“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招数?” “还能跟谁?您不是我的导师吗?” “我可没教过你这个。好的不学!”b 分卷阅读356 r “我认为这招该学,兵不厌诈嘛。” 于是他们联手在亚当斯和刘威面前上演了一出苦肉计。虽然暂时让刘威对王晓菁放下了戒心,但是要扳倒他没那么容易。亚当斯也是,以他多疑的性格,对罗锐恒必然仍会提防。今天这出戏能瞒住他们多久难说,但是好歹为罗锐恒真正要做的计划争取了一点时间。 罗锐恒说:“听着王晓菁,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带你来这,你可以痛痛快快地喊一通、哭一通,但是不要再忏悔,也不要再自我折磨下去了。” “人不需要为做错的事永远忏悔吗?” “需要,但不需要为你没犯的错误忏悔。我再说一遍,我相信你没有把录音交给陈浩然。” “你为什么……你不了解情况,为什么会相信我?”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相信!凭我对你的了解,凭我的直觉。” 王晓菁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抱住了罗锐恒。她把脸埋在他大衣的缝隙里,终于放声大哭道:“我没有做……没有给他录音……” 她说她最后关头反悔了。她虽然录了音,也在陈浩然来家后放给他听了。但当陈浩然告诉她他会怎么用这段录音,以及王河山的话可能会有怎样的影响时,她害怕了、反悔了。她把陈浩然推出了家门,把录音用的英语复读机收进了抽屉里。她不知道陈浩然是怎么搞到录音的,但她毕竟做错了事,她不能否认她没做。就算只动过这个念头,她都会后悔一辈子。她不想推卸责任,她也不能用“年少无知”作为借口。她不是不想对罗锐恒说出全部的实话,但是这实话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她应得的惩罚分量没那么重了。 她哭得太伤心、太彻底了,哭到最后她口中一遍遍念着“爸爸”,一遍遍念着“对不起”。罗锐恒抬起手,犹豫地不知道该放哪。一阵风吹过,他解开大衣,把她裹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大哭变成了抽泣,又变成了默默流泪,到最后已经没有哭的动静了。罗锐恒低头在她耳边说道:“让过去的都过去吧,和以前的世界说再见,不要再去想它了,它也不会再来找你了。今夜之后,你要去一个新的世界,从此就不要再回头看了。” 罗锐恒没有告诉王晓菁的是,他其实验证过录音的问题。今天在第一次听到时,他总觉得这个录音说不出来哪不对。在听了好几遍之后他意识到,录音不是原始版本,而是翻录的。在这段录音最后结束的位置,有两秒钟很难被人察觉的、被王晓菁拖椅子的声音掩盖住的声音——是一个自行车骑过来按铃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轻轻说了一声“Shit”。如果他没猜错,是陈浩然在翻录的时候把自己的声音录进去了,而且他应该是在户外翻录的。 他想起杨凡曾经说过一些奇怪的话,马上给她打了电话。杨凡回想了半天,才告诉他录音是陈浩然偷来的。这就是陈浩然一直在自责的地方,总说他在嘉华项目上骗了人、偷了东西。 罗锐恒坐在书房里想了一会,他明白了王晓菁为什么不再画画,他明白了她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她所隐瞒的、所忍耐的、拼尽全力进入罗申,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赎罪。爱是宽恕,信任是爱。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无条件地相信她,让她不要再去凝视过去的深渊,而是望向他所指的未来。 第十三章 何去何从 万百胜坐在落地窗前。昨夜雪大,一大片草坪被厚雪严实地覆盖着。早上阴天,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只黑鸦在雪地里踱步,翻找着吃食。他想起前年秋天大寿,一大家子人聚在这里,热热闹闹的,不过一年半的光景就只剩下这几只鸟了。 在他做出那个决定后,就意味着曲终人散了。 万慧在房间里收拾衣物。以往家务活都有阿姨做,但是今天她无论如何要亲自动手。她把一年四季的衣物各挑了几件,整整齐齐地叠进旅行箱里。箱子关上,她呆坐了一会。窗外惊起几只黑鸟,她看到万百胜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雪地里。 万百胜只穿着毛衣,一步一个脚印地陷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爸!” 万慧从别墅里跑出来,抱着一件她刚才收拾起来的袄子。万百胜摇了摇手,示意她回去。她摔了一跤,跪在了雪地里。万百胜大喊一声“回去”,但她还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你踩着我的脚印啊!别再摔了!”万百胜喊道。 万慧听话地踩着雪地里的那串脚印,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为他穿上了袄子。 “爸,回去吧,穿这么少出来当心着凉。” “我得试试,以后日子不一定那么舒服了,得提前习惯一下。你先回去吧,你穿太少了 分卷阅读357 。” “我不一样,我还年轻。”万慧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裂开了,伏在父亲肩头哭了起来,“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还是让我去吧!毕竟我还年轻啊!” 万百胜推开万慧,为她擦掉了眼泪:“我怎么教育你的?不要哭,哭是懦弱的表现。尤其不能在那帮老家伙面前哭,我走了就得你管着他们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齐佳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但您年纪大了,我怕您身体……” “正因为我年纪大了,又是自首,才不会呆多久,以后保外就医都好说。你就不一样了,你这一辈子不能毁在‘行贿’这样的罪名上。我知道你是为了齐佳,但爸只有你这一个女儿,齐佳倒了可以再建,你不能没有啊!只要人在就怎么都好说。” 从来不会认错的万慧,只在万百胜面前不停地说着“我错了”。他们父女俩互相搀扶着,从雪地里走了回去。走到别墅前,万吉出来了,和万慧一起把万百胜扶了进去。 和万吉一道来的还有万百胜的几个老部下,都是来给万百胜送行的。万百胜交代了几句,老部下们频频点头、老泪纵横,他倒是放松。万慧扶着行李箱过来,交给万百胜时握着扶手迟迟不肯松手。万百胜掰开了她的手,谁都不让扶,执意要自己把行李搬上车。 他扶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大家看着他把行李举起来放进后备箱,又坐到了后座上。万慧站在车前,失魂落魄,只说了一个“爸”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万百胜已经七十二岁了,再见不知道是何时,此时说再见听上去都像是父女永别。 万百胜挥挥手,笑着说:“都散了吧、散了吧,又不是不回来,你们记得去看看我就好。万慧、万吉,”看着兄妹俩拥到车前,他说,“齐佳就交给你们了,别再打架了,为我守好它。” 他猝不及防地关上车门,不忍再看兄妹俩,叫司机赶紧开走。大家这才往回走,唯独万慧还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车离开的方向。万吉拉了她一下说:“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商量呢。” “哥,”万慧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喊万吉哥,“替我照顾好爸,好好帮他……” 万慧跑去车库,万吉也追了过去,嘴里喊着“得和爸商量啊”,但万慧还是开车走了。她很快就追上了万百胜的车,在和万百胜抱头痛哭后,毅然决然地开车走了,留下万百胜站在开始化雪的路边,怅然而苍老。 路上,万慧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是给放她出来的监委,第二个是给天元基金。