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今天咯血了吗》 分卷阅读1 《外室今天咯血了吗》作者:瑞曲有银票 文案: 【一】 某次执行任务后,沃檀救了个容色澄彻的美郎君。她见这人长得好看,想着男人都爱养外室,决定自己也养个玩玩。 可救人后沃檀发现,她那外室……是个爱吐血的病秧子。 推他一把,他立马倒地。亲他一口,他当场闭气。跟他开句黄腔,他能咳到撅过去…… 好在病秧子虽然暂且不能伺候别的,人还是蛮勤快,煮饭浆洗样样习得,起码她执行完任务回到家,能喝到口热乎粥了。 而且病秧子脾气顶好,很是温怜可亲。在宅子里她操刀舞剑,他抚琴赋诗,两人看起来……九不搭八,十分般配。 直到后来,她得知这人就是她们的对家,当朝九王爷。 且武功,不一定在她之下 。 知晓真相那日,沃檀提着剑往家赶,咬着牙在想:是先杀了他,再剥了他,还是先扒了他,再杀了他? 【二】 九王爷景昭恭俭仁恕,行之有纲,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儿子,若非身有不足之症,早便入主东宫当了太子。 某日他意外遭刺,近卫悉数被杀,人也不知所踪。 后来,卫从们找到人时,他们王爷正被个色胆包天的姑娘抱着… 王爷耳根通红,无奈地偏了偏脸,温声哄那女流氓:“先用膳吧。” 卫从们涕泪横流:“这太作孽了!他们得以死谢罪啊!” 直到后来,值守的卫士看到他们不愿意回王府的爷,故意在灯烛之下扮出娇弱之姿,引得人家小姑娘直勾勾地… 卫从们纷纷以手掩面:“……瞎了算了。” 再后来,看着在府里作威作福,盘弄得他们王爷身子更虚,看得下人直傻眼的王妃,卫从们见怪不怪地搔了搔鼻子:更不像话的他们早都看过了,这算啥?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沃檀,景昭 ┃ 配角:★《僧妻》方丈动了红尘心 ┃ 其它:★完结《和离得在夫君登基前》《我榜下捉婿翻车了》 一句话简介:病弱王爷 x 女杀手 立意:诚实是人生砝码,欺人只能一时,且必食其果 简评:沃檀出生市井,长于江湖,一朝救了个俊美的病郎君当外室,与其同一屋檐下日夜相对,情愫渐生。可待真相揭露,沃檀方知这病郎君是当朝九王爷,且留在她身旁,是别有居心……江湖女杀手与朝堂亲王的CP设定,迸生奇妙的碰撞感。且女主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生动活泼,惹人捧腹。 本文题材新颖,人设鲜活,既有市井江湖的嬉笑怒骂,亦有小儿女的情感推拉。情节不流俗套,节奏有张有驰,总体基调轻松,趣味性强,可读性高。 第1章 捡人 你是哑巴? 暑气蒸腾的夏,人烟市井到处熙熙攘攘,街边的小贩们但凡得空,都摇着蒲扇给脸上送风。 “老板,称个梨!” 脆生生的问询响起,正猫着腰忙活的摊主直起身来,见板车前站了个身着窄衫长裙的姑娘。 姑娘梳着百合髻,一双水杏眼清炯炯的讨俏极了,看着就招人心喜。 “哟闺女,我这梨不论个卖,你想吃的话我送你一个。”摊主和善地笑道。 姑娘也不忸怩,接过摊主选的梨,便上嘴啃了一口:“谢啦!” 得了人家的好,她也不跟摊主客套多几句,叼着梨便转身走了。 摊主呵呵笑着,目送几步后便去招呼其它客人。 称完找钱时,打开匣子却陡然看见里头出现一块拇指大小的碎银,是足够买他整车梨的分量。 摊主纳闷地挠了挠脖子。 钱匣子分明一直是扣着的,而且他刚出摊不久,凭空多出这么块碎银,着实奇怪。 彼时另一头的街边,田枝看着那缓慢接近的亭亭身影,面上神情很是难言。 待人到了跟前,田枝忍了又忍,还是掀起帷帽问:“咱俩谁扮主子?” “你啊。”沃檀嚼着梨肉,好奇地回问:“怎么了?” “……”田枝颇为无语,看她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活像在粮窖扒食的仓鼠。 而这梨,已经是她今天吃的第五样零嘴! 大抵以为田枝盯着看,是馋自己手里的梨,沃檀转手递过去:“你吃不吃?” 田枝气得牙疼:“那你见过哪家小姐总被丫鬟撇下,还给丫鬟拿吃过的梨喂食?” “也对,那我再帮你去要一个?” “……”田枝憋起想骂娘的冲动,傲然扭头:“不吃!” 沃檀明显不知同伴已然气得冒烟,又咬了口梨肉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你再等我一下,我去买袋蜜枣。” “姑奶奶咱们快点走行不行?这趟不是陪你出来逛大街的!”田枝终是怒目。 明明是一起执行任务的同 分卷阅读2 门,她却跟奶妈子似的拖着这小毒鬼,总要三催四请才能挪脚。 然而田枝的火气,却换来沃檀不以为忤的回答:“急什么啊,时辰还早。” 这话说完,她正抬了脚想朝枣摊那头走,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伴着清街的肃喝响起。 未几动静变大,一驾华顶轿撵被簇拥着慢慢驶来,两旁的黑衣卫从个个肃穆可畏,望之俨然。 被挤到人群之后,沃檀垫脚去看:“这谁啊?” 知她刚从宁州过来,应当是不曾看过这样的阵仗。田枝在心里暗骂一句土包子,这才没甚好气地答道:“看玉徽,应当是九王爷的轿仪!” 高门府宅的豪奴尚爱仗势欺人,王府开道的侍者更是颇为嚣张,凶神恶煞见人就赶。 知是贵人来了,各处的摊主和行经的路人慌忙避让。动静之大,吓得道旁一条黄狗都蹿飞起来,恰好撞到个举着糖人的小童儿。 小童儿被撞得摔了个结实的屁墩,瞧着便要哭闹出声,被家里大人急急地捂住嘴抱开。 “走吧,快下雨了,再耽误下去真来不及了!” 在田枝的催促声中,沃檀倒没再坚持要去买枣。 她喉间应了一声,咬下最后两口梨肉,于转身离开之际,抬手朝某个方向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忽见异物闪现,卫从瞬间警戒起来:“什么人!” 道是有偷袭,拔剑之声四起,更是吓得周遭百姓惊惶不已。 眼见动乱要生,一道低润温和的声音响起:“想是哪家小儿顽劣罢了,本王无事,莫要扰民。” “遵令!”毕恭毕敬的应声后,卫从们的刀纷纷回了鞘。 轿撵平平稳稳地向前走了段路后,旁侧的帘掀开,一只匀净修长的手伸了出来,皙白如玉的掌心中,拿锦帕兜着什么似的。 近侍连忙并了手去捧,接过后打开那锦帕,见里头裹着枚咬剩的梨核。 从残留的果肉上能看出来是个汁水丰沛的梨,上头还留着些小巧的齿印,像嶙峋的怪石峰。 近侍脑子木了木,哪家小儿这般大胆,竟敢拿吃剩的梨扔他们王爷? — 云走雾行,已近酉时。 夏日的雨说下就下,急箭一样密密匝匝地泼着,大有扯天扯地的架势。 “嘭嘭嘭……” 木板被拍的声音逐渐急促,沃檀撑着头蹲在梁上,直到榻上人开始翻白眼她才抬起右手,两指间轻轻捻了捻,往那头弹了下。 凉苦的焚香味搔弄鼻腔,一个喷嚏打完,刚才还兴奋得面目狰狞的肥硕男子砰然倒地。 沃檀纵身跃下:“他晕了。” “咳咳咳……”颈间纱布一松,田枝立马扑到榻沿大口喘气。 待窒息感缓解,田枝怒瞪沃檀:“就不能早点出手?你也不怕我真被勒死!” “我自有分寸。” 这么句轻飘飘的回应送入耳中,田枝目光淬火。正想破口大骂时,便见沃檀提了茶壶和瓷杯走过来,蹲在自己跟前。 火气稍松,然而田枝的一声谢才出溜到舌尖,就见沃檀把杯子筛满,接着端起到嘴边,自己给喝了。 “……”田枝气得牙齿打颤:“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就跟你领了一桩差?” 沃檀拽了个垫子过来坐,奇怪地托起腮:“跟我怎么了,你不乐意吗?” 姑娘家目光如常,眼里两丸乌珠静静悬着,看起来娇憨无害,可田枝心头却警钟大作因而改口道:“我是说,檀姑娘灵敏迅捷配合到位,能和你一起执行任务,小女子三生有幸!” “我也是。”沃檀翘唇一笑,眼睛弯如月牙儿:“你们日升堂的都喜欢阴阳怪气,就你说话最实在了。” 田枝登时噎住,一时不知她是故意说反话,还是真在夸自己。 试探有风险,田枝决定装聋。 她抚着生疼的颈子,狠狠剐了眼瘫在榻里的男子。 双份怒意焰腾腾地烧着,田枝爬起身后便抬腿踹了两脚:“真他娘的丑,还想让本姑娘当外室,我呸!”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沃檀一语戳破。 “我那叫逢场作戏懂不懂?”田枝背着她狂翻白眼:“谁他娘还真想伺候这死肥猪一辈子!” 沃檀没再搭茬。 今天的任务好生无趣,这院里的糕点也腻得过份,害她分外惦记刚才没吃到的乌龙蜜枣。 “我走了,人你带回去罢。”沃檀起身拍了拍手。 田枝回身:“说点人话!你看我还像有力气扛得动他吗?” “没力气了,需要我帮你吗?”沃檀好心询问。 这话一出,刚刚还柳眉倒竖的田枝呼吸顿住,片刻后憋屈得直磨牙。 毕竟半月前,有个身受重伤的同门被她一帮,像是奇迹般自愈了似的,立马神采奕奕极度亢奋,可回去就病了一旬,躺在榻上要死不活。 后来才知道,是中了这小毒鬼的 分卷阅读3 招。 怪不得都说月沉堂没一个好人,这小毒鬼更是个歪心眼子的! “你又在骂我。”正满肚子飙脏话时,沃檀冷不丁冒了这么句出来。 田枝哪里敢承认,只能扬起脸来赔笑道:“没有的事,我不过想问檀姑娘,要不要调到我们堂口来?” 这话田枝虽是灵机一动想的,却也并非随口说说。 眼前的小姑娘雾眉纤鼻,腮畔便似那吐蕊的桃花,一捻儿杨柳软腰更是双掌可掐,哪怕是最简单的装束,却也难掩酥软招人的姿容。 这等皮相偏去学毒,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去。下回再让我听到你骂我,我毒哑你。”撂出句威胁后,沃檀拉开窗牖,凌空掠下。 回南斜街时天色擦黑,雨脚带起阵阵飞埃,把屋舍都笼进不甚清晰的烟幕里。 进铺子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沃檀就揣着包乌龙蜜枣走了出来。 嚼两颗解了馋涎后,她也不耐在那檐下躲雨,把纸包往袖管一笼,便兜头往家赶。 中途经过一丛矮榻榻的屋舍时雨声渐悄,沃檀待想再抄个近路,鼻端却敏锐地嗅到了血腥味。 不是太重的铜锈味,挟着雨的腥气。 循着这味,她于某条死巷里头,发现个昏迷在地的人。 沃檀拿脚尖踢了他一下,那人身体翻转,一张细皮白肉的脸便露了出来。 鼻梁耸直眉似疏墨,被雨水沾湿的睫毛软软地贴在眼睑,那张脸更有如兰雪一般皎白澄澈,就连鬓缘都是干干净净的,容色不可谓是不惊绝。 沃檀从袖子里捏了枚枣儿嗦着,沾了蜜的手指随意在男子衣裳上蹭了蹭,再去探他的鼻息。 唔……还会喘气的。 借着天黑前的最后一点光色,可以看出男子脸上逐渐现了青灰色,是快要升天的兆头。 沃檀就那样蹲在男子身边吃了大半包蜜枣,直到听见别巷有犬吠声传来,她才拉起男子手臂,把人扛走了。 到家后,沃檀嫌他衣服湿又脏,干脆把人扒光塞进被子里。 虽说古来医毒不分家,但沃檀解毒可以,对治伤是真没什么兴趣,故而水平时高时低极其不稳。 她忙前忙后,捣熬出的药给这人服了几剂后,有一帖他吃完还发起高热来,两瓣唇白得跟宣纸似的,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折腾两天,这人却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这日,耐心渐失的沃檀打算把人拖去城郊给处理掉。 敲定主意后,沃檀把手里最后一点灌饼塞到嘴里,于胡乱嚼咬间,跪上了榻板。 弯了腰才要碰到那男子时,却见他眉间飞快地皱了一下,接着在眼睫几回颤悸后,睁开了眼。 睡得太久,甫一睁眼,男子明显还未能适应白日里的光线,阖上眼微微眯起缓了几息后,这才重新撑起眼皮。 沃檀改跪为坐,直勾勾盯住他。 四目相触,男子眼里现了浓重的迷濛之色,他似乎想对沃檀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沃檀一怔:“你是哑巴?” 男子听清她的话,缓缓摇了摇头。 沃檀觉得奇怪,便要去给他搭脉,哪知她才摸到这人的手,他却像被惊着似地猛的一缩。 应当着实是吓得狠了,他整个人直往墙角避去。 被子一角被沃檀的膝头压住,男子这么大动作地退缩,整个人猝不及防溜出被中。 许是凉意突袭,他视线向下一扫,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第2章 怕羞 你成婚了吗? 石像般凝坐两息,男子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霎时白如石灰。 接着,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并在偏头呕出一大口血后,再度晕了过去。 沃檀眼珠子熠熠溜转,在扔掉还是继续之间纠结片刻,最终仍然拖过他的手搭了搭脉,又凑过去探了探咽部。 过了会儿,沃檀纳闷地挠了挠脸。 难不成是她下错药,把他给毒哑了? — 梦境无序,惘惘然被揉作一团乱麻。 在混混沌沌的意识间淌过几遭后,景昭被眼部密密麻麻的痒感唤回些知觉。而他彻底苏醒,则是因为眼皮骤然一痛。 掀开眼后,景昭对上两只滴溜溜的杏儿眸。 四目相对,陌生姑娘弯了弯眼:“你睫毛好长。” 不但夸,她还把证据竖到他跟前:“喏,你看。” 景昭看了看她指腹上的数根眼睫,脑子矍然冻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睡得不大安稳,是做噩梦了吗?”这姑娘明显是自来熟的性子,眉语目笑间,唇角两颗笑靥灵动无匹。 怔忪片刻,景昭的记忆渐渐回笼。他僵硬地伸手,果然在被中触到一片光裸。 对上这句询问,景昭摇了摇头。他张嘴欲要说话,姑娘却已先一步提醒道:“你最近说不了话啦,可能要吃几 分卷阅读4 天药才会好。” 景昭不明所以,对方睫毛扑闪两下:“会写字吗?” 见他点头,她直接伸出手:“写吧!” 细腻莹润的手掌探到眼前,景昭耳尖飞红,呼吸都乱了两轮。 便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照做时,突闻得姑娘脱口一句:“你身子好白呀,平时肯定不用干活吧?” 浸凉的气息倏地攻入胸肺,咳嗽再度被激起。 “怎么了这是?”见这人咳得快要断气,沃檀尚不明所以:“难道我药又配错了?” 她百思难解,正待要扶他起来帮忙拍背时,却见他摇头拒绝。 “客气什么,我都帮你擦过身子了。”沃檀热心提醒,对方一张白玉似的脸却已然红如番柿。 但见他目中浮起无奈的神色,终是从被中探出手来,边闷声收着咳,边侧头在被褥上写:“可否劳烦姑娘,将在下的衣衫取来?” 沃檀伸长手,往床底下勾出只包袱来:“你之前那套好脏我给扔了,这是我给你重新买的。” 说扔,实则是给她卖了。 那天扒光她才发现这人不仅外袍华美,连里衣里裤都是上好的绸子。就是束发的冠簪不知道去了哪里,否则落她手头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会儿打开包袱后,沃檀体贴地想要帮忙穿衣,却再度遭到拒绝。 “不敢领姑娘好意,在下自行便是。”这是景昭新写的。 “可你还伤着,不方便吧?”沃檀以为这人真是怕麻烦自己,依然殷切道:“别客气,我穿衣服很快的,不会弄疼你。” 沃檀自认已经表述得很到位,但这人像听不懂话似的,还揪住被子往里缩。 僵持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这人也许不是客气,而是害羞。 未几,沃檀唇角微撇,背身坐在榻沿。 身后开始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被子里摸索着套衣服的动静。 沃檀觉得这人好生倔,便故意皱起脸咕哝了句:“有什么好怕羞的,我给你擦身子的时候哪里没看过?” 动静停了下,沃檀转身去看,果然见到一张大红脸。 心情骤然转好,她粲然一笑:“不逗你了,我烧水去!” 看着走出的雀跃身影,景昭眉心拱作峰丘,默默加快速度为自己穿衣。 终于套好裳服后,他这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开始打量自己所处之地。 颇为空荡的瓦舍,四壁萧然。除了榻外便仅余一张矮脚的几案,上面摆着陶罐和药碗,也结着层灰。 向外看,到了灶间的姑娘,正使扇子吹着炉火。 这姑娘着实不拘小节,旁人看火时大都躬身或蹲着,唯她直接坐在了地上,连块木板都没垫。 收回目光,景昭尝试运了下气,却发现自己不仅手足掸软,连内劲都使不出来。 心知伤势不轻,他敛了思绪正待好好想想眼下的处境,却突然闻得一声娇呼。 不多时,造出动静的沃檀鼓着腮帮走回房内:“烧水的开裂了,我去找那个卖东西的,你在家等着。” 她揎拳捋袖,心里想着该怎么把钱给要回来,可人刚走到院子里,又折返回房间:“我不绑你的话,你会跑吗?” 见景昭愣然,沃檀走上前伸出根手指戳了他一下,郑重其事地唬道:“跑也没用。你中毒了只有我能解,你要是跑掉,这条命可就没了。” 景昭与她静视片刻,伸手写下:“姑娘放心,在下等姑娘回来。” 得到允诺,沃檀这才满意地走了。 去铺子时正好有别的客人,怕她言语闹事,老板支使伙计静悄地给换了个新的,倒是没让沃檀多费口舌。 提着新的铫子回家时,果然见景昭待在原地没动,沃檀便重新打了水去烧。 端着筛好的开水给景昭时,看他低头吹拂热气,好看的眉眼惹人心颤,沃檀趴在榻沿问:“你成婚了吗?” 虽然相处不算长,但景昭对沃檀的语出惊人已然有了些心理准备,闻言只是稍顿,便摇了摇头。 接着,他在沃檀越发灼灼的目光之下,勉强喝了几口热水润嗓。 扒着榻沿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姑娘眼睛雪亮,饶是景昭定力再好,脸上的热气也久难散去,极不自在。 略作思忖,景昭又开始在床褥之上写起字来。 谢过搭救之恩后,他得知自己确是被这姑娘所救。而在她的猜测之中,他是哪家富商之子,应当是路遇恶霸劫财,遭毒打一顿后,最终被扔在那死巷之中。 难怪会问他是否无需劳作…… 想起这话,红迹又攀上耳根,景昭将拳抵在唇边虚咳几声。 沃檀笑嘻嘻上榻与景昭相对而坐,可几番张口欲言后,还是暂且按耐下心头的跃动,还是决定等景昭哑疾痊愈了再说。 她越看越喜乐,这人的脸真是一等一的白净,好些人的腚都没这么嫩生的,要说不是大户人家公子她可不信。 分卷阅读5 自己可真是走运,捡了个能换钱的活宝贝。这人文气成这样,粗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身家铁定不会令她失望,谢金少说能给个千儿八百两的吧? 这样想着,沃檀收敛心绪,重新扬起的笑容中几多讨好:“你饿不饿?” — 时辰走得快,夜色倏然而至。 月光透过窗牖照进屋内,泼出几道清晖。 景昭僵直着身子躺在榻上,他的腰被抱着,肩旁便是酣梦正沉的一张俏脸。 天黑不久,这姑娘便拖着枕头钻进了他的被中。彼时他自是怛然失色,可她却说这几晚二人都是共寝一榻,还振振有辞,道是怕他夜半发病。 他试图与她陈述男女大防之理,可她却不由分说便将他推倒在榻上,旋即手脚便箍了上来,那时他气血沸涌应当昏过片刻,醒来便是这幅模样了。 半幅身子都扑在他身上,挪不动,挣不脱。 女儿家独有的芬香便在鼻底,景昭心下满是无奈。 直白懵懂,不谙世理,这姑娘委实令人难以招架。 暗自叹了口气,景昭动作放松,一寸寸向后挪移间,脑际甚至冒了层薄汗。 便在脱身眼就要成功之际,沃檀长长地呼吸了一声。 好在不是将醒,她在眉间重重打了个褶后,抱着景昭眼疾手快推过去的软枕,翻了个身。 景昭终是摆脱了手脚的桎梏,可沃檀的脸埋在枕中,右手则垂落榻旁。这般撩腿伏趴的姿势,令她的玲珑曲线直逼人眼,就连小衣都蹭起了一角,露出莹白的后腰。 闹了个面红耳赤,景昭自榻上坐起,正想替她把被盖上时,却倏地瞥见她光裸的后足之处,有枚纹印。 这般注目女儿家的身子本为唐突之举,可那纹印,他却是识得的。 通体青绿,尖喙朱红,两道黑纹由眼头贯穿至剪羽。 异化的黑眉柳莺,是六幺门人的图徽。 被这图徽攫住心神,景昭眼中明灭不定。 倘若他不曾记错的话,刺杀他的人,便是六幺门派来的。 第3章 失忆 要与在下成婚? 次日晨早,沃檀被压抑的咳嗽声吵醒。 掀开眼帘,见是景昭背着身子在闷咳,肩头不停起伏。 “嘶!我睡迟了!”沃檀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跑去灶间起火。 待端着热腾腾的药汁再回房时,景昭倒已经喘定了些。 他伸手去接药碗,却见沃檀趿着鞋子,一双莹润的足就那样大喇喇露了半截在人前。 景昭不着痕迹地避开眼去接药碗:“多谢姑娘。” “你能说话了!” 沃檀眼中乍亮,欣喜地捏他袖子:“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景昭微怔,彼时也发现自己嗓子已能发声,他端着药碗:“姑娘……想听在下说什么?” 音色温润,低沉琅琅,一把难得的好嗓子。 怎么听怎么矜贵,矜贵人儿,那肯定得有钱! 而且听他这声气儿,还不是那等子吆五喝六的乡绅之流,再看他举止,怎么着也是动辄能拿出大银票子的人物! 雪般的腮儿向上抬了抬,沃檀眼里冒着汪汪喜气儿,她紧着催促景昭:“快,快喝药,喝完我有话跟你说!” 碗中的汤药还冒着腾腾热烟,景昭委实难以下咽,便温声与沃檀道:“姑娘有何话要说,在下听着便是。” 话还未完全脱口,沃檀矍然弯腰凑近,撅起嘴朝碗口呼呼吹了两下,笑眯眯说:“可以啦,快喝罢!” 唇间呼出的气息撞到面颊之上,景昭石像般凝滞了下,过会儿才抬起碗,缓缓将药汁吞咽入喉。 “你是邺京人吗?家住哪里?”眼见得景昭饮过药,沃檀便迫不及待地迭声追问起来。 碗侧的手指微曲,景昭收起眼睑,扮出幅落寞神情:“实不相瞒,在下……并不记得先前之事。” 沃檀呆怔住:“可你昨儿不是说自己没成婚么?” “在下的意思是……全无印象。” 沃檀愕然,所以他昨儿那几回摇头,原来都是不记得的意思? 一阵静默过后,沃檀摸了摸头:“你是说,你失忆了?” 景昭微赧:“给姑娘添麻烦了。” “那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 “全然不晓。” 沃檀眼底露出讶异之色。 她确实看见这人脑袋磕有伤口,但这一伤就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个干净,未免也太惨了些。 不对。 他失忆了,她打哪儿拿钱去? 沃檀狂躁地抓了把头发,不死心地追问:“你真失忆了?” 说假话不难,但要想装得更像样一些,少不得要真假掺半。 景昭垂着眸子佯作回想,断断续续道:“不敢瞒姑娘,在下确无甚记忆……只依稀记得失去意识前,好似……在赶路……” 分卷阅读6 “赶路?莫非你是来邺京赶考的?”沃檀眸子微微瞠大了些。 景昭摇头,道是再多便没印象了。 见状如此,沃檀结结实实傻眼了。 想那时她吭哧吭哧把人扛回来,撅着背给他熬了好几天的药,就是盼着能捞笔大钱揣着的。哪知这人倒霉催的竟然失了忆,连自己姓甚名谁家财几何都闹不明白,那她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合着她忙活这么些天,就是当了场活菩萨? 眼仁石子一样发了会儿僵后,沃檀打了结的脑筋倏忽又活泛开了。 让她做亏本的买卖?那可不能够! 这么想着,沃檀便盯着景昭打量起来。 一寸又一寸,她那目光估货似的上下流连,就差没把景昭给翻个面了。 按说虽然失忆,但如果把人送府衙去,府衙会派人替他描了容相往告示墙上一拍,届时要有人认得,自然就会去揭那榜纸。可她这身份跟府衙可沾不得边,回头在吏子们跟前招了个眼熟,那不相当于自己找大狱蹲? 可她贪财也好色,不然也不会蹲着看那么好久,最终给这白脸儿给捡回来了。 眼下既然捞不着钱,寻摸点儿别的受用受用也是好的。 “你笑一个。”视线再度移到脸上时,沃檀提了这么个要求。 等了几息不见景昭照做,沃檀还当他没听清,便又重复道:“你笑一个给我瞧瞧,我想看看你笑起来什么模样。” 景昭窒了窒,瞬而面露难色:“在下……委实笑不出来。” 带伤在身,记忆全无,好像是有点强人所难。 掖下心里的悻悻然,沃檀踢开鞋子,直接坐上榻与景昭面对面。 清削的锁骨皙白的颈,一双眼瞳清泉温玉似的,而且不止皮子细腻声音还低润舒耳,这要在小倌馆里头,怎么也是个头牌的价码。 而沃檀想的,则是她在宁州出任务的时候曾经猫过一排别苑,隔壁那院是当地一员外拿来养外室的。那员外年逾七旬,脸上窝窝瘪瘪行将就木,却还总爱跑到外室那头去潇洒。 那外室女可比老员外年纪小好几轮,每每一见他去就掐肩捶腿端茶递水,殷勤得跟见了自个儿亲爹似的,给老员外伺候得一声一个舒坦,闹得她总想晓得到底有多舒坦。 日头越升越高,沃檀看了看天时,打算速战速决。 她盯住景昭:“我对你好吗?” “仗义施救,细心照料,姑娘待在下自然极好。”景昭很是诚恳。 沃檀摆摆手:“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姑娘家眼瞳熠熠溜转,怎么看都像早有图谋。 景昭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眉:“自当倾尽所能,以报姑娘大恩。” “你身无分文,又什么都不记得,浑身上下还有什么能报恩的?”沃檀直接戳破他的困境,继而弯眸:“不如留下来吧,我养你。” 景昭愕然一瞬:“姑娘……何意?” 沃檀给他算了笔帐:“背你回来,给你地方住,还抓药熬药救你的命,你少说要给我百两银子吧?但你现在浑身上下一个子儿都没有,别说还我钱了,离开这里就是活命都难。” “而且你太弱了,如果出去讨饭露宿街头,狗都会欺负你。” 沃檀持续热心地给景昭厘清现实:“你姿色尚可,要想吃上饭,只能勉强卖身去当小倌,到时候一天伺候好几波客人,说不定十天半个月身子就掏空了。” 气氛微滞,景昭心跳蓦地一滞。 他本欲假借失忆为借口,以探这六幺门人反应,再行推测动机。可眼下这走向,却令人难以捉摸。 且这姑娘说话着实不依常理,寻常男子落难,应该怎么都不至于会卖身去以色恃人。 想到六幺门人的作派,景昭不动声色地敛住心绪:“姑娘所言甚是。” 听他附和,沃檀立时觉得自己这一套套甚是有效,便也不耐再拐弯了:“戏文里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觉得可行,你说呢?” 足有好半晌,景昭喉间泛痒:“姑娘的意思是,要与在下……成婚?” “我不成婚,我养你当外室就成。”沃檀声口儿清脆,眼睛里蹿过亮亮的光:“反正你这样子也存活艰难,不如留下来伺候我。你放心,等将来咱们分了,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养老,不会亏待你的!” 眉宇缓缓平复,景昭慢慢由震荡的心绪中回过味来。 沃檀与他四目相对,掰着自己的脚丫子认真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要是不情愿,我也不会逼你。” 她信誓旦旦,倒惹得景昭心内莞尔。 这姑娘看似循循善诱讲求你情我愿,实则已然在自己身上种了剧毒,怕是他稍有不愿,她便会催发那毒,夺了他的性命。 沃檀有事吊着,见景昭沉吟不决便催促道:“你给句话,愿不愿意啊?” 稍默,景昭略一垂眸,交织的眼睫敛下些古怪笑意:“如此,便全然仰仗姑娘了。” 分卷阅读7 他倒想看看,六幺门这回又耍什么把戏。 第4章 急色 有人养本王作外室 景昭心头的臆测,沃檀浑然不知。她只觉得这人是个温顺性子,而且失忆了也不会闹着找家,倒省得自己麻烦操心。 许是因为还在病中,他面色苍白得紧,瞧着有些孱弱。 “咳咳咳……” 景昭胸腔迭动,咳得眼眶润泽。 没来由地,沃檀从他温文无害的眉宇之间,瞧出些欲拒还迎的味道来。 被美色勾捞,沃檀不自觉地崴身过去,欲学老员外那般搂抱着人温存一番。可便在她手将伸出的时候,却矍然想起正经事来。 不行,现在不是急色的时候。 心里再是痒痒,奈何时辰已经耽搁不起了,沃檀只能换上幅严肃神情,板起脸对景昭说道:“外室要有外室的样子,记得家里我最大,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出门。” 景昭自然点头应了。 见他这般识相,沃檀的满意更是提了一成。她再没多说什么,匆匆撂下规矩后便溜下榻,提鞋子急吼吼走了。 望着那足下生风的身影,景昭看眼日阳掐着算了算天时,当是六幺门人复命的时辰。 只是…… 他起身出到屋檐之下,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发现这周边竟好似无人蹲视。 莫不是……笃定了他不敢离开? — 虽为江湖门派,六幺门的据点,却藏在一座名为同灵寺的深庙之中。 六幺门下共分四处堂口,分别是日升与月沉、天番与地阳。 而沃檀所在的,便是肩负毒蛊之术的月沉堂。 她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时辰上仍有些余裕,便慢悠悠在外头溜达了一圈,这才跃上某段墙头。 在墙肩猫了没几步,便见不远处有两个扭腰摆臀的风骚身影款款而来。 沃檀摒息搭目,见左边是上回跟她执行过任务的田枝,右那个则叫胡飘飘,也是日升堂的人。 近了,便听到胡飘飘捏着唱戏一样婉转的嗓子道:“听说曹相孙女死了,嫁入东宫的换作了陈家千金。咱们六幺门现在效力陈府,这么一合计,岂不等于投入太子门下了?”顿了顿,她又压低声猜测道:“你说那曹相孙女的死,会不会……” “就算是咱们的人做的,门派任务不公诸也不让打听,咱们赶哪儿晓得去?”田枝声音不咸不淡。 胡飘飘想了想:“也是。管他呢?傍上太子咱们要是能拿更多钱,自然什么都划得来。” 田枝斜眼睇她:“你是想多拿些钱,还是想盘弄盘弄那个太子?” 二人到了墙根下停住,胡飘飘嗔了声呸:“你当那太子是个什么干净东西?老娘才不稀得跟那些权贵玩,有闲功夫我不如想想怎么亲近咱们南楼主。” “嘁,少吹牛了。敢打南楼主的主意,你是给自个儿提前挖坟呢?”田枝白眼奉送:“没听见刚才南楼主怎么罚人的?碎骨刑,手指头直接拿铁锤给你一节节敲断再接好,来回三次,是个人都得被折磨疯,你小心被他听到,明天就扔你去地牢。” 胡飘飘嗤笑着大言不惭:“那又怎么样,我先把他给采了!他要敢找我的不痛快,我就先把他妹妹给捉了,看他还敢不敢动我!” “别了吧,当心那小毒鬼先把你毒翻。”田枝好心提醒。 胡飘飘弹了弹指甲:“少唬我,我早就听说她脑子不大好使,应该是以前当乞丐的时候被打傻了,就她那点儿小脑筋,她能斗得过老娘?” “……那你自便吧。” 结束前番话头后,田枝以个妖娆的姿势靠在墙边叹道:“听说九王爷清俊斐然,男色中的极品,要能尝一尝他的滋味就好了。” “得了吧,怕是你还没接近他,就被王府卫从射成筛子了,还采个屁!”胡飘飘同样给她泼了盆冷水。 田枝被激起心性:“瞧不起谁呢?改明儿我就去王府混个侍女当当,你且看我能不能扑倒他!” 这头正你来我往地斗着嘴,忽见屋舍中出来两个男子的身影。 行在前头那人身着菘蓝长衫,走下庭阶后,止于一丈开外。 直鼻薄唇的好皮囊,一双狭长的柳叶眼儿虽极为惑人,但神情寡淡至极,瞧着很是苍郁冷寂。 看清来人,墙角适才还口花花的二女俱是端正身姿,朝男子恭敬地行礼:“南楼主。” 沃南凛如霜雪的眸子朝这头一睇:“下来。” 二女还愕愣间,便闻风声倏近,胡飘飘的手臂被人亲昵挽住:“听说你刚刚得了一株百年肉芝?” 胡飘飘被炸出满背冷汗,她见鬼一样看向沃檀:“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沃檀翘起嘴角,眼睛像两泓清亮的月牙:“我想要你的肉灵芝。” “你有病?那是老娘拿命换来的,凭什么给你?” 被胡飘飘骂 分卷阅读8 沃檀也不恼,仍旧一幅笑模样,只摆正头朝前却喊的是:“阿兄,胡飘飘想采——” 嘴被迅速捂住,胡飘飘骇得睁圆了眼:“你要做什么?” 沃檀朝她扑闪了两下眼睫,意图不言而喻。 对峙片刻,胡飘飘目光淬火:“半株。” 沃檀拍开她的手:“阿兄,胡飘飘说——” “好好好我全给你!”胡飘飘妥协得咬牙切齿。 “檀儿。”对侧的沃南皱眉望来:“到底要说什么?” 沃檀得了想要的,便随意往他背后一指:“胡飘飘想采乌渔,还说要把他采个精尽人亡!” 乌渔没想到自己跟出来看个戏也能招事,他嘴角狂抽几下:“檀姑娘莫要说笑。” “没说笑,我亲口听胡飘飘说的,不信你问她!”沃檀指了指田枝。 田枝被迫同流合污:“檀姑娘说得对,我也听见了。” 被架上台,所幸乌渔生得也算客气,胡飘飘便顺势掐嗓子抛了个意味万千的媚眼:“乌左使,有空来寻奴家作耍呀……” “……” 待日阳堂的二女皆散,沃南淡淡瞥了眼妹妹:“少与人结怨。” “没结怨,我们好着呢。”沃檀伸了个懒腰:“而且阿兄管着天番堂的,门内谁敢动我?” 见胞妹这样粗枝大叶,沃南拧了拧眉:“邺京不比宁州,满城的官兵暗探比耗子还多,最近又戒严了,你别整天跳猫子一样到处蹦达,小心栽了黑。” 沃檀嗯嗯啊啊地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放心上。 “任务几日前便完成了,你今日再晚半个时辰复命期限便过了,在忙什么?” “忙着找住的。”沃檀捡了根树枝掰着,信口胡诹。 “你换住处了?现下住在何处?” “门规不许问人住处。” “檀儿。”沃南眉头轻绞: “我是你阿兄。” “那也要遵守门规,我师父都不问的。”沃檀把树枝往他袖中一塞:“我去复命啦,阿兄回见!” 好端端被她送了根满是泥灰的树枝,沃南板起脸看着已然蹦远的娇俏身影,额头青筋是跳了又跳。 多年不见,他这个妹妹的性子真是越发乖僻了。 想当年他领着她入了这六幺门后,为了能博个更好的前程,他卖力得了上头赏识,得以跟着来了这邺京城刀口舔血。之所以把她一个人留在宁州,也是因为宁州的任务不像邺京这般凶险。待到他去年接掌了天番堂后,才动关系把她调来了京都,终于兄妹团聚。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古怪。 可你要说她古怪吧,她又一团孩子气,但要说她冒失,她这么些年执行近百桩任务,领罚的次数两只手能数得过来,又证明是个精乖可以料理得了自己的。 见得沃南神色不虞,乌渔顺势巴结道:“可需要属下跟一跟檀姑娘,探探她的住处?” 沃南低头拂袖,无奈地摇了摇头:“由她吧,你自去忙你的。” “属下遵命。” 辞别沃南后,乌渔七弯八绕地穿街走巷,最终到了一处偏僻陋巷。 巷尾深处立着抹孤挺清瘦的熟悉身影,认出该人身份后,乌渔激动不已:“王爷!果真是您!” “见到本王还活着,你就如此高兴?”景昭回身看他,眉眼依旧温厚近人,音腔却有些半笑不笑的意思。 “听闻王爷遇袭下落不明,小的这几日寝食难安,不敢有半句虚言!”乌渔躬身作礼,态度凛然。 “本王遇袭时日尚短,消息应当还是封锁着的,你从何得知?” 飘轻的笑声扑到耳旁,乌渔头皮发紧时,又听得句清淡声腔:“本王此刻身受重伤且被种下剧毒,你若出手,本王必死无疑。” 暗示性十足的话语,不温不火的态度。感受到景昭的虚弱后,乌渔心念微动。 各色冲动在体内激来荡去,乌渔难以自控地揣摩着当中的真假……可片刻后,他还是没能敌过根植在心中的深浓戒惧,终是作罢。 看似端方君子,实则做的事说的话让人根本摸不透心思。在他这里,真假虚实都不一定。 所以这表里不一的老狐狸,肯定又在故意试探自己。 察觉到乌渔几变的神色,景昭徐徐挑着嘴角,面容一派温煦平允:“本王今日唤你来,是有事交予你。” 乌渔忙不迭表态:“但听王爷吩咐!” “曹相孙女遇害之事,你可有听闻?” 乌渔略想了想:“道是前些时日在玉清寺还院时,不慎跌落高台,死于利石穿腹。” “你去查一查,此事与六幺门是否相关。”景昭抵着唇咳了两下,说话时微微带喘。 乌渔脑内疾转,很快便把事给理了个大概。 若往朝政上论,曹相此前站的一直是太子,而他身前这位九王爷,支持的则是当朝五皇子。 如今这王爷关心起曹相孙女的死因,且明确让查是 分卷阅读9 否与六幺门相干,想也不过两堂事罢了。 头一个,当是曹相怀疑其孙女之死并非意外,且死因与六幺门相干。而与之相联的,便是那位曹相爷对东宫生了异心,有意转投五皇子,助其夺储。 若能查出确是陈府指派六幺门害死曹相孙女,以谋太子妃之位,那么曹相的旗子,便顺理成章要到五皇子这头了。 不待他多想,景昭再度开口:“六幺门哪处的人,会在腰侧留有披针纹?” “披针纹?”乌渔缩了缩眉头:“据小的所知,门人皆于后足刺柳莺为记,不曾听闻哪个堂口会单独纹印于腰侧,王爷为何这样问?” 景昭眉心微微颦起。 之所以问这个,盖因他昨夜见得黑眉柳莺之后,又于沃檀衣不覆体的腰侧,见了枚披针纹。 那披针纹形似柚叶,紫红的表皮微微皱缩,看着不似胎记之流,更像是被生生烫上去的。 他原以为这是何等特殊印记,却原来……与六幺门无关么? 垂目思索过后,景昭重新抬头,这回的目光却是眺向乌渔的后方:“万里。” 乌渔倏地回身,果然见个瘦杆杆的黑衣人自巷口行来。 那人生一对浅棕异瞳,鼻若山岳,即使是离人只有几步之遥,也难以捕捉到他的气息。 回过神的乌渔胸口急撞,所以令他忌惮的这个异人,刚才根本没有潜伏在这里! 景昭负手上前,看向乌渔笑如菩萨低眉:“本王适才提醒过你了,可惜你顾虑太多,胆子也太小,才错过杀本王的绝佳时机。” 眼球飞快地颤着,乌渔咬紧腮帮:“小的对王爷忠心耿耿,绝不敢有旁的心思!” 景昭直起身来,也没了逗弄的心思:“若有进展可施信号联络,无事莫要来寻本王,去罢。” “小的遵令!” 待乌渔离开后,万里眉头紧皱:“王爷先行召见这人,是为了试探那日六幺门派去刺杀的人里头,是否有他?” 景昭点头。 “王爷也太过冒险了,若他当真下手……” “有你赶来替本王收尸,岂不正好?”景昭声音极淡。 万里登时哑住。 未几,万里闷声问:“那不知王爷试探的结论如何?” “此人还能再用。”景昭蹙着眉尖,半咳半喘地扶住墙:“祸福相依,本王这一失踪,刚好能避过虞陵祭祀。况若不叫六幺门得逞一回,如何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听他咳这么几声,万里敏锐地闻出血腥味,然不待他开口,景昭便率先吩咐道:“迟些你自去忙你的,今日见本王之事,无需说与其他人。” “王爷不让属下说予府里听?”万里矍然大惊:“可五皇子那边……” “连本王身旁有贼细都不知,如此大的疏忽,难道不值得府卫多急几日?”景昭神情安适,声音低缓平淡:“还有舟儿太过依赖本王,此番本王正好让他独对东宫,也要教他明白本王不可能永远在他身后,总有一日,本王要离……” “王爷莫要说这样的话,您身子一定会好的!”万里急急打断他,又看了看他的衣着:“王爷如今于哪处休养?可有人在王爷身旁伺候?” 提起这事,景昭眸中挟起些笑意:“有人要养本王作外室,机会实在难得,本王想趁这段时日,体认体认个中滋味。” “???”万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外,外室?” “正好给本王提供了个住处。”相比于万里的磕巴,景昭口吻煞是冷静:“本王自生于这世上,便总也不知明朝是否能睁眼,日复一日养于宫室府邸,早便觉得这日子乏味得紧。趁这几日可试试别样生活,也不枉来这人世一趟。” 万里听罢,眼里浮起些不解的神色。 他脑子简单,拐不了太多弯,景昭这话若按他的理解来说,便是:本王好日子过腻歪了,想去伺候伺候姑娘。 这样想着,万里直恍惚不已。 是他肤浅了,他怎么不知自家王爷,竟然有这等子爱好? …… 别过万里后,景昭回了沃檀的小院子。 简陋的房舍之中,他望着甩在箱笼外的几件女子衣衫,以及横七竖八散落在地的女鞋,垂目思索起来。 为人外室,要做些什么来着? 第5章 文案 闭气了 复过命后沃檀往回走,怀里揣着胡飘飘那头顺来的灵芝。 路经个面摊时肚子咕咕乱叫,她便就地要了碗面,大快朵颐地嗦了起来。 “摊主,麻烦来两碗汤面,一碗清汤一碗肉浇头。”温温袅袅的声音响起,棚里进来位挎着竹篮子的妇人,面容秀美笑容也和善。 然而她刚出现,沃檀邻桌一麻脸妇人便冷哼道:“男人养在外头的玩意儿都敢抛头露面了,真是世风日下。” 与她同桌的妇人则压着声音纳问:“你怎么知道她是?” 分卷阅读10 “狐狸一样的身段,说话故意细着腔儿,哪个正头娘子这种作派?”麻脸妇人死样怪气地喷鼻:“而且她搬来这么久,你可见过她男人不曾?” “那倒是。” 养在外头的玩意儿,就是指外室。 沃檀一边吃面,一边偷瞄这位美妇人,见她面庞光静双肩削瘦,两条眉儿柳枝一般弯又细,虽然姿色不差,却也能看出上了些年纪。 而且她脸虽好看,挎着篮子的手却有着与之不大匹配的粗糙,甚至骨节处还生有未愈的冻疮,更别提穿在身上打了补的衣裳了。 当人外室当成这样,确实有些磕碜,怎么也不像有钱人家拿金玉娇养出来的。 沃檀捧着碗喝了口汤,暗自思索着要给自己家里的那个多买两套新衣裳,不能让他出趟门也这么寒碜。 不过人还没睡到,管吃管喝都花了她不少钱,得快点想办法拿点好处了。 吃完面后,沃檀去了对街的成衣铺。 楼上卖的都是贵价衣裳和首饰,她舍不得,便打算只在一楼随便选几件。 挑完正想去结账,铺子中陡然起了阵骚乱,掌柜和侍者纷纷跑出门口,去迎一辆刚刚停稳的马车。 马车帘子被掀开,打里面下来位华服闺秀。 那位闺秀生得如琬似花,但就是不会拿正眼瞧人。自落地后,她对打头哈腰的老掌柜压根不搭理,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径直便往里走。 接近门槛时,不知打哪儿钻出个抱着破瓷碗的小乞儿来。 那小娃娃衣衫褴褛,一张黑不溜秋的脸连嘴角都烂出了壳。他跪在闺秀跟前,高高举起碗:“求贵人打发点。” 闺秀嫌恶地瞥了一眼:“哪里来的下作东西?滚开!” 旁边仆从见主子眼色不对,便捋了袖子要去搡那小乞儿,却被个戴着金簪的婆子制止住。接着,那婆子凑到闺秀身边,与她耳语起来。 旁的人或许听不见,但沃檀却是支着耳朵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婆子在劝闺秀:“小姐即将嫁入东宫,可不好在人前动火气。左不过是个花子罢了,赏他几两碎银,咱还能博个美名。” 在婆子的劝解下,闺秀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让人把那小乞儿搀起,不仅好生嘘寒问暖一番,还亲自递了个装有银钱的荷袋过去。 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惺惺作态,但动动嘴皮子说不定能讨份好的事,也鲜少有人拒绝。因而跟着府里下人和掌柜道好的人,并不在少数。 那闺秀心情颇好地弯着嘴角,在一众赞扬与吹捧声中,迤迤然去了楼上。 这样的排场与动静,立马引来人问:“这是哪家府上的贵人?” “那位可是陈府千金,未来太子妃。”店里伙计小声答道。 “哟,原来就是这位啊?那真真是惹不得的人物。”围观有人啧啧有声:“曹相孙女也是福薄寿短,再撑多一个月都入东宫了,怎生就出了那么档子事?这不就是白给人作嫁衣裳了嘛?” “可不是?”有胆子大些的压低嗓门道:“要说东宫那位也是个薄情的,前未婚妻才死没多久就立马定了新妃人选,曹相能没点怨?” “怎么不怨?听说曹相是请过旨,想让典仪推迟个三个月的。陛下本也允了,可淑妃娘娘却出面说这日子特意找司天鉴算过,改了就不吉利了。” 眼见话越说越露骨,小伙计生怕惹事:“哎哟几位客倌,可别再、” “救命啊!杀人啦!” 楼上蓦然传来几声尖叫惨嚎,乱七八糟的动乱一听就是出了事。 铺子里的人都乱腾腾地往外跑,沃檀也跟着跑了出去,但兴致勃勃地蹲在外头多听了会儿动静。 事由不难猜,有人埋伏在楼上,意欲掳杀那陈府千金。 眼见京衙的人出现,沃檀及时歇了看戏的心思,晃晃悠悠转身走了。 回到家时,见景昭立在院中负手望天。 “在看什么?”沃檀走过去。 “在等姑娘回来。”景昭温煦一笑,眉间光色溶溶,甚是蛊人。 站了起来,沃檀这才发现他身量倒不矮,别说和她比了,就是较屋门头都要高些。 “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个卷饼。”沃檀献宝一样掏出纸袋:“嗱,我替你尝过了,真的好香!” “多谢姑娘,在下尚且不饿。” “那也得吃,不然你等会儿饿了怎么办?” 在沃檀带着逼迫意味的坚持下,景昭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纸袋。 好在那卷饼实则也就剩有半个,倒不至于噎胀。只吃饼时被沃檀瞬也不瞬地盯住,直把他望得极不自在。 沃檀极为体贴周到,待见景昭吃完,还推了推茶碗过去给他润喉。 景昭道过谢,捧着茶碗才喝了两口,便听沃檀问:“好吃吗?” “好、唔……” 茶碗摔在桌上,姑娘家招呼也不打便贴了上来,直把景昭扑得仰面于地。 分卷阅读11 两唇相触,与其说是亲吻,还是啃咬二字更为贴切些。 沃檀抓着他的衣襟乱蹭一通,直把人逼得呼吸又疾又乱。 可也就十几息的功夫,她闭眼啃得正欢时,身下胡乱挣扎的人忽然没了动静。 睁眼一看,却见景昭长睫盖目,被亲闭气了。 第6章 缠磨 会伺候人就好 约莫戌时,景昭转醒。 眼皮才将撑起,便与沃檀的视线相触。 还是那双灵动的眼儿,但不似先前的霍霍闪灼,目光很是难言。 对视片刻,沃檀幽幽地说了句:“你怎么动不动就晕啊?真费钱。” 她刚抢来的灵芝本来打算留着给自己喝的,可这人一厥,她就只能忍痛把灵芝熬了喂他。 要不是探过鼻息和脉像,真该怀疑他是看到自己藏在怀里的好东西,才故意装晕的。 听出沃檀的不满,景昭低低地道了声抱歉,嗓音又虚又哑。 见他孱弱成这样,沃檀面颊微谷,火气憋在胸口倒有些不好发作。 折腾一通天也黑了,沃檀趴去景昭颈旁,还伸手拽了拽他的耳朵:“你快些养好吧,总这幅样子可不行,病病歪歪的以后怎么伺候我?” 肩头被倚着,景昭眸子微挑,眼底浮露些复杂神色。 作人外室,便该服侍于榻的,他还真就就忘了这出…… 静了半晌后,沃檀张嘴打了个呵欠,喃喃道:“你器|.物挺丰伟的呀,以前应该没有用过吧?” 景昭面皮一抽,委实不知该如何答她。幸好这话尾的语声渐消,便顺势当她梦呓了。 躺了不到两盏茶的光景,腰间又横了条腿上来。 景昭渭然叹息,这姑娘真是直白得令人抚额,可嘴里吐出的腥膻话看似信口拈来,实则也不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他与六幺门结怨甚深,其门人要杀他并不奇怪,吊诡的是,他竟然被个六幺门的姑娘给救了。 他留下的原因之一,便是想看看六幺门的用意,可救他这姑娘,好似还真就只是贪他身子? 若当真如此,可委实荒唐,也委实……有意思。 然而景昭兴味簇起,沃檀却感觉自己当了冤大头。 她这个外室脚步虚浮走路飘轻,好像随时能离地飞起来。要不是探过他确实不会武,这轻功恐怕要赶上她师父了。 而且有时候她稍稍抱他一抱,若是力气大了些,他便会踉跄着倒地。 再有这人动不动脸红,一脸红就必然要咳,咳得震天,且十回里少说两回是见血的。 沃檀粗粗算了算,不到一旬光景他拢共晕过五次,咳了两回血,就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 “你连暖床都不行,我养你做什么?吃干饭吗?” 这话实在叫人尴尬得紧,景昭喉结微动:“待在下身子好些……” “你到底行不行啊?”沃檀目带怀疑地看了看他腰腹:“难不成是什么银样蜡枪头?” 景昭素有咳疾,然而在这小院里待的时日,却远比他在王府时还要咳得频繁。 沃檀有些娇恼:“人家养外室都是为了疏解肉|.欲当账里鸳鸯的,你倒好,动不动咯血晕倒,我真是亏大发了!” 然而抱怨归抱怨,自己砸了那么多银钱心血救回来养着的,要就这么咳没了,她才是真的半点好都捞不着。 况且这病秧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这张脸俊美风华,性子也温煦,任她说什么都默默受着,几时都是幅清和平允的神情,让人觉得哪怕对他为所欲为,也会被他无任包容。 沃檀怏怏不快地去捣药,才捡了些草药入药碾中时,一双雪玉般的手搭在碾轮上:“我来罢。” “你成吗?”沃檀拿余光腻他一眼:“等会儿要吐口血进去这点草药全没了,我又得花钱去买。” 景昭好脾气地笑笑,上去接手了。 沃檀蹲在旁边看了会儿,见他确实忙活得有模有样,便信手捡了块碎瓷片在地上画鳖,时而偏头欣赏下景昭的侧颜。 彼时正值午后,炯碎的日光和着夏蝉带出些聒噪的暑气。 沃檀挪去景昭身边:“你怎么不问我是干什么的?” 景昭缓声道:“姑娘不说,我便不该问。” “还挺懂事。”叽哝一句后沃檀起了谈兴:“要不你猜猜?” 景昭分拣着药材,仍是摇头推拒:“在下才疏学浅,委实不知从何猜起。” “随便猜嘛,说不定就猜中了?”沃檀怂恿道。 姑娘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双忽嗔忽喜的杏儿眼水亮亮地缠着人。她方才还对景昭嫌弃有加,这会儿便以利相诱:“要猜对了,我再给你买套新衣裳!” 打小锦衣玉食,从未料想有朝一日,竟有人会拿新衣来诱他。 景昭被缠磨得心下失笑,便暂且搁下手中活 分卷阅读12 计,转头对上沃檀。 后足纹有黑眉柳莺,六幺门人。 擅长使毒,应当隶属的是月沉堂。 待命家中一旬有余,位阶……应当只是普通门众。 “你看我干嘛?倒是猜呀?”沃檀催他。 景昭眼尾流出几分笑意,故作沉吟道:“姑娘通晓医理,当是哪桩药铺千金?” “不对,再猜。” “姑娘识文断字,莫非是哪家府上请的西席?” “也不对。” 接连猜错几遍,景昭无奈苦笑:“在下属实猜不中,姑娘莫要为难我了。” “那我直接告诉你,你想听吗?” “愿闻其详。” “我是……”拉着长音故弄半晌玄虚后,沃檀眯起眼睛朝他狡黠一笑:“你一个外室知道那么多做什么?会伺候人就好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景昭摇了摇头笑得温和无害,像是全然不在意被她作弄。 翌日上午,沃檀收到了门中秘信。 以最快速度赶到时,却见月沉堂的议事厅中除了自己的师父杜雁之外,还有她阿兄沃南。 “檀儿,到为师这来。” “师父。”沃檀上前行礼:“不知何事召徒儿?” “有一桩任务要派给你。”杜雁慈爱地抚了抚沃檀的手:“陈府千金几日前在府外遇袭,昨儿又险些于府内被人毒害。陈大人爱女心切,便命我月沉堂与地阳堂各挑选一人扮作女护卫,随从那陈姑娘左右。” “师父是想让我去么?”沃檀问。 “正是。” 杜雁才点过头,沃南便铁青着脸插话道:“杜堂主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另寻她人替代舍妹?” 闻得沃南这般请求,杜雁笑而望道:“陈大人想要的是与他女儿年岁相仿之人,我堂内但唯檀儿再合适不过,不知南堂主何以不愿她接这桩任务?” 沃南绷着面容:“听说那陈家千金嚣张跋扈,不是个好相与的。杜堂主也知檀儿孩童心性,并不适合随从那般骄纵的官宦千金,就怕她会惹祸。” “惹了祸自有门规处置。况檀儿此去并非为婢,又怎会与那陈姑娘有所冲突?南堂主未免想远了些。”杜雁笑意悠悠:“我也想卖你个面子,但如今是真挑不出旁的人来。” “月沉堂人数众多,再行挑选,定能选出比檀儿更适合的。”沃南沉着嘴角,仍是坚持。 杜雁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笑意渐渐退却:“南堂主护妹心切我可以理解,但门规列明不可循私,南堂主再得门主宠信,也没有插手其它堂口事务的权力罢?” “没关系的阿兄,我去就是了。”眼见气氛僵硬,沃檀过去捏了捏沃南的袖子,与他悄声道:“那陈府千金我见过,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 沃南的唇角向下压了压,眸光于沉凝之中,又似含着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小片刻后,他抬手摸摸胞妹的发丝:“凡事隐忍些,等她嫁入东宫,这任务便结束了。” 沃檀向上抬了抬腮:“阿兄放心,我省得的!” — 接近日暮之时,踢着石子回到家的沃檀嗅到一股子香味儿。 微微的糯香,却好似抚平了她莫名低落的心绪。 推开院门,灶间浥浥炉烟之中,郎君颈线流畅眉目朗朗,即便是穿着朴素的青衫简袍,仍难掩他的天人之姿。 见了沃檀,郎君展眉一笑,温润清明。 “姑娘回来了。” 沃檀诧异地看他:“你会煮饭?” “只会煲些清粥罢了,算不得什么。”景昭低头搅弄着锅内:“险些焦糊了,幸好添水及时。” 不过是煲了锅白粥,却引得沃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将粥放下后,景昭心下思索:“姑娘……不爱喝粥?” 沃檀摇摇头,却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盯住景昭。 便在景昭被盯得有些发毛之际,才见她眉眼轻弯,笑着露出几颗齐整莹洁的牙齿:“突然觉得你还是有点用的。” 没头没脑的话撂出后,沃檀转脚便往外跑:“我去称点佐菜回来!” 见那足下生风的背影消失在院外,景昭不禁揉了揉眉尖。 貌美精怪,又霎雨霎晴让人捉摸不透,六幺门的人,当真异乎寻常。 …… 是夜灯烛照壁,半明半昧。 桌上放着清粥与几碟小菜,而手里撕着驴肉炊饼的沃檀,则在絮絮叨叨嘱咐景昭:“我明天开始要去挣钱养你了,可能不会经常在家,你好好呆着等我。”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再度唬道:“你要敢逃跑的话……” “姑娘待我极好,我为何要跑?”景昭话语诚挚,目中噙着抹温柔笑意。 这般态度沃檀满意极了,登时便倾身过去,油汪汪的两瓣唇毫无章法地开始胡乱亲蹭。 不用想也知晓,自己脸上定然花得没法 分卷阅读13 看。 景昭耳根通红,只能无奈地偏了偏脸,温声哄她道:“先用膳吧。” 月光幽幽照着街巷,对侧的屋脊之上,几名身着劲装背负长刀的人面面相觑:“里头那位……可是咱们王爷不是?” 第7章 去王府 九王爷被寻回 历经千难寻来,却见自家王爷被个女流氓抱着腰舔脸,卫从们集体懵了。 再看那小院之内,色胆包天的女流氓又攀在他们王爷肩上,正在咬他们王爷的鼻子,那手更是开始往下摸…… 眼看主子被这般那般狎昵亵玩,卫从们哭丧着脸涕泪纵横:“这,这也太造孽了,五皇子会杀了咱们吧?不以死谢罪,怎么对得起王爷受的这份苦!” 他们端仪雅正,清圣般的爷……真是遭大罪了! 有卫从问统领韦靖:“头儿,要出手吗?” 韦靖两排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都准备着,待我一声令下,势必要把那女花贼就地擒拿!” 韦靖浑身绷紧呈急箭之态,待一切就绪他正欲挥臂之际,却陡然见那院房之内,景昭朝他们的方向抬起了手。 面色遽然一变,韦靖刹住动作。 王爷竟然发现了他们,还让他们原地待命? 所以他们王爷,并非是被挟制强迫? …… 确实不算强迫,但景昭的狼狈有口难言。 这姑娘上来就捧他的脸,攒着劲儿亲了个痛快,活像市井的街溜子作派。 品呷与品尝真真不是一回事,这猫儿似的姑娘有着孩童的娇横肆意,对他是又蹭又挠。 她干着登徒子的勾当,与其说是讨要欢|.愉,倒不如说是在拿他当磨牙的消遣。 而他被她压抱着,木头人一般任她施为。 可是迎合……好像也不该是那么回事儿。 大暑夏的,两个人滚得一身汗,她发力缠他,把张榻弄得口支口支作响。这会儿要谁躲外边偷个墙角,还道是听了出活|鸳.鸯的戏码,谁又能料想得到是这么个场景。 直白得令人头疼,言行路数也不按常理,他不敢想的她都能做,偏还不带什么故作勾|.引的色气, 身为承受方,景昭的声音却有些虚软:“姑娘明日既要出门,不如还是早些用完膳安置?” 这话将落颈间便倏忽一疼,黑乎乎的脑袋终于从他身上挪开:“要留个印子。”沃檀得意地笑道:“我听好些男人在榻上都爱说这话的。” 景昭默然,片刻匀了匀气息:“粥要凉了。” — 隔天破晓,一众熬青了眼的卫从眼睁睁看着他们王爷爬起来淘米煮食,与那女流氓用过早膳后,又亲自送她到院门。 腾浮的濛濛晨雾中,一个身如松岳俊挺卓然,另一个则懒懒散散走路揣袖,恁地别扭。 走出小段路后,女流氓又折返回来,仰脸笑嘻嘻地说了些什么,而他们王爷松和着眉目似在应承,方得了对方绽颜弯眸。 末了,那女流氓轻佻地拿手勾了勾他们王爷的下巴,还踮起脚在他们王爷耳垂上咬了两口,这才踏着散漫的步子离开了。 未得命令,卫从们都如旧猫着。直到景昭净碗扫地后负手立于院中,抬眸不偏不倚觑中他们蹲守之地,众人头皮一紧,这才下饺子似地蹿了进去。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卫从们忙不迭请罪。 景昭并未多说什么:“走罢。” 披上披风行至院门时,他吩咐韦靖:“回头让人取些银票来,这女子好歹救过本王,理应重谢。” 韦靖顺势问道:“属下观那女子应当是识武之人,王爷可知其身份?” “六幺门人。” “便是此番刺杀王爷的六幺门?!”韦靖鼓圆双目,立马请命道:“那该擒回王府重刑审问才是!王爷,可须属下带人去追?” 景昭拢着披风咳了会儿,面色有些泛白:“普通门众罢了,应当是巧合之下救了本王,不必多心。” 马车渐渐行远,很快便驶离了这个短暂待过的巷弄。 便在景昭归府不久,沃檀和胡飘飘被领进了陈府的一处宅院。 陈府本就宏敞华丽,这处院落更是几乎到了步移景异的地步。 而二人被领进的房室中熏着上等的香料,牙屏绣帘更是无一不透着奢贵之气。 “小姐,老奴把人带来了。”老管家躬低着身子,惴惴地向正在用膳的人禀话。 陈宝筝低垂着眼喝了两口粥,这才慢慢腾腾地抬起头,斜着双目去瞥来人。 不过一眼,她立马便把脸挂了下来:“是找不到人么?怎么挑了两个这么不懂规矩的?” 管家为难地看向沃檀与胡飘飘:“二位……” “见到小姐不懂问安,你们两个是哑巴不成?”抢话的是陈宝筝身边的大丫鬟,名唤丁香。 沃檀没有说话 分卷阅读14 ,胡飘飘倒娇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只她还未开口,陈宝筝便不悦地蹙眉:“算了,这两个人我瞧着不顺眼,你去换其它的来。” 先头被骂哑巴已经让胡飘飘很是不爽,此刻见这陈府千金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她脸上更是青青白白变个不住:“走就走,老娘还不稀得待!” 管家心头暗暗叫苦。 六幺门也不知怎么回事,选来的女护从一个身段妖娆一个眼眉可人,怪不得他们小姐脸色这般难看了。 这下眼见胡飘飘转身便走,他连忙过去拦住:“女侠留步啊!” 胡飘飘翻着白眼冷笑:“我们是来当护从的,不是白给你们羞辱的。既然这样不满意,那我们还待着做什么?” “哟,气性这么大呢。”丫鬟丁香在后头怪腔怪调地呛道:“说话曲里八拐跟唱戏似的,我还当哪家楼里的粉头跑出来现眼了。” 身形顿住,胡飘飘凌厉的目光射向丁香:“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剜了!” 素来打狗要看主人,胡飘飘的威胁再度惹恼陈宝筝:“这里可是陈府,你敢动她一下试试?信不信本小姐先让人剜了你们的眼珠子!” 丁香是仗势傲睨惯了的,见主子护着更加做作地拍着胸口:“可吓死人了,口气这么大,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这般主仆情深,气炸心肺的胡飘飘正待发作时,闻得有人扬声而来:“行了!都别闹了!” 跟在这话音后头,进来个戴着金簪的婆子。 这婆子沃檀倒是认得,就是那天在成衣铺子里劝诫陈宝筝的。且她显然在陈府有些分量,得她出声,那嚣张的丫鬟气焰都低了下去。 管家如遇救兵,快步迎上去:“周嬷嬷来了。” 周嬷嬷朝管家点了点头,俱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 江湖中人到底和后宅女子不同,脾气大都直来直去受不得什么委屈,这点他们夫人早有预料。 而之所以没有提前与小姐说,除开试探这两名女护卫底子性情外,也是故意让小姐给她们来个下马威,好使这二人对小姐的脾性有个了解。 “嬷嬷!这两个人我要换掉!立马给我换掉!”消停片刻,陈宝筝便嚷嚷起来。 周嬷嬷暗自叹气,这还真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毕竟六幺门虽说效力于陈府,实则陈府话事权也就五成左右。以六幺门的实力来说,将来若脱离陈府,另寻势力依附并不算难。 “小姐,夫人说了,您的安危为重,还是莫要任性。” 与陈宝筝转述过这话后,周嬷嬷又望向六幺门的两名女子。 对比张牙舞爪的胡飘飘,怎么看都是一声未吭的沃檀要更好拿捏。 心中略作度量后,周嬷嬷走到沃檀跟前,正色道:“二位既入了陈府,便该依我们后宅的规矩来。再怎么样小姐都是主子,不可跟主子驳嘴,这是最低该守的规矩。” 胡飘飘在旁似笑非笑:“这位嬷嬷打量我们憨蠢怎么着?你们后宅奴婢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真按这规矩来,我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周嬷嬷没料到胡飘飘不依不饶这么难缠,拧了眉将想说些什么时,便听有脆甜的声音响起道:“这位嬷嬷,小姐刚才一见我们就说要换人,应该是不相信我们能护她周全?” 没想到沃檀竟会主动递台阶,周嬷嬷心内窃喜,立时接话道:“姑娘猜对了,小姐正是这么个想头。” 沃檀黑绒般的长睫扑搧了几下,笑得极其烂漫:“那好办啊,我们可以给小姐证明,是能护住她的。” “这……如何证明?” 沃檀抬手指了指胡飘飘:“她剑法很好,可以舞一段给小姐看。” 胡飘飘先是愕然一瞬,但在与沃檀对视几息后,蓦地自她沁沁的眼波之中读出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话毕,胡飘飘“锵”地抽出佩剑,瞬间化身鬼魅一般,在那室内游走起来。 她砍劈扑袭,直把柄剑舞得寒光阵阵,吓得满屋子人面容悚然惨白。尤其是在成衣铺子里险些被伤到的陈宝筝,双手索索发抖不说,一颗心更是突突乱跳。 将近一盏茶后,胡飘飘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反手将剑收在身后,再朝陈宝筝挑眉:“不知我这套剑术,小姐可还满意?” 陈宝筝还停留在张惶之中,看她大有意犹未尽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满意满意,你快把剑收起来!” “扑嗵——” 有人直愣愣地摔倒在地,发出这声闷响。 众人注目过去,发现丁香不知怎地,竟如烂泥般跌在地上,仿佛整个下半身都没了力气。不但如此,她还不停指着自己的喉咙,满目惊恐。 “她中了软筋散和闭口霜。”沃檀眼笑眉舒地歪了歪头:“我会解毒,也能使毒。” “你,你几时下的毒?不对,你快些给她解毒啊!”陈宝筝骇然不已。 沃檀翘着嘴角:“放心,我没给她下太狠,过两天毒性消掉自然就恢复 分卷阅读15 了。” 丁香一听沃檀不打算给自己解毒,立马拿手撑住身子爬近陈宝筝,扯着她的裙角发急地哀求起来。 周嬷嬷怎么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沃檀的套,只她经了这场闹剧心头也有些怵,便不欲多生事端,走去跟陈宝筝说道:“小姐,适才老爷派人捎来口信,说是九王爷被寻回府了,太子殿下迟些会往王府去。” “什么?嬷嬷怎不早说!”陈宝筝埋怨地剐了周嬷嬷一眼,早膳也没心思用了:“快!我要重新梳洗!还有娘亲昨儿送我的新头面,全给我取出来!” “小姐,那丁香……” “拉走拉走,别让她在这碍事!” — 从陈宝筝房里出来后,沃檀和胡飘飘被带去了院中的厢房,并每人得了一套灰璞璞的圆领袍衫。 换好那袍衫出来后,胡飘飘心情郁郁。 穿上这破衣裳,她最引以为傲的上半身倒成了显壮的元凶。 “吱呀——” 旁边厢房的门打开,换好衣裳的沃檀也走了出来。 胡飘飘侧头去看,顿时干瞪起眼。 明明都是同样的穿着,自己因为胸腰丰腴而受连累,这小毒鬼却身量轻盈,活脱脱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 从留出的革带长度来看,她系的是最后一个扣眼,可腰间却瞧着还有余裕,真真让人好不平衡。 “我还当你是个只会窝里横的包子,倒是又看走眼了。”胡飘飘悻悻然地搭腔。 她原本还记着沃檀讹灵芝的梁子,转眼二人却领了同桩任务,而且自己刚刚还借势出了口恶气,倒只能主动示好了。 沃檀不知胡飘飘心里拐了这么多弯。她惦记早点下值,念着早晨临走前跟病秧子说粥煮软和点,等她晚上买点酱鸭肶回去佐粥的事。 她还说了,如果粥煮得香软,就给他买套文房四宝,让他闲了可以练练字。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被胡飘飘喊回神,沃檀掸了掸下摆:“一会儿去哪里?” “……”胡飘飘盯她半晌,发觉她是真没把自己说的话听到耳朵里,便没好气地答道:“你聋的吗?太子要去九王爷府,陈宝筝要去偶遇他。” 应着这话,马上便有人来传话,说是陈宝筝差不多梳洗停当,让她们可以出府侯着了。 二女往府外走去,走到半途时胡飘飘无聊地咂嘴:“田枝心心念念要睡那九王爷,大好的机会在前她倒跑别的任务去了。啧啧,真是缘薄。” 沃檀弯腰捡了俩石子抛着玩,听了胡飘飘的话后,她脑子略微转了转。 九王爷。 就是那天出道清街,坐在轿撵里的人? 第8章 在王府 中毒了 说是陈宝筝差不多梳洗停当,可沃檀跟胡飘飘在府外站了少说两盏茶的功夫,这位千金小姐才众星捧月般地踏出府门。 珠翠盈头绣带飘祆,身上气味馥郁且甜腻,整个人像是刚从花池子里捞出来似的,香得冲鼻。 沃檀听见胡飘飘哂笑,说给男装明显是怕她们抢了陈宝筝的风头,可就这位千金花枝招展的打扮,出现在人前时,谁头一个不看她? 马车出发了,俩人缀在后头跟着。 已是烈阳凌空的时辰,一路上沃檀还好,胡飘飘不停抱怨自己兜衣都溻湿了。 陈宝筝运气倒是不错,才到那王府门口时,正好遇见两抬华贵的轿撵行来。 下来的两名男子年龄相近,骨相都是一等一的好,穿的也都是象征皇室的大袖衮龙袍。 着朱色者眼梢高挑神情睥睨,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倨傲,而穿伽罗袍色的那个则面容英朗,透着忧急之色。 太子不难认,看又羞又喜的陈宝筝上前缠的是谁就知道了。 “另外那个是谁?”沃檀到个圆脸盘子的小丫鬟旁边,拿下巴指了指问她道。 