第三个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才拨了出去,她说:“我按你的要求给天元基金打过电话了,你说的没错,他们很愿意,我一会把联系方式发给你……我在开车……老爷子很好……好的,再见……等等,对不起,锐恒,对不起……没事,我没事,我要回家了……” 车子越开越快,像迫不及待地奔向自由一般,在雪后干净的道路上飞驰着。 像中国的很多城市一样,上海的版图在过去四十年里不断扩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最有可能扩充的就是向北、向东,通过填海和围垦的方式,问东海与长江口要土地。浦东国际机场就是建在长江口的围垦之上。 路其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在刚加入高信时,就是在机场附近的一座三层小楼里上班。每天会看到很多飞机起起落落,飞机腹部近乎贴着楼顶飞过,就像白色的史前巨鸟,连爪子都能看清。他就在轰鸣嘈杂的环境里为高信开发出了第一款自研手机游戏。后来这款游戏不仅在国内大火,还畅销海外,到现在都是高信的摇钱树。 可是路其厌倦了开发没什么创意的产品,捣鼓出了云镜短视频的雏形。他兴冲冲地拿给刘威看,却被刘威大骂了一顿,说得一文不值。两人大吵一通之后,路其还是给刘威演示了一番云镜。而对于这个和公司主营业务没什么关系的玩意,刘威的评价是:这简直是坨屎。不过好在路其的脸皮比较厚,开玩笑说:是坨好屎。 这个故事在江湖上流传许久,传说是路其出走高信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年的一次内部会议上,路其谈论希望把高信做成一家技术驱动的公司。刘威说为什么要成为一家技术驱动的公司?中国成功的公司好像都不是技术驱动的公司,商业模式成功就成功了。路其当时一分钟没说上话来。后来他有很多次、很多分钟没说上话,在刘威面前越来越沉默,看着其他高管的话越来越多,他意识到是该走了。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还会回到这座三层小楼。小楼包上了现代化的装饰,仍然是高信的资产。白手起家的人都对发家的地方有种迷信,要供起来。但是相比高信更豪华阔气的张江园区,这里就像被寄存在养老院的老人,只是极偶尔有人想了解企业历史时才会来拜访一下,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作为企业文化馆存在着。 路其与刘威都没想到罗锐 分卷阅读358 恒会挑这个地方安排会面。在三楼会议室里,当路其到达时,刘威正撑在窗边看着一架飞机俯身落下。 在来的路上,高信的股价止跌回升,隐隐暗示着会有利好。刘威喜不自禁,连掐了几个助理打来的电话,就是为了专心听罗锐恒说他是怎么说动路其的。罗锐恒说其实也不难,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压力大得绷不住了,总会妥协的。他只是刚好在那个寸劲上去说服了路其。这话说到了刘威的心坎上,让他以为他的英明策略仍是对的。 刘威如此亢奋,这让路其有点意外,还问他犯得着这么高兴吗? 刘威说:“那当然!罗总说明日的发布会已经安排好了,等我们俩见完面,敲定了,就可以向外界公布了。” 路其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一会公告就该出来了吧。” “一会?一会出不来,还是等明天签了字再说吧。” “怎么出不来?今天肯定得出来了,这不是证监会要求的嘛?” 他们俩脸上同时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刘威问:“你是答应了云镜和高信合并吧?” “我是答应了啊。” “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答应了辞掉董事长的位子吧?” “什么?你说什么?” “怎么?你还不知道?”路其看了看手机,又推到了刘威面前,“喏,你自己看吧。” 是一封下属在今日收盘后写给路其的邮件,总结了若干账户的港股交易记录,显示购买的都是高信的股份。原来云镜趁高信股价被打压到最低位时,在二级市场上低吸了大量筹码,买到了股本的5.07%,按信息披露的要求,在得知有人买到了超过5%的股份后,交易所应该通知高信,也就是俗称的“举牌”。同时按规定,高信作为上市公司也应该发布相应公告。 刘威的眼神就像要把手机吞了。他躲到角落里,打了几个电话,冲电话里吼“你他妈的怎么不早告诉我”,然后把手机狠狠掼到了地上。他冲了过来,揪住路其的领子问:“你他妈的想干嘛?” 门被推开了。罗锐恒走了进来,拉开了刘威。路其整了整衣服,坐到了会议桌对面。罗锐恒站在长桌的一头,左右看看。刘威问:“罗锐恒,你他妈的在看什么?你到底站在哪边?” “高信,我的客户是高信,我当然站在高信这边。” “那你还不过来?” 罗锐恒站到了路其旁边。 “你们疯了!疯了!罗锐恒我可以告你的!” “告我什么?没有履行服务高信的合约吗?谁请罗申做的项目?不是高信吧?是那家叫NPL的公司付的钱吧?NPL又是谁呢?是当年搞垮嘉华的公司吧?若查起来,NPL干了多少事,你都想昭告天下吗?刘总,我不过是跟您学的。” “哈哈哈,好!你可以,你真行啊!我早该知道,一个好的军师,迟早也会变成最厉害的对手!但是你忘了,我有15.2%的股份,仍然是第一大股东,你们最多也就是第三大。公司还是我说了算!” 这时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人。领头的那个颇有领导做派,黑夹克、背头,器宇轩昂。见到罗锐恒便亲切地打着招呼,见到刘威则威而不怒。刘威见他眼熟,听罗锐恒称呼他为侯总,才想起来他是谁。 “你好刘总,”他向刘威伸出手说,“我是振华粮油的总经理侯志成。这几位就让他们自己介绍吧,大家可能也都熟悉。” 来者一个个自我介绍,每一个背后都是重量级的公司。侯志成爽朗地笑道:“刘总,凑齐大家时间挺不容易的,也只有高信和刘总才有这么大的魅力啊!啊哈哈哈!” 侯志成问刘威交易所通知了没有。刘威才知道高信还有一条举牌要做信批,这次是以振华粮油为代表的财团也超过了5%的举牌线,达到了5.03%! 刘威问:“侯总,你们做粮油和港口的,怎么也来掺和一脚?” “这不是做大做强,要向新经济转型嘛!高信是民族的骄傲,我们不能眼看着高信被打趴下了见死不救。该出手时就要出手!我们也就少量地投一点点,也不多。而且我们也不寻求控股,让懂行的人去决策就好了。” 这让刘威多少松了口气。但侯志成却掏出一纸协议放到了刘威面前,是云镜与振华财团的一致行动人协议。原来侯志成说的“懂行的人”是指路其,也就是说,路其掌握了高信10.1%的股份,成为仅次于刘威的第二大股东! 刘威把协议撕碎了,团成一团扔出了窗外。他捶着胸口说:“高信是我的!我的!高信离了我什么都不是!你们别想夺走它!” 路其说:“高信是谁的,得由董事会说了算。我们现在有10. 分卷阅读359 1%的份额了,可以召集董事会了吧?” “就算召集了董事会,我还是第一大股股东!高信还是我说了算!”刘威说。 “可你忘了第三大股东是谁了。”罗锐恒说着看向门口。 刘威也看了过去,门外空无一人。他走到走廊上,走廊上也没人。但是楼下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男人从楼梯口露出了头。 “我天,累死我了!这电梯居然坏了!” 天元基金的副总陈奂生扶着把手,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他一进会议室先和侯志成打了招呼。刘威想不明白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陈奂生说:“刘威啊,你这次搞得太大了。虽然天元基金最近不是很稳当,但是你也不能趁火打劫啊。都是拿了天元的钱,视艺也就算了,你和云镜好歹算兄弟公司。不过现在也好,现在真要成一家人了!” 陈奂生宣布了天元基金的决定,他强调了一下,这也是新上任的天元基金总经理的意思——天元决定成为云镜、振华的一致行动人! 在高信现有的股东列表上,前十大股东里天元基金以6.3%的份额赫然在列。也就是说路其已经可以代表三大股东,占据高信16.4%的股份,从而成为最大股东。 路其对刘威说:“我来就是来告诉你,我要求明天召开董事会,重新提名董事会成员。接下来的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云镜吗?可以,云镜会给高信的,不过是在我改组董事会之后。”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上空,一架飞机正在昂首远去,盖住了路其这条振聋发聩的宣布。刘威看路其的嘴一张一合,他的一切,他为止付出心血、为之努力、为之疯狂的一切,就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灰飞烟灭。 第二日站在红毯旁,看着喜庆的发布会舞台和台下耸动的人群时,刘威依然觉得昨日发生的一切就是个带着笑话的噩梦。他返身而回,推开了身边所有高信的人,往后台走去。他关上了VIP室的门,在角落里给吴迪打了一个电话。他下了半天决心,说道:“给我接通Supero的电话。” “我要是你,不会打这个电话。”不知何时王晓菁出现在了VIP室里。她和刘威,一人站在对角线的一头。 王晓菁走过去挂断了刘威的电话,说:“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你跟最大的竞争对手妥协能换来什么?让Supero救高信吗?” “至少我还能保住董事长的位子。” “宁可要外资的钱,也不要国资的钱吗?和Supero合并,你想研发的操作系统就得放弃,那高信只能沦为Supero的附属,永远是家二流公司,永远是别人的手下败将。做手下败将的头?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吧。功成名就地隐退不是更好吗?”王晓菁顿了顿说,“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你如果真为了高信着想,放弃吧。” “我要是说不呢?” “那饶不了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王晓菁掏出罗锐恒给她的录音笔,说,“如果那晚的对话都公布于众会怎样?到时候不光你,高信也不会有第二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你对得起三万多的员工吗?” “你去啊!去公布啊!我可以说录音是伪造的!”刘威夺过录音笔,扔到地上狂踩。 王晓菁看着他踩碎了录音笔也不阻拦,说:“好,那还等什么呢?”她发了个微信,VIP室的喇叭里很快传出了电流的杂音,就听到刘威大言不惭地承认吞并嘉华的土地资产和打压视艺及云镜的勾当。 刘威目瞪口呆,没想到王晓菁竟然选择这时公告天下,这打了个他措手不及。外面都是媒体记者,公关部动作再快也摁不住实时新闻。今天的头条大概都要被他包揽了! 他晃动着王晓菁的肩膀,愤怒地要她关掉广播。录音仍在播放,他冲了出去,外面的走廊空无一人。王晓菁在他身后喊道:“你别无选择了!”他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无数的闪光灯明灭,把眼前的世界照成一片令人炫目的白昼。一拥而上的记者们在用今生他遇到过的最难的问题为难他。他就像被人扒下了底裤,赤裸裸地被丢到全世界面前。 刘威关上了门,把白光关在了门外,背抵着门大口喘息着。门外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他幻想的、以为会面临的万劫不复都没发生。会场上的人们仍在耐心等待他的出现,没人表现出抓到了头条的亢奋。 他一把推开VIP室的门,王晓菁等着他,同样在等他的还有罗锐恒。 刘威说:“你刚才是在吓我?你没有广播出去!” 原来会场里的广播根本没响过,响的只是VIP室里的。他这才知道被耍了! 王晓菁说:“是的,我本可以这么做,但是我没有。” “为什么?”刘威问。 罗锐恒说:“因为我 分卷阅读360 们跟你一样,也想保住高信。” 王晓菁说:“我想清楚了,我不会让高信的员工面临和嘉华员工一样的结果。我希望你也能想清楚,你的去留对高信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认错的!在我这个位子上,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刘威说。 王晓菁说:“可以,你可以不用认错,只要你的选择对就行了。” 罗锐恒说:“刘总,想想吧,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高信。想想看现在到底是你需要高信,还是高信需要你?” 刘威瘫坐在沙发上,手指深深地插进了头发里,说道:“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我更在乎高信,它是我的全部心血、全部理想。我为它死过很多次了,为它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不能做的。我还有很多很多想法没有实现,还有很多啊!高信离开我,还会是高信吗?” 罗锐恒说:“高信会有更多的人来帮它,会有更多的人帮你实现你的想法。高信不会倒,我们不会让它倒下的。你仍然可以作为高信董事会的顾问存在,他们也不会剥夺你的股份的。你现在的决定事关高信的生死存亡,你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刘威抬起头望向王晓菁,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王晓菁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悔过。她对刘威说:“你决定吧。” 刘威推开门,这次白昼般的闪光灯是真的了。他走在通往舞台的通道上,记者们一拥而上,问题如雨点般砸向他。他听到有人问:“高信要放弃操作系统了,是真的吗?”又有人问:“有谣言说高信才是打压云镜的幕后黑手,请刘总解释一下!”还有人问:“云镜与高信合并是您的意思吗?” 助手们为他挡开了记者。他走到话筒前,台下安静了。他看到路其就在台下正中央的位置,抱着怀,等着他开口,带着踌躇满志的笑容。那笑容就像他第一次见到路其时看到的。他们谈论游戏的梦想,交流对科技趋势的看法,喝酒、拥抱、高唱,一夜一夜,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多么开心。 昨天路其临走时对他说:“刘威你变了,所以你得离开了”。刘威说:“我十几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可能成熟一点,但人没变。”路其说:“也是,你确实没有变,但是高信变了,你没有跟上高信发展的步伐。” 这样的对话内涵丰富。以往刘威不会多想第二回,但是从刚才开始,这段对话一直在他脑子盘旋,挥之不去。 他凑到话筒前,对着网上台下万千瞩目的目光说:“我想大家都知道了,不管传言怎样,这句话还是由我来说吧。由于个人健康原因,我宣布辞去高信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一职。董事会将会选举出一位新董事长。我希望……”刘威看着路其说,“我希望这位新董事长能将高信……将高信带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早上八点不到,外滩上已经游人如织。乔伊坐在餐桌前,一边切下块奶酪叉上蜜饯,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酒店窗外的各色游人。凯瑟琳端着餐盘回来了。他看了看自己满满当当的盘子,再看看她的,说:“你们女人的一日三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世界第八大奇迹。搞不懂你就吃三块蜜瓜、一块饼干,要怎么熬过整个上午?” 凯瑟琳优雅地抖开餐布说:“靠被你们男人气饱了呗。明天就要出结果了,你觉得我们今天能有个安静的一天吗?” “一大早就不怎么安静了。” 乔伊把一个信封放到了凯瑟琳面前,没说是谁给的。凯瑟琳抽出一看,是一张照片。她仔细看了又看说:“这能说明什么?” “女人的眼睛比较毒。你看呢?” 凯瑟琳封好信封,怼回到了乔伊胸口上说:“但是男人的心胸更宽阔。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手段,我不意外。我意外的是证据竟然给了你。” “凯瑟琳,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呢?” “在这个时候,他们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公司里的每一个流言应该都会计入他们的分数。