小丫鬟人喊荔儿,适才也是见识过她们厉害的,因而瑟瑟答道:“那位是五皇子。” 那五皇子应当是着急进去,神情已隐隐不耐,偏陈宝筝全然不觉,还在巧笑着,扮出各种扭捏造作的小女儿姿态。 而那瞧着不可一世的太子,竟然会矮身哄陈宝筝。 本来二人未行大典,陈宝筝还不算皇家妇。就这般巴巴地赶来想跟着一起进王府探看,多少有些厚脸皮。可那太子却好言安慰陈宝筝,主动邀着与他一道入府不说,还笑赞陈宝筝有心。 温言款款,很有几分情真意切。 眼见三人一道走上台阶,沃檀等人自然也跟着进了王府。 若说陈府是宏敞华丽,那么这处府邸,便真真是穷侈极丽了。 重檐修阁开池堆山,一片胜概令人很是流连。 正目不暇接时,沃檀被胡飘飘拿肘怼了怼:“看傻了?” 沃檀点点头。她早些年都在宁州,确实没见过这么气派又庄重的 分卷阅读16 宅子。 见她这么平静,胡飘飘倒颇为纳罕,暗自咂摸到底是没听出自己话里的讥哂之意,还是土得理直气壮。 上回吃过亏后,胡飘飘与田枝私下里交流过,二人的共识是:这小毒鬼看着心眼比斗大,可她或许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但能敏锐地捕捉到你字腔中的情绪,若给她辨识出不好的,动辄就要报复回来。 正厅渐近,走在前头的陈宝筝招来周嬷嬷,不肯让沃檀和胡飘飘再跟着。 周嬷嬷顾虑她的安危,陈宝筝却不悦:“怕什么?这可是王府,刺客还敢来这里不成?” 见她坚持,周嬷嬷只得照做了。 安排传来时,沃檀和陈宝筝乐得清闲,留在了离正厅不远的一处凉亭里侯着。 习习凉风送爽,旁边还有假山荷池可赏,二人待得很是惬意。 期间沃檀坐都没坐,不是摸摸这里就是抠抠那里,见了荷池里的花鲤都要弯腰去够一够。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却是问胡飘飘:“买一栋这样的宅子要多少钱?” “买?”胡飘飘看怪物一样看她:“这可是先帝特意命将作监特意修建的,几百个工匠忙活数年才修成。买它,你发白日梦呢吧?” 沃檀兀自掂量,突然觉得自己新找的住处还是简陋了些。 一个人住倒没什么,但现在她养了个外室,如果屋子大些,她有活动手脚的地方,病秧子闲了也能在院子里多走几步,对他身体有好处。 胡飘飘闲得肾疼,开始找沃檀扯淡:“你说咱们要是今天能把那九王爷给杀了,门主是不是会给一大笔赏赐,以后就不用再执行任务了?” 沃檀瞥了眼随处可见的府卫,耿直答道:“你没有胜算,会死得很惨。不过死了以后确实不用执行任务,也算遂愿了。” 胡飘飘:“……”娘的。 这头六幺门的二女相谈不欢,王府正厅那边,桌案被太子义愤填膺地重拍了下:“真真胆大包天,竟敢对皇室下手!皇叔放心,孤一定让人快些寻到刺客,震慑宵小!” 景昭病容恹恹,唇亦泛着霜色:“也是本王疏忽大意,此番被袭,连虞陵祭祀都未能去成……” 这话说完又是小阵的疾咳,待匀了匀气息后,他抬眸问太子:“祭典可一切都好?” 太子微顿,很快又行若无事地答:“皇叔放心,祭典很是顺利。” “那就好。虞陵到底是旧朝皇陵,祭典稍有差池便会落人口实,既一切顺利,想来全赖太子殿下布署有当。” 这话若细听,自然能品出当中的歧义来,而太子霍霍闪动的眼珠,也显示了他心中的扰乱。 假借饮茶遮掩异色后,太子再度望向景昭,问出适才就瞧着奇怪的地方。 “皇叔这下巴……” “马车中一时不察,磕伤的。” “那脖子?” “也是一道磕伤的。” 虽景昭回应得轻描淡写,神情也很是自然,但太子细瞧了两眼,见下巴尤其是颈缘处的痕迹微微淤紫,像是新伤。 太子并非不晓人事的愣头青,当下便觉得那痕印怎么看,怎么像是男女间的暧|昧欢啮。 须臾他心念浮动,假作关切道:“既皇叔说是意外遇人救治,不知救人者现在何处?如此义举善德,必要好生酬谢才是。” 景昭道:“到底是救了本王,恐遭贼人伏击报复,本王已派人将其护送回故居。” 太子眸子微微一闪:“皇叔思虑周到,说得甚是。” 叔侄二人有问有答,一旁的陈宝筝陪笑陪得脸都酸了。 毕竟她前来探看是假,想与自己未来夫婿多些独处机会才是真。 正值心思飘忽之际,王府下人端来几盘糕点。当中有一碟茶花形状的酥点瞧着很是可口,陈宝筝便捻了一枚入嘴品尝。 豆沙为馅,外皮酥脆内里绵密,味道确实不赖。 一时贪嘴,陈宝筝多吃了两口,哪知东西咽下不久,喉腔却急遽涌上一阵腥甜,蓦地自口中吐出口血来。 且吐血的不止她一人,还有对侧同样食用了这酥点的五皇子。 意外骤生,厅中顿时乱糟糟地动乱起来。 猜是中了毒,有人忙不迭去请府医,而周嬷嬷立马抓住丫鬟荔儿:“快!去把那个叫沃檀的护卫找来!她会解毒!” 荔儿慌急跑去那处凉亭,二话不说便拉着划水的沃檀往回跑。 沃檀十个指头还淌沥着水,被拽得趔趔趄趄的。偏荔儿步子冒失,从廊口上台阶时一个错踩,拖得沃檀也险些跟她摔作一团。 “你瞧你,急什么啊?这下可摔得疼了吧?” 琳琅清脆的声音传入正厅,景昭眼皮一跳。 第9章 猪狗太子 怎么伺候他的 呼吸促起,激得连串闷咳。 见景昭咳得身子都佝偻了,韦靖快步上前:“王爷?” 分卷阅读17 景昭捂着前襟,于急喘中朝他递了个眼神。所幸韦靖反应极快:“来人!快些扶王爷回内院!” 沃檀于这声音后进的正厅,去时便见厅里头倒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五皇子,另一个则是陈宝筝。 陈宝筝被太子抱在怀中,她面无血色甚至微微痉挛,唇边还有淋漓血渍。 沃檀上前蹲下,拣了陈宝筝垂软在地的手便开始搭脉。 周嬷嬷心都快急烂了:“怎么样?小姐可还好?” 沃檀从身上掏出颗蜡丸来,剥掉外面那层蜡衣,里头是枚烟栗色的丸药。 喂入陈宝筝嘴里后,她掐着下陈宝筝的下巴抬了抬,那药丸便咽了下去。 “我封她几处穴位,等下写了方子找人去抓药来煎,两个时辰内服下,人就没什么事了。” 沃檀取出针囊,边做边说时却陡然发现太子在盯着她的手指,等她再度抬眼,又见这人在看她的眼睛,且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通常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人,她都少不得要让对方吃点苦头,可这人是太子…… “可否请这位神医也替我们殿下瞧瞧?”斟酌之际,有个宦侍模样的人过来了。 “给钱吗?”沃檀头也不抬便反问道。 周遭一静,数人重重愣住。 未几两道轻笑响起,是太子开了腔:“自然要给。阁下想要多少银两,孤晚些定双手奉上,还请先替我那五弟,一并将毒给解了。” …… 尔后,内院。 安神香清芬又凉苦,在楠木座的博山炉中浥浥舒展。 景昭单手支额,听手下说到那通医理的护从张口要钱才肯去治五皇子时,他嘴角一顿,继而眼尾流出几分笑意:“那护从现在何处?” “回王爷的话,正在膳房煎药。” 一旁的韦靖听罢,倒起了个想头:“属下听着那陈府护从有条不紊,似于解毒一事颇为在行。王爷不是被人落毒在身么?吕大夫许到明日才能回京,不如先让那护从来给您诊视一番?” 景昭捏了捏眉心。让下毒之人给他解毒,委实荒唐。 离开那院落却又在自己府里遇见,这巧合也实在是令人哑然失笑。 眼见景昭掀开膝上的盖毯,韦靖还当他要去看五皇子,便劝说:“王爷还是多歇一阵吧,前头有管家在。” 景昭摇头:“不妨事。” 小阵后,借着掩映的层层花木,景昭于爬山廊的高亭之中,见到了正在膳房忙活的身影。 说是忙活,实则更像边煎药边玩。 立定不久,景昭便见她伸了个极其不顾仪态的懒腰,两臂抻展着,那十个手指头不停地凭空抓握,真就是个张牙舞爪的模样。 应当是嫌日头过晒,舒腾过腰背后,她起身抱着凳子挪去了背阴处。 便在这当口,景昭看清了长相。 颌颊软润,眼睫浓长,鼻尖生得细巧又挺翘,果然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小姑娘很不安分,换地方坐了没多久就开始蹲在地上啃指甲。那牙口有多尖利,景昭实是讨教过的。 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景昭转身:“回罢。” 近乎同时,他们动了的身形,被沃檀拿余光捕捉到。 她立时侧目远眺,却只见得一片被风吹起的袍角,上头好像滚着织金的云团。 还未收回目光,沃檀听到玉佩撞击和脚步声。 拧身一看,来人眉高目耸,长相略见两分邪气。 是广袖博带的太子。 “太子殿下。”虽不情愿,但沃檀还是禀起手去行礼。 太子近前两步,俯下身像是要亲自来扶她。 沃檀没让他挨到自己,退后一步主动起身了。 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了僵,太子直起身来:“姑娘是六幺门人?” “殿下说的什么六妖门?草民听不懂。草民只是武行的,受雇到陈府做护卫。”沃檀粗声粗气地答。 太子打量着沃檀,目中兴味隐隐:“孤与杨门主乃是忘年好友,姑娘身份无需避及。” 沃檀嘴巴闭着没有搭腔,心道这劳什子储君笑意实在惹人反感,语调更是古怪得犯嫌。 太子犹不知自己被沃檀这般讨厌,他笑着微挑眉梢:“姑娘身怀医术,不知于积年宿疾可也有些经验见地?” “没有。” 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两个字硬梆梆地砸到耳边,太子怔愣着,还道自己幻听了。 灶上的药罐子咕噜咕噜地冒起热气,该撤柴炭了。 见沃檀转身看火不再搭理自己,太子将双眼一眯:“你……” “太子殿下!”喊声来自南侧一位提袍小跑的老者。 这老者沃檀刚才在正厅见过,好像是这王府里头的管家。 老管家到了近前,朝太子作礼道:“投毒之事查到些眉目,王爷特让老奴来唤您。” 太子不得不收心思扮起关切:“皇叔可好 分卷阅读18 些了?” “王爷素来受不得惊,方才那阵仗他一时气血攻心,咳疾便严重了些,现下饮过汤药歇休片刻,身子已缓和些了。”老管家说完,便愁苦地叹了口气。 太子以手抵唇清了清嗓:“适才见筝儿与五弟仍未有知觉,孤心中着实生急,便来催催这药。” 管家呵了呵腰:“殿下如此有心,倒是老奴疏忽了,这便派人来帮着打下手。” 这二人交谈时,沃檀目不斜视地搅弄着药罐里的汤汁。 果然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来帮手了。 虽然她用不上,但陪着扯几句闲话也没那么无聊。 喝了熬好的药后不久,陈宝筝和五皇子先后转醒。 刚睁眼不久,陈宝筝就哭哭啼啼地要找太子。可太子出来时,面上神色有些不好看,像是因为什么事而伤神。 到底是别人府邸不好久待,待陈宝筝哭腔稍稍收住些后,便该回陈府了。 老管家鞠着腰:“王爷伤病在身,不便出来相送,还请太子殿下恕礼欠周。” 太子忙道不敢:“孤迟些让人拣了参药送来,还请皇叔万勿保重身子才是。” 在陈宝筝跟前,太子倒连看都没看沃檀一眼,仿佛刚才寻摸去膳房的人不是他。 回府的路上,倒是胡飘飘看好戏似地问沃檀:“被太子撩拨了?” “他很烦人。”沃檀皱了下眉。 “也是个睁眼瞎,被你这小脸蛋儿给迷惑了。”胡飘飘哂笑着看沃檀:“你这夹生的臭脾气,就没教训教训他?” “不记得了。”沃檀心不在焉地囫囵了一句,她背着手走路,张来望去的眼睛看似在侦视四围安全,实则溜溜地在寻好吃的。 “什么猪狗太子,披着人皮坐在高位的腌臜泼才罢了。这些权贵没一个好东西,还不如咱们坏得坦荡。”胡飘飘拿话踩了位高者,捎带自夸了一把。 沃檀没理会,她的心思飘到了前头聚了人的当铺门口,那里有一对男女正在纠缠。 人群中的大汉满面油光肚皮膨大,下盘稳得跟树桩子似的,一双黄浊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拦住他的妇人:“当自己二八姑娘呢?谁他娘稀得摸你!” 妇人通红着一张脸:“你明明,明明掐了我…” “怎么掐的?掐的哪儿?爷拿哪只手掐的?”那大汉脸上笑容说不尽的淫邪:“你是痛了,还是痒了?” 围观人众中有看好戏的,也有劝那妇人小事化了的,没谁有挺身而出的意思,甚至当铺掌柜怕被牵连也觉得门口闹事影响自家生意,叫了伙计出来撵人。 也许是多看了两眼,惹来胡飘飘问了句:“认得?” 沃檀摇头。 见过不算认得,那妇人是那天在面摊遇到过的,给人当外室的那个。 回到陈府时,陈宝筝刚下马车,便有个蒙着抹额,颈间挂串佛珠的贵妇人碎步迎了上来:“筝儿……” “阿娘……”陈宝筝眼泪啪嗒落下,与其说是余惊未定,不如说是因为太子没亲自送她回来,而委屈耿耿。 毕竟在王府门口与太子分别后,她就一直在轿子上发脾气。 见着生脸儿,沃檀自然多看了两眼。 这陈夫人生着笼绡眉,并一双细长的春波眼,眉梢挑向眼角,倒是幅婉转的好皮相。 且她就算年过四旬,仍然风姿楚楚弱骨纤形,难怪这陈侍郎宠妻如命,后宅连个妾都没有。 美中不足的是这贵夫人捂着条绢帕子,说一句话要喘上三声,比沃檀家里那个病秧子还要娇弱。 想到这处,沃檀又记起刚刚那个没见着尊容的九王爷,也是个吹不得风的金贵身子。不由心道这邺京城的贵人可真废,不是色胚就是病弱。 旁边两母女一个哭一个哄,那陈夫人说自己得知消息便心急如焚,要不是下人劝着,她早就跑王府去了。 拥着陈宝筝的陈夫人瞧着心疼极了,说话时喉头发哽声儿发颤:“我儿……可还好?” “夫人放心,小姐的毒已经解了。”周嬷嬷在旁陪着作答:“得亏那头送来的护卫里有会解毒的,正好派上用场了。” 听着这话,贵夫人少不得要看来两眼。 沃檀和胡飘飘的装扮在这府里格外扎眼,倒也不需旁人特别指认。 只也不知是不是错眼,沃檀觉得这位陈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霎儿不说,眼神好似还闪烁了下,像是交织着什么错杂的情绪。 “下赏罢。”陈夫人很快移开眼,淡淡地说了这么句话后,便揽着女儿走了。 沃檀已经从太子那里得了银票,这会儿听说又有赏钱拿,当下觉得来这府里当护卫,倒也是件好差使。 她心里雀跃,开始喜悠悠地巴望着陈宝筝多中几回毒,自己也能多拿些赏银。 毕竟她现在,可是要养家的人。 …… 相近时辰,王府。 五皇子孝心感人,自己刚刚中了毒才缓过 分卷阅读19 来没多久,就开始关切起景昭来。 “皇叔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皇叔是被何人所救?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好生酬谢?” 五皇子声音虽虚,话却密得跟炮仗似的。然而景昭却并未答上半句,而是平视着目光望住他。 被看得心内惴惴,五皇子喉咙里干笑了声:“皇叔为何这般看我?” 景昭双手交叠于膝头:“听闻今晨下朝时,陈侍郎与曹相小有冲突?” 提起这茬,五皇子眼中一亮,登时幸灾乐祸起来:“可不是?今日下朝时他二人那叫一个暗流涌动,这回,我倒要看太子如何平衡这旧岳丈与新岳丈间的关系!” 景昭静静听他说完乐完,这才懒淡着声音道:“且说说看,他二人因何而冷脸?” “这……”五皇子隐觉不安,喉咙里干笑两声:“听说陈府千金前番遇袭与中毒之事,曹相大有嫌疑。对了,今儿这毒应当也是……” “今日之毒,是我派人下的。”景昭瞥他:“前番暗刺那陈府千金,故意遣人给她下毒的事,是你派人做的。” 双重的惊与诧,直让五皇子脑门嗡嗡作响。 “你欲让陈侍郎将此事怀疑到曹相头上去,引他二人越发敌对。构陷这招想得不错,但你可曾想过若太子反将一军,把这事盖回你这处?”景昭慢条斯理地剖析道:“还有曹相,他凭白被人扣了顶帽子,会不着人查探真相?他二人不论是谁去查,首当其冲怀疑的便是你。” 哑了许久,五皇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叔,我……” “这事情时日太短弯绕不够多,若教曹相查出些什么来,假使只有三分线索,在他那处也算是坐实了的。你沉不住气,设了这局待想拉他过来,孰不知此行把他往外推的风险更高。”景昭毫不客气,直将人训了个乌眉灶眼。 五皇子缩起脖子,艰难地嗫嚅:“所以皇叔今日下毒,是为障目?” 景昭吹开茶叶,饮了口茶润过嗓才道:“是障目,也是摘一摘你我的嫌疑。所幸那陈姑娘正好来了,不然还得另寻时机。” 五皇子忧道:“可若皇叔也误食那点心……” “所以是单给你和她下药,不是给本王下。”景昭轻描淡写:“你也中了毒,这事便不至于立时想到你头上去了。” “……皇叔可真疼我。”五皇子凝噎了下,刚刚挨过针的穴位隐隐作痛:“那方才皇叔让太子看的线索眉目,指向何处?” 脚步声近,花罩外有人走了进来。 “王爷。”韦靖禀手启道:“乌渔求见。” 景昭颔首让召,这才答五皇子道:“线索眉目指向何处,那就是太子的事了。要大费周章绕回本王这处扯个没完没了,还是随便找个人出来顶这下毒行刺之事,他自行决定。” 乌渔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个病歪歪的叔侄。 一个面色透白如大病初愈,另一个则还有些生咳的余韵,面色微潮。 “小的见过王爷,见过五殿下。” “免礼。”景昭唤他起来:“可是事情有进展了?” 乌渔点头:“门中所有人的任务记录,俱在天番楼有详细记录。小的暗中抽过近来的卷宗,虽不曾查到有相关卷纸,但小的有一猜想……” 说着话乌渔偷觑了景昭一眼,却见对方眉锋不动,好似对他的故弄玄虚并不感兴趣。 “何等猜想,快些说来听听?”比较沉不住气的,还是半卧在软榻上的五皇子。 乌渔赔了些笑:“天番堂堂主沃南,好似曾与曹相那位孙女有过交集。且曹相孙女出事那日,他曾去过玉清寺。” “天番堂主?就是你们门主最为器重的那个?” “正是。” 景昭眯着眼度忖了下:“你的意思是,他会与曹相孙女之死有关?” “小的不敢多说,是否真有关联,还待进一步查证。”乌渔连忙打补话,又说起自己因何有这样的猜想。 景昭一径听着乌渔的推测,一径伸手去胎薄釉润的骨碟中捻了枚小果子。 澹荡的阳光半洒在案几上,更显他指长肤白,像是骨节上覆了层奶皮。 待乌渔的话说完,他口吻冷静地吩咐道:“继续查,曹相不是好糊弄的人,若想令他信服,需得有确凿证据。” “王爷说得极是。况曹相孙女之死若真与那南堂主有关,他可就相当于私自行事了,这里头,或许还有得可以深挖……”乌渔连声附和,却在尾音处打了个转儿。 这份欲言又止被景昭察觉到:“还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乌渔嚅了嚅嘴皮子:“还有王爷上回问我的,那披针纹……” 说完这话,他壮着胆子又瞄了一眼,发现这位八风不动的王爷,此时才生了些异样。 “什么披针纹?”五皇子戆居居地掺和一嘴。 乌渔不敢多提前情,他留意看着景昭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的顺带着查了 分卷阅读20 查,整个六幺门里,唯有一人腰后有纹样。便是天番堂主那位嫡亲的妹妹,名唤沃檀。” 指尖矍然紧绷,景昭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将黄澄澄的果子包入掌中。 — 头一日的漫长值勤结束,因为夜里陈宝筝不外出,陈府便安排了一圈府卫看护院子,无需沃檀两个整日跟着。 和胡飘飘分道扬镳后,沃檀紧赶慢赶地朝家走。 路经府衙所在的街时,见几个皂吏正顿着杖在赶人:“滚滚滚!再行滋扰,定让你吃板子!” 沃檀眼神好,一看便认出被撵在石狮子旁边俯身呜咽的,是白天挨了猪手的妇人。而立在阶下笑着给那几个皂吏塞钱的,也正是揩她便宜的大汉。 沃檀还以为不了了之,没想到她还真把人给弄到府衙来了。 但看这阵仗……不像是赢了。 塞完钱后,那大汉神气活现地下了石阶,朝妇人呸了口唾沫:“真够晦气的!以后见着老子你可好躲着走,否则见你一回打一回!” 那妇人两眼失神,缓缓蹲了下来,耸动的背脊显示着昭然若揭的绝望。反观那大汉,则哼着小曲迈起方步,扬长而去。 “这些官吏都不是好人,你没使银子不会帮你的,以后别来啦!” 轻俏的声音响起,妇人闻之抬头,见自己跟前停了个穿窄袖衫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身条儿不算长,沉沉暮色中瞧不清长相,只看得见那双大而亮的眼。 吃了一天的奚落,妇人声音酸楚:“谢小郎关心,应是我笨嘴拙舌,没能将这事好好说清楚……” 她这几句话说得气咽喉干,联想起别的一时愈发悲从中来,便忍不住埋头默默流泪。 然而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容不得太多放纵。不到一柱香的动静晌儿,妇人便止住情绪打算起身。 然她才抽直脖子,却见适才和自己搭话的小郎君不知几时也蹲了下来,拿手指在沙地上画横画竖,行止瞧着比自己家中儿子还要稚气些。 想起家里的儿子,妇人勉强笑了笑:“天时晚了,小郎早些回家罢,莫要让家里人着急。” 她揩着眼角余泪,向前走出几步,却又陡然听得一声问:“你想不想出气?” …… 大汉灌了壶酒边走边喝,三两马尿落肚,惬意得脚下拌蒜。 喝多了就要放水,他拐进个暗巷正待要解裤腰子,忽然被个大麻袋罩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谁!哪个狗厮鸟暗中伤人!大爷我……”话还没喊完整,身上好像被戳了一下,就怎么也叫唤不出声了。 沃檀拿脚踩住那大汉的肩,给人摁在地上没法子动弹。 她朝那妇人勾手:“揍他。” 见妇人瞠目结舌,沃檀随地捡了半个瓦罐递过去:“照他头拍,碎了完事,放心死不了人。” 得沃檀怂勇,妇人胆气骤生,接过那瓦罐后便举起手臂,高高砸下—— …… 料理完那大汉后,沃檀递了个药包给那妇人:“你以后要是出门就把它搽在衣服上,谁要摸了谁烂手。” 妇人道过谢,又迟疑道:“可若是,若是我自己摸了呢?” “你没事摸自己干嘛?”沃檀投以奇怪的一瞥。 这话问得人莫名喉噎脸红,妇人嗫嚅道:“不瞒姑娘说,我儿……目不能视,走动需人搀扶,若被他碰触……” “一盏茶内洗干净手就好了。”沃檀摸着鼻子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枚小瓷瓶来:“这是解药,搽到手上不要碰水,半天就会痊愈。” “多谢小郎君。”妇人道谢才接过,又听沃檀问:“你男人呢?” 妇人愣了下:“小郎君……认得我?” 沃檀摇头:“我也养了个外室,想问问你们怎么处的。” 她帮人一遭耽误时间又费了药,怎么想怎么肉疼,便打算捞些经验。 被问及这些话,妇人自是含羞又惶惑,偏沃檀还愣头青似地追问道:“他以前一个月给你多少银子,你怎么伺候他的?” 在沃檀满是求知的注视下,妇人双颊熏红,耳根子也越发灼烫起来。 — 折腾一番,已过戌时。 沃檀走路晃荡,吊儿郎当地甩着自己余下的一截子腰带,到了院门之外才消停下来。 米香嗅得人浑身舒坦,明明是自己家,她却贼鼠一般扒着门缝朝里看了看,见卧房里燃着烛,而灶间则有个清削单薄的身影,正在默默忙活。 果然乖乖等在家里,是个听话可养着的,真纯良。 直起腰身推开门,沃檀踮着脚偷偷摸摸接近,病秧子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回身朝她温温一笑:“姑娘回来了。” “嗯。”沃檀收起诡眉诈眼的表情,故作老成地点点头:“回来了,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景昭笑着答道:“做了些洒扫之事,见今日太阳正好,便将被褥也摊出来晾了小阵。” 分卷阅读21 沃檀心头满意,表面却绷起脸围着他转了两圈:“还好你没跑,要是跑了的话,我要么送你进宫当太监,要么……” 她轻飘飘瞥人一眼,接着换了幅凶巴巴的嘴脸:“先奸后杀。” 景昭:“……” 第10章 还疼吗 帮我搓背 见景昭神情有些僵滞,沃檀“噗哧”一笑:“吓着了?” 景昭几不可闻地摇头失笑:“用膳罢。” 沃檀想跟他说自己今儿得了赏,又怕他误会家里宽绰了能挥霍,万一明儿多煮两瓢米,吃积了食还得费钱抓药克化,便硬生生憋下了。 吃完粥后景昭收拾碗筷,沃檀则甩了鞋把自己扔上榻,在带着晴阳味儿的被子里头来回翻了几个滚,打心缝儿里陶陶然,觉得舒坦极了。 等景昭忙活完后,沃檀熟门熟路凑了上去:“等下帮我搓背。” 虽说也该习惯了,可得她黏上身来,景昭一时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 这姑娘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说话时像在朝他耳边呵气,手指头还不安分地在摸他的眉,直让人心跳踉跄,呼吸乱套。 “我去给姑娘烧水。”景昭找了个借口。 “不用啦,我都直接洗的。况且天儿这么热,更犯不着麻烦。”沃檀手指下移,在他凸起的喉结处上下抚弄着。 “生水沐浴,对女子身体不好。”景昭这几句话说得极缓。 “没那么娇贵,早年我都拿雪水擦脸的。”沃檀的指腹停在他喉间,准确地说,是停在中间一粒小痣上:“你再说两句话,你这里真好玩。” 以前她阿兄这处态势刚起的时候她也想摸摸,可手还没放过去,就被呵斥了好几声,不像病秧子脾气温和,还不敢躲。 “咳咳咳咳……” 沃檀忘了,病秧子会咳,而且受了刺激会咳得直不起身。 好不容易止了咳,景昭的眼角眉梢都染着病态的红晕,像是醉酒微醺,还平白显露几分靡丽的风流感来。 沃檀气咻咻地一个人去洗澡,跟往常同样,她呼撸几下就直接冲水完事了。 病秧子咳得天摇地动的,压根没法子给她搓背,更别想捶腿捏肩了。 搞不好在病秧子这身体好起来之前,她都享受不到老员外那样的待遇。 洗完身子后,沃檀怀着物尽其用的想法,抱了本书册给景昭,让念给她听。 书册装订粗滥,景昭翻开粗略扫了两眼,发现是民间艳本,而他入目见着的,便是“牙床对垒翘然直竖”这样的淫诗。 景昭师从文渊大家,自小耳濡目染的俱是经心圣史,几时见过字眼这样赤|.裸猥鄙的书册,因而皮下登时薄绯隐隐,移开眼不敢多看。 “怎么不读?”迟迟不听他出声,沃檀难免要问。 景昭嘴角一顿,斟酌道:“不如,在下给姑娘讲旁的故事?” “你不是失忆了么,记得这些?”沃檀狐疑地看他。 “许是脑中残存的记忆,”景昭不疾不徐地答:“便如在下虽不记得姓甚名谁,可识字讲话却已是本能。” “那成,你讲吧。” 得了允可,景昭随便捏了个故事说着。 他声线温沉,听来便如琅风过境,轻抚人耳。 歇了旁的心思,东一啷头西一棒槌的注意力凝结了,沃檀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这时才发现些不对来:“你下巴怎么了?” 景昭道:“白日里不小心跌了一跤,无碍的。” 实则是颈间被她留下的印痕不好遮掩,怕人问起,他便干脆对下巴也动了手。 本想有一处更为明显的,旁人自然不会过多留意另一处。哪知太子多眼多舌,竟连两处都问了。 沃檀歪着头看了会儿,觉得那下巴磕得不算轻,而她一个养人的,得懂点恩威并施的道理。 在这样式儿的想法驱使下,沃檀撑着身子去他下巴处舔了一下:“还疼吗?” 湿热感瞬间袭遍全身,回过神的景昭眼皮跳了跳:“……不疼了。” 沃檀得了软骨病似的将四肢摊垂在榻上,并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那行了,继续讲吧。” 景昭微顿,须臾又拣回故事的思绪,重新讲了起来。 茧黄色的烛光将内室照得半明半昧,这回沃檀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许是白日里确实累着了,她这会儿微微打着鼻鼾,睡得两腮嫣红,唇儿微张。 景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目光悔愔不明。 第11章 身世 他们王爷有女人了 转日早起,沃檀精神抖擞地准备去上值。 临走前她还特意与景昭说了,鉴于昨天的粥煮得滋味尚可,她今晚会把文房四宝给他带回来,当赏了。 景昭温淡地笑了笑,春山新碧般迷住沃檀的眼:“那便先谢 分卷阅读22 过姑娘了。” 这一笑哟,勾得沃檀总算是理解老员外什么心思了。 怪不得不愿回正宅,只想和外室勾勾搭搭。这等姿色的人儿摆在跟前,换谁挪得动脚? 然而沃檀总归不是那老皱了皮的员外,她不上值是会被门规处置的,因而也只是回身摸了两把,便掐着滴漏走了。 确认沃檀离远后,韦靖等人这才悄然跃下,出现在院落之中。 “王爷,可需派人跟着?” 景昭理了理被沃檀揉皱的衣料,摇头道:“她不过是在陈府当差罢了,且陈府眼下草木皆兵,暗中应有太子的人另外盯着,还是不宜打草惊蛇。” 韦靖应过,又问道:“吕大夫已到了府里,可需他先帮您把毒给解了?” “先回府罢。” 走出几步,景昭又回头扫了眼厨间。 韦靖领意,立马随道:“属下会唤人把碗洗了,还有院内洒扫一并做好,王爷放心便是。” 离开那院落后,一行人回了王府。 “老臣见过王爷!”一名额角低陷的灰袍老人上前给景昭请安。 “吕老不必多礼。”景昭亲自将他扶起:“累吕老舟车劳顿,本王愧极。” “听说王爷身中奇毒,老臣只恨不能亲驭快马赶回邺京。”吕沛急急去看景昭,登时忧道:“王爷这是自何处而来,怎地瞧着面色有些憔悴,可是昨夜不得好睡?老臣先给王爷探探脉相罢,老臣……” 景昭安抚老人家:“不妨事,并非索命之毒。此番,本王有一要事待想向吕老求证求证。” “王爷请讲,老臣定知无不言。” 景昭带着这位昔日的翰林老医官去了更为隐蔽的内间,这才继续问道:“本王记得吕老曾于宁州替一男童诊视,且那男童之父,似是旧朝桓王?” 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按说以吕沛的年纪,合该好好思索一阵的,然这堂事纵是时年再久远,也立时调动起他的记忆。 老人家当即瞻头不住:“对对对,就是那位桓王,断然错不了!老朽还在他家中听到婴孩哭声,想来彼时新近诞下。” 景昭垂眸,手指无意识在杯壁敲了敲:“吕老可记得那婴孩是男是女?” “这……”吕沛略作思索,末了笃实道:“是女娃娃。” 虽尚在襁褓之中,那个月份的婴孩也瞧不出个性儿来,但他记得那位头脸包得甚为严实的桓王,彼时说的是:“小女哭闹,还请大夫多担待。” 景昭拳抵着唇咳了几嗓,说话的气有些不顺:“那男童……彼时多大?” 吕沛认真想了想:“瞧着应当比王爷低个两三岁,细细算来,今岁应当将将及冠。” “将将及冠,与那天番堂主年纪刚好吻合!” 发出这声惊叹的,是在旁听着的卫从统领韦靖。 他激越地攥紧了手:“王爷!看来姓沃的这两兄妹,应当就是那桓王后人!六幺门果然是旧朝余孽的势力,太子竟还胆大包天地与其勾连,这罪名要落实了,那东宫的位置还能不动么?!” “仅凭这些便下定论,太过草率。”景昭微含着眼想了会儿,起身道:“昨夜陛下传旨,让本王今日进宫一趟,吕老远途奔波定然劳累,便先在府里头歇着罢。” 见他这便要走,吕沛连忙挽留道:“老臣新研得一个药方或可医王爷咳疾,已煎好盛在药盏中,王爷不如稍待片刻,服一帖再入宫?” 景昭只道:“领吕老好意,但本王暂且不便服药。” 吕沛万分不解,跟在后面扯了韦靖问缘故。 韦靖很是为难。 这位长辈是擎小看着他们王爷长大的,按说也没什么相瞒的必要,可这后头的事,却太令人难以启齿。 总不能说他们王爷在给个女杀手当外室,而且那女杀手还通医理,倘使用药,就怕她哪天摸王爷手,察出不对劲来吧? 韦靖绞尽脑汁搜罗措辞,他吞吞吐吐说得囫囵,老人家也悠悠绕绕听得迷糊。 末了等韦靖听得传唤一走,吕沛皱着两道寿眉,兀自咂摸出个消息来:他们王爷……有女人了? 可这跟服用新药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以此暗示他应在药中增些壮|.阳之物,方便王爷亲近姑娘? …… 陈府。 沃檀本以为今天能安生的,结果陈宝筝听闻淑妃娘娘金体抱恙,便不顾自己昨儿才中了毒,非要进宫去看。 淑妃是太子生母,当初,便是她极力阻了太子与陈宝筝婚期后延。 未来婆母这么帮着自己,陈宝筝当然得赶着趟儿地献殷勤。 她甚至巴不得昨儿听来这消息,自己解了毒正好随太子入宫,既博美名,又能与未来夫婿同路而行,一举两得。 而尽管昨天已经领教了这些闺秀出门有多能摸,但陈宝筝今天这梳洗更费时,直让沃檀跟胡飘飘在毒日头底下等得心浮气躁。 约莫一个时辰后,陈宝筝才出现在府门口。 分卷阅读23 她今儿的妆扮实在高超,既瞧得出病容,又很有弱不胜衣的荏弱感,看得出来是花了大功夫的。 沃檀听人聊了一耳朵才知,这是那位陈夫人亲自出手替女儿配的衣裳,描的眉眼。 有多疼这个女儿,可见一斑。 总算是到了宫门,按说臣女入宫,身边只给跟一名贴身丫鬟的,但淑妃听闻陈宝筝近来身边不太平,便特许护从跟着。 只淑妃毕竟不是后宫之主,不敢太越宫规,是以陈宝筝只能多带一人。 因为对中毒的事深有余影,沃檀成了选跟进宫的那个。 例外不可再多例外,陈宝筝到底还不是皇家妇,因而入宫也没得轿撵可坐,只能靠丫鬟丁香扶着走。 陈宝筝走得慢,沃檀悠悠哉哉跟在后面,便有了许多张望的功夫。 这宫里殿庭广阔,随处可见舒翼若飞的宝榭层楼,大得用眼都丈量不完,倒比说书先生嘴里描述的还要像仙阙。 殿庭拐了个角,便见一行人迎面而来。 六抬的肩舆,那舆架是紫色的圆型上盖,梁脊镶金裹铜,架子前后都有人引随着,瞧着风光极了。 沃檀透过四面悬着的垂帘,隐隐瞧见里头坐着个人。 想着不少百姓都以瞻仰圣容为豪,她便也想看看,这是不是当今天子。 注目几息,好似见得是名衣衫褒博的男子,坐着也能看出他身量不算矮,至于长相…… 沃檀抻长脖子睁圆了眼睛,正是好奇之际,带路的小黄门连忙摆着手提醒道:“这是九王爷轿仪,快随咱家行礼。” 沃檀懵懵懂懂地跟着跪下,却不知轿中之人见了她后,连咳嗽都生生憋了回去。 而不止景昭,跟在后头的韦靖也一幅见了鬼的样子,心道怎么跑宫里都能撞见这女杀手? 因着这出猝不及防的相遇,主仆二人都提着颗心,生怕沃檀非要抬头瞧个仔细,或是经过她跟前时,风把垂帘给吹起来。 幸好今日天气晴和无风,沃檀也守规矩不曾乱瞥,好险没有意外发生。 轿撵顺顺当当走了过去,倒是丁香嗡哝了句:“九王爷未免冷淡了些,小姐您好歹是在他府上中的毒,这撞见了竟也不问您一声。” 陈宝筝也感觉受了冷待轻视,但不想在下人跟前丢脸,便低声喝斥道:“胡说什么!王爷性子本就温淡,待谁都如此。” 得了主子训,丁香只得讷讷陪了不是。 皇宫极大,待沃檀跟着走到淑妃宫室时,已经是好几盏茶后的事了。 见得陈宝筝,淑妃心疼得对这个未来儿媳嘘寒问暖,直把陈宝筝感动得幽幽咽咽的。 不愧是最受帝王濡宠的女子,淑妃的声腔儿都直让人筋骨酥软,与人一笑时,那眼里更是光色潋潋,仿佛没什么烦心事。而且她虽也是病着,那眉眼气质却独有一番风韵。 货得货,得扔。 沃檀想自己以前要是病了,去河边喝水时迷迷糊糊朝里一照,几时都是面色蜡黄嘴唇泛白,要多像鬼有多像鬼,哪跟人家似的,还有精神梳洗打扮接人见客。 还有她养在家里的病秧子也是,每回见他咳得筛糠蒲柳听他说话气有沮滞,她就格外想扑倒想蹂|.躏。 要不是扑过几回他直接吐血晕倒,她早吃着大肉,早跟他牙床对垒了。 殿中,陈宝筝与淑妃互相关切过后不久,有小黄门来禀报,说是苏国公府的二姑娘来了。 淑妃说宣时,恰好,沃檀捕捉到陈宝筝极其克制的一个白眼。 过了小会儿,沃檀见到了明显不受陈宝筝待见的,永信伯府的二姑娘。 一阵玲珑轻响中,人到了。 “取眉拜见姨母。” 即便沃檀念不出几句诗,也能感受到这名字里的雅意。 而苏取眉人如其名,生得眉如新月面似芙蓉,但一双美目清然沉静,是个冷中含艳的气质,看起来,便是个闲时喜欢咏絮焚香护兰煎茶的主。 沃檀读过的话本子不少,知道闺秀里最受文人才子欢迎的,便是苏取眉这款了。 “陈姑娘。” “苏姑娘。” 被淑妃唤过免礼后,陈宝筝和苏取眉又相互行了礼。 这位苏姑娘出现后,陈宝筝说话变得斟酌多了,且基本每一句后都要拿余光观察人家,像是暗地里跟人较劲,又像是生怕说错什么惹了这苏姑娘嘲哂。 可沃檀观察过,这苏姑娘性子极静,说起话也是娓娓绵柔,非是点到自己身上了从不主动搭茬,怎么看也不像爱出风头,或挤兑别人的刻薄性子。 宫里规矩多,陈宝筝待不得太久,多坐了会儿就起身作别了。 离了淑妃宫里后,沃檀又跟着陈宝筝去了坤宁宫。 这是淑妃特意交待陈宝筝的,不管皇后见是不见,她礼数必须得做足了,少不得磕个头再出宫。 果如淑妃所料,陈宝筝没能谒见凤容。据说是皇后今天见了不少人,这会子 分卷阅读24 困乏了,让她不必多礼。 按淑妃说的,陈宝筝在外头的地砖跪下,而沃檀作为随从,也没少得了跟她一道,朝主殿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起来后,几人才转了脚尖,便见有人迎面进了坤宁宫,正是昨儿和陈宝筝一起中毒的五皇子。 “五殿下。”陈宝筝盈盈福身。 要说这俩人也是,昨天解的毒今天就一个个到处走,倒有几分她们六幺门人的胆气和魄力。 沃檀正自个儿嘀咕着,那五皇子朝她投来了注意力:“你就是昨儿那个给本殿解毒的?” “是草民。”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沃檀。” “你姓沃?” 这话给沃檀问住了,她挠挠脸,不大确定地答道:“应该……是吧?” 正纳闷这劳什子皇子关注她做什么,又听五皇子问:“你是哪里人?” 沃檀:“大邱人。” “……”头次问起祖籍,却听到有人用国名回答自己,五皇子失语片刻:“本殿问的是,你老家哪里?” “不知道。”沃檀老实作答。 她自记事起就跟着阿兄在外头到处跑,去过的地方不少,要说老家哪里还真不晓得。 什么都没问出来,五皇子有些悒郁,却还是不得不给自己这趟问话找个借口:“你既救了本殿的命,本殿合该予你些赏赐,你想要什么?” 有钱不赚王八蛋,沃檀当即诚恳地答:“草民想要钱。” 五皇子再度被她的直白噎到。 身为皇子,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多是会说漂亮话的人,再想要真金白银的赏,那也会装模作样推拒一番。 胆大者,甚至会趁机表表衷心,届时看他心情,决定是否顺势将人给讨要过来,再不通事故不识相的人,那也会说一声“随殿下赏都是抬爱”之类的话。 且这人也是轴,一口一个草民的,不想想她要真是男护卫,哪能进得了这后宫? 此女要么是蠢,要么,就是在装。 琢磨一通后,五皇子再问:“现银还是银票?” 沃檀也没客气,说了要银票。 意识到沃檀是在丢自己的人,陈宝筝实在忍不下去地插嘴道:“能救殿下是她的福气,况且昨日太子殿下已然赏过了,五殿下实在不必……” “无妨,她救了本殿,该得双份赏。” 也许是不好越过太子给的数,五皇子最终只赏了她百两银票。 虽然显得有些小气,但平心而论,对普通百姓来说也不算什么小数目了。 片刻后,揣着银票的沃檀谢过赏,老实跟着陈宝筝往宫外走。 虽不曾回头,沃檀却切切实实感受到那五皇子的目光,在自己背上停留了许久。 盯得人都没影后,五皇子才往里去给自己母后请了安。不过在里头待了小会儿,他便往自己寝宫赶。 “皇叔可来了?” “回殿下的话,王爷自陛下那处归来,现去了后头的荷亭。” 听了宫人的话,五皇子足下生风地去往那荷亭。 这个季节的荷叶恁地小气,把湖面水镜给遮了个七七八八。 跨廊尽头,一处攒尖的四角亭内,景昭坐在面向荷池的几案之后。 案上铜炉汩汩烹着茶,溢出的离雾摇摇荡荡地拂过墨画般的眉眼,更忖得他如离尘之士,清嘉且渊雅。 “皇叔!” 五皇子欣奋入内:“我听说了,那对姓沃的兄妹年龄都对得上,八成就是桓王的儿女!” 第12章 烫伤 当宠物投喂 听着五皇子亢扬的声音,景昭开罐取茶,不急不缓道:“这当中疑点颇多,待查探之处仍有许多……” “还有何好犹豫的?那个叫沃南的若不是旧朝皇室之后,怎么能掌着最重要的天番堂?乌渔不也说了么,历任天番堂主便是下一任六幺门门主!”五皇子声音促促,话如泉涌。 疾走几步,他坐于景昭对面:“皇叔,若按我的意思,便直接捉了那女子逼问鬼功球的下落,届时咱们寻着旧朝的藏宝之地,再将此事禀奏圣听。为着这事,父王也得记我一大功,储位不就更有望了么?” 景昭拢起眉:“她到底救过本王一命,岂好以刑逼供?” “说不定是个局呢?否则哪有那样巧的事?”五皇子心情实难平静:“再说了就算真是碰巧,咱们也是帮了她。归于朝廷安抚安置,好过跟着六幺门谋逆起乱不是?” 景昭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去:“那我且问你,倘那兄妹二人当真是桓王之后,六幺门恐怕早便将他们供了起来,又怎会由他二人抛头露面执行任务,做刀尖舔血的事?” 五皇子顿住。 景昭眄视着他:“还有,那鬼功球当真藏着宝图,亦可开那古墓,为何六幺门不早些取了那墓中财物,反因本王坏了他们来钱的路子 分卷阅读25 ,便投靠了陈府?” “呃,这……”五皇子不由语塞。 “所以才要等,要试,要查。”景昭收回目光,提了烧开的水沿着壶壁浇入:“我已派人去追踪那印记之事,或可探出个消息源头,其它事,待我想法子慢慢套来。” 韦靖亦在旁补充道:“五殿下,我们王爷可是为了您的大业,才屈身去给那女杀手作外、咳……此事着实非同小可,万不可心急坏事啊。” 提起这茬,五皇子再度来了劲:“她若真为桓王之后,便是冲着杀皇叔而去的,皇叔日日与她待在一处,何其危险!” “可她若真为桓王之后,那鬼功球,兴许便有下落了。”韦靖提醒。 五皇子讪讪,这才闷声道:“本殿知晓。正是因为这般,本殿才想快些了结此事。皇叔一世磊落,眼下却被个女子当外室养起来,想想就觉得憋屈。” 日头越来越灿,高升的灿阳照卷荷叶,总算能看得清底下浅淡的鲤鱼了。 景昭起身到了护栏房,取瓷钵往里洒了些鱼食,这才重新说道:“若妄动,就怕惊动的不止是一个六幺门,还有旁的旧朝余势。” “你说的坐实太子与六幺门勾连,需知道眼下太子与陈府仍未结亲,就算日后结亲了,东宫也没那么快和六幺门直接对接。若轻易出手,太子也有许多法子,可将罪名推个干净。” 五皇子兴致勃勃地来,蔫蔫地又挨了通说,不由闷闷地坐下,自己倒茶喝。 喝着喝着,他突然想起方才的事:“对了皇叔,我适才在母后宫中见到那女杀手了。” 蓦然听见这话,景昭手下动作停了停:“怎么?” “也没什么……”五皇子掬着茶盏,照原把过程复述了一通。 按他的理解,沃檀那几个模糊的回答应当都是掺了假的话,否则哪有人连自己姓什么,祖籍哪里都不记得? 甚至五皇子还忧思道:“照我来看,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皇叔平日里与她相处着,还是要警觉几分。” 景昭眉目松和地听着,末了嘴角徐徐挑起:“不过是有些匪气罢了,我尚且应付得来,不必担心。” — 当日晚些时辰,离五皇子寝宫不远的地方,景昭的轿撵被人拦停。 “臣女拜见九王爷殿下。”驾前福身的姑娘声若黄莺出谷,体如明月轻风。 “王爷,是苏国公府的千金。”韦靖提醒道。 过了会儿,景昭的声音从幔帐中传出:“苏姑娘。” 这般便算是应过招呼了,苏取眉却仍未移开。她一改方才人前的清冷模样,将关切的视线投向那轿中:“臣女昨夜一宿都未曾睡安稳,不知王爷可有受伤,眼下身子可好些了?” 素来皇族遇袭非同小事,会着人暗中营救搜寻,却轻易不会公诸,唯恐有人趁机生事。因而景昭的失踪遇袭,也是这两日方为人所知。 而这位国公府的千金实则昨日便去了王府,被管家以景昭抱恙在身为由给好生谢回了,哪知她今日,又在宫中拦了驾仪…… 骄撵之上垂幕之中,景昭的声音低缓平淡:“多谢姑娘关心,本王已好些了。” 知晓这位国公府千金对自家王爷的心思,韦靖硬着头皮上前劝道:“还请苏姑娘借个道,我们王爷仍带伤在身,需回府休养了。” “王爷……”苏取眉尾音有如孤弦在颤,惹人心怜:“下月便是娘娘忌辰,臣女请了玉清寺的宏禧大师给娘娘做佛事平不宁,王爷若得空,可在府中为娘娘手抄一卷地藏经,臣女着人取了去。” 韦靖忙制止道:“苏姑娘可莫要再说了,娘娘随葬先帝爷,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哪有不宁的说头?若给人听了这话去,苏姑娘可落不着好。” 苏取眉瞧着仍不愿让,好在她身边跟着的丫鬟知晓事情轻重,跟着半拉半劝地扯开了。 这期间景昭坐在骄撵上,就连身形,都不曾动过。 待骄仪重新抬动后,苏取眉立于原地盯住景昭渐远的背景,半个人都如同痴了一般,久久才眨了回眼。 而彼时已随着回到陈府的沃檀,正跟胡飘飘一起猫在窝廊角下,边啃糍耙边扯淡。 再是话不投机,她们也只有彼此为伴,俩人又还都不是能耐得住的,出入几趟后,又还是贴一道闲聊来了。 胡飘飘对沃檀进宫的见闻听得津津有味,她虽然没进得了宫,对八卦闲私却灵通得很。 比如陈宝筝之所以对苏取眉有敌意,是因为淑妃曾想把这个嫡亲外甥女指给太子。 但一则,苏取眉比太子要大上两岁,二则太子妃这么重要的位置,如果给了淑妃娘家人,别说皇后了,就是皇上也不会肯点头。 毕竟再是千千万万的抬爱和宠幸,也敌不过皇权的顾虑。 沃檀咬了口糍粑里的红糖心,呼呼烫着嘴问:“可当太子的,是淑妃儿子。” “因为大邱皇室立储的规矩,是选贤不选嫡。”胡飘飘哂笑了下:“说起来也有意思,老皇帝是 分卷阅读26 先太后嫡子,他争太子位时倚仗最大的就是他那嫡出身份,而到了自个儿要立储的时候,就不理嫡子了。” 正午的太阳斜了过来,沃檀抬手搭在眉上挡了挡,又听胡飘飘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儿那个九王爷?” “记得,我今天还碰到他驾仪了。” 胡飘飘又问:“看清楚长什么模样没有?” “没看清,”沃檀向避光的檐下走去,顺嘴反问胡飘飘:“你没见过?” “他病病歪歪整天在府里深居简出的,听说连宫里的宴会都极少参加,我打哪儿看去?”胡飘飘乜着腰肢跟在沃檀后头:“不过昨儿你去煎药的时候,我在厅里倒是远远儿地打了一眼,看那身形轮廓,还是不负坊间美名的。 ” “比我阿兄好看?”沃檀冷不丁反问了这么句。 胡飘飘霎时瞪住沃檀,见她正咂着滴在指弯上的一点糖渍,抬头看人时,眼里挟着憨纯的恶意。 想起被讹的灵芝,胡飘飘狠狠剐了沃一眼:“怎么着,是想打架不成?” 沃檀对不认识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她起身往厨间走,想问问厨娘这糍耙能不能给她揣两个回家,也给病秧子尝尝。 胡飘飘左右没地方去,嘴皮子也闲不下来,就跟在她后头咻咻叨叨:“说起来那九王爷也是个背时的主,有贤名有声望还得他爹喜欢,刚出生他爹就生了废太子的心思。偏偏他身子不行,否则早坐金銮殿了。” 九王爷的生母是前贵妃,当今天子可能是对这个头衔有什么难以消解的恨意,再宠爱淑妃却也不肯晋她当贵妃。所以立淑妃之子为储这事,或许也是种补偿的做法。 “唉对了,”胡飘飘撞了撞沃檀肩榜:“寻春阁来了个新的小倌,名唤玉玉公子的,听说与九王爷生得极像,改天去光顾一把?” “我没钱,你请我就去。”沃檀懒懒地应了她一句,径直走进厨间。 自打上回在陈宝筝房里露了身手后,如今她们俩护从有点人见人怕的意思,厨娘不敢得罪,便把恰好多做的一碟子糍耙包了递来。 沃檀接过道了声谢,转身之际听见拔剑声并着有人尖叫一句:“哎哟小心——” 寸指之间,滚烫的一盅汤羹泼在了沃檀鞋面上,烫得她直跳脚。 原是有个婆子端着托盘进来时,脚下打滑不小心手舞足蹈几下,而习武之人向来对身后动静至为敏感,胡飘飘当即条件反射地抽了剑,更把那刚站稳的婆子吓得一个激灵,失手便把托盘给打翻在地。 这下看沃檀伤着了,而胡飘飘的剑还锃亮地指着自己,那波子应是吓得狠了,当即跪下来啪啪地抽自己嘴巴子:“女侠饶命!老货我真不是故意的,您二位可千万饶我一命啊!” “嘶……”沃檀金鸡独立跳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雪雪呼痛。 胡飘飘收起剑,皱着眉提醒道:“以后别在我们背后舞手动脚,走路发声进屋敲门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下回一定敲门!”那婆子点头如捣蒜,听说不计较自己了,便颤着腿在厨娘们的搀扶下起身了。 “没事吧你?要不要处理一下?”胡飘飘略显尴尬地去关心沃檀,毕竟沃檀受伤跟她脱不离干系。 脚面辣得像被炸了似的,沃檀抖了两下脚,眼珠子却盯着泼在地上的残羹:“这什么?” “是石斛参燕。”正在收拾的厨娘答她道。 “好吃吗?” 厨娘愣了下:“这是夫人的补膳,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晓得味道怎么样。” 胡飘飘没想到沃檀这会儿还有闲功夫馋吃的,失语白她一眼:“没事赶紧起来,该去娇小姐那里了。” 沃檀点点头,手撑着凳子站起来起,眼睛往刚才泼她那个婆子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回到陈宝筝那处时,陈宝筝傲慢地瞥了眼沃檀:“听说你伤了脚?” 沃檀道:“被烫了下,问题不大。” “我就说嘛,你们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受伤?”陈宝筝满脸的不以为意:“阿娘还说要体贴你们,让你早些回去医脚,她可真是菩萨心肠。” 所幸的是陈宝筝当天没再出门,沃檀和胡飘飘也就在她房外干站了一个下午。 到了下值的时辰,沃檀绕去铺子里买了套纸墨笔砚,到家时刚好酉时正。 院里房内干干净净,榻上还有洗晒叠好的衣裳,沃檀心里高兴,把东西给了景昭后,又从怀里掏出糍粑递给他:“又甜又香的,快吃。” 那糍粑揣了一个下午,面上还挂着冷油,景昭只能被迫接受。 这姑娘虽带着浓浓的市井痞气,却也不乏稚气未脱而留有的单纯。这会子俨然像在拿他当宠物投喂,奈何他的胃肠,早被各色汤药给寒了,怕是克化不动这等子糯软的吃食。 倏而景昭心念微动,借势问了句:“姑娘好似甚爱面食,老家可是北地之城?” 沃檀摇头:“以前在外头当花子的时候总吃不上白米饭,后来就不爱吃了。而且饼子好带 分卷阅读27 又经放,有时候碰上好心人想接济接济,我们都是求着要饼子,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景昭矍然怔住,心头浮起些难以体味的心绪来。 这几日推测她的生平过往时,怎么都没想过,她竟曾当过沿街行乞的小乞儿。 “你怎么不吃呀?”沃檀见他半点不动,便伸手取了一块,将那糍粑拉成对半又叠在一起:“呐,这样可以吃到双倍的红糖芯儿,浸甜浸甜的!” 景昭不忍推拒,接过后在沃檀眼巴巴的注视中咬下,她黑莹莹的眸子里头,有着与玩伴分享零嘴般的雀跃:“好吃吧?” “多谢姑娘。”点头谢过后,景昭不由再度想她适才说起乞讨过往时的一片坦然之色,全然没有不忿,或是难堪。 心粗至斯,亦可说是性情飘洒,不失为一桩幸事。 若她真是桓王之后,堂堂亲王之女,却因朝代更迭而沦落成街头乞儿过,难免令人唏嘘。虽说如今在六幺门不必再挨讨食的苦,可出着凶险的任务,细细想来如今也不算多好。 想到此处,景昭思绪浮离。 对她兄妹二人身份上的怀疑,源于曹相孙女死因之事,需知若非六幺门下的任务,那其长兄对曹相孙女出手的动机,当是寻私了。 毕竟巧之又巧的是,当年扑杀旧朝桓王的主力人物,正是曹相。 再有一庄,便是自乌渔那处听来的,这兄妹二人来邺京之前一直待在宁州,亦便是吕老多年前发现那桓王踪迹之地,更莫说兄妹二人的年龄也对得上了。 世上并非没有巧合,但巧合多了,便很难不惹人怀疑。 其实直接捉了她盘问,确实也算捷便的路子,但她到底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擒后用刑逼供,或以她为诱为威胁,他不可能不亏心。 这头景昭微微含了眼在思忖,那头正脱着鞋的沃檀冷不丁说了句:“过几天咱们换个地方住。” 这话来得突然,景昭心下一个趔趄,当下的反应便是:难道蹲守的卫从行踪不慎,被她给发现了? 第13章 救王爷 我才没你那么娇弱 定了定神,景昭状若无异地问道:“姑娘怎么突然想搬家?” “你不觉得这里太小了么?”百忙之中,沃檀抬起下巴指了指院子:“我练个功都施展不开,咱们两个人住还是大一点好,起码院子能让你散会儿步。” 原来如此…… 景昭才舒出半口气,又听沃檀像模像样地许诺道:“你放心,虽然你没什么用,但我不会亏待你的,跟着我能有好日子过。” 说话间袜子除脱,沃檀的脚,就那么大喇喇露了出来。 再是非礼勿视也被迫看过好多回了,且这回,景昭更是被吸引了过去。 盖因沃檀那脚面一片红迹,还有几个水泡是磨破了皮的,或是乌紫,或是露出带血的肉来,看得人心尖猛然一悸。 “姑娘受伤了?” “被烫了下。”沃檀找了根银针,放在燃起的灯烛之上来回滚着。 “几时伤的,怎不早做处理?”见她准备得简陋,景昭眉心拢了拢:“姑娘不待敷些药么?” “几个水泡而已,我才没你那么娇弱。”沃檀头也不抬地答道,话中有昭然若揭的嫌弃。 她低下头,正打算去挑脚背的水泡时,突有一片阴影伏下,接着响起道温沉的声音:“我来罢。” 景昭屈膝蹲着,将沃檀的脚移放到自己膝头。 趾甲莹洁如贝,润脂般嫩生生的一只足,却被这些伤破坏得触目惊心。 偏这玉足的主人还粗枝大叶不当回事,倘若处理不得当,少不得要留下些难看的疤痕。 从把针交给景昭后,沃檀就顾盯着他看了。 这般俯视下去,见他低低拢着眼睫,漏窗的月光点在他唇畔。而那双每一寸骨节都过分好看的手,正捧着她的脚。 眉眼专注,动作小心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中途,景昭迟疑地问了句:“姑娘伤成这般,明日……可还要去上值?” “当然要去了。干我们这行的,还喘气就不能找幌子,这点小伤算什么。”沃檀语气轻快,俨然习以为常的口吻。 景昭沉默着,没再说话。 没有药的情况下,景昭尽力将伤处理得仔细。 挑破所有水泡后,他想起之前听闻民间百姓会用灶灰作药,厌在伤口上使之愈合,便萌生了去厨下取些来用的心思。 然而刚抬起头还未出声,唇上就被偷袭了下。 或说是直直撞来,力道磕得他唇肉发麻。 袭吻之徒两只手搭在他颈上,轻弯着眉眼:“我决定了,到时候给你弄间书房。” 景昭与那双黑莹莹的,尽是笑意的眸子对视了会儿,未几微含起眼,轻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那便先谢过姑娘了。” 处理完伤势后二人简单用了晚膳,景昭胃口不大好,方才 分卷阅读28 吃下的糍粑已经开始搅动起他的肠腑,像被铅块沉沉地拽着。 约莫巳时,月朗星稀,屋外蝉鸣不倦。 沃檀再度拍了话本子给景昭,并且很不客气地指出他昨夜讲的故事很是无趣,令人泛困。 今夜的沃檀十分强势,不肯听景昭自编的那些,非要让他按话本子上的讲,还愠声道:“不听我的话,小心我给你下毒,再把你扔出去!” 方才还笑眯眯说要给置办书房的姑娘,这会又亮出威胁的利爪。 霎雨霎晴的性子,着实令人号脉不清。 景昭翻开那艳本,额角跳了又跳。 也怪道她荤话连篇,着实是被这些艳本子给生生带歪了的。 硬着头皮,景昭磕磕绊绊地照念起来:“…那书生是个囗待狂,熄烛松帐后便解…出具…勃…如铁石…” 越念,景昭便越觉得肠胃好似缩成了一团,又似被人用针芒频繁地戳弄着,难受劲密密麻麻地侵扰着他。 依誮 正是难受得紧时,沃檀猫儿似地缠了过来,躺在他腿上哀怨地问:“你什么时候能行啊?” 景昭压低眉梢,强忍着痛感道:“应该,应该要待在下身子好些……” 又是老样话,沃檀竖起腿来拉筋,嘴里嗡哝道:“要不我明天去小倌馆里逛一圈,弄些药来给你试试?” 话说出去了,却不曾得到回应。沃檀仰目一看,见景昭脸色白里泛青,额头沁着层细密的薄汗。 她一骨碌爬起来:“你怎么了?” “当是吃食存了胃……”景昭话说得有些艰难。 沃檀摸过他的手探了探脉走,须臾讶道:“你怎么连肠胃都这么弱?” 景昭紧咬着牙关:“无事的,应当也是宿疾,忍过今晚便好了。” 沃檀皱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后,出声道:“躺下。” 强硬的命令响起,佝偻着身子的景昭还未来及有所反应,便被一把推倒在榻上,接着衣袍的系带被扯了几下。 景昭心跳趔趄,适才从自己口中念过的香艳场景跃然浮入脑中,于挣扎时,他不由自主冒出制止的话语道:“姑娘,别,别这样……” “那要怎样?”沃檀把人捺定在榻上,嘴里凶道:“别动!” 系扣解得太过麻烦,她干脆直接把衣裳掀起上推,接着低头摸索到三脘穴,开始慢慢点按。 温热的掌心触着肌理,景昭方知是在帮自己按穴。 许是顾虑他身子虚,她的力道明显有所控制,不同于刚才脚伤时那般没轻没重。 就是这般着实太不像话,毕竟以往太医按跷理筋时,从来都是隔着袍衫。 然这回……怕是他稍动一动,又要惹恼这急性子的姑娘。 胃里的难受劲儿得了些松泛,暗作一声长叹后,景昭拿话本子遮住了脸,任她施为。 疏通脾胃不止三脘穴,腹背与足三里亦需循经推按,于是不久后,景昭又被沃檀翻了个面。 月轮被檐角削去半边,皎洁的白光停潴于街巷屋顶。 此时,对侧隐秘的角檐之上,看着窗后人影起伏的卫从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傻眼了。 坏菜了坏菜了,他们王爷这是,这是在被强啊! 还是女,女|.上|男.下的姿势,还被颠来倒去! “头儿!咱们真不去救王爷?”卫从们压着嗓子问韦靖,声音中透着股股焦灼义愤之色。 韦靖咬着下牙巴,很是气苦。 他也想去救,可没有王爷示下,他们哪里敢动? 他们运筹帷幄的王爷,在碰到这女杀手之后,竟被这般糟践盘弄,着实没天理了! 第14章 哄睡 我对你好不好 一切忙活完,下半夜的梆子已经笃笃敲了几声。 在确认景昭胃疾得以缓解后,沃檀才停了手。 她懒得下床扑灯,信手从窗台捏了颗石子,便弹灭了烛火。 黑暗之中,景昭默默地摸索着将衣衫重新套好、系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才在顺着肌理推按的同时,难免被沃檀有心无心地多捏了几把。甚至在按天枢与气海时,她低头那样专注,好似将唇鼻间的气息都一并喷洒下来,拂得他脑际一片混沌。 系带才抻好,沃檀就像卸了满身力气的苦工似的,软软靠过来。 她脑袋枕着景昭的腰:“我对你好不好?” 景昭又岂能答得出别的回答,唯有道声“好”了。 沃檀齉着鼻子:“那你摸摸我,哄我睡觉。” 至此时,景昭摸出她几分行事规则来。 认为他做得好了,就给嘉赏,而她有付出了,也得一而再地强调。 让哄睡觉不是撒娇卖乖,而是强硬要求。 景昭匀了匀气息,伸手绕去她身后,一下下地抚着。 大抵是嫌他这动作太干巴, 分卷阅读29 沃檀闷了会儿后,自己哼起一首不知哪儿学来的童谣。 风来了,雨来了,小和尚背着鼓来了。 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了个小儿郎。 儿郎儿郎你看家,锅台有个大西瓜… 和着絮絮语声,景昭手下不停。 力度适中,动作也不快不慢,沃檀揪着他的衣襟,受用得像一只喜欢被人呼噜毛发的猫。 — 后两日陈宝筝都留在府里将养,沃檀也就得了松快,每日里把陈宝筝的吃食用具都查上一通,余下就跟胡飘飘在门外立着。 这日,陈宝筝躺在榻上怏怏不快,盖因太子迟迟没来看她。 正使小性时,下人捎来个消息,说是太子今晨突发眼疾,双目赤红如同充血。 听了这出,陈宝筝腾地自倚着的隐囊上坐起身,嚷嚷着要进宫去看太子。 内室里头乱腾腾的,站在檐下的胡飘飘朝沃檀笑得深奥:“是你干的吧?”她语带赞赏:“还挺聪明的,手脚动得没有让他当天发作,倒也怀疑不到你头上来。” 沃檀没空接茬,正偷偷把袖子里掏出来的炒黄豆往嘴里塞。 胡飘飘琢磨了会儿,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听说杜堂主偏待你,总给你开小灶教独方,有没有这回事?” “不告诉你。”豆子吃得有些口渴,沃檀伸手取着腰间水囊时,有人疾步进了这居院。 扭头去看,见一妇人正被丫鬟仆妇左搀右扶地跨过石槛。 那妇人身穿滚了锦葵花边的对衿褂,脖间挂串松绿佛珠,一身柳骨显却得娇态袭人。因为步子有些急,她发侧那株合菱玉的鬓花颤巍巍轻晃,更显风韵。 是陈夫人来了。 民间素有传闻,说是那等红眼之症对视便会传染,这位爱女心切的夫人哪里肯让女儿入宫冒险,当即顶着大日头赶了过来劝阻。 这位高门府第的当家主母实在温柔,与女儿说话时便如绵绵春水,偏陈宝筝一身的骄矜气,任性起来怎么也不肯听劝。 听着里头的动静,胡飘飘斜眉弄眼地拱沃檀小臂:“最近跟着晒来晒去的,老娘这身皮都黑了。我给你说点闲私逗闷,你手头有没有什么养颜的方子,给我抄一份?” 喝完水的沃檀抹了把嘴:“有毁容的方子你要用吗?可以防身。” 胡飘飘不信邪,白了沃檀一眼。 都是领同样的差使,自己晒得脸皮发干肤子泛黄,就她保持着张嫩生生的小脸,要说没点特殊的养容方子,骗鬼呢? 陈宝筝的哭闹还在继续,沃檀看胡飘飘憋话憋得难受,分了余光接话茬道:“你先说,如果我觉得有意思,就给你方子。” 胡飘飘面色稍霁,这才松了板起的脸,小声跟沃檀说道:“听说这陈夫人嫁来陈府之前,曾经失踪过几年。” 沃檀还道胡飘飘又要说什么九王爷的事,哪知她才来几天,连这府里女主人的私事都摸着了。 恰好听得陈宝筝执拗的哭啼飘出来:“阿娘莫要拦我,女儿今日是肯定要去见殿下一面的!正是因为都说那眼疾会传染,女儿才更要去!” “筝儿莫急,阿娘已遣人去东宫打探了,想来殿下是生沙眼罢了不碍事的。此去皇宫路远,你若出去吹风再染了病来,等殿下那头好了你又病倒了可怎么使得?”这是陈夫人的声音。 陈宝筝气笃笃地跺了下脚:“阿娘怎可咒我?不过坐趟马车罢了我怎会吹风染病?我不管,我要去见殿下!” “我儿可是忘了公主府的马球会?阿娘亲手给你缝了条襻膊,还有那套蜀锦的水云裙,阿娘可等着你穿去让人艳羡呢。” 陈夫人仍然话语细柔:“若你这时不养好身子,到时岂非去不成?还是说,筝儿愿意拖着病容前去?” 任性成这样,陈夫人竟然还能好声好气哄着,沃檀佩服极了。 她刚刚换位想了想,要她有陈宝筝这么个女儿,为了自己的清净,估计早就下药给毒哑了。 身旁的胡飘飘冒了些酸话道:“还是人家的娘好,不像我娘,只会把我卖到窑子里给她换钱花。” 说罢她又看了眼沃檀,神情透着点儿怜悯:“啧啧可怜见的,听说你和南堂主父母双亡,想必你都没见过你娘吧?” 沃檀陡然转过脸去看她,乌溜溜的眼瞳淬着些阴气:“你在同情我?” 胡飘飘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说翻脸就翻脸,怪不得有同门说这小畜生性子古怪得像随时会尥蹶子的鹿,或是将她形容成生着犬牙的兔,指不定几时就发作。 “少自作多情了,谁有那闲功夫同情你?戴佛珠的在里面,老娘又不是观音菩萨!”胡飘飘没好气地对呛道。 “哦,那最好了。”沃檀睫毛扑闪两下,仿佛方才那瞬变脸只是旁人的错觉。 她抬了抬腮:“不是还有话没说完?我等着听呢。” 胡飘飘嘴角微撂,她往内室撇了一眼:“听说那会儿都在传这陈夫人是被贼人给掳了,可她娘家编了出好话,道她在京外 分卷阅读30 探亲时被游方僧人瞧出有佛缘,便带着她避世清修几年。” 说到这处,胡飘飘斜着眼睛哂笑了下:“所以这陈夫人才每日里戴着佛珠,又吃斋念经做足了模样。可她要真是表面这般清心寡欲,又怎会婚前就跟人睡大了肚子,还揣着孩子顺利嫁了过来?” 沃檀想了想:“陈夫人嫁到陈府之前,就怀了陈宝筝?” “可不是?”说起这些胡飘飘就来劲,脚都快抵着沃檀了:“对她们这些高门闺秀来说,婚前失贞可是能要命的大事,何况她还怀了孩子?而且陈大人那时候是有婚约在身的,愣是退了娶这位。足以见得这位手段了得,不是一般人。” 二人耳力都不差,听着有人在往外走了,便心照不宣地打住交谈。 待陈夫人出来时,见到的便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两名护从。 “找个荫处坐罢,筝儿不出府,你们不用这般站着。” 沃檀的注意力尚在眼前那双纻丝绣花鞋上,便听得这么一句话。 她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地,对上陈夫人的视线。 第15章 你真好看 那你亲我一下 四目相接的那刻,陈夫人那双细长的眸中像是闪过一霎慌乱,然她很快便撇过眼,提裙下阶了。 沃檀偏了偏头,黑滴滴的眸子追视过去,摸不清四六。 旁边胡飘飘抻了下腰:“看我说什么来着?真是个玲珑心肝,对咱们也卖得了好。” …… 当日下值,沃檀照例去找新住处。 她们身份见不得光,赁房若找宅务,就怕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纰漏,故而都是直接去坊巷间找竖了牌子的,看中了再用假身份赁下。 今儿看的院子,在城西的一条名叫东关街的角巷里。原来的住户是摆粥档的,攒了些银子打算去城南开食铺,便打算转了。 沃檀跟进去,见有三间屋子,刚好可以匀出一间给病秧子当书房。 院子也够宽敞,还有个结着果儿的葡萄架。 沃檀不挑,转赁那位也是个爽利人,双方很快就把这事儿给敲定下来了。 上外街溜达一圈后,天角也黑了下来。沃檀重新回了那巷子里,准备把刚才当面画押的契纸给换掉。 倒不是算计,只是她们干杀手的,不能让自己的掌纹留在外头。 才蹿上墙头,对院的门便被拉开,从里头出来个神色慌乱的少年。 起初,沃檀还当是天太黑他看不清才走路打跌,但很快她便发现,这少年是个盲的。 没走几步,少年便被门口石墩绊得重重扑在地上,而且他摔了也不知道喊疼,两手摸摸索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便又踉跄着向前走。 沃檀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她眼尖,瞥见对面院子里头躺着个晕倒在地的妇人,还正好是她在府衙外帮过的那个。 略一思索后,沃檀蹦下地面,问他道:“你去哪里?” 少年显然被她的动静吓到,身子又是一歪时,被沃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你阿娘怎么了?”沃檀问他。 少年说话磕巴:“你,你是谁?” “怕什么?我认得你阿娘,不会害你。” 少年也是慌急,几句话间被沃檀重新带回家中,甚至没怎么挣扎与质疑。 沃檀帮那妇人号脉且探过鼻息,给喂了颗药后,妇人便悠悠转醒了。 且如她所料,这妇人晕倒的原因,是过劳与过饥。 应着这话,少年的肚子冒出连串动静。 沃檀几经挣扎,还是掏出怀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吃吧,还热乎的。” 病秧子肠胃不好,克化不动冷糯的吃食,所以她今天给带的是松米糕。棋格大小的糕团子,她一口就能造掉一个。 食物怼到怀里,少年不好意思本想推拒,却被她不耐烦地凶了一嘴:“快吃!等下你也饿晕了我可不救!” 少年被她吓得肩膀一耸,只好怯怯地伸手接了。 再多聊几句,沃檀得知这妇人姓唐,独自带儿子在这邺京过活。平时都靠浆洗的钱度日,可近来主顾一直拖着工钱不结,母子俩便日渐拮据。 