这个,”凯瑟琳捏起信封说,“这个也包括在内。” “我非常同意。那你的分数有没有因为什么发生小小的变化?” 凯瑟琳想,要不要告诉乔伊她和罗锐恒昨晚在酒吧的见面呢?不光昨晚,在过去三年里罗锐恒其实和她走得挺近。上一次见面是一年前在巴黎,平时也没少电话。她有意扶持罗锐恒,罗锐恒也懂得她要的投桃报李。几年之后罗申全球主席的位置,凯瑟琳在争夺的时候需要各大区的一把手的支持。 有野心没能力是一种悲哀,有能力没野心则是一种浪费。罗锐恒是难得的两者兼有,最开始找到她的也是罗锐恒。昨晚她对罗锐恒说,同样有野心的两个人不会觉得对方身上的气质很突兀。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野心等同于事业心,等同于职场最基本的素养。 “姿绮呢?她也很有野心对 分卷阅读361 吧。”罗锐恒问。 “她有,但她的是后天的,你的是天生的。你不要怪我同时帮你们俩,我需要赢面大一点。说实话,我他妈不在乎上去的是谁,只要是个中国人就好。” “那你也可以帮菲利普啊。” 凯瑟琳嗤笑了一下:“是个好笑话。锐恒,今年中国区的收入已经是全球第二大,仅次于总部。如果你成为一把手,我相信很快总部都不在话下。到时候,罗申甚至应该把总部搬到中国来。我们都知道世界不一样了,未来是中国的。你能忍受全球委员会都是一帮老外吗?我是不能。所以,我希望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面孔进入委员会。罗申中国一把手,这仅仅是你的第一步而已。” 罗锐恒没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敬了她一下。凯瑟琳让他把剩下半瓶好酒留住,等明天一把手的结果出来再来庆祝。 凯瑟琳望着乔伊,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没有,我这边很安静。热闹总是围着说了算的人转的。” 高信项目结束的这一天是个周四,和往常任何一个工作日没什么区别。这一天,王晓菁坐在办公室里,把收尾的工作整理好。她把最终报告又浏览了一遍,挑出了几个错别字,把看不顺眼的图表颜色调了调,又把一些关键数据来回比对了一下。在总结里,她看到这么一段话:“……云镜与高信的合并不仅会为高信带来一个年收入接近百亿人民币的新业务,也意味着高信在战略层面上的新变化。高信将以更开放的姿态构建、扶持、培养一个多元体系的高科技生态圈,不寻求在各个垂直领域的绝对领导地位,而是寻求推动整个中国高科技产业链的升级革新,为创造一个繁荣健康的商业环境做出一份贡献……” 王晓菁想了想,把这一页的标题“总结和预期”改为了“愿景和价值观”。她把整理好的文件发给了全项目组。文件太大,发件箱的进度条在一点点推进。她感到像把前半段的人生都一起打包发送了出去。这个总结和交代结束得那么普通平静,她甚至不会想到“报仇”这样的字眼。她只是在完成她的工作,而且是以勤勤恳恳、尽心尽力的方式完成的。她想,这是一个成功的项目,她对得起高信,也为身为这个项目组的一员而自豪。 罗锐恒叫她去办公室,说是又有任务要交代给她。他要她和左安平一起写一个项目经验的总结报告,《罗申月刊》已经安排了三个月后的版面刊登。 “题目可以叫做《高信再起航》之类的。”罗锐恒说。 王晓菁嗤之以鼻:“听上去像欢迎领导视察的宣传稿。” “那叫《高信重生》怎样?有理有据,有始有终。” 王晓菁心里一动,知道他说的是《嘉华重生》那篇文章,这是她进入罗申的“始”,九年一个轮回。她说:“名字是不错,但不算‘终’吧?”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就当是庆祝了。”他强调了一下,“庆祝项目终了。” 虽然已经去过罗锐恒家好几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王晓菁也重视了起来,重视到有点不自然的地步。罗锐恒开门看到她时也愣了一下。他把她的大衣挂起来问这是不是新衣服,没见她穿过。说完还盯着她的毛衣看,说这件也没见过。 王晓菁心虚道:“怎么可能没见过?你那么忙,难道还天天注意我穿什么啊?”其实她一下班就去商场逛了半天,又在家的镜子前捣鼓了半天。最后作罢,只是换了新衣服,没怎么化妆。 “是啊,我是天天注意的。只是每天你穿得都差不多,冬天就是白衬衣加灰色的圆领毛衣,夏天就是白衬衣加黑色西装外套。所以换件新衣服就很明显,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得出来。”他挑了一下她的毛衣袖子。王晓菁今天穿了件宝蓝色毛衣,虽然内里还是件白衬衣,但是一蓝一白格外清新。 王晓菁打量着罗锐恒,想在他身上也挑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没有,罗锐恒还是穿着一件蓝色衬衣,袖子像往常那样卷到了胳膊肘,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但又说不出哪里有点变化。 不过她发现家里有点变化。餐桌上放着两个银质烛台,她拿起来哈哈大笑道,罗锐恒该不会要搞烛光晚餐吧。罗锐恒收走了烛台,说是他收拾家里发现的,准备扔掉。 “扔掉?这可是纯银的啊!看着像刚买的,你看标签都还贴在底座上呢。你真要扔啊?倒垃圾的地方在哪?我去帮你扔。” “行了行了,过来端盘子!”罗锐恒把烛台随手关进了橱柜里。他一打开烤箱就香气四溢,是烤羊排。王晓菁一闻就快速说出了他的配料,有迷迭香、黑胡椒、红酒和橄榄油。还有一丝丝果香的甜味,她却没猜出来。等到菜上桌了,她吃了第一口,仍然没猜出来。 “腌的时候抹了点蓝莓酱。”罗锐恒说,“你不是说放点甜的提味么。” “是不错吧, 分卷阅读362 挺好吃的!”王晓菁突然知道罗锐恒的变化在哪了。是眼神,是气质,虽然语气还那么刻薄,但是整个人已经比她第一次见到时更像个人了,有喜有怒,有感情有温度了。她只是悄悄地欣喜着,没把这个发现告诉他,暗自希望他能保持下去。 “我其实一直在等你问我一个问题,”王晓菁戳着羊排说,“我是不是真的想去申请MBA。” “没有,我没想过问。你最好去,钱不用担心,公司会付的。见见世界,开阔一下眼界,长远来讲对职业发展也好。”罗锐恒大概说了十分钟读MBA的好处,都有点苦口婆心了。话锋一转他又叫她抓紧春节放假这几天好好准备GMAT考试。这段时间状况频出,想必他给她的材料都没怎么看,再不考试就赶不上今年的申请了。 王晓菁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好说:“是没怎么看,也就来得及把材料都看了一遍而已。不过……”她把手机放在了他面前,上面显示着已经考过的GMAT分数[GMAT满分800分,申请哈佛商学院的GMAT平均分在730分左右。]:780分。 她明知故问:“申哈佛商学院够了吗?” 罗锐恒嗯了一下。她又问:“你当年考多少?” “又不是光一个分数就够了!那就趁春节好好写essay(申请论文),你现在素材应该够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王晓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过去这一个多月动荡不安,她时刻担心着,时刻在齐义明、菲利普的眼皮底下步步为营,还有繁重的工作要应对。她又自虐般地给自己加上了考GMAT这一项。她都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去读MBA,那意味着将要出国两年,以及一百多万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她隐约觉得应该去。她隐约觉得,她的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她想在罗锐恒归来时用分数给他一个惊喜,想念哈佛商学院,和他成为校友。她想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上,一样的智慧,一样的强悍,一样的被赞赏或被痛恨。过去的九年,她的人生充满了仇恨和悔恨。她的人生不是在为自己而活,而是只有找寻真相这一个目标。她没有想过这个目标完成了以后呢?就像小说和电视剧里那样,以后就会是幸福的人生了吗? 不会的,她刚刚问他的问题,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个建议。去读书要两年,她其实有点……舍不得他,而他真的希望她走吗? 罗锐恒说:“我也一直在等你问一个问题,在北京我们打的那通电话……” 自从罗锐恒回来后,他们没有谈论过他被关的日子里发生的事。王晓菁没有说过她是怎么让张小美答应去做了污点证人;她也没说过是张小美出来后先给她打了电话,她才知道罗锐恒快出来了;她没说过她求过万慧、求过林姿绮;也没有说过她抱着他送的生日礼物躲在洗手间里哭个不停。这些记忆在他回来后她几乎都忘了,她以为她不想想起,她也以为他不想谈,直到他刚刚提醒了她。 她正要回答,四周霎时陷入黑暗,中央空调的涡轮也停止了转动,安静了下来。罗锐恒出去了一下,回来说不是跳闸,是整个小区都停电了。王晓菁说哈哈哈,好多年都没经历过停电了,原来这种高档小区也会停电。 “我们家第一次停电,你们家没停过电吗?”罗锐恒没好气道。 “没有,我们家是绝对不可能停电的。我们那片好多人家都是偷偷接路灯的电,或者公用厕所的电。你知道公用电和民用电是分开的吧?公用电几乎不停电的。”她说这是平民老百姓的智慧,总有五花八门的办法可以过下去。还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梅雨季节发大水时,她家在地下室是怎么防水的,诸如把值钱的东西早早搬到楼梯上,用雨篷布封住窗口,还有用塑料薄膜把家具都缠好。下雨时何家村的孩子会把塑料盆当船玩,用拖鞋当船桨在淹水的路上划来划去。有一年她还看到水里有红金鱼,不知道是哪家的鱼缸被泡了。 “真是好多年都没见过停电了。对了,你家有蜡烛吗?”王晓菁问。 罗锐恒还真拿出了两根白色蜡烛,把刚刚收起来的烛台也拿了过来。 “还是这种老式的白蜡烛。你家常备蜡烛啊?” “嗯,防止停电。” “不是第一次停电么?” 罗锐恒点上火后,真有点烛光晚宴的感觉,又像是每个人小时候的回忆。王晓菁的手指在火焰里穿来穿去,火烧到的地方只是有点温热。这也是小时候每个人都爱玩的把戏。 坐在烛光下,火光只照到部分的脸和部分的身体,其余的都掩藏在阴影里。平日里没有勇气说的话,无论是秘密还是情感,似乎都可以在此时得到宽恕,有了偶尔放纵的权力。 王晓菁回答罗锐恒在停电前问的问题:“不是真心话,对吧?只是权宜之计,为了让我去找张小美。真是个很聪明 分卷阅读363 的办法,我敢打赌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出来。” 王晓菁告诉罗锐恒,张小美出来后决定去杭州开个网店了。前两天还来电话问如果要准备自学考试,应该报什么专业。张小美说她后来才认识到,原来短时间内看似是捷径,恰恰是长时间内最远的路。 “是吗?”罗锐恒笑笑,喝光了杯中酒,“那在车站的拥抱呢?也是权宜之计吗?” “那是……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的人,就算是一棵树在你面前,你也会去拥抱的吧?那是拥抱自由!” “你觉得我把你当成树了是吗?” 王晓菁不知道为什么能编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哦,大概因为她在心里已经预演过了无数遍。她连他们会身处什么样的场合,会如何提起话头都想过了。最早会发生在他们在火车站刚见面时,之后也许在回来的车上,或者第二天的午饭……她也想过会发生在他家里,但她想的是他们坐在沙发上,而不是在点着蜡烛的桌前。这个场景比她想象的还要浪漫一点,浪漫得让人畏惧。 她看着烛光,心里有千百个回答,但其实只对应了三条路径——坦白、拒绝或者装糊涂。但是罗锐恒目光如炬,让她说不出装糊涂的话来了。坦白或者拒绝,他为何一定要在今夜有个答案?明天过后再问不好吗?明天,他们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日子——将决定他的未来。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更关心一下他的未来? “好看吗?”罗锐恒问,“我是说烛光。” “好看。” “好看你为什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王晓菁目光躲闪了一下,退回到了烛光后的阴影里,问:“您不担心吗?” “首先,别再称呼我‘您’了。我每次听你说‘您’,都有一种被逼要当道德模范的感觉。” “也是,对你这个既不道德也不模范的人来说,要求是太高了。” “你这蹬鼻子上脸的速度够快的。”罗锐恒笑了,“你说说,我,或者我们有什么要担心的?” 王晓菁头往罗申的方向一撇道:“那里,你不担心吗?公司规定……” “我知道,‘同一个项目的上下级不可以有恋爱关系’,这规定还是我写的。但是,道德帮我们制定规则,却无法帮我们应用规则。所以,”罗锐恒沉吟了一下道,“去他妈的规定!去他妈的罗申!” 罗锐恒拉住了王晓菁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了桌子上,握在了自己的手下。王晓菁知道不能再装作小孩子的无知,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罗锐恒说:“王晓菁,我没有把你当成一棵树,也没有把你当成我的下属,我当你是一个聪慧、善良、可爱的女人。我喜欢你,这比任何规则都重要。” 罗锐恒像王晓菁刚才做的,把手指放在了烛火上,按灭了烛火。就在霎时间,他消失在了黑暗里。王晓菁面对黑暗,如同俯身面对她的思想、她的心。她要回答的不光是他,还有她自己。 王晓菁一进家门,赛玲娜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欲言又止。她问怎么了。赛玲娜犹豫地递上了手机,是公司的八卦微信群。王晓菁虽然在里面,但因为每天信息太多了,她很早就关掉了提醒。没想到今日她却成了八卦小组里的焦点。 她翻着聊天记录,越看脸色越差。长长的十几面她很快就翻完了,翻到头是一张照片。这一次赛玲娜没有问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这一次赛玲娜问的是“你跟罗锐恒是真的吗”。 王晓菁预备过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比如八卦的苏琪,也想好了各种借口。她唯一没想好的就是如果赛玲娜问她,她该怎么回答。她们曾经探讨过爱情很多次。上一次赛玲娜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是在罗锐恒车祸住院期间。赛玲娜拐弯抹角地问她,她也拐弯抹角地回答。现在她意识到,如果再谈论爱情这个话题,赛玲娜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合适与之谈论的对象。 而且就算要谈论,也不应该在今晚。 罗锐恒则是在第二天上午看到照片的。委员会的成员们坐成一排,他单独坐在对面,像个被审讯的犯人。乔伊把照片放在他面前,强调委员会只是想弄清楚情况,确保大家公平竞争。不光乔伊收到了照片,委员会的每个成员都收到了。 “我知道,”罗锐恒拿过照片看了一眼,“除了我以外,公司里的每个员工也都收到了。” 照片上是初雪那个夜晚,罗锐恒把喝醉的王晓菁抱下车的场景。可是照片拍得不清楚,虽然能看出罗锐恒,但他抱着的人最多只能看出是女的,却看不清是谁。可公司的流言说得比照片更清楚、更恶劣,说他和王晓菁工作时是上下级,回到家还是“上下级”。 凯瑟琳说:“锐恒,我们希望你能澄清一下,也告诉我们谁最可能散布照片和 分卷阅读364 流言。” “这张照片拍的是我,但是这个女孩不是王晓菁。我想我也不需要对我的私生活解释太多。” “这时候恐怕你不得不解释一下,”一个美国区的委员说,“毕竟关系到选举结果。” “如果我解释了,那么委员会能否保证对谁跟踪我、偷拍我,还到处散布流言也做出调查?” 乔伊说:“我们已经去查了,但是照片和邮件都是匿名的,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 “也就是说,在今天投票结果出来之前,各位只会对我是否违反公司规定有所怀疑。那位散布流言的人躲在暗处,即使会被发现,恐怕也要到投票之后了。” 没人回答得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在这时,林姿绮进来了,交给乔伊一个信封。她进来匆匆,去也匆匆,只是和罗锐恒对视了一眼,看不出是要落井下石还是雪中送炭。 乔伊拆开信封,是一张手写的信。他看了罗锐恒一眼说:“是王晓菁的信。” 