唐氏心疼儿子,有吃的都是紧着他先,自己空腹喝些面汤或以水充饥,白日里还得出去讨要工钱或另寻事做,这才在今夜没扛住,直撅撅晕了过去。 沃檀奇怪地问:“你上回不是去了当铺?” 唐氏笑意苦涩:“不瞒姑娘说,本想当掉亡夫留下的一些遗物,可那日没能出手,拿回家后再想想,却又舍不得了……” “你们现在连饭都没得吃,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什么比填饱肚子重要?”沃檀无法理解。 沃檀说得直接,唐氏登时一阵面热。 她有些难堪地去看自己儿子,见儿子拘谨且沉默地站在一旁,手里托着沃檀给的纸包,显然是没好意思动。 唐氏看得极为酸楚,她嘴唇嚅 分卷阅读31 动正想跟儿子说些什么时,一只荷袋递来跟前:“喏,拿着吧。” 见唐氏不肯接,沃檀以为是嫌不够,登时瞪起眼警惕道:“我也很穷!再多没有了!” 唐氏自怔愕中回过神,眼角不自觉地升起些雾气来。 她伸手收下那荷袋,同时又道:“还请小郎稍坐一坐,烦等我片刻。” 在唐氏离开的空档,沃檀无聊地打量起杵在自己跟前的少年来。 头一个印象,便是这人真的……很白。 病秧子虽然也白,但病秧子是细皮嫩肉的白,这少年则明显是长期不晒太阳,因而硬生捂出来的肤子。 略一估摸,这少年应该跟她年岁相当,可他身条儿瘦津津的,秀眉秀眼更像小家碧玉的闺女。 才起了这个念头,沃檀就发现了他耳垂上的异样。 大感稀奇之下她向前几步,直接挨去人家身边:“咦?你怎么留了耳洞?” 少年大抵没跟人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又因她问起自己的耳洞因而愈加面热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终替他解困的,还是及时赶回的唐氏。 唐氏对沃檀解释道:“他刚生下的时候喜哭闹,他兄长也总是病,我们老家有个说法,道是家里幺儿打上耳洞当姑娘养,可以挡邪避灾……” 话音停顿着,唐氏眼里黯了黯:“想不到我儿旁的毛病没有,倒落了个眼疾……” 上回,沃檀就知道了唐氏非给人当外室,而是丧夫守寡而已。 但通过唐氏方才那番话,她才晓得了另一桩事,原来唐氏不止丧夫,还丧子…… 兀自琢磨间,又听唐氏开口道:“小郎几次三番帮我,实在无为以报,这物虽不值几个钱,却是我们母子的一片心意,还请小郎赏脸收下。” 沃檀探眼看了看,素净的手帕中包了块红玉髓。 那玉髓形似旱莲,泛着蜡质的光泽,样子倒蛮得她喜欢。 “那我就收了?”沃檀歪头确认。 唐氏笑道:“还请小郎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沃檀接过后呲牙笑了笑,觉得自己得了个大便宜。 这东西要是拿去当,得来的银两不会比她刚才给唐氏的少。 耽搁这么一阵,等沃檀回到家,酉时已经过去几刻了。 景昭起身迎她:“姑娘今日回来得迟了许多。” 沃檀得了好东西心里高兴,上去便牵着景昭的袖子摇了摇:“我找好新家啦!” 景昭看她梨靥浅浅笑得很是讨俏,活脱一幅乞赏的小模样,便也不自觉弯了弯唇:“几时搬?” “明天就能搬,你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下值我领你过去。”沃檀从腰间解下个葫芦,冲他摇了摇道:“喝酒吗?庆祝咱们搬家!” “若是温居,须得到了新的住处才算庆贺。”景昭好声好气与她解释。 “谁定的规矩?我偏要在旧的住处庆贺!”清脆的任性砸到地上,沃檀拉起景昭进屋喝大酒。 然而她酒是喝上了,人也逞心如意了,就是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几杯下肚人就犯眯瞪,软趴趴地扶着凳子,两眼迷离。 景昭蹲下本想去扶,却被她圈住脖子嘻嘻地笑。 沃檀眸中噙着濯濯清露,情态可爱娇痴,笑里透着些天真的邪性。 她正常时已然磨人得很,醉了越发痴缠,不多会便开始掰景昭的脸,指腹在他脸上不停游移,从眉眼,到鼻唇。 “你真好看。”她夸道。 景昭被迫蹲着无法直身:“姑娘也……很美。” 夸姑娘家,尤其是这般直白地夸姑娘家,于他真真是头一遭。 沃檀问:“真的吗?” 景昭喉间微滑,答她道:“自然。” 她正是朝气灵动的年纪,那眼睑染了两层胭色,浅茸茸的眼睫蝉翅般扑张着,娇憨与柔媚兼得。 得了肯定的答案,沃檀眼睛笑成清亮月牙:“那你亲我一下。” 第16章 依赖 杀王爷 烛焰忽地跳动起来,沧黄的灯影摇摇晃晃地掉在沃檀眸子里,忖得她整个人温温软软。 几经犹豫,景昭还是崴身过去,在她唇角蹭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落未落。 虽然只是应付,但足以令他闻见那近在咫尺的酒香。 亦在景昭倾身的那下,沃檀爪鱼一般扣住他的腰,于他胸前胡乱拱了几下后,又在他领缘猛地吸了两口气:“你好香啊。” 她鼻息咻咻,十足市井街痞的作派,口头说着调戏的话,却还存心去看姑娘家的反应。 “我不曾用香。”景昭无奈抵额:“应是石墨之味,今日练了几幅字。” 沃檀才不管练什么字,拽了拽他的耳朵一径缠道:“那你闻闻我身上是什么味?” 酒味,以及姑娘家独有的馨香味,景昭早闻见了。b 分卷阅读32 r   这姑娘对他,更像是得了个好看的布偶,欣喜得爱不释手。 被抱了个严丝合缝的景昭如是想着。 凶巴巴又软乎乎,此刻的沃檀越发像只亲人的奶猫,喜欢蹭人挠人和咬人。 景昭被她闹得手掌汗津津的,呼出的湿烫酒气,更是溅得他颈侧生出刺挠挠的痒感。 如他之前所说,给姑娘家当外室这回事无疑是新奇的,但他再度回了这处并非仅为这份新奇感,至关重要的,还是想探询她的身世之谜,或说寻到些直接的痕迹。 比如那颗含有旧朝藏宝图,且能打开藏宝之地的鬼功球下落。 缠人的姑娘又将手脚收紧了些,软润的腮就贴着景昭的脖子,并绵长地唔了一声,陡然让人听出几分依赖感来。 然而念头才冒出,景昭的耳廓就被咬了一口,提醒他将才不过是错觉。 把醉得狠了的沃檀抱到榻上时,她习惯性地向后一滚。亦便是这下动作,令景昭见到了从她身上掉出来的那枚红玉髓。 景昭目光定住好一会儿,正待过去时,沃檀伸手抓了回去,刚才还雪雾迷朦的眼露了几分警惕。 景昭与她对视几息:“这玉……” “这是我的,不能给你,”沃檀口齿含糊,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醉意:“这是我的东西,不许你看!” 眼底闪过细细微光,景昭问道:“姑娘可记得幼时之事?” “当然记得,我记性可好了!十三年前养过的猫我还记得它长什么样。”沃檀抬起单侧眉头,得意着比划道:“那猫浑身都白,就尾巴挂了点金,它身上总有太阳的味道,像刚刚晒过的被盖,不过没多久它就老死了……” “对了!当初为了超度它,我还躲在庙里的贡桌下学了几句地藏经,你要不要听?我给你念!” “…多谢姑娘,在下应该暂且用不上。” 听她醉语连篇动辄还要念经超度自己,景昭定了定神,斟酌着问道:“姑娘的父母…” “父母?”沃檀手里包着那玉髓,茫然地和景昭对望片刻,喃声道:“我阿兄说爹娘都没了,都被火烧死了…我才不需要爹娘,我有阿兄就够了…” 她扁了扁嘴巴,开始言颠语倒:“阿兄要知道我养了个外室,肯定会杀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不能出去乱走…” 景昭眼皮瓮动了下,目光移至被她蹭起的衣摆:“姑娘这处印记……” 提到印记,方才还显见露了些委屈的沃檀面容矍然冷沉下来。待景昭眉心一跳时,她已自榻上坐起,并抽出利刃抵在了他心口。 夜色轻盈,碎银似的月光栖定在支窗上,这间不大的屋子内,匕首的寒光令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沃檀眼也不眨地盯住景昭,阴恻恻且森然:“你记住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要是也敢骗我,我就先杀、嗝……” 狠话撂到中途,一个酒嗝把自己打蒙了,足足几息后沃檀才捡回被中断的思绪,接着威胁:“……先,先奸后杀,把你衣裳全脱了,扔大街上给人看!给人看!” 不是头回收到这样的恫吓,景昭心无波澜。 他看了看胸前的利刃,再抬起臂来,不急不缓地把匕首自沃檀手中取出。 果然在匕首完全脱离掌心后,沃檀便木木地眨了两下眼,接着向后一仰,阖眼睡着了。 她从来不会平直地躺着睡,要么蜷成一团,要么就抱着被盖或头枕。这般睡姿多半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联想到她幼时的行乞经历,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因冬日露宿,无瓦遮头而形成的。 景昭立于榻前,目中明灭不定。 乌渔查到些新的眉目,曹相孙女之死确与那南堂主有关,而适才,他又在她身上见得那红玉髓…… 若他不曾记错的话,那红玉髓,是旧朝皇室之物。 榻上之人长长地吸了口气,嘴里嘤哝着什么,睡相开始不安稳起来。 见她挣扎着似想掀开眼皮,景昭躬低身子,伸手在她背后上下抚弄。 她很瘦,两侧脊骨嶙峋且单薄。抚弄间景昭的手难免经过腰肢,那截腰,怕更是细到双手可掐的地步。 唇间溢出小阵咳嗽,动静被景昭压得很低。 千头万绪萦绕心间,线索与臆测错杂交复,然时辰究竟已不算早,他便也躺到了榻上,和衣而卧。 — 因着那马球会的缘故,隔天上值不久,陈宝筝早早地便梳洗完毕,在香风中出了府。 这趟同行的还有陈夫人,沃檀跟在后头到了那公主府时,见门口已经停了一水儿的香车骏马,绫罗绮盖。 胡飘飘今儿看她颇有敌意,找着歇脚的地方便怒目质问:“你昨天给我写的方子是什么?” 沃檀:“怎么了,不好喝吗?” “我要的是养颜方子,你给我秋梨膏的方子做什么!当我傻?”胡飘飘目光凶野,像要吃人似的。 沃檀在台阶上坐下,嘴里答道:“肺主皮毛,肺气宣发好了, 分卷阅读33 肌表自然就好。” 听她说得煞有介事,胡飘飘狐疑半晌:“真的?” 沃檀本想点点头,但昨夜那酒的后劲有些大,这会儿她脑子还犯晕,便从嗓子里嗯了一声,囫囵应了。 胡飘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也蹲着身子过去:“你昨日没回门里?” “没。”沃檀的手肘撑在膝头,把脸都挤歪了,她反问胡飘飘:“怎么问这个?” “我就知道!”胡飘飘死样怪气地斜乜着沃檀:“有个好兄长就是保命符啊,什么危险卖命的事都不会落在你身上,哪里像我们……” 话未说全,便闻一阵喧闹动静传来,说是几位皇室成员到了。 百姓之上有官宦,官宦之上,还有皇家。 方才还寒暄不断的人都静了下来,不敢吵闹。 皇家派头就是大,轿撵直接抬到场地,停稳之后便有人一左一右躬身打帘,等待轿内的贵主出来。 几抬轿撵之中最为瞩目的,莫过于穿着鹤纹帔风的那位了。他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风帽之下连眼睫毛都没露一根。 “我一会儿要去杀他,你帮我打掩护。” 冷不丁听到胡飘飘的声音,沃檀愣了下:“谁?” 胡飘飘下巴朝前头扬了扬:“九王爷。” “你怎么知道是他?” “除了他,谁出门裹得跟麻风病人似的?” ……说得也对。 沃檀起身,往那头扫了几眼:“都有谁要来?” 胡飘飘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六幺门内武功不俗的人选,末了她还拉着长音看沃檀:“还有……南堂主。” 揪发鬓的动作停顿了下,沃檀心头微跳了下。 杀这九王爷,她阿兄也要来? 第17章 别动(虫) 劫色!!! 几位贵人的位置在视野极佳的眺台,每个人坐的地方还竖起几道屏风,阵仗之严实,像多见不得光似的。 “你看见没?九王爷居然也来了!”陈宝筝身边有位贵女小声低呼。 “那又怎么样,你还想去跟王爷搭两句话?”另位贵女的调侃话将落,又立马压低声音:“快看快看,已经有人去了!” 顺着她们的目光,沃檀瞥见位身穿云黄裙衫的姑娘,正朝戒备森严的地界行去。 是在宫里见过的那位国公府小姐,苏取眉。 有人哂笑了下:“也就苏姑娘有那等荣幸了,毕竟人家可是为王爷母妃守了三年孝,还年年去做法事呢。” “什么荣幸?不要脸罢了。”陈宝筝嗤之以鼻:“平日里装得多清高,还不是一见男人就巴巴地挨了过去?” 陈宝筝心情不佳,面色不虞,说话自然也就冲了些。 太子眼疾未愈,因而今日未能出席这马球会,她心里纵是再想改道东宫,然而这到底是公主府,她没有说走就走的胆气,便只能憋着心头的不快留下来了。 幸好她到底是未来太子妃,今日拥上来巴结的人不少,赞赏穿着打扮的有,恭维仪态气色的也有。好听话儿潮水般涌入耳朵,倒也令她颇为自得。 这不,方才奚落苏取眉的风凉话才刚脱口,便有人瞧着时机跟上来,与陈宝筝一道说起苏取眉的坏话来。 来来去去,不外乎是嘲弄苏取眉痴恋那九王爷,沉溺于单恋之中。且她虽做尽情深之事,却也不得那位亲王垂目,最终打动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既是冷嘲热讽,用词难免刻薄。 胡飘飘漠然听了会儿,与沃檀讥笑道:“瞧见没?这就是高门贵女,外人还道修养多高,还不是爱品头论足,与人恶言相加?” 沃檀对这些兴致缺缺。昨夜残留的醉意本就未散,刚才赶路走得急,这会儿她更是有些头重脚轻,只想快些下值,让她好回家睡大觉。 这头沃檀无聊枯等,那头,苏取眉已经到了围屏之外。 然而她的求见,却并未得到允可。 众目睽睽之下遭拒,苏取眉有些难堪地掐了掐掌心,仍是上前与韦靖道:“这是我前几日得的古方,对王爷胃疾应当有效,烦请替我转交。” 韦靖看了看递到自己跟前的信封,先前是日日给府里送汤药,这会儿转而送方子了,倒让人不好推拒。 只不知这方子里头,会否附有表慕心迹的情诗? 收下信封后,韦靖并未立即转送进去,而是信手塞入了袖中。 比起韦靖,刚刚执行完任务回京的万里,说起话直接得很:“这苏国公的女儿怎么没脸没皮的,还缠着王爷?” 韦靖揉了揉鼻头:“谁让娘娘那时属意她做儿媳,还总撮合她与王爷来着?” “可王爷从未松过口。” 韦靖眉头飞了飞:“是啊,咱们王爷虽孝顺,但并非什么都听娘娘的,再者这苏姑娘也不是什么简单人。当初想嫁王爷,在娘娘跟前献殷勤的那么多,偏就她得了 分卷阅读34 娘娘青眼,要说这当中没点猫腻,我是不信的。” 可惜这苏姑娘一开始路子就走错了,把心思都花在娘娘身上,再受娘娘认可,他们王爷也不会因为长辈的喜好而娶谁。 万里抱剑而立,望着苏取眉的背影:“既王爷摆明对她无意,她又为何还不死心?” “执念吧,或者说她想等王爷心中生愧?可你说……咱们王爷是会因为这种事愧怍的人么?” 话说到这,韦靖眸光微斜看了看远处的沃檀,鼻腔冷哼道:“那女杀手也是命好,多少姑娘想亲近咱们王爷都没有机会,反让她占了便宜。” 沃檀不知有人正在谈论自己,她在打了个喷嚏之后,注意力便被马场上的动静给吸引了。 贵胄子弟,个个鲜衣怒马气宇轩昂,然而沃檀觑着眼看了一圈,也没瞧见有哪个长相能赛过她家里病秧子的,因而兴致缺缺。 决出胜负后,宫里来人送了样东西,说是当今圣上御赐给公主府,当作他无暇亲临的补偿。 这位公主封号平宜,素来是今圣最为疼爱的女儿,因此行事较之他人要大胆些。圣上赐下镶嵌着绿玛瑙的八宝妆盒,以及里头一枚花鸟金纹的香囊球,全被她直接拿来当彩头了。 且这两样物件,只给头名。 若能得御赐之物,自然是无上殊荣。 因着这两样彩头,里外场都小小沸腾起来,甚至连陈宝筝也蠢蠢欲动,打算下场去赢那彩头。 和陈宝筝组队的,是秦府大公子秦元德,亦便是陈宝筝外家的表兄。 秦府是将门,自幼习武的秦元德生得人高马大,眉眼炯炯有神。知晓陈宝筝奔着彩头去的,他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表妹放心!那彩头今儿个一定是你的!” 这话倒是喊得豪迈,奈何陈宝筝马术不佳且不怎么放得开。头一局,他们便玩得不太顺利,若非秦元德勇猛,险些输掉继续比赛资格。 陈夫人忙着给女儿擦汗,心疼女儿累着了。而陈宝筝自觉丢了脸,嘴里不停说今儿天气太热,或是襻膊系得太紧,影响她发挥。 没好气地嘟囔几句后,不知听那周嬷嬷说了什么,陈宝筝的目光看向在棚子里躲懒的沃檀。 胡飘飘眼尖,立马拱了沃檀两把:“娇小姐看你呢。” 沃檀懒懒地抬头,便见陈宝筝跟周嬷嬷点头说了几句话,接着周嬷嬷走过来,开口让沃檀替陈宝筝打马球。且把她胃口摸得清楚,直接就说如果赢得彩头,能得一百五十两的赏银。 胡飘飘不干了:“我也会打马球,你们怎么不找我?” “既是代表小姐去的,便不能失了陈府的仪态。可姑娘这身形若是上马,怕是多有不便吧?”说着话,周嬷嬷往胡飘飘胸部打了一眼。 周嬷嬷还真说对了,胡飘飘其实也不爱骑马,盖因这对胸纵起马来便颠颠耸耸一颤一颤的。外头的野马场上肆意驰骋还好说,这种场合,怕是要成为全场焦点。 胡飘飘“嘁”了声:“姑奶奶还不稀罕。” 沃檀换好衣服出来时,景昭正站出眺台,望向马场之上。 官宦子女身子金贵,不乏有让仆从代替下场的,因而也见怪不怪。 此时沃檀换了套檎丹色的箭袖贴里,头发悉数绾做顶髻。因为身形摆在那,幅褶多的下摆教她穿出些马面裙的摇曳感来。与挺拔的秦元德站在一处时,便正正是高大与娇小的身量对比。 秦元德像是问了两句什么话,她从地上捡了颗石子,稍稍对了对,便将远处杨树上一只山雀给掷了下来。 这便罢了,她还歪着头拍净手,又挑衅地朝秦元德扬了扬眉。 秦元德先是一愣,继而为这份准头高声呼了句好,目中赞赏溢于言表。 眺台之上,景昭静静看着这一幕,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梭指关。 五皇子在旁问道:“六幺门在此设了埋伏,想取皇叔的命,皇叔是如何知晓这事的?可是由那乌渔处听来?” 把视线自马场处收回来后,景昭淡声道:“六幺门的内探不止他一个。” 五皇子正了正发冠:“那可知有哪些人会来?” “还未可知。” “皇叔可有戒严?” 景昭言简意赅:“万里在。” 五皇子点头了然。以万里的武功身手,说不定还能活捉一两个拷问拷问。 气氛热了,马场赛事已起。 五皇子看了看与秦元德骑马并驱的沃檀,又问道:“皇叔既认出那玉髓乃旧朝皇室之物,那这事岂不更加板上钉钉?何不干脆捉了她来?” 景昭也重新投了目光过去,见沃檀拉着缰绳伏趴在马背上,动作敏捷且与秦元德极有默契,二人配合得不似初次相搭。 高台的风吹得肺腔泛闷,景昭将手抵于唇边咳了几嗓,微含着眼说道:“若当真一切如我们所料,那鬼功球便是他们复国举事的关键之物,断不会肯轻易交出。捉她,不如直接捉那南堂主。” 六幺门被盯得紧,就 分卷阅读35 算鬼功球真在手里,他们也不会即刻去寻那藏宝之地。哪怕派了人,多半也是当作幌子罢了,不多打几场障眼法,岂肯让门人真正去寻? 马场气氛高涨,动静很难不让人注意。 景昭再度抬起眼时,恰好见得沃檀崴着半幅身子去击那木球。 他眉间微皱,这动作属实危险,一不小心就要掉下马。且那马场里尘土飞扬的,若被乱蹄踩中,后果可非儿戏。 “皇叔,皇叔?”五皇子一连几下才把景昭唤回神:“外头风大,那沙尘起得也高,仔细飘到这处呛着您,咱们还是回去歇着?” 景昭定了定神,颔首将才转身,却蓦然听见马儿的高声嘶鸣划过长空。 与此同时,有人倒吸一口气,高声嚷嚷道:“不好,那马犯瘟了!!!” 景昭回侧身子,便在一众跑蹿尖呼的人中,见得动静来源。 鞠门之前,一匹马正将前蹄抬起成半直立的姿势,并止不住地朝天咴咴叫着,尽显呲牙裂目之态。而在前蹄着地之后,其更是开始毫无章法地向前狂奔,明显是陷入躁狂。其势之猛,无人敢近。 而那马上坐着的,正是沃檀。 景昭眉宇敛起,出声唤道:“万里!” “属下在!”万里悄无声息,几乎是一瞬便出现。 “皇叔要让万里去救她?不可!”五皇子急忙制止道:“迟些六幺门的若来了,皇叔安危又当如何?” 然他再是劝阻,万里却已在景昭目光的逼压之下,纵身蹿了出去。 意外猝生,嘈嘈之声传遍整个场地,到处都能听见鸡猫子鬼叫般的惊吓声。 马蹄像铁钉一样扎在地面,沃檀死死抓着缰绳,被颠得眼睛都花了,身下的马还在不断发出咈哧咈哧的声音。 她试图侧屈着控制马的行进方向,然而那马却全然不受控地飞跑,这样疯狂的架势,如果她不小心被拱落了地再被马蹄踩上一脚,人都得穿个洞。 沃檀竭力稳住自己,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剧烈的摇晃之中,见马儿直直冲向一堵朱红色的高墙。 若被甩到墙外,脏腑根本经不住那般冲击,怕是她脑瓜子都要摔开条缝来。 便在马匹就快因着惯性而要撞到那墙上时,突然有人凌空跃上马背,带着她一个飞扑,滚落到了地面。 咕噜噜滚了几转后,沃檀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余惊未平。 待灰头土脸地坐起来,救她那人却连脸也没给她看清,半个字不说爬起身便往回跑。 瘟马撞墙死了,秦元德比公主府善后的下人赶来得还要快。 “可有事?”秦元德急急问道。 沃檀本想说没什么大碍,可撑着地站起来后却悲催地发现,自己左脚崴了。 将门之后素来不拘小节,秦元德两条大浓眉一拧,便主动去搀沃檀。 沃檀一蹦一跳地跟着要离开时,听到去处理死马的公主府马仆纳闷地搔头:“这马早晨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遭瘟了?” 另一个人则毫不在意地答道:“管它呢。谢天谢地,还好那陈府千金骑的时候它没发病,不然今儿这事可不好交待。” “这可是险些出人命的大事,岂容你二人儿戏话之?” 秦元德视线如炬,声如瓮中之响,直将那两名马仆吓得肩头一缩:“小,小秦将军,小的们不是那个意思……” “好生查探清楚缘由,否则我定禀予公主殿下,治你们一个懈怠之责!” 扔下威吓后,秦元德扶着沃檀上了马,亲自牵着缰绳往回走。 沃檀没想到这人会帮自己说话,一时也是好奇又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 然而秦元德在牵着马走出不远后,立马发现了前头的异常。 乱,到处都乱哄哄的,比方才沃檀惊了马的动静还要大。 沃檀心知,是六幺门出手了。 料想秦元德武功不会差,沃檀有心替同门拖住他,便故意痛呼一声,趴在了马背上。 秦元德果然注意力被她吸引:“姑娘怎么了?” 沃檀扮作虚弱难忍,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不出句完整话。 见她这般,秦元德振臂唤人,让把府医给喊过来。 待沃檀瞅着时机在府医的诊治下慢慢恢复之时,那头硝烟已散。 好好的一场马球会被搅了个彻底,不少官宦家眷都吓得花容失色,不得不提前离开。 周嬷嬷代表陈府过来关切了几眼,还捎话道:“夫人说了,姑娘既受伤,便回去歇着罢。” 周嬷嬷传了话便待要走,却被沃檀喊住。 沃檀仰着脸看她:“我没事的。验毒用的是手又不是脚,不耽搁保护你们小姐,你说呢?” 周嬷嬷眼珠子颤了颤,神色有些微妙。 沃檀将她面容间的变化捕捉得清晰,未几脆脆地露齿一笑:“开玩笑的。其实我不止崴了脚,头也晕得很,怕是要好好歇上一段时日才成。” 打发周 分卷阅读36 嬷嬷后,沃檀又支着耳朵听见别的消息,道是那位九王爷安然无恙,倒是苏姑娘奋不顾身救驾,眼下昏迷未醒。 紧接着,沃檀又从胡飘飘那听来个揪心的消息:适才她阿兄涉险突袭,在快要得手的瞬间,与九王爷身边一位武功高强的近侍缠斗,也受了不小的伤。 合计着要去看兄长时,听得秦元德张罗起让人送她回家的事,沃檀狐疑地睇了他一眼:“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不喜欢你。” 好心被当作无耻觊觎,秦元德方方正正的脸霎时黑了下来:“本将已有婚约在身,姑娘休要胡说!” “你们这些公子哥不就爱这类套路么?小施恩惠就想让人家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原来你不是?那我误会你了,向你道歉。”沃檀认错也坦荡。 直白得令人情绪忽起又忽灭,秦元德突然觉得这姑娘性子倒很有他们行武之人的果脆,便也不多计较:“当真不用派人送你?” “不用。”沃檀借力起身,又指了指因她突然出事,而没来得及去支援门人的胡飘飘:“她会送我。” …… 出了公主府后,沃檀和胡飘飘回了六幺门。 见到沃南时,他刚刚包扎完毕。 沃南肋侧中了一剑,右肩也挨了两掌,伤势委实不算轻。 “早前便知那九王爷身旁有个武功奇高的,今日得以探清他五成虚实,伤也不算白受。”沃南安慰胞妹。 听兄长声音发虚,嘴唇更因失血过度而泛着霜色,沃檀攥了攥手心。 虽然不清楚门派为什么非要追杀那九王爷,但打今儿起,那劳什子王爷也变她仇人了! “没事的阿兄,我晚些就去找师父要方子,我来照顾你,你很快会好的。”沃檀认真地鼓着腮。 沃南道:“门主已然派人送了丹参丸药来,近来门里事多,我住在天番堂将养,也方便处理事务。” “阿兄不回居处么?” 沃南摇了摇头,转而关心起沃檀道:“你在那陈府,一切可都好?” 提及这事,沃檀踟蹰了下:“挺好的,就是有点奇怪……” “何处奇怪?”沃南声音微微发紧。 “那陈夫人有点怪。”沃檀微顿了下,目有疑窦:“她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我?” 沃南眉际微动,视线浮离,未几低声道:“她并不识得你,怎会不愿意看到你?莫不是多想了?” 沃檀压下眼睫,收了收熠熠溜转的眸光,再抬头又是幅没心没肺的模样:“阿兄说得对,那陈夫人又不认识我,怎么会对我额外关注?” 话毕她偏头想了想,又把刚去陈府那日时与胡飘飘舞剑吓唬陈宝筝的事给说了,末了主动揣测道:“也许是这个原因?” 听胞妹说到被陈宝筝无理赶走时,沃南呼吸陡然促起,胸膛迭动间牵动伤口,唇间便溢出闷哼来。 “阿兄?”沃檀连忙伛下腰去:“没事吧阿兄?” “我无事,”沃南宽着胞妹的心,可紧扣的腮帮与料峭雪川般的脸色,却表明了他的忿与怒:“高门阀阅的闺秀,竟如此娇蛮!” 沃檀忙说自己没有吃亏,还着重描述了陈宝筝当时被吓得有多狠。 在沃南面色稍霁后,沃檀又答过崴脚的小事后,出了天番堂。 拄着根树枝走下阶,沃檀稍稍立定,在脑子归拢了下细枝末节的微妙感。 果然,她阿兄也有古怪。 彼时太阳还盛,沃檀的小腹却隐隐作痛,不由怀疑是惊马时或颠或摔伤了,便想着早些回家休息。 伤了脚走路不比以往,轻功也不方便使出来,等沃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住处时,便听得里头传来阵阵咳嗽声。 骄阳还未褪去,这一路走来,沃檀早被躁人的暑气攻击得郁弄气短,推开矮门,便见那斐然身影坐在院中。 没有石桌,他便把房室里头吃饭的案几搬到了院中,伏案练字。这会儿他穿着她挑的寻常裳服,眉眼若松烟绘就,专注得像刻苦自砺的穷苦书生。 沃檀提着脚跟悄悄靠近,仅剩两步时,她一个猛子扑到背上蒙住郎君的眼:“别动,劫色!” 像是听到声低叹,旋即有凉意的肌感覆上她的手:“姑娘回来了。” 沃檀在后头嘻嘻一笑,顺势把被挪开的手往下抱住他的腰:“你在写什么?” 说话之间,沃檀将脸埋在景昭后背使劲地嗅了嗅。 她最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 按说常日喝药,人的身上怎么都会沾染上药的苦腥味或是草本的凉感,可他周身的味儿几时都像是被雪润过的枝叶,此刻又混着些许清淡的墨香,闻起来令人倍感舒适。 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沃檀抬起一只手,拿食指在他颈侧戳了戳:“怎么不说话?” 胸背相贴,景昭的视线停滞于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情绪几度催变。 他在想,自己当初选择回来的决定本身便有些草率,而今如此多的佐证摆在眼前,他或许真 分卷阅读37 应如舟儿所说的,直接将她带回王府。 第18章 十指交握 苦命鸳鸯 思绪盘结,胸臆萦纡。 几经摇摆之后景昭闭了闭眼,微抬臂膀正待发号施令之际,右手却被人一把捉了下来:“你受伤了?” 沃檀绕到景昭身前,见他右掌多了道半寸有余的裂口,且那口子最深处皮肉都有些外翻。 “怎么伤成这样,你玩菜刀了?” 自然不是。这伤是在公主府中被六幺门人、准确来说,是被那天番堂主沃南手中剑所伤。 景昭望着沃檀,姑娘家两个眉头蹙做一堆,一双眸儿有如墨子般莹黑剔亮,里头包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沃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盯着我作什么?你傻了?” 景昭目光松泛下来,善声道:“今日得了几个山薯,适才在厨间处理一时大意。小伤而已,无妨的。” “哪来的山薯?”沃檀投以惊讶的目光。 “过路一位老丈送的,”景昭不疾不徐地解释:“我替他拟写了一封家书,那几枚山薯便是老人家的谢礼。” “什么老丈?我不是不给你出去么?你怎么还给人写家书?以后不许写了。拿他几个山薯还把手给割了,可亏大了。”沃檀老大不高兴地瘪了瘪嘴,两颊囊肉拱出对称的梨涡,浅淡又尖俏。 景昭眼中堆起星点笑意,眉间似聚起和畅惠风,赔过不是后,又点头应了她的话。 许是见他态度顺和,沃檀倒没再说什么,起身念叨着去给他弄点药敷。 景昭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起她的身影,却在两息之后,眼神霍地木僵住。 盖因沃檀那摆动的臀尖周边,赫然见得一片洇开的湿渍。 直愣愣小片刻后,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开,浑身的血更是矍然往上撞,冲得他躬身疾咳。 听见震心震肺的声响沃檀立马转头去看,见景昭伏在桌旁像要断气了似的。她嫌棍子麻烦,便单脚跳回院中:“怎么又咳了?” 得她靠近,景昭更是咳得眼眶润泽,方才的一幕愈加在眼帘晃来晃去。偏沃檀犹不自知,还一个劲要摸他的手,掰脸看他面色。 景昭气息驳乱,语意也很是艰难:“姑娘可,可觉腹痛?” 沃檀手指悬停:“是有些痛,我今天骑马差点摔了,应该是撞着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昭欲言又止,很是受窘。 片时他无奈摇头,暗示未能起效,只能学一学她的直白:“姑娘兴许……来月事了。” …… 沃檀扒着窗台,往灶间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见景昭端着碗姜汤回来了。 沃檀口头嘀咕着这东西不一定管用,却还是接过喝了几口。 辣辣的姜汤下肚,小腹被暖流包裹,她身子发热,心口更是胀胀的,好像有什么兜不住的东西要冲破腔子。 “好像真的有用,你怎么连这个都懂?”沃檀抱着被子盖到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你会缝月事带吗?” 语气深奥,煞有介事。 景昭接过她喝剩的碗,并未答这带些调侃的问话。 沃檀也不在意,躺在榻上没头没脑地絮叨:“我头回来月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怕没人埋我,就自己挖了个坑在里面躺了一天……” 旁的姑娘说话大都如吞儿吐丝,偏她似雀儿喳喳,且百无禁忌口没遮拦。 景昭本喜静,许是这段时日习惯了,竟也不觉得聒耳。 只是在听到沃檀说来月事有时胸部胀疼,且现下就隐有不适时,生怕她提出让自己给揉一揉,他不得不岔话打断道:“姑娘这脚……” 说起脚,沃檀这才把左足架到右膝之上,盯着看了会儿后幽幽叹道:“我崴了脚你割了手,咱们真是难兄难弟,情同手足。” 景昭哑了哑,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兄弟手足这般的词,岂能用在你我二人身上?” “那我们是什么?”沃檀挤皱眼眉想了想,须臾猛地拍了下自己额头:“我知道了!是苦命鸳鸯!” 她眼睛眯起,弯作一道漂亮的弧。这幅自得的小模样被景昭看见,使他凝眸微微失神。 鸳鸯么? 就怕她心里,未必这样认为。 半懵不懂的姑娘家,哪里知晓什么外室之欢或男女之情。 他们二人间的这段相处,于他是一桩新奇的荒唐事,她又何尝不是一时兴起,或说只是叶公好龙式的妙趣,养他这个身份当消遣罢了。 — 沃檀伤了脚又兼月事傍身,搬家的事自然就向后拖了两日。 她日日在家,景昭便无法回王府处理旁的事,附近蹲守的卫从更是只能猫着等。 自打万里回京后,他便也不时会跟着蹲在外檐,几回里下来,很是见了些匪夷所思的场景。 比如他们王爷给那女杀手端茶递水,煮饭熬汤,任她毛手毛脚地 分卷阅读38 轻薄,甚至今晨,他还见他们王爷给那女杀手洗衣! 简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他们王爷这不是在给人当外室,是给祖宗当老妈子吧! 万里看得目瞪口呆,而已经司空见惯的韦靖却略显麻木地告诉他,他们王爷在这女杀手跟前就是这样的,任她为所欲为,简直像撞见克星了似的。 “……” 沃檀不是个能待得住的,歇了两天就嚷嚷着要搬家。景昭哪里劝得住她,只能无任依从了。 所幸二人东西不多,收拾来去也不过被褥灶具,外头雇辆板车便轻轻松松拉了过去。 前头屋客走的时候已经洒扫干净了,他们只需把带来的归置归置就成。 沃檀翘脚躺在葡萄架下,边吃葡萄边看景昭来回忙活,对他的能干甚是满意。 躺累了,她又坐起来扶着脸看了会儿,骤然突发其想地朝景昭招了招手:“快过来。” 景昭还道她有何要事,便放下手头活计应声而至。 到了跟前,沃檀牵了牵他的袖子:“你下来一点。” 景昭甫一低头,沃檀便将两臂搭在他颈后。把人拉得弯下腰后,先是仰脸碰了碰他的唇,接着说了句“赏你的”,便将方才含到口中的葡萄推了过去…… 日头洒着金色的浊流,印在地上的影子一站一坐,高度正好。 可姑娘这葡萄给得不专心,吃吃发笑之间,还颇为流|.氓地把手伸入郎君袖中,强硬与他十指交握。 与此同时,但闻得“吱呀”一声动静,院门蓦然自外头打开了。 来人许也没料到门是虚掩着的,她尚维持着叩敲的姿势,见得藤架下一对男女正在厮磨,因而双目一瞠,霎时僵在原地。 景昭最先反应过来,倏然便起身抽离,望向院门口。 来人正是对门的唐氏,正因撞破好事而窘顿难安。 她慌里慌张地待要离开,却被沃檀大大方方喊住:“你找我吗?” 声音这般大,装听不见就委实说不过去了。 惊吓冲淡惊讶,唐氏只能硬着头皮回身笑道:“原来新赁下这房子的,是小郎、是姑娘你?” “是我,进来坐。”对于唐氏认出自己女装这事沃檀并不意外,她把唐氏招呼到院中的石桌凳旁:“找我有事?” 唐氏臊着脸看了看景昭:“这位是?” “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沃檀答得很坦然。 唐氏这才记起她曾说的话,彼时还道是说笑,哪知当真有这么一个人。 着实诧异,唐氏禁不住打量了景昭两眼,见他疏朗无比地站在一旁,未曾言语。 这样金相玉质般的人物,竟会给个姑娘当外室? 然而再多的揣度和讶然也不该用到旁人家的私己上去,何况还是救过自己几遭的人。因而唐氏很快恢复常脸儿笑道:“姑娘此前的话说通了我,我当了些物件,眼下手头也松些了。今儿见有新邻搬来,便打算拿新做的荷花糕来熟个脸,也是巧了正好是姑娘。我手艺不佳,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沃檀伸手接过,又转而交给景昭。 她不习惯跟人寒暄,搜肠刮肚才憋出一句:“你儿子怎么样了?” “谢姑娘关心,他一切都好……” 不尴不尬地聊过几句后,唐氏不好久待,便找了个借口言别了。 看在那块红玉髓的分上,在送唐氏到门口时,沃檀还故作老成地安慰了句:“放宽心,都会好起来的。” 唐氏眼眶中顿时起了湿意:“托姑娘的福,希望能在这邺京城寻得良医,治好我儿眼疾。” 话都都说到这里了,沃檀便顺嘴问了句她儿子眼疾是娘胎里带的毛病,还是后症。 “他那眼…是被烟给熏坏了的。”说这话时唐氏声音微颤,死命压抑着哭泣。 送走唐氏后,沃檀对上景昭凝起的视线:“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景昭低低笑了笑,主动过去要搀她,却被摆手挥开:“我饿了,你快做饭吧,葡萄吃多了胃里酸。” 望着那蹦跳的身影,景昭眸光柔软,若有所触。 虽生根于市井流混于江湖,或许无人教她辨是非曲直,纵使她看着没心没肺,可骨子里却是直善的。 这样的姑娘,假使是那恒王之后,也该有个好的归处。 — 搬到新家的第三日,沃檀便收到了新消息——因为受伤这事,陈府果然直接把她给换了。 沃檀撑着脑袋想了半天,等到天黑后,她跟景昭说有事出去一趟,便拖着好得七七八八的脚离了住院。 待到离陈府不远,她隐了身形匿在早便观察好的隐蔽之处,待那身影出现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把人给掳了。 沃檀所掳之人,正是那日在陈府厨间,将热汤泼到她脚上的婆子。 威吓不许动后,沃檀拿刀尖抵住她咽部:“我且问你,那天在厨下你是真的被吓到 分卷阅读39 ,还是故意泼我?” …… 沃檀逼问那婆子时,亦在这夜,景昭得到手下人几条最新禀示,当中除了沃檀腰间那披纹的来源之外,便是曹相孙女之死已然寻到目击人证。 其死因,确系那天番堂主沃南所为。 再有一条,便是暗中派人跟踪着的沃南于昨夜子半时分,与那陈府夫人,曾私下见过面。 第19章 醋 他脸比你白 天番堂主沃南与陈府夫人有往来,那曹相孙女之死,便更多了份有力的指向。 甚至可由此,推算出沃南之所以对曹相孙女动手,便是受了陈夫人指派。 因为这事不像陈府的意思,否则那二人犯不着那般鬼祟,活似见不得光。 只是……若那沃南当真是私下替陈夫人行事,他因何甘愿受其驱遣? 原因着实令人费解,不禁引得韦靖猜测道:“带伤在身也要去见,关系肯定不一般,难道说……他跟那陈夫人有私情?” 万里目光平移过去:“我虽离得远,眼神却不差。他们相处时怎么看也不似男女间的幽会,还有,你难道忘了他二人年龄上论,是差着辈的?” 韦靖讪讪地摸了摸头:“那,那难道是他和陈府千金有私情,自愿帮她扫除障碍,嫁去东宫?” 人来得齐,乌渔也在。 听了这两位的话后,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景昭,弱声道:“小的有回跟着南堂主执行任务时,曾于街市偶遇过那陈府千金,若没瞧错眼的话,南堂主看那陈府千金的眼神不似有情,反而……” 景昭微微抬颌,示意他继续。 得了示下,乌渔这才字斟句酌道:“反而……像是挟着些妒恨之意?” “妒恨?” 这份奇怪才起,几人的余光便见了些窸窣动静,是值守在外围发来的信号,表明沃檀已然出现在十里之内。 景昭眉际微动,抬起眼道:“万里与那沃南交过手,若被察觉恐遭他认出。换旁的人跟着,另外,着人好生查一查那陈夫人。” 这厢的吩咐才落地不久,乌渔该是出门没烧香,在五里之外被沃檀给逮住了。 “乌左使?”沃檀拦住他,语气不善道:“你在跟踪我?你知道我住哪里?” 知道,不仅知道她住哪里,还知道她现在吃雷公屙电闪,胆子大得天都顶不住。乌渔这般腹诽道。 这小毒、小姑奶奶真不是盖的,他一时不知该说她撞大运还是倒厚霉,竟然跟王府那位有了牵扯。 按说看在同门的份上,他该稍稍提醒她一句半句的,可心腔子里头忖度忖度,还是觉得自己小命更重要。 这般想着,乌渔在心里送了句自求多福,脸上却挂着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只是碰巧经过,绝对不是在跟踪沃檀,也不晓得她住哪里。 幸好沃檀被心事缠弄着,也没什么精力跟他死磕,盯着多问了几句就把人放走了。 回到家时,景昭已然熟睡。 沃檀脱了鞋和外裳,打了个滚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把玩着衣襟,怏怏不快。 她在外头走了一趟,身上的味道像滚着露水的荷叶,挟着些许凉意的味道绕在景昭鼻底,令他想起方才得知的事来。 无亲呵护的三岁小儿街头行乞,却被人牙子以食诱之,卖入富绅府中为奴,且生生被烫下府奴纹印。 怪道那日问起时,她会那般大动肝火,那般憎人欺骗。 他原以为这披针纹会与她身世相关,却怎料,牵出这桩过往。 被冗乱的心绪驱使着,不由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背。 “你没睡啊?”沃檀微讶。 景昭低下头:“有心事?” 沃檀环着他的腰,默不作声。 景昭将被子往上扯了些,盖住她:“若睡不着,可需我做些什么?” 沃檀感受着额角清润的气息,心里的一腔彷徨荡然消去。 她在景昭怀中胡乱拱了几回,未几起身亲了亲他的耳尖:“睡吧,我困啦。” …… 两日后,沃檀的脚彻底好了。她本打要回六幺门看看自己兄长,却被对门的事绊住手脚。 唐氏听人介绍,花大价钱请了个巫医。那巫医号称通谶纬识歧黄,打了保票说是能治好她儿子的眼。哪知那符水和所谓的神丸被唐氏儿子吃落肚后,却高烧不止兼上吐下泄。 唐氏着慌去客栈寻人却扑了个空,这才知是遇着了招摇行骗的庸医。 既自责又忧心如焚的唐氏守着儿子哭得凄入肝脾,沃檀被她哭得头疼:“你儿子虽然烧糊涂了,但听得到你的动静,再这么哭下去就怕他越急越热,脑子也给烧坏了。” 恫吓奏效,唐氏果然不再呜咽,转而默默流着眼泪。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沃檀切了脉准备扎针,跟来的景昭也站在旁边帮打下手。 回头正打算取针,右手却被那 分卷阅读40 盲眼少年紧紧拽住。 少年双眼紧闭满额虚汗,却死死抓着沃檀的手,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让她别走。 见状唐氏一时结巴起来:“这、还请姑娘莫怪,宁儿许是将你错认成我了……” 看得出来这少年性子有些倔,任沃檀和唐氏又扯又掰,他用力到手背骨节都发了白也不肯松放。 “算了让他握吧,我左手也能下针。”几试无果后,沃檀干脆不再理会,直接踅过身子取针。 她全神贯注在施针,浑然不知景昭的视线,一直粘连在自己与那少年交握的两只手上。 在等着唐氏出去抓药的间隙,沃檀还俯近身子去观察那盲眼少年,与景昭道:“你看,他脸可真白,比你的还白。” 看完脸,她又转着腕子看了看:“他这手也白,就是柴得就剩骨头,不过他和你一样指节挺长,指甲生得也不错。” 听她拿自己与旁的男子对比,景昭一语不发,清黑的眸子悠悠沉寂。 沃檀越凑越近,突然像发现什么稀奇事儿似的,头也不回地朝景昭挥手:“你快看,他眼皮三道褶!” 景昭视线一顿,还是弯下腰应声接近。 借着袖下的遮掩,他趁沃檀不注意,曲起指关在少年某处经脉上拔了一下,少年立马回光反照般抽搐了下,两只手矍然松开。 而景昭,也适时地撇过头咳了几嗓。 沃檀的注意力被转移,抽身去看景昭。 “我无事……”景昭声音断断续续,又抬眼看了看天色:“许是快要下雨,心口有些发躁。” …… 忙活一阵后,沃檀见唐氏两只眼睛肿得跟桃似的,便指了指躺在榻上烧得满面熏红的少年:“他眼睛瞎这么多年了,哪有那么容易治好?” 唐氏喉间哽着:“可那人说,说那巫医曾给皇亲贵胄医治过,医术很是了得……” 沃檀嘟哝道:“什么皇亲贵胄,肯定是扯谎骗人的。不想让你儿子多受罪,就别瞎找人给他治,除非……” “除非什么?姑娘莫不是有奇方?”唐氏登时紧张起来。 沃檀瘪了下嘴,下颌收出一片核桃褶来:“没什么。” 已然说漏了嘴,无头苍蝇似的唐氏哪里肯作罢。 她曲下膝,扑嗵一声跪在沃檀跟前:“姑娘若有法子治好我儿眼疾,我愿倾尽所有,余生亦甘为姑娘当牛做马!” “想得美,怕是治好他的眼,我命没了。”沃檀只嘀咕了这么句话,便拉着景昭走了。 等回到小院后,她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去看兄长的,便与景昭打了声招呼,即甩手离开。 到天番堂时已近日暮,沃南却仍在处理堂务。他声音干涩疲态隐隐,怎么看都是气血不济的模样。 见兄长带病操劳,沃檀眉棱棱着:“这么不顾自己身子,阿兄也太卖命了。” “我无事的,你别担心。”沃南笑着慰藉道:“门主昨日又赏了好些珍药给我,服食过后伤势好许多了,想来很快便能痊愈。” 沃檀如何不知这话是在哄自己。 她方才看过阿兄的脉案,受的伤比她想象的要重,那天要不是救治及时,恐怕命都没了。 沃檀虽不是什么爱哭的人,但嫡亲的相依为命的兄长伤成这样,她怎么会不扯心扯肺。甚至因为这个,她更是重发几遍暗誓,定要杀了那九王爷泄恨。 沃南动了动,欠身要取茶盏,沃檀连忙帮着递去他手边。 待沃南喝过茶,她这才开腔问:“阿兄,你说要多少钱,门主会开恩放咱们走?” 猝然听得这话,沃南头个反应便是张目寻睃,待确认没被外人听见后,他这才摁住伤处与沃檀低声:“怎么想这些?莫要胡说,给人听见还道你有叛离之心。” “可阿兄的任务一回比一回凶险,不定哪天就没命了!”沃檀鼻头发酸:“我不想阿兄有事,更不想看到阿兄再受这样重的伤。我攒了些银子的,等足够多了,我就去求门主。” 虽有些哭笑不得,但听了胞妹这般窝心的话,沃南惯来冷硬的面庞释出几分柔色:“好了别说傻话。除非叛出,六幺门人永不离教,怎会因为银两放人?” 沃檀鼻子纵起纹缕,折叠着急巴巴的切盼:“六幺门替陈府做事不也是为了钱么?如果咱们能给笔大的,说不定就可以脱身呢?” 这是发犟进了死胡同,沃南笑着谓叹一声,继而又想到些什么。 他目光浮动,佯作不经意地转移话头道:“我听说杜堂主已然派了旁人去接替你,那陈府便也不用去了。近来有个寻人的差使在泉州,那地方吃食繁多又可以游玩,你若想去,我与杜堂主打声招呼。” 后头说的话沃檀没有入耳,她全幅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府之上。 沃南不曾察觉,仍在兀自说着泉州寻人的轻松差使,想将胞妹安排过去。 沃檀一声不吭,在定定地望了兄长半晌后,还是脱口问道:“阿兄,你有没有事情瞒我?” 分卷阅读41 第20章 抱我 要赶我走? 问询,突如其来。 在沃檀灼灼的目光之下,沃南眼眸微闪,强自镇定道:“怎么突然这样问?可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明显词钝意虚。 兄妹二人对视片刻,沃檀瘪了瘪嘴起身:“我先回去了,阿兄好生调治将息。” 离开六幺门后,她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找到景昭后,沃檀先是拿头撞他肩膀,后又将额头抵在他胸口:“摸摸我。” 感知到沃檀的低落,景昭半阖着眼帘看她,未几抬手抚了抚她的背,再将手上移,轻轻揉|.弄她的颈。 后颈被松松地安抚着,沃檀郁郁不乐的心情这才开始消散了些。 兄长有事瞒她,虽然不确定瞒的是什么,但她整个人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罩拢住,这种直觉令她心绪不宁,坐卧难安。 在家里实在待不住,沃檀突发奇想,拉了景昭出门,张罗着要给他买书。 出门时刚好唐氏来送谢礼,听说她儿子醒了,沃檀便顺道去看了一眼。 知道沃檀来了,盲眼少年挣扎着起身,赧然地让她重新切了脉。道谢时,少年郎一张白玉似的面皮更是涨得通红。 从对门出来后,沃檀与景昭直奔街市。 二人去的是毗邻城郊的一处夜市,那市中商摊多为市井百姓临时支驻。上头摆些手工做的小玩意或是旧物,用银子买或以物易物都可,价格比商铺和旁的市集要便宜不少。 “吃吗?”沃檀买了串芝麻糖球,举给景昭。 方才还消沉意懒的姑娘,这会儿被几文钱的酥香味儿唤醒明朗与欢快,笑中透出甜津津的烟火气。 景昭笑着推拒道:“你吃罢。” 刚炸出的糖球还滋滋冒着油星儿,沃檀才送到嘴边唇皮子便被烫了下,她手里签子一个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 糖球沾了灰,沃檀捡起来吹了吹,便依旧要往嘴里送。 “会闹肠胃。” 景昭皱眉提醒,可她已经浑不在乎地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这有什么,再脏我都吃过,没那么多穷讲究。” 吃食上的洁净到她那里成了穷讲究,景昭心下也是既莞尔又没辙。 正失笑时,走在前头的沃檀突然退后一步,伸进袖中拽了拽他的手指:“会弹琴吗?” 景昭度忖了下:“有些记忆,但应该手生。” 听他说会,沃檀便抽出手一指:“那你去跟她说,我们只出七两银子,多了不要。” 顺着沃檀所指,景昭望见个摊档。 那摊档挨着古榕树不甚显眼,而最先被他注意到的,便是一架古琴。 除了那琴外,地上还摆着几本旧书和陈砚,想是主人家一时穷困蹭蹬,因而随市变卖。 景昭上前看了看,那琴为柳木所制,弦音应当很是清爽幽奇。 再瞥了眼木牌上的标价,二十两。 与人当街还价,还是砍掉原价的一半有多,于九王爷来说,实乃人世头一遭。 果然在他说出所还之价后,守摊的老妪还当自己耳朵出错:“七两?” 景昭耳根微红。 老妪拿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他:“我瞧公子高高俊俊相貌不俗,怎地这般小气?” “阿嬷。”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飘来,有个身穿藕红褙裙的女子从榕树后走出,笑着行到摊前:“阿嬷去歇着吧,这处我来。” 老妪走后,那女子朝景昭嫣然一笑:“公子可是擅抚琴?” 景昭客气答道:“略通一二罢了,姑娘抬举。” “奴家才见公子,便知公子是爱琴之人……”那女子眉目流转,神色却是恰到好处的沧楚:“奴家伤了手,再不能抚琴,这琴留着也是徒增伤心罢了,倒不如让给公子。只是……奴家有一恳求,还望公子应承。” 景昭:“姑娘请讲。” “若能得公子佳音一曲,奴家便爽快割爱,愿以七两纹银……让之。”说话间,那女子的上半身不着痕迹地向前倾,一双高耸的琼峰更是悄然拱了起来。 景昭神情略顿,片时拱了拱手:“如此,那便献丑了。” 他这头刚应下,正移了身形要去那摊子后头,便听得身后有急促的声线杀入:“我给你三十两,你弹两首给我听听!” 是沃檀快步走上前前,手里还举着剩了一枚糖球的竹签子,而她冲口而出的话,很明显是对着那女子说的。 女子对沃檀的出现始料未及:“姑娘是?” 沃檀难得财大气粗,她朝那女子抬了抬下巴:“如果弹得好听,你这些东西我全要了,怎么样?” 刚刚那树遮了这女子一半身形,她还以为是什么落魄人家的小闺女,可此刻见这女子发髻半梳半挽,又听自称奴家。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刚从楼子里出来的女乐倌。 倒没有瞧不 分卷阅读42 起乐倌身份的意思,可这女子想勾搭她的人,就真是癞蛤蟆跳到热鏊上,找不痛快了。 欢场出身的人惯会察言观色,更何况沃檀还满脸敌意,那女子如何还不知眼前这对男女,关系非同一般。 不迭收起勾捞的心思,女子赔着笑道:“姑娘莫要误会,这琴跟了奴家十余年,奴家适才不过想看看公子是否真为识琴爱琴之人罢了。若有冒犯,还望姑娘万莫与奴家一般见识。” “这么说,你愿意七两银子卖给我们了?”沃檀很快捉住她的话,又抬起单侧眉道:“会逛这里的没什么人识琴通曲,你这摊子多支一天就多浪费一天的钱,是见好就卖还是继续等什么有缘人,你自己衡量吧。” 沃檀的话,正正戳中那女子。 她每日里在这街上张罗摊子,少不得要孝敬那些巡往的皂吏。给钱事小,还要防着他们冷不防的掐捏,以及那些淫邪猥鄙的目光打量。若能早些清光手头杂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轰隆隆—— 天际滚过几声闷雷,像要下雨似的。 这雨要真落起来了,又得狼狈地收拾一场。 思及止,女子咬了咬唇:“姑娘再添些吧,我这琴属质精良,平日里也是用心护着的,七两委实少了些……” “你想要多少?” “十六两,奴家实是亏了不少的……” “十两。” “十四两……” “九两,多一钱不要。” 还到这个价后,沃檀拖着景昭转身便要走,果不其然被那女子喊住。 “姑娘方才说,我这些东西你全都能要的……还,还作数吗?” …… 付过银两后,沃檀背着琴,重的书与砚台都被景昭抱着,二人转身离了夜市。 女子立在树下,见景昭身形清朗,袖瀾更是翩翩。 能看得出来他特意行在右侧,走动间还为左侧姑娘挡着擦撞的人群,形容亲昵又体贴,二人怎么看怎么是一对新婚小夫妇。 默默看了半晌,女子一时怅然若失。 好个容色上乘的俊美郎君,奈何已行婚娶,还是个惧内的。 然女子不知的是,在转身那时刻沃檀就变了脸,与景昭带着东西回到家里后,她把琴往书房一放就没再吱过声。 而反观景昭,则慢悠悠地开始摆书置砚,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味。 沃檀先是在书房的凳子上坐了会儿,时不时拿余光腻他一眼。然景昭却始终不动如山,没分半点注视过来。 他取出那琴时,沃檀腾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她走路时膝盖提得高,步步都响得极为扎实。 出去院子里站了会儿后,沃檀又走回来倚在门框处,双手环抱于胸,神情像个故意跟人唱反调的孩童:“你刚刚是不是被迷住了?” 景昭停下手中动作,静静睇来:“姑娘何意?” 还装傻! “我让你去问价,你还跟她聊起来了,还真想弹琴给她听!”沃檀一幅算帐模样:“你是我养的外室,你得守郎德知不知道?” “姑娘让我以七两纹银买下那琴,我不敢逆姑娘的意。”景昭表情平淡,眉眼不移。 沃檀瞪眼:“我还说过多了不要呢?” “卖主并未加价。”景昭声腔温沉,疏淡的目光中却似藏着些许探究:“我自认不曾做错什么,姑娘因何动怒?” 沃檀喉头一鲠,少时气急败坏起来。 因何动怒因何动怒,她动怒还要理由吗?! 不对!他还大言不惭,自认没做错? 她主动拿他的美色砍价是一码事,他跟人眉来眼去受人勾捞,却是另一码事! 几厢愤气迭动之下,沃檀突然觉得自己实在脾气太好太惯着他,给他惯出气性来了,竟敢驳她的嘴? 沃檀站直身子,按下起伏的情绪,决定再给个机会。 “你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她眼也不错地盯住景昭。 景昭与她对视几息,须臾淡下面色,敛了眼睫道:“在下自认无错,可姑娘素来性子急,倘要给我安个什么错,我生受着便罢了。” 沃檀鼓圆了眼。 好得很,顶嘴就罢了,居然还敢冲自己掉脸子? 岂有此理,必须给他收拾明白了,不能让他恃宠而娇! 沃檀偏过身子,气咻咻抬手指着院门:“你出去,面壁两个时辰。” 景昭身形微滞,默默抬起目光问:“姑娘可是要赶我走?” 沃檀:“?”她明明说的是面壁,几时说过要赶他走了? 梗着脖子正想说些什么,景昭却已经抬脚往她身边经过,朝院门口走了出去。 他身影果决,步子也迈得极大,倒让沃檀好生下不来台。 呼吸急促几下,沃檀攥了攥手心,唇角微撇。 吓唬谁呢?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能走哪去? 弯弯曲曲的闪电不时响 分卷阅读43 动,烨烨雷火声光交织。 “啪嗒——” 有水粒声砸在屋顶,这场雨,终于下起来了。 一开始,天空飘的还是沾衣欲湿的毛毛雨,可不多时便密密层层,搅弄起宁静的夜。 窗外雨声澌澌,躺在榻上的沃檀听得心里腻烦,她浮躁得左脚换右脚,指甲咬得磕磕作响。 訇的一个炸雷劈空而下,震得沃檀心腔颠抖。 她一个势子从榻上坐起,趿鞋子抓了把伞便往外冲去。 暴雨溅起尘烟,打得屋舍和地面辣辣作响。 沃檀左右张望,心室顿时涌起说不出的彷徨。 院门前,巷欄处,都没有人。 撒丫子跑出巷口,店户的布幌飒飒作响,黑得像要吞人的夜和爆豆似的雨点,让人视线模糊。 沃檀往右跑了几步,得益于一声突如其来的猫叫,最终在左侧拐角的屋檐之下,见得身影熟悉的布衣郎君。 他静静立着,怀中托了只雪白的猫儿,白净修长的手正一下下替那猫儿梳弄着毛发,眉宇温怜。 沃檀呆望着他,嗓子像被扼住。 那人抬直了颈,偏头朝她微微一笑:“这猫儿无家可归,想是被遗弃了。” 清清淡淡的声腔,双眸却似染了这夏夜里雨水的湿气,目中浥浥濯濯,活像他也是被遗弃的家猫。 沃檀的心,没来由地塌了下。 回到家后,沃檀撵在景昭身后团团转。 喂猫要跟,去锁书房的门要跟,几乎是景昭一停下步子,她就能撞到背后的程度。 到要上榻睡觉了,沃檀还是抓心挠肝:“真的没事?” 景昭点头:“无事。” 沃檀歪脑袋打量他半天,突然推了推他的肩膀:“那你抱我?” 景昭静静看着她,未几,眉目漫开。 雨势渐悄,视物比先前要方便不少。 眺望着屋内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值守在隐匿处的王府卫从裹了裹身上的雨帔。 虽然看不懂这是闹哪出,但他们王爷,未免也太不经哄了。 第21章 受伤 你难受吗 说着没事,实则景昭身子出了些问题。 他本就受不得寒凉,这处又不像王府暖阁四季开着,炭盆燃着。那夜被风吹雨淋许久后,湿邪侵留之下他咳着咳着,便又染红了衣袖。 沃檀愁得不行。这人也太难养了,还没怎么着呢,他就这样气血两亏好像活不长久的样子,让她一听见咳嗽就浑身不得劲。 “你难受吗?”沃檀挎住景昭的手臂,把脸凑去他跟前。 景昭面色弱白,虚得像吸食过五食散的纨绔子弟。 他尚平复着,气息一片乱,声音也是暗哑的:“我无事的,缓缓就好了,莫担心。” 沃檀崴回身子,突然嗡哝了声: “可我好像有些难受。” 浊息撞喉,眼眶微润。景昭眼皮瓮动了下,偏头去看她。 姑娘家单手扶着脸,腻白的腮帮被她撑得鼓作一团。 而他,则掉入那双清莹明亮的眸儿中,片刻失神。 少时景昭喉间微滑,正想说些什么时,沃檀却咂咂嘴抱怨道:“刚才吃太多了,撑得难受,你帮我揉揉。” 她随性地往他怀里一撞,脸儿栽到他肩窝处,哼哼唧唧地让他给揉肚子。 景昭鼻息一松,眼底露出无奈笑意,只得摇头依从。 捡来那雪猫见他二人亲昵,也有样学样地往地上一躺,露出肚皮来,喵呜喵呜地讨要抚弄。 沃檀掰过景昭的脸,不许他看那雪猫,自己却故意朝雪猫扬了扬眉,很是嚣张。 一人一猫针锋相对,活似在演什么争宠大戏。 与猫对完线后,沃檀嫌景昭按得不到位,直接抓了他的手,小小声道:“这里痛。” 她声音细细的,不似平时那般娇脆,却如雏鸟啁啁,拔人耳扉。 景昭的手被引着向上放了放,姑娘家的小月复平坦且柔软,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渐烫。 眸光逐渐深浓之时,景昭视线微动,不偏不倚地,与沃檀的目光撞在一处。 心头漾着,好似要乱套。 双目交织片刻,沃檀伸手捏住景昭的嘴:“不许咳了。” 景昭眉目松弛:“好,我尽量。” 沃檀从他怀里直起身,粲然一笑,露出排整洁的榴齿:“我去给你弄点药来。” 起身到了厨房,把药都放进瓦罐中后,沃檀才发现那雪猫也跟了过来。 来者不善,像是寻仇。 沃檀半蹲下身子,朝它伸出手,露出掌心一枚方糖。 她挑了挑下颌:“吃不吃?” 想是因着方才的龃龉,这猫儿对沃檀颇有微词也信任缺缺,在她掌心左嗅嗅右嗅嗅,好一会儿才伸了舌头去舔。 沃檀席地而坐,撑着 分卷阅读44 腮看它吃糖,少时又拿指头戳了戳它的猫鼻子。 嫣红色的,还有些小小的颗粒,手感秀嫩。 沃檀陡然生出些恶劣的趣味来,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了句:“乖乖隆地咚,猫鼻子炒大葱。” 那猫儿竟似听懂了,登时后退几步,瞪起一双鸳鸯眼来,警惕地看着她。 沃檀乐不可支,抱着小腹直笑得眼冒泪花。 这雪猫确实长得跟她十几年前养过的那只很像,除开它生了对鸳鸯眼外,唯剩的差别,恐怕就是年岁了。 笑完后,沃檀边看火,边偏着头想了一阵。 既然养了就得有担当,十几年前为了给跟着她的老猫弄口好吃的再上路,她都敢跑去跟城隍庙那群乞儿抢贡品,虽然背都给人拿棍子抡淤了,但好歹让那猫在死前吃上了好肉。 她们江湖中人最是仗义,而且想来人和猫都得一视同仁,她不能偏心才对。 药熬出来了,沃檀耸耸鼻尖闻了闻,真苦。 她回了屋室,把药放在桌上:“我出门一趟,这药你记得喝完。” 景昭问她:“几时回?” 头回听到他问这个,沃檀投去纳罕的目光:“问这个做什么?” 景昭笑了笑:“我常在家等着,总想知你何时能归。” 沃檀正将头发全部绾去头顶,闻言眨巴着眼想了想:“顺利的话应该一个多时辰,不顺利的话…我也不确定。” …… 沃檀走后,景昭见了禀事的人。 所查之事有了新进展,报来的头份消息,便是在邺京一处当铺之中,发现那桓王旧物。 只是接待的掌柜年事已高,只记得当客是名容貌秀丽的妇人,可长相却已然不记得了。 世间素有易容之术,单凭此条也不排除是沃檀所为,然而六幺门人执行任务皆有进项,且沃檀手头虽谈不上宽绰,却也不似拮据。 再者若她真为桓王之后,就算周转不开,也断不会当掉那些物件,毕竟此举等同于主动暴露身份。 且这家中他们曾细细看过,除了沃檀身上那红玉髓处,再不见旁的物件,鬼功球更是连个影都没有。 这些线索委实有些绕头,韦靖眉眼拧巴:“王爷,会不会有其它地方,是她专门用来藏那些的?” 景昭垂眸沉吟。 毕竟是六幺门培养出来的,杀手本能让她不会轻易撤下对他的提防,故韦靖的猜测,倒也不无可能。 暂搁这事,景昭再问:“陈夫人那头,可查出些眉目来了?” “禀王爷,有的。”手下人连忙答来,而这堂事,却让景昭再度敛紧了心神。 约莫二十年前,秦府阖府归乡吊丧,回京途中经过一处名为泰县之地时,遭遇过剪径山匪。 驾车逃离时,秦府大姑娘即眼下的那位陈夫人,曾于彼时失踪,将近四年才寻回。 听罢,景昭眼眸眯了一下。 倘他不曾记错,给沃檀烫那奴印的富绅,正是泰县之人。 结合林林总总的线索,之于沃檀兄妹二人的身世,他陡然串出个离奇的设想来。 这设想甫一跃入脑中,景昭情绪牵缠,心思翻转万千。 “喵……” 卧在檐下的雪猫儿懒懒地叫了一声,将景昭的思绪唤了回笼。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开始盼着那娇憨灵动的姑娘,快些回来。 可景昭这一等,却直等到入夜之后,才见沃檀回到家中。 白日离开时还轻俏欢跃的姑娘,回来时却带着满身的血腥味,巴掌大的脸儿惨白骇人。 景昭瞳孔一缩,立时上前扶她:“怎会如此?” 沃檀靠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待匀了匀气息,她掏出个囊袋:“里头有两颗,你吃一颗就够了,另一颗留给对门。” 景昭双眉紧凑:“你……因何受伤?” “偷东西挨打,不是很正常么?” 沃檀把囊袋拍给他:“快收好,这可是好东西,我为了拿到它们,连自己的药都没拿!”说这些时她身子虚软,眼里却冒着贼劲儿,还有空沾沾自喜。 然而这样的精气神,只持续了不到一柱香的空晌。 在被景昭抱到榻上后,沃檀神思开始混乱甚至言语颠倒:“我没事,他们以为我只偷了解药……想不到吧?我才不是冲解药去的,障眼法骗到你们了!” 她说着杂乱无章的车辘轳话,脑子里像打翻的针线簸,各种盘盘结结,拉拉杂杂。 景昭揽着沃檀,目光向外一掠。 突然收到施令,值守的韦靖振奋了下,以为是趁病要命,就势活捉那女杀手。 可带着人一个个欻欻落地后,却见得自家王爷眉宇冷厉:“去,将吕大夫请来!” 韦靖木了两息,没能及时回应。便见自家王爷常日温煦的眸子变得黑寂,目中淬着浓重的逼压:“还不快去!” “属下领命!”韦靖这才反应过 分卷阅读45 来,连忙去安排了。 景昭怀中,沃檀不再呓语,她嘴唇抿得发白,浑身冒着涔涔虚汗,一双手也凉浸浸的,明显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焦心怖肝,不过如此了。 第22章 你哭了? 莫再为我犯险 苦等过后,吕大夫终于被带来。 执医几十载,最令吕沛束手无策的,一是九王爷之天疾,再一个,便是王爷怀中这位姑娘了。 切脉搭额,温针灸穴,除了处理外伤他竟找不着旁的法子,而这姑娘时冷时热且手脚发颤,明显与这外伤没有多大干系。 百忙之中,老大夫抽暇看了眼景昭,见他眉间重重绞着,那张脸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可这姑娘的脉跳得搏搏无规…… 正百思难解之际,乌渔到了。 自乌渔口中,景昭得知了沃檀今日的“壮举”。 她在六幺门秘阁中窃药,且当场被捉。 此刻之所以身子会这般,不是因为她挨了秘阁的诫鞭,而是因为她身上的玉山引发作。 那玉山引是六幺门给门人喂的巨毒,解药每月一发,任务失败或是触犯门规,便断药以作惩戒。 断药后,每每发作时便是百蚁噬心,需受筋缩之苦忍刮骨之痛。且这解药若超过三月不服食,则性命难保。 几乎是擦着乌渔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景昭立时侧目:“那秘阁所在何处?” 韦靖吓了一跳:“王爷要取解药?可就算咱们取来,给她服食后您岂不就暴露了身份?” 景昭恍若未闻,双眼攫住乌渔,一字一顿地加重音腔:“本王在问你的话,那秘阁,所在何处?” 被冷沉沉地盯着,乌渔忙不迭作答道:“王爷可是忘了,檀儿姑娘还有位兄长的。为防着南堂主取药救妹,秘阁,秘阁已然将那解药销毁。” “所有解药都销毁了?” 乌渔道是:“六幺门人遍天下,那解药送到各处都有相应份数。纵是再有余下未发的,檀儿姑娘今日方领了罚,若再失一颗,窃药之人不作他想,怕还是会牵连到檀儿姑娘身上,到时候……恐怕门中对她的惩戒,会要了她的命。” 气氛静滞,只能听见景昭怀中的沃檀低低嘤哝,不是撒娇博怜,而是疼痛难耐。 大抵以为她是冷,雪猫儿将身子窝在她脚旁,连挂金的尾巴都圈成一团,试图把她捂热些。 “药有份数,制药之人呢?”一旁的老大夫插声进来,又与景昭禀道:“王爷,若得那解方,老臣应当能调制出来。” 老大夫信誓旦旦,可乌渔却为难地抓了抓耳朵:“秘阁对制药之地向来守口如瓶,小的,小的只知他们不在邺京。且小的听闻,为了防止门人挟持,制药人并不会久居一处。” 至此,屋中众人再度沉默了下去。 景昭视线落在沃檀脸上,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发,又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 他感受着她腕间跳得极不安宁的脉息,听她牙关抖颤,想她在受着怎样的磋磨。 他的心口似被梭线环绕,一转又一转,勒得像灌了铅。 