王晓菁把旅行袋放在行李箱上,在人流里艰难地拖行着。在刚来罗申时,朱莉教育过她,出差时只带一个便携的登机箱就行,方便快进快出。这一次不是出差,这一次她把整个家当都打包了,不会再回来了。 又是虹桥站。上一次她站在这里是在等罗锐恒。昨晚,赛玲娜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罗锐恒。她看着赛玲娜,她当然可以否认,可是她不想。因为这不是流言,这是事实。 她说:“罗锐恒啊,就像大海。大多数时候是狂风暴雨下的海,黑暗又暴躁。难得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片蔚蓝的海洋。你如果见过那片蔚蓝的海洋,就不会再惧怕狂风暴雨下的海。会惦记着,怀念着,并且相信阳光还会出来,你还会看到那片蔚蓝的大海。你问我和他是不是真的。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他。” 赛玲娜抿了抿嘴,鼻翼抽动着,眼看着眼圈也红了。王晓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赛玲娜张开手臂,抱住了王晓菁。她又哭又笑道:“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要失去你了,我最好的朋友!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你总是那么坚强,但看上去又那么孤独。我总是在想,有谁能照顾好我的晓菁呢?如果是罗锐恒我就放心了!” 王晓菁没想到赛玲娜会是这个反应。赛玲娜还开玩笑说,只有王晓菁能应付得了罗锐恒,也只有罗锐恒能罩得住她,他们俩简直天生一对! “为什么啊?我比他还是要可爱一点的吧?” “你没觉得你们就是对方的翻版吗?作为外人,我还是看得更清楚一点的。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他了!”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啊?” 赛玲娜指着王晓菁的床头,那里贴着一些便利签,是王晓菁记录的每日事项。还有一张A4纸,是各级分析师的要求列表。她说:“从你把罗锐恒要求你每天看十遍的A2的要求贴床头时,我就看出来了!他说什么你都答应,而且都能做到,没有爱的话,谁能坚持得下来?” 王晓菁红了脸,说好吧。 “所以你赶快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是怎么和你表白的?你又怎么和他说的?” “我们没有在一起。赛玲娜,我只是在说我的感受,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他,我也不会承认的。” “为什么?” 在烛光熄灭的时候,罗锐恒也问过她为什么。黑暗中,当王晓菁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时,她一遍遍想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第二天的投票结果。她想,再忍一忍吧,不要让他破坏规定,不要让他们的关系成为他竞选的瑕疵。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也许会在一起,也许不会。但那都是未来的事,她只关心现在能不能帮助他实现梦想。 她拒绝了罗锐恒。在黑暗里,她感觉到罗锐恒的手僵直了一下,慢慢从她手上抽离开去。来电了,他们默默地吃完饭。他默默地送她到楼下,在要送她回家时又被拒绝了一次。 王晓菁看到了照片,心想幸好没有答应他。这令这张照片成了真正的谣言,他们可以问心无愧。不光问心无愧,她想再帮罗锐恒一个忙。 乔伊用平直的语气念着王晓菁的信:“……在高信项目上,菲利普逼迫我采用不正当的手段伪造证据。我坚信这与罗申强调的宗旨‘true value(真正价值)’不符,便没有去做。在高信出事后,菲利普竟然还逼迫我承担下莫须有的罪名,而且还得到了亚当斯的首肯。不光如此,眼下有一个关于我和罗总的谣言,就更令我震惊和愤怒了。罗总正直磊落,不光工作成果有目共睹,对待团队和员工也公正严格,一直是我尊敬的领导和导师。这样的脏水泼在罗总身上,令我不光对造谣的目的表示怀疑,也对容忍谣言传播的公司很失望。近日 分卷阅读365 发生的种种,令我对罗申宣称的企业价值观产生了怀疑。罗申已经不再是我曾经梦想加入的那个百年老店了。我想通过辞职表明我的态度……” 乔伊收起信,对委员会说:“各位,看上去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我想也没必要再继续质询锐恒了。锐恒,麻烦你回避一下,接下来我们要投票了。” 罗锐恒出来时径直走入亚当斯的办公室,连秘书都没有拦住他。亚当斯没有去刘威宣布辞职的发布会,项目的收尾工作也只是和罗锐恒交换了几封邮件。眼下他应该不怎么忙,可他还是盯着电脑屏幕,吝啬地瞄了一眼罗锐恒说:“锐恒,能不能请你把百叶窗放下来?” 罗锐恒照做了,但是做完他说:“其实没有必要。” 没必要什么呢?是没必要放下百叶窗,还是没必要散布流言来害他? 亚当斯说:“你知道我特别喜欢你一点什么吗?说话总是那么有艺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用一语双关,什么时候又在表达字面的意思。我发现从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猜不透你了。” “为什么要猜呢?其实根本不用猜,因为你是我的导师,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我已经教不了你了。” “是这样的。有一天当我发现你已经教不了什么,更发现你教的很多东西也未必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很害怕,因为前面的路我只能自己走了,没人再指引我了。我更害怕的是,你成为了这条路上的阻碍。亚当斯,这一次你做过了,伤害到不该伤害的人,你真的做过了。” “我很遗憾。最后我们需要这样的一段对话,听上去像是告别。锐恒啊,我一直很欣赏你,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把你当下属,还是一个令我骄傲的孩子。你知道父亲对孩子总是有过多期望,总是希望孩子理解自己、爱自己。这和我希望得到你的忠诚是一样的。” “忠诚?上升到这个词就变味了。那些说看中忠诚的老板,只是希望你对他忠诚,而不是他对你忠诚,忠诚是他们把你困在原地的说辞。亚当斯,你也被自己困住了。” 这时有人在拍门和玻璃窗,亚当斯打开百叶窗,看到全公司的员工都涌到了窗前。罗锐恒等待了几年的结果只花了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他望了亚当斯一眼,亚当斯打开门,慢慢地鼓起掌来,大家都跟着一起欢呼鼓掌了起来,把罗锐恒簇拥地拉了出去。 罗锐恒向委员会和全体员工发表了一通当选感言后,陈雨思把公文包递给他,悄声说:“已经查到了。”他从祝贺的人群中挤出去,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客户会议非去不可,庆祝还是留到明天吧。 罗锐恒直奔电梯。他奔跑着,像当初王晓菁追着他一样,他也跑到了虹桥站。陈雨思告诉他王晓菁回宁海去了。他推测着时间,王晓菁坐的应该是前一趟慢车。车开走十分钟了,他已经赶不上了,而且买到的车票还是三趟之后的。 他在检票口求检票员放他过去,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有个父亲带着儿子推着大行李箱过来,也求检票员放他们过去。他们买的是下一趟车票,可是要赶到另一个城市坐飞机已经晚了。检票员板着脸仍是不允许。这时有换乘的人上来了,闸机被打开了一道缝,那位父亲趁机拿行李箱一顶,反倒让罗锐恒钻了个空子。他越过行李箱就跑了下去。 他从手扶电梯跑下去时,听到身后有人吹哨子,还有人喊着“不许跑”。他几乎是从高高的电梯一跃而下,在列车即将关门时赶上了。他在洗手间里待了一会,等车开了才出来。一出来就给王晓菁打去了电话。 “你在哪?” “我……我在火车上。” “我知道,到哪一站了?” “你该不会也在火车上吧?” “哪一站?”罗锐恒近乎吼道问。 “……苏州园区站。” 罗锐恒算了下时间,他所坐的快车不停苏州园区站,但会比王晓菁的车早几分钟到无锡,再之后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宁海站了。他可以在无锡站见她,但是有错过的风险——只有几分钟时间,他不确定是否来得及换站台。他也可以等上五十分钟,在宁海站等她。 还有一个电话他必须要打。他只在电话里说了四个字:我答应你。 王晓菁从罗锐恒二话不说就挂掉电话,听出他很生气。她捏着手机,在电话和微信间犹豫着,但她最终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她查看着列车时刻表,在罗锐恒刚刚的电话里,她听到背景音的报站,是从上海刚刚开出的列车。她也发现了他俩的交集只有两处——无锡和宁海。在列车愈发接近无锡站时,她愈发紧张了,干脆走到了衔接处。一个等着下车的老婆婆看她焦虑的样子,问她是不是在等男朋友来接。她怔了一下,嗯了一声,突然想到还是得告诉罗锐恒她在第几节车厢。可就在她信息编写到一半时 分卷阅读366 ,居然没电了!列车也进站了。 罗锐恒顺着人流下车。幸运的是,王晓菁的车应该会停在对面站台。可他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十六节车厢不知道她在哪节。再打电话过去,却是关机。他更生气了,不仅不辞而别,连见都不想见了? 此时对面的列车进站了。罗锐恒在站台上奔跑着,一节节地查看过去。涌下来的人流不停打断他的视线。每一节车厢他从头开始抱着的希望,在走到尾部时就变成了失望。又是吹哨的声音,他只来得及查看十节车厢。车门关上了,没有发生意外,也没有发生惊喜。 他撑着双腿,汗从额头上滴下,看着列车远去。他眺望着车尾在远处消失殆尽。昨晚王晓菁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你可以不顾规则,可我不行,我还没有强大到那一步。 罗锐恒转过身,开始查下一班到宁海的车。他走着走着,走不动了。站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扶着行李站在那里看着他。 王晓菁向他走了过去。他们同时向对方走了过去,几乎是跑了起来。 还没跑到跟前,王晓菁就问:“你赢了吗?” “赢了。” 罗锐恒一步上前抱住了王晓菁,把她冰凉的脸贴向了自己。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紧、更踏实、更温暖,而且没有时间限制。在见惯了离别和重逢的站台上,这个拥抱比任何一个拥抱都更长久。 还有一个比任何吻都更长久的吻发生了。王晓菁的颈间有一片柔软的凹陷。在她跑向罗锐恒的时候,周红梅给她的那枚玉观音从领子里掉了出来,坠在这片凹陷处。玉观音变得温润了,也没有那么粗糙了,显露出了慈眉善目的样子。罗锐恒拖起这枚玉坠,塞回了她的领子里,他的手指便陷在那里不再离去。像珍视又怕她随时消失般,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下颚。车站里的人群一波波来,一波波去。在这个平常的一天,世界上发生了那么多平常或不平常的事。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在此一刻,在这片空无一人的站台上,有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正在发生着。 过去种种人和事,在此一刻烟消云散。不用担心、无所顾虑的吻是多么美好。王晓菁闭上了眼睛,他们像陌生人,他们又像熟识多年,这亲密的感觉一点点被熟悉了起来。在巴黎的楼顶上,在江海船舶的厂房里,在星空下的海滩和篝火旁,在残破长城的夕阳下,在她守在他的病床旁,在他提着粥去陪她打吊水,在她醉倒他家里,在他们每一次心有灵犀地望向对方时,这个吻仿佛都存在过。它早该发生,也早该发生许多次了。 第十四章 再见新秀(大结局) 王晓菁贴到水池镜前补了下妆,手袋里有几支不同颜色的口红。她拿了一支鲜红的抹上,有点张扬,又拿豆沙色的中和了一下,变成了低调许多的哑光红。大学毕业六年后,“新秀”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已经不合适了,至少她学会了化妆。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什么?是年龄的增长,是脸上多了几条细纹,还是经历沉淀在了眼底,目光显得更深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说:“王晓菁,你得回去了。再怎么讨厌,还是得回去。” 在从洗手间到会议室的路上,她发了两封邮件、打了一个电话。推开门,明明刚才聒噪的讨论变得鸦雀无声,团队的人都紧张地看着她。最紧张的是一个刚进公司的女孩顾蔚,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只有她缩在角落里,还在电脑上忙活着。 王晓菁说:“别告诉我发现什么错误了?” 雪丽说:“老大,要不要这么料事如神啊?顾蔚算错了一个数,三分钟后就要开会了,这也来不及改了啊!” 被点到名的顾蔚怯弱地看着王晓菁,不敢说话。 王晓菁花了三十秒了解了错误的缘由以及造成的影响,又花了三十秒给出了解决方案:“虽然模型结果会产生10%的偏差,但是不影响最终结论。你们在这页下方加一个脚注,说明关键假设由专家访谈得出,可能会有正负10%的偏差,需要通过更大规模调研得到更精确的数据。把关键假设这一页都放到Appendix(附件)里,不要把讨论重心放在这页上,引起不必要的争议。” “老大,王总会不会看出来?” “以我和他工作的经验来看,只要汇报的时候自信一点,他一般不太叉人。但是……”王晓菁说,“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你们最好祈祷不要碰到幺蛾子。”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王晓菁施施然道:“让你们挨挨骂也好。我怎么说你们估计都听烦了,不当回事。换个新鲜的、声音大点的,还能有点印象。顾蔚,模型结论这页你来讲吧。” “我?”顾蔚指着自己,“我就是个分析师哎。”但看到王晓菁严厉到可以杀人的目光,她只好喏喏地答应了。 会议进行到一 分卷阅读367 半都很顺利,王鸣飞就如王晓菁所说的,像是来开茶话会的,与团队谈笑风生。王晓菁已经要做总结陈述了,这时候听到身后开门声,大家脸色都变了。 王晓菁没有回头,仍然平缓地陈述着。有人在她身后拖开了一把椅子,声音弄得很响。她皱了下眉头,还是没有回头。但身后的人手机不停在振动,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说:“麻烦您安静一点。” 罗锐恒扬起手机,显示着已关机。像是回敬道,他说:“正好在讲总结页,我就关心一个问题,整体的捐赠要花多少?” “我们已经汇报过了,第一阶段约是50亿人民币,主要用于五所高校的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的奖学金和科研经费,和建立芯片、航天、生物制药等四个重点领域的开放实验室。” “‘约’这个字我不太喜欢。你翻到数据那页,我看下……怎么还会有正负10%的偏差?虽然是慈善类的项目,我们也要讲投资回报率的。正负10%的偏差就是20%的误差,你们怎么算的?我看看关键假设呢?” 负责翻页的是顾蔚,听到他这么一说,犹豫地望着王晓菁。王晓菁点了头,她才敢翻到后面。罗锐恒望着满页的数字不说话,王晓菁知道他又在心算中。果然罗锐恒开口了:“计算方法没什么问题,但我建议你们搞个高中低三种情况吧。就算我不问你们要,高信的董事会过会也会要的。” 团队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似乎没有发现错误。散会后,王晓菁来到罗锐恒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扩大了很多,书架上放着很多书和照片。有一些哈佛的照片,还有一些在世界各地旅游的照片。墙上挂了几幅画,有摄影的、也有油画的,不再是黑白两色,丰富又协调。 “不感谢一下我吗?”罗锐恒给王晓菁拿来了一杯拿铁咖啡。 “感谢你在我开会时做压力测试吗?” “没犯错就不会有压力吧。我这个解决方案不是比你加一个脚注要好得多?一看就是临时抱佛脚。幸好是我来了,王鸣飞那个家伙指望他?高信又得多花几个亿。” “果然是屁股换个地方,操心的事就不一样了。