应是发作得狠了,沃檀的嘴皮子都咬出了血。 见她眉间收紧嘴唇阖动,景昭将手挨了过去,被她一把抓住,放入齿间啃咬。 沃檀哪里知道自己咬的是什么,她正难受得紧,浑身骨头像被人拿砂石在细细的磨,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不知今夕何夕。 晕晕沉沉间,每一息都被拉得过分漫长且难捱。 “檀儿……” 似寐非寐之际,像是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语调温柔缱绻,脉脉情长。 沃檀挣扎着想睁眼,眼皮却像被涂了呵胶,怎么也掀不起来。再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发起无远边方的梦。 梦中,不知是哪家的宅院。 那宅院正燃着葳蕤火光,浓黑的雾呛得人喉咙干灼眼泪横流,而她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正被人抱着逃跑。 抱她的人个子不高,走路跌跌撞撞,呼吸声急促却也透着稚气。 那人脚步不稳,她也被晃得头晕。不知这样跑了多久,停下来后,那人呼哧呼哧地开始喘气。 沃檀正觉得自己眼珠子在转圈之时,突然一张男童的脸出现在自己上方。 长长的眼乌黑的眉,鼻头脆红。 是幼时的阿兄。 只她方认出来,她阿兄眼里便升起雾气,很快一颗泪珠“啪”地掉到她脸上:“檀儿,咱们没有爹娘了……” 没有爹娘了?他们成孤儿了? 被那样抽噎的哭腔感染,沃檀心里也一阵悲怮,然而她扁了扁嘴,开嗓却是喊了声:“渴……” 没等多久,唇间抵了勺羹,有温温的茶水沿着齿缝渡入喉中。 喂水的人动作轻柔,还用温热的指腹在她唇边游走,替她揩去水渍。 不会是阿兄,阿兄粗手笨脚 分卷阅读46 的,以前喂她喝粥都能灌到她脖子里,哪有这么周到又贴心。 那……会是谁? 沃檀抖抖眼睫,几乎整个五官都在用力,终于慢慢腾腾地撑起了眼皮。 视线徐徐变亮,她乍一睁眼,便掉入一双清黑的眸中。 四目相对,沃檀张了张嘴:“你哭了?” 景昭一宿没睡,熬红了眼。此刻他凝睇着沃檀,墨画般的眉目干净无害,眸光波静,情绪不明。 “药吃了没?”沃檀刚醒,嗓子哑得像吞了两袋糠。 景昭瞳仁定定,像是不会眨眼。 沃檀莫名其妙:“问你话呢,药吃了没?” “喵……” 应是沃檀语气太凶,吓得脚旁的雪猫发出声软黏的呜哝。 一转眼,景昭已换回和悦容色:“可还疼?” “没事,我以前就受过的,也不是很难忍。”说话间沃檀曲了下膝,却被景昭按住:“身上有伤,不宜乱动。” 沃檀难耐地鼓了鼓腮:“可我脚痒。” 说脚,实则是腿,还是小腿肚。 景昭曲指揉了揉,然而触面太窄,跟隔靴挠痒没差到哪儿去。 见沃檀发了急,他只得伸手掌住,在她的指挥下施力。上到膝弯下至脚踝,游了个遍。 密密麻麻的痒感被缓解,沃檀喉间发出满足的谓叹,甚至懒洋洋地抻了下腰。 醒来不过片刻,却已恢复了以往的灵泛与烂漫,哪里像是受了一夜毒发折磨的人。 景昭绞干巾帕为她擦着脸与手,声音低缓道:“檀儿,我这病应是宿疾,今后……莫再为我犯险了。” “你叫我什么?”沃檀猝然摆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迎着狐疑微刺的目光,景昭与她对视小半晌,这才从容不迫地柔声答:“忘了么?醉酒那夜,你亲口与我说了你的名姓。” 有这回事吗?沃檀蒙了蒙。 她竭力回想,奈何脑子跟浆糊似的,什么也记不起来。 再看景昭,眼神剔透面容纯良,一看就不像会骗人的。 算了,就一个称呼,叫了就叫了吧,反正她不缺块肉。 总叫她姑娘的话,好像满街的女子他都能这么喊,确实也不大对路。 被中拱了几下,窸窸窣窣的动静后,一颗雪白的猫脑袋钻了出来。 那猫儿熟门熟路地爬到景昭怀里,杵着两只琉璃珠子似的眼睛,朝沃檀软绵绵地叫唤了一声。 “这猫……” 景昭那玉骨般的手顺起猫背来,倒是比抓沃檀的腿要灵活。 那猫儿在他怀里眯了眯眼,明显是被摸得舒服透了。 沃檀觉得自己要是那猫,恐怕立马骨软筋酥,受用得直哼哼。 “可想给它取个名字?”景昭看向沃檀。 沃檀见它生得跟颗糯米团子似的,便随口拎出个名字,叫似雪。 且不待景昭出声,她自己先亮了亮眼:“这名字不错,清新脱俗优雅又有意境,一听就知道主人是有学识的!” 听她自夸得摇头晃脑很是飘飘然,景昭垂眼轻笑起来。 高高吊起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平稳了。 后几日,沃檀都在家休养。 虽景昭让她卧床躺着,可她生性好动,那雪猫也是只闲不住的,总跟着她跑去对门看那盲眼少年的情况。 对自己千辛万苦取来的奇药,沃檀很是关心那药效,觉得止了景昭连日的咯血,便足以证明其功效。 “那可不是一般的药,我师父都制不出来的好东西,肯定管用。”沃檀如是道。 景昭自然不会与她说自己近症转好,是因着吕大夫的医治。而仅凭一颗药便医好数好眼疾,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那盲眼少年名唤卢长宁,本因目不能视且多年不与外人交往,因而性子有些内向。 可景昭瞧得真切,每当沃檀去了,他虽耳红面热,但只要沃檀一开口说话,他便会将身子微微倾过去。 且目盲之人多半听力惊人,每每听到沃檀的脚步声,他那嘴角便会弯起羞涩的弧度,而当沃檀离开时,他的面容之上就会布满失落和不舍。 少年郎的那点小心思,被捕捉了个清清楚楚。 这日早起不久沃檀又要去对门,景昭自然不会让她独行,也跟了一道。 入院不久雪猫顽皮,被飞过的一只鸟给吸引住,刺溜一下滚在竹编簸箕里头,沾了一身红。 唐氏不再替人浆洗,近来打算支个卖脂粉的摊子赚些闲钱,那簸箕里晾的是她浸好的唇棉纸,倒让雪猫毁了大半。 与唐氏道过歉后,景昭带着雪猫去井边擦洗了一趟。 擦洗完毕后,他抱起这调皮的四脚兽往屋内去,远远地,却看见屋内情形有些不对。 心内扰乱起来,景昭快步上阶到了门外,见得那卢小郎君正在摸沃檀的脸。 若形容得再准确些,当是坐在 分卷阅读47 榻沿的沃檀,正引着那卢小郎君的手,在摸她的脸。 第23章 不解风情 论一个男人吃醋以后能有什么…… 双眉,眼睫,翘鼻,接着……是人中。 眼看那微微发抖的手指就快游走到沃檀的唇上,景昭斜了斜手,怀里的雪猫便蹿了出去。 “袅呜——”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倏地打断沃檀与卢小郎君,二人俱是吓得肩膀一缩。 那雪猫捡来也有几日了,虽贪玩些,但多数时辰都温顺亲人。可今儿它像吃炮仗似的炸了毛,上来就扑倒那卢小郎君,任沃檀怎么扒拉都不下来。 就在雪猫又扑又抓,把那卢小郎君脖子里挂的红绳都拽出小半来,才听得一声澹淡的唤:“似雪。” 这声音跟什么通天咒语似的,雪猫儿立马停了动作,嗖一下纵到地上,朝后头蹿去。 沃檀回头,便见景昭抱着跃到怀里的猫儿,捏了捏它的后颈,再闲庭信步般走上前来:“猫儿顽劣,小郎可伤着了?” 伤倒没伤着,就是狼狈得紧。 卢长宁被弄了个灰头土脸,惊惶失态之下,窘得脖子都红了:“没,没事。” 沃檀接着他的话头,邀功似地朝景昭抬眉:“我就说那药管用吧,他说自己能看得到一点模糊的影子了!” 不仅如此,她还雀跃地问卢长宁:“对了,你现在摸过我了,快说说我长什么样子?” 卢长宁感觉到周边的气息压低,像有一道冻住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然少年素来不会撒谎,嘴里嗫嚅道:“很,很好看。” 想听的是具体长相,却得到个囫囵的评价,沃檀不由失望:“没了?” 听着沃檀的追问,一旁的景昭神情寡淡下来。 虽早知男女大防之于她,等同于无物。可此刻见她这般心粗,甚至当他的面毫无顾忌地与旁的男子亲近,他收拢眼睫,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离开时,唐氏送了刚舂好的风仙花汁,道是可以用来染甲。 沃檀欣然受了,又问唐氏:“你最近是不是总去京衙?” 唐氏点点头:“我往京衙报了案子,害宁儿的巫医,还有那个中间人,总是要捉到他们才是。” “上回衙门也没帮你,他们根本不会管的,就会忽悠你搪塞你而已。”沃檀闷声道。 唐氏却犹豫得很:“官衙向来公正为民,上回许是我自己大意,不曾将事由说清,这回……” 听她说了这话,沃檀越加确定唐氏是个倔驴脾气。心知劝不转,也便没再多吱声了。 把这事往脑后一抛,回去家时,沃檀开始算后帐,喋喋不休地数落起那猫太不听话。 当然那话中的重点,在于不听她的话。 她与景昭并行着,一个嘁嘁喳喳,另一个却目光幽静,过分沉默。 等到了家后,沃檀的注意力又被那凤仙花液给吸引了。 打娘胎里出来,她就没碰过脂粉,乍得了这东西觉得颇为新鲜,鞋子一撂就露出光嫩嫩的两只脚丫子,指挥景昭给她染。 景昭依言照做,无有不从,只是再没主动开口说过话。 沃檀不知自己无心的拈花惹草,在景昭心里已经快和陈世美沾边。她托着下巴看了会儿劳作后,不过一个后仰,跟雪猫起了纠纷。 起因是沃檀手肘不小心轧到猫儿尾巴,哪知这猫是只多面猫,前几天还替她暖脚,这会儿就显现睚眦必报的小性来了。 那小狸奴在榻尾走了一圈,突然跑到沃檀肚子上一通乱踩,尾巴扫在她鼻端,往她嘴里糊了好几根猫毛。 争端就此开始,一头喵呜喵呜,一个历历说教,活像两个斗嘴的黄口小儿,谁也不肯相让。 而这屋里唯一能居中调停的那个,此刻成了只闷葫芦。 沃檀自顾自地跟猫儿激聒,嘴皮子动得眉飞色舞,哪里知晓景昭心里的兵荒马乱。 情绪若能丈量,恐怕木尺已然翻了好些个转了。 给染完脚趾后,景昭说想练会儿字,便起身去了书房。 女儿家就没有不爱美的,瞧着自己娇红惹眼的十根脚趾,沃檀很是欣赏了一会儿。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景昭仍然待在隔壁。 她踩着鞋子走去书房,见景昭垂眉低目正在写字,便溜达到墙边拍了拍挂着的琴:“还是这把好看。” 那琴,是换过的。 据景昭说,是她受伤第二天清晨有个货郎来卖东西,挑篮里竖着这琴,他便顺势给换了。 货郎从来卖的都是妇孺用的头花或零嘴儿,沃檀本来还有些狐疑,直到她昨儿亲眼见了那个货郎挑着琴和琵琶叫卖,这才消了疑窦。 沃檀虽不懂琴,但莫名觉得新换的这把瞧着更顺眼,没有拂不散的脂粉味儿,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凉悠远的木香。 “你弹一曲听听?”沃檀扭头看景昭。 分卷阅读48 她想听,景昭自然不会拒绝,尤其,是在他心念微动的此刻。 琴声泠泠,曲调逶逶,韵如松风过境,飗飗无穷。 晚钟初动般的乐声中,撩摆静坐的郎君眉如墨就,清透的面孔便似那不曾沾惹俗世烟尘的神衹,兰姿玉容,可媲云中仙人。 一曲罢,满室绕砌。抚琴之人缓慢撩起薄薄的眼皮,睃了过来。 四目接视,沃檀弯了弯眼:“好听!” 然她尾音再响再脆,也只是干巴巴的两个字。 景昭目中星芒微动,掀唇道:“此曲,名为凤求凰。” “我知道。”沃檀拱出两颗笑靥:“我在楼子里听过,你比那些乐倌弹得要好,不吵耳朵。” “……” 皆知九王爷于琴韵之上造诣颇高,除先帝外,从不抚弄娱人。哪知今日动指献曲,却被拿来与花楼中的乐倌作比…… 景昭心里扰扰乱乱,忽觉手指骨节痒得厉害,甚想在她那芙蓉般的腮儿颊上掐一把。 往日的百般撩拨是她,今日的不解风情,也是她。 古人可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可他眼前这个,怕是未必知晓他的情绪。 这般想着,心头鲠意触底反弹,反而平静了下来。 等她自醒开窍,怕不是猴年马月的事。 景昭兀自苦笑不迭,收起琴来,挂回了墙壁。 天角渐沉,二人回到卧间用完晚膳,沃檀蹲在地上逗了会儿猫,转头发现景昭拣了本书在看。 他看得入迷,两眼注目于书页之上,心无旁骛。 许是方才擦洗过的缘故,这会儿他颈下的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玉白清削的锁骨,交织的眼睫在烛影点缀之下,仿若翎鸟栖止。 看了会儿书,他伸手取了茶盏来喝。 刚泡不久的茶,还冒着热气儿。他吹开茶叶,浅缀两口。 很早前沃檀就发现了,他喉结处有颗很小的痣,这会儿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却催得她喉咙生津,渴得很突然。 应当察觉到有一动不动的视线贴在自己身上,在放下茶盏的那刻,景昭略一侧目,袅袅睇来。 就这么一霎,沃檀被勾得眼冒金星,亲昵的想头才在心里冒了芽尖儿,人已经旋身过去。 鼻撞着鼻,颊贴着颊,沃檀的身子崴过牀头,腰身软得不可思议。 景昭的门齿不是头回被她撞到,可这回沃檀却不只是啃咬,她下颌微张,叩开他的唇…… 白日里积存下来的情绪,顷刻间抽丝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景昭拿着她的腰,把人拎进怀中坐着。 一点明月窥于廊芜,几片星子时隐时闪。 雪猫窝在地上,用前爪托住颊肉,不知所以地盯着榻上看了许久。直到两团影子分开,它才站了起身,百无聊赖地钻出房门。 跃上院墙走了几步之后,雪猫蓦地偏了偏头,朝乌七麻黑的某个地方“喵”了一声。 此刻东南方向,屋脊层叠的暗处,王府值守的卫从们呆若木鸡。 适才亲眼见到他们王爷散了头发又扯开袍子,几人本还犯着嘀咕,可目下他们知道了,原来就是故意勾着人家姑娘过去…… 尴尬的沉默中,卫从们幽幽对视两眼,最终纷纷以手掩面。 这叫什么事……瞎了算了。 第24章 娇气 我是你在乎的人? 沃檀挂在景昭身上,像一帖揭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她一手搭着他的脖颈,另只手用来玩弄景昭的脸,要么推着他的颊肉,要么捏着他的鼻子,或是夹住嘴唇,亲了一口又来一口。 景昭托着她的腰,时而发出低低的笑。 沃檀心头颤漾,像吃了麻沸散一般,却又莫名觉得快活极了。 玩闹中途,沃檀贴着他的唇角:“听说每年秋闱放榜,琼林苑会放烟花。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景昭摸摸她的发:“好。” 沃檀开心了,又去他的颈窝蹭了蹭:“我听说男人对不喜欢的女人才不行,你总不给睡,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会。 她向来肆意,哪里懂得收敛。可于景昭来说,发乎情止于理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他若不顾礼节与她再进一步,便是慢怠于她。 温玉般的眸子露出安抚之色,景昭的声音也松泛下来:“你有伤在身,迟些时日罢。” “迟些时日是哪一日?”沃檀往后退了些,不依不饶地问:“你别想诓我!明日,还是后日?” 沃檀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度了,窑子里的鸨母买了姑娘,都没有这么久不给接客的。 她步步紧逼,腔儿齆声齆气,挂着几丝薄愠的脸蛋格外动人。 想来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抗拒得了这般情态的娇恼,景昭的理智在被讨伐,一时进退维谷。 他自缚于天人交战的挣扎之中。她对他的身体充满好奇 分卷阅读49 ,殊不知,他亦对她有不可言说的切盼。 然而沃檀久不听他答复,神情已经嫐了。 她扭动着身子,要从景昭腿上下去,却被景昭眼疾手快地箍住。 凝睇着这气冲冲似要吃人的小模样,景昭鼻息一松笑了笑,像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后日罢,后日。” …… 逞心如意得了确切承诺后,沃檀这才重新绽了笑颜。 也不知怎地,睡意迟迟不来,闹得她忍不住哼哼唧唧,一时要喝水,一时要抚背,一时又说自己伤口不舒服,要求诸多。 望着景昭忙碌的身影,沃檀无聊地卷着额角一绺碎发。 以前明明摔断手脚也不觉得有多难受,怎么这点伤就疼得受不了了?她可真娇气。 折腾大半个晚上,沃檀总算是泛困了。 屋外蝉鸣不倦,榻上的姑娘阖了眼睡得酣沉,全然不知自己的头发,被人悄悄剪下一缕。 转天平静过了一早,出门找猫时,沃檀碰见愁着张脸的唐氏。 唐氏与沃檀打招呼。果不其然,她又是从京衙回来。 沃檀:“……” 哪怕在吏子们手上讨过亏,却还是坚信只要自己去得勤,衙门就会帮她寻到那招摇撞骗的巫医,以及做幌子的中间人。 倔字里头要排个位,唐氏应该能在她这里当头名。 还好唐氏赶着晚上出摊,没有拉着沃檀多说车轱辘话,沃檀也就抱着猫回了葡萄架下躺着。 临到太阳落山时,景昭突然提起,说想找间寺庙拜拜。 沃檀从来不是个信佛的人。以前她睡觉专找寺庙,打小就跟菩萨抢贡品吃,也没见得过什么报应,不照样顺顺当当长这么大? 再者说了,她们六幺门就藏在庙里,那些穿袈裟捻佛珠一口一声施主的,哪个不是边念经边摘人脑袋,杀起人来砍瓜剁菜一样不眨眼?谁又把菩萨瞧在眼里了? 可转念一想,囚犯上断头台前都得吃顿好的,病秧子明天就要赤|.条条伺候她了,那她也便表示表示,依了他一回。 二人去的是城郊一间小庙。素来日定便会闭门谢客的寺院,今儿倒是赶巧没扑空。 许是因着这处位置偏僻本就人迹罕至,里头空寥寥的,只有一位小僧弥在扫地。 在大殿拜了一圈后,沃檀问景昭:“你许的什么愿?” 景昭笑说了句誓愿不可宣之于口,便向前走了两步,到了烛台旁。 沃檀跟了过去,见那烛台旁边有个木匣子,竖着的木板上写着香客可以自取。 不用给钱的东西谁会拒绝?沃檀比景昭的手更快,取出两个香囊,正好一人一个。 见沃檀伸指进去便想打开,景昭制止她道:“当是平安符纸,不宜见光。” 沃檀哪里知道这些规矩,将其中一枚递给景昭,便想拉着他离开。 “檀儿。”景昭牵住她的手:“我替你系上吧。” 系绳时,景昭不着痕迹地将两个香囊给调换了下,再替她牵绳,扯紧。 他适才许的愿,是愿他身边这位姑娘,并非旧朝桓王之后。 然就算是,也无大碍。 生的绊子,他自会逐一剥除。 …… 二人离了大殿,正待迈出那寺庙槛栏时,沃檀面色忽变,将景昭往门后一推:“藏好了,别出来!” 几乎是景昭才退到门牖之后,便听到沃檀夸张地高声唤道:“阿兄!” 沃南显然也被她吓了一跳,侧目掠下时蹙了蹙眉:“这么张扬做什么?” “与阿兄许久不见,我自然兴奋了。”沃檀敷衍地打着哈哈,又去看胡飘飘:“你怎么在这里?” “嗐!”胡飘飘别有深意地睨向她:“怎么?这里是你的地盘?” 沃檀换了个问法:“你怎么跟我阿兄在一起?” “自然是私会了,还是南堂主约我的。”胡飘飘笑得暧昧。 沃南没给她胡说八道的机会,上前便盯住沃檀:“那日为何窃药?” “我说过的,我要攒钱。“沃檀唇角微撇:”有人花高价求药,我就去偷了。” “那你得了多少银两,可值你挨一顿诫鞭,又断了一月解药?”沃南板着张亘古不变的冷脸,声音里挂着寒霜。 怕他不信,沃檀掏出之前从唐氏那里得来的红玉髓:“得了这个,阿兄几时帮我拿去当铺,看能当多少钱。” 沃南将眉压得紧紧的,包住那玉髓冷声道:“今后休要胡来,你再这般,我定想法子送你回宁州!” 应是不便久待,沃南扔了生肌和调息的药给沃檀后,便匆匆离开了。 胡飘飘今日胆肥得很,还在后头朝沃南飞眼:“南堂主,记得再约奴家呀,奴家几时都有空的……” 待沃南的身影再看不见了,她又回头朝沃檀抬了抬下巴:“刚才要不是我挡着南堂主,你男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说吧,怎么 分卷阅读50 谢我?” 沃檀奇怪地问:“我阿兄找你做什么?” “找我问陈府的事,”胡飘飘撩了撩眼皮:“你倒是松快了,老娘天天听那娇小姐发痴发姣,耳朵都要漏油了。” 沃檀被她前一句回答吸引,皱眉追问:“陈府?我阿兄想知道些什么?” “管得着吗你?合着我被你阿兄问完,又得被你审?老娘才没那么多闲功夫,除非……让我瞧瞧你男人长什么模样。”说话间胡飘飘向那头走了两步,被沃檀伸手拦住。 “藏那么神秘,还不兴给我看一眼?”胡飘飘越发笑意浮动,她抻着脖子扩声道:“公子!我可是她极亲的好友,何不出来让我眼熟眼熟?” “再乱喊一个字,我毒哑你。”沃檀的警告猝然响起,黑泠泠的眼珠子直勾勾锁住胡飘飘。 胡飘飘被盯得后背打怵,须臾耿耿地冷哼了声:“犯得着吗,这么护短?” 一码归一码,沃檀分得清楚:“你这回帮我,我不会让你白出力的。” 她掏出两样东西递给胡飘飘:“这个遇急时可以捏碎了扔到地上,里头有迷药。另外这枚吞下之后,可扮死遁。” 对胡飘飘来说,这绝对是意外收获。 “好妹妹,姐姐果然没有看走眼!”她咧着嘴将那两样东西悉数收下,想了想又回赠一粒蜡丸:“这可是好东西,给你男人吃落肚,保你二人鸳被夜不休……” 挤眉弄眼送过春丸,胡飘飘生怕沃檀反悔,揣着东西几下起落便离开了。 确认她当真走远,沃檀这才松了心神。 一拧身,景昭已立在那寺庙槛前。见她到了跟前,他抢先开腔问:“怕我被看见,为何?” “因为我们不能有身边人,有就是死穴,会被对家和仇人盯上。”沃檀边把那蜡丸收到袖囊边回答,答完后她一抬眼,便对上景昭俯低的视线。 温玉般的眸子停驻着,好似要把她的面貌吸进脑中。 “所以,我是你在乎的人?” “当然啊。”沃檀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怎么不在乎?” 好好的话语,偏有个关联的先后顺序,哑谜一般兜捕住人的情绪。 景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算了,权且……当她的回应罢。 夏夜风儿送爽,求佛事毕,二人慢慢往家回。 然而到了巷弄之中,却发现对门出了大事。 唐氏冲撞贵人,被当街杖了个半死,送回家时,人已奄奄一息。 沃檀与景昭回得晚,看热闹的都没剩几个,从邻人口中听闻这些时,那屋子里的卢小郎君已然流了满脸浊泪。 起因,是唐氏在外支摊时,陡然见得之前骗她寻方士的中间人。 唐氏是个有些蛮劲的,也不管那中间人随着公主驾仪,便生扑了过去要拽人寻理,险些惊了马。 那人是公主府仆从,心知唐氏来者不善,便抢先污她偷了荷袋,引着卫从当街重杖,将唐氏打了个血污淋漓。 送回家时,已是扁鹊难医。 唐氏气息孱弱,说话声音细如弱蚁。见得沃檀后,她颤着手指了指床顶的某个地方。 按她所指,沃檀取下两个木盒,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几张钱票与银锭子,而另一个,则裹了好几层布巾,似乎是个圆形物件。 痛楚的抽搐中,唐氏咳得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又拼命张着嘴,像要跟沃檀说什么。 沃檀俯身去听,才知竟是要将那卢小郎君托付给她。 沃檀张口结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托孤。她懵懵地去看景昭,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景昭上前两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将她牵了起来。 “小郎莫要哭了,陪陪你母亲罢。”这话,是景昭对卢长宁说的。 顿了顿,他又对上唐氏的眼:“放心,那施暴者,会不得善终。” 明明是文文弱弱的外表,声音之中,却莫名有种让人心定的折服力。 “阿娘……”卢长宁摸索着握住唐氏的手,声声哽咽。 唐氏也止不住地流泪,无声却愈显凄楚。 然她到底没能支撑多久,不到半个时辰,便困极一般,耷拉下了眼。 沃檀不是头一回看人死去,可却是头一回看到自己帮过的人死在自己跟前,甚至这人,还打算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她。 她心里才升腾起些异样的怪情绪,身旁的人已捏了捏她的手心,接着展臂将她收进怀中。 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肩,想说自己并不害怕,可当他独有的气息降落在肌肤上时,她又突然觉得心里荡然一空,只想伏着不动。 …… 一棺,一坑,一捧黄土。 唐氏的发丧很简单,烧了烛纸,人便下葬了。 突逢丧母,卢小郎君像被抽了魂灵,人如泥胎木塑一般,肩头都抬不起来。 沃檀愁大了头,躺在葡萄架下 分卷阅读51 想着该怎么安置卢长宁。 正想得郁郁无解时,景昭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个深口的瓷杯:“适才听到巷口有人喝卖,便赊了一杯来,你尝尝。” 沃檀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满足地咂摸了下:“好甜,这是什么?” “荔枝饮。”景昭说着话,抬手欲要替她拭净嘴唇边的余渍。 沃檀不让他擦,而是伸臂巴住他的肩,再仰起头来,将那点儿湿渍全蹭去他下巴处。 好端端被挨花了脸,偏作怪的人还一脸坏笑。景昭不由拿手指轻轻磕了磕她的眉心,也是无奈地笑开来。 沃檀挠了挠景昭的手臂:“我想吃荔枝,真的荔枝。” 景昭点头:“好,我迟些去买。” “你哪来的钱?”沃檀故意问。 “我可替人拟信。”景昭笑意清渺。 沃檀睫毛扑闪两下,正想说些什么时,蓦地捕捉到一道低沉的,波动特殊的鸣唱。 她略晃了晃眼,便见了栖在邻人瓦片上的黑眉柳莺。 再仔细分辨下发出的声音,知道是在召她回门派,且是急召。 “我有事出去一趟!”沃檀迅速站直身子,与景昭打过招呼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已习惯她说走就走,景昭端着剩下的饮子回了屋内。 而便在她离开后不久,景昭也收到了下属急急送来的查报结果。 桓王后人,有查实的新进展了。 第25章 【二更】掉马 王爷掉马 相近时辰,六幺门。 到了地方沃檀才知,是门主要见她。 杨门主已是霜眉雪发的年纪,眼下皮纹干瘪,大半个瞳孔都被眼帘盖住。 然而这位执掌知名江湖门派的老者,待人却出奇和蔼。 据沃南所说,宁州雪灾那年,他们兄妹连走路都没了力气,蜷在街边等着冷死或饿死,是杨门主亲自把他们捡到六幺门。 沃檀根骨不算好,于练功身法上不算有天赋,且彼时她柴瘦弱小,瞧着像难救活的样子,因而险些被弃。 最终,是杨门主破例收下她,且指去了月沉堂学毒。 收入门中后,杨门主又重用沃南,培养他成为了如今的天番堂主。 所以杨门主对他们兄妹,除却救命之情外,还有知遇之恩。 然而这位门主行踪不定,不常在人前出现。于沃檀的记忆中,距她上回见门主,都该有五年了。 沃檀面见的时辰不长,拢共也就回答了两个问题。 一是那玉髓自何处得来,二是那盲眼少年生得什么模样。 沃檀不敢有瞒,句句如实答过。 在听到盲眼少年耳垂留有耳洞时,杨门主虽面色如常,但缓缓收紧的指节以及明显紧绷的声线,却可窥见些异样。 行礼退下后,沃檀问沃南:“阿兄,是那玉髓有问题么?” “余事莫理。”沃南狭长的眸子瞥她一眼:“不过,你立功了。” 立的什么功,沃檀没情没绪,她心里冒起些乱乱的预感。 可能……又要搬家了。 这念头才起,又听沃南开腔道:“交你一堂差事,寻春阁可知?” 见胞妹点了头,他便道:“那里头有个叫玉玉公子的,去把他捉来。” 任务突如其来,沃檀隐觉不安:“非要现在去么?能不能明天?” 沃南径自伸手,招了个路经之人过来:“你二人一道去,务必将人擒回复命。” 被招来的正是田枝,她刚从外地回,没想到自己偶然路过也能被指派任务,心里自然老大不乐意。 田枝嗫嚅道:“南堂主,我并非天番堂人,您……” “先去罢,迟些,我自会与你们堂主打招呼。” 话被截断,这是不去不行了。 田枝觉得自己倒霉到家,而沃檀亦是心事累累。 阿兄……不会是故意支开她吧? 二女都耷拉着肩膀往外走时,沃南又唤住她们:“那玉玉公子是苗人,当心些。” 得益于这声提醒,二女扮作寻常客人去了那寻春楼,且顺利见到了玉玉公子。 溜尖的下巴,脑门奇高,两边眉毛拔得比女子还要精细,一双瑞凤眼中,更是有着压都压不下去的轻佻。 就算她们分不清温润与油腻,但风雅与风尘,还是不难区分的。 在与沃檀配合着踩死一只肥油油的蛊虫之后,田枝直接蹿过几案,抽出腰间软剑抵住了他:“你就靠蛊虫迷人心志,让人以为你像九王爷的?” “女,女侠饶命……” 那玉玉公子竟是个胆子齁小的,被吓一吓就牙齿打颤哭哭啼啼,连忙和盘托出道:“我这里有九王爷的画像,给客人多看两眼,她们便会在脑中将那张脸嫁接到我脸上了。” “什么画像?”田枝将刀欺进一寸 分卷阅读52 。 玉玉公子两股战战,惶急地指了指墙上:“就是那幅,宫廷画师所描,小人花了高价收的。” 虽是任务,但田枝对九王爷的兴趣不低,便示意沃檀去把那卷轴取来。 片时后,卷轴缓缓展开,画像中人真容浮现。 玉冠锦袍,衣裙漫飞。 清目,墨眉,鼻梁耸直,肤如兰雪。 田枝瞠目了一会儿,再看沃檀,更是瞬也不瞬地盯住那画,仿佛呼吸都停止住。 片时后,沃檀阴恻恻地扫向那玉玉公子:“你敢确定,这是九王爷?” 她容色有些阴寒,玉玉公子被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了,忙不迭指了指那画中某处:“姑娘看,九王爷颈间这一粒小痣,是那画师自宫中御医那头听来的,绝不作假。” 宫中画师观察人时本就心细,而御医则去王府请过脉医过病体,于这些小特征记得更为清晰。 沃檀听罢,视线再度于那画上胶着。 这画中人的模样,箭矢一般扎中她。 心境更迭,不过旦夕之间。 算不上短的迟钝过后,疯长的怒意在葳蕤蔓延,沃檀咬了咬牙,顺手劫过田枝手里的剑:“这个借我!” 装傻充愣,存心戏她耍她作弄她,那厮原来一直跟她唱大戏呢? 搏动的愤气灌满心腔,一个猛子往家里赶的沃檀目光淬火,气塞喉头。 离家越近,她眼里越是浮起霾色,心中仅有两种想法在交织着。 先上了他再杀了他,还是先上了他,再杀了他! 第26章 (修)掉马对峙 檀儿进王府 怒火高涨, 杀气腾腾。 沃檀一路兜剑疾步,为了能早些回到家,她跃檐穿巷, 专抄近路。 在溜进一条窄巷后, 应该是她的架势太过可怖,有个坐在门口石墩子里戳蚂蚱的小男童见了,竟吓得哭将起来。 轰轰作响的耳膜乍然涌进几声哭啼, 歪打正着间, 倒把沃檀的心神稍稍拉回了些。 这幅模样回到家, 病秧子就算是个傻的, 也知道事情不对路了。 心神翻腾了下, 沃檀转了转手腕, 却于收剑之时,陡然摸到胡飘飘给的春丸。 圆溜溜的手感在掌心走了一圈,沃檀转了主意,脑子里关于先上还是先杀的前后次序, 有了新的想头。 把他榨干让他精尽人亡, 这两个目的, 不就同时达到了么? 打定主意后, 沃檀站在原定调了调呼吸。片时之后, 神情恢复如常。 她两手揣袖, 像平日里那样脚步松快地往东关街回,在距自家院巷不足一里之外, 再次虚虚地抚顺了下心气。 淡定, 一定要沉稳些,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那龟儿子知道他露了陷。 浮云当空, 万里晴穹。 一里路给沃檀走出万种心绪来,等终于站到院子门口,见得那白净文弱的男人时,她浑身的血矍然往上撞,眼里的火气险些没能关住。 “回来了。”景昭笑意温淡,比起之前,眼中像是添了些几不可辨的喜色。 沃檀死死掐住手心,颊肉有些夸张地朝上拱了拱:“呵呵,我回来了。” 景昭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片时走上前:“今日还要出去么?” 熟悉且清透的体息扑进鼻腔之中,沃檀睫毛扑楞两下:“不出去了,在家陪你,好不好?” 她只顾控制内心的怒,全然不知自己笑容热切过头,且目光灼灼,看得人心里头直发毛。 景昭心念微动,未几不动声色地替她拭了拭鼻尖上的细汗:“可觉肚饿?要不要吃些什么?” 沃檀心内冷哼,吃!怎么不吃? 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她今儿非要吃了这个皇室贵胄不可! 要让他金\枪\不倒,没得消歇!让他今儿个就魂断那张榻上! 盯着景昭喉结处的小痣,沃檀歪了歪头:“今天你别忙了,伺候我这么久,我也给你做一回吃的?” 景昭眉目一扬。 说了这么几句话,沃檀渐渐找到些感觉。见他这样神情,当即抬了抬腮:“少看不起人了,我也是会做饭的好不好?” “好,那便由你来。”景昭宠溺地笑了笑:“可需我帮忙打下手?” “不用啦,我一个人可以,你别来给我捣乱。” 沃檀摆了摆手,一个猛子扎进了厨房。 别的她不会,真淘米煮饭又太费功夫,沃檀视线巡睃一圈,决定打个鸡蛋汤羹了事。 香菇切碎,用了十成的力,刀子下得咬牙切齿。 鸡蛋搅匀,两根竹筷划得面目狰狞。 水烧开了,春丸剥去蜡衣捏成粉块,再把鸡蛋与香菇淋入锅中,融成一团。 盐巴小葱一洒,彻底盖过了春丸的味道,不能再绝妙。 分卷阅读53 端着这碗极其用心的蛋羹,沃檀走进书房,用甜甜糯糯的声音唤景昭。 景昭眼睁睁看着她走近,看她面上浮起殷切的笑,笑声有如新莺出谷:“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喂你。” 景昭假借整理书册,佯作不经意地问:“是何物?” “看不出来么?蛋羹呀!”沃檀拿余光嗔他一眼,难得的撒娇味儿酸软又招人。 大抵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沃檀没有意识到她这般,有多反常。 景昭略一沉吟:“方才去忙事了?” 不问还好,这么问了下,沃檀的牙齿险些咬出吱吱作响的声音来。 “没有,我去寻春阁了。”话后停顿一息,沃檀半笑不笑地抬起眼,如捕鼠的猫儿静视着他:“里头有位叫玉玉公子的,听说生得跟当朝九王爷一模一样,你猜……这是真是假?” 心中的猜测几乎已落到实地,景昭身形微滞。他手中持一卷书册,回身默默地看着沃檀,眸中欲言又止。 四目交织间,如同有什么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要呼之欲出。而之所以谁都没有说话,还是因为沃檀的眼神逐渐幽若。 寻春阁,九王爷。 这六个字像是烧得红红的炭,在沃檀心中横来纵去地拱火,让她面色发绿,头顶都快冒起丈丈白烟。 沃檀向前几步,搅了搅手里的蛋羹,又朝景昭飞了个媚眼:“这可是补药,上等的补药。你不是总身体不好么?把这个吃下去,你马上就能行了,说不定……连身世都记起来了?” 景昭略顿:“檀儿,我……” “不是说好的后日么?这都过约定的日子了……”沃檀端着碗靠近,偎去他身前,腾出只手在他颈下来回划圈。 温柔小意,软腻酥香,磨人得紧。 景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沃檀又挑了挑他的衣襟:“你要不想吃补药,那咱们就不吃了,直接来好不好?” “你脱衣服吧,脱干净一些,半片布都别留,省得碍眼又碍事。”沃檀抱着景昭的手臂,一双软唇都快贴去他脸上:“脱呀?怎么,又在想借口?这回是胸口疼,还是脑袋痒了?” 连串的逼问飞出,景昭心知不对。 他放下书册,试图安抚沃檀:“檀儿,你先冷静些,我……” “怎么?你又不想脱?”沃檀哂笑着,心内发嗤,这是要逼她动武了! “今儿可由不得你,你脱也得脱,不脱,也要光!” 沃檀“噔”地把碗往桌上一放,手臂凝了力向前劈去,迫得景昭生生接了她一招。 这下子,沃檀的脸更是彻底沉了下来:“王八蛋,你骗我这么多!” 怪她色迷心窍,竟然没察觉睡在身边的人,竟是个有功夫的! 提起手腕,沃檀正准备再擒景昭时,有个陌生的声音冲入房中:“王爷!六幺门的来了!” 与此同时,便闻得兵刃铮铮作响,浓重的剑腥气扑了过来。 不多时,便见凛凛寒光闪动,甚至隐有鞭子的破空声。而在这样的动静之中,又听见一茬茬往外跑的住户,嘴里喊着“杀人了”之类的惊嚎。 “怎么回事?” 震惊之中,沃檀目光向外横掠,便见有两帮人厮杀到了一起。 当中一方是群侍卫模样的人,而另一方,则是六幺门人。 且六幺门领头那个,还是她阿兄。 此刻她阿兄正与个瘦杆杆的黑衣人在搏斗,不过眼见几招,便开始处于下风。 眼见那人一个肘击震落她阿兄的刀,旋即裹了风的剑身便要朝前刺去,沃檀放弃取命景昭,立时飞纵出去,自背后发起突袭。 那人身手着实了得,五感也不是一般的敏锐,登时以精准的后踢踹偏她的剑,接着并指如刃,反手便朝她咽喉袭来—— 指顾之际,一声肃喝杀入耳中:“万里!” 寸余之外,那利爪转向停住。 “檀儿,你怎么回来了?”得了片刻喘息的沃南疾声唤她。 沃檀抿了抿嘴,越发确定了阿兄今儿果然是要把她支开,却误打误撞地,让她识破了病秧子的真实身份。 消歇片刻,她回目去找自己那病秧子外室,却见他已被两个卫从护在身后。 沃檀咬牙,正想问自己阿兄,来此是否为取这病秧子王爷的性命,却陡然听得阿兄疾声质问:“九王府!人已经被你们带走了是不是?” 被带走?谁? 这话不用细品,定有当中有猫腻。沃檀还不待开口问询,两方混战又起。 便在这混战之中,沃檀与景昭隔空接视一眼。 四目相触,她肺中邪火蹭地冒到脑门,立即拾起地上一柄剑横于胸前,快步直逼景昭。 四目相触,沃檀肺中邪火蹭地冒到脑门,她拾起地上的剑横于胸前,快步直逼景昭。 卫从自然不会干等着让她对自家王爷下手,纷纷迎了上去。 当中一个正是卫从统领韦 分卷阅读54 靖,韦靖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的好机会,卯足了全力,一心要生擒沃檀。 论武功沃檀哪里是他对手,且还是以一敌二,很快便招架不住露了短。 而便在韦靖一个鹘落,凝了的剑式要落到沃檀身上时,却促然被一股力给拽住。 于这当口,沃檀咬着牙挽了个剑花,顺势劈下。 布帛割裂的声音才将响起,便有新鲜的血腥味扑入鼻腔。 “——王爷!” 沃檀拄剑喘息,见韦靖等人立时旋身去看景昭。 景昭捂着右臂,汩汩红迹迅速染湿臂袖,想是那一剑割得有些深,还有血自他指尖一滴滴砸到地上。 “王爷为何来阻属下?鬼功球在此女手中,需捉她才是!”韦靖切齿不已。 景昭立在原地,与沃檀静静对视。 明明不久之前还靠在自己肩头哝哝密语的姑娘,这会儿狠抿着嘴,满目森冷地望着他。 “你敢骗我?” 因为失血的缘故,景昭面色有些发白,目中各种情绪交织。 “事出有因,我可解释。” “你看我像愿意听你解释吗?”沃檀面容阴恻恻:“龟儿子,拿我当猴耍呢?还不过来吃姑奶奶的剑!” “檀儿……” “堂主,京衙的人要来了!”六幺门有人高声喝了一嗓子。 沃南本来只打算来接卢长宁,却不料有这一出,因而仅带的几名门人压根敌不过王府人众,更别提京衙的人了。 他奋力格开万里的冲拳,朝沃檀喊道:“檀儿!撤!” 自己的家,自己凭什么要走? 沃檀本想依着胆气留下来,奈何她怕死,觉得自己小命要紧,便在恶狠狠朝景昭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后,随兄长纵身离去。 见他们要跑,王府人自然打算追撵,却又被景昭制止住。 动静平定后,被打斗吓到的雪猫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冲景昭长长地叫唤一嗓子。 气血翻涌着,景昭咽下喉间腥苦,摇头道:“先回府罢。” — 迟些时辰,六幺门。 由沃檀口中听过来龙去脉后,沃南面色很是难看。 妹妹养了个外室,且那外室,还是当朝九王爷。 试问还有何事,能比这桩更荒唐? “檀儿,你委实胡闹过头,此事若换个人来,怕要直接拿你当内贼给处理!”沃南不留情面地斥责道。 沃檀唇角微撇,偷偷朝上觑了一眼:“可那个什么球,也算是我找到的吧?难道不该记一功么?” 此刻她刚刚交上去的,那所谓叫鬼功球的东西,正被杨门主托在掌心之中。 那球由象牙雕制,外表是龙鳞,共有数十层,每层都是个单独的球体。 何谓鬼斧神工,也就如此了。 默不作声地观摩半晌后,杨门主才缓缓开腔:“宁儿双目……已在转好?” “说是能看见些虚虚的影子。”沃檀如实答道。 眼见杨门主眉心微紧,沃南一心替妹妹说话,便踟蹰道:“门主,檀儿刚来邺京,对门中事务也一概不知,那九王爷许是,许是图她……” “许是图她美貌。”杨门主淡声接了沃南的话。 她掀起半半耷拉着的眼皮,目光打量了沃檀一回,笑说了句:“久不见,小檀儿确实长成大姑娘了。” 音腔虽平和温容,然而身为一门之主,又怎会在这种时刻说什么家常话?是以沃南在听到这声夸赞后,便立即生出不宁的心绪来。 应他所想,杨门主唤了沃檀上前来:“你可知这鬼功球,有何用处?” 沃檀摇头。 杨门主再问:“那你可知你口中的盲眼少年,是何身份?” 沃檀一问三不知,但听门主唤那盲眼少年作宁儿,想来……应该不是什么普通身份。 堂中的座首处,杨门主挽起唇角,和颜悦色道:“无妨,本座与你慢慢说。” 上了年纪的人,随便几句话,都像娓娓道来。 在杨门主徐徐慢慢的声音中,沃檀知晓了那鬼功球的来历,以及卢长宁的真实身份——旧朝亲王之后,亦便是,仅存的皇室血脉。 怎么又是个皇室? 沃檀听得直挠头:“可那唐……” “唐氏不过普通妇人罢了,旁的一概不知。她若知晓,也不会将这些东西随便赠人。”杨门主浑浊的双目之中,满是对回忆追溯的凄痛。 于她记忆中有那么个人,虽为旧朝亲王,却并无复国之心。 甚至于,那人为了躲避老臣属的追随,还直接寻了一民间女子结为夫妇,与其生儿育女,甘愿隐居于万姓之间。 然而即便如此,新王朝的统治者又如何肯放过他? 于是搜罗又扑杀,最终一场大火,烧得一父一子面目全非……幸而,还是给逝去的大齐王朝留了血脉。 自往事中抽神出来,见得 分卷阅读55 沃檀目有疑惑。知道她在猜什么,杨门主牵着嘴角笑道:“孩子,那桓王,乃是本座嫡亲的弟弟。” 沃檀呼吸一顿。 所以她们门主,竟然是旧朝的公主么? 她偷偷去看沃南,见自己兄长面色凝重,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消息给吓的。 “咯噔。” 轻微的声响中,杨门主将那鬼功球放在案几上:“这当中虽藏有地图,但那古墓外有机关。若我不曾猜错的话,开那墓穴的钥匙,当在宁儿身上。” 沃檀认真看着那球,想起杨门主适才说的,那古墓里头藏着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悉数取得,便是旧朝遗民复国的最有力后盾。 正琢磨地图到底藏在这球里什么地方时,耳畔又听杨门主问道:“孩子,本座有桩差事想交予你,你可愿领?” 沃檀懵懵望去,杨门主微笑着补全道:“你可愿去王府,将宁儿救回?” “门主!”旁边的沃南骤然抬眼:“王府层层布防,又有那等高手在,檀儿如何有那般能力?” “不试一试,如何知晓呢?”杨门主低头抚着袖襕,言辞轻缓道:“本座瞧着,檀儿是个机敏孩子,未尝办不成这事。况且,本座也没说让她一个人去,你作甚急成这样?” 她全程未看沃南一眼,声音也低哑得仿佛没什么力气,但沃南的脉搏,已然跳得快到不像话。 门主之令,不容置喙。 沃檀偏头想了一阵,未几睁着乌溜溜的眼:“门主放心,我本就预备要杀那劳什子王爷,自然也会将卢小郎君给救回来!” 看小姑娘凶气逼人,恨不得就地歃血的模样,杨门主亲切地笑了笑,眼角下的纹路皱起,丝丝缕缕。 殿室一旁,沃南脊背僵得厉害,他心知,这事彻底没得转圜了。 自殿室出来,沃南数度欲言又止,最终在胞妹清清亮亮一双眼的注视之下,长长叹了口气:“量力而行,不可拼命。” 沃檀清脆地应了一声,问他:“阿兄,门主说六幺门的人随我调动,是真的吗?” 沃南掏出块枣木令牌,递了过去。 沃檀立时认出这是三元令,可号堂主以下的门人,而若分堂堂主执之,甚至可命其它堂主。 这样有份量的令牌,却在她阿兄手中。 “阿兄,门主这么信你,你往后真要接她的班,做六幺门门主么?”忧心过后,沃檀又费解地问:“还有,门主既然是旧朝公主,那咱们到底是要帮那东宫太子,还是要光复旧朝?” “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沃南拢起眉头:“王府守备森严,你拿准了再去,莫要轻举妄动。” 沃檀挤皱鼻尖:“知道啦。” 她欲走,又被沃南唤住:“还有一件事,你许不知。” “什么?” “那九王爷身怀武功,且身手,不一定在你之下。” …… 离了六幺门,沃檀散漫地在外头游荡了好几个时辰,待天色乌黑下来,才回了东关街。 阿兄给她踅摸了新的住处,不搬不行。 东关街比往常要静。 许是被白日里的动静给吓着了,平日里这个时辰,还有人家会领小伢儿出来吹吹过堂风,眼下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确认四下无人后,沃檀偷摸潜回自己家。 院里打斗过的痕迹明显,葡萄架都被折腾塌了,好些葡萄皮开肉绽,被踩出紫红的汁水来。 屋里头倒是没被糟践过,被褥平平整整,两个枕头摆在一起,桌上的杯子里头,还有她喝剩的那半杯荔枝饮子。 沃檀没精打采地打开箱笼,本想拾掇衣裳的,却入目就是几件男女衣衫交叠在一处,看着堵心不已。 算了,买新的就是! “啪”地摔上箱笼盖,闻着空气中余留的墨砚味儿,沃檀唇线绷紧。 什么混蛋根子,竟敢拿她当猴耍。是她错待了他,早知他是什么王爷,定拿药生腌了他! …… 相近时辰,王府。 满室药香,焦苦浓郁。 治伤加解毒,敷完最后一轮药后,吕大夫这才抹了抹额上的汗,低声嘱咐道:“王爷需得静心修养,少思少虑,好生歇息。” 景昭掩着唇咳了几声,喑着嗓子道声谢:“辛苦吕老。” 吕大夫收拾好诊箱后,悄着声息退出寝殿。 出殿门时,老大夫还不忘提醒守在外头的二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王爷此刻需静养。” 韦靖心结郁郁,不由发起牢骚:“你说王爷怎么、怎能和那女杀手……” 原本听手下说王爷曾主动勾引那女杀手时,他还半点不肯信,可经了白天的事,要还不肯认清事实,那他就真是蠢出了鬼。 “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么?”万里口中嚼着片叶子,语气比韦靖平静多了。 “可这太荒唐了!”韦靖压着嗓子道:“我原以为王爷 分卷阅读56 不近女色,是对儿女私情毫无兴趣。可王爷既有那份心,苏姑娘好歹是高门贵女,哪里不比那女杀手好?” “我又不是王爷,我怎么知道。”万里干巴巴地搭腔,又鼓动着腮帮子问:“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你膈应?” 韦靖摇摇头。倒也不至于说膈应,他就是想不通这里头的事。 而且他看得真切,那女杀手今日持剑的架势,就是要杀了他们王爷! 对此,万里倒是拄着下巴细想了想:“估计王爷就喜欢那样有匪气,还蛮不讲理的姑娘?” 韦靖:“……” 他二人在殿外谈到相顾无言,而寝殿之中,歪在迎枕上歇息的景昭,睡得并不算安稳。 恍惚间,好似有个灵动轻俏的影子乳燕归巢般扑到身边,不由分说地,便捧着他的脸亲了两口。 脆生生,笑嘻嘻,蛮不讲理又俏不可言,让人不知拿她怎样才好。 她手不老实,上上下下呵他的痒,自己反而咕咕叽叽笑个不停,又潮又暖的鼻息喷在耳畔,像要灌入他的心腔。 正值亲昵之际,他却陡然通过烛光投射出的壁影,见她高高举起手中利刃。 随即,耳边便响起声冷峭灿亮的怒喝:“骗子!” 后心骤然一痛,景昭倏地睁开了眼。 帐幔委地,一室清冷之中,唯见在腾动的,便是包绕在鼎炉旁的浥浥炉烟,又哪里有半个姑娘家的身影。 知是梦,景昭缓缓靠回迎枕之间。 若论心悸,不如说失落更多。 冷不防从那巷间院舍回到府中,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耳畔似乎充斥着琐碎的絮叨,又仿佛在下一刻,便会有人将腿横到他腰间,再将头埋在他颈间,呼呼酣睡。 这趟歇得不算久,景昭精力仍有些不济,薄薄的眼皮委顿下来,思绪也慢慢浸回虚实之间。 虽说早知有些事难以避免,却不曾料想,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想起白日里的场景,便忆及姑娘家那双蹭蹭冒火的眸子。 景昭揉了揉额角,复又垂眼轻笑起来。 气成那般,可有得头痛了。 — 翌日晨早,沃檀手持三元令,堵住了去陈府上值的胡飘飘等人。 听了沃檀的话后,胡飘飘斜了斜眉:“门主给你三元令,是让你拿来干这事的?” “门主让我去杀那个九王爷。”沃檀齆声齆气地说。 “嗬?”胡飘飘愣了半晌,接着同情地拿眼瞥她:“好妹妹,早知你时日无多,就算没有三元令,姐姐也会帮你的。” “闭嘴!我没有姐姐。” …… 片刻后,陈府。 有日子没来,这府里好似比之前还要华敞豪丽,处处一派喜气。 尤其是陈宝筝的院子,多了不少奇珍异宝,进进出出的仆婢脸上都泛着光。 离大婚不足一旬,这日,礼部与尚衣局的人又送了吉服来试。 陈宝筝在里头被一群人服侍,而外间的廊下,胡飘飘看着易容后的沃檀,心里直犯嘀咕。 太子大婚,九王爷肯定会出现,届时人多事乱,再好下手不过。 胡飘飘又一次觉得自己小看了沃檀,没想到她竟然会易容取替另一门人,与自己一起跟在陈宝筝身边,待大婚当日,再伺机而动。 原以为这小毒鬼会直接冲进王府去送命,却原来,她还懂点计谋。 打量半晌,胡飘飘又想起另一桩事,便还是没忍住,问沃檀道:“那天的男人,你打哪儿找来的?” 沃檀木着脸,没有理她。 “我那药用着不错吧,来了几回?滋味可美?”胡飘飘毫不气馁:“不声不响养了个男人,啧啧,还是你会享受。” 哪壶不开提哪壶,且叽歪个没完,这可算是踩到沃檀痛处了,还是新伤。 她屈起指骨正待发作,里头婚服试完,有人出来了。 热热闹闹客客气气的,是陈夫人亲自送了礼部与尚衣局的到门外。 陈夫人把场面话说得亲切又熨贴,半点架子不摆,又派周嬷嬷塞了赏银过去,直将两拔人喜得连连道谢。 待那起子人走后,陈府母女二人随之出了府门,去往玉清寺还愿。 地儿实在是选得微妙,毕竟原定的那位太子妃,便是殒于玉清寺。而陈家母女偏又去那寺里还愿,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存心为之。 骎骎轮声中,陈府一干人到了寺庙门外。 马车停稳后,先下来的是陈宝筝,而便在仆从去扶那陈夫人时,沃檀指间一动,弹了粒石子大小的粉团子击中马腹。 甫一接触马身,小粉团子便立马渗入皮毛之中。周边人只闻得马儿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发力挣脱牵绳,带着马车疾驰起来。 才出车帘的陈夫人一个后仰,被颠回到车厢之中。 意外骤生,陈府人众登时炸了锅似的 分卷阅读57 ,陈宝筝瞪着眼睛看向两名女卫从:“愣着做什么?你们还不去救我阿娘?!” 胡飘飘爱搭不理:“我们是来保护你的,又不是来保护你阿娘的,干我们何事。” 陈宝筝错愕两息,旋即咬了咬牙根,拔高声调道:“我,我给你们钱!你们快去救我阿娘!” “我们不缺钱。”胡飘飘直接抱臂而立,还煞有介事地找着理由:“况且这一出,难说不是调虎离山之计。陈姑娘,你可想好了,若我们真去救你阿娘,指不定前脚才离开,后脚便有歹人出来掳你杀你。这个关头你要出了什么岔子,怕是会影响你嫁东宫吧?” 这话一出,陈宝筝眼珠急闪两下,神色变得惊疑彷徨起来。 见她没再坚持让去救那陈夫人,胡飘飘与沃檀交换了个眼神,胡飘飘的眉间更是闪过明晃晃的讥诮。 什么母女情深,关键时刻,老娘的命哪里比得过自己安危。 这玉清寺建在邺京以东,往前便是一片乱石纵横的山道,而马车被那惊了的马带得跑出老远,眼看便要奔到坡下之际,忽然有人迅疾出现,飞纵间落在那马儿背上。 乱蹄笃笃,厉喝如雷,于一声破天的长啸后,那马终于停了下来。 一群人呼拉拉跑过去,于半途遇着那英勇的驯马之人。陈宝筝胆子小但眼力好,张望着认出那人后,立刻又讶又喜地扬声唤道:“舅父!” 在陈宝筝激亢的唤声中,沃檀看向来人。 着身甲戴臂缚,前额开阔,浓眉刚毅。笔挺的腰板不难看出是习武之士,而面上皱纹形成的沟壑,则可看出其年纪应在五旬左右。 “是秦将军。”胡飘飘在旁低声:“他去年底领兵对战北齐,应该是刚班师回朝。” 秦将军?沃檀扫了两眼,便是在公主府跟她打马球那个,秦元德的爹? “舅父几时回的?”陈宝筝近身忙问。 见了外甥女,秦将军的面色才和缓了些:“今日刚回,准备往东安门去,正好路经此处。” 为将多年,注意力比常人要敏锐许多,察觉到视线后,秦将军很快瞥向沃檀与胡飘飘。 尸林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如炬的目光带着强烈的施压感:“她二人是?” “是六、”陈宝筝正想说六幺门,却被一道绵柔的声音急急打断:“是武行请来保护筝儿的!” 插话的是被仆婢扶着的陈夫人,经了方才惊马的阵仗,她已然吓得面色煞白,浑身瘫软如绵。 然而秦将军何等洞悉,立马冷哼道:“我早便说了,江湖门派行事诡诈素无底线,里头一个个都是心术不正之辈,让你们莫要与他们来往,到头来你们还是没有听我的!” 被当面骂心术不正,沃檀与胡飘飘俱是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飞了个白眼。 满眼偏见,小老头脾气还挺臭。 幸好秦将军急着领兵去东安门,没有留下来继续发作。只走之前,他还不忘查一查这惊马之事,看是意外,还是人为。 这位将军走后,陈府个个都张罗着要回府,但陈夫人却不肯。道是定好今日来还愿,倘使过门而不入,菩萨会见怪。 众人劝之无争,只得搀着她和陈宝筝进了寺里。 沃檀跟在后头,面无表情地看这母女二人跪佛作揖,面容虔诚。 待拜完菩萨后,陈夫人要向寺中一位德孚众望的长老请教些佛法,让陈宝筝去寺中逛逛,略等她片刻。 佛法枯燥,陈宝筝自然乐得不跟。 她在那寺中四下里走动,沃檀与胡飘飘也就默默跟在后头。 几人闲散地走着,过会儿绕上处长廊,再于一扇花窗后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见陈宝筝形容鬼祟,沃檀偏头朝里打量一眼,认出那花窗后头的,是苏取眉。 再支耳一听,是苏取眉身旁的小丫鬟在为她鸣不平:“幸好平宜公主疼您,后日带您一起去王府,否则您怕是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 苏取眉有些难堪:“佟儿……” “小姐您别拦我,今儿个就算是僭越,我也要说上九王爷几句不是!” 那名唤佟儿的小丫鬟,嘴皮子真利索得很:“小姐您张罗着给他母妃做法事,在他遇袭时又因护他而受伤,可他却都不去府里看您一眼!您对他掏心窝子似的千般好,他却这般待您,委实是个没良心的!” 苏取眉摇头道:“王爷身子抱恙,向来极少见客的,你莫要这样说。” “小姐啊!那都是你给他找的借口罢了!”那佟儿急得叹气:“既王爷无心,您又何必要执着?要奴婢来说,您就不该将一腔心思都放在王爷身上,不然,不然太子妃的位置,还轮得到陈府那个么?” “哟,陈府哪个呀?”这话炸得偷听的陈宝筝冷笑出声。 墙后的主仆双双拧头,见得陈宝筝后,苏取眉的眸中霎时带上一丝慌乱。 陈宝筝大喇喇地越过院墙,走到苏取眉跟前,要笑不笑地问道:“苏姐姐这丫鬟,方才莫不是在说我? 分卷阅读58 ” 未料她这般直接,苏取眉定了定神:“是我御下不严,宝筝妹妹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苏姐姐确实御下不严,纵得这小贱婢胆大包天,背后就敢嚼人舌根子。”陈宝筝半点不客气,睥睨着道:“既是口无遮拦,便该把舌头给割了,你觉得呢?” 苏取眉目光发紧:“佛寺之地,怎可这般残忍?” “佛寺之地,就可以在背后议论皇亲了?”陈宝筝咄咄逼人地嗤道:“我方才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你这小丫鬟还对九王爷出言不敬。若报到府衙去,怕是当场赐死都有余吧?今儿割她一条舌头罢了,算得了什么?” 威胁掷地有声,名唤佟儿的丫鬟腿弯一拐,顿时跌坐到了地下。 而在场别说胡飘飘了,就连沃檀,都不由偏头多看了陈宝筝两眼。 本以为她是个娇纵的高门千金,没想到喊打喊杀起来,竟比她们江湖中人还要凶残。 再观苏取眉,愈加额心颤着,面色青白。 且不说这丫鬟她心疼不心疼,重要的是此时若处置,便是在辣辣地打她的脸。 冷滞的气氛中,苏取眉咬了咬牙根正待要说些什么时,却冷不防听得“噗哧”一声笑。 抬目望去,见是陈宝筝。 方才还横眉冷对的陈宝筝,此刻抬扇挡住鼻尖,翘着眼角悠悠道:“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为难苏姐姐呢?” 这一出喜怒无常,直把苏取眉弄得蹙起了眉头。 陈宝筝不紧不慢地摇着团扇,意味深长道:“只是苏姐姐今后可要教下人谨言慎行才是,毕竟有些话说出来,怕要先臊了自己的脸。” 从声到腔,无不挟着浓浓的嘲弄,偏苏取眉还不得不装一回傻,生受了这把愚戏。 手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痕,她忍着气去扶自己丫鬟:“还不向陈姑娘道谢?今后再不可胡乱说话了。幸好今日偷听的是陈姑娘,她菩萨心肠不与你计较,若换了旁的人,你怕是命都没了。” 陈宝筝好似没意会苏取眉暗哂自己偷听,她挑眉看那丫鬟,还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是了,隔墙有耳。虽然不少人知道你们小姐爱慕九王爷,但你可以说九王爷对她毫无兴趣,却不能说王爷一句不好听的,否则便是害了你们小姐,知道吗?” 嘴皮子损成这样,胡飘飘没能憋住,扑笑出声。 得益于胡飘飘这一笑,苏取眉已觉今日羞辱难堪至极,偏陈宝筝不是个见好就收的。 她摆着臀儿走到苏取眉身边,娇着声气儿道:“对了,我怎么听说……上回在公主府中时,若不是苏姐姐没头没脑冲过去,王府的人早便擒得刺客。可苏姐姐胡乱一搅和,倒险些累得王爷受伤?那般莽撞,王爷不怪罪你就不错了,怎还能怨王爷不去看你呢?” “你、陈宝筝!你欺人太甚!”苏取眉牙关紧扣,面容绷得紧紧的。 陈宝筝后退一步,说出的话却仍带挑衅:“这就受不住啦?过不了多久,你可是要跪我一跪的。” “小姐,咱们走吧……”苏取眉身边的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瑟瑟出声。 苏取眉呼吸促急,一张朱唇颤了又颤,气得脸带薄红。 可若闹将起来,以陈宝筝肆言无忌的尖蛮性子,不定于人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倘使这场冲突化大,想来还是于她最为无益。 愤愤又耿耿,几经权衡后,苏取眉最终在丫鬟的劝声中,拧身走了。 见她怒遁,上风占尽的陈宝筝洋洋自得,轻蔑地哼笑一声,往另个方向继续闲逛起来。 后头,胡飘飘与沃檀打着腹语:“瞧吧,什么叫虎母无犬女?打陈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就是遗传,也能传得她娘亲三分本事。” 沃檀无瑕理会陈宝筝,她的目光在苏取眉主仆背影上停留了好片刻,接着问胡飘飘,能不能帮她扮成那个叫佟儿的小丫鬟。 胡飘飘反应倒快:“你是想明天跟去王府?” 沃檀扁了扁嘴:“你管我去哪里,能不能扮?” “你跟那丫鬟身量差不多,也不是不能扮……”胡飘飘拉着长音,眼里有着懒洋洋的探究:“你先告诉我,方才为何对那陈夫人出手?” 沃檀眼睛眯起。 为何?她还想问问那妇人,为何故意让婆子烫自己呢! — 停云霭霭,朝日雾浓,两日倏忽便过。 早起梳洗停当后,苏取眉迟疑片刻,还是问了问旁边丫鬟:“佟儿……可好些了?” 那丫鬟回道:“佟儿姐姐昨儿已经退烧了,晚上吃完饭她还出去消了趟食呢。就是嗓子好似有些哑,小姐要唤她么?” 苏取眉略作沉吟,还是点了点头。 佟儿打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一众丫鬟里最机灵最信得过,也最知晓她的心思。 今日是去王府,她心中忐忑,还是想找个能陪着说说贴心话的。 思绪浮离间,一声“小姐”乍然响于耳畔,吓得苏取眉心口疾跳。 分卷阅读59 回神去看,是佟儿。 “你,你走路怎没出声音?”苏取眉不停抚弄心口,脸上木然失色。 “佟儿”将头垂低,重新福了个身:“见过小姐。” 苏取眉顺了顺气,张目打量起自己这个丫鬟。 当是在玉清寺里被陈宝筝吓得狠了,她回府后就发了半晚的热,连带着嗓子也烧哑了些。 虽然眼下说话时,她仍然带些偏音,但精神瞧着爽朗不少,该是好得差不些了。 只是福身的动作有些僵硬,且眉眼轻覆着不看自己,像极了在置气。 苏取眉指尖轻绷:“你可是在气我那日不护你?” 佟儿摇头:“奴婢不敢。” 苏取眉盯着她看了几息:“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怎会不想护你?只那陈宝筝最是刁蛮,当时我若再替你说话,定会让她愈加恼怒……” “奴婢知道的。”佟儿瓮声瓮气地接嘴道。 苏取眉轻叹口气,自妆奁中取出个东西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今日随我去王府,再不能胡乱说话,可知了?” 身为国公府的千金,手头自然都是好东西。 苏取眉递出的是支攒珠发簪,簪芯还嵌着颗晶石,一看便知值钱得很。 那佟儿虽然仍旧耷拉着眼眉,但接簪子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可见有多喜欢。 见状,苏取眉松了口气。 为奴为婢者,无非就是爱这些金银细软之物,可说是贪图小利,也可算作识时务。 毕竟要真为了那么件小事跟她置气,便是太将自己当回事,她自有旁的法子去治。 嫌隙消散,苏取眉弯唇笑了笑:“来,你帮我瞧瞧,今日这身可还合适?” “小姐天容玉色,比仙子还要好看!”许是得了赏,佟儿的嘴也甜上不少,且字腔真挚。 没有姑娘家不会乐意听这样的好话,容镜之前,苏取眉于莞然微笑中喃声道:“只盼……他也喜欢了。” 这个他是谁,不消多说。 在去王府的路上,苏取眉兀自出神,一颗春心惶惶又渴盼,全然不知自己身旁的丫鬟换了个芯子,且暗中下着决心——若能寻到机会,今日便要杀了那病秧子王爷! …… 王府。 换完伤药不久,景昭便唤了韦靖来。 “那卢小郎君,眼下如何?” 一提起这个,韦靖便酸起脸来:“王爷,那小郎不肯进食。我们都再三表明不会害他,他还是倔头倔脑的,怎么劝都不听,性子真是石头一样梆硬!” 景昭以拳抵唇,轻咳了下:“他可曾说过什么?” “倒是说过……”韦靖小心地看了眼景昭,突然嗫嚅起来:“从回来起到现在,只会反复说那么一句话。” “何话?” 韦靖喉咙跟黏住了似的,慢吞吞挤着话:“他说,说……要见那女杀手。” 殿中气息停滞了下,一时之间,静得只能听到栖在园中的,鸟儿的啾鸣声。 片时,景昭揉了揉眉心:“让他待着罢,暂不用过多理会。” “属下遵令。” 韦靖前脚才离开,管家便进来禀报:“王爷,平宜公主来了,正在西景园中等您。” …… 西景园中,平宜公主正与苏取眉说着话,而沃檀则侍立于苏取眉身后,默默扫视着四周。 这府里的守卫……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可沃檀从来不是会打退堂鼓的人。她静心敛气地想了想,人说百密也有一疏,这么大个王府,不可能没有缺漏。 要有机会能在这七弯八拐的王府里遛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届时,她探清楚卢小郎君被关在哪里,再摸出那病秧子的住处,等夜深了趁人不备,总有法子取他性命! 正暗暗给自己鼓劲时,平宜公主与苏取眉的交谈,忽地攫住她的心神。 这二女正谈及的,是上回公主府马球赛的那场意外。 据平宜公主所说,陈宝筝的马之所以发瘟,是因为吃了茎叶含毒的苦马豆,且此举,不排除是有人故意为之。 “先是出外遇袭,又先后遭人投毒,如今连马匹都被盯上……”苏取眉颦着额:“这样想来,陈姑娘近来着实不顺,怪不得府里要请武行的人护着。” 相比于苏取眉的忧心忡忡,平宜公主却是付之一哂:“那陈宝筝是个泼的,一张嘴到处得罪人,会有人蓄意害她也并不出奇。” 苏取眉愣了愣,忙问:“如此,那公主可有查出动手脚之人?” “怎么查?万一真查出与曹府相干,岂不从实了曹府与陈府的恩怨?届时事情越闹越大,查个没完没了的,本宫可不想惹一身骚。” 嘲弄过后,平宜公主又拧了拧眉:“说来也奇怪,还真就那么凑巧,那马料该是在陈宝筝打完一场后加的,且后来就换成了陈宝筝的女卫从去骑,若非那女卫从是个无名之辈,本宫倒 分卷阅读60 要怀疑有人想加害的,是那女卫从了。” 怎会有人加害一名女卫从?这话不用过心,也知并不可能。 苏取眉执壶为平宜公主添着茶,安静地没有接话。 平宜公主略定了定,又谓叹道:“可惜了曹姑娘那么个文静人,真真红颜薄命,令人唏嘘。那陈宝筝又娇又作,娶她,也真是为难本宫那位太子弟弟了。” 苏取眉投以惊讶的一瞥:“公主想是误会了,陈姑娘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她性子率真活波外朗,很是招人亲近的。” 平宜公主噗哧笑出声,拿手指点点她:“也就你一双善眼,看谁都是好人。那陈宝筝素来是个目中无人的,如今她即将嫁作太子妃,怕是日后啊,连本宫都要挨她说几句。” “怎会?公主殿下在陈姑娘口中,可是很令她佩服的呢。” 苏取眉将剥好的果子呈给平宜公主,一脸正色道:“上回宝津楼小宴,臣女亲耳听到陈姑娘夸公主与驸马感情好,说公主您万金之躯,却还为驸马爷守节至今……” 早在苏取眉提及“驸马”字眼时,平宜公主的脸便拉了下来,声音里有了明显的霜冻:“她真这么说的?” 苏取眉作势想了想,正待再补充几句时,余光忽而捕捉到远处的动静,眸子随即便亮起来:“王爷来了。” 这句话中的喜色太过明显,就连沃檀也立马被吸引住,视线向前眺去。 清幽的水榭走道中,披着牙白氅衣的郎君,在卫从管家等人的陪同之下缓步行来。 但见他面如莹玉,眉眼温煦,走过轩楹之上停潴着的淡金日阳时,人如清风朗月,不可攀摘。 一见景昭,沃檀头穴绷紧,怒气比庙里的香火还要旺。 她鼓起两腮,蠢蠢欲动地估算起距离来。 五丈,四丈,三丈。 人越来越近时,沃檀伸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若此时将这匕首飞甩过去,便可立刻取他狗命! 第27章 突如其来的四更+五更 小没良心的…… 像是应着沃檀的殷切, 一股凉风悄然入亭,吹得四围帘儿招招。 便在她握紧刀柄,小臂绷紧之际, 忽有个黑影自檐顶蹿将而下。 那黑影贴着立柱, 有如泥鳅一般滑入廊中,极其自然地跟在景昭身后。 沃檀目光一紧,很快便认出这侍卫模样的人, 正是与她阿兄交手过, 且武功极高的那个。 而适才那股风, 应该是他身形所掠出的。 沃檀暗自心惊, 难怪阿兄让她再四小心。这人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就走在她头顶, 她却连丁点动静都没察觉。 一招毙命的偷袭时机被掐了个粉碎,沃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昭一步步进了水榭。 人到近前,平宜公主嗔道:“皇叔可来了, 害我们好等。” “臣女见过九王爷殿下。”苏取眉起身行礼, 春葱般的十根指儿搭于腰间, 身姿绰约, 如描似削。 “免礼。”景昭才抬了抬手, 喉间便紧着咳了几声。 苏取眉立即忧道:“王爷清减了好些, 气色好似也不如先前……臣女得来的方子,不知王爷可用过了?” “什么方子?”平宜公主侧耳追问。 苏取眉微微别过脸去, 一脸羞态。 这并非什么令人费解或罕见的反应, 就算是寻常官宦人家,也总有些话不方便从自己嘴里说,而此时, 带来的下人便会替主子把话给说全。 可沃檀哪里知道什么方子,见苏取眉蹙着额心看自己,神情逐渐由羞转愠时,她才咂摸出这眉眼官司中的暗示来。 捺下心头对景昭形形色色的咒骂,沃檀埋下脑袋,伪起声音道:“回公主殿下的话,那方子要价贵得很,为了买下来,我们小姐体己全贴上了不说,还当了好多件首饰。前些日子出门去,她都被人嘲笑穷酸了。” 沃檀自认说得周当,也极大限度地渲染了苏取眉的功劳和用心。可她这话虽算不得伤了大雅,但穷酸这样的字眼落在苏取眉头上,直令苏取眉的脸色变得不是那么好看。 苏取眉暗自生恼,正待出声斥责时,却听平宜公主吟吟笑道:“取眉真是有心,竟为皇叔的药方当了首饰。既如此,皇叔就没什么表示么?” 闻言,苏取眉眸子微闪,下意识觑了景昭一眼。 平宜公主本就有心促成这一对,这下瞧在眼里,便微扬着语气道:“皇叔府中定有备着的妆奁,不如就挑几件回赠取眉,有来有往,才不算辜负了取眉的心思。” 凉亭细风徐徐,苏取眉心弦乍响,指尖微颤。 男子赠女子首饰头面,当中涵义可非同一般,往小了说,那也是逃不脱暧昧两个字。 她红霞晕面,这才觉得自己方才误怪了丫鬟。 而被苏取眉误怪的“丫鬟”沃檀,却于这试探的氛围当中,隐隐感觉有目光打在自己身上。 分卷阅读61 沃檀蓦地掀起眼皮,头一个看向的,就是斜侧的暗杀对象。 可结果却不如她所料,病秧子双目敛着,冷白匀长的手指掬了杯茶在喝,并没有在看她。 装模作样。 胡飘飘说得对,权贵没一个好东西。 沃檀悻悻地收回视线,压下消长的错觉。 “皇叔别顾着喝茶了,倒是说话呀?”平宜公主催促。 不止平宜,苏取眉也鼓着勇气看向景昭。 “几件首饰罢了,不妨事的……”苏取眉轻声。 佳人目光颤颤,含羞带怯地凝视自己,想来没有男子做得到无视。 景昭仍在啜茶,眼睫于面容之上,投注出一片鸦青暗影。 放下茶杯后,他招来身后的管家,与之交待了几句。 管家听罢,呵着腰上前两步:“劳苏姑娘费心,王爷确有回礼相赠,可否请苏姑娘派人与老奴去取一趟?” 苏取眉胸口一阵急撞,她晕着脸去看平宜公主:“这,臣女……” 平宜公主直接伸手点了点沃檀:“你这小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受益于公主这话,沃檀顺理成章得了个遛达的机会。 满路上,她都留着心眼在打量哪处守卫多,哪处守卫少,又有哪处瞧起来最像关了人。 过了座白石桥后,入眼见得一座重檐的阁楼,彩漆丹顶,攒尖的翘角像要飞上天似的。 老管家不是个摆架子的,见沃檀多看了两眼,便热心介绍道:“这是府里的藏书阁,平日里得了闲,王爷总爱去里头坐坐。” 瞟起眼前盖着琉璃瓦的飞阁,沃檀下颌微绷。 这么大个书阁不玩,偏要跟她窝在巷舍小院,有毛病。 跟着朝前走出几步,右向的假山后传来清脆的碎瓷声,像是有人脚底打滑摔了捧着的东西。 “姑娘在此稍侯片刻,我去去就来。”撂下这么句话后,管家便匆匆绕走了。 沃檀本以为很快能回,哪知等了一盏茶有余的功夫还不见人。她张目四顾,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去周围转转,毕竟这藏书阁的守备,相对松泛一些。 只她方往前挪了两丈,便听见小跑的脚步声,老管家急步出现:“让姑娘久等,请随我来罢,呃……”他看了看蹲着身子的沃檀:“姑娘这是?” 沃檀指了指地上,面露哀切:“这只蝴蝶死挺惨的,我想帮它入土为安,顺便超度一下。” …… 虔诚地念完地藏经后,沃檀穿桥过廊,跟在老管家身后几乎走过了大半个王府。 等终于拿了东西往回走,离水榭离得近了,便听得笑声阵阵,里头明显相谈甚欢。 她待要踏上水榭前的一处竹林,听得旁边的草丛里发出阵沙沙作响的动静,既像蛾子扑棱,又像落叶簌簌。 沃檀听过这种动静,极有可能……是蛇。 她心颤肉跳,从腿肚子爬起一股渗人的悚然感,被蛇咬的画面开始不停戳弄起旧时记忆。 便在沃檀冷汗迭出,欲要快步跑开时,那草丛开了条缝,嗖地钻出个通体雪白的猫儿来。 那猫儿四足着地,几下跃到沃檀跟前,仰着红红的鼻头,嘲她喵呜喵呜地叫唤。 它一双鸳鸯眼剔透如珠,两只前掌于空中抓握了几下,是索抱的姿势。 走在前头的老管家停下脚步,呵呵笑道:“这猫儿被我们王爷带回来后,除了王爷都不怎么亲人,姑娘倒是个例外。” “……”沃檀对这份殊荣恨得牙痒痒。 见利忘义的贼猫,明明吃的是她的饭睡的是她的屋,明明她才是饲主,可这四脚兽一知道人家是王爷,就不讲道义地跟着跑了!小没良心的! 冷哼一声,沃檀无情地撇开眼,抬脚便往前走,哪知那猫,竟然窝赖得很。 绵软的肉垫在肩头一通乱踩,沃檀只能曲着颈子,暴躁地推那雪猫身子:“下来!快下来!” 早知道它是这么无法无天的猫,她就不该答应收留! 猫不肯放,人拼命扒,一人一猫正纠缠不休时,一道清磁般的声音飘了过来:“似雪。” 是景昭的声音。 他向前两步,视线投向那黏人的猫儿:“似雪,过来。” 听了唤声,那猫儿才不情不愿地撒开爪子,从沃檀脖子上离开。 “咦?皇叔几时养的这小狸奴?”平宜公主纳罕地跟上前,本想摸一摸雪猫的,却被回了记凶巴巴的低吼。 平宜公主皱眉:“这小奴儿性子可不够温驯,若哪日发起蛮来,挠伤了皇叔可怎么好?” 景昭掌心一下下顺着雪猫的毛发:“随主罢了,无妨。” 随主?随哪个主? 这话说得不通理,平宜公主正纳闷时,听得苏取眉唤了声:“佟儿。” 这声唤拉回了平宜的注意力:“东西可取来了?快让本宫瞧瞧。” 几方热切的注视之下,沃檀 分卷阅读62 从袖中掏出一沓子银票。 真真的银票,盖着红艳艳的章戳,且面额不低。 平宜公主木愣住:“这……怎么是这个?” “本王府中首饰多为母妃所留,先亲遗物,实不便相赠。”景昭开口解释着,温玉般的眸子毫无起伏:“苏姑娘好意本王心领,然本王宿疾难驱,苏姑娘今后着实不用再破费。” 窒息般的闷痛席卷了苏取眉,她身子轻晃,面色也白了几分。 苏取眉为何这般反应,沃檀实在不懂。 听说皇室之人赏的东西都不能随意变卖,是以在她看来,这窄窄长长的银票,可比要供起来的首饰实在多了。 见苏取眉迟迟不说话,沃檀歪了歪头问:“奴婢……先收着?” 不收着,又能如何呢?苏取眉贝齿轻咬,早知方才就不该顺着这糊涂丫鬟的话,否则也不至于受这般折辱。 用艰涩的声音道过谢后,苏取眉再未出声。 因着这出,亭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僵冷。 平宜公主干咳两声,带着埋怨地看眼景昭,却正好碰上景昭投来的视线:“可知今日为何唤你来?” 在平宜印象中,自己这位皇叔向来清和平允,是八风不动的温容性子。可此刻,那总是一团和气的目光之中,却有些喜怒不辨的正色。 平宜干笑两声:“皇叔不是念我了么?” 景昭也不与她兜圈子:“数日之前,你随驾的卫从曾当街重杖一妇人,可还记得?” 平宜心中咯噔,她怯生生地溜了景昭一眼:“皇叔……为何问这个?” “当日是谁人指使杖责那妇人的?此番可有随你前来?”说话间,景昭扫了扫跟在她后头的几名仆随,而当中,很明显有个身影瑟缩了下。 “不过一普通妇人罢了,皇叔为何如此在意?”平宜开始有些嗫嚅。 景昭淡淡瞥她:“可有跟来?若未随行,便派人去拿。” 难得见皇叔这般严肃,平宜不安地笑了笑:“想是他们下手重了些,可是那妇人的家眷状告到皇叔这处了?真若如此,我予些银钱安置便是了……” “那妇人,已然殒命。” 平宜眸子微瞠。 便在此刻,有个獐头鼠目,着行衣戴方巾的中年男子被押入水榭,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 不用旁人问询,他便倒豆子似的,将自个儿的恶行交待了个清楚。 本是大字不识的市井流子,却打着巫医的旗号在坊间招摇撞骗。在其它地方犯了人命案后,又胆大包天地跑来邺京,甚至结交了公主府的下人,与其勾连起来骗人。 于平宜公主来说,她虽不觉得打死个普通妇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府里人作恶败她府里名声不止,还借她的势铲后脚,这便令她很是恚愤了。 再没了护短的心思,平宜尖刀般的眼神向后剐了一眼:“还不跪下,是要让本宫亲自审你不成?” 被平宜所指的是名年轻仆妇,立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声讨饶。 景昭抬了抬手,不多时,便见韦靖带着个人进了水榭。 沃檀眉心一跳,盖因来人,正是卢长宁。 几日不见,这少年消瘦了些,走路也像拖着脚后跟似的,有气无力。 “他便是那妇人之子。” 景昭看向卢长宁:“害你母亲之人便在你跟前,你待如何处置?” 卢长宁一开口便是浓浓的警惕:“这般帮我,你有什么目的?” “践行对你母亲的诺罢了,要何目的?”景昭面容雪静,眸子清黑。 卢长宁面色沉冷,明显对景昭的话不大相信。 似是对他的反应了然于心,景昭头也不抬地补充道:“机会只有今日,你若不欲追究,本王便将人给放了。” 心绪被缚,卢长宁失焦的眸子猛地缩了下:“当真任我处置?” “自然。” 再度得了确认,卢长宁呼吸顿了顿。 片时后,他做出了决定。 污他母亲窃物的仆妇乱棍杖之,仅余一口气时便埋入土坑之中。而那坑蒙拐骗的巫医,则绑住手脚投入水井,活活浸死。 如亭中大多数人那般,沃檀也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卢长宁。 在场人中,若论与这卢小郎君接触最多的,应当是她了。 在沃檀的印象里,这盲眼少年郎几时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腼腆得来甚至有些木讷。 诚然那二人死不足惜,可活埋与活溺这般的索命之法,说是虐杀也不为过了。更别提这残忍的法子,竟出自这样寡言单薄的少年郎。 沃檀朴楞着眼睫盯着卢长宁看了好一会儿,从疑惑于他的残忍,又慢慢转变为怎么才能把他给救走。 想得入神了,目光便像是黏在他身上。 正值搜索枯肠时,一声炸毛似的猫叫,再度打乱沃檀注意。 那安分了没多久的雪猫再度出动,幽灵般一溜烟飞跑到沃檀脚边,用 分卷阅读63 爪子抓她的裙缘。 沃檀低头去甩,那猫儿干脆跟她捉起迷藏来,一下坐到她脚面,一下往她裙底躲,弄得沃檀很是狼狈。 偏它又是在贵人膝头坐过的,没人敢过来帮忙扯,而唯能管束它的那位更是熟视无睹般,转头处理起卢小郎君的事来。 待沃檀终于摆脱这缠人的雪猫后,原本跪在地上呯呯磕头求饶的仆妇与巫医,已然被带出了亭。 可小郎君卢长宁,却仍不肯罢休。 他循着声源,转向景昭道:“我听他们唤你作王爷,想必,你便是当朝九王爷了。” “正是本王。” 卢长宁声音硬梆梆的:“素闻九王爷厚德懿行,想来你处事显允,不会偏袒任何人?” 景昭姿态松散:“有何话,直言便是。” 卢小郎君显然也没打算客气,板起张脸道:“府中下人诓骗百姓草菅人命,若非得主子宠信纵容,他们又怎会有恃无恐?” 这话中的指向太过明显,平宜公主怒极反笑:“这是要连本宫一起罚了?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无礼刁民?竟敢出言冒犯本宫!” 卢小郎君虽目不能视,却纹丝不动,神情不卑不亢。 “皇叔!”平宜公主跺了下脚,去看景昭。 景昭没有立时理会,而是伸手去取案上的果子。 随着他的动作,沃檀这才发现案面多了不少糕点,还有两碟红艳艳的荔枝。 那荔枝应是刚从冰鉴中拿出来的,外壳还挂着霜气。景昭自碟中取了一颗,剥壳袪籽,喂给那雪猫。 荔枝肉晶莹透白,汁水丰沛得让沃檀都咽了啖口水。 喂过猫后,景昭取过巾帕:“今日处置恶奴,下惩凶犯,是慰令慈在天之灵。冤头债主自有去处,平宜公主也未行袒护……”他气定神闲地拭着手,抬眸目视卢长宁:“你这番话,所求为何?” 素来目盲者五感较之旁人要敏锐不少,故景昭声音虽温淡,可那句反问却似无形的锥子一般,戳中小郎君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喉咙像被扼住,卢长宁失焦的双眼空茫,唇角如覆舟一般压得极低。 娘亲惨死且自己莫名被掳,如今掳他的人却又帮他报了母仇,积聚的一腔愤恨抽丝般消散。 脑子乱哄哄的,所求为何,他也不知。 …… 卢长宁离开后,水榭中才恢复了些许平静。 平宜公主余怒未平:“这等得寸进尺胡搅蛮缠之人,皇叔就不该帮他才是。” 景昭抵着唇咳了几下,气息匀和后,他一改方才的温煦模样:“对侍从失于约束,你确有过失。” 被他眼风一扫,平宜的气势瞬间低了下去,声如蚊蚋:“皇叔,我……” “王爷,该喝药了。”管家接了药盅过来:“吕大夫说了,让您莫要在外头太久,小心着了风。” 趁景昭喝药,平宜公主顺势转移话头:“皇叔总这般病着可怎么好?我看你身边都是些男子,男儿心粗,哪里比得上女儿家细致。皇叔,还是要有个贴已人照顾才是。” 她话里有话,拖着嗓子看了眼久未出声的苏取眉,笑道:“我看取眉就不错,她是个心细的,人也……” “王爷!”拉配的话还未说完,便有王府侍卫慌慌张张跑来报话。 “何事惊慌?” “禀王爷,藏书阁里的如意天珠不见了!” 景昭略一沉吟,屈着指问:“哪些人去过藏书阁?” “除了洒扫之人外,再无旁的踪迹了。且洒扫之人出入都盘查过,不曾发现有夹带的。”侍卫答道。 平宜公主也吓住了:“如意天珠?可是皇爷爷亲赐的那个?” 景昭颔首。 “世间仅此一枚的东西,若是丢了可怎么好?”平宜急了起来:“莫非侍卫坚守自盗?还是有外贼混了进来?” 正当气氛被平宜的胡乱猜测而弄得有些焦灼时,管家迟疑着开了腔:“王爷,老奴倒有一报……” “何事,且说说看。” 得了景昭首肯,老管家这才看了眼沃檀,低声道:“老奴适才带着这位姑娘去取银票时,曾路经藏书阁,且她行迹……有些可疑。” 一石激千浪,亭中顿时有数十道目光扫来。 沃檀心头微跳,登时鼓圆了眼:“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 老管家撇开头,低低干咳一声。 静寂之中,景昭目光投来:“既如此,少不得要请姑娘留下来,配合府中盘查了。” 第28章 乖些 别碰我 这天的滴漏走得格外缓慢, 折腾一番后,已到日中时分。 殿室之内,一串串的泼骂往外飞, 哪句单独拎出来, 都是大不敬之罪。 韦靖守在门口,被那阵阵激聒听得头疼,偏还只能装耳聋。 月老给他们王爷牵姻缘 分卷阅读64 绳的时候肯定打了盹, 否则怎么会跟这样的女子搭上关系? 俩人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偏生还误打误撞地有了纠葛! 有人影近, 韦靖立时抬目:“王爷。” 见主子要往里走, 韦靖很自然地跟了上去, 却被景昭拦住:“不必, 你在外侯着便是。” “这怎么行?”韦靖急了:“那女杀手正在气头上,定会对王爷不利的!” “放心吧,穴道一时半会冲不开。”这话,是倒挂在檐下的万里说的。 摒退随侍后, 景昭缓缓推开门。 才迈过槛栏, 便收到一记眼刀。 姑娘扬着腮, 面容上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娇俏, 取而代之的, 是无边愤意。 “可觉肚饿?”景昭声色一如常温。 饿什么饿!沃檀瞪他:“你几时认出我的?” 景昭走到盥洗架旁净了道手, 拭干后又取了颗荔枝来剥,就着果衣托到沃檀嘴边。 沃檀警惕地看着他:“干嘛?你想毒死我?” 真是九拐十八弯的心肠, 让人忍俊不禁。 景昭眼底含笑:“不是想吃荔枝?” 吃什么吃! “少看不起人了!我才不吃嗟来之食!” 景昭柔声哄她:“这不叫嗟来之食, 吃罢。” 见沃檀紧扣着牙关死盯自己,他唇角微掀:“很生气?” 问的这叫人话吗?沃檀拿眼剜他:“也不是很生气,让我捅你两刀, 气就消了!” 景昭舒着眉眼,听她顶着旁人的脸嚣骂于他,便放下荔枝,转而绞了帕子要帮她拭净脸上妆容。 沃檀自然不肯合作,虽然身子动弹不得,但脖子以上却是灵活的。 她像个不想喝药的小娃儿,扭着头躲来避去,甚至隔着巾帕一口咬上景昭手指。 “乖些,脸上糊着东西不舒服。” 看她咬得专心,景昭干脆换了只手,重新绞了张帕子给她卸妆。 眼下额心,眉角鬓边,他都轻轻拭着,足换了三四条帕子。 待真容剥脱,景昭这才捏了捏沃檀后颈:“好了,再咬牙该疼了。” 沃檀不肯松口,景昭便掐着下颌迫使她松开,又去替她轻揉腮畔:“酸不酸?” “别碰我,不关你事!”沃檀向后仰了仰,挣开他。 景昭不顾自己指上深可见血的齿痕,仍旧伸了另只手,去替她拭走鼻尖上乌黑的油墨:“易容之物伤脸,往后莫要再扮了。” 沃檀冷哼:“少在这假腥腥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痛快点!” “无仇无怨,我为何要杀你?” “无仇无怨,你骗我做什么?” 景昭摇头失笑。不过短短几日罢了,她目中还真是毫无情念,有的只是恼恨和防备。 他将她面颊上沾着的发丝别去耳后:“檀儿,别的且不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 “但你恩将仇报!你骗我说失忆,骗我的钱骗我的吃喝,你卑鄙无耻你居心不良你伪君子!”沃檀喋喋啐骂,像在念着什么琅琅上口的乡谣,可实际火气乱撞,烧得眼角都现了红迹。 见状景昭胸口一闷:“是我错了,莫急,莫急。” 他走去倒了杯茶过来,喂到沃檀嘴边:“喝两口罢,润润嗓再骂。” 沃檀耸耸鼻尖,自认为看穿他的把戏。 以为声口儿软和故扮温柔,她就会上当了? 极有骨气地将两眼一耷,沃檀视死如归。 她视线砸地,停留在跟前那双银绸织就的云履上,连眼皮也不瓮动一下。 晓时之后,于一片静谧之中,沃檀听见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叹。 “檀儿,若我不是这九王爷,你当初预备与我如何?”景昭语气极轻:“若往下走,你我二人会是何等关系?” 沃檀紧抿着唇,不耐听他说这些癔里八怪的话,因而一言不发。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势头,这厮还要装腔作势,将气氛弄成她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骗子浑球,着实可恶! 景昭静静地看着沃檀,如今身份被揭,往日的温存相伴自然是烟消云散了。想让她就此揭过,显然是不能,而让她抛却芥蒂接纳他,恐怕此路……有些艰难。 小片刻后,景昭温言道:“只身犯险,到底欠了些思量,往后莫再这般鲁莽了。” “什么意思,你不杀我?”沃檀猛地抬起头。 “我说过了,我与你无仇无怨。”景昭无奈重复。 “那你扣我做什么?”还污蔑她偷东西! 景昭眉梢微抬:“我不将你留下,你预备如何处置你所扮之人?” “?”沃檀懵了下:“你管我怎么处置!” 易焦易怒,心性不定。眼下的沃檀,显然不适宜做正常交流。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案几,景昭问她:“你所扮之人,现在何处? 分卷阅读65 ” 沃檀不肯说。 景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她那处,对他的信任怕是已然典当了个精光。 “苏府那婢女莫要管了,我会着人处理的。”景昭掩着袖咳了两声,双肩微颤:“迟些我让人来给你解开穴道,你回去好生歇着。” “等等!”沃檀喊住背过身的景昭:“你这就走了?” “我不走,再留下来陪陪你?”景昭停了脚步,回头望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唤人送来。四锦糕,茨实玉酿,或是外间的吃食?我命人去采买。” “少自作多情了,谁要你陪!”沃檀连声冷嗤,丝毫不领情:“你可想好了,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是一定会杀你的。” 景昭与她对视,见她腮畔薄红,下颌瘪出一片可人的核桃褶,眼角眉心都拖着浓浓的愠色。 倘若眼刀有形,恐怕他已被她绞成碎屑。 几日前还总想着如何扑倒他,到了眼下,却开始计划着怎么杀了他。 极与极的参差体味,不过如此了。 唇角浮了些笑,景昭转而问道:“似雪,你可要带它回去?” “什么人捡什么猫,它是披着猫壳子的白眼狼,你是套着人皮的老狐狸。你捡的猫,我才不要!”沃檀怒容生动,像个正与人斗嘴,且怎么都哄不好的孩童。 景昭好笑,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此事,确是他理亏。 走出殿门后,景昭的模样把韦靖给吓了一大跳,盖因他右手上那两排深刻的牙印,以及那片溻红的帕子。 方才韦靖虽然没敢扒门贴壁,但能听到那女杀手一直在嚷嚷,凶得像要吃掉他们王爷,现在这么一看,还真是动了他们王爷! 若非隔着帕子,怕是筋骨都要给她咬断! 韦靖立时要包扎伤口,景昭却低悦温和地说了句无碍,更让韦靖心情复杂,表情扭曲。 莫非万里说得对,他们王爷就喜欢血淋淋的爱?真是重口,猎奇! 走下阶后,韦靖犹犹豫豫地提醒:“王爷,六幺门人数众多,却派她前来救人,恐怕里头有猫腻。” 景昭团了团染血的帕子,淡声道:“六幺门此举,是为试探。” …… 不久之后,沃檀被带出王府,于一处密林之中,解开了穴道。 她有自知之明,倒没有试图挑衅王府高手,而是悻悻地回了家。 一开门,就见沃南在院子里坐着。 “……”让阿兄知道住处就是这点不好,时不时要来看她两眼。 果不其然,沃南在看到她身上的装扮后便立马追问起来,且问得很细。但凡发现沃檀话语含糊,便要严厉地盯着她,直到她把细节也抻开了摊平了,才肯罢休。 “他说替你处理苏府丫鬟?”沃南压了压眉梢:“檀儿,你与他……” 听出话中迟疑,沃檀眼里积起羞恼:“阿兄不会是以为我不想杀他罢?我虽然养过他一阵,但他蒙骗我,这仇不报我连做梦都不畅快!” 沃南坐于石凳之上,扶额不语。 胞妹性子如何,他还是大致清楚的,自然不会怀疑她欲杀那九王爷的心思,只是…… 天色渐沉,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沃檀低着头,感觉兄长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许久,开腔却道:“所以那日陈府惊马,是你所为?” 沃檀还以为他又要提及病秧子,哪知问的是这个,不禁疑惑:“阿兄怎么知道这事?” “果真是你,对不对?”沃南直起身来,口吻竟有些泛冷。 因为个外人给自己摆脸色,沃檀有些不高兴了,她走去厨下舀水喝,并不理会兄长的问。 这般动作,沃南自然也知晓她有了情绪,跟上去解释道:“并非我想怪责,你也知我们如今依附陈府,若让陈府查出是你动的手脚,届时如何交待?” 沃檀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回头气鼓鼓与他对望:“阿兄好生不讲理!她都想要我的命,我怎么不能动她了?” 叫嚷两句下来,沃檀的嘴撅得能挂油壶。 气性上来,她干脆甩话道:“这回算她命大,要再敢惹我,就算她真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也会亲手把她头给拧掉!” 如同天降旱雷,沃南瞬间被钉在了原地,小小的院落随即陷入死一般的静中。 晓时之后,沃南有些吞吐:“你……你知晓了?” “我不知晓,阿兄别跟我说,我不想听那些。”沃檀捂起耳朵,转移话头道:“门主那个侄儿关在王府,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大概摸出了王府守备最弱的地方,过几天我再去一趟。” 回避的态度不能再明显,沃南看了她一阵,心头涌动着说不清的滋味。 欲言又止几番后,终也是顺着她的话道:“王府别再去了,营救的事我会安排,至于暗杀……” “暗杀我已经想好了!”沃檀抢话道:“等太子大婚,我就带人混在陈府仆从里头,到时候人多手杂,最 分卷阅读66 容易制造混乱。” 看胞妹这般急切,了结那九王爷的心思昭然,沃南目光渐深,心思又陷入另一度的辗转难决。 派檀儿去营救去刺杀,门主的用意,是为试探她与那九王爷间的关系。或说,是试探那九王爷,对檀儿的态度。 而今日她入了王府却能全身而退,那九王爷与她是何对待,已能证明。 若不想事态继续演化,不想门主再对她侧目,那九王爷,她若能亲手杀之自然最好。 如她所说,太子婚仪是个不可多得的时机,但有一样是他所担心的,便是会将那场婚仪闹得不成样子。 素来民间百姓成婚都多有忌惮,这些皇家盛事更是缛节繁杂,若那日起事,就怕要给喜事蒙个不祥的说法,届时陈府那头…… 再四权衡后,沃南下了决定:“无须等到太子婚仪,过几日他那蒙师刘中书寿筵,他年年会去,今年,应当也不会缺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此行隐秘,最好不要太过惊动门中众人。三元令你莫要动用,我会安排好人手。” — 过了几天闷倦的日子后,沃南所说的寿筵,沃檀终于等到了。 且正如她阿兄所说,这种高宅府邸的守备虽也算严,但并无府兵。且卫从身手也并非个个敏捷,加之办起喜筵来难免人多手杂,要想伺机下手,机会可寻。 在王府贺礼送到的半个时辰后,王府外盯着的六幺门人传来消息,九王爷已然上了马车,在过府的途中。 此时,刘府某个隐蔽之处,田枝终于逮住机会:“那天还没问你怎么回事,截了我的剑就跑了,到底抽什么风?” “没事,想起家里门没关,回去关门而已。”说话时,沃檀正用衣角擦着匕首。 “我还以为檀儿姑娘认得九郎,看了他的画像那么激动。”一道疑惑的声音斜斜地插了进来,是那日她们在寻春楼捉来的玉玉公子,本姓涂,亦是共同执行这趟任务的一员。 沃檀动作一顿:“九郎?” “王爷行第为九,不是九郎是什么?”涂玉玉捏起嗓子亲昵地唤着,却被田枝拿剑抵住:“九郎是你叫的?闭嘴。” 涂玉玉被田枝教训过,难免有些怵她,加之胆子本就小如鼹鼠,当即缩起脖子赔笑:“嘿嘿,我不叫了,不叫了。” 田枝收回剑,扬着目光往景昭的背影看了几眼。 看着看着,她惋惜不已:“卿本佳人,奈何为敌。之前的九王爷只活在我的意淫中,现在知道了他生什么模样,眉毛多少根鼻子几个孔,我怕我下不去手……” “放心,我会杀得很干脆的。”沃檀字腔泛冷。 听她话里阴气满满,田枝满脑门雾水:“出任务而已,你怎么好像很恨王爷?他挖你家祖坟了?” 沃檀收起匕首,漠然答道:“我日行一善,为民除害。” 匕首才回鞘,便蓦地听见一阵杂沓的动静。 抻着眼睛看了看,原来是这刘小公子为给父亲贺寿,特意花大价钱请了乐馆的几名舞伶过府献舞。 刘小公子自认别出心裁,却险些把自己父亲气歪了鼻子,特意拎到这避人之处来教训。 老子在训儿子,训得还不是一般的狠,可偏生又有个百般维护孙子的老太君。 当爹的正气到没辙之时,下人禀说秦府来客,便气汹汹地摔袖走了。 这么一来,舞伎自然是在筵席上露不得面了。可那刘小公子却舍不得全部送走,暗自留下一个相貌最美的,安排去了偏院。 单独留下一个,当中的用意,不难琢磨。 人都走了,沃檀收回目光,却听田枝悠悠嗤鼻:“这些公子王孙都会玩得很,这刘小公子可是跟太子一拔的,男女通吃,花样多得很。” 沃檀搓了把脸:“你怎么知道?” “以为都像姑娘你似的,天天钻钱眼里,也不用出什么危险任务?”田枝极不平衡地哼哼几声:“我领过跟踪太子的任务,胡飘飘也领过。巧得很,我俩都见到过他玩女人,禽兽不如的东西。” 听着田枝的骂,沃檀陡然想起陈宝筝。 要是陈宝筝知道自己日想夜盼的未来夫婿,竟然是那么个德行,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里个乖乖,那不是白莺么?”涂玉玉突兀地低呼了一声。 循着他大惊小怪的视线,沃檀与田枝双双看向被刘小公子留下的舞伶: “你认识?” 涂玉玉挑高细眉:“当然认识了,我跟她抢过客。” “你跟她……抢过客?” “太子男女通吃,人家也是呀!”涂玉玉的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 这下别说田枝了,就连沃檀的目光都变得十分难言。 正双双无语时,耳际闻得暗号响起,九王爷到了。 沃檀登时直起身子,打眼望去。 第29章 檀儿遇险 王爷身边有人了 分卷阅读67 闻得王驾过府, 刘府门口拉拉杂杂站了好几排人。 “老臣参见王爷!” 景昭搀起刘中书:“老师请起。” 刘中书直起身便问道:“许久不见,王爷近来身子可好?” “烦老师惦念,本王一切都好。” 晚筵仍有时辰开, 景昭于一众见礼声中, 举步入了刘府。 云袖被风拂动,郎君博带乌发,衣冠雅正。 远远望着, 田枝抚脸自失:“九郎真乃神仙之姿, 不枉我觊觎他一场, 这皮相这气度, 唉, 为什么非要支持五皇子?他要是站队太子, 咱们也不用跟他兵戎相见了。” “咦?这个我知道!”是涂玉玉又忍不住来插话了。 沃檀奇怪地看他一眼,涂玉玉拍了拍胸脯:“你们别小看人,我之前也是天番堂的一员来着,本来就会学了窃取机密的技巧。后来到了楼子里, 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藏的秘密可不算少。” “那你倒是说说看?”田枝来了兴趣。 涂玉玉紧随着便挑了挑眉:“王爷生母是给先帝殉葬的, 这你们应该知道吧?听说先帝给先贵妃赐的是毒酒, 本可让她无知无觉地陪着死, 可太子党的人掺和一脚, 弄条白绫生生勒断先贵妃的脖子, 死状凄惨极了。” “殉葬?大邱不是早就废除殉葬礼了么?”田枝不解。 涂玉玉摇头晃脑地装蒜,语气深奥:“废不废的, 还不是天子一句话的事么?” “啧, 所以说先皇帝也不是什么好鸟,死都死了,还要把自己宠爱的女子也带到坟墓里去。” 田枝的嘲弄落音不久, 沃南过来了。 按原定计划,他们打算在正宴时下手,可眼下景昭跟了刘中书去其书房赏画。瞧着,是个比正宴要更好的时机。 “迟些,我便将那异族高手引开,你带他去行那蛊术唤走刘中书,再往茶里下药。”吩咐完田枝后,沃南又看向沃檀:“最好一招毙命,不可多作逗留。” 沃檀点头:“阿兄放心,我取了他的命便走,绝不多话。” 暮色压地,清风徐来,吹得树上叶子沙沙发响。 相近时辰,刘府书房。 所谓的赏画自然是个幌子,坐下两盏茶的时辰,刘中书便自景昭那处听得了要事。 “既王爷扣下了那小郎君,如此一来,六幺门人必不会罢休了。”刘中书沉吟:“他们可有何动作?” 想起一心杀他的沃檀,景昭揉了揉眉心:“暂未。” 刘中书忖了片刻:“那杨门主是个老谋深算的,想来轻易不会妄动。咱们需得想个法子,套来那鬼功球才行。” 景昭抚了抚掌中的鎏金手炉,须臾出声道:“明日,舟儿会去面圣。” “五皇子?”刘中书闻言一诧:“王爷莫不是这便要让五皇子,将此事面呈陛下了么?” “与其等着陛下查到本王头上来,不如主动将此事呈禀。”景昭迤迤然答道。 刘中书再作沉吟:“如此,王爷是打算将那旧朝桓王之后,一并交予朝廷?” 景昭摇摇头:“桓王之后,暂不暴露。” 脸色凝重起来,刘中书斟酌道:“可王爷也稔知陛下为人,若只呈那古墓钥匙,就怕陛下……” 当朝圣上向来偏心东宫,对五皇子多有打压,若仅呈那钥匙,就怕圣上并不会给五皇子记多大功。 外间蝉鸣不倦,日光被窗栏割作道道光束。 景昭结束一场咳嗽,深眸微垂着:“老师放心,本王另有法子,会令陛下给舟儿记上这功。” 他既说有法子,刘中书便紧随着问道:“可需老臣相助一二?” 景昭胸腔迭动,咳过后气息不顺:“老师不用忙,暂且无需劳您费神。” 见他短短片刻已咳了两遭,刘中书极为挂心:“王爷身子骨弱,又总不出府,身边还是要有个贴已人照顾才是。苏国公之女王爷若当真无意,可在京中寻一和顺贵女,晓以时日,膝下添了儿女承欢,耳边喧闹些了,或于王爷病症有益呢?” 如刘中书所想,偌大个王府就他一人,难免冷清了些,若有人在身边吵闹几声,或许精气神能足些。 这般提议,几乎立时便让景昭记起某个话语聒噪,时喜时怒,且笑嗔分明的身影来。 想得多了,嘴角便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这幅欣悦的模样被刘中书看见,当即揣摩道:“王爷……莫不是身边有了人?” 景昭回以淡笑,转移话头道:“听说秦将军今日也来了。” 提及这事,刘中书心神跟上:“秦将军此番回京,行的却是东安门。” 自大邱建国以来,素来军士凯旋走的都是承天门,而秦将军领兵归来的这回,走的却是东安门。 此举,多半别有深意。 刘中书语气一沉:“圣上是个多疑的性子。如今太子马上要娶秦府外孙女,便等同于秦府也入了东宫门下。 分卷阅读68 秦将军又立了战功,在军中威名赫赫,圣上自是会多想三分。” “叩叩叩——” 门被敲响,有亲随在外传话道:“老爷,适才东院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身子不适,让您过去瞧瞧。” 刘中书微一皱眉:“方才还好好的,怎地突然身子不适?” 景昭拢了拢案上的画卷:“老师请去罢,这画本王看着极好,便在此等着老师回来。” 刘中书拱了拱手,匆匆随亲随走了。 不多时,有刘府下人送来茶水,道是刘中书特意吩咐的。 端起那茶时,景昭鼻尖微动,倏尔,又不露异色地掩袖作饮。 一系列的动静连贯且自然,便在他放下杯后不久,外间有了异响。 景昭抬眸觑了眼万里:“去罢,莫要伤人。” …… 另厢。 同伴离开后,沃檀一个人猫在原地。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便能顺利潜下,哪知等来的,却是田枝吹出的竹哨声。 按长短来分辨,竟是求援的讯号,且哨声慌急,当是遇了不小的险。 正跟田枝过招纠缠的,是个军士模样的人,招式利落,拳脚带风。 而见了沃檀赶到,坐在地上的涂玉玉白起脸来呼救。 沃檀纵步上前,却在将要接近之时,险些被暗处冒头的人一掌击中。 那人凛然喝道:“果然还有同伙!” 身形高壮,眉眼炯然,竟是秦将军。 田枝尚可与那军士一战,可沃檀对秦将军,却是肉眼可见的难敌。 她随身变转,勉强接了几招后,秦将军便力贯臂腕,朝沃檀后背拍去一掌。 眼见避无可避,沃檀干脆硬接这一掌,并借掌风旋步后退,秦将军喉腔划出声冷笑:“想跑?” 他身正步稳,捷若雄鹰,追得沃檀急难择步。 于一片彩廊转角,她挥手发出数枚暗器,待秦将军纵身躲避的间隙,又洒了把粉雾弥空。 那粉雾可致人片刻失明,沃檀抓住时机,腾身掠过一片荷池。 几处动静接连响起,引得前来参筵的宾客喧然。 很快,便有举着火把的府卫开始四处搜寻。沃檀压着喉头涌起的腥甜,拐进一处院落之中。 她一身夜行衣,脸上还蒙着面罩,怎么看也不是好人。这才过月门,便险些把个女子吓得失措乱喊。 沃檀眼疾手快地拿点了昏穴,将人拖进屋中。 有了光照后,沃檀认出这女子正是白日里那个叫白莺的,亦便是刘小公子留下的舞伶。 后心隐隐发胀,沃檀反手摸了一把,登时痛了个龇牙咧嘴。只还不待她停下来多喘两口气,外头便有杂沓的脚步声传近。 来不及多想,沃檀扒了那白莺的衣服套上身,于搜寻之人踏进院中之时,主动出门迎了上去:“哟官爷,忙什么呢这么大阵仗?” 沃檀媚眼如丝,嗓音里带着伶人独有的轻佻,将负责搜寻这片的几个府卫弄得直皱眉:“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府中?” “奴乃乐坊舞伶,受刘小公子之邀,特来给中书大人贺寿献舞的。” 沃檀扭着腰走了几步,飞了个如丝的媚眼儿过去,捏着扇子挡住鼻尖,笑得眼波盈盈。 府卫们皆是男子,陡然于搜寻中见得个漂亮姑娘,当即有好几个眼睛发直。 领头的倒是守职守责,一脸凛然地问道:“姑娘既在这处,可曾见有行踪诡异之人?” “什么行踪诡异之人?这位爷说得好生吓人,是出什么事了么?”沃檀眸光微斜,扑搧着黑绒般的眼睫,娇声道:“奴在此侯着刘小公子,可不曾见有旁的人来。” 这般作派,倒是与她所说的身份相符,奈何府卫们有要事在身,且那领头的并不吃这套:“还请姑娘让个道,我等奉命搜查,不允有失。” 他一板一眼,说话间便挥了手,要带着人往里闯。 这要让他们发现昏在里头的人,那还得了? 沃檀直了直身子,正想咬牙拼死一搏之时,忽闻得悠长的声音传入院中:“芳驾可是芸楼的白莺姑娘?” 清磁般的嗓子,如跳溅于寒潭,磬磬泠泠。 这声音……很是熟悉。 拧身去看,锦服玉冠的郎君正跨过月门,朝院中行来。 见了来人,刘府一干府卫齐齐愣住:“九王爷殿下?” 第30章 莫要哭了 檀儿,我们来日方长…… 景昭眼中带笑:“素闻白莺姑娘舞姿曼妙, 不想却在此处遇见,实乃巧事一桩。” 沃檀眼含重惑地盯着他,不知玩的什么把戏。 她惊疑不定, 景昭何曾不是心腔扭扯, 气乱如麻。 舞女装素来暴露,此刻她里面穿着条诃子裙,外披一件藕色纱罗。就算忽略那两条若隐若现的玉臂, 颈下坦着的肌肤也腻 分卷阅读69 白得晃人眼, 更别提那一截纤腰了。 强忍着心下情绪, 景昭解了披风搭在沃檀身上, 给她打好系带。 风帽才拢上, 刘小公子便闻讯而来:“这院里是本公子请来的贵客, 没规没矩的,你们来做什么!” 嚷嚷着冲进院子,刘小公子这才见了景昭,登时吓得心里一拎:“拜见王爷, 不知王爷在此, 小臣冒犯了。” 景昭见他余光往沃檀身上飞, 便不动声色地挡去前侧:“本王久仰白莺姑娘美名, 欲向刘小公子讨个人情, 邀白莺姑娘回府一叙, 不知刘小公子可愿割爱?” 那刘小公子名唤刘高昌,乍听了景昭的话, 还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毕竟在众人口口相传之中, 九王爷素来不近女色,出了名的端方自持,可今儿个……怎么就瞧上一名舞伶了? 过于震惊, 刘高昌愣直着眼:“王爷是说……” 韦靖木着脸上前,与刘高昌揖手道:“不瞒刘公子,王爷早便对白莺姑娘有所耳闻,想宣白莺姑娘私下一晤,奈何属下几回都没办成那差。今日机会难得,还望刘公子割爱一回。” 早有耳闻,早想私晤。 话说得这样明白,刘高昌霎时回神:“是小臣愚钝,还望王爷海涵。能蒙王爷青眼,是白莺姑娘百年修来的福分,小臣自是拱手相让。” 景昭没再说什么,揽着沃檀欲要离开,却正正地,撞见被此处动静引来的秦将军。 秦将军的双目拿水冲过,眼眶里还泛着明显的红痕。 听了此间事后,秦将军攒起两道浓眉:“假借舞伶之身扮作刺客,也不排除这份可能?且若她真是那刺客,王爷就这样带回府中,就怕王爷安危受胁。” 义正辞严之后,他又向景昭揖首:“为王爷安危着想,还请王爷将此女交予末将。末将适才与那刺客交过手,虽她蒙着面,但曾受过末将一掌,身上应当留有伤印,可供末将辨认一番。” 担忧字句诚挚,可当中的怀疑,却也昭然若揭。 景昭眼眸幽静,泰定自若地替身边人拢了拢披风:“她适才受了惊吓,本王来时已然瑟瑟不已,怎可一再唐突佳人?” 秦将军目光微闪:“末将刚回邺京,倒不知王爷几时变作如此怜香惜玉,竟这般维护一名舞伶?” 景昭攥着身边人的手,声音里有了明显的笑意:“本王虽常日欠安,却并非无情无欲且无能,如今竟连青睐一名姑娘,也要受秦将军多番质疑了?” 这话乘着夜风洋洋洒洒地飘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个个愕然呆住。 盖因这话露骨得来,又有些施压的意思。 然而说话的人却不以为意,直接将身边人往怀中一带,便迈步离开。 秦将军的眼珠子颤了颤,然他才张开嘴,便听有人前来报信:“将军!那两名刺客不见了!” 至此,老将军再没了旁的心思,提着步子也往另一头去。 而望着自家王爷揽着姑娘背影的韦靖,心中几多氐惆。 今晚一过,怕是他家王爷啊,少不得要背一桩风流韵事了。 可他留下清场,还得装模作样地嘱咐那刘高昌:“王爷素有清誉在,今日邀白莺姑娘也不过是欣赏舞姿,晓谈音律罢了,还请刘公子……莫要声张。” 刘高昌满口答应,心中已对这位九王爷有了改观。 瞧着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却原来,也是渔色之辈! 这般想着,心思难免活泛开来,他虚咳一声,低着嗓子问韦靖:“王爷……就幸白莺姑娘一人么?可还需要旁的姑娘助兴?本公子随时可以帮忙安排。” “呵呵,刘公子好心,不用了。”仿佛预见长了脚的风言风语已经扑面而来,韦靖狂按眉头。 …… 沃檀被景昭裹在披风中一路带出刘府,他力气实在是大,捏得她手都发痛。 待上了马车后,她还未发作,头上便挨了一下。 沃檀不敢置信地捂住头,眼睛眨巴两下:“你敢打我?” 景昭指骨泛痒,方才着实是没忍住才在她头上磕了一记:“我与你说过莫要再扮作她人,你非但不听,还扮成这样,成何体统!” 沃檀愠极了:“我爱扮什么样就扮什么样,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我穿衣服,何况你只是个王爷!” “这满府高官贵眷,你扮个舞女,谁都可问刘高昌开口要你,你可想过其中利害?” “那又怎么样?谁能动得了我?!” 听她任性顶嘴,景昭被气得发昏,一时浊息撞喉,咳到直不起身来。 沃檀的手已经到了腰后,握着匕首正想着要用什么姿势捅他,却见他咳得气都快续不上了,右臂和右掌还都渗出血来。 她心头微跳,手像是自己有意识似的,抬起来想去帮他抚顺气息。 可身子才前倾了下,沃檀自己却先嘶出一声痛哼,接着伏下身子,疼得眯起了眼。 不是她想乜着腰, 分卷阅读70 实在是挨了那么一掌后,身子不大直得起来。 沃檀躬成熟虾,只觉后心辣辣作痛,倏尔眼前阴影一晃,熟悉的气息罩来。 “乖些,莫要乱动。” 这话之后,沃檀被揽着向上一提,坐去了景昭腿上。 后裳被揭起,郎君的呼吸又潮又暖,伸张有力地溅在她后背。 看不见脸,听他声音发紧地问:“可疼?” 当然疼了,疼得她想骂娘,又想掉眼泪。 沃檀抽抽鼻子,又觉得不该在敌人跟前展示软弱,便将脑袋微微一倾,专心咒骂起秦将军来。 糟老头子,出手那么重,是要取她的命不成? 温厚的手掌贴上沃檀的背,有些许粗粝感,是握笔握出的手茧所致。 他在运功,替她疗伤。 是了,阿兄说过他是有身手的。那时只怪她色迷心窍,丁点没察觉睡在身边的人,竟是个有功夫的…… 车厢中有微微药感的焚香味,让人联想到庙宇青灯,或佛寺古塔。 背后的手掌压了压,开始有匀动的气息在沃檀体内浮动流漾。 心腔有些痒嗖嗖的,像是刚捞出的炸物,呲呲地爆着麻又烫的油星儿。 好像每一寸骨节都喜欢他的掌心,沃檀被抚弄得神志昏昏,在这缓慢行走的车厢中几欲入眠。 不行,不能睡着! 沃檀强打精神,扮出一幅稳重的模样,张了张嘴正想要说几句话,却被他压着嗓子提醒:“专心。” 耳旁蜷伏着男人清暧的鼻息,二人间的距离短成方寸。不自觉地,沃檀靠在景昭掌下,身子放松。 …… 时辰流泻,不知过了多久,疗伤结束了。 景昭才收了掌,便听她问:“我阿兄……” 替沃檀掩好衣摆后,景昭打开案几中的果盒,往她嘴里填了块果脯:“放心罢,万里不会伤他。” 停顿须臾,调整了驳乱的气息后,景昭又补充道:“但若你动了我,一切就不好说了。” 这话平静到不似威胁,沃檀莫名其妙地嚼起他塞来的果脯。 是想吐出来的,可这果脯又确实好吃,不干不黏,酸甜适口,她舍不得。 车厢之中,景昭拎了个药箱出来,便开始宽衣解带。 见他昂起脖子在松扣,沃檀打了个嗝,一颗心登时如同被鸟兽叼衔了下。 他苍白孱弱,他肤如温玉,他他他,他当着她的面做这种事!!! 袍衫扒/开,清削的肩头出现在眼前时,于沃檀的脑海之中,俄而出现头回见他的场景。 那时她扒了他的衣裳后,也被一身细白的肤子晃了眼,差点连魂都飞了。要不是靠别的得以辨认,她险些怀疑自己捡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景昭不知沃檀脑内古古怪怪牵牵连连的活动,他艰难地将整条右臂抽出:“帮个忙?” 虚弱的,惹人心颤的视线扫来,沃檀心神一凛。 岂有此理!同样的当她才不会上两次! 沃檀学精了,冷眼无情一瞥,强自镇定地指出:你在色|.诱我?” “……”景昭被逗笑,笑得眼眶泛起静冽的春水,唇角弯出些许弧度。 他看向沃檀那双黑山白水般干净分明,却又如临大敌般的眸子,眼中浮起薄薄的无奈:“我已替你疗伤,让你为我换回药,要求很过分?” 沃檀顿一下。 倒谈不上过分,就是可疑罢了。 正犯嘀咕时,又听景昭轻描淡写道:“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怕欠人情,最讲究有来有往么?” 江湖规矩都抬出来了,沃檀唇角微撇。 动静大了些,动作粗鲁了些,但好歹出手帮忙了。 药香漫开,沃檀低头替景昭处理臂上的伤口,以及她上回咬破的皮肉。 一片宁谧中,沃檀的声音闷得像在瓮中:“为什么救我?” 景昭视线驻足,停留在她细翘的鼻尖:“你想听我说什么?日行一善?还是每个来杀我的人,我都会拼死相护?” “……你哪有拼死?”沃檀语气微扬。 明明只动了动嘴皮子的事,厚着脸皮这样夸大。 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波动,景昭微微侧头,于凝视之中暗自分辨她是否冷静下来,适合谈及些敏感的事了。 思量几许,景昭沉吟着出声:“檀儿,隐瞒身份不假,可我不曾对你有过加害之心,也不曾……” “你带走了卢长宁!”沃檀的话紧随其后,她抬头瞪景昭,面容上是张牙舞爪的恼意。 气得狠了,字眼便咬得格外重,沃檀振声:“怪我色迷心窍把你当个宝,又是救你又是养你,到头来养了头狼,真亏得你装!” 景昭被骂了个结结实实。 卢长宁之事虽是意外,但他百口莫辩,待要教她分个孰先敦后,可他接近她,又确实动机不纯。 若他当时回了王府,便不会 分卷阅读71 令她与他扯上关系……不管怎么说,确是他让她陷于这般境地。 那六幺门主…… 景昭正阖目小忖,冷不防间,切切的抽泣声钻入耳中。 他视线撩起,便见姑娘家明妍丽腮,汪着双眼儿,潮润润地盯着他。 景昭目光一紧,头个反应,便是她受了旁的伤,未让他发现。 哪知方想关切一声,却见沃檀扁了扁嘴,一滴清泪滑到腮边。 “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骗我……”火药味变作哀怨的控诉,沃檀凄楚栩栩,讨伐娓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转变堪比话本桥段,景昭默默盯着她看,倏尔喉结微动,片时眼亮如漆。 哭不是沃檀的强项,眼泪于她来说本是极为陌生的东西。然而有一就有二这个道理,好似连眼泪都通用。 顺利掉了一颗后,沃檀眼眶发胀,蓄满的泪开始啪啪往下坠,又是打湿鼻梁,又是滚入衣襟。 她带着两眼雾气,朦朦胧胧看向景昭。 景昭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是我的错,莫要哭了。” 在被拉着倚去怀中时,沃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戏码中,不曾注意到男人眼底那一点促狭的笑意。 脸上的泪珠被他轻轻揩去,然她泪水涌流,揩之不尽。 多少觉得有些丢脸,沃檀干脆趴去景昭肩头,将眼泪鼻水一股脑蹭到他衣裳上。 “骗子!” “嗯,我是。” “恩将仇报!” “是我居心不良,莫要气了。” 她声音委顿,哭腔沉郁,像要在他心间挖上一条潺潺溪渠。 一个哭一个哄,多么温情细腻的场景。这若给人见了,还道是哪家小夫妻小打小闹斗嘴之后的情趣。 然而正值贴耳亲昵之际,一柄冰凉的利刃抵上景昭后颈,怀中之人语气骤转:“不动你?真当我傻!” 勾着脖子的手松脱,沃檀慢慢退出景昭怀中,直勾勾盯住他:“你或许不知,我最恨别人骗我。” 景昭默了默:“真要杀我?” 性命受制还这般沉得住气,沃檀眉眼尽是狠戾:“废话!” 景昭问:“不怕你阿兄有事?” “少唬我了,你身边那个武功再高,可能会伤他,但绝对捉不住他。”沃檀手腕发麻,字腔中的得意劲儿清晰可闻。 景昭提了下眉梢,眼中撞起些细碎且古怪的光。 他敲了敲车壁,马车应声而停。 “掀开车帘看看?” 沃檀不信邪,一边暗啐他装神弄鬼,一边拿脚蹬开帘布,这才发现不知几时驶到一片空旷之地,且后头,还跟了辆马车。 那马车的前帘随之撩起,便见里头,有两个被绑了手脚堵住嘴的人。 当中一个是田枝,另一个,自然是涂玉玉。 田枝瞠直了眼,拼命冲她使眼力,而涂玉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花枝乱颤。 “同伴,可要搭救?” 悠然不迫的问询响起,沃檀缓缓回过头。 空气中,蠕动着不言而喻的尴尬。 僵持半晌后,景昭格开沃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慢慢倾身过去,于几寸之外,与绷起下巴的沃檀双双对视。 沃檀本还衔在眼底那点自得的余韵彻底挂不住,取而代之的,是羞恼与惊疑。 景昭展开眉笑了笑,那声音低又润,温温地磨着她的耳:“别急着动手,檀儿,我们来日方长。” — 意外叠加意外,等沃檀极不自在的下了马车,且无言地目送着那队人马走远后,已是夜静更深。 近子时,风过枝摇,月洒松间。 一株苍劲的楠树旁,沃檀板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怪他!”田枝气急败坏地踹了涂玉玉两脚:“这蠢货娇气得很,一惊一乍的,居然能被条狗给吓破胆,还把秦府的人给招了过来!” 涂玉玉吃痛,哎哟哎哟地叫唤:“是那狗太吓人了,乌漆麻黑地突然蹿出来咬人家裤脚,人家一时没绷住嘛……” “你是不是男人?被狗吓成那怂样,你怎么不割了寮子当太监去!”田枝气得牙根直痒痒。 沃檀看着那对你追我逃,闹得林间鸡飞狗跳的男女:“所以,你们什么都没做成?” “怎么没成?我护他护得好好的,毒也下了人也迷了,就他坏事!”越说越气,田枝扯住涂玉玉后脖领子,连骂了几声蠢夯货。 涂玉玉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中,忽闻树影嗤嗤,风声疾劲。 是沃南到了。 他一出现,涂玉玉像见了佛祖似的,立马扑上去扯袍角:“南堂主,快救人家啊!” “闹什么闹!”沃南抬腿拂开他,又以眼摄住田枝。 被这么一训斥,田枝也不敢再施暴,只狠剜了涂玉玉两眼,束手正立。 听过刘府里发生的事后,沃南掌 分卷阅读72 心虚握,声音一沉:“那异族人全心与我缠斗,久难脱身。我早便怀疑他是存心绊住我,如今看来,果然是此用意。” 沃檀卖了会儿呆:“那怎么办?” 思索片刻,沃南先是打发田枝与涂玉玉:“且回罢,今日之事,勿与旁人提及。” 田枝干咳一声,赔着笑道:“南堂主,虽然任务失败,但我也是出了力的,还险些被人捉住受性命威胁,那后头的差使……” “还有我呢!”涂玉玉也紧随其后:“南堂主,您可是答应了小人,要替小人免些责罚的!” 沃南觑了眼天上的弯月,负手道:“许诺的,我自然会做到,你二人放心便是。” 得他再四确认,田枝与涂玉玉这才没再多言,乖觉地转身走了。 涂玉玉怕黑,不敢一个人离开,便厚着脸皮跟在田枝身后。 待田枝骂骂咧咧的声音走远,沃南这才拧眉关切胞妹:“你受伤了?” “还不是那姓秦的糟老头,经脉差点给他震断了!” 这话声出口,沃檀避无可避地看到阿兄面色上的异样。可不知是否她生了错觉,竟从阿兄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恨意,甚至于留意到他咬了下牙。 心中云遮雾绕,沃檀不解地闷声嘟囔:“不过我没什么事,伤已经疗过了。” 沃南面色松了下来,可他犹不放心,还是亲自给胞妹探脉,又重新打坐替她调了许久的息,这才稍稍松了绷紧的心神。 “内伤或有缓解,外伤还需休养,早些回去歇着罢。” 沃檀接过阿兄递来的药,鼓着腮儿沉默了下:“阿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感受到胞妹的一腔彷徨,沃南心中滋味万千。 那九王爷城府深,又是个极为机敏的,恨只恨自己到底托大了些,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上前一步,他给胞妹顺了顺额前的凌乱发丝:“你我是兄妹,谈什么麻烦二字?莫要胡想了,回罢。” …… 依言回到家后,沃檀在榻上侧躺着,老久都睡不着觉。 辗转来去,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极了,两回行动下来,要么被他预先识破,要么被他轻松化解, 这种被拿捏的感觉,实在恼人! 满心的气无处撒,许是睡前这些搅心的事儿作祟,好不容易沉入梦乡后,却发了个古怪的梦。 似是哪日午憩将醒,她眯着眼睛爬了起来,迷迷沌沌之中,看见病秧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皎白色的襕袍,脚上蹬一双净底子的皂靴,腰间长绦挂穗,身如青柏,濯若青柳。 “醒了?” 病秧子声音好听,她眼睛里顿蹿过亮亮的光,其实想克制的,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偎了过去。 她抻起腰来,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他将她提到怀中,眼中带笑:“青|.天.白日的,乖一些。” 让她乖一些,可他说话时却故意磨她鼻子,气息抚在她唇珠上,酥酥\\麻麻的,怪让人腿软。 她挂在他身上哼哼唧唧:“牙疼……” “还疼?”他低下头来:“可是又吃了许多甜物?” 听出他语出带着的薄薄责备,她心气不顺极了。 不过一小盏桂花秋梨,十来个藕心黄豆圆,还灌了半壶柚皮奶酥罢了,哪里多? 他拿指肚点她额头:“今日的药可吃了?” 药?“我不吃药!”她扭手扭脚,不愿答应。 那药最是凉苦,能放倒一头驴,她才不吃。 本以为又要听啰嗦,可他这回竟没再说什么,将她往上提了提,便也坐到榻上来与她逗闷子。 他声音温|如|春澜,徐徐与她说着些新鲜事儿,不紧不慢,不焦不躁。 他好似喝了些酒,令她闻到些果子发酵的甜味。 那味道勾得她生了好奇心,便撑在榻上贴脸嗅他。一追一躲间不知怎地,呼吸就卷到一处去了。 他抬手摸着她的发顶,一双光华万千的眸中尽是无边暧融:“似雪也没你这么窝赖,当真是猫变的不成?” “你才是猫,你浑身长毛!” “又说胡话。” 耳边响起他溺人的低笑,她的后脑勺像爬过一群蚂蚁,细栗潺潺。 眉间被他映下一吻后,她不满地指责道:“你又色|诱我。” “我用色|诱么?檀儿不是向来馋我身子?”才听他笑说完这句,腰间便是一紧,猝不及防被放倒在他臂间。 相贴来得突然,她只觉他唇鼻诱人,便闭起眼懵懵承受着,如入五里雾中。待有东西渡了过来,她才矍然觉察到,他竟在给她喂药! 她使力想推开他,奈何唇舌被堵,脑后也被扣着,待那药喂完,她鼻子眼睛早苦作一团。 意识到被他作弄,她嬲得拿脚踹他:“王八蛋!我灭你全家!” “檀儿,你是我的妻。”他伸手替她拭着吻渍,语中几多无奈。b 分卷阅读73 r   她格开他的手,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道:“我可以当寡妇!” 情绪过于激促,话没说完便被呛了啖口水,沃檀当即弯下腰去,咳得眼泛水泽。 咳着咳着,整个人像被浸在一片白光中,眼前又像起了一堵雾墙,身边的场景渐次消融,连原本帮她拍着背的病秧子都模糊起来。 她惊讶地直起腰,身子却冷不防向后仰了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一个倒吸,沃檀蓦地睁开眼。 眼前,一团漆黑。 瞠着双目喘了半刻的气,沃檀才反应过来,意是个梦。 醒过腔来,沃檀矜傲地往空中抡了两拳。 撞邪了,发的什么怪梦! …… 转天中午,沃檀还赖在榻上时,门里的召令响了过来。 如沃南所说,她内伤虽无大碍,但背上的外伤还是牵得有些发痛。然而令不能不遵,便还是拖着一身的困意爬了起来。 彼时的六幺门中,杨门主正靠在背椅上,沉着声音说了句:“好个九王爷,果然多智近妖。” 沃南脸色微青:“可他为何这样说?难不成只凭那钥匙,他便可寻得古墓?” “他这是在逼我们。”杨门主的声音喜怒不辨:“逼我们将鬼功球交出去,交给陈府,献给东宫。” 便在今晨,五皇子将古墓之事上奏圣听,道是寻得古墓之钥匙。 此举给五皇子邀了一功不说,又引得圣上下旨追查,还偏把这桩差派给了太子。 眼下太子领了差使,万一查到六幺门头上,便势必会引陈府与东宫怀疑,进而与这两方生隙。 所以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索性|交出那鬼功球当做人情,让太子把差给交了,亦可洗刷与旧朝的嫌疑与瓜葛。 毕竟那古墓莫说未曾寻到,就算是寻到了,六幺门也需维持这场结盟,需要陈府与东宫的势,一时半会不可能斩断。 沃南瞳孔暗了暗:“可他隐瞒了卢小郎的事,并未提及卢小郎。” “这位九王爷,是在钓鱼。”杨门主抬眸远眺,笑意讥诮。 看起来像留有余地,在卖人情,可又何尝不是在引诱他们? 既如此,那便当一回咬钩的鱼。 但饵么,也不止他手里有。 此刻,沃檀正迎着杨门主的目光入了堂内。她尚懵着,不知为何又唤自己前来。 见了沃檀,杨门主神情一如既往的亲切:“小檀儿,来,上来。” 沃檀看了眼阿兄,有些忐忑地走去门主身旁。 杨门主拉着她的腕,蔼声关心道:“听你阿兄说你受伤了,今儿身子可见好些?” 沃南背脊木住,心跳骤然坠跌一瞬。 他根本……不曾报过这事。 可沃檀并不晓得内情,还道阿兄当真与门主提起过自己的伤,便点头答道:“已经好很多了,应该过几日就会痊愈。” 杨门主缓慢地唔了一声:“本该让你好生歇个几日的,但事发突然,想着还是宣你过来,想听听你可有何良策。” 话落,杨门主示意沃南,将事由从头至尾陈述一遍。 听罢沃檀恍了恍神,眼中仍是空茫之际,门主已然开了腔:“多好的机会。那位王爷本可造出翔实证据,借朝廷势力打压我六幺门,甚至端掉六幺门,可他却硬要留这么几手,让人好生不解呢?” 杨门主声音轻慢且虚哑,像极了普通的垂垂老者,然她后一句却问的是:“檀儿,你说这位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将整个六幺门的人扒拉几遍,沃檀充期量也不过小喽啰一名,素来门中之事哪犯得着与她说上几句的?故门主此举,她再是棒槌一根,也咂摸出不对劲来。 沃檀偷觊阿兄一眼,却见阿兄脸上僵得厉害,甚至可说是木然失色的地步。 沃檀心内惴惴,硬着头皮答道:“请门主恕属下愚钝,属下着实也摸不清那位王爷的想法。” 堂室中响起杨门主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徐徐缓缓,似乎不带什么情绪。 她端起桌上的杯盏,里头盛的不是茶,而是泛着呛鼻生草气息的酒液,想来烈度应当不低。 便是这样高烈度的酒,杨门主低头喝了大半盏,这才重新开口道:“小檀儿既已知那古墓中有什么,便更应知晓本座复国大业,亡国之辱,皆系于那墓穴之内。” 沃檀点头:“属下知道。” “拜那位九王爷所赐,鬼功球本座是藏不住了,但我六幺门却并非任人欺辱之辈,且那鬼功球既是小檀儿你所寻回……”杨门主侧目看她,嘴角笑意宽和:“想来,你也不会愿意白白将它拱手于人?” 没来由地,沃檀眼皮一跳。 …… 日光薄淡,风儿微息。 相近时辰的王府内,五皇子也正与景昭谈着这事。 “若六幺门将那鬼功球给了太子,届时寻墓,太子必然要插手。”五皇子不安地挠了挠桌面,思忖道: 分卷阅读74 “皇叔,我们是不是也该寻摸个合适的人选,与东宫的人争上一争?” 景昭颔首:“自然要寻。” 旧朝势力既一直不肯放弃寻那鬼功球下落,想必当中之藏宝,足可支撑他们复国之望,只具体有哪些宝藏,却并无清晰记载。 而既是未知,便意味着,当中大有手脚可做。 东宫不傻,定然不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因而必会派人抢那主导的差使。 五皇子搜肠刮肚,一连举例好些个合适的,却都悲催地发现,东宫都能压出更有力的人选来。 正意颓之际,陡然听得景昭问:“依你看,本王如何?” “皇叔?”五皇子惊诧:“可皇叔身子骨向来病弱,那古墓看着便山迢水远,那般奔波皇叔如何受得?” 景昭慢慢敲击着手炉,目光探向匐于坐楣凳上的雪猫。 这猫儿不过才跟她待了几日,便学来些娇憨招人的小动作,这会儿趴卧于地,正用前爪托住颊肉,直看得人忍俊不禁。 收回视线,景昭徐徐答着五皇子:“你推再多的人,东宫都有法子争替,唯有本王出面,此事才会落定。” “皇叔何以这样笃定?”五皇子有些直愣愣的。 “因为本王若出面,陛下定会力保。” 轻描淡写的话听到耳边,五皇子先是神思冻结了下,不久后,他眉梢一个起伏。 是了,皇叔行事向来最为牢靠,公认的操守方正,稳健持重之人。纵是朝中衮衮要臣,也无人能抵得过皇叔之名望。恐怕都不用旁的人质疑,父皇便会力保于他。 愁绪消散,喜色晕开,五皇子心神松泛下来,复又开始猜测道:“也不知那六幺门,到底几时会将东西献给东宫。” “喵呜——” 软软的猫叫声响起,那小狸奴想是嫌地上硬实,起身轻灵地跃上景昭膝头,不管轻重便一团乱踩,且毫不讲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这般窝赖之气,着实令人眼熟得紧。 景昭收着眼睫看了这猫儿小片刻,唇角浮出些笑意:“很快,应当也就这一两日了。” 这场交谈后的后日,果然正午刚过不久宫里头便传来消息,道是东宫已然寻得鬼功球的踪迹,且将一应人等带入大内面圣。 而手握那鬼功球之人,正是沃檀。 咽下喉中最后一口汤药,景昭自坐椅之上起身,快步往宫内去。 而彼时,沃檀正走过令人望之耸然的御道,踏入禁卫成列的繁复宫殿,到了一处名为文德殿的宫室之外。 皇帝不是想见立马就能见得到的,沃檀去时,太监说是里头正在议事批折子,让她在外头侯着。 这一侯,就是小半个时辰起步。 过程中沃檀百无聊赖,但连个呵欠都不好打,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当是小时候做错事被师父罚站了。 数完地砖纹路,再数鞋面有多少针线。在沃檀开始数起手背的青筋时,听得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唤了一声:“冯公公。” 有个影子压地而来,那人走得有些慢,直到沃檀连青筋数完了,他才走到沃檀跟前,驻足停下。 接着,沃檀听到这人在问那小太监,她的身份和来意。 小太监如实作答,且话里对这人格外敬重,应该是太监里的头头。 听出这位冯公公的有些苍老,趁他在跟那小太监说话,沃檀微微抬头瞟了一眼。 清癯修长的一张脸,瞧着年纪可不低,都长花白眉毛了,下巴也有些矮瘪后缩。 想是惯常勾着腰的原因,这宫里太监的身量都比侍卫要矮,几时都是双手扣前,而且说话声音都不大,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不好看太久,沃檀正想收回目光时,那冯公公却偏了偏头,跟她接视了一眼。 也就这样短暂的接视,竟于陡然之间,让沃檀生出些眼熟的错觉来。 那太监目光收得很快,他上前叩门请安,在得了里头允可后,便进了那文德殿。 再有两盏茶的功夫,沃檀也被唤了进去。 楠木包镶的花架,绣着回字纹的地毡,殿室之中漫着一股醒神的龙脑香,舒展且厚重。 一片肃穆之中,沃檀走上前去,恭恭敬敬行礼问安:“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人应她。 殿室之中明明有好几个人,却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足有十好几息,才听见一道声音唤她:“起来罢。” 沃檀起身,见得御案之后坐着个颊圆丰满,印堂明润的男人。他生着中部高峙的鹰鼻,看着团头团脑,一双鹤眼却有如枭隼,不怒自威。 这便是病秧子的皇兄,当今天子。 这位九五至尊似乎眼神不太好,唤了她起身之后,又半眯着眼一直打量她。 长时不说话,沃檀老老实实受他打量,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犯起嘀咕来,想这都是兄弟,病秧子的肉怕不是都长这皇帝身上去了。 分卷阅读75 还有胡飘飘曾经说过,病秧子如果身体好,那现在皇帝宝座上的,就是病秧子了。 这么想着,沃檀不由神思外放,脑中浮现病秧子当皇帝的场景来。 想他穿着赭黄色的龙袍,身后跟着一溜太监,每日来回于三宫六院之间,被妃子缠得龙精气血补都补不及,甚至一边处理政事,一边咯血。 嘶——真刻苦。 “这鬼功球,你如何拾得的?”神游天外时,御案后的皇帝终于出声了。 这位天子应该是有些鼻窦之症,声音不爽利,每逢一句话说完便要清清嗓。 定了定神,沃檀答道:“回陛下的话,这东西是民女在一处巷落里拾到的。” 皇帝手心握着鬼功珠看了会儿,视线又落回她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沃檀。” “哪里人氏?” 沃檀一一作答。 可渐渐的,这位天子越来越像堂审犯人似的,问过她是哪里人,又问她的年纪,甚至住处,家人。 所幸的是在入宫之前,门主已经与她校好了这些。 几回对答之后,察觉皇帝目中探究显露,且有越问越细的趋势,沃檀胸内不由犯起小小踢蹬。 这皇帝不看球不问球,总看她问她做什么? 正是心中密密打鼓的时刻,有太监前来通传,说是九王爷殿下到了。 问话中止,皇帝如同修了变脸之术一般,眉目松展开来,让宣。 在太监响亮的宣觐声中,殿门再次被打开。景昭身着大袖衮龙袍,白色护领,玉石鞶带,正步入殿。 一步步近了,沃檀的身影正正印入他的眼帘。 乌发高挽,浸了墨般的云鬓堆在脑后,耳垂咬着一双细线坠子。对襟罗裙可见体量清盈,飘摇的绣带束出曼妙腰弧。 在景昭的印象当中,好似今日还是头一回,看到她正儿八经的女装打扮。 