下次汇报你别来了,这也不是你直接管的项目。” “那可说不准,公司这么大,我爱上哪上哪。尤其是你的项目!” “罗锐恒,不如我们换一下吧?你回罗申来,我去高信。咱们俩都好受点!当初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放弃罗申!” 王晓菁说的是三年前那幕。罗锐恒是赢了一把手的竞选,但是后来他拒绝了。他告诉王晓菁,其实在最后投票前他就和林姿绮商量好了,他们俩联手确保亚当斯不会当选。而不管是谁当选都要揭露出亚当斯和菲利普的所作所为。没想到王晓菁的信出现了,帮了大忙。王晓菁也才知道难怪林姿绮会那么爽快地答应把她的信带给委员会。 后来菲利普被公司调查,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亚当斯指使菲利普,但是亚当斯黯然辞职了,也多少说明了问题。 在车站那天,王晓菁问他真的舍得放弃罗申的事业吗?罗锐恒的回答是:“那要看是为什么而舍,又会得到什么。比起我舍弃的,我得到的其实更多。所以啊,我还是赢了。” 他请求王晓菁不要辞职,他们现在不存在违反公司规定的问题了。路其一上任高信的董事长,就问罗锐恒愿不愿意做CEO,现在这成了一举两得的办法。路其接到罗锐恒的电话,虽然只有四个字“我答应你”,但路其乐不可支,马上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把高信的宏伟蓝图描绘了一番。三年过去了,现在高信走过的每一步,都在沿着那幅蓝图规划的路径,成为了最受尊敬的中国企业。 罗锐恒说:“当初我们说好的,甲方和乙方,家里和家外,各选一组。在家外我是甲方你是乙方,在家里你是甲方我是乙方。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总不能都是你当甲方吧?” “我真这么选,你还真就这么做啊?” “我这已经是全世界最善良的甲方了吧?你见过哪个甲方帮着乙方圆场的,回家还给乙方改PPT的?” 可做过咨询的去当甲方,就是最魔鬼的甲方。咨询的套路、滑头统统不管用。这样的甲方,比如罗锐恒,总是知道如何把项目经费压到最低,如何在两个月的项目压上四个月的活。弄得现在高信的项目罗申没人敢接,王晓菁总是被拉来救火。 “真的,罗锐恒,这样斗智斗勇真没意思。我们也说好我的项目你别出现,现在可是你破坏了规矩。我是你教出来的,你跟我斗,那不还是和你自己斗吗?你有这个精力不如去和你的‘甲方’——高信的董事会斗去。” “他们不用斗,早都给我收拾服帖了。” 王晓菁瞪了他一眼,把咖啡往桌上重重一摆,扬长而去。罗锐恒追着问不是说好和他吃午饭的么。她又折返回来:“ 分卷阅读368 那是在你破坏规矩之前。另外,林总让我问你,鸣飞那战略部的经费最近是不是缩减了。” “就是别跟罗申再讨价还价了吧?她怎么不直接找我?” “你见过哪个一把手亲自讨价还价的?罗申的全球总部都搬到中国了,林总比以前忙多了,才没空找你。” “你要是跟我吃饭,我就考虑一下。” “你再跟我捣乱,我什么时候能升合伙人啊?别人会说我借着你走捷径的!” “有捷径不走那是傻瓜。况且四年就到项目经理,我都没你快啊!” “有老婆硬要得罪也是傻瓜。你知道吗,我想了一下,你做甲方我做乙方也挺好的,为了避嫌我就不跟你吃饭了!” 王晓菁扬长而去还顺便摔了一下门,气冲冲地走着走着就笑了起来。 顾蔚还在会议室等着,是特地留下来跟王晓菁检讨来了。她问:“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我汇报那页呢?您对我那么有信心吗?” “没有,如果你再错一次,就会上我的黑名单了,还好你讲得不错。顾蔚,这个行业尤其注重‘口碑’,口碑的积累很漫长,允许犯错的次数却很少。作为新人,你要给我信心。作为老板,我要给你机会。就是这么简单。” 顾蔚是个上进但话不多的姑娘,这让王晓菁想到了韩启彬。已经有段时日没见到他了,他先去罗申资本工作了一年,然后申请到了法国的INSEAD[欧洲工商管理学院,位于法国枫丹白露,全球著名商学院。]念MBA,把她最好的朋友赛玲娜也拐了去。赛玲娜为了和他同时间上学,把INSEAD的入学推迟了一年。她和罗锐恒在欧洲旅行时还见过他们俩。赛玲娜胖了一点,左手的中指上戴着钻戒,坐在枫丹白露的咖啡馆里说着损法国人小气的笑话。 他们还聊起了罗申其他人的去向。侯捷去创业了,做智能音箱。苏琪一开始总是抱怨创业失败率那么高,抱怨侯捷选错了方向。后来却连项目计划书都是她做的,一看那蓝色模板就是罗申的风格。再后来苏琪干脆也辞职了,加入了侯捷的创业团队,据说已经到了B轮融资。 离开巴黎后,罗锐恒和王晓菁又去了蔚蓝海岸[法国南部地中海沿岸地区,以灿烂的阳光、蓝色的海岸和宜人的气候著称于世。]。某一天早上,炎热、阳光、海鸟的鸣叫,以及走廊里清洁车拖过的声音一点点刺激着王晓菁。等到浑身的疼痛无法忍受时,她睁开了眼睛。一般她只有在连续不断地做过很多梦后,才会有周身疼痛、筋疲力尽的感觉。 罗锐恒还在熟睡中,她悄悄下了床,走到了阳台上。蓝色的地中海上波光粼粼,点点白帆静止不动。在她的生活里,不再有狂风暴雨下黑暗的海,每一日都如蔚蓝海岸的碧海蓝天,但这不代表她会忘却过去。 刚刚她梦到了父亲。 她梦到向混乱的人群飞奔过去,在雨点般的拳头下挤进了人群。很奇怪,那些拳头落在她身上,可是并不疼。她听到高声咒骂王河山的声音,她很害怕。她更害怕的是发现人们在撕扯、殴打的那个身影就像她的父亲。她哭喊着,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说的,你们别打我爸了!她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抱在怀里,压在身下。王河山的脸在她眼前越来越大,那张悲哀的脸冲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说了。她这才知道为何拳头落下她不疼,因为父亲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下了拳头,也为她挡下了后来一波又一波的脏水。 这个梦太逼真了,她做过不止一次。她和周红梅也说起过这个梦,那是在她去哈佛读MBA之前。周红梅听她的描述,不住地擦泪,说一定是王河山在给她托梦。不知道是因为托梦的预示,还是母亲眼泪的刺激,冲动之下,她向周红梅坦诚了一切。 她没有等来母亲的怪罪或者崩溃。相反,周红梅的反应出奇地平静。周红梅说她早就知道是王晓菁录了音,也早就知道王晓菁没有给陈浩然。因为当年是她发现陈浩然偷偷拿了王晓菁的录音机,在他还回去时被下班回来的她正好撞见。那时候她以为只是个胆小的小偷,等到王河山出事后才发现他偷的是什么。不光她知道,王河山也知道。但是王河山叮嘱周红梅,不要在女儿面前提起任何跟嘉华有关的话题了。 王晓菁这才知道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他为她担下了所有过错,为她不再有思想负担保守了秘密。现在她的心中仍有悔恨,只是得到的爱太多,被掩盖上了。她的丈夫、她的母亲、她的朋友们,还有她亏欠最多的父亲,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 人的成熟是能够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她想她不会忘记曾经的幼稚,和因幼稚犯下的错误,但她已经能够正视悔恨了。因为每当她回头时,总会看到在悔恨的源头上,站着的是父亲。她一直在被父亲爱着,用沉默的方式。这不是什么迟来的爱,是她发现得太迟了。 王晓菁望着碧 分卷阅读369 海蓝天,想到了很多,正如她现在望着车窗外的蓝天。她从高信总部出来时,听到顾蔚说了一声“好蓝的天”,才抬起头来。人的回忆无边无际,也只有大海和天空可以承载。此时的天空清澈湛蓝,大朵大朵的云悬停在半空中,因无风连位置都不曾移动,像刚刚降临的外星飞船。她能看到云层之上的天空,也能看到云层之下的大地。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向一切。高速路旁的老公房因市政改建被刷了一层彩色的漆,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化了妆的老妇般鲜艳无比。阳光是这世界上最公平的存在,无论贫富新旧都会获得同样的关照。也无论贫富新旧在面对阳光时都会有同样的感受——那是希望,那是明天,那是无私奉献的温暖,也是焕然一新的新生。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