敛了旁顾的余光,景昭上前揖首:“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 和适才跟沃檀说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皇帝在见到景昭之后,神情变得极为和悦:“九弟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入宫?” 沃檀心里本还犯着虚叨,心道怎么进了宫都能碰见,听了这话之后才醒过腔,竟是皇帝特意召他来的? 第31章 错认(晚上还有) 通畅的马屁 清香徐徐, 松膻袅袅。 沃檀垂手在旁边,听皇帝和景昭来去几番对话后,得知召他的来意了。 这皇帝召病秧子来, 原来是特意让他也来听听鬼功球的事, 商量商量这事的后续。 只是…… 沃檀余光看了眼俩男人,见那话头已转。 皇帝给景昭赐了座,还关切起他的身子骨有没有好些, 甚至最近吃食休息情况如何。 这对兄弟, 未免太过兄友弟恭了? 毕竟按涂玉玉的说法, 病秧子差点抢了皇帝的龙座, 那这两人怎么说都是有过节的, 怎么眼下看他们相处起来, 是这么一幅惠风和畅的模样? 脑中呼呼噜噜滚了几圈,沃檀猜测这二人应该是在作戏。恐怕彼此早恨得牙痒痒,碍于什么皇家情面,才看起来这样要好。 正忖度着, 殿中的话头又重新转移到了那鬼功球, 亦同时到了她身上。 景昭转着鬼功球来回看了几圈, 这才将视线正向投向沃檀:“按姑娘所说, 你是在城中某处巷落, 拾得这球儿?” 沃檀点头:“回王爷的话, 没错。” “——禀奏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又是太监入内通报, 打断问话。 听得这声通报, 景昭心下有些莞尔。 圣上之所以对沃檀多加留意,除了重视那鬼功球外,再有一桩, 便是对她的身份多有猜忌了。 不消多说,必然也怀疑她与旧朝那位桓王有些牵连。 而太子过于心急,生怕六幺门出什么岔子连累到东宫,又生怕他入宫是为搅浑水栽赃东宫,乱了东宫好事,才这般慌忙赶来。 不过,算是歪打正着了。 果然一见太子,皇帝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你来做甚?” “父皇。”太子躬身行礼:“今日大朝耗时良久,听闻父皇回宫后又处理了许久的折子,此刻又要分神过问那鬼功球之事。想着父皇近来圣体欠安,儿臣心中甚是惦念。适才去母妃宫中时,母妃也对父皇龙体极为忧心。恐父皇劳神过度,便斗胆前来觐见,看可有什么地方是儿臣能替父皇分忧的。” 好生通畅的马屁! 沃檀抠了抠手背,煞是佩服。 御案之后,皇帝面色稍霁:“我儿有心了,只下回再不可这般僭越,可知了?” “儿臣知错,谢父皇不责之恩!” 喊号子似地谢过圣上后,太子又像是才见到 分卷阅读76 景昭,愈发恭敬有加地冲他施礼:“不知皇叔也在,孤失礼了。” “太子殿下客气,本王也是将将才到。” 叔侄二人假腥腥地客套一番后,太子故意提起道:“听闻皇叔在刘府曾亲近过一名舞伶,想是终于动了这尘俗之心。皇叔身子弱,后院常年无人,眼下既有意,可需孤替皇叔物色些合适的人留在身边伺候?” “哦?竟有此事?”皇帝来了兴趣:“不知是何等模样性情的女子,竟得九弟青眼?” 一室清寂中,沃檀微微鼓了鼓腮,交握的手心也被指甲刺深了些。 片时之后,听得景昭好脾气的笑声:“却有此事,但与那舞伶只是晓谈音律罢了,并无轻薄之心,更无唐突之意。坊间传闻素不可信,太子素来沉潜通透,想是近来追查那鬼功球之事甚为辛苦,才让这些流言入了耳。” 太子目光微闪。 不待再提及这事,景昭侧了侧身,主动延续起方才的问话。 他注目于沃檀的环髻之上:“这位姑娘,你所路经的那处巷落是在哪条街上?又是于几时拾到的?” “回王爷的话,那处巷落位于东关街,民女约莫未时两刻捡到这东西的。”沃檀答道。 果然是东关街。 景昭笑意温雅,声腔温沉:“那再请问姑娘,是因何会路经东关街,又因何会到了那巷落?” 沃檀抿了抿嘴:“民女所住的地方也在东关街,离那巷落并不远,当日去时,是为……民女养了只雀儿,刚好飞到那巷落里头,便跟着去寻了。” 养了只……雀儿。 旁人乍然一听,还道是姑娘家贪玩才喂了只真雀儿作耍,可这话入了景昭的耳,当即便成了个狎昵的比喻。 也不知是她存心这样说,还是那杨门主故意教的,意为言语羞辱于他。 景昭眼底滑过一簇认栽的笑意,再提了提眉梢道:“那姑娘又是如何知晓这物什,需递呈东宫?” 这通问话沾着不能再明显的质疑。太子眼皮瓮动,当即警惕地瞥了景昭一眼。 景昭仍未问完:“寻常百姓若拾得这奇异之物,头个反应便应是拿去当铺沽价,姑娘却立时上付……莫不是家境富庶不缺银两?还是原本,就与东宫之人有些牵扯?” “皇叔!”太子惊得立马侧目:“皇叔这是什么意思?可莫要信口喷人才是!” 声音拔高了些,动静也就大了不少,引得上首的皇帝怒喝一声:“太子休得无礼!” “陛下息怒。”这四个字徐缓悠悠,格外有抚慰人心的作用。是出自一直侍立在侧的,那位聂姓老太监。 揭开一盏茶盅,聂公公端给发怒的天子,又笑道:“太子殿下莫要着急,此事关联甚大,不容有失。且王爷是被陛下特召入宫参与商谈,秉了陛下的意,自然问得要细些。” 安抚完太子后,聂公公又笑望沃檀:“姑娘可是被吓着了?莫怕,如实答王爷的话就是了。” 沃檀才没被吓着,她字腔清晰:“民女是武行之人,曾给陈府千金当过护从,与她有些私交。捡到这东西之前,恰好从她那里听说东宫在寻什么宝物,听着描述跟这球儿很是相似,便递交了。” 殿中静了会儿,只听得到茶盏盖儿磕碰的清脆声响。 沃檀余光瞥见景昭收着眸子思忖了会儿,尔后他离开座位,也不知与那皇帝窃窃说了什么话,引得皇帝眉头微皱。 沉吟良久后,皇帝再看了看沃檀。这回的视线中,倒褪去不少慑人的复杂神色。 在连清了好几声嗓子,又喝了一口润喉的茶水,皇帝启声道:“赐赏,退下罢。” …… 过程有些唬人,但好歹是完成一桩任务。 出了那文德殿后不久,沃檀跟着小黄门正要出宫时,又被人给唤停了。 肩舆停下,是太子。 太子开诚布公,甚是直接:“那日王府初见,便对姑娘煞有印象。姑娘身怀武功又有胆识,孤甚是欣赏。若姑娘愿入宫护孤,孤可向杨门主讨要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兄!” 又一抬肩舆冒了出来,里头下来了适才扬声唤太子之人——五皇子。 五皇子大踏步走过来,满脸堆笑:“皇兄在忙什么?” 太子眉头拧起:“你怎么来了?” 问得这般不客气,五皇子迤迤然答道:“听说皇兄忧心父皇劳累,特意赶去文德殿关切,我自然也不能落后,便也打算去文德殿来着。哪知皇兄出来得这样快,竟让我给撞上了?” 太子动了动嘴皮子,正想说话,却又被五皇子阴阳怪气地抢腔:“我原以为,皇兄怎么着也得在文德殿给父皇按按肩颈,多说几句好听的话,逗得圣颜大开,才不枉你从温柔乡里挣扎出来,跑这一趟?” “陛下和皇叔有事要议,孤在宫中也有政事处理,才出来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子怒目。 “这样么?”五皇子拖着长音,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沃檀: 分卷阅读77 “我还道皇兄是特意找了借口出来追人?毕竟适才远远瞧着,便觉得皇兄的眼神有些不对呢?眼珠子都快黏到这姑娘身上了。” 太子面浮愠色:“休得胡言!” 两位皇子狭路相逢短兵相接,来来去去唇枪舌战。 而沃檀原以为皇家贵人吵起嘴来之乎者也,甚至引经据典,哪知说话这样直接露骨,五皇子这架势,像恨不得直接给太子脑袋上扣一个明晃晃的“色”字。 正看着戏时,五皇子与她接视一眼:“这姑娘寻得宝物便是有功之人,刚刚才面过圣的,皇兄这份觊觎,未免太大胆了些?” 顿了顿,他又笑意漾漾:“陈府姑娘可不是个能容人的,皇兄大婚在即,这拈花惹草到处勾捞的性子还是趁早改了,不然后院失火啊,迟早的事。” 多少带些咒人意思的话中,沃檀听得离奇,五皇子异有万般无奈。 想他堂堂皇子,竟要特地赶来替个女杀手解围,真是好生出息! 而得五皇子这么一通抢白,太子已然气不可遏。 但他再是不甘,也只能撂了笑道:“孤只是有些边角问题想向这位姑娘讨问几句罢了,五弟真是一如既往的多心,你靠臆想给孤扣些不实之名,恐怕如不了你的意。” 至此火消歇停。太子佯作淡定,问了沃檀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转身起驾走了。 望着太子实则怒遁的身影,五皇子迸了声冷笑。 他偏回头看一眼沃檀,才想傲然扔几句不用谢之类的话,却听沃檀睁眼问他:“五殿下,民女可以走了么?” “……”五皇子面色抽了抽,转而想起景昭来,只得扬起些假笑:“自然,呵呵,自然。” — 那趟入宫之后,日子一晃,眨眼便过了几天。 太子寻来鬼功球的下落,受了圣上嘉赏。 地图与钥匙皆备,余下的,便是动身去寻那古墓了。 此行并非儿戏,领头之人争来荐去,最终定下的,是主动请缨的九王爷。 这日王府之内,一应仆众正在收拾行囊。 吕大夫理着药石清单,仍然有些不放心:“王爷当真要去?” 景昭捂着帕子咳了几嗓,韦靖叹口气,代答道:“圣旨已下,怕是没得弯转了。” “可老臣担心……”沉吟再沉吟,吕大夫请求道:“为了王爷身子调理,还请允老臣一道前去。” 景昭摇了摇头:“此行路远,吕老年岁已丰,怕是吃不住。本王亦不忍让您一同跟着,还是留在府里罢。” 王爷身子弱,却是个决定了便不会再改的性子。吕大夫心知自己是跟不了了,只能担忧地往回走。 才下步阶,老人家的裤脚被扽住。低头一看,是那雪猫抓着在嗷嗷叫唤。 见着这猫,便很难不想起小院落里某位姑娘来。 吕大夫心中掂缀又掂缀,复又回来扯着韦靖,迟疑地问:“那壮|阳之药,可需给王爷备上一些?” …… 同日,沃檀去了秦府。 虽未争得领头之位,但东宫还是塞了人跟着,当中至为重要的一个,便是秦元德。 那鬼功球中的地图被取出后,经多方研究过,此去一路,奇山险水。 江湖门派素来不缺能人异士,六幺门稍稍显露相助之意,东宫自是乐得笑纳。 挑来选去,最终除了沃檀外,余下安插进去的几个门人,便是乌渔、田枝,还有个涂玉玉了。 既是跟随,那自然要有个身份,乌渔与涂玉玉俩大男人还好说,沃檀跟田枝这样的姑娘家,便只能扮作秦元德的侍从。 此时二女绕过影壁,入了府内。 秦府不比陈府,并没有什么曲桥流水的雅景,更不见那等高堂华屋才有的阶柳庭花。 将门不愧是将门,府中仆从都似有一身正气,走路说话中气十足。 没走多远便见得个宽绰的演武场,上头除了几对在拆招的,还有个监看指点的人,恰好是前些时日与沃檀交过手的秦将军。 “咦,这人怎么成个瘸子了?”田枝低声讶异。 沃檀也发现了,这秦将军此刻拄着根手杖,脚好似有些不灵便。 习武之人实在耳目力惊人,沃檀与田枝不过稍稍瞥了一眼,他那鹰锐般的视线便扫了过来:“什么人?” “将军,这二位是郎君的新近侍。”领人的小厮驻足答道。 “近侍?”秦将军往二女身上打量几眼,目光不善。 “父亲。”秦元德适时赶来:“父亲,这二人……是经东宫派来的。” 秦将军脸色沉了沉,未几板起面孔转回身去,没再说什么。 陈府与六幺门相交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再是不喜,却也不能拆妹妹与外甥女的台,因此只能装聋扮哑,权当不知了。 沃檀郁闷于自己到处扮人侍从,秦元德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尴尬不已。 想他一介大老爷们,竟然要把 分卷阅读78 亲随换成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要给人发现了,实在是好说也不好听。 挠了挠头,秦元德有些局促:“本将仔细想过了,沃檀姑娘既通医理,其实可充作医女,不必……不必随从本将。” “嗳?那我呢秦都帅?”田枝飞了个足以令人心荡神移的眼儿过去:“奴家可不识医理,只会服侍郎君……” 秦元德顿时噎住。近侍有一双还好说,若只余一人,倘被发现是个姑娘,反而更为怪异了。 田枝又投去个含情的目光:“都帅呀,若我二人不在你身边跟着,有什么事你想调动我们,就怕不是那么方便呢?” 态度虽轻佻,但里头的提醒,却是再正经不过了。 毕竟此行他们俱有要务,少不得要相互依缘,六幺门人于秦元德来说,是为强力辅助。 至此再没了旁的弯转,几人聊了些亲随会知道的习惯不至于露馅,便往府外走了。 行至一石道,见得秦将军正与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在说话,声音徐缓,恭谨有加。 想是那老妇人耳朵不好使,秦将军在与她说起脚伤原因时,声音拔得有些高,让沃檀也听了个清楚。 据秦将军所说,他于前几日下朝时不小心踏空,才把踝骨给扭伤了。 沃檀心内暗爽,只她才偷偷啐了声活该,那老妇人的视线却蓦地扫来。 紧接着,老人家不无惊喜地唤了声:“音儿……” 在场人皆煞住。 秦将军回身望了沃檀一眼,皱着眉与老妇人解释道:“母亲,您认错人了,二妹在陈府,这不是她。” “怎会不是?”老妇人拄着龙头杖快走几步,到了跟前来,不由分说便捉起沃檀的手:“音儿,你这是要出府?可得多带些人跟着,若再被掳走,阿娘可活不了了……” 老太太语出惊人,四周骤然静了下来,鸦雀可闻。 第32章 夜袭“闺房” 他虚得很 “母亲。”秦将军上前搀住老太太, 低声道:“母亲想是太过思念二妹,我迟些便唤人去陈府捎话,让二妹妹近日抽闲来探您。” “什么陈府?什么抽闲来探我?” 老太太甩开秦将军, 将沃檀的手紧紧包攥住:“音儿, 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那噩梦还发着么?夜间盗汗之症可缓解了?” 被裹进满是怜爱的一双眼中,沃檀尚还处于无措之中,秦府那位老太太又看了眼日头:“这是什么时辰?我儿可用过膳了?” …… 片刻之后, 秦府厅堂。 碗勺当啷, 饭食飘香, 一个接一个的仆从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 沃檀晕乎乎地被强行带到这堂中, 对着满桌子珍馐, 她与田枝大眼瞪小眼。 碟子里又被挟了一箸鸭件, 秦府老太君殷切不已:“孩子,快吃啊?” 沃檀看了看自己摞得高高的碗碟。吃……这叫她怎么吃? 头回面对这样的盛情,沃檀有些招架不住。 想着还要回去复命,她与田枝交换了个眼神, 正打算拒绝离开时, 一道端肃的声音传过来:“吃吧。” 稍稍扭头, 发现是拄着拐杖的秦将军。 他摒退一众下人, 一步步走进厅堂中, 看向老太君的目光沉静又复杂:“难得她老人家高兴, 吃吧。” 秦将军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让被错认的沃檀扮作他妹妹, 亦便是那位陈夫人。 沃檀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本不想遂这秦将军的意,但撞入老人家眼中那些无边的慈爱,却一时有些迷惘起来。 又有新菜来了, 是个白瓷镶金的倭口碟子,里头盛着带汁水的草果儿。 老太君目光亮了亮,伸手舀了一粒:“儿啊,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盐豉橄榄,来,阿娘喂你。” 勺子到了眼前,沃檀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张口吃下了那粒两头尖尖的果子。 果肉有些苦加涩,因为加了盐又有些咸。咬破之后再过不多一会儿,便有涌泉般的甘甜溅到舌头上,润进嗓子里。 竟是先苦后甜的味儿,让人产生奇妙的回味之感。 “味道可好?”老太君脸庞温厚可亲,说不尽的怜惜与疼爱。 沃檀心里磕撞了一下,讷然点点头:“好吃。” 老太君欣慰地笑了笑,又摸上沃檀的脸:“瘦了,我儿在外几年,真真吃苦了,吃大苦头了……怪阿娘没有护住你啊,阿娘愧疚……” 也不晓得是否上了年纪后,人的情绪转变都比较快,且充沛,老太君说话间便开始哽咽。 乍然之间,眼眶就湿了。 她伸手去揽沃檀:“不怕,我们音儿不怕,回来了的,回了娘身边的。” 沃檀被抱在怀里,颊肉在老人家的臂弯快跟鼻子挤成一堆。 呼吸有些发紧时,又听老太君潸然着一句:“可怜哟,我可怜的音儿, 分卷阅读79 这么年轻就要经历丧子之痛。”老人家哭得凄楚:“更可怜的是我那两个外孙,小小年纪就被恶奴拐走……” 擦了把眼泪,毅然看向秦将军:“大郎,那恶奴可找着了?若找见了,定要交去府衙,将他们活活打死!” “阿娘……”秦将军皱了皱眉,还欲言又止时,却见沃檀从老太群怀里强行挣扎出来,头也不回地便向外跑。 短暂的愕然后,秦将军招来下人:“外头风大,快将老夫人带回房中歇着!” 另厢,跑出厅堂的沃檀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被追出来的田枝拉住手臂:“跑什么?你疯啦?” 冷不防跟着遇了出乌龙,田枝正云里雾里里,又见秦将军拄着拐杖,也急急撵了出来。 大概知晓他追来的目的,田枝双臂抱住沃檀,与她耳语道:“别跑啦,等下这秦将军还以为咱们要出去卖消息!说不定咱俩命都要撂这儿!” “我知道了。”沃檀声音闷闷的,像躲在一口大缸里。她拍拍田枝的手:“松开。” 确认她真没发疯,田枝才放心地松了手:“莫名其妙的,你跑什么?” “那草果子太难吃了,我反胃。”沃檀这话才说完,秦将军就到了近前,也恰好听到这句话。 二女本道他要找茬,不料这秦将军却是个一码归一码的讲究人,虽明摆着看不惯她们这样的江湖人士,却还是郑重地向沃檀歉声道:“家母年岁已高,适才若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歉是道了,可于这话后,他立马目光灼灼地看向沃檀与田枝:“家母神思浑沌,难免有胡言之时,适才那些话,本将希望你二人烂在心中。日后若让本将听见些什么风言风语,那传话之源,本将必不会放过!” 声音裹着冰刀子,话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见沃檀拉着张脸,田枝生怕她通直脑子跟这位大将军对着来,便忙不迭福了个身:“将军放心,我二人今日什么都没听见,也必不会与人胡诌半个字。” “当真如此,那自然最好不过。” 指了个小厮来带她们出府,秦将军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路上,那小厮与她们补充,说府里老太君多年前就犯了些癔症,现下年纪愈发大了,眼耳都不怎么好使,还总是忘事。 只说着聊着,又听小厮犯了声嘀咕:“老太君常日不记得人,但认错人,倒还真是头一回。” 田枝不像胡飘飘,对高门府宅的阴私不甚感兴趣。 自秦府出来后,田枝便说起跟秦元德对过的所谓习惯,不无讥诮道:“其实跟秦元德,怕什么露不露陷呢?简直多此一举嘛,总有人会认出来的。” 这话里有话,并不难分辨。 见沃檀不搭茬,田枝干脆半笑不笑地问:“你跟那九王爷在马车里做什么?可别说不认识他,姑奶奶不傻。” 沃檀撇了瞥嘴角,寡淡地接了句:“我会念地藏经,在给他提前超度,你信吗?” 田枝:“……” — 滴漏转得快,眨眼一瞬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这寻墓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事,尤其寻的,还是旧朝之墓。 既不光彩,亦缺道义。 出发的时辰定在星月尚未歇的四更,摸黑出发。 按规划出的路线,一行人先走的,是水路。 沃檀低眉顺眼地跟着秦元德上了一艘敞阔的椴木大船,于不久后,便见了此行所谓的首领之人。 金玉为冠,丝缎作靴,想是念着水上湿气重,景昭的披风已然换成厚重的大氅,船檐的几盏角灯,拉扯出他玉立的侧影。 皎白的脸被柔顺的风领裹着,他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极了刚生完娃儿,尚在月子中的妇人。 沃檀这厢腹诽正浓时,便瞥见景昭迈开腿脚,主动走了过来。 行过礼后,沃檀微微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自己。 初时,景昭还像模像样地与秦元德聊了这趟出行的几桩要务,仿佛压根不曾对秦元德身后的人有丁点的留意,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却身子微侧,将目光朝后一扫。 感受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逗留,沃檀心内才开始打鼓,便听景昭直接问道:“这二位,是秦都帅府里随从?” 被问及亲随,秦元德也是吓了一跳。 幸好他定力不差,也并非就到了立马失色的地步,尚能自若地应道:“王爷慧眼,这二位确是末将亲随。” 景昭方收回视线,秦元德又揖起手道:“此行匆忙,末将还未来得及上禀,若是不允私携府从,可遣他二人回去。” 景昭拢了拢披风,容色和悦道:“秦都帅言重了,此去路远,确实要多带几名亲随。” “王爷,外头水气尖寒,还是早些回舱室吧。”身后的韦靖上前提醒。 景昭点头应过,便与秦元德话别过了。方才那句,似乎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不大的动静中,船缓缓驶动了 分卷阅读80 。 跟着回到舱房门口,秦元德原地踟蹰几步:“檀……谭护卫,田护卫,天时还晚,你二人各自歇息吧。” 田枝娇着嗓子问:“不用替您宽衣,松松被褥?” “姑娘请自重。”秦元德神色严正想将二女统统打发,可沃檀却纳闷:“不是要留人守夜么?” “……” 确实有这么个规矩,且他房室外头无人守夜,反惹人生疑。 “我虽应了带着你们一道,但若你们行恶要伤人性命,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主仆”三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最终还是先留了沃檀下来守夜。 沃檀身上披着张毯子,坐在秦元德门外的行床上。 天际残星困倦,薄明的曙色透了些微的岫,像青瓷的花边,也像麻酱饼露的一点红糖心。 船上的日子相对枯燥,景昭常日闭门不出,偶尔有同行的官员去向他禀事,或是宣人去房中,据说是研究那幅地图。 船驶离邺京的几日内,沃檀仅见过他的一回,是他站在舷道眺望湖面。 清眉朗目,气度渊雅,博带飞纵间,周身都散发着世家郎君的闲散贵气。 再看他后头那几个亲侍,一个个老妈子似地连声劝他下来,恨不得把他整个端回房里供起来,不给吹到半点风。 说来也甚是奇怪,有时迎面遇见了,他也目不斜视,像是根本不留意她这么号人。 几回过后沃檀不禁纳闷地抓了抓脸,难不成她扮的男装,真有那么雌雄莫辨? “叩叩叩——” 门被敲响,沃檀放下镜子拉开房门,见是涂玉玉。 涂玉玉满脸菜色,整个人虚脱了似的抓着门框:“檀、谭兄,救救小弟……” 原来是晕船实在受不了,胃都快吐出来,跑来找沃檀求救。 恰好船今日靠岸休整,沃檀接了涂玉玉孝敬的银子,到岸边买了卤水豆腐和冰糖,便打算跑厨房借火去。 走到途中,正好碰有官员模样的人在向景昭报着什么。 景昭拿着匹锦帛,视线专注,眉眼如山。 经过之时,沃檀放缓脚步且摒着息偷瞄了一眼,见那锦帛上头画着山川地势,便暗自揣摩道,这应该就是从鬼功球里描来的地图了。 不知那钥匙……又被他放在什么地方。 到厨房时,正好碰见来给秦元德取午膳的田枝。 沃檀切了几片生姜,让田枝顺道捎去给涂玉玉捂肚脐。 田枝一想到涂玉玉哭哭啼啼的模样就火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胆子又小得跟老鼠似的。这么没鬼用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派他跟着?” 嘴上虽骂骂咧咧不肯帮,但念在同门的份上,她还是接了那姜。 取得午膳后,田枝提着漆盒不肯走。她跟在沃檀身后,声音密密隙隙:“我说,你跟那九王爷到底什么关系?他救了你不说,还把我们都给放了。” 沃檀瞥她一眼:“不是说过吗?怎么又问。” “你看我信吗?”田枝并不好打发,捵着袖子挡住嘴问:“王爷本钱如何?那儿……沉不沉?” “什么沉不沉?”沃檀捞起豆腐,拿勺子给豆腐中间挖了个孔。 “还能是什么?”田枝仗着厨房里头烟气缭绕,且其它人听不见她们的话,问题越来越露骨:“好妹妹,他那物……什么色儿?” 正逢沃檀揭起锅盖,一股热雾扑面而来,喷得她当即呛了两口。 把豆腐放进蒸笼后,沃檀扇了几下烟,余光瞥见灶台旁边有条白花花的大萝卜。 应该是厨房的人刚在下船采买来的,秧子翠绿,看着也水水灵灵。 沃檀拿起来掂了掂,感觉分量足又压手,一时起了谗,便折了一半分给田枝。 哪知这么个无心之举,却让个田枝生生会错意。 她看了看沃檀递来的萝卜,眼皮子震惊地撑了撑:“如此大个物事?王爷当真是深藏不露!你,你居然也吃得住?!” “……”沃檀满眼复杂地看了看田枝:“你想多了,他虚得很。” 田枝更诧异了:“你的意思是……王爷不能人道?!” “咳咳咳咳……” 几声刻意的咳嗽,打断二女诡怪的气氛。 厨房门口,来替景昭取食盒的韦靖脸都绿了。 手里的剑握了又握,牙根子是咬了又咬,动用起十二分的克制,他才没有大打出手。 打什么怪话,竟敢,竟敢这般羞辱他们王爷,着实可恨! 强行掖下心里的愤怒,韦靖高抬着腿进了厨房,却被告知王爷的药膳还未好。 那厨娘搓了搓手,局促地赔着笑:“熬药的铫子坏了,刚才赶忙下船去买的,还请大人您稍等片刻。” 韦靖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见那厨娘满脸忐忑,便也没多作计较。只他实在不想看到沃檀的脸,便干脆抱着剑背对厨房。 感受到他的不喜,沃檀也奉 分卷阅读81 还了个斜眼,便忙活自己的。 豆腐蒸得差不多,便该下冰糖了。 一个治晕船的偏方儿能赚三十两,沃檀觉得不能再值当。 她叼着萝卜起身,才舀了勺冰糖,却陡然闻到一缕不陌生的味道。 燃烧的木头气中,又夹杂着细不可闻的生杏子味。 是阳春散,春|.药的一种。 沃檀假借揉弄鼻子微微侧了侧声,果然用余光看到那厨娘抖抖索索地,在往铫子里头撒粉末。 于那厨娘察觉之前,沃檀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阳春散这样的药,吃到肚子里以后不会马上发作,还需由樟子香引之。 这般隐蔽的药,哪怕是有专人验毒,也验不出什么来。 默不作声地看着韦靖把那膳盒提走,沃檀也将豆腐与冰糖搅合到一起,出了厨房去给涂玉玉。 涂玉玉跟乌渔,都被安排在巡卫军。 毕竟跟正经男儿有些区别,沃檀本以为涂玉玉在那里头会遭排挤,哪知进去舱房时,却发现还有人给他递瓜子,陪他唠嗑。 跟涂玉玉同间舱房那人叫严八,虽也是个巡卫但生得稀眉小眼,一看就是个活泛的碎嘴子。 沃檀走到里头时,那严八正跟涂玉玉瞎嚼话:“平时进不去王府,往里头安插不了什么人,甚至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今儿好不容易同在一条船上,那些心怀鬼胎的,还能不活动活动?” 涂玉玉虽然被晕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却还有心气儿跟着八卦:“这么说,咱们这船上,有不少人都惦记着要爬王爷的床了?” “可不是?”严八抬了抬眉梢:“而且听说王爷上回在刘府参宴时,还曾带走一位舞伶。这可与传闻中他不近女色的说法相去甚远,怎能不让人越发心痒?” “呃,这……”涂玉玉脸上的笑顿时有些牵强。 沃檀走上前,打断话头道:“东西放这了,自己吃。” 见到沃檀,方才还咽着瓜子的涂玉玉霎时呜咽起来:“谭兄!你终于来救我了!” “……” 如果说景昭被厚披风围得像坐月子,那此刻的涂玉玉,就如同刚来癸水的妇人。 打发涂玉玉后,沃檀回到舱房。 田枝正当班,她一个人在床榻之上滚了几圈后,心下拿起主意,起身去找了乌渔。 彼时乌渔才从景昭房中溜出不久,听完沃檀的话后,他嘴角迅速抽了几下。 真是作孽,这叫什么事…… 然而他不能露馅,只能依言应了沃檀,于入夜之后,掩护着她进了景昭的舱房。 乌木坐椅,青缎锦帐,火盆里还烧着上等的银骨炭。 不消多想,这舱房比沃檀住的那间,舒服得不像是同一艘船。 往厚实的地毡上走过,沃檀蹑手蹑脚地,开始在那房中搜寻起来。 雕漆趺架,泥金挂屏,但凡看起来能藏东西的,甚至连横梁她都跃上去摸了一遍。 在翻完那张铺着石青缎褥的宽榻后,沃檀瞧上了那只玉石帽顶的香炉。 病秧子体弱,这里头燃的不知道什么香。有点像新晒的陈皮,又有微弱的草本气息。 沃檀凑过去才拔了两下,矍然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 脚步有轻有重,还不止一个人。 心下一个踏空,冷不丁吸进点烟雾。然而事发突然,沃檀只能就地一滚。 在她将将躲到那幅绘着山水画的围屏后时,房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果然有好些人。 有一个是司天监的官,经常拿个罗盘在甲板上掐念,或者大半夜去观星象,另一个则是掌船的船头,其它的沃檀就不认得了。 最先说话是那位司天监的,道是他观过天象,怕是过两天会有疾雨突至。 船头跟着便沉吟了下:“若遇上雷暴,怕是得先在岸边依靠个几日,等天气好转些再动身。”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王爷金体要紧,自然停船等着了。万一遇上个大风大浪,令王爷遭了惊吓,你们谁担待得了?”这番嚷嚷,出自沃檀所不认得的一个人。 这人说话怪腔怪调的,带着一股子令人反感的倨傲和轻慢,令沃檀立时想起东宫那个太子来。 她往左移了移,本想偷窥一眼那人的模样,可好死不死的是,方才吸进鼻子的烟雾这时又开始捉起痒来,不停刺弄着鼻腔。 沃檀捂住嘴,可酸麻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猛然一个吸气后,沃檀浑身紧绷着,用双臂拼命箍紧口鼻。 便在她想要生生咽下这个喷嚏的同时,身子却也一个激灵,不小心碰到了围屏。 第33章 抱 还不打算出来么? 屏风歪斜的瞬间, 一顶厚重的大氅不偏不倚地飞了过来,正好搭在那摇摇欲坠的围屏上头。 既稳住了屏栏,也让险些遁形的沃檀逃过 分卷阅读82 一劫。 少顷, 沃檀听到病秧子熟悉的一串咳嗽。动静有些大, 吓得近侍赶忙斟茶。 这么忙活了一会儿,所有人的心神都集中在了病秧子的身上,直到他气息匀定, 摆了摆手说无碍, 房中众人这才恢复了商谈。 还是在说那场可能来临的雷暴之事, 听完几方的话后病秧子还未说什么, 那个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又开始抢话。 这回, 沃檀倒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 金冠绢袍, 生着双上斜眼,目光浮露在外。头发丝儿都散着趾高气扬的威风,浑身骄矜气儿跟陈宝筝有得一拼。 听人唤他作苏世子,沃檀这才明白过来, 这应该就是苏国公的幼子, 也便是那苏取眉的弟弟了。 在苏府时, 沃檀曾听下人提起过这人, 全名似乎叫苏弘阳。 不知事情谈到哪里, 这苏世子信手便点了在场一名官员, 颐指气使道:“迟些便派人先行下船,看看后日是要路经哪里。到时提前去知会当地官员, 令其备好驿馆, 莫要声张。” 那官员好似有些无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将犹疑的目光投向景昭。 景昭略一思忖, 继而颔首:“如此,那便先照苏世子的意思去做罢。” 他精神不算太好,说不了几句话便要抵着空拳咳上个几声。 见状,在场的人都没再多待,问过口头要事后,便都起身告退了。 只那苏世子不是个识相的,偏他一人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围屏之后,沃檀动也不敢乱动,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借那大氅的遮挡,于光隙之处偷视起来。 但见那苏世子从小厮手中接了个包袱:“听闻此去路远,家姐知王爷惧寒,怕王爷您贵体不适,便亲自织了这毛领。她不好意思来送,便只好假借我的手,来转送王爷了。” 将包袱递放在了矮几之上后,苏世子又笑道:“还有那个丫鬟的事……丫鬟到底出身下贱,难免有些龌龊心思。不瞒王爷说,平时在府里时,那佟儿便经常偷家姐的首饰贴已,但家姐仁恕不与她计较,哪和她生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窃王府之物……千说万说,还请王爷莫要迁怒于家姐才是。” 从沃檀的方位,只看得到景昭的背影及他一幅描金袖襕,面上的神情瞧不清,倒听见他寡淡地接了句:“苏世子多虑。” 他回得简单,声音中也已有倦怠之意。 苏世子精神熠熠,像听不出来似的。依誮 他一径又把那小包袱向前推了推,甚至直接打开来:“那日从王府回来后,家姐便病了一场,数日粒米难进,连口茶都喂不进去。可一听说王爷要远行,她还是强撑着病体给您选了毛料织了护领,这一腔心意,还请王爷莫要推拒,也莫要辜负才是。” 莫要推拒尚且说得过去,莫要辜负四个字,就唐突逾矩得不是一星半点了。 一旁的韦靖摸了摸鼻子,上前代为婉拒道:“苏世子,王爷对水狐料子过敏,着实收用不得,烦苏姑娘好生操劳一场。” 苏世子愣了一霎儿,着实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可这理由又确实真实得不似搪塞,他只好拢起来扔回给小厮。 沃檀以为这回他准得走了,哪知人家不客气地喝了一盏茶,又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听闻王爷在刘府时,曾宠幸过一个名唤白莺的舞伶?” 沃檀眼皮一跳,又是佟儿又是白莺,还刚好都是她扮过的人…… 由盘腿改为后坐,沃檀抱着双膝,露了一只眼睛朝外看去,便听景昭反问道:“苏世子提起此事,可是有何见教?” 他语声低得甚至有此发沉,听起来不带情绪,可就连围屏后的沃檀都察觉有些不对劲了,那苏世子却好似全然不晓。 “不消多想,便知肯定是胡绉!” 那苏世子攥紧了拳,义愤不已:“王爷何等霁月清风之人,怎么会跟乐馆那些个下作东西扯上关系?这等传言着实有辱王爷清誉!王爷若不方便,不如我让人帮着澄定一二?” 话音落地后,房中格外的静,连带着沃檀都大气不敢出。 好半晌后,才听见景昭问:“苏世子何意?” 那苏世子眼珠轻转,这回语气有些急切:“实不相瞒,听闻王爷与那舞伶的传闻后,家姐的病症又加重了好些……若得王爷亲口否认,我这就写信回府,宽一宽家姐的心,我……” “苏世子慎言。”韦靖突然上前,提壶给那国公府的小少爷添了回茶:“苏姑娘到底云英未嫁,若苏世子张口闭口总拿她与王爷一处并提,就怕有损苏姑娘闺誉,影响她日后择婿。” 可惜韦靖自认这话已经够直接了,那苏世子愣是一时没转过来:“我阿姐与王爷……” 他一说话,韦靖简直想捂眼,只能放下茶壶,无声退到旁边去。 再看景昭,他身形松散,神情中有着轻描淡写的懒态。 “苏国公府确实势大,又得陛下重看。想是本王近日言行有何处冒犯到了贵府,贵府才特 分卷阅读83 派苏世子前来。只不知你今日是来问罪的,还是,单单提醒本王私德有失? 景昭声音和缓,甚至语气中还挟有温吞的笑意,可于此时在场的人听来,却陡然觉得他有种喜怒不形于色,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至此,苏世子总算咂摸出了不对劲来。 他眼球颤了颤,面上更是青青白白变个不住,不迭失色道:“方才是小臣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景昭没有说话,还是韦靖上前道:“时辰不早,王爷该歇了,苏世子也请回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是蠢笨的人也该明白了。 那苏世子偷偷瞄了景昭一眼,见他面色尚可,不似要再同他计较,便矮下脖子揖了揖首,乖乖告退出去。 这等吃惯膏粱,从小被人捧到大的公子哥,真是比圣上还有股子唯我独尊的味道。 韦靖才捏了把汗,便听有人叩门,道是来添茶。 他将余光向那围屏处微撇一眼,又去看自家王爷。待见王爷面无异色,只得暗叹一声,上前去开门了。 端茶的丫鬟月眉艳腮,乌发雪颈,是走在路上都会被侧目的好皮相。 韦靖侧身让路,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万里一见他出来,便往后努了努嘴:“早先躲进去那个,你不捉?” “少拱我的火,你怎么不敢去?”韦靖并不上当,也不受激。 万里脑子简单,但不傻:“秦将军伤了她一回,王爷就把人脚给弄瘸了,那还是留出许多情面的。我要敢动她一下,王爷怕不会让我自己游回邺京?” “……你也知道!” 彼时这二人口中的沃檀,正扒着围屏,看那丫鬟莲步轻移,举手投足都韵态十足。 而那丫鬟身上的樟子香,也准确无误地被她嗅识了出来。 再看病秧子,先时还坐得正正地拿了本书在看,身影清瘦孤拔。可等那丫鬟的茶添到一半,他就有些变化了。 像是再支撑不住正坐,病秧子以手撑额,露出干净的脖缘。他优越的鼻梁在面颊上压出一片阴影,看起来温和又好接近。 沃檀不由自主地咬了咬指甲。看来,她今晚是少不得要看他和这丫鬟颠鸾倒凤,牙床对垒了。 毕竟那阳春散药性之霸道,无人能抵。 不过,她是趁他意乱情迷之际偷偷溜走,还是按原来设想的,挟住他的命,问出地图跟钥匙在哪? 正恍惚时,沃檀听得一道娇娇媚媚的声音响起。 “王爷,茶添好了。” 想来,那丫鬟也看出这病秧子王爷的变化。她眼中水色流转,漾着一寸寸的媚意:“天时不早,王爷身子又弱,不如早些安置?” 沃檀默默数着数,这丫鬟的话音脱口足有三四息,病秧子才微微侧了侧头:“什么?” 得,这明显是人已经有些发晕了。 沃檀都看得出来,那丫鬟更是瞧得清楚。她心内一喜,当即面露忧色:“王爷可是累着了?” 景昭揉了揉眉心,声音都越发低了下来:“是有些累。” “那奴婢给您松松……”丫鬟本想说松松筋骨的,但冷不丁被那双清泉温玉般的眼瞳一睨,不知怎地便改口道:“奴婢给您松松床褥?” “有劳。” 那丫鬟扭着腰肢摆着俏臀,从沃檀眼前缓缓走过。 应当实在无聊得紧了,沃檀居然下意识挑起这丫鬟的身形样貌来。 胸不够胡飘飘的大,腿不如田枝的长,这扭扭捏捏的样子,跟她们江湖中人也差得远了。 难道说他们这些劳什子权贵,就喜欢这种的? 脑筋一转,沃檀又狐疑地看了眼景昭。 这么会儿,他眉心越蹙越紧,手掌的筋脉和指骨交错着,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神侵扰。 说起来他常日痛咳,体虚成这样又中了药,这倘使动起真格的来,会不会一边做,一边吐血? 那丫鬟装模作样地松过床褥后,折身过来见得景昭这幅模样,佯作惊讶:“王爷怎地了?可是身子不适?” 景昭咳了两声,难耐地摇了摇头:“闷……” 闷,便是身子发热,想来那阳春散已然发挥药效了。 丫鬟眼中蹿过雪亮的喜色,娇声关切道:“奴婢通晓些按跷之法,这便替王爷舒缓舒缓?” 问着话,她人已经挨到近前去了。 丫鬟牵起袖子,露出嫩白的一节手腕。 眼看着那纤长的指节便要碰到襟口时,突闻啪嗒一下声响。 但见景昭的身子向后仰了仰,那丫鬟扑了个空,便因着惯力而前匍在地上,紧接着,又被一把圈椅压住身子,动弹不得。 正惶惶然时,景昭已俯眼望来:“受谁人指派?” 那丫鬟见他眼神清明,面容雪静,心知事情败露,便慌乱摇头:“是,是奴婢倾慕王爷,才斗胆自荐枕席的!” 景昭眼睑半阖:“本王有两名亲随,平 分卷阅读84 素最喜研究些逼供手段,且下手不知轻重。那桩桩件件,都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承受得了的。” “你若在本王手上不说,怕出了这房门,不一定再有开口的机会。且船上拢共就这么些人,想查出来,倒也不难。” 他音无起伏,语未激促,这逼问的全程都让沃檀看在眼里。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大氅一角,突然觉得这样的病秧子,有些陌生。 不过半柱香,那丫鬟便供出了背后之人。 可更出乎沃檀意料的是,病秧子却没有说要让那丫鬟指认,而是说了几句话,背后的意思,竟是把那丫鬟收为已用。 听着那头轻描淡写的吩咐,沃檀一时茫茫然。 原来他这样有城府,那为什么被她捡回去以后,却甘愿伏低作小,任她欺负? 在沃檀寻不着头绪的思路之中,那丫鬟被松开辖制,起身抖索着身子,端着茶盘走了出去。 沃檀指尖微蜷,蓦地想起自己眼前的困境来。 格老子的……那她怎么办? 脑中飞快打转,沃檀正陷于惝恍之中时,却见那坐在几案前纹丝不动的人,突然垂着眼轻轻谓叹一声。 片时,飘来一句令沃檀心弦乍响的话。 “还不打算出来么?脚该麻了。” 清淡又无奈的声音挤入耳中时,沃檀登时煞住。 仿佛时辰静止,房室中动静悄然,异常沉寂。 景昭说了那么句话后,就没再有旁的动作了。 默默捱了几息,沃檀披上自欺欺人的外壳,鹌鹑一般木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然而不久之后,几案那头站起来的身影,证明了她方才并非幻听。 景昭一步步接近,走到围屏之后:“再过两盏茶,便该是你去秦都帅那处当值的时辰了,还打算藏到何时?” 避无可避,沃檀只得暗啐一声,人人行大运,怎么就她格外倒霉? 傻是再装不下去了,沃檀甩开方才一直揪着的大氅衣摆,本打算以利索的姿势站起来,却悲催地发现自己蹲得太久,脚……真的麻了。 便在她下身摇晃,即将歪跌到地上之时,带着茶木雅香的阴影凑近,一双长臂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冷不丁被圈在怀抱之中,沃檀脑子一抽,突然想到这厮中了药! 见目的方向是床榻,她心颤肉跳,果断抬掌袭去。 肘顶肩撞,切抓拗扯,景昭只得腾出手脚来应付。 虽早就知晓与她独对之时,必然很难再有安安静静的时候,可这动辄便大打出手闹出人仰马翻的动静来,也着实令人莫可奈何。 得益于沃檀毫无章法的攻击与挣扎,景昭双眼躲过她一记戳弄,脚下却被踏凳绊了一下,与她双双倒在榻上。 这么一倒,更不得了。 沃檀不曾注意到景昭的手臂伸过去是护住她的后脑,以为他身子俯下来,是欲行不轨! 这么个想法洪水一般冲入脑中,沃檀被炸得没了神魂。 她手脚发力,死死箍住景昭的背和腰:“死色胚!我是不会给你解药的!我现在对你的身子毫无兴趣!” 第34章 说话就说话 离这么近做什么 景昭被带得压在她身上, 鼻端尽是萦绕着的,姑娘家独有的晕香,甚至能感受得到挤压着的绵軟…… 再三强调对他的身子再无兴趣, 也扮出了一幅宁死不屈的烈性模样, 但多少有些用力过猛。 眼下这姿势,倒像是主动勾/缠着他。 景昭以肘撑榻,声音中有着明显的笑意:“我几时说过, 让你给我解药?” 死骗子还狡辩! 沃檀气得直磨牙:“又想骗你姑奶奶,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听这铁骨铮铮, 景昭多少有些啼笑皆非。 她有时太过心粗, 有时又狐疑过头。 适才那话撂完, 沃檀四肢又勒紧了些, 二人间的距离连方寸都不算。 耳贴着耳,颊撞着颊,像一对难舍难分的羽燕。 景昭试图抽身,然几试未果, 反倒被她磨得气息有些紊乱, 只得低声道:“再不松开, 许就难说了。” 两人挨得这样近, 是用气音说话也能听得清晰的程度。 沃檀后颈承着他的气息, 察觉到他的声音起了些变化。泛着些不寻常的哑, 几许狼狈,几分紧绷, 耳朵也烫得不行。 如果这些沃檀还在五里雾中, 那更为明显的,是他短促起来的呼吸,以及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好似有些异样。 一时如临大敌,沃檀的心腔不停扭扯翻转:“你,你你你,你当真不动我?” 景昭匀了匀鼻息,竭力平静:“听话,当真该撒手了。” 沃檀有些动摇,但犹不放心。 眼珠子转来转去,为试探他是否清醒,她贴近 分卷阅读85 他的耳朵,小声问道:“卢长宁关在什么地方?墓穴的地图和钥匙在哪里?” ……也得亏她想得出来。 一个忍俊不禁,景昭笑出了声,且笑中勾着切切的促狭:“卢小郎君关在你们都寻不见的地方,至于钥匙和地图,也在你们想不到的隐蔽之处。” 声擦撞着耳,像有湿气儿灌入耳中,像在心里像闹开了一锅滚水,又像生了只小勾子,想要拉着人往下坠。 沃檀有些不自在地嘟囔:“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确认他是清醒的,庆幸之余,沃檀又带着遗憾与失落。 她有些纠结,犹豫着一点点地松开手脚,想着若有不对,腰都给他勒断! 景昭没有给她勒断腰的机会,安安分分地由她撤了禁锢。 烛光印了满背,景昭的眼皮之上,有着晕暖的光色。 他支着肘,看沃檀躺在床褥间嗔目怒视,一幅横眉愠容的烈性模样,着实让人好生失笑。 今非昔比,她已不是那个常日巴着他,对床笫之事蠢蠢思动,于男女燕|.好万般雀跃的姑娘了。 二人的目光交织着,沃檀亦在看他。 细细望着,他的视线是波平光静的明澈,没有一丝霍乱之态,哪里像是中了春|.药? 凝睇片刻,沃檀的腮儿颊上倏然被轻轻掐了一把:“好了,莫要胡思乱想了。” 景昭撑起身来,趁沃檀怔愣卖呆之际,替她将鞋除掉,伸手替她揉起脚来。 沃檀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长睫一下下地煽合,竟久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掌心温温的,力度也适中,清瘦的指节在她腿骨上下揉按着。 沃檀愣头磕脑地看着景昭,见他除了气息有些弱之外,言行都四平八稳,哪里像当初那个动辄咳血晕倒,甚至脸红讷语的病秧子? 分明就是个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于何种境况下都游刃有余的权贵亲王。 两厢结合在一起,陡然在沃檀心中交汇成个亦庄亦邪的古怪模样。 但她听过藏拙的,没听过藏性子的,他到底是跟她这般那般地习惯了,还是原本就这样? 目光一直黏在景昭身上,沃檀专注到,像恨不得剥开他仔细瞧瞧芯子。 景昭静心敛气,长睫如遮,像是对这样灼热的打量司空见惯。 舒缓揉按了一会儿后,他温声问:“可好些了?” 什么好些了? 思绪被打断,沃檀懵了一瞬。 见她愣愣地睁着双黑滴滴的眸儿,难得地又流露出乖觉的稚气,景昭莞尔一笑,声如空弦琅琅:“脚可还麻?” 经了这一提醒,沃檀才醒过腔来。 她以极快的速度缩回双腿,见他笑意融融,心里有些不高兴,便又伸手推了他一把。 想是被这房里的熏香迷了脑子,沃檀的举动先于意识。这么一推,更觉得动作亲密了些。 她恼了自己两息,坐得离景昭拉出一段距离,脱口却问了句:“你这个人好复杂,你到底几幅面孔?” 头回被人这样相问,景昭难免怔愣。 再看沃檀,两丸黑水银般的眸子熠熠溜转间,又噙着一眶吃紧的戒备。 “可是吓到你了?”景昭问。 沃檀抿了抿嘴,下巴挤出一片核桃褶,不像打算应腔的样子。 景昭压嗓音低些:“我若不严肃些,如何令旁人心有威慑?别怕。” 他语调温徐,像极了在哄沃檀。而鉴于他有案底在先,这样的哄,便在沃檀这头直接与欺骗绑在了一处。 心头疑窦百起,沃檀瞠直了眼看他:“他们给你下的东西,你没吃?” 景昭稍稍挽了两下嘴角,倒也不瞒她:“我一落地就开始吃药,这么些年积累下来,对毒与药虽不如你精通,但于常人平说,已算灵敏许多。” 沃檀陷入怔忪,嘴上干巴巴地夸了句:“那你可真厉害。” 唇畔几不可见地扬了扬,景昭问她:“现在回去,还是再歇上片刻?” “你不揭露我,不赶我下船吗?”沃檀目光平移过来,眼中诧异点点。 情绪真是瞬息转变,方才还撂狠话坚决不从的人,现在又一幅任由宰割的态度。 景昭掀了掀唇,起身离开榻间。 他动作这样利索,倒让沃檀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脱力感。 “檀儿,世间无人不惜命。我也是庸俗恋世之人,你若想杀我,我不会任你取我性命。”景昭背着身子道:“但若我今日当真中了那药,说不定……你或有机会。” “……”沃檀收回手里动作,心道这是长了眼睛,看见自己打算做什么了。 她从榻上溜下来,又听景昭淡声唤她:“夜间风寒,喝杯茶再走罢。” 沃檀向前走去,正好见得景昭往炉中扔了一截香片。 香片遇火很快燃了起来,有如萤虫腹节,弱星隐隐。 沃檀 分卷阅读86 两手背在身后,老学究似地躬了躬腰,下意识想他这又是玩什么把戏。 景昭从容泡茶,鱼藻纹的薄瓷茶具在他手中转得分外好看。 斟了杯茶,他推到沃檀的方向。 沃檀撇撇嘴,不就吃杯茶?以前跟他同檯吃饭大被同眠都有过,没什么不敢的。 她大喇喇地在几案旁坐下,正想去拿茶杯时,景昭伸手挡了挡:“小心,有些烫。” 喝这么杯茶,倒让二人间有了难得且久违的平静。 沃檀看似在专心吃茶,心里却不住地犯嘀咕。 一杯接一杯,喝得肚子有些发胀。沃檀咬着杯沿,索性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跟来?” “不知。”见她叼着杯子,景昭便也停了手中的忙活:“早些回罢,免得秦都帅生疑。” 指节在案上点了两下,他又提醒道:“秦府到底是将门,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秦都帅虽应承东宫带着你们入这队伍,但若你们突然消失又问不出个究竟,怕是会引得他直接往最不堪的方向去臆测。” 说得在理,但因着这份料事如神,而愈加可疑。 沃檀抬目去看,却撞进他凝睇的眼瞳中。 如有轻云笼月,似有一瀑星芒,更像是要把人卷进当中。 可很快沃檀就联想到,他刚才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才反迷住了刚才那个色诱的丫鬟! 她撇开眼,声音又瓮又梗:“少来这一套,我可不像别人,不会被你轻易策反。” 大抵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没意识到这话越往后走,尾音就越是拔高,像极了在耍小性。 景昭掖了掖眼底的笑意,继续说道:“倘使行程一开始你们便生了隙,后续合力,想必会因这心结而多有不顺。” “……”这么为她着想,可真贴心。 再不想多作盘桓,沃檀放下杯子起身:“我真走了?” 景昭泰定地迎上她的试探:“可需我送你?” …… 从那房室离开,沃檀本还有些蹑手蹑脚,可瞅见门口的情形时,瞬间感觉自己这贼样好似有些多余。 外头的两名护卫,一个望天装看星星,一个阖目扮起瞌睡,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离开那金贵的舱房后,沃檀逮住乌渔质问:“有人来了你怎么不发信号?” “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来不及啊。”乌渔有些气苦,不知自己到底造的什么孽,跟孙子一样在这两人间周转斡旋。 脑子急转了下,他故意向景昭舱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生怕那九王爷为难,我正想着要去找田枝他们帮忙的,可檀儿姑娘……怎么顺利出来了?” 没料想会被反将一军,沃檀一时眼颤了下。 见她视线飘忽,乌渔本来只想堵一堵个中责问,这下当真被钓起十二分的好奇。 他左右张望几眼,搓手离沃檀近了一步:“听檀儿姑娘之前所说,那九王爷可是中了药的,莫非檀儿姑娘以身伺虎,给他解了药?” “……” 揍完乌渔后,沃檀赶着去换田枝的班。 入了夜,水中的寒气被风带着吹在人身上,竟有几分料峭之感。 怪不得那些常年行船的都爱穿袄子,也怪不得病秧子披那么厚的氅衣。 说起来,那氅衣色泽光润,毛绒丰厚,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 世家豪族,皇亲贵戚,吃用的都是民脂民膏。咄!真是厚颜! 冷风扑脸,甚至能感受到疏疏的雨丝。沃檀竖起衣领挡住脸,离边栏远了点。 这般缩着脖子走了一小段,在下楼路经个转角时,冷不防瞧见前头的挡风板后,有一双男女在嬉闹。 这大晚上刮着风的,可真有兴致。 沃檀把手塞进袖笼,本打算往外躲一躲的,可那二人中的男子却恰恰投来视线,瞧见了她。 不仅瞧见,还眯起眼甩来一句:“站住。” 也便是这个空档,沃檀才看清楚这态度豪横的人,竟是苏国公府那位世子。 而被他搂着调\情的是个穿绿衣服的侍女,从那衣裳的料子来看,应该也是苏国公府的人。 叫停沃檀后,苏弘阳往那侍女脸上拍了拍,如同打发一只猫狗似的,把人给撵走了。 目光不善地睨了沃檀一圈,苏弘阳抬了抬下巴:“你是何人?” “小的是秦都帅的近侍。”沃檀粗声粗气地应道。 “秦元德?”苏弘阳以极不屑的语气说出这名字,后又虚着眼看沃檀:“见了本世子不知道问侯行礼?不愧是武夫家里教养出来的,半点礼数都不懂。” 这话完了,他又颐指气使地点了点沃檀:“本世子饿了,你去厨房给我传一份宵食来。跟他们说不要过咸也不过淡,若我吃着不对,仔细他们的腿。” 声音若再尖细些,想来跟大内里的公公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沃檀腹诽一记,老老实实低头答他:“到时辰了,小的要赶 分卷阅读87 着去上值。” “你这是不听本世子使唤了?”苏弘阳声音抬高:“秦府祖上可是泥腿子,你主子秦元德也不过是禁军里的官罢了,见了本世子他也得乖乖伏首行礼。本世子今日指你一回是你的荣幸,懂不懂?” 是不是荣幸沃檀不懂,但她的余光里,已经瞥见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身影越走越近,是秦元德。 苏弘阳犹不可知,还在出言威胁沃檀:“本世子使唤你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苏世子。” 一道浑厚的嗓音杀入耳中,苏弘阳险些被吓得脚下趔趄。他转过头去,这才看见秦元德。 秦元德大踏步地过来,在苏弘阳开口说话之前,率先木着声音道:“苏世子,本将好歹在朝中奉职,你连个闲缺都没有。若论起来,也该是苏世子向本将行礼才对?” 这场撞见太过猝不及防,苏弘阳眉头登时便跳了两下。 他脾气虽大,拳头却显然跟秦元德差得有些远,且秦元德面色冻凝,一看就不便招惹。是以在略作思忖后,苏弘阳便决定了应对的态度。 脸上挂着故作熟络的笑,苏弘阳朗声道:“秦都帅,我可不曾说过让你向我行礼。是这小卒适才出言不逊,行止甚是不妥,我想着他既是秦都帅的亲随,就怕哪日冲撞九王爷殿下,给秦都帅惹麻烦,这才一时僭越,小小地提点了下,秦都帅可莫要误会。” “是么?可秦某刚才眼见的,听进耳朵里的,好像有些出入?”秦元德接腔,却是耿直戳破苏弘阳的话。 夜风潇潇,但这处的空气,似乎矍然冻住了。 心里暗骂一通后,苏弘阳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秦都帅,掐日子算算,贵表妹后日便要嫁给我太子表哥,咱们两家远近也算个姻亲了,苏某人怎会对秦都帅有所冒犯?想是这夜里风大,你一时错耳听岔了。” “都帅,属下刚才听得明明白白的,苏公子确实说过您得对他行礼的话,还说的是要行伏首礼。”恭恭敬敬的声音响起,是跟在秦元德身后的田枝在一旁拱火:“且属下,好像听见有泥腿子这样的粗话呢?” 苏弘阳噎了噎,片时上下牙磨合交错,刀子般的眼神剜向田枝:“主子说话,轮得到你这种贱奴插嘴?” 田枝身形不动,眼皮都没颤一下,跟沃檀一般老实地装聋。 秦元德口吻越加泛冷:“苏世子,秦府祖上确是田舍出身,却也着实为这大邱的江山出过力。家父四处征战,为我朝驱敌拓土更是从未有过懈怠,不知鄙府是何处开罪世子,令您这般羞辱?” 蛛丝般的细雨飘入檐下,苏弘阳面上青青白白变个不住。 身为钟鼎之家公爵之后,他打小肆言如狂惯了,方才那番矫饰已然是他最大的收敛和退让,然而秦元德这话一脱口,弄得他连台阶都没得下。 对于秦元德的发难,以及话里不给自己留余地的行为,苏弘阳羞恼至极。 这一恼,声音便直接阴阳怪气起来:“秦都帅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论品阶,我苏国公府是一等公爵,祖上立的功不比你秦府低,你这般咄咄逼人,未免不知轻重了些?” 这般带着浓家挑衅与威压的火气之话,秦元德却眉目依然:“方才那话若是苏国公本人说的,就算念在辈份之别,秦某也要请他赐教两句。但若他老人家拿国公爷的名头来压,秦某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当平时不察许是冲撞过他老人家……” 秦元德眼也不眨,回呛苏弘阳游刃有余:“可苏公子无阶无品的,却出言辱及朝廷命官,开国功勋,还大言不惭地要拉上国公府的名头,充起国公爷的派头……” 顿了顿,他又压低嗓音问苏弘阳:“还是说,你急欲袭爵,不盼苏国公龟鹤遐龄,寿元无量?” “秦元德!你这莽夫!”苏弘阳顿时勃然:“你敢咒我爹短寿?!” 两个大男人唇枪舌战,直令空气中蠕动起唱对台戏一般的火药味。 沃檀在旁静立许久,这时也不由向秦元德投去奇怪的目光。 本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武将,哪知他跟人论起理来有条不紊,说的话周全又哽人,打起嘴仗来出奇犀利,竟是分毫不让。 这般行为着实出人意料,直令沃檀心索高吊了下。 秦元德那位老父亲秦将军,那可是看她怎么都不顺眼的主儿。 按说子随父性,可眼下自己被国公府这傻冒世子欺负了,秦元德却跟人吵得乌眼鸡似的,莫不是……真就一心维护她? 这想法一跳将出来,戒心也就跟着撞入脑中,沃檀看秦元德的视线,逐渐多疑起来。 第35章 人贩子(加更) 檀儿身世有关…… 风夹雨斜斜刺来, 扑到人颈子里、头发上,也呼得人耳朵生痛。 秦元德正忙着应付肝火大动的苏弘阳,不曾留神沃檀的异样。 苏弘阳伸手指住秦元德, 厉声威胁道:“秦元 分卷阅读88 德, 我定要修书回京,让我爹爹参你一本!” 这话砸在地上响劲十足,他随即摔袖而去。 这梁子, 算是结下了。 秦元德双手负背, 漠然地看着苏弘阳走远, 视线一转, 便对上沃檀古怪的目光。 深重莫测, 带着纷杂且令人看不懂的意味,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元德立马便记起在公主府时,自己好心关切,却被她误会的事。 这么一勾连, 秦元德身子向后避了避, 郑重其事道:“本将没有你想的那种心思, 你现在挂名本将近侍, 护你, 是为了本将的脸面罢了!” 鉴于他这语气中防贼的气味太过明显, 沃檀收回目光,哦了一声。 秦元德犹不放心, 将字眼咬重了些, 特意补充道:“本将再说一次,我已有婚约!” “不是吧!秦都帅居然有婚约了?是哪家姑娘?生得如何?性情如何?”田枝没头没脑地接了一串腔,甚至捧心低泣:“委实命运弄人, 我对秦都帅心存仰慕,怎料相见恨晚……” 秦元德虎目浓眉,板起面孔来时素来人惧鬼怕。且他正身正德,连戏楼那样的消遣之地都不去,几时被这样调\笑过?当下脸都黑了。 田枝心里头笑到打跌,边说着话,边柔柔地抬起手,往他肩头摸去…… 秦元德肃黑着脸避开:“姑娘端重些!再这般没个正形,本将可便不再客气了!” 撂下这话后,他便抬脚转向,疾步走了。 田枝吃吃地笑个不停。笑完过后,她又去找沃檀邀功:“我刚才够义气吧?就差没动手替你揍那瘪三了。这恩,你打算怎么报我?” 沃檀还没有傻到以为田枝是为了什么同门情谊,刚刚才开口帮腔。她懒淡地答道:“一报还一报,今天你替我解围,下回如果你也被人刁难,我自然会帮你。” 不给田枝讨价还价甚至得寸进尺的机会,沃檀抹了抹头发上的水珠,便也动了腿脚,跟上秦元德的步伐。 — 船行两日,果如司天监那位官员所说,遇到了密云加雷的天气。 安危为大,没人敢拿船上亲王的命犯险。是以那日中午,整艘船都停靠在了一处名为青安县的地方。 这青安县不过是个小地方,下榻的驿馆条件也相对简陋。当地官员从未见过这么多朝官光降,接待起来难免有些诚惶诚恐,生怕哪里有错漏。 对于景昭,那县太爷更是恨不得搭上帨巾端着水盆,亲自到跟前去伺候。 而碍于男女之别,秦元德平时并不怎么使唤沃檀与田枝,二女跟在他后头,也就是装个样子的闲人。 再有便是那日事败之后,沃檀不好再行轻举妄动,只能按捺下所有的计划,装老实。 想上/他时需要等,想杀他时,也需要等。 不久前的往事在心头荡来荡去,沃檀觉得闷气极了。正好涂玉玉下了值,兴冲冲跑来约她出去逛街市,她便点头应下了。 同行的还有那严八,三人刚好都不在当值时辰,队伍也没约束太紧,便商量着要去 严八生了四只耳朵,消息灵通得很。在这驿站不过才几天,他便听人说今儿是青安县当地的节日,有庙会,也有大集。 几人结伴往驿馆外走,经过处角廊时,陡然听见一阵喝骂和求饶声。 侧耳辨了下,是苏弘阳所处的院落。 那苏弘阳自恃骄贵,比旁人要挑剔得多,不是嫌这驿站客房太小,便是嫌伺候的人太蠢。在他那头,驿馆的仆众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提着胆子生怕被打骂怪责。 今儿这出,不知又是谁触了他的霉头。 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顺着廊沿往外溜,多走几步之后,又在影壁之外遇见个景昭。 在他跟前点头呵腰像在回着话的,便是这青安县的县官。 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景昭的眉间凝着几分倦意。他面色依然微白,依然每说几句便要小咳几声,西子捧心一般羸羸弱弱,让人连呼吸跟着放轻了些。 见他这幅模样,沃檀神思浮离。 要是当初不听他那些借口,直接把人推倒莽着来,等到了关键时刻,会不会逼得他动手自卫? 真要那样,她还能早些识破这人伪装。要怪就怪她当初太大度也太粗心,而且他总是推脱,也不知是在扮贞洁烈男,还是纯粹看她吃瘪觉得好玩。 心念飘得有些远,再拉回神思时,恰恰撞上景昭投来的视线。 清煦的目光,一身谦和,温怜近人。 “见过九王爷。”沃檀跟着一起行礼。 “免礼。”景昭将人唤起,好声好气地问:“打算出去?” 通常上位者的问题没有具体指向时,一般由几人中胆子最大的回答。然而涂玉玉胆子堪比街鼠,那大嘴严八竟也一声不敢吭,生生把答话这活儿推到了沃檀身上。 沃檀恭敬地低着头,目光盯着他腰间的丝绦:“回王爷的话,听说今日这县里 分卷阅读89 有节庆,小的们正打算去街市转一转。” 那县太爷顺势巴结道:“是有个节庆来着,是这青阳县城当地的习俗,王爷可要去瞧瞧?下官让人备骄清街。” 景昭看了看沃檀,果然见她肩膀耷拉了下,连头顶的发丝都显露出一股子不乐意来。 暗笑着摇了摇头,景昭道:“不用忙,本王身子骨弱,禁不住什么喧腾。若去了,反倒扫了百姓们的兴致,还是不凑这份热闹了。” 这话准确无误地飘进耳朵里,沃檀这才松了口气。然也仅仅是松口气的功夫,又听景昭出声:“听说民间庙会常有素日难寻的美食摊档,本王在船上过了这些时日,嘴里也有些淡,想尝个鲜。若是方便,可否替本王捎些吃食回来?” 墨画一般的眉目干净无害,也山海流澜般清隽,却哪里像犯了馋涎的模样?可转念一忖,又觉得他天天喝药,嘴里不淡出个鸟来才怪。 不过片刻迟疑,压金刺锦的一只荷袋递了过来,鼓鼓囊囊的,不用打开也知道里头肯定不少银子。 沃檀将脑袋微微一倾,视线像黏在那荷袋上似的,挪移不开。 眼珠横来竖去地纠结了好一会儿后,铜臭气压倒骨气,最终还是那句至理名言占了上风:有钱不赚王八蛋! 接过荷袋跟差使后,几人出了驿馆。 打从离开驿馆不远,涂玉玉就偷摸看了沃檀几回,欲言又止,不敢吱声。 来来去去沃檀烦了:“长针眼了你?老看我做什么?有话说话!” 霜刃般的眼刀横来,把涂玉玉那丁点胆子和好奇劈得不敢冒尖:“嘿嘿,没有没有,没有话说。”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人马烦嚣的闹市。 这青阳县虽小,闹市的人却满满当当,随处可见卖东西的摊档,以及各色奇异表演。 在吃了几串红糖玉丸后,三人闲闲荡荡,跟着悠扬的戏曲声往戏台子的方向走。 中途遇着卖荔枝饮的,涂玉玉哼哼着要喝,沃檀也被他塞了一碗。 沃檀虽听不得荔枝两个字,可也舍不得浪费吃食,她正打算仰头一口气给干了,视线中却陡然见到几名打扮怪异的人。 不是那些戴着大脑袋娃娃的怪,这几人有男有女。男子头缠青色布帕,耳朵上戴着银圈圈,女子发上则插着银梳,且每一片裙褶上头,都綉着五彩纹。 这般装束着实惹眼,可街市上的人却个个司空见惯似的,独独沃檀和严八土老冒似的,猛盯着人瞧。 严八抻着脖子:“这都什么人啊?难道是邻国的?” “是苗人。”涂玉玉咽下荔枝饮,随口答了句。 “啊?”严八虎躯一振:“那咱们离远些,听说苗人个个擅蛊,动不动就放虫子害人,咱们可招惹不得。” 见他如遇蛇蝎,涂玉玉有些语滞:“哪里听来的胡诌,苗人才不不是个个懂蛊。再说了,一只蛊虫喂起来费劲得很,你以为苍蝇呢到处都能见?怎么舍得随便就用?” 严八抓了抓耳朵:“玉玉兄弟,你真博识。” 说是这么说,但严八还是抵不过心头畏惧,下意识要跟那几个苗人拉开距离,催着快些走。 沃檀看看那帮苗人,又看看涂玉玉,眼里的疑问昭然若揭。 趁严八不注意,涂玉玉压低声音跟沃檀耳语:“他们应该是湘地苗人,我祖籍黔地,不是一拔的,自然不认识。” 湘地,多指湘州。 沃檀不由记起她刚从陈府离开时,阿兄曾想安排她去湘地寻人。但到底寻的是什么人,她还真没问过。 “咚咚咚锵——” 喧天的动静响起,一群踩着高跷的路岐人走了过来,他们手里挎着提篮,眉开眼笑地招呼路人一起游街。 借这份热闹与聒噪,涂玉玉又继续跟沃檀说起苗族一些事来。 比如苗人多数与世隔绝,只会定期出来采买置换些必用的。除此之外,极少会离开寨子,也基本不与外人接触。 苗人多数安于世外,如涂玉玉这样向往喧哗人世,不愿被拘在寨子里的,少之又少。 在涂玉玉大发谈兴的喋喋声中,那群踩高跷的开始把手伸进提篮,再从里头抓出什么东西,一把把地往旁边散。 东西洒到上空,沃檀向上一跃,伸手接住两颗怡糖。 可便在怡糖到手的那刻,她脸上的表情突然褪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像被雷劈中那样直立在原地。 记忆中某个深刻入骨,但她又一度想忘记的场景,与此时这街市中的阗拥牢牢重叠在一起。 亦在这孩提往事滑入脑中的下一时刻,沃檀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东南方向某个巷口,一名形容鬼祟的男子,正双手环胸,慢慢悠悠地加入游街人群。 虽然他戴着斗笠,但凭着那深长的人中以及一小撮山羊胡,沃檀还是立马认出来,这是当年骗她的人牙子之一。 满街红灯笼晃得眼睛花,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冲得耳鼓发震。那男子顺 分卷阅读90 着人群的流动,慢慢接近一名身形瘦削的小姑娘,不知他俯低腰跟那小姑娘说了什么,那小姑娘竟乖乖跟着他脱离人群,往另一道巷口去了。 而彼时的涂玉玉,也顺着沃檀的视线见了那一幕。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在拐人呐?!” 可不是在拐人么?死拐子!!! 沃檀捏扁手里的糖,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拔开密密匝匝的人流,沃檀穿街过巷,不多时便撵上了那山羊胡。 彼时那山羊胡才从袖中掏了张帕子出来,却在正打算要捂晕那小姑娘时,后背突然挨了一脚重的,直踹得他身形趔趄,脸先着地。 在山羊胡唉哟唉哟的叫唤声中,沃檀这才看清了被他拐带那小姑娘的模样。 圆圆的脸蛋,脑门挂着一串额饰。年纪瞧着不过八.九岁,又兴许还要更小些,满眼都晃荡着无措。 这个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看什么都新奇有趣,想是刚才眼睛只顾跟着踩高跷的跑闹,一时跟家人走散,才被这山羊胡给盯上了。 沃檀把这小女娃指给涂玉玉:“好好看着。” 那山羊胡还蜷在地上呼痛,可待沃檀向前几步后,他猝然以快不及眼的手法发出两枚飞镖来。 沃檀腾空跃起,游墙几步后,侧身躲开一枚又踢飞一枚,再以个轮旋似的转身,正正捉住那山羊胡的后脖领子。 将人怼在墙上后,她的匕首顷刻便抵了过去,且迅速欺进皮肉之中。 山羊胡被摔出来的鼻血蹭花了脸,嘴唇都被门牙给垫破一块,这时脖子又尝到割破皮肉的疼痛,知道是碰见狠角色,也再不敢耍小动作,嘴里不停求饶起来。 沃檀搡了他一把:“柳花脸呢?” 山羊胡愣住,不到两息,刀刃又毫不犹豫地嵌进半寸。血流得更欢,好像把衣襟都被淌失了。 “我说我说!”山羊胡大惊失色,赶忙将同伴卖了个彻底:“在美仙楼!他在美仙楼!!” 美仙楼,听起来就是莺莺燕燕云集之地,而果然沃檀找过去时,发现是间妓\馆。 男装扮相在,进妓馆倒也不难。 把一大一小都扔给涂玉玉后,沃檀负手于背,大摇大摆地,进了那美仙楼。 待捉得那个拐她的王八蛋,她定要千刀万剐了他!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36章 二合一 太纵着那女杀手了 郎来郎去, 妾笑妾俏。 到处都是芙蓉帷帐,活色生香。一个不留神,便要被帕子扫到脸上, 或被浓重的头油味儿熏到打喷嚏。 在杯盏相接, 调/笑声声之中,沃檀扮作个惯常出入风月之地的熟客佬,在姑娘迎入怀时轻巧地应付推开, 说是来找朋友。 她双手负背, 神气活现, 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寻着记忆中的那张恶脸。 这楼的正中聚了一洄水, 上空倒吊着一圈水盏, 晶石为坠, 颗颗都吸了灯烛的光。 水盏旁边,则坐着寻欢的客人与招待的姑娘,场景好不热闹。 楼下转了一圈不见,沃檀踩着步阶正待向上走时, 余光忽然瞥见个穿锦袍的瘦弱身影, 竟有几分像那病秧子王爷! 她立定步子想看个仔细, 可那人一直背对, 且身旁围了好几个喂酒撒娇的姑娘, 晃来晃去看不清楚。 沃檀如地痞似的, 拿舌头拱了拱脸颊。 恰好有楼里的小厮端着酒菜从旁边经过,她顺手在里头捻起粒花生米, 手腕一转, 便弹了出去。 “唉哟!” 那人后脑勺被精准击中,捂着头便转身过来,猴子一样张目四顾:“哪个龟儿子敢打大爷?” 黄脸蒜鼻, 不是病秧子。 沃檀嘬干净指头上一点油盐味儿,这才负起了手,大剌剌上楼去。 这美仙楼虽然拢共也就三层,但有两个回字廊,房室一间挨一间,建得有些复杂。 既是找人,耳朵眼睛自然比平时要更灵敏。在上到二楼,经过门头最大的一处雅间时,里头传出的熟悉声音,让沃檀驻足片刻。 “就这些货色,也敢推给小爷?” 这道声音字句都咬得尖酸,一声比一声挑剔,充满了趾高气扬的不满。 沃檀装作掸衣摆,透过窗缝朝里看了一眼。 果然,又是那苏弘阳。 此刻在那苏弘阳旁边的,应当是这美仙楼的龟公鸨母。 二人正点头哈腰地赔着小心:“爷,这已经是咱们楼里身段儿样貌最好的几位姑娘了,这,这我们小地方实在再寻不着姿容更上佳的,不如爷您将就将就,将就将就……” 苏弘阳没骨头似地靠在隐囊上,散漫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指了两个穿着最为暴露的:“就她们吧。” 龟公鸨母眼见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嘱咐那俩姑娘好生伺候着,便 分卷阅读91 带着其它的姑娘离开了雅间。 苏弘阳左搂右抱,姿态狂妄又放诞。明明是个高门公子,却看着有些小人得志的派头。 沃檀扽完衣角正打算转身离开时,见着个绿衫小厮蹬蹬蹬上了楼。 只看一眼沃檀便认出,那是苏弘阳的近侍。且他袖管笼起,好像揣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作祟,加上打心眼里觉得苏弘阳是个不憋好屁的人,沃檀便向前溜达几步,待那小厮进了房之后,又佯作自然地走了回去。 离窗牖仅两步之遥时,沃檀恰好捕捉了里头提到六幺门三个字。 而接在纸张揉皱的声音之后的,便是苏弘阳的冷嗤:“怪不得秦元德那两个近侍古古怪怪,原来是俩臭娘们!” 被骂到头上,沃檀险些冲进去给他一顿胖揍。 真晦气!这王八犊子,怕不是从东宫那头得知了她们的真实身份。 正事要紧,沃檀抽离身子,继续去寻那柳花脸。 转来转去,瞥见外头露台的旮旯子处,有人挤在里密密私语。 定睛一看,见是这楼里的龟公和鸨母。 沃檀把耳朵厌在墙壁,便听鸨母不无慨叹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达官贵人,咱也不敢问。唉,要那容影姑娘在,这位爷指定被收服喽,说不定今儿给的打赏,那都够咱一个月的进项。” “容影姑娘?那可跟他差着辈呢!”龟公诧异不已。 鸨母却不以为然:“嗐,那样楚娃般的人物,就算上了年纪定也风韵尚存。半老徐娘最是勾人了,况那容影姑娘本就是个有手段的,定能伺候得这位公子哥服服帖帖。” “啊嚏——” 龟公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取笑道:“那你也是上了年纪,容影姑娘多少年前就嫁人了,怎么还会来楼子里接客?” “她不嫁才好呢,她当初要不嫁啊,才不至于被火活活烧死。”鸨母咂咂嘴:“啧,红颜薄命,怪可惜了儿的。算了算了,出去招呼客人吧,省得那帮小蹄子犯懒。” 闲话几句后,二人分道而行。 回廊拐角,龟公鼻子瘙痒,正站在原地酝酿喷嚏时,突闻得一道问:“龟公爷,跟你打听个人。” 喷嚏被活活吓回去,龟公鼻子犯酸眼冒泪花。他看了看眼前这穿窄袖的小郎君:“客倌要找人?谁?” “那人长张猪腰脸,鼻子被烧成了个花窟窿,听说来了你们楼里。” 这描述太过详细,特征也委实突出,龟公略作回想便记起来:“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客倌是他好友?” “他欠我银子。”沃檀理直气壮地捏了个来意。 这话一说,龟公立时面有难色。 沃檀笑得人畜无害:“你放心,我不是来闹事的,就是跟他对对数。不过呢……这人可不是什么诚信玩意儿,龟公爷啊,你可得小心他耍赖逃帐。” 果然这么一提醒,龟公便有些松动了。等收到沃檀趁机塞的碎银之后,龟公脚下已经开始有转向的意思,再看沃檀身形瘦小也不像能闹得起来的,便略作思索后,带着沃檀往楼下去了。 跟着熟路的人就是快,沃檀在这转得头脑发胀的楼里,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可哪知敲门无人开,更无人应声。 沃檀心知有些不对,一掌破开那拴住的门,见得里头窗户大开,房内已经空了不说,伺候的姑娘也趴在案上人事不醒。 龟公大惊失色。 沃檀刚才也就信口一诌,哪知道人真就不见了。 她磨着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床底横梁翻了个遍却也没见半个人影。 “我迟些去县衙报案,要想早点抓到他,要回酒水钱,龟公爷最好也跑一趟。这样咱们两桩事并在一起,县衙肯定会重视不少。” 撂完这句话后,沃檀出了美仙楼。 夕阳之下,差点被拐卖的小姑娘手里举着根糖葫芦,而涂玉玉则坐在石墩子上欣慰地盯着,看起来像个带着小伢儿的贤父。 见沃檀出现,那小姑娘嘬着糖葫芦,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沃檀一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你什么眼神啊?男女不分?” 大抵她口气有些冲,那小姑娘往涂玉玉背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她。 涂玉玉简直老母亲护崽似地往前一挡,还嗔了眼沃檀:“别这么凶嘛,看给孩子吓得。” 安抚了那小姑娘后,涂玉玉招了招沃檀,低声跟她耳语几句。 沃檀消化了下,伸着脖子去看那小姑娘:“你是说,她是苗族圣女?” “可不是?咱们可捡到宝了。”涂玉玉眼神发亮,暗搓搓喜道:“苗族圣女啊!族长都要听她差遣,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沃檀凑过去问那小圣女:“你叫什么名字?” “蒙蛮儿。” “蒙?”这个姓氏太过生僻,沃檀偏头想了一阵:“你家住哪里?” 涂玉玉抢话道:“我问过了,她是五华寨 分卷阅读92 的人,被这附近的族人请来这里参加什么祭典。眼下把个圣女给弄丢,那帮人应该急得魂儿都没了。” 沃檀将信将疑地,盯着那小圣女看了好一会儿。小姑娘八成以为瞧上她手里的糖葫芦了,便伸出手,把糖葫芦递到沃檀眼前。 沃檀心道自己不至于跟个孩子抢吃的,但还是没能咽住口水,斜着身子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咬没了。 她嚼着糖葫芦,脸颊鼓得松鼠腮似的:“知道了,送去县衙吧。” “那个拐子怎么办?” “一起啊。” “啊?就这么处理了?”涂玉玉搔了搔头:“我以为你要杀了他。” 沃檀看眼被敲了瘫穴的山羊胡,没说话。 涂玉玉脑子里比旁人多根没用的筋,笑眯眯地夸起沃檀来:“小檀檀,我还以为你是跟他有旧仇,原来只是路见不平!你真是太良善了!” “……”沃檀心不在焉,没过多理会这狗腿子。 这山羊胡不是当年拐她的人,充其量算同伙而已。骗她那个,就是刚才没找着的柳花脸。 一想到此人,沃檀指甲都要生生掰断。 三岁那年,柳花脸趁着阿兄不在,故意来接近她。 给了吃食不止,柳花脸还骗她说她阿娘没死,在京城。又说阿娘特地派他去接兄妹二人,说她和阿兄去了再不会挨饿,都会有好日子过。 她那时又蠢又饿,竟然信了柳花脸的鬼话,乖乖跟着走了。后来要不是阿兄拼半条命带着她逃了出来,恐怕现在她还在那府里当烧火丫头。 …… 日头高照之下,几人往县衙走去。 涂玉玉牵着那苗族小圣女,沃檀则拽着那山羊胡,要多粗鲁有多粗鲁。 山羊胡已经被沃檀毒哑了,好教他说不出他们的相貌来。 等到了县衙,沃檀跟涂玉玉不方便进去,就把小圣女和那山羊胡给两里外一扔。 嘱咐过小圣女后,沃檀正要拍拍屁股走人,手却被牵住:“姐姐,这个给你。” 是那小圣女解下的额饰,银闪闪的银螭包绕,中心一粒朱红的石子。 小圣女仰着脸看她:“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嘿嘿,圣女妹妹,我有吗?”涂玉玉齁不要脸地挤了进来,他苍蝇一样搓了搓手心:“我刚刚带你躲荫,给你擦手擦脸,还帮你买糖葫芦呢!” 从腰间的小香囊里掏出一只小圆盒,那小圣女奶声奶气道:“养蛊的时候喂点这个,成蛊的时日可以缩短三年,蛊虫也能存活更久。” 涂玉玉震惊之余,又忙不迭接过:“圣女不愧是圣女!居然看得出来我的底细!我……” 虚头巴脑的一阵夸中,沃檀小踹了他一脚:“走了,还要去买东西。” 终于揪走了涂玉玉,沃檀往街市小逛半圈后,便往驿站回。 在涂玉玉神神叨叨,让她别跟田枝那母夜叉似的,学得凶气逼人的嘀咕中,二人回到了驿站。 涂玉玉去找严八堵嘴,沃檀则率直去了景昭所在的院落。 岂料到了那院落时,却见在月门外头守着的,竟然是田枝。 “怎么是你?” 田枝睨来一眼:“秦都帅在里头替人申冤呢,说是什么山匪的事,真是闲出屁来了,这么仗义。” 道是今日驿馆有个老仆,借送水的机会向秦元德喊冤,而一通问话下来后才知道,原来是他错将秦元德认作九王爷。 秦元德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听过那老仆所申之冤后,便亲自带了到这院落之中来。而此刻,里头当是正在澄诉冤屈。 沃檀本来也不乐意进去,恰好韦靖从里头出来了,便把手里的纸包给韦靖一扔。 打从知道病秧子真实身份的那日,沃檀就知道这姓韦的护卫看不惯自己,口口声声要捉她,心里怕是恨不得给她劈成八瓣儿。 至于为什么看不惯,左不过就是嫌她摸过他们王爷的身子,亲过他们王爷的嘴儿,消受过他们王爷的娇/躯。 沃檀素来是不服气的性子,是以每回见到韦靖一幅被人睡了媳妇似的,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就想大声对呛。 噫,这算什么?滑腿掐腰,她什么没干过?她还扒过他们王爷衣服,脱过他们王爷裤子,看过他们王爷的口口哩!!! 沃檀心里骂得正欢,东西递过去之后,却冷不丁听到韦靖说了声:“辛苦了。” 这仨字炸到耳边,沃檀心里一崴,脚步顿住。 她纳闷地看了过去,却见韦靖望来的眼神之中竟然夹杂着几许怜悯,像在看一个娘老子刚过世的稚龄孤儿。 想来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事更古怪了。 在韦靖佛陀一般的目光之中,沃檀起了浑身鸡皮。 奉送个白眼之后,她转身走了。 而便在此时,景昭的院落之中,被秦元德所救下的驿馆老仆,正说着自己的往事。 “那群山匪缺个识文断字的,得替他们 分卷阅读93 分分赃算算帐。说起来,老奴我那时候也是个浑的,乡试落第后,本想去那荒郊找颗树吊死的,哪知道正好遇见他们在分赃……” 一群大字不识的白丁,连数都算不清楚。彼时正为了点儿皮料怎么分而吵得乌眉灶眼,见他一个巾帽长衫的书生,便率性捉去贼窝,强行成了那里头的一员。 那老仆老泪纵横,甚至竖指发誓道:“老奴从来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还帮他们抢来的一个姑娘逃跑过,只那姑娘当时饿得没了力气,没跑出多远就被捉回来了。为了这事,老奴还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 秦元德义愤填膺地在旁补充:“这县官未免太过武断,查也不查便给人扣了罪名。几十年监刑满了,又拘在这驿馆里头充作奴仆,委实儿戏!” “吱嘎——” 凳子离地的声音响起,是过于激愤的秦元德“腾”地站起身:“王爷!这等冤屈在前,必要严惩那糊涂县官,还人清白才是!” 景昭笑了笑:“秦都帅莫急,倘使这位老丈当真无辜,本王自会为他作主。” 这话后他思忖了片刻:“敢问老丈,适才你所说曾帮过一位姑娘,不知那人可还在?” 那老仆愕然了下。 景昭温声解释:“若得此人作证,本王为你脱这罪名,也就不必等那许多案卷翻查了。” “这……” 那老仆低头回想了下:“那匪头子当时掳了那姑娘,本是打算要留下来做媳妇的。后来因为觊觎的人着实太多,甚至寨子里常有为了那姑娘打架的,匪头子瞧着不是回事儿,心里合计了下,便干脆把那姑娘卖到青楼去了。” “青楼?”秦元德皱了皱眉:“可知是哪家青楼?” “好似……是美仙楼。” 老仆这话后,景昭便吟思着接了话:“既知地方,将人寻来便好了。虽说寻人不难,但这事若换了旁人去办,就怕会泄漏……”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若介入,便与翻案无疑,而若这堂案子真是县衙错判,那县衙之人若有所觉,必然会处理人证。眼下最好的法子,当然就是悄没声地,将那青楼女子给寻回来。 可景昭这话若要挑错,便是他身旁最不缺侍卫,随便找谁去都成,但既他说这话,便倒是无心派遣自己身边侍卫去找人了。 再看另一厢,秦元德为人伸冤的义气正在劲头上,又哪里嗅得出这当中的古怪。 便见这房中才默了几瞬,秦元德凛然出声:“我去一趟就好了,这有何难?” …… 秦元德走后,那老仆也被韦靖带着往外走。 知晓自己即将能沉冤昭雪,恢复自由之身,老仆脚步轻快起来,心里自然也是感恩戴德的。 走之前,老仆还长长地向景昭作了几个揖,以求感谢。 说起来,今日他这小老儿配合着做了出戏,遵这位王爷的意思,故意去找了那位秦大人,又把那位秦大人引来这院里,当面说了陈年往事。 可如今眼下瞧着,这位王爷竟是要引那位姓秦的大人去美仙楼,也就是去找那位容影姑娘的下落,但…… 似是知晓这老仆心里的不解,韦靖适时出声提醒:“老人家,今日之事你切要保守秘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老仆壮着胆子问出心中迷惑:“这位大人,王爷让那位姓秦的公子去美仙楼,去寻那位容影姑娘。可据我小老儿所知,那容影姑娘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王爷是何用意?” 韦靖自然不会答这话,他压低嗓音:“不该问的,您就莫要瞎问了。总之我们王爷会助您脱身,您且安心等着就是。” 这里头的告诫不能再明显,老仆当即噤了声,喏喏不敢再问。 送走这位老人家后,韦靖回到房中。 他抱着沃檀给的纸袋,再往秦元德院落的方向看了看:“王爷是想引秦都帅发现些线索,再帮助那女杀、那沃檀姑娘认回秦府?” 景昭摇摇头:“是否要回秦府是檀儿兄妹的自由,本王不欲多作干涉。只往昔那作恶之人,本王却不想姑息。纵是陈年往事,那个中孽力,也该有所回转了。” 韦靖知道自家王爷这话里的意思,并深以为然。 按他们的调查,美仙楼当初的那位花魁“容影姑娘”,便是当今的陈夫人。 素来有言可怜之人,则必有可恨之处。 那陈夫人当初被山匪给掳走,又被卖入青楼。虽说际遇苦楚,但什么样的际遇,也不是她能行那些恶事的原因。 为回邺京,不惜买凶纵火,意图轼夫食子…… 有道是最毒妇人心,经过这桩事后,韦靖总算是知晓了一个女子的心,甚至是已为人母的心,能狠毒成什么模样。 边在心中咋舌,韦靖边将那怀抱大的纸包放去桌上:“王爷,这是她给您捎的吃食。” 景昭眼中含笑,一层层掀开。 见了里头的东西,韦靖差点被口水呛着:“王爷,她是不是故意的?这, 分卷阅读94 这叫您怎么吃!” 猪油饼块、白雪糍耙、八宝黏糕、豆沙酒糟…… 只只件件,几乎全是糯米点心,扒拉来去唯有一样吃食与糯米无关,便是个圆滚滚的白馒头了。 韦靖瞠了瞠目:“王爷还是别吃了,晚些指定又要闹肠胃。那姑娘可真是个诡拐的,拿了您的银子又不给您捎好吃的,真会埋汰人!” “怎会?”景昭仿佛洞见姑娘家那别别扭扭的心思,眼里噙一汪温柔笑意。他从容捻起那馒头:“那些是给你们带的,这一份,才是要给本王的。” 眼睁睁看着他们养尊处优,脾胃精贵的王爷,竟然真跟乡野汉子似的一口口撕起那大白馒头,韦靖一时牙都酸了。 怔忡之中,韦靖想起曾有人说过,他家王爷之姿容举止足以媲美云中仙人。可如今这云中仙人却无比享受地食起大锅馒头,真真让人无比掩目,无比掩目。 说起来,他们王爷是否过于自恋了些?又是否,也太纵着那女杀手了…… 第37章 圣诞惊喜加更! 他脸好滑 回了院落之后, 田枝听沃檀说了苏弘阳的事。 她的反应跟沃檀一样:“咱们的身份八成就是东宫泄漏的。东宫真不拿咱们的命当命,还好那苏弘阳是头草包,不用怕他。” 扬扬眉, 田枝又对里头的秦元德竖了个大拇指, 庆幸道:“得亏咱们当时是被安排给这秦元德带,你是没看他今儿那幅仗义模样,啧啧, 可男人了。当初咱要是被派去跟苏国公府的那头色蠢驴, 就怕没现在这么松快。” 说是这么说, 但沃檀觉得太子虽然色, 但不至于蠢到分不清谁更靠谱。 就苏世子那股横劲儿, 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已过了交值的时辰, 田枝却还不愿走。既是说到苏国公府,她眼珠轻转,故意道:“说起来那位苏姑娘啊,可是个令人交口称赞的, 但九王爷连那样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都瞧不上, 莫非……王爷心有所属?” 沃檀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哦哟……”田枝拉着耐人寻味的长音, 故意凑到沃檀身边扇了扇:“这话里怎么好似酸出了包浆?我闻着, 这味儿还有点冲呢?” 婉婉转转的促狭泼到耳朵里头, 沃檀盯着田枝妖娆的身段, 没好气地提醒道:“有这功夫,你不如想想怎么提防苏弘阳, 小心别被他找上麻烦!” 田枝撩了撩头发:“嘁!他还有本事动姑奶奶不成?” 民间谚语诸多, 琅琅上口的,除开夜路走多了容易碰到鬼外,再就是不听好人言, 吃亏在眼前了。 当日入夜后,秦元德说自己要去个地方不方便让沃檀跟着,只让她好生守着院落,要有人来问,说他睡下了就成。 乌七麻黑的,能不跟着他折腾,沃檀自然乐得清闲。 看了看秦元德的装扮,沃檀随口问了句:“要去逛窑子?” 秦元德脸色一红:“没有的事,休要乱猜!” 沃檀扭着脖子打了个呵欠,浑不在意。 穿得这样富贵,连银袋子都故意换了个扣儿,一看就是头回逛窑子无甚经验,想扮有钱人的初哥儿。 秦元德走后,沃檀倚在月门打起了瞌睡。 正徐徐进入浅眠之时,涂玉玉惊慌失措地跑来,说是田枝被苏弘阳的人给捉住了。 瞌睡霎时飞了个精光,沃檀猛起打起冷噤:“怎么回事?她在哪里?” 涂玉玉说了个地方,见沃檀把起剑便要往那冲,连忙拉住她:“哎哟不成啊!咱们要是出面,被那苏世子给逮着,就怕他会倒咬一口!” 沃檀有所感,回身警惕道:“那你什么意思?” 涂玉玉掖着腿,扭扭捏捏地看了看沃檀,吞吞吐吐道:“可能,可能只得去麻烦王爷了……” 六幺门人虽不说彼此关系有多铁,但结伴执行一样任务时,若同伴出了事,另外的人多数也不得幸免。 一安俱安,一危,俱险。 好死不死的是,这关键时刻秦元德又不在,所以涂玉玉的提议,还真就是这当急的眼下最合适的法子。 是以略作踌躇后,沃檀去了景昭的院落。 听过沃檀说的话,景昭表现得有些纳罕,不解地问了句:“可是秦都帅不愿施以援手?” 沃檀掐了掐手心。 她不太确定秦元德私离驿馆这事会否触及什么规矩,便囫囵找了个理由:“都帅病了,病得起不来床,不便惊扰他。” 昨儿还好好的人说病就病,还一病不起,理由委实有些牵强。 见景昭未有反应,沃檀有些着急:“不愿帮算了!” 这暴躁性子。 景昭伸臂扯住她,一径叹气:“莫急,我何时说过不愿帮?” …… 亥时,驿站偏院。 一抹身影走近床榻,看着 分卷阅读95 被绑了个结结实实的田枝,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早就听说六幺门中有个堂口的姑娘特意被□□过,精通狐媚之术,于床\\事之上最为销魂。你这身段倒是不错,就是不知本事如何了。” 带着无边淫邪的话语落到耳中,田枝气得脸和脖子通红,奈何嘴被堵得严实,只能发出些愤怒的喉音来。 这般毫无攻击性,苏弘阳自是丁点不怕。 他坐去榻上,掐着田枝的下巴笑眯眯地威胁道:“今日给你机会伺候本世子,可算你祖上积了大德,一会儿若敢撕咬本世子,可小心你这条贱命!” 负责捉田枝的暗卫心知立了功,便趁机卖乖道:“世子爷,其实另一个瞧着水水灵灵的,应当滋味也不错。可不巧她正守着那秦都帅,不然小的一起弄来,让世子爷坐享齐人之福。” 这么话一听,苏弘阳倒是记起沃檀的容貌来了。 他闭起眼来,在脑中勾勒了下沃檀的女装模样,沉吟道:“不着急,等本世子玩完这个,再想法子把那个也给收了。” …… 彼时这院落之外,景昭正问沃檀:“檀儿想如何?取他性命,还是重伤他一回?” 见沃檀阴着张脸,涂玉玉生怕她真让杀了苏弘阳,连忙扯了扯她衣角:“冷静啊冷静,千万不能冲动。这苏弘阳到底是国公府世子,是东宫太子的表弟,他要真没命了,门主肯定要治咱们罪的!” “我想废他一只手。”沃檀握紧手里的剑:“我们江湖女子虽然不是多在乎贞洁,但像今天这样的羞辱,如果不是碍着东宫,我肯定下半身都给他废了!让他再欺负人!” 景昭感觉哪里嗖嗖一凉,掩着袖子收了咳嗽后,便回身唤人:“万里,去罢。” 万里得令,拎着只扎了口袋的麻绳过去,再打了眼涂玉玉:“一会儿我这袋子里东西放出去,你自己蒙起头救人,要快些。” “啊?好好好,没问题!”涂玉玉点头如捣蒜。 在数人疑惑的目光之中,万里飞身掠上那院落的屋顶。 便见他揭开两片瓦,又抬手在那麻袋底部磕了两下,接着一把掀开麻袋,把里头一只木笼子似的东西尽数沿着那空心屋顶罩了进去。 这时沃檀才发现,他竟然是朝里面放了一窝马蜂!! 一窝啊!不是一只! 嗡嗡嗡嗡的鸣响声在那屋中惊起,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毫无防备的狼嚎鬼叫。 便在这混乱之中,涂玉玉把外袍往头上一裹,着急忙慌地冲进那充满鸡猫子鬼叫的房室之中,把田枝给弄了出来。 听着里头苏弘阳的惨叫声,沃檀忍不住看了看景昭:“听说马蜂蜇人是会蜇死的,这趟出来他可算是跟着你一起的,他要死了,你得负责吧?” 景昭舒眉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沃檀睁着双清凌凌的眼珠子多看了他两眼,须臾眼睫煽了煽:“好吧,那今晚的事先谢了。” 她转身便走,才迈脚两步,却有微弱的一记闷哼钻入耳朵里。 回头去看,见是景昭微微躬着身子,眉心也蹙成了一团。 万里在收拾后场,沃檀四目顾望,却再不见有人跟着他。 眼见景昭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之中,一只手扶住旁边的墙垣,沃檀只能上前询问:“怎么了?” “有些不适。”景昭说话有些费力,不过短短几息功夫,他额头都沁了层薄汗。 见他捂着的部位,沃檀凝了凝神:“难道肠胃不适?” 提起肠胃,自然也就想起了别的什么。 沃檀心里一沉:“你不会吃了那些糯米烙的饼子吧?” “既是檀儿买的,我岂能不吃?”景昭有气无力,鼻息昏沉。 沃檀投去惊讶的一瞥:“你全给吃了?” 景昭没再答话,身子越发躬得像熟虾,软软地往下滑。 沃檀两步上前撑起他,也就被顺势倚在了肩头。 这人活像被什么香料腌入肌理,连头发丝都带着股清香味儿。 沃檀控制住想吸景昭头发的冲动,嫌弃地搡了他一把:“肠胃不好,活该,谁叫你吃软饭!” 也不晓得是不是回王府以后养胖了些,这回沃檀搀得格外吃力,时不时还要推开他耷拉过来的脑袋,以示男女有别。 左支右绌中,沃檀终于扶着景昭到了院落。 把人往榻上一推后,她坐在旁边呼呼喘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沉!” 气顺些后,沃檀倒了杯水仰头喝尽。 杯子一放,屋里陷入阗寂,只闻烛火哔啵。 沃檀转身,见景昭有力无力地倒在床头,唇色浅浅淡淡的一点血色,让人很想咬上两口。 多数人在病中颜色都有损,可他每到发病的时候,脸上那几分病态的红潮反而为容相多添了些清媚感。 这额间要是再贴上一枚花钿,哪个见了不腿软? “檀儿……”是景昭 分卷阅读96 幽幽望来。 被他这么一唤,沃檀的心像被掼到地上。 理智归位,她抬手打断道:“少做梦,我能把你撂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替你、” “以前哪样?”景昭笑意微弱,却还有心思与她掰扯:“我才替你救下回门,你这便不理会我了么?” 嗬?这是跟她算起帐了还! 沃檀故意冷笑了下,满脸阴气地看着他:“你还敢让我碰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自然怕,所以不用做什么,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景昭眼中一团和气,心间压着牵缠与盘曲。 于男女之事上有那么一说,道是情投却不一定意合,然而他眼前这位,恐怕连情意都撕扯不清。 他们之间的阻碍肉眼可见,但于他来说最为关键的,还是她那颗蒙了无穷恼意的心。 他的姑娘啊,开心起来干净无邪,生起气来一条直筋。以前满当当都是一腔玩闹心性,眼下,又一门心思想杀了他。 理行不通,意表不灵,只能寸寸试探,只能慢慢去引了。 待她几时不再一心想拿他的命,总能意识到些什么,总能帮她将心里的芽尖儿给拔高些,高到她看得懂看得清,再不跟自己较劲。 沃檀当然不知道景昭那七窍莲藕心,听他厚颜让自己留下来陪说说话,她还没好气地咂咂嘴,心道哪有功夫陪他磕牙撩嘴? 可她余光往外瞥了瞥,见这院落四下寂寂,登时便响起一句话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十个字金砖那般砸到头上,沃檀目光豁然一亮,心下马上便有了新的计较。 她变脸比变天还快,拉了个凳子便坐去榻前,手肘支在腿上,腿还故意抖着,又是一幅二流子的痞样。 “说吧,想聊什么?” 见她这样吊儿郎当地“促膝长谈”,景昭轻挽两下嘴角:“聊聊你在六幺门的事,或者,我来说一说我所知道的六幺门?” 沃檀之所以扮出这幅混不吝的模样,便是本以为景归要与她“叙旧”。 在沃檀的盘算里,他要再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话,她便抖着腿一声一句地怼回去,教他知晓自己只是拿他当玩\\物,别总妄想拿那口灿莲花的本事惑她心志。却怎料他一开口便是这样正儿八经,且颇为敏感的话。 与景昭对视片刻后,沃檀扬了扬眉梢,仍是装大爷:“你说,我听着。” 不用装,景昭也是幅恹恹的模样。他索性调整了下隐囊,好让自己倚得舒服些。 这事做罢,他才缓缓出声道:“六幺门共分四处堂口,分明是日升与月沉,天番与地阳。” 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但凡是对六幺门稍有了解的,便能知晓。 沃檀抬了抬下巴:“还有呢?” 景昭眉眼微舒:“天番堂,亦便是你阿兄的那个堂口,负责门中一应情报的搜罗与归置。地阳堂,应是你那位叫田枝的同伴所属之地。这地阳堂人不仅负责刺杀,也负责培养身怀魅术之人,并送去各大府邸。恐怕邺京城中近半的官员后院,都有地阳堂的人?” 这话已有探底之意,沃檀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我不晓得,你问我也没用。” “檀儿,我没有问你。闲聊几句罢了,无需回答是与不是。”景昭轻声解释。 收着眼睫咳嗽两下,景昭继续道:“再有你所属的月沉堂,负责制毒下毒与验毒。对了,还有个至为神秘的日升堂,恐怕就算是被当作门主接班人的你阿兄,对这个日升堂也不一定知道更多?” 日升堂?沃檀搓了搓手指头,这个堂口她与门中都一直以为空置,名字取来凑数的。毕竟天番地阳,日升月沉,听起来也无比对称。 她看向景昭,见他眼瞳失焦,已经有眼皮打架的状态,便放沉了声音问:“怎么?你要跟我编一编这个堂口的事?” 景昭抬了抬嘴角,看着勉强得很,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不了少:“檀儿可知,六幺门当初因何追杀我?” 沃檀摒气静息,只待看他几时昏沉,便没有急着接茬。 景昭语速慢了些:“江湖门派,少不得要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以赚取报酬。而六幺门最大的银钱来源,是为邻国造不死之士,用以战场攻击。” 沃檀眉头一跳,倒想起当中的事来。 所谓不死之身,便是无知无觉,任由刀砍箭射甚至肢体残缺,都不会停止进攻。 邻国曾靠那一批又一批的死士,重挫大邱国的边军,也屠戮了好几座边城。 原来,这竟跟她们门派有关? 正有些失神时,又听景昭道:“造那死士的路子,是被我派人捣毁的。” 浓浓的倦怠声,却意外有循循善引的感觉,让沃檀跟着动了回脑筋。 他毁了她们六幺门生财的道,门派自然要追着他刺杀,而六幺门之所以投靠陈府…… 那陈宝筝的爹是吏部高官,听说吏部在六部里油水最厚,也是最容易贪墨的地方 分卷阅读97 ,他手头肯定不短银子,搭上东宫后就更不用说了。 内室更静,针息可闻。 景昭脸白如纸,眉间若蹙,应该是逐渐开始陷入神思混沌之中。 沃檀连眼睫毛都不颤一样,慢慢等他脑袋耷下,彻底歪在了隐囊之上。 迷药,起效了。 现在除非将他扒个精光,不然应该醒不过神来,更没有力气与她还手。 趁他病要他命,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沃檀目光浮动,手指游走到景昭的前胸处,感受着他起伏的肌理与心跳。 此时动手,这厮必死无疑。 缓缓摸出腰后的匕首,沃檀对准景昭的胸口,将手高高抬起之际,陡然听得一声幽幽的唤:“檀儿姑娘。” 这声音吓得沃檀身子一歪,差点没扑到景昭身上。 她警惕地仰起头,在横梁之上,发现了乌渔的身影。 乌渔纵身跃下,神色严肃地提醒道:“现在可不是寻私仇的好时机。他要这个时候死了,那位至关重要的小郎君咱们救不回来不说,还有地图跟钥匙怕是再找不见,此行便白白跟来了。” 沃檀眨眨眼,再眨眨眼。 对视片刻后,她收起刀子,转手在景昭脸上捏了两把:“占占这小白脸王爷的便宜罢了,哪来的私仇?谁说我要杀他?我是那么分不清形势的人么?” 乌渔:“……”长了一颗牛胆,你不是么? 正腹诽时,听得沃檀一句热情招呼:“他脸好滑,你要不要摸两把,过过瘾?” 乌渔差点没被逆流的口水呛住:“呵呵,不用客气,你摸吧,你自己摸个过瘾吧。”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神出鬼没?”沃檀睃着乌渔,为了持续显示自己的好色,说话间还熟门熟路地往景昭衣襟探去。 乌渔实在没眼看,只能别开目光,装作东盼西顾:“我刚来不久,一直在找钥匙和地图的下落。” “找到了?” “还没有,但我发现他们扣了个人。” 占便宜的手在溜滑的胸膛之上顿住,沃檀头个反应,便是卢长宁也跟来了。 她正色起来:“在哪里?” 乌渔答道:“就在这驿站后的一处院子,不过有卫从看着,不一定好进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沃檀从榻上站起来,脚下跃跃:“走,咱们去探一探?” 她说走就要走,但乌渔却看了看榻上的景昭,欲言又止。 脸上两道浅浅的掐痕,衣衫凌乱不整,怎么看,怎么像被采\\花\\贼\\蹂\\躏过的良家男子。 第38章 王爷的乐趣 含当年事,有檀儿的爹…… 委实看不过眼, 乌渔闭着眼帮景昭掩好衣襟,这才跟上沃檀的脚步,往外走了。 片刻之后, 二人离开驿站, 到了乌渔所说的小院。 且如乌渔所说,这院里确实有人把守,且还不是一般的多。 沃檀心里暗忖, 怪不得病秧子身边和院里都没什么人, 原来都被调来了这里。 这样一看, 里头是卢小郎君的可能性, 也就大了许多。 她和乌渔绕着四周看了一圈, 发现这小院围得不好入手, 而再看了眼天时,秦元德差不多该回来了。 二人嘀咕半天,也就想到个明儿再来探一回的法子。又因为生怕待久了被发现,不多时后, 便分道扬镳了。 沃檀点踩得刚好, 才回到院子前, 还没来得及去看田枝, 就见秦元德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从他身上的脂粉味不难闻出, 是真去了趟妓院, 可那张脸却凝重得跟刚上坟回来似的。 “秦都帅这是没尽兴?”沃檀好意问了句。 秦元德被她问得脸越发黑,加大步子便进了院内, 连苏弘阳那头的喧喧攘攘都没理会。 第二天大早, 苏弘阳的伤情便传了出来。 他被破了窝的马蜂给蜇至重伤,脑袋肿成硕大猪头不说,浑身都被裹药的麻带给包成了棕子。 请的大夫看过, 说是伤需要慢慢调理,没一个月是好不了的。 这么一来,也就意味着苏弘阳是跟不了船了。 他伤是喜,跟不了船,也是喜。 沃檀粗略观察了下,驿站好些人幸灾乐祸。毕竟有苏弘阳这么号讨厌人物在,除了那病秧子王爷外,恐怕没谁不提心吊胆,心怕招惹了他。 听到这消息时,田枝额头上正搭着巾子,躺在房间里对苏弘阳泼口大骂,说有机会一定要摘了他的卵\\蛋,给他找十八个壮汉消受一番! 虽然田枝彪悍,没有像寻常姑娘那样吓得终日惶惶,甚至留下什么阴影病根来,但经了那么一出,躺着缓缓神是要的。 于是这日她告了个病假,一直跟着秦元德的,就变成了沃檀。 晌午时分,景昭来了。 分卷阅读98 彼时的沃檀,正因为熬了一夜的鹰而无比犯困。她靠在月门之外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朦朦胧胧间被人叫醒。 抬起眼皮子一看,眨眼清醒了些。 她规规矩矩地请安:“见过王爷。您来找我们都帅?” 景昭见她眼下黛影重重,心中很难不挂念:“可是一夜未眠?” 沃檀低头不语,等他进去后,跟同样守在门口的韦靖大眼瞪小眼。 韦靖又露出那幅菩萨似的复杂神色,还递了个东西给她:“要不要吃?” 沃檀探了一眼:“不用了,我不嚼树皮。” “什么树皮?这是槟榔!提神的。”韦靖眼睛瞠直。 沃檀再屈尊瞄了一眼,见那东西半个手指头大小,表面老皱,可不就像烤过的树皮么? 她捻起来,耸耸鼻尖嗅了两下:“我劝你少吃,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说不定烂嘴。” 韦靖只当自己好心被做驴肝肺,也不惦记抢回那颗槟榔了,抱着臂离沃檀站远了些。 沃檀本也不愿搭理他,继续倚着月门想打瞌睡,但没过多久,景昭与秦元德就一起出来了。 也不知这俩人聊了些什么,竟然说要去一趟邻县。 应该是为了什么机密要事,怕给别人知道行踪,还得偷偷去。 这个偷摸的意思,便是不用侍卫在后头跟着,一律溜出驿站去雇马车坐。 得益于这么场突如其来的外出,沃檀窝在马车里头,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 再睁眼醒来时,邻县到了。 这县城单名一个泰字,而那两位主儿特意跑来这泰县,是为了替驿站那个伸冤的老仆从找个什么人证。 沃檀觉得景昭跟秦元德真是闲出屁来了,居然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跑东跑西。 在马车里等了会儿后,韦靖来报,说是有个茶馆的掌柜在当地开铺子多年,对这泰县的事信口拈来,说不定能问出点线索。 于是不久后,一行人便去到了那茶馆。 茶馆掌柜年纪不小,说本就是泰县人,这馆子也是祖辈传下来的。 要了茶后,眼见这帮人装模作样喝两口便要开始打探事情,沃檀却又被递来的钱袋遣了桩差使。 景昭极有礼貌:“适才见外头一摊挡有降芸香卖,可否劳烦阁下替我跑一趟?” 沃檀指了指韦靖:“王……郎君不有侍人么?怎么不让他去?” “我需在此护郎君周全,不便离开。”韦靖接得极为顺溜。 不是头回被使唤,更不是头一遭被塞这么大包银子。病秧子真是掐准了她的三寸,出手就是让人难以拒绝的数目。 收下那沉甸甸的银袋子,沃檀往茶馆外走去。 便在她离开后不久,三言两语间,景昭便将话头转到了要打听的事情上。 问的,便是那美仙楼的容影姑娘。 而如秦元德在美仙楼所探,那容影姑娘离了美仙楼后,嫁给了这泰县一位文姓公子。 提起这事,茶馆掌柜侃侃而谈:“那文公子啊,原也是我们这县里一位风流俊俏哥儿,却对那容影姑娘一见付心,先是将她包了下来不给旁的客人碰,没多久,又起了给她赎身的心思。” 景昭拂了拂身旁的长凳:“老人家,您坐着说。” 掌柜道过谢,扶着茶桌子坐下后,又指了指西侧某个方向:“为了给那容影姑娘赎身,文公子退了原定的指腹亲事不止,还跟家里头决裂,且以正妻之礼待那容影,真真是将她看得比眼珠子都重。 按这掌柜所说,原本痞劲十足的公子哥,后来为了将养妻儿,在坊市开间书画铺子当了个小掌柜,镇日里跟人荐物赔笑,早前那点纨绔子弟的风流劲儿收敛了九成九。 赎身的事秦元德已有所闻,对这些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接下来这掌柜却悠悠叹道:“怪不得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秦元德赶忙追问。 老掌柜面带憾色地摇了摇头:“可惜他们养了觊觎主家钱财的恶奴,把那宅子一把大火烧成了灰,听说一家四口谁都没能活下来。啧啧,那容影娘子才刚出月子不久,也真是造孽。” 一番话说完,这处空气凝滞了下。 片刻后,秦元德眉头皱起:“死了?” “可不是?”掌柜也跟着他大惊小怪起来:“但说来也奇怪,按说那会儿该是开铺的时辰,文公子却罕见地没有起床。而且那把火势烧得极快,都没怎么听见里头的人呼救。怕是刚起火不久,就全都给闷死喽!” 听完后,秦元德的眉越发收得紧了。 而此时,久未出声的景昭问了一声:“敢问老丈,那容影姑娘生得什么模样?” 有年头的事了,掌柜很是回想了几息:“身形柳柳缟缟,好像生了双细长的春波眼,婉转又勾人。而且说话慢声细气,倒像个大家闺秀。” “不对,不对,”秦元德摇了摇 分卷阅读99 头,眉心紧锁:“此事……有些蹊跷。” “何处蹊跷?” 秦元德脑中混成乱麻,他手指扣住桌沿,试图理清头绪:“既是那容影姑娘已死,美仙楼中的龟公与老鸨怎会不知?可我去问时,他们却只提及此女被人赎身,嫁来了这泰县。” “是么?如此听来,确实有些不对。”景昭淡声附和,却也像极了敷衍。 秦元德就是再蠢,脑子里呼拉拉一通过场后,也发现了异常。 他缓缓抬起头,像要从景昭身上盯出个窟窿来:“看来,这事莫非与王爷脱不了干系?” 被如炬的目光攫住,景昭悠游不迫地浅啜一口茶水,这才再度看向那掌柜:“在下虽说不上擅绘,但于丹青之术上还是晓有通识。不知老丈可否口述一番,待我将那位容影姑娘的小相绘制一幅?” …… 比起隔壁的青安县,这泰县瞧着要萧条些。 但就是这样萧条的县城,居然有难见的降芸香卖,且沃檀在外头溜达一圈,还发现几味平时不易寻得的药材。用来制毒,也是一绝。 私银私用,花别人的钱不用心疼。是以沃檀财大气粗,下狠手采买了好些。 等她袖管塞得满当当地回到那茶馆时,却见自己走前还相处和煦的两位主,此刻将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好似马上要打架。 或说这个想马上打架的,只是秦元德罢了,因为病秧子王爷正慢条斯理地,系着一幅卷轴。 此刻秦元德咬牙望着,扣在桌上的指骨都泛起白,青筋更是像弦一样绷得紧紧的,好似下一个眨眼,便会挥拳揍过去。 沃檀挪着脚去韦靖身边:“这俩人疯了?” “……”韦靖语滞,神色复杂地望她一眼:“主子的事,我怎么知道?” 沃檀狐疑不已。 她不知这两人打算对峙多久,便将买来的东西放去景昭身前:“喏,你要的香。” 景昭颔首道过谢,却在系完那卷轴之后,冷不丁又问她道:“在下的银袋?” 银袋?沃檀惊疑不定:“什么?” 这回,景昭直接伸出手,打开皙白掌心:“劳烦将在下的银袋物归原主。” 话说得这样清,沃檀就是再想装傻也不能够了。 她心疼地咬着唇,将银袋掏出来后,悻悻地砸到景昭手上:“给给给,还给你!” 银袋本就沉,这么砸得手心都生疼。 收到银袋后,景昭打开数了数:“降芸香是竖了牌子的,卖价七两,而这里头,还缺了十三两。” “什么意思?”沃檀头皮一震。 景昭抬起眼皮,笑意如春:“意思,便是请补全里头的缺银。” 长久的对视,沃檀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气出两颗笑靥来,一字一顿问:“我以为替郎君跑腿,可以得酬劳?” 景昭笑得温文又大方:“若无足够银钱,改日再补也可。”他还看向韦靖:“这笔帐,记好了。” “属下记住了。”韦靖配合地答。 景昭将绑好的卷轴推向秦元德:“这画,秦都帅可揣好了,莫要外泄。” 沃檀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去望秦元德,见他握住那卷轴,魔怔了似的。 因为这么幅东西,回去的路上一行人分外诡异,沃檀连骂景昭都给忘了,使劲琢磨这俩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当日入夜之后,乌渔给沃檀递来个消息,说是昨儿关在后头小院里的人,被押去了景昭的院子里。 但让人气苦的是,黑天黑夜,那人又被只布袋给罩了个严实,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沃檀打起精神,开始想着怎么忽悠秦元德去一趟。 既然闹了别扭,要不,忽悠他过去直接打个架? 兜来转去,沃檀蛰身往里走。 彼时秦元德正对着白日里那幅卷轴出神,察觉沃檀的出现后,他“啪”地一下将那卷轴收起,防贼似的看她:“什么事?” 他收得快,沃檀只见到画上轮廓是个女人,便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滑开:“我不是欠王爷钱来着?打算过去还一下,请都帅允我稍离片刻。” 一提到景昭,秦元德嘴角拉平,立马成了个冷面煞神:“去吧。” “哦。”沃檀应下,转身正要走,却又被秦元德叫住。 秦元德卷起那画儿,起身道:“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寻他。” 嗐,连王爷都不叫了,看来这俩人结的梁子不小。 嘀咕犯着犯着,地方到了。 经由通报后,沃檀跟着秦元德走了进去。 一边走,她一边用余光四处巡睃,找着卢长宁的身影。 厅堂之中,果然有个人正被押着跪在地上。 可瞧身形……不太像是那卢小郎君? 秦元德步子迈得大又沉,不过一个分神,沃檀便离他远了几步,连忙小跑着跟上。 待走入厅堂,离得近了,那 分卷阅读100 人闻声回过头来,让沃檀猝然冻住。 猪腰脸,焦烂的鼻子被烧成个花窟窿,虽说满脸血污,但沃檀也立马认出,这竟然是没能在青楼抓住的那个柳花脸! 按说过了这么些年,沃檀今日又是个男子装扮,那柳花脸怎么都不会认得。 可奇怪的是,他一见着沃檀,便像见了死人翻生似的,两只眼睛瞠得老大,刹那间冷汗涔涔:“郎,郎君?” 沃檀反倒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柳花脸吓得上牙打下牙,浑身皮紧毛竖。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爬到沃檀跟前哀声求告:“郎君饶命!真不是我要杀你!是,是主母指使的!都是她指使的!” 看那柳花脸抖抖嗦嗦,嘴里净说些言颠语倒的怪话,沃檀心中有些搓火,便抬脚踹了他一下:“死拐子,还敢装疯卖傻,我打死你!” 一脚一脚,又踹又踢,那柳花脸流着眼泪嗷嗷叫个没停。 众人知道她生猛,但见她这般气咻咻的模样与举动,多少都有些被吓住了。 越打,沃檀的火气越簇簇簇往上跳,这下也便越来越狠。 景昭在上首看着,让她一口气打了个痛快,待见她作势欲拔剑,这才抬手示意。 万里虚咳了一声,上前护住那柳花脸:“这是王爷拘的犯人,别乱来。” “谁乱来了!这我仇家!”沃檀打红了脸,气塞喉头。 见她怒得浑身直哆嗦,景昭自是心疼不已。 他何尝不想立即取了这人的命,可这人留着仍有大用,便只能柔声安抚:“好了,先避一避罢,待审问完了再行定夺。” 虽心有不甘,但沃檀知道这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便磨了磨牙,捏着拳头出去了。 厅堂中无人再说话,只听见柳花脸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时痛呻。 静滞了会儿,景昭以拳抵唇轻咳几嗓,再掀起目光看向秦元德:“想必秦都帅来此,是为了那位容影姑娘?” “正是。”秦元德颔首:“末将还想问上一问,王爷这几日煞费苦心给末将设局,不知所求为何?” 景昭笑了笑,不曾接他这话,只道:“秦都帅既知那位容影姑娘真实身份,何妨先留下来与本王一道听听,看那位容影姑娘后来,又做了些什么?” 又是片刻沉寂。 秦元德神思乱撞,视线炯炯得来,像要透视人的心肝:“这与王爷什么相干?看来九王爷,这是盯上我们秦府了?” 景昭眉目沉静,指了个位置道:“都帅莫急,先问此人几个问题,你且听一听。” 于他这话后,便听“喀嚓”一声,是万里叉起那柳花脸的指关,生生掰折柳花脸的拇指,替他醒醒神。 “王爷现在问你的话,你最好照实答来。若敢搪塞,如有虚假,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柳花脸被捂住嘴,半点痛呼都发不出来,只得于暴汗之中拼命点头。 轻微的珠粒声响起,不知几时,景昭手中多了一串佛珠。他不疾不徐地盘弄着,慢声问:“适才,你为何那般惊慌?” 柳花脸强忍剧痛,挤着话道:“因为那位小郎君,生得极像,极像小人以前的主子。” “你以前的主子,是何人?” “文公子,便是,便是隔壁泰县的一位公子。” “可是几十年前,死于一场大火的文姓公子?” “对对,是他。” 动作停顿,景昭眸光平和,缓缓睇来:“听说文宅的火是恶仆蓄意烧纵,那通缉令中的恶仆,想来便是你了?” 柳花脸吓得腿肚子发软,不住地沾头应了。 景昭继续问:“如此说来,那文公子之死,可与你有关?” “有……有关……”柳花脸支吾着,头越发埋得低了。 景昭看了他一会儿,手中重新捻弄起珠串:“对主家下谋命毒手,你是受了文家苛待,还是真如旁人所说,只为觊觎文宅家财?” “都不是,文公子对小的极好。常常打赏不说,还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好脸相,是,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家……” 吭吭哧哧,吞吞吐吐,话答得多了,柳花脸的额头几乎抵到地面。 他想起自己那位旧主顾来。 不知天下男人是否都如此,莫管婚前风流跌荡,一旦成婚做了她人夫君,便生生学会了担当二字。 赎出那青楼女后,文公子给了她千千万万的抬爱和哄宠。不介意她过往的不堪身份,甚至若有那奚落的好事者,于言语之中羞辱了自家妻子,文公子还要带着仆人去与嚼舌根子的打架。 有了娃儿后,他更是一心扑在妻儿身上,尤其小闺女出生时,还额外给仆人散了喜钱,送给邻里的喜饼都是特意找老师傅做的。 至今,柳花脸仍记得那位公子抱着小闺女时的场景。 美玉般的脸生了光辉似的,喜不自盛,就连眼角的笑纹,都似漾着绵绵父爱。 …… 分卷阅读101 身体上的疼痛加上磅礴往事的冲激,不知张惶还是后悔,那柳花脸竟倒逼出几颗泪来:“小的,小的是受人指派,一时给猪油蒙了心……” 听着这贼子几句呜咽,景昭无动于衷,甚至声音越加泛冷,问他:“何人指派?” “文公子的妻,容影。” 至此,盘问已够深,可进入下一章程了。 景昭挑目看向秦元德,见他整个人像坍了架似的,石像般凝立原地。 将佛珠收入袖中,景昭洒然笑道:“秦都帅,那画像可带了?事情可远不止这些,要想知晓更多,不如先将那画像亮出来,让此人指认一番?” …… 夜风拂草,气焰渐低之后,沃檀坐在台阶上开始卖呆。 静了下来,各种古怪感就接踵而至了。 从某些细枝末节处,她能感受到纷杂的怪异,收一收扯一扯,重重叠叠的头绪与疑云,基本有了沉淀的去向。 眼前好像浮现一张谜面,只蒙了层明纱纸的谜面,只要她愿意,两只指头就能揭开。 但她心内抵触极了,连动动手指这样轻松的活计也不愿干,甚至影影绰绰地想着,如果能永远不面对,她愿意犯一辈子的懒,装一辈子的瞎。 想着想着,心跳隆隆,又闻得有衣衫窸窣,脚步接近。 回身一看,是韦靖也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韦靖撩袍坐下:“你这话说得?我是王爷守卫,不在外头守着,难不成跟王爷面对面猜拳行酒令?” 沃檀没心思理会他的奚落,低头在地上胡乱涂画。 韦靖侧了侧头,便见她眨眼间画出三只王八来,一霎儿更觉得这就是根没长大的木头。 虽然清楚自家王爷对这女杀手的一腔感情,但韦靖有韦靖的底线,再怎么着,也不能干那些讨好巴结的事! 安慰她两句,顶了天了。 这般想法驱使下,韦靖清了清嗓子,泛起个深沉且故作坚强的笑:“其实,我也是孤儿。” “我有阿兄,你有吗?”沃檀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韦靖一噎。 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下去,他心底那别别扭扭的同情,立时比冬末屋檐下最后一截冰溜子消融得还要快,甚至被沃檀这莫名其妙的攀比心闹得想骂脏话。 娘的!安慰不下去了!她哪里需要这种东西! 忍无可忍的韦靖正想起身走人,却见沃檀信手扔掉树枝,蓦地站起来把腰一插:“我阿兄可是天番堂的堂主!天番堂懂不懂?厉害着呢!管着大量情报的,连你们相爷什么时辰出恭都有记录!以为就你们知道我底细,我不知道你们的?” 清脆的炫耀一字一句扑到耳朵里,韦靖目瞪口呆。 再看他跟前的沃檀,则双手插腰像只得意的茶壶,再加上那满目自豪,整个就是顾盼自雄的飘飘然。 怕是有人在下面吹口气,她能原地飞天当神仙。 回过神后韦靖好气又好笑,突然涌起些忍俊不禁的感觉:“那你说说看,我们什么底细?” 沃檀抬了抬腮:“你跟那个叫万里的绿眼儿打小就跟着病秧子,都是没爹没娘的娃娃。你是病得倒在路边,被他捡回府的。绿眼儿是战俘的孩子,小的时候在兽场差点喂了狼,被病秧子讨到身边当玩伴,才逃过一劫。” 韦靖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也是出了鬼了,听她一口一个病秧子,竟然也没之前那么逆耳。 然而这想法还没持续上几息,又听得沃檀毫不遮掩地嫌弃道:“不过你俩一起学武的,怎么人家绿眼儿身手比你强那么多?” “???”被戳到短处,韦靖牙一痒:“你也学武,你不知道练功有根骨天赋一说?” 沃檀咂咂嘴:“我师父说过了,那都是平庸者的托辞。勤能补拙,才是通用的话。” 韦靖被气得头脑发晕,反哂道:“那你不也就会些三脚猫功夫?” “我懒啊!不愿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就学别的了!”沃檀振振有词,连额前两簇呆毛都理直气壮。 可怜韦靖满脸的肉是抽了又抽,颤了又颤。 他们王爷的趣味就在这里吧?喜欢被这女杀手捅了肺管子气到想升天,过会儿又被怼得没话说,偏这当中还带着些莫名其妙的逗趣。 但说起来,哪个能消受得了这样的身边人?时不时被激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得死去又活来。 他们王爷要真跟这女杀手有什么,怕是以后要多给王爷摁人中,不然人都要提早十年瘫了! …… 月走星移,树影婆娑。 待事情终于处理完后,景昭从院内走了出来。 实则还有个失了魂般的秦元德坐在里头,但他心里惦记沃檀,便放任着没多理会。 景昭踩着碎光向前,却岂料在离月门不远之时,听见一串怪里怪气的对话。 先是沃檀在炫耀:“我刚学毒的时候可有天 分卷阅读102 赋了,一出手就毒得我师父躺了三天,厉害吗?” “厉害,不得了。”韦靖的捧场麻麻木木,毫无感情。 沃檀便问:“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假死的整人的我这里都有。” 韦靖侧了侧头:“你为什么愿意教我?” “害,咱们聊这么久,都是朋友了!”沃檀拍了拍胸脯,义薄云天。 韦靖听起来有些发蒙:“朋、嗯?呃……算吗?” 沃檀自来熟,立马打蛇随棍上:“既然是朋友,我教你用毒,你能不能告诉我,卢长宁关在哪里?或者透漏一下他有没有跟来?” “……你当我傻?”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便见沃檀闷闷地戳了几下土,却又很快神秘兮兮地问:“你敢不敢……掐你们王爷的腚?” 韦靖:“呵呵,我不敢。” 沃檀啧啧两声:“我敢!我还、” “咳,咳咳咳……”景昭迫不得已弄出些动静,以保全自己的面子。 听到声音,韦靖像被王八扎了屁股一般,嗖地弹将起来。 “王、王爷!” 第39章 二合一 王爷的婚事 见了景昭的面, 韦靖吓得七窍没了六窍,生怕王爷找自己麻烦。 他哀怨地拿余光瞥眼沃檀,暗暗怪她口无遮拦。 沃檀眼观鼻鼻观心, 余光里见病秧子走了过来, 问她:“可还好?” 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不缺胳膊少腿。 “小的听不懂王爷的话,还请王爷明示。”沃檀神情敛敛,看着恭敬有加。 见她眼皮子也不抬, 景昭指节微蜷。 这般游离与回避, 明显是缩回龟壳。 世间事身边人, 她鲜少主动窥测, 但抽丝剥茧的功夫却不见得逊色于谁。 于事物背后的真相与动机, 她可在蛛丝马迹的边缘游离, 也能一霎缩回壳里,任你旁敲侧击,她自巍然不动。 可明示,他如何来? 毕竟之前的欺骗, 已让她在心里对他竖起了一堵墙, 虽看不见摸不着, 却轻易越不过, 也冲不破。故而他的言行进到何处, 这个度不是那么好把握。 说多错多, 若冒进,不定她几时便要亮爪子挠他一记, 又添上一笔。 思虑又思虑, 忖度再忖度,景昭才说了句“你放心,那人必无好下场”, 秦元德便出来了。 堂堂九尺的汉子,此刻失魂落魄,丧眉搭眼,像是遭遇什么足以摧毁他认知的大事。 出得月门后,秦远德招呼也不打,便直直跃过众人,朝居院行去。 身为他的近侍,沃檀自然也得跟上。 秦元德身量本就高壮,此时那步伐又急又快,沃檀匆匆小跑着,不妨被石子给绊了一下。 “唉哟——” 低呼冲出喉腔,只是不大的一声罢了,沃檀身子晃荡了下,很快被人搀扶着稳住。 是折返的秦元德。 “没事吧?”秦元德一脸紧张地看着沃檀。 手臂被抓得有些痛,沃檀抬高抽回:“没事。” “真没事?”秦元德迟疑地确认,见沃檀不停点头,又猛地蹲下身去。 沃檀将脚尖一缩:“你做什么?” “我,我帮你拍干净这鞋?” “……”反常至斯,沃檀脑门笼上重重费解:“你被灌酒了?还是被那病秧子王爷给迷晕了?” 见她满脸疑云,秦元德沉默地站起身,重新迈开步子。 二人各怀心思,回了居院。 给秦元德守夜,闲在得很。 别人当主子的,夜里喝茶打扇添香料,有的是要麻烦守夜人的地方。折腾起来,甚至用个便壶还要帮忙扶一下。 秦元德没那么事儿,是以几人间的共识,便是沃檀或田枝随便睡,只要控制着别打鼾吵醒他就成。 如往常那样,沃檀裹了裹外袍,走向廊下的躺椅。 才坐上去,寝房突然“吱呀”一声被拉开,装束齐整的秦元德走了出来。 起先,他像是夜梦惊醒受了吓,要重新辨认眼前人似的,一直盯着沃檀,声也不吭。 过会儿后,这位身姿英挺性情耿直的武将,又活像个纳言拙计的愣头青。在对着沃檀挠了半天脑袋后,活生生憋出一句:“你饿不饿?” 沃檀抱着枕头:“嗯?” 秦元德脑子一抽,又转了话头问:“外头凉,你要不要……进去睡?” 这不像话、不体面、很难不令人想歪的邀请,直让沃檀牢牢盯住他:“你说什么?” 秦元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冒犯,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嗳,这长夜漫漫,难免觉得枕衾孤单。秦都帅若想找人暖床,怎么不找我?” 九 分卷阅读103 曲十八弯的嗓音传来,二人齐齐扭头,见是田枝来了。 她仍旧身形妖娆,笑容轻佻。只额角多分了一缕鬓发,应该是为了遮住那处的伤。 “秦都帅,您这眼神儿怕是不大行啊?”田枝嘴唇高高翘着,又轻飘飘睨了沃檀一眼:“论那等快/活事儿,她哪里比得过我?她兴许比我年轻,但就是个不通人事的,而且性子夹生得很,您要真找她呀,那可不定是找乐子,还是找麻烦了。” 见田枝脸上带着痴缠的笑,笑中又有着明晃晃的勾引,直弄得秦元德头都大了:“本将压根没有那样的心思,你莫要胡诌!” 田枝:“哟,哪样的心思啊?” 沃檀:“没有那样的心思,那是哪样的心思?” 二女各有所问,秦元德一时失语,觉得自己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只能仓皇转身走了。 田枝朝猝然关上的寝房轻轻啐了一口:“呸,老娘还当他正人君子,原来是个披皮禽兽,藏得深罢了。果然这些官宦子弟,就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沃檀抖开薄被:“你来干嘛?” “大概为了赏月吧,不然我来干嘛?”田枝白了她一眼:“去去去,你回房间休息,我来守。” “你没事了?” “没事了。” “哦。”沃檀掸了掸枕头,安详地躺下:“那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要睡了。” 田枝本是想着她日夜无歇,便特意来换她的班,哪知人家不挪地儿。 无言看她半晌,田枝问:“真不用我?” “不用。” “你就不怕里头那个夜半狼性大发,对你用强?”田枝提醒。 沃檀转了个身,索性不再搭理她。 田枝得了个背,不无揶揄地哂笑道:“也是,你有九王爷卿卿护着,料他也不敢真动你。怕是你刚嚎一嗓子,那头欻欻赶来十好几个卫从呢。” 沃檀呼吸匀称,显得田枝像在自说自话。 不愧是盘弄过九王爷的人,头顶上生了眼睛不说,胆子还堪比城门楼上的麻雀,大得没边了。 田枝嘴角撇了几下,蹲下身戳戳沃檀:“我跟你说个事。乌渔有问题。” 沃檀这时才有了声咕哝:“我知道。” 船上夜探失败那回,加上昨儿她刺杀未遂,以及今日特地给她递消息。桩桩件件,有迹可循。 再有,就是她去探阿兄那回,在归家的路上碰见乌渔。现在想来,说不定病秧子给她当外室的时候,乌渔就已经叛变了。 而此刻听了沃檀这样回答的田枝,则狠狠地怔忡住了。 她本欲来卖个重要的怀疑,岂料人家早有察觉。 庭院静静的,几颗星子被云彩遮掩。 田枝默不作声地盯着沃檀。 这小毒鬼又纯粹,又古怪,好似心中自有一套处世之法,又好似,那只是根植在骨子里的懒散。 但你真当她懒散或良善,她却是个极记仇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转头便能坑你,甚至面无表情地捅你。可你若觉得她真阴毒,她又总能干出些反常到令人错愕的事。 半晌后。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了。”田枝凑近沃檀耳朵:“我真走了?” 回应她的,是累极了的沃檀,所发出的轻微鼾声。 “……” 田枝起身离开,她下阶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看了看天边缺角的月亮。 啧,烦人。 — 不过两日,休整到了末期,所有人重新登船。 对比刚出发时的有风有浪,这趟起锚明显顺利得多。 这么走下来沃檀算是发现了,什么奇山异水狼行诡道,怕都是夸大这行程艰险程度,回头好多邀些功的幌子。 且在这期间,沃檀眼见着景昭处理了两个想爬他床的,两个意图行刺他的,还有四个在船身动手脚,想让这船倾覆,让整船人淹死完蛋的。 真是赘务压身。 这日沃檀去厨房取餐,听说又有个身上埋了火药的冲进王爷房里,想跟王爷同归于尽。 厨房里有人在抱不平:“九王爷不争不抢,这回还主动承了这冒险的行程,到底哪些黑了心肠的,非要跟他过不去?” “是啊,王爷性子温柔人也和善,从来不跟咱们摆脸子,真是最可亲可敬的皇室了。” 片片附和与赞誉声中,沃檀拎着食盒走了出去。 在船室二楼,她遇见了旁人口中最“可亲可敬”的九王爷。 本不是走一向儿的,那位爷硬是转了脚尖,打她这儿来了。 沃檀朝他行了礼,把原本提在手里的食盒抱到身前,是个生疏且防御的动作。 薄薄的眼皮翕动了下,景昭停在沃檀跟前:“明日转陆路,要路过宁州。你是在那处待过的,有几条道想向你请教一番,可否?” 这么一段话,他真是说得小心翼翼了。 这些时日 分卷阅读104 他忙归忙,但没怎么与沃檀接触,实则也有不敢招惹的意思在。便只能远远地观察着,细细地询问着,生怕听到她有反常之处。 虽然论起来,秦元德更为反常。 正谓是白日里不能念人,沃檀尚还一声不吭时,秦元德就出现了。 他远远地唤了声“王爷”,音调起得像喊号子,像是唯恐景昭耳力不济。 待步子踏得船板都震响的秦元德走近,他一旋身就挡在了沃檀与景昭之间:“王爷若有何吩咐,交待手下人递话便是了,何必劳您开尊口,还离得这样近?” ……这话里的重点,该是最后那句。 景昭莞尔:“秦都帅莫要误会,本王只是询问几句罢了,是以公务,并无冒犯之意。” “王爷可是在说笑?何等公务,竟问得着末将的小小近侍?”秦元德浓眉紧拧,气息压低:“我这近侍是个胆子小的,还请王爷莫要欺人。” 他这话一出口,跟在景昭身后的韦靖与万里,皆是默默对视了一眼。 护短归护短,但说她胆子小……认真的吗? 景昭也是错愕一瞬,不知自己才说几句话,怎么就欺人了? 重新罗织了下措辞,景昭沉吟道:“秦都帅多想了,本王……” 秦元德上前一步,放低嗓音道:“王爷既知她身份,更当知男女有别这一说!” 这回,景昭算是只能苦笑不迭了。 眼下这情境往好了说,是搬起石头不小心砸着自己,往孽了说,那就是他自作自受。 被秦元德这么一搅和,不过是借问路的机会搭几句话而已,几人最后齐齐去了景昭房中,倒像战场上主帅升帐似的,无比严肃。 气氛多少有些诡异,如同被长辈盯着,景昭说话竟像硬着头皮。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中锦图递了过去:“谭侍卫,这处山林瞧着树盖云遮,不知可容得马车经过?” 沃檀正想伸手,秦元德已经代为接过。整个过程,都没让二人共同接触到这锦图。 锦图摊开,刚好是沃檀以前经常去的一片地带。她略略打量两眼,便答道:“里头宽倒是宽,就是有蛇,挂些雄黄坠子它们应该不敢接近。” 留意到沃檀眉头一闪而过的怵意,景昭迟疑片刻,便想指指另一条路。 然而他才起了身,秦元德便如临大敌:“王爷作甚?” 韦靖看不过眼了:“秦都帅未免过于绷紧了,我们王爷渊清君子,德行可堪。眼下不过正常交谈罢了,怎会对你的近侍有何冲犯?”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秦元德脸更臭了。 “这可难说。有些渊清君子也并非真就霁月清风,操守端正,也有那无名无份便能跟姑娘家同宿一檐的。” 秦元德语中带着虚虚实实的生冷讥刺,上头那话说罢,还假意朝景昭拱了拱手:“末将并非信不过王爷,只是我这近侍昨日染了风寒,王爷本就体弱,若靠得太近过了病气,可就担待不起了。” 满堂哑然。 韦靖兀自叹气,再度觉得自己王爷有些实诚过头。 这秦元德也是个脑子通直的,与他说得太多,他多拐几道弯都不会,只认一个最大的理。 偏这般,王爷还要把一切都如实告知。 试问哪个当表兄的,在知道有人跟自己表妹曾同住一屋檐下,能不气愤得跳脚?这要换了是自己,恐怕豁出命去也要开了那人的脑瓜瓢! 现在这情形,大抵在秦元德看来,自家王爷若多看他表妹两眼,就是眼波摇曳,唇弯一弯,便有勾捞的嫌疑。 …… 不像话的静寂之后,景昭往回退了退,与沃檀隔开足够的距离。 他眼中含着得体的笑意,与沃檀道:“本王约莫记得,那林子西南方向,还有一条河道?” 沃檀擎小就撒丫子到处跑的人,宁州多数地方她闭着眼都不会走失,倒也很快知道景昭指的哪里。 她点点头:“是有。” 景昭便问:“不知水深几何?若我等欲行那处,是需绕道,还是直接能淌过去?” 沃檀偏着头想了一阵:“我十岁那会儿,倒经常下河摸蛤蜊来着……”说着说着,她站起身来,没点顾忌地在自己胸前比划起来:“那河里的水,大概……到我这儿?” 她这么一比划,房中众人闭眼的闭眼,背身的背身,就连秦元德都蒙起了头。 而韦靖,则更是替她发臊,直臊得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满室回避之中,景昭指尖微蜷,一口浊气升到胸臆之间忤着,好半晌也下不去。 …… 从那房中离开后,秦元德跟沃檀往居处回。 既扮主仆,平日里都一前一后的,但秦元德脚步放缓,硬是跟沃檀走成了并肩。 怕她晒着,又怕她被海风吹到,秦元德不时抬臂动作,活像个手足无措的毛小子。 这殷勤献得跟狗摇尾巴似的,很难不令人侧目。 分卷阅读105 甚至沃檀近日都隐隐听到传闻,说秦元德是个断袖,跟亲随有猫腻。 而那亲随,自然指的就是她。 在又一次接收到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时,沃檀终于忍不下去了。 当日用晚膳时,她主动端着饭盆去里头找秦元德:“都帅,我能蹭您点儿肉吃么?” 自然可以。 别说她想吃秦元德盘子里的肉了,就是现在馋这海里的鱼,估计他都能绑根绳子下去捞。 在被秦元德大方邀请一道用膳后,沃檀率性坐下便开始大口塞肉,叮铃咣啷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唬得个秦元德都不敢落筷子了。 在受秦元德不时瞄来的几眼后,沃檀打了个饱嗝,顺道拿余光腻他一眼:“都帅有事?” 冷不丁遇她视线,秦元德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 是心虚的表现。 沃檀翘着嘴笑了笑,又拿手指头敲了敲他面前一盅汤:“这汤,都帅还喝么?” “啊?我不喝,不喝,你喝吧。”一边应着,秦元德一边把那汤盅移去她跟前。 片时之后,在沃檀眯着眼睛享受汤品之时,秦元德终于主动开口:“你,你幼时……” “我从出生起就没吃饱过饭,到现在也是。这船上的伙食,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沃檀不急不忙地截断他的话,又耸耸鼻尖叹了句肉汤真香,这才接着说道:“还有我身边的人,他们经常打我骂我,连猫猫狗狗都爱欺负我,路过的鸟看我不爽都要抓我两下。秦都帅,我好惨的……” 突如其来的诉苦,令秦元德诧然愣住。 沃檀抹了抹嘴:“跟你说个秘密。我小时候啊,被人家拐过。那人先前骗我,说带我去找阿娘,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把我卖到人家府里当丫鬟了。那府里的管家嬷嬷又凶又吓人,他们扒了我衣裳,拿烧红了的烙铁给我烫印子哩!” 绘声绘色,轻快流畅。 若是眼泪婆娑哭哭啼啼还好,偏她语气这样不拖沓,好似在说着别人的经历,便更令秦元德心口隐痛,甚至被侵扰得喉咙发酸。 “你……”秦元德试图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 沃檀将眉一扬,自顾自说道:“烧红了的铁烫到皮肉上头,可疼了,还有焦糊的味道。那时候我一边哭,一边还想吃炙羊肉……” “嘎吱——” 凳角磨地的声音中,沃檀突然站起来,兴奋道:“对了,我腰上还有结缔,就是那个烙铁的伤疤,你要不要看?长得可丑了!” 秦元德目中发紧,指节猛地一收,待想逼着自己出声时,却又听沃檀拍了拍手:“想听这些吗?骗你的。” 她仅靠自己一个人,就演了出跌宕的好戏,搅弄得秦元德脑中一片荡然。 可虽沃檀脸庞笑嘻嘻,眼中流转着无边的狡黠,但秦元德心中清楚,她嘴上说着假,那些事情,却都未必是假的。 毕竟柳花脸说过,在宁州见到她,且通过她那位阿兄的样貌,认出她是那位文公子的女儿后,那姓柳的贼皮便起了畜生心思,使手段将她骗到了身边。 本欲绑着她一起去京城寻母敲杠问好处的,但中途柳贼光了盘缠,又手痒去赌坊输了好些钱,就干脆把她给卖了。 也是因为那回,柳贼发现拐骗人来钱快,便干脆干上了拐卖人口的行当。 有些事情几时回想起来,都使人心绪翻涌,怒难遏止。 秦元德闭上眼睛,很是一阵静心敛气之后,默默站起身:“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着,刚用完膳,坐着歇息歇息吧。” 沃檀舔了舔嘴皮子,拍拍饱肚,真就去他躺椅上小憩起来了。 两日之后,一行人由水路转陆路,经过宁州。 这晚下榻驿馆,乌渔再度去了景昭房中。 景昭笑问于他:“这样久了,还未探出秦都帅此行,有何等秘密任务么?” 乌渔低着颗头道:“小人无能,只隐约知晓与旧朝相关,但具体何事,还未有确切头绪。” 景昭久未出声。 乌渔心中打鼓,可悄摸掀了眼皮子,见这位王爷以手空拳抵于唇边,是个温和的沉吟姿势。 见他面色尚可,乌渔想了想,便又嗫嚅道:“加之,加之秦都帅身旁有沃檀姑娘在,小人生怕露馅,便一直不敢太大动作……” 低润的一声笑后,景昭捏了捏额心:“也是,为难你了,回罢。” 乌渔走后,万里立马上前低声:“王爷,此人有怪,可要属下杀掉他?” 景昭阖目,喉间轻唔一声:“由他罢,不用理会。”小半晌,又睁了睁眼:“外头什么动静?” 正逢韦靖端着东西进来:“王爷,外头是秦都帅几个在园子里。” 景昭眉目微动。 韦靖何等贴心,立马补了一句:“那位也在。” 景昭笑了笑:“那出去走走罢。” 待韦靖给他围上披风,递来手炉,他又偏头问了句:“你身子好些了?” 分卷阅读106 韦靖忙答:“属下只是小恙,不妨事的。” 万里却直撅撅扔来一句:“再多嚼两颗槟榔,改日让你爬都爬不起来。” 主仆几人走去楼廊外,便见外头的大花园子里头,沃檀和秦元德正待在一处。 而彼时,便见沃檀仰头看了看那树上的桃,又看了看秦元德,像是暗示自己想吃。 这意思,是想让秦元德个大老爷们,当众去爬树给她摘桃? ……像个什么话?也得亏她想得出来。 韦靖瞧着一脸为难的秦元德,颇有些同情地嘀咕了句:“她这怕不是在故意耍人吧……” “檀儿性子顽劣,也不是没有可能。”景昭驻足而望,面上笑意松和,话中挟着显露的宠溺之意。 再看那园子里头,秦元德已经开始揎臂捋袖,像是真打算当一回猴头了。 韦靖终是叹了句:“亲哥哥,也不过如此了。” 景昭看着那园子里的消遣,淡声道:“秦府与旁的人家不同。他们素来人丁单薄,且兄妹间关系亲密,表亲,自然也与同胞手足无异。” 听主子这么一提,韦靖脑中倒是通顺了。 也是。秦府那位外甥女,便是叫陈宝筝的那个。听说但凡她要些个什么,从小到大,秦家父子是无有不应。 甚至可说那陈宝筝啊,算是被两府人如珠似玉娇捧大的,才纵出那样独一份儿的横。 再说东宫,太子之所以愿娶那宝筝,要说只看陈府势力而没有惦记秦府,谁又肯信? 不过眼下有了这出……回京以后,也不晓得会是个什么新场面。 想过这些,韦靖又道:“那秦府儿郎世代为将,都是正气爽直的人。以秦元德的性情,怎么接受得了自己一直敬重的姑母,竟是那样心思阴毒的妇人,更何况……” 更何况他那位姑母所做的好事,还不止这些。 景昭拢了拢披风:“走罢,去向秦都帅讨两颗桃来吃。” 几人正向下走,却听久不出声的万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话道:“她要肯回秦府,王爷与她的婚事,也便更顺利了些。” 韦靖险些翻下楼梯,景昭亦是步子一滞。 这不善言辞的疙瘩,要么闷声不吭,一说话,便险些惊呆人的下巴。 第40章 开墓 门主要杀我? 因为万里的语出惊人, 得了短暂安静。 片时景昭眉梢微扬,眼里笑得起了波澜:“你倒是想得比本王长远,如此, 便承你吉言了。” 几人下楼往那园子中去, 正好见到不知哪里钻出来的涂玉玉,正抱着树干在狂摇。 熟透的桃子扑簌簌落了下来,砸得一干子人抱头鼠蹿。 沃檀瞧中个头最大的一颗, 追着那骨碌碌的果实多走了几步后, 眼前出现一片荼白色的衣摆, 描着圈回字纹。 接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地上桃果拾起, 递到她跟前。 “秦都帅没有坏心, 莫要总拿人当消遣。” 沃檀还以为他特意给自己捡桃子,哪知是跑来教训她的,当下桃子也不要了,转头唧唧哝哝骂他一句, 跑了。 见那涂玉玉献宝似地捧着一怀桃跟在后头奔, 韦靖稀奇道:“六幺门这几个, 关系倒看着不差。” 景昭微不可闻地勾勾嘴角, 视线亦随着那抹生动的身影。 几许江湖气魄, 几分烂漫与朝气, 性情飘洒得来,又乖滑得紧。 她这性子, 是让人越接触越想靠近的, 不出奇。 — 宁州并没有耽误太久,不过略作休整,一行人便重新启程了。 最后那程路无风无雨, 无人作怪,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这日歇马时,沃檀收到田枝听来的消息,道是距离最终目的地,只剩十来里路。 彼时沃檀正嗦着一枚汁水爆甜的桃,无敌惬意。 桃儿是宁州带来的,是秦元德给洗的。 他愿意伺候,沃檀也乐得享受,只多的话再不愿说,立意要当那捉摸不透的神秘女子。 送走个田枝,涂玉玉又来了。 活像便秘了似的,坐了好一会儿,他都憋不出句整话来。 沃檀擦了擦脸上的汁水:“有话说话,没话滚?” 涂玉玉扭捏半晌,才支支吾吾道:“等今天过后,咱们就能回邺京,就能回六幺门交差了。” 这不是废话么? 沃檀没搭腔,她扔掉吃完的核,手往后面伸,打算再取一个桃来吃。 然而便在沃檀指甲接触到碟子时,她浑身像被雷劈了似的,矍然冻住。 “嘶嘶……” 是吐信子的声音。 光是听到这动静,沃檀就已经三魂不见六魄架空,浑身寸骨皆软,心在胸腔扑个不住。 然而宁州的蛇她避过 分卷阅读107 了,这荒山野郊的蛇,她终究没能避过。 在涂玉玉捅破天的尖叫声中,一柄匕首精准地扎中那长条畜生的七寸,然后沃檀右手的腕子,已经挨了一口。 针扎一样,吓得她发出颤音。 而尽管万里与韦靖非常默契地拦住秦元德,他还是与景昭前后脚赶了过去。 庆幸的是沃檀被那一口给炸得没了神,看模样,应该连抱她的是谁都不知道。 景昭的衣襟被牢牢抓住,怀中姑娘的一张脸吓得没了血色,身子还在微微颤栗。 “莫怕,莫怕……”景昭拍着沃檀的背安抚。 衣襟有了湿意,想是她吓得狠了,竟冒了泪花儿。 景昭一边抚弄着沃檀温声安慰,一边看了看那蛇。 细长尖尾,腹背生着花斑,应当是被那蜜桃的香味给引过来,才误咬着了她。 万里收起匕首看了看:“王爷,这蛇有毒。” 可不是有毒么,沃檀牙齿开始打颤,整个人有如发憷的幼鹿。 随行的御医过来看了看,愁得直看景昭脸色:“王爷,这荒野的山蛇毒液不一般,怕是,怕是不那么易解……” 景昭想了想,摸出一粒药丸来,化水正要喂给沃檀时,被秦元德伸手挡住:“这是何物?” “六幺门的丸药,道是可解百毒。”见秦元德仍有疑窦,景昭只好说得更细些:“往前,檀儿亲手给本王的,秦都帅无需担心。” 在旁的田枝也幽幽出声:“都帅,这确实是六幺门的六冷丸。” 至此,秦元德才没再多加阻拦。 果然喝下那药后,沃檀僵硬的身子,青白的嘴唇逐渐好转。除了被咬的右手还发着麻痹外,经御医探脉,无有大碍了。 恢复知觉与清明后,沃檀这才发觉自己爪鱼似地扒着景昭,把人家衣裳都哭湿一片,衣纹更是皱得像小伢儿装口水的饭袈。 她慢慢从景昭怀里退出来,吸了吸鼻子,有些难为情。 见她怏怏不语,景昭亦知她心中别扭,便也没再多问,只腾了马车让她休息着,便去忙旁的事了。 田枝挨着挨着挤过来:“原来你上回偷东西,是为了他?” 透过风儿拂起的车帘,沃檀见到在临时搭起的遮阳帐下,正与人议谈事程的景昭。 看着,应当是在布署寻到墓穴之后的分工。 但他虽人隐有病气,说话却不疾不徐,几时都是眉清目朗的好神态。那点点碎阳落在他唇畔,愈发显得整个人翩然又清澈。 不听沃檀答话,田枝又切切道:“男人可是条条路上的绊脚石,尤其他这样位高权重,还跟咱们是敌对关系的。关键时刻,你可别色迷心窍,一意孤行。” 这番字腔咬得格外重,不难辨的是,当中含着浓浓的警告。 沃檀不耐地转了转脸,却在目光收回的那刹,瞥见立于不远处的乌渔正对着景昭的背影,徐徐将手给捏紧了。 不久后队伍整肃,重新出发。 病秧子这时候不是满嘴糊弄的臭男人了,说话丁是丁卯是卯,说只剩十来里就只剩十来里,不是什么望梅止渴的假意安慰。 翻过山岭,人烟俱清。 百里外不见人家,只闻暮鸦在暗影里低声啼叫。 这地界,实在荒凉。 而那所谓的旧朝古墓,竟是一座掩于荒草之中的铜墓。 那铜墓造型有些奇怪,虽整体为环形,边上却都冒了些尖角来,活像没掩好的鸟窝。 沃檀因为手还痹着,便坐在马车中看外头的动静。 墓穴之前,接并了几张香案,上头摆放一应香烛金纸,鲜果祭牲。 景昭以亲王之躯,伏首下拜。 他都跪了,自然没人再敢站着,反倒是坐在马车上的沃檀占了点便宜。 撬人家的墓,自然得说点好话,表明愧怍与当中的不得以。 在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后,才到了真正的启墓之时。 洪钟般“轰”的一声中,但见万里取钥匙开了那墓穴。因为尘封已久,里头立马喷出一股尘烟来,吹得所有人掩袖躲避。 待那股子烟尘散去后,在不少被呛到的咳嗽声中,田枝低声问沃檀:“能不能走?能走一起进?” “怎么不能?我又不用手走路。”沃檀挪了挪屁股,从马车中轻巧跃下。 哪知她到底高估自己,脚才触地,骨节便像被人抽了一把似的,踉跄两步。 田枝没好气地搀住她:“现在腿软没事,等一下站得稳就行。” 沃檀不喜欢病号一样被人扶着,别别扭扭挣开道:“我可以。” 这样的宝墓,自然不会给人一股脑进去。故而先入内探路的,是秦元德所带的兵士,以及王府的几名府卫。 约莫两盏茶后,一干人陆续撤出,向景昭报禀了里头的情况。 沃檀耳力好,听见说里面整个墓穴都是榫卯结构,除去上头那层外,地下看着还不止一层。b 分卷阅读108 r   而待她也被允许跟着进入后,确如前番人所说,里头阶梯都好几层,活像大户人家的密道。 火把照印在墓壁之上,像泼了层油的坎坷地面。 沃檀瞧着好奇,伸了手正想去碰一碰,手臂却被田枝格开:“别乱动,小心这墓塌了。” “会塌?”沃檀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猜的。”田枝避开眼:“闭嘴吧,快走。” 因为是铜制墓穴,在里头说话如同被闷在一口缸里,倘使拔高些声音,又有抑扬顿挫的环绕感。 穿过弯弯曲曲的走道,一行人到了个圆形腹地。中间下陷凹着,像个抽干了的水池子,而在那中间,确实摞着层层叠叠的大木箱。 箱头一揭,满目的白花花与金灿灿。 沃檀以为会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甚至会见到有人乐得发狂,可所有人却都训练有素似的,极默契极冷静地等着领头之人的吩咐。 当然,也不是没有趁机动手脚的。 比如秦元德。 方才进来时他带头,且有王府的人跟着,不便做什么,但现在所有人心神都在那凹地之间,倒少有谁会注意到他。 沃檀跟着秦元德,眼见着他站立在背阴之处,用眼睛一寸寸地数着什么。待听得景昭逐个向队伍中人指派任务时,他背过手去,在某个墙根踢了一踢,那地方便有了松动。 接着,秦元德投来个眼神示意。 沃檀与田枝本就知道他跟来肯定另有目的,便也没多思虑,不动声色地,共同挡住了他。 秦元德微微蹲下身去,像是打那里头抽出块铜砖,又从铜砖中取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应当是实芯的,有极轻微的碰撞声。 再看那凹地之中,一派人都各自忙活着,除非有人长了天眼生了风耳,否则不可能注意得到。 一箱箱的金银宝物开始向外抬,抬东西的人流水般在墓道中穿梭不停。 再看景昭,已经离开凹地,去了里间像是主墓穴的地方。 沃檀抻了抻脖子,又是纳闷这里头埋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又是纳闷这么重要一墓坑,里头竟然连个索命机关都没有时,变故,立马发生了。 守在外头的卫士匆忙跑进来,开口便大声禀报:“王爷!不好了,外头有人围攻!” 便于他这声后,墓穴之外发出一阵长而有力,喝如龟谷振音的动静。 有人声,亦有马啸。 蹬蹬蹬的一串慌急步伐后,又跑进一名卫士:“王爷!又、又来了一路人马!” 事变突发,里头的财物自然不再是眼下的重点,众人听令于景昭,纷纷抽出刀剑,出了那墓穴。 墓穴之外,果见两方对峙。 左面的那一方,个个身量堂堂,持弯刀,伏身似弓。而另一方黑衣之人,则全部蒙着面巾,拖着长剑与盾,蓄势待发。 之所以打到现在突然停顿,想是因为……都在狐疑对方的身份。 如此一来,竟成了个三方互制之势。 于这份诡异之中,景昭朝前几步,朗声道:“不知众侠客这是欲分一杯羹,还是受何人指派,要绞杀本王?” 无人应他,只见两方都握紧了手中武器,目露警惕。 便在这短暂的踌躇之中,韦靖突然从怀中掏出根长长的竹管来,并且迅速扯了管子外的线。 “咻——” 有什么东西冲出竹管,升向天空,炸成四散的火花。 “不好,他在找援兵!”黑衣那方有人高呼一声,当间的领头之人目光发紧,竖起手臂便发号施令:“给我杀!一个都不能留!” 亦在同时,田枝有了动作。 但见她自袖中掏出一块楔形的枣木令牌,朝向手持弯刀的那方,扬声道:“听我号令!诛杀一应窃墓之人!” 她手中令牌一出,那群弯刀汉子竟当真听令于她,气势汹汹地,朝取墓的队伍绞杀而来。 沃檀晃着右臂愣了愣,这批手持弯刀的人,难不成是六幺门的? 可她观察了这些人的招式,却又不像与六幺门相干。 沃檀拽住田枝:“这些什么人?” 田枝收起那令牌,缓缓抽出剑道:“自然是忠于旧朝的守墓之人,门主说了,这帮人武力了得,在旧朝是所向披靡的军士,今日定能杀光这帮窃墓的!” 旧朝军士?守墓人? 沃檀下意识去看人群中的涂玉玉与乌渔,却见他们神色虽紧张,却明显没有一个感到意外。 所以这什么令什么命,只有她一个人是蒙在鼓里的。 墓穴之外两方对打一方,抵抗的那方正值吃力之时,便见万里如鬼魅般游近黑衣人那一方,再以一粒石子侧面弹下那领头之人的面罩:“郑统领,原来你们也来了,怎么不早打招呼?” 万里这声音喊得极其大,直令田枝倒吸一口气:“这死王八,不好!” 接着田枝咬牙切齿的声 分卷阅读109 音,那群守墓人身形一凛,接着齐齐看向黑衣人那方:“大邱将士?也给我杀!” 守墓的既是旧朝军士,心怀灭国之恨,乍一见大邱将士官员,便恨不得寝其骨饮其血,又哪有什么理智可言? 按田枝所说,万里那嗓子便是搅了一缸混水,借力打力。 这下,就真的是三方混战了。 “好个九王爷,果然脑子转得快!”田枝屈指吹了声口哨,将乌渔与涂玉玉都叫了过来:“一起上吧,我就不信咱们几个围攻,还杀不了他一个病歪歪的王爷!” 观那场中,纵然三方混战,但吃力的总是景昭这一方。 一层又一层的刀剑袭去,一拔又一拔的高手欺身。万里出去伏击,已然离他有些远了,只剩韦靖带着一众王府卫从拼命相护。 六幺门几个加入后,本以为很快便能冲破保护圈,哪知打着打着,出来个严八。 别看他平日里乐乐呵呵只会磕瓜子八卦,原来这傻大个,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涂玉玉与田枝对阵严八,乌渔则被韦靖盯着拆招。 一边打,韦靖一边冷嗤:“知你早晚要反咬王爷,提防你许久了!” “我本便是六幺门人,当初也是受你们胁迫才投奔,谈什么反咬?纳命来!”乌渔加大攻势,连暗器都使出来了。 眼见处处僵持,偶有人接近景昭,可景昭的招式也凌厉难攻,脚下进退迅疾。于这之时,田枝抽身后退,一把抓过沃檀。 按说沃檀本就是三脚猫功夫,于博斗不占优势,眼下伤了右手更连毒都使不出来,可田枝还是替她取了剑递到左手处:“你上就是了!横竖他不会伤你,你只需要扰乱他的心神,给我们可乘之机就行了!” 沃檀脚下不动,盯住田枝:“你们有事瞒我。” 见她似在迟疑,田枝一跺脚:“我实话告诉你吧!门主说了,如果关键时刻你不肯配合杀他,就让我们连你一起杀了!” 刀光剑影之中,沃檀左手握紧:“门主……要杀我?” 一声痛呼传来,是乌渔被韦靖倒刺一剑,肩头汩汩流血。 他捂住伤处,又看了看天时,愤然咬牙:“还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今日必要取这贼王爷的命!等援兵到了,咱们假使逃脱,回去门主就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短促话毕,他推着沃檀加入打斗。 有沃檀过去,别说景昭了,就是严八和韦靖都唯恐伤了她,招招避及。 然而即使如此,六幺门几个一时也攻不破护围,甚至拖得长了,万里已杀出一条回来的血路。 眼见万里便要冲过来,正与韦靖拼死缠斗的乌渔大喝一声:“抓她胁迫!”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沃檀,而此时离沃檀最近的,是田枝与涂玉玉。 田枝架着严八的劈砍,抬脚踹涂玉玉:“你去!” “我,我……”涂玉玉手里抓着把刀,看着完全是被裹胁在打斗中沃檀,满脸为难。 见这二人推来推去,乌渔没了耐心。 他锁住韦靖,在使劲全力将韦靖震开后,又飞掠离近沃檀,抓住沃檀手臂,竟是将她一把推入那墓穴之中。 力道之大,怕是沃檀身子都滚了下去。 仿佛预见到乌渔要做什么,田枝与涂玉玉皆是大惊失色:“乌渔!住手!” 然为时已晚。 乌渔纵身上了墓穴,便见他转了半个身子,接着朝东南方向,砍下了当中突出的一排尖角。 急骤之间,地面剧烈震了起来,喀哧喀哧拔节般的声音响得极其迅速,那墓穴竟是眼见便要塌下。 指顾之际,有个人影比秦元德更快,奋然冲入了那墓穴营救。 是景昭。 便在他进去的那时刻,于巨大的一声动静之后,铜墓遽然塌下,湮出足以埋没人的大片尘土。 恍若闷雷过境,天地安静下来。 第41章 遇险独处 我不想死 静, 四周都很静。 疼,脑门疼,四肢也疼。 好似神魂脱体许久才刚刚归位, 沃檀连睁眼皮子的动作都慢得像龟。 眼皮一掀, 像掉进墨池子里似的,到处漆黑一片,丁点儿光线都没有。 适应半晌后, 沃檀伸手去捂脑门儿, 感觉屁股像被什么硌着似的, 顺便也扭了扭身子。 腰才抬了抬, 便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哼打破死寂, 吓得沃檀浑身打了个冷颤。 人在看不见时, 两只手格外难安分,尤其,是听到异响之后。 沃檀被吓着,歪着身子向前一撑, 手心按上片石更中带软的东西。 她胡乱摸了摸, 又试探性地捏了捏。便在她想要上下滑动时, 手腕被捉住, 熟悉的虚弱声音响于耳侧:“檀儿, 莫要乱动。” 沃檀反应过来, 是病秧子。 他声线如常,但 分卷阅读110 气息弱了不少。 “你, 你受伤了?”沃檀有些结巴, 身子便又动了动。然而就这么一下,景昭倒吸一口气,这回声音都开始发哑:“檀儿, 这是我的腿。” 吁着口气,他又道:“应当是折了。” 沃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坐在他腿根儿上。 乌七麻黑之中,她扑煽了几下眼睫毛:“那,那我起来。” 大抵起得有些猛,甚至听到了牙关紧咬的声音,连带着喘\\\\息也粗\\浓起来。 傻傻站了会儿后,沃檀盲人摸象似的,摸索着蹲了下来:“你……” “檀儿,这是我的眼。”提醒声响起,八成是戳到人家眼皮了。 沃檀赶紧抽手,向下又听了声提醒:“这是我的鼻。” “这是我的……” “好了我知道了!是你的嘴,你别说话,别动!”沃檀有些羞恼:“你除了腿断了,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应当还好。” 他说话留着余地。应当,还好,就是不一定没伤到别的地方。 沃檀寻摸了个不会碰到他的距离:“我们是被埋在铜墓下头了么?” 知道点头她看不见,景昭出声:“这墓塌了,想是盖得有些紧。你可还好?” 沃檀应声动了动手脚,发觉除了被蛇毒影响的右手外,别的都没什么问题。 她掰了掰手指,发出清脆的折响:“那现在怎么办?干等着么?” 窸窣的挪动声后,听见景昭问:“檀儿好似不着慌?” “乌渔那龟儿子身上有我下的毒,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救,否则最多五天,他会死得很惨。”沃檀抠了抠墙壁,瓮声瓮气道:“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援军么?人一多,就是手都能把咱们挖出去。” 景昭笑了笑:“不过虚晃一招,乱人阵脚罢了。” “所以……压根没有援兵?”沃檀瞠了瞠目:“你可真鸡贼。” 景昭摇了摇头,无奈收下她这份四不像的赞誉:“檀儿几时给乌渔下的毒?” “宁州之前。最近我每天会给他一点解药吊着,让他发觉不了。”沃檀讥诮哂笑。 一同落难,换了旁人不说哭哭啼啼,冷汗直流肯定是有的,这二人居然还你来我往地聊起了这些,也不知是何等玄奥的心境。 景昭牵了牵嘴角:“那檀儿,又是几时知道乌渔有异?” 沃檀没有细答景昭的问,只微扬了些声调,反问他道:“我以为,他是你的人?” “曾经是。但他既能被收买叛变,自然也会有倒戈与虚与委蛇的可能。”景昭很是泰然。 好片刻,沃檀都没再说话。 黑暗放大五感,她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能感觉得到自己身前的一具热源,亦更能嗅得见他身上的清香。 拢了拢神思后,沃檀再问:“后来那批人,是谁派的?” 景昭说:“大概……是哪方政敌?” 沃檀啧啧有声:“你人缘真差,个个都想杀你。” “我在朝中树敌众多,自然比不得檀儿,让领了门主之令的同门,都舍不得对你动手。”景昭含笑以对:“檀儿在想那些守墓人的事?” 这人真烦,轻而易举猜中她的心思。 沃檀肩头垮了下来,心情摆荡来去。 她以为自己跟着来一趟,真是为了窃取地图钥匙,以及待命或助力秦元德。却原来她最大的用处,是必要时候诛杀这病秧子王爷的有力诱饵。 这地方太小,两边都堆了不少杂物,手脚难伸展难开。沃檀便团起身体,撑了撑脸道:“我在想,我们门主怎么会有令牌,可以号动得了那些人,在想她是不是早就……” “不是。”景昭笃定道:“杨门主并不知这墓穴藏于何处,大抵只知有守墓人。而那些人之所以杨门主有令能号,不过因为你那同门手中的令,是旧朝军符罢了。” 说完这些,景昭略作停顿,又道:“说起军符,秦都帅不也取了一枚么?” 他实在太会推敲,横处来竖处去脑子近乎趋于完美,甚至有算无遗策的感觉。 沃檀努努嘴:“他拿的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小小方寸间静了下来,鼻息也轻不可闻。 便在这静中,沃檀察觉景昭身子动了动,便问他:“你在干嘛?” 景昭回正身躯:“我身上的火折子掉到那头去了,我不方便动,檀儿去拾一拾么?” 火折子?还有这种好东西? “等着,我来!”沃檀立马起了精神,摸索着探了过去。 想起景昭腿断了一条,沃檀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生怕又压着他那条伤腿。无奈这空间实在太窄,离得近了,他像是埋在她肩头。 似有若无的呼吸簌簌扫着脸,沃檀咽了咽口水,摒着呼吸慢慢越了过去。 她动作当真是极慢极慢的,可大抵身子抻得太长了,拉着腰向前时突然一个脱力,竟不小 分卷阅读111 心摔了下去…… 痛哼之中,沃檀的脸被一双手掌无言抬起。 被她砸中的人还没怎么着,她倒先慌上了。 “嘶!哎?我,这,你没事吧?”她窘得不行,语无伦次像没头苍蝇似的,感觉自己在嗡嗡发叫。 真丢脸,捡个火折子罢了,怎么还能出这乌龙? 也不知是顾着痛还是什么,景昭没有说话,空气之中,蠕动着不像话的安宁。 沃檀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她看不到景昭的脸,听他久不吭声还道是生了气,便嘟囔一声:“就你痛么?我脸还疼呢!再说这有什么嘛,我看都看过了。” 驳乱的气息中,景昭抚了抚胸臆,哑声问:“火折子,可拿到了?” “嗯。”沃檀强自镇定,拔开了火折子。 呼呼的吹气声中,微微的硫磺和硝石味儿散开,火星挣扎着亮起,道里终于有了光。虽然不说多亮堂,但这一方的情形,总算是能看得清了。 像是身处一条漆长的巷弄,两旁甚至头顶都堆着斜七纵八的石块或杂物,而坐在她旁边的景昭,则一腿伸直一腿屈起,以个看起来异常难受的姿势靠在墙边。 他唇缘染了鲜红的血,下颌也磕口子沾了血沫,掉下来时怕不是脸先着地,险些破了相。更别提他灰尘沾身像只落难的凤凰,透出股单薄的积弱感。 沃檀坐过去,在他颈侧戳了戳:“你的伤怎么办?” 这话问得太不明确,偏景昭的伤还都在下半身…… 察觉到她视线睇往腰下,景昭默默用衣料掩了掩:“应无大碍,尚能支撑几日。” “哦。”沃檀收回目光,盯着火折子半晌,突然扁了扁嘴巴:“我不想死。” 景昭转头看她,知她彷徨,便和声道:“这铜墓用的是榫卯工艺,可拆可卸。即使塌了,只需拾开上头的覆盖物便可。况且檀儿不是说了么,乌渔身上有你下的毒,他也必会想法子营救,莫怕。” 沃檀撒腿坐了下来:“可是五天,我不饿死也会渴死的,就算被救出去,也是个废人了。”她声音发飘:“我不想当废人,我想我阿兄。” 这地方应该是地道,有股沁凉气儿,吹得人身上嗖嗖发冷。 景昭拖过大氅,盖住沃檀。 她生命力旺盛,向来朝气惹人,难得有这样蔫巴的时刻。然今日之事带给她的个中体味,是旁人无法代替的沉郁。 料想她心情此刻已摜到谷底,景昭陪着沉默了会儿,尔后身子动了动,想借墙体的力站起来:“这墓不算小,虽被倾压解体,但内里有几层连室,说不定可寻得逃生之法道。” 就算没有,干坐在这儿等,确实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然而景昭到底伤了一条腿,另一条长久支着,动一动筋骨处也蹿着麻痛感。 便在几试未果之际,一双手越了过来:“受伤就别乱动啦。” 肩被摁下,景昭接过沃檀递来的火折子,见她撩起衣角撕开内衫,就着光亮替他把腿绑住。 她右臂应当还未好全,手指不如左边的灵活。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动作才出奇温柔。 手里一圈圈绕着,沃檀念念有声:“放心吧,这回你救了我,我不会跟你似的当白眼狼,我也会救你的。” 明明是道谢的话,她还要骂人一句,以示自己品德之高尚。 “成啦!”打完结,沃檀拍拍手:“还好断的是小腿,等我手好了,我替你接骨。” 景昭在她的搀扶下顺利起身,尘灰被掸净,又被塞了根捡来的铜棍:“喏,先拄着吧。” 深黑的甬道中,因为扶着个断了腿的景昭,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慢。 难得她这样贴心,景昭正受宠若惊时,忽听沃檀擦耳一句:“你那时候,为什么老不给我睡?” 景昭脚下与心里,同时趔趄了下。 她语出惊人,想是思绪飞来飞去,说话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怎地,就想起要问这遭了。 偏偏二人靠得这样近,他避无可避,不答不行。 察觉到沃檀的脸偏了过来,景昭只好沉声道:“那时你我无名无份,若行,若行夫妻之实,是为无媒……” “无媒苟且?”嫌他说话慢,沃檀一通抢白:“那有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苟且啊?” 有阵子没再红过脸,景昭耳廓发起赤来,待想纠正她的措辞,然而苟合与苟且,好似差得也不是太远…… 令人发烫的话题之后,二人下了两层阶梯,拐了又一道弯后,在个闭着门的房室之中,见到里头横着一幅金丝楠木的棺材。 这地方的承顶异常稳固,居然没有被压塌。 “这就是墓主人?”沃檀好奇地问,脚步却踟蹰了下。 听她声音有些怵,景昭安抚道:“莫怕,衣冠冢罢了,里头没有人。” “衣冠冢?”一听这个沃檀就不怕了,她甚至踮了踮脚:“哪个倒霉蛋的衣冠冢?” 二人渐渐离近,景 分卷阅读112 昭被沃檀搀着,慢慢坐在个石墩上:“旧朝最后一位皇帝,也便是那位卢小郎君的祖父。” “嗯?”沃檀不解地靠近:“不是说他自戕了吗?怎么就立了个衣冠冢?” 景昭笑了笑,将真相与她娓娓道来。 说是自戕,实则扮作个宦官落荒而逃,但最终因为受不了苦没能逃出多远,又因为露了财,便在邺京的邻城之中,被抢财争食的流民给错手杀了。 “哦哟……”沃檀听得啧啧有声,却不是为一任末代帝王的荒唐死法唏嘘,反而在旁边摸那棺木:“可惜了可惜了,这棺材好贵的,要能弄出去卖钱就好了。” 见她搓着掌心磨拳霍霍,像是真打算要拆了这棺木去换钱,景昭心下略宽,知她悒郁已散,便也没出声搅扰。 沃檀摸完棺材,回神见景昭靠在壁角,阖眼假寐。 这样看着委顿乏力,可走近了,却见他脸颊上带着的一团粉,耳垂也发烫,渐有成火烧云之势。 沃檀搭了搭他的额头,又拖过手号了号脉,确认这人是发热了。 除腿伤外还有内伤,想是这墓塌下来时,他被什么东西砸过。 沃檀蹲在旁边,目光发直地看了景昭一会儿。 过会儿后,她挠了挠景昭的手臂,唤他几声却都没能叫醒,且慢慢地察觉到他气息乱成一片,时而急促,时而如游丝。 沃檀张目四顾,起身走来走去,最终在外头犄角旮旯处寻到一坛酒。 拍开来闻了闻,是正常的好酒。想来应当是修这墓地时,工匠带进来喝的。 解开绊扣,扯散丝绦,鞋袜全扒。沃檀耸着鼻尖闻了闻,果然男人长得好看,汗都是香的。 她在手中团了块巾子,蘸着那坛酒,给已经在冒虚汗的景昭擦起了身…… …… 在浑浑沌沌的意识中醒来,感觉胸口有些闷,景昭慢慢睁开眼。 入目微光映壁,视线向下,便见自己胸前埋着颗乌溜溜的脑袋。隔着盖在身上的大氅,沃檀趴在他胸前睡得正香。 景昭目光锁住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怕她冷着,便想把大氅匀给她盖。 可手指才一动,便隐隐发觉了些什么。 景昭眉头颤了颤,缓缓伸手入内。 大氅之下,果然又是一片光。 第42章 占便宜【一更】 咱们是夫妻? 便于此时, 沃檀也醒了。 她用来束发的钗冠早便不知滚去了哪里,眼下一头青丝铺了满背,又因小睡才醒, 眉眼间沾了些娇慵之色。 揉了揉眼皮, 沃檀问:“你好了?” 生怕她一言不合扯开大氅,景昭面色难免有些着紧,嗯了一声再没想到说什么。 沃檀伸手贴他额头, 反复几回才唔道:“烧退了, 看来土方子还是管用的。” 景昭默了默。 土方子……就是把他扒光么? 一片静中, 俩人视线相接。大眼瞪小眼好片刻后, 沃檀疑惑:“怎么不起来?要我帮你穿衣裳吗?” 在沃檀这里, 最不缺的就是豪言壮语。景昭半是无奈半是习以为常, 摇头拒绝了。 帮脱又帮穿,这么贴心周致的照顾,他眼下怕是消受不起。 伤了一条腿,实在吃力得紧, 景昭窝在大氅之下, 于沃檀大剌剌的注视之中, 硬生生拗出浓重的身残志坚之感。 他微微别过脸去, 浑身腻汗才消, 又折腾出一脑门的薄汗来。 窸窸窣窣的摸索之中, 景昭生出些时日颠倒的错觉。盖因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与她的初次见面。 只这地方不是巷落小屋, 而是座墓, 且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具棺木…… 若厚些脸皮来说,他们真是一对多灾多难的苦命鸳鸯,可再悲观些来说, 他们这对苦命鸳鸯,随时可能变作短命鸳鸯。 衣裳套完,人也失了力。景昭瘫着平定气息时,沃檀起身散起步来。她手揣着袖,大摇大摆。 景昭发这回烧的功夫,沃檀俨然已经在这墓穴里当家做主了,如入无人之境般在他眼前晃悠一圈,不是踢踢这里,就是抠抠那里。 半晌之后,她回来蹲在景昭跟前,咬了咬指甲迟疑道:“我发现了个地方,好像……有古怪。” 顺着沃檀指引,景昭在那棺木几丈开外的墙壁之上,发现确实有异。 这棺木摆放在地下层,四围都是土石,而沃檀所发现的那一小块古怪之处,是一处机关。 沃檀不敢多碰,也不是太懂这些,便安安分分把自己掖在景昭身后,看他有没有什么见解。 景昭先是沉呤思索了一阵,眉目专注得惹人犯呆。不过十息左右,便见他眼眸眯了一下,伸出手摁在某块墙砖上头。 应当使的是巧劲而已,但那看似垒得严实的墙砖,竟然真被推了出去,而同一时间,另一块墙砖 分卷阅读113 弹了出来。 接下来,他像在表演什么术法似的,推进去,转出来,再同时摁住几块墙砖,动作间游刃有余。 也不知到底循的是怎么个章法,沃檀正看得悠悠忽忽时,那道墙居然“吱呀”一声,从中打开了。 沃檀眼睛瞠直,心里一时佩服极了,心道多读了几本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墙体分开,出现在眼帘之中的,是一片浓树参天的密林,且那林子间,还笼着层厚厚的雾。 沃檀素来心大,手已经要伸出去时,却被景昭捉了回来。 不怪他警惕,来时分明看着百里俱无人烟,怎么这墓穴底下,反倒通向了这么个地方? “檀儿莫急,不可妄动。” 劝住沃檀后,景昭用铜棍将旁边的一粒碎石拔了出去。 碎石落在一片小水洼中,溅得旁边的树体也沾了湿渍。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什么传闻中的海市蜃楼,而是真实的地界。 “是障气。”沉吟之后,景昭得出这么个结论。 便在这一下试探之后,二人皆听得有脚步声近,像是踩着树叶子的声音。 眼看那墙体开始自动阖上,沃檀把心一横,拉着景昭便跃了出去。 不管这是哪里,总比待在暗无天日的墓穴底下要好。那里头完全封闭着,使人有股压抑感,随时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似的。 就算被人乱棍打死,也好过窒息而亡。 她这辈子不算坦荡,但希望自己死在亮堂些的地方,以后当了孤魂野鬼,栖息游荡的地方也大些。 而被强行拉出的景昭看了沃檀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扯了扯她的手,示意走远些。 沃檀会意,挟住景昭手臂便往左侧多走了几步。可怜他一瘸一拐,还要跟着她奔波。 二人匆忙找了颗粗壮的树干躲藏,甚至像一对偷情的男女般,起码沃檀紧是紧张到喉舌发干,戒备地盯着那头的动静。 密林之中走来几名身形干瘦的男子,但见他们头缠青色布帕,着短襟,耳戴银圈。 沃檀侧耳听了听,这几人说话叽哩咕噜实在让人听不懂,但通过装扮她倒是看出来了,是苗人。 便在此时,沃檀突然猛地捂住肚子,拼命将那阵不合时宜的肠滞声压下。 她蹲下身,好不容易等身体里的动静没了,一抬腮,对上景昭含笑的眼:“饿了?” ……这不是很明显么?不饿她肚子叫唤什么?纯造反么? 受了个微翻着的白眼,景昭伸手揉了揉沃檀的头发后,拄着那铜棍儿向外走去。 沃檀被吓住,忙跟上去拽他:“你做什么?” “讨要些吃的,无妨。”景昭这话音才落,那头几个苗族小伙就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眼见那几人走近过来,沃檀甩了甩刚刚恢复正常的右手,默默拐去腰后,握住匕首。 然而她的匕首,最终却无用武之地。 看着与那几个苗族小伙言笑晏晏,相谈渐欢的景昭,她是半点头绪摸不着。 起先,那几人还会一眼又一眼地瞄她,可在景昭也回身看了她一眼,并笑着说了句什么后,那几人便再没把目光往她身上打了。 听也听不懂,沃檀只能无聊地卷着额角一绺碎发,安静如木鸡。 好在没多久后,他们终于结束了。 莫名其妙跟着往林子后走时,沃檀抠了抠景昭腰间的鸾带,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会说苗语?” “会一点。”景昭偏头看她,目光清亮温润:“以前看书学过,不算太标准,全靠他们有耐心罢了。” 这下沃檀不说刮目相看,啧啧称奇绝对是够得着的。 随后,沃檀与景昭跟着进了那片密林,也入了那障气包绕之中。 走哪条道,拍哪颗树,好像都有一定的规律。那几人领路在前,拔开片片茫白烟雾,驱开不算直的一条道。 穿过密林,再走了一段不近的路后,地方终于到了。 飞檐翘角,前后两片歇山顶,下层用几根木柱架空,屋子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苗寨。 而据景昭所说,这些楼叫吊脚楼。 入了人群的视线,沃檀以为会被当作来历不明的外来者而被打量甚至攻击,却不料家家户户投来的,都是友善的笑意。 甚至有一户人家跑出个小男娃来,指了指景昭的腿后,将手里一只青褐色的圆团团递给了他。 景昭停下来,摸着那小男娃的头,悦声说了句什么话后,接过了那东西转递给沃檀:“先垫垫胃罢。” 沃檀捏了捏,这才发现那圆团团也是糍粑。应当是用青草汁揉的面,才有那样深的颜色。 捏着那青糍粑,沃檀与景昭被带到了一间吊脚楼前。 既是楼自然要攀,拾阶而上时,景昭步步走得很是艰难。 在那楼中,他们见了位白须老者。 那老者应当是这寨子里头 分卷阅读114 的主事之人,又是一通沃檀听不懂的话后,那老者亲自上手,把景昭的断腿给接好了。 不仅如此,那几个小伙还弄了担架,非常贴心地,把景昭给抬到了相临的一栋楼中。 想来这里,应当就是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了。 沃檀蹲在木床前,纳罕道:“他们为什么对你这样好?因为知道你的身份?” “他们若知我真实身份,或许没这样好的对待了。”景昭眸中撞着暖融的笑意,说的话却颇有些莫测。 门被敲响,有人送来一幅拐杖。 那人应当是被指派照顾他们的,一脸憨实相,怀里抱着个膝头高的小女娃。 小娃娃长着满月般粉润的脸儿,一双葡萄眼满是稚气。 虽然彼此言语不通,但手脚比划起来,沃檀还是看得些懂的。她接过那拐杖,想了想,又冲对方抱了抱拳。 那人当是没见过这样的江湖礼,腼腆地摸了摸头。倒是被他抱着的小囡囡像模像样地拱起小拳头,也朝她回敬一礼。 沃檀没跟小孩儿接触过,跟小孩儿这样称兄道弟也是头一遭,当下便有些不知怎么应对。 呆了呆后,她伸出手指将右眼皮往下一扯,扮了个笨拙的鬼脸,以做回应。 这苗人小娃儿还挺大胆,没被吓哭不说,还指着沃檀嘻嘻笑了起来,活像她长得多逗似的。 遭到了小人儿的取笑,沃檀有些悻悻然。 一回身,又对上景昭噙笑的眼瞳,她更感觉倒了灶似的,既窘又恼。 但最让沃檀不安的,还是就这么当了回贵客。 她从未领会过谁无缘无故的好意,也无法坦然接受,因而在受宠若惊之余,又如坐针毡。 反观景昭,大抵自小活在跪拜与山呼中的人,都有一份骨子里带出的从容,他沉稳自若,处之泰然。 在这样截然不同的心绪之下,面对这寨中人送来的吃食时,尽管沃檀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还是嗅来嗅去确认过没有毒,才招呼景昭一同吃。 许是看出她的不安,景昭抚了抚她的手臂:“莫怕,他们不会害我们的。” “这可难说,涂玉玉也是苗人,我见他第一面,就差点被他的蛊虫放倒。”提起这个,沃檀倒被转移了心神。 她视线一滑,向景昭瞥去:“你知道当初在寻春阁里,涂玉玉靠什么扮你么?” 景昭替她擦了擦筷箸,随口问了句:“易容?” “蛊!蛊虫!”沃檀虚张声势,吓唬小孩子似的故意压低声音:“那小虫子可厉害啦!钻到人脑子里以后,把人眼珠子都给调了个儿。但凡它想,能让人把门柱子看成是你,扑上去就生啃!” 不用细想,也知她这话委实夸大不少。 纵使有人见着他的面,不论真假,就算生了那份心,表相功夫总不会缺,该有的矜持还是会有。 扑上来就生啃的,他这辈子,也就遇过她一个。 听过活灵活现的一番描述,景昭着实忍俊不禁:“好了,快吃饭罢,不是说饿了么?” 肚腹应声而响,沃檀脸上烘热,只得晕着脸扒起饭菜。 干吃不是沃檀风格,她喝着一碗有些带酸但相当开胃的汤,喁喁问景昭:“说起来,涂玉玉在烟花场所扮你揽财,你就不怕他败坏你名声?” 景昭洒然笑道:“不过一张皮相罢了,怎会败坏名声?” 这话,就说得未免太不敞亮了。 大邱子民,尤其生在天子脚下,活在权贵云集之地的邺京人士,皆知皇族之蛮横。计较起来,那可是稍微冲撞一下,就极有可能像唐氏那样当街重杖的,惶论还有人拿亲王的脸当幌子,做小倌倌赚钱? 沃檀心思活泛,且最擅以已度人,直接便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日后有机会,自个儿真去坐一天场子?” 景昭憋了些笑意:“檀儿倒是启发了我,改日若有机会,我定去观摩一日。” “观摩什么?” “自然,是观摩如何服侍于人。” “用色?” “或用体,想来皆可?” 不妨他接得这样神闲气定,沃檀怔住。 似是意犹未尽,景昭还主动续话道:“六幺门势大,我怕有朝一日被灭了国,说不定还得吃回软饭。早学些本事,兴许以后依附于人,用得上?” 撞上满带促狭的眼,沃檀自然不肯让他占了上风:“得了吧,就你那扭捏劲儿。真有那一天,怕是你日日坐冷房,时时等恩客,岁岁年年凄凄惨惨。” 听她流里流气地咒着自己,景昭好脾气地笑了笑:“借你吉言。” 不温不火的拌嘴中,二人用完一餐饭食。 他们在墓里关得不知时辰,喂完五脏庙后,见日头渐渐西斜,这才知已是向晚时分。 望着仅有一张榻的寝居,沃檀少不得对景昭瞄了又瞄。 景昭虚咳一声,白玉似的脸皮染着些怪异的红:“檀儿,我……” “你 分卷阅读115 跟他们说,咱们是夫妻?” 因着沃檀这句露骨的抢白,赧意迅速攀上景昭的耳根:“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但这样说也是为了省些麻烦,还望你莫要介意。” 苗人热情奔放,若遇无主的男女看对了眼,会毫不犹豫进行示爱甚至求欢。若不这样说,怕是他们都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沃檀是审时度势,顾全大局的人,岂会在乎这些? 她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景昭这一口气才舒到半程,岂料那飘洒的姑娘突然折身半步,于门扉处歪着个脑袋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占我口头便宜。” 轻描淡写的揭露砸到耳边,景昭先是一怔,须臾垂眼轻笑起来。 是了,倘使提及私心二字,自然,他并非问心无愧。 第43章 快开门【二更】 我又不会吃了你…… 下了那楼后, 沃檀背着手出去晃荡。 天边红云浮荡,绛色的暮霞之下,有妇人在河边洗衣, 抡着木槌砸打衣裳, 发出沉闷但悠远的声响。 木廊之中,有人就着最后一点日光在做活。 稍微宽敞些的一片空地中,有小娃娃在嬉闹追逐。 娃娃们都打着赤脚, 小鸭子似地牵着前一人的衣后摆, 跑动间脚心啪嗒啪嗒打着地, 拌着开怀的喉音。 欢快的笑声充斥着这一方地界, 听得人不自觉就弯起了眉眼。 笑闹交织, 是一种别样的俗世烟火气息。 见了沃檀, 有正蹲在家门口吃饭的人冲她扬了扬手中的碗,邀请她一起吃饭。 沃檀本想拍拍肚子以表示吃过了,但想起她和病秧子眼下的新身份,又怕让人误会她有了身孕, 便只摇头婉拒了。 寨子虽瞧着不算大, 但以防有探底的嫌疑, 沃檀没有走太远。 她假借洗手, 蹲在河边撩水玩。 水里有她的倒影, 她一搅动, 面容就随着波纹而扭曲。真真切切,不似假象。 对着水中晃来晃去的倒影, 沃檀动起脑筋来。 按说那么些人呢, 就算打斗的声音听不见,后来那墓穴倒塌的动静,这里难道也没有半点察觉? 难不成那片冒着障气的林子, 真有这么强的隔声儿作用?还是虽然眼看着没有多远,但他们走过的那片林子,实则穿梭了上百来里? 嘶,这猜测未免过于荒诞,及得上曾经看过的民间怪志了。 越想这疑云就堆得越高,沃檀甩干水滴,擦着手往回走。 经过那片热闹的空地时,有个娃娃脚绊了脚不小心摔倒在地,蛤\\.蟆似的趴在地上,便放声大哭起来。 小娃儿气短,一哭一嚎,人就抽抽噎噎像要背过去似的。 被这哭声炸得耳朵疼,沃檀便过去拉了她一把,给人从地上翻了个面。 此时一年轻男人穿着草鞋赶了过来,哭得打嗝的小娃儿一见他,便自动爬到膝上揽住了颈子,边呜咽,边说着“阿爸”这样的字眼。 年轻男人抱着小娃儿又哄又逗,满满的疼惜和怜爱。 等小娃儿不哭了,那男人便把她转了个个儿,教她双手作揖感谢沃檀。 那娃儿有一把奶呼呼的小嗓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的什么话,沃檀也听不懂。 过会儿后,小娃儿从兜里掏出只草编蜻蜓递了过来,是分享玩物的意思。 沃檀没有客气,伸手接了。 大抵小人儿都眨眼忘事儿,那娃儿眨着湿漉漉的眼对沃檀笑出米粒般的牙齿来,显然已经被哄好了。 云影渐暗,到了各自回家的时辰。 那摔了一跤的小娃儿骑在她阿爸的脖子上,仿佛个驰骋沙场的小将军,乐乐孜孜。 沃檀愣愣地盯着看了会儿,把蜷起的手指缩回背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回到那吊楼时,发现门居然被反锁了。 沃檀将耳厌在门上,在听见里头传来淅沥水声后,她又趴在门上,通过那细细的门缝,影影绰绰地,看见病秧子似乎在擦身。 ……这也太要强,太自力更生了。 沃檀敲了敲门,里头水声立马停了。 她坏心骤起,整个人贴在门上朝里头喊:“你在忙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关门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过会儿才听见景昭的话:“檀儿,你在外头稍等片刻,我马上来开门。” 沃檀抠着门,压根不依道:“你在擦身吗,我帮你呀!快开门,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檀儿,莫要胡闹。”景昭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无奈。 这严防死守的模样,颇像个贞洁烈郎。 在沃檀险些把门拴挑松之前,门开了。 清俊公子,干净爽适。 应该是用了送来的热水,他在氤氲里熏过一遭后越发肤白唇红,活像 分卷阅读116 这人世间的妖,直令沃檀的呼吸都乱了两轮。 她踏进房里,崴着身子嗅了嗅:“真爱干净,是个讲究人儿。” 景昭拄着拐杖,生受了她的调侃。 那房室虽然不算大,但也备有一应盥漱用具。巾架木盆与浴桶,样样不缺。 浴桶旁边便是一条长长的竹管,可以直接把用完的水给排出去。但那用来搓身的,却跟外头澡豆不同,是整块滑溜溜的,月牙形状的东西。 沃檀弯下身去,除开皂角的味儿外,还闻到些清甘味儿,像是快被晒卷的荷叶。 这里或许没有湢室这样的说法,浴桶旁边只立了半人高的一片蔑席,挡得住腿挡不住腰,就连腰下那两瓣肉,怕是也挡不住。 沃檀站在那蔑席旁比较了下,登徒子般搔了搔下巴:“你擦身不给我看,那我洗澡,你要不要看呢?” 这话太有歧义,似询问,又似邀请。 倒茶的动作顿住,景昭摸索起拐杖:“我出去走走。” “你去哪里?”沃檀喊住他:“留我一个人在,不怕我被人偷看?” 这话有多在理,景昭就有多被动。 别说眼下伤了一条腿,他就是生了三条腿,这时也寸步难迈。 沃檀没有给太多思考的机会,话才撂下,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景昭委实不知拿她怎么办,只得认命地去关门,再背身坐在桌子旁,一动也不好动。 天暗了,烛亮了,那烛光或动或不动,却不影响它在墙壁上,在门背后,照映出一整面的光来。 伸臂仰头,佝腰抬腿,一举一动都被拉成长影,晕在人收也收不回的余光里。 明明是极慢的动作,硬生生被她折腾出兴风作浪般的捣乱感来。 本来什么也挡不了的蔑席,沃檀也不知是有意还无意,偏要把除下来的衣裳搭在那上头。 蔑席承重不堪,摇晃两下,倒在了地上。 “哎呀!”沃檀咋呼一声:“我衣裳要脏了!就那一套没得换!” 这话像拟了咒的符,凭空贴在景昭背上,支使着他不得不起身,去给她捡衣裳,扶蔑席。 离得近了,甚至都用不上捕捉这样的字眼,便能清楚地听到她拿布巾沾水,造出潺潺的声响,不断如带。 人能控制心绪,却到底缺乏关闭五感的自由,逼得你不想听也得听,羞于闻,也难摒息。 偏生有些人啊,天生怪念丛杂,又习来些二流子心性,怎么都学不会适可而止。 察觉到景昭的煎熬慌乱,沃檀心头生出为非作歹的快意来。 她三两下洗完穿好,眼中闪过一丝捉弄:“我想洗头。” 不待景昭反应,沃檀又立马补充道:“可我右手还没好全,不方便。” 适才已然喝了许多的茶水,但景昭喉头仍旧发干。 气也叹不出了,他揉揉眉心:“檀儿想如何?”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这里的姑娘都直接站到河边洗的,瞧着也挺方便,不然……我也去?”说着,沃檀又挑起单侧眉头:“入乡随俗嘛,对不对?” 景昭:“……” 入乡随俗,这词儿用得真是允当。 这一霎儿,景昭如同咬过她腕子的那条蛇似的,被她的有的放矢打中七寸,不得不受差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之发便是如玉足一般,非是亲密如夫婿,不可随意予人触碰。 不知她属实右手不便,才无奈想让他代劳,还是江湖儿女真就这般不拘,抑或是……如他心中隐秘的料想那般? 这般推测着,景昭微含起眼。 自作自受不算何等贬义之词,姑娘家按耐不住那些密密的蛰伏蠢动,非要动作频频,就是不肯安分。 她自以为拿捏了郎君的底线,却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分寸。 …… 乌丝黑亮,上好的缎子般垂在脑后,沃檀仰面躺在竹椅中,直勾勾地盯着服\\侍自己的人。 刚开始时,她尚还沉浸在想象中的惬意感里头,可随着时辰的推移,渐渐地,沃檀感觉到有些不对。 比如明明有牛角梳,他却偏偏要用手给她通发。 干燥温暖的手指一下下做着梳弄的活计,凡遇打结处,他都能耐着性子慢慢解。 烛光到底不如日光那样亮堂,每每瞧不清时,人便要俯近些,再俯近些…… 第44章 蔫坏 投怀送抱 这一近, 便难免有清暖的鼻音落在额上,眼皮上,甚至……唇珠上。 那鼻息太不正常, 活像掺了麻沸散似的, 降到人的肌肤之上,游走在每一寸的平静之间。 细心归细心,可这场梳弄, 未免太耗时。 倘是触到头皮, 她便能感受到他动作间的轻柔, 甚至是指腹的韧性, 而甚至连捡开沾在她鬓角的发丝, 或是 分卷阅读117 碰到她的耳朵时, 她都下意识打哆嗦。 原本要做什么来着?沃檀脑子一片荡然。 还有,仰躺这个姿势真的不好,很不好。 她开始狂咽口水,每咽一口, 便被颈间皮肤的拉扯闹得狼狈一分。 预想中的享受变作难熬的酷刑, 沃檀又恼起自己头发太多太长, 进而又觉得脑子开始浑沌, 视线发散。 可要是闭眼, 不就与退缩无异, 不就矮了气焰? 这般想着,沃檀故作凶恶:“你, 你快点, 随便洗洗得了,我困!” 景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漆浓, 似一团墨。 片时,他喉结微动:“好。” 热气盈耳,他声音低润疏懒,使得沃檀后脑勺像有一群蚂蚁爬过,八十只足慢慢腾腾过境,走得人心肝发颤。 舀水冲淋,湿发被搓揉着,沙沙作响。 洗净发后,还需绞干。然而爱制于人,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儿太不好受,沃檀一把抢过巾子:“我自己来吧,你太慢了!” 景昭向来很好说话,这回,他也并未坚持。 被扶起来后,沃檀头上包着大巾子,人还有些犯迷瞪。 可迷瞪归迷瞪,心里存着的气却很显露。沃檀从椅子上坐起身,想要离景昭远一些。 湿发堆在脑袋上,再加捂着的一块大巾子,人难免头重脚轻,难免错眼不及。 于是乎,就在沃檀快要走到榻旁时,脚下一个不慎竟绊着踏凳,而她不过踉跄两下,便感觉腰身一紧,于天旋地转之间,被捞了个正着。 捞她那位伤了条腿还这么灵活,真真让人猝不及防。 景昭缓缓贴近,耸直的鼻压了下来:“我还道已消歇,哪知檀儿又来一出投怀送抱,今日这百般撩拔,不知是欲作甚?试探我,抑或……真有哪样的心思?” 外间灯火杳杳,而这楼室之中,正罩着一阵发烫的沉默。 沃檀仍有些惊魂未定,又有温热的指腹抚在面颊,郎君的声音越发低沉:“檀儿可知这世间最不能赌的,便是男子耐性。” 颈后被挨了下,沃檀一个激灵:“什,什么意思?” 景昭以黑浓剔亮的眸光锁住她,眼里有着不掺假的浓情,于波动之间,似要摄人魂灵。 少时之后,他矮身凑去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意思便是,檀儿若真想,我不是不……” “叩叩叩——” 敲门声突如其来,打破方寸之间的暧昧。 景昭支起身子,视线扫向门外。 足足半柱香间,他没有说话,敲门之人也不曾吱声。 于这之后,景昭才启声说了句“稍等”,可接着他却没有立马起身去开门,而是突然开始松衣解带。 沃檀眼睛瞪圆:“你、” 景昭竖指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几瞬之后,景昭拄起拐杖,就着凌乱的衣襟,故意弄得松垮的外袍向外行去。 甚至开门之前,沃檀还听到他故意调了回息,匀长得不像话。 “吱呀”一声后,门被打开,景昭站去了门外。 沃檀摒着呼吸,做戒备之状。 几段听不懂的对话之后,景昭回来了,完好无缺,手里提着只小竹篓。 见沃檀浑身绷紧,他温声道:“送些东西罢了,莫紧张,还有特来告知明晚有篝火会,邀你我二人去参加。” 沃檀这才松泛下来:“篝火会?” “苗人擅舞擅乐,尤其擅奏芦笙。那芦笙曲调多变,是为一绝。”景昭将竹篓提去案边,打里头拿出纸笔墨来。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沃檀冷嗤着,目光于溜转间明灭不定:“这么晚来,该不会有意试探咱们的关系,才是头个目的?” 景昭摆正那几样东西,好整以暇地夸了句:“檀儿聪慧。” 猜测落到实处,再看看他凌乱的衣襟虚拢的外袍,以及想起他方才那几下刻意的动作,沃檀的目光顿时很是难言起来。 奸似鬼的病瘸王爷,竟然玩这种蔫坏的伎俩,虽说是为掩人耳目,但在那之前,怎么都算是摆了她一道吧? 醒过腔后,沃檀满脑门子的得意被劈得又干又瘪,软塌塌地犯着矬味儿,连她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 拼色气没能拼过他,倒是见了回精虫上脑的男人什么德性。 然而刚才的关键时刻她犯了怂,已然失了最好机会。但要是再来一回,她也不会心慈手软,到时候不定谁拔弄谁! 作威作福地腹诽了会儿,见景昭拿着根墨条看了好半晌,便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景昭摇摇头说没什么,他回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编蜻蜓,替沃檀放去榻旁:“睡吧,往后莫要再乱来了。” “哪个乱来了?”沃檀嘴硬不服,顺手摸过那小玩意儿,嘴里小声叨叨:“我是怜惜你有伤在身,要真来,怕你折的腿不止一条。” 让人伤脑筋的姑 分卷阅读118 娘,又开始满嘴荤话,非要把便宜给占回来方肯罢休。 景昭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转身便向躺椅走去。 沃檀叫住他:“你不睡榻?” 景昭路过桌案:“时辰不早了,可要灭烛?” 沃檀摆摆手:“要让也是我让,你到底受着伤呢,还是为了救我才受的,我怎么可能连榻都不给你上?你太小瞧人了。” 得她再三坚持,景昭也知她性子,只能和衣躺去了榻上。 事隔多日,二人再度同床共枕,然而那个动辄对他搂抱亲蹭的姑娘家,此刻正举着只草编蜻蜓,看得眼也不挪。 景昭也随她看了会儿:“喜欢这物?” 沃檀翘起腿来,噗哧笑了一声才答他道:“小的时候,我阿兄也会编这个给我玩。但他手艺差,编出来的东西总是四不像,丑得我可嫌弃了。” 景昭侧头凝睇。帷帐之内,她眼底有着幼时记忆的缩影。 除开草编蜻蜓这样的东西,还有骑大马。 沃檀不算是个懂事的,别人有的攀比之心她一个不缺。是以眼见旁的孩子骑在父亲肩头,她便也向阿兄提了要求。 犹记得那时她登了高,兴奋得直欢呼,还拍打阿兄的头和肩膀,让阿兄带她去大街上玩。 阿兄虽比她高,身子骨却瘦得很,她又是个顽劣好动的,哪里架得住她拱来拱去?故而不过腿一发软的功夫,兄妹俩便齐齐摔在地上,她脑门儿都给掸破了。 听她说起往事乐不可支,景昭心口隐痛。 烛光被弹熄后,帐中成了昏暗的地界,入目漆黑一团。 女体的发肤之香绕在鼻端,同榻的姑娘想是累了,睡得鼻息咻咻,清酣绵长。 景昭侧了侧身子,展开臂膀,将人缓缓收进怀中。 — 隔天风晴日和,青云空渺。 晌午过后,寨中老族长来看过景昭的腿,二人坐在廊中的曲栏之上聊着些什么。 一只白头鹎扑煽着翅膀飞了过来,稳稳地停驻在护栏之上。景昭才将手边一粒点心捏了些喂它,便闻得熟悉的笑声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 自然是沃檀。 也不知她打什么地方溜达回来,抱着一团花样繁复的衣料,站在巷弄口和人聊天。 虽言语不通,怎么都有各说各话的滑稽感,但她仅靠手脚比划,竟都跟那几人聊得嘻嘻哈哈,看起来甚是投机。 有人察觉到他的视线,便朝他的方向指了指,而她扭头与他的目光撞上时,竟扭捏地咬了咬唇,向他浮露一个称得上是含羞带娇的笑容。 景昭扬扬眉,也与她隔空对笑一霎。 沃檀双手捂脸,难为情地晃了晃身子。 捂脸……就有些过了。 景昭憋着笑,掖了掖眼底的纵容,回神于这楼廊之中。 小阵过后,沃檀踏着楼梯上来,弯起眼睛朝他显摆怀里的东西:“别人借我穿的,你没有!” 景昭勾过一角衣带捻了捻,眸子微挑:“今晚穿?” “不告诉你!”沃檀小气地拽回衣带,抱着宝贝似地往里跑。 不过旦夕之间,便又是个生龙活虎的模样。 景昭牵起嘴角追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视线收回后,对上老族长纷杂的目光。 当日晚,火把映照,亮如白昼。 身为外来的客,景昭被奉作上宾,被老族长等一应族人拥在篝火旁。 他带伤在身不便饮酒,只偶尔与旁边人应和几句,眉眼挂笑,温温和和。 有人含酒疾吹,造出一捧火树银花,亦有人拍腰鼓,叠罗汉,道不尽的欢闹喧腾。 又是一道熠熠生辉的灿亮之中,芦笙鸣响,叮叮铃铃的声音也如沙砾般随奏起来。 便于这当间,消失个把时辰的沃檀,终于出现在了景昭的视线之中。 满头云鬓堆叠挽起,前髻婀娜及额,两侧都插着流苏般的银穗,眉心之间,还绘着一簇单瓣山花。 她穿着襟衫下裙,搦腰如柳,那裙的褶儿细密,一旋身,便花伞似的张开。 最妙的,还是她虽点了绛唇,然而颊上却脂粉未施。 脸儿素着,唇儿嫣着,如此绮貌亭亭,让人心跳都慢了一拍。 虽早知她是放得开的性子,毫不扭捏,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大方方与人玩乐,但见她与人拉手并肩,闻笙起舞时,景昭还是生出极重的怦然之感。 如此吃得开。何谓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便该是她这般了。 正凝目之际,当中爆出一阵引人注目的动静。 原是有人在求爱。 一青年瞧中个戴着银项圈姑娘,趁兴致正浓之时,便吹着芦笙到了姑娘面前。 在围着姑娘又吹又跳地转了几圈后,那姑娘伸出手,接受了青年的礼物。 整场欢呼中,青年乐得蹦起老高,放下芦笙便将姑娘扛在肩上带出人群,朝着家的方向疾奔而去。 分卷阅读119 虽早知苗人奔放不拘,但今夜亲眼闻睹,仍觉新奇。 于当地的苗人来说,不过再普通不过的插曲罢了,场中很快恢复先时的热闹。 有人自吹自跳,有人振铃唱和,大人小孩都越闹越欢,不见倦意。 这当中,自然也包括沃檀。 景昭静静看着她闹,心头满满当当,目光柔软如水。 直到他看见有人送酒,而她接过便连灌两碗,酣畅淋漓。 景昭心口瞬间揪起,好在她喝完那酒后便离了人群,跑来找他。 见沃檀一张脸红扑扑的,景昭低低询问:“可还好?” “嗯?好啊。”沃檀朝他翘了翘眼角,笑得跟涂了蜜似的。 那篝火场中气氛愈加热烈,喷火人也兴致高涨,一开始还是喷直龙,渐渐开始玩起花样,又是龙尾摇摆,又是延续不灭。 在他喷出蘑菇似的连环火云时,那火舌涨大不少,似要卷到人身上似的。 沃檀有些怕,才往后缩了缩,景昭便将她揽过来些,近到几乎是坐在他怀中。 她斜了斜头看过去,得他轻轻磕了磕眉心:“可是醉了?当心些,莫要歪倒。” 他眉目漆漆,声音和暖。不知怎地,那声音落于沃檀耳中,让她像在听南曲儿似的,整个人云里雾里,飘然似仙。 衣角被扯了扯,沃檀拧回身,见是那个生着对葡萄眼的小女娃。 这么小的娃娃也不知道记性怎么这样好,在送了两颗油菓子给沃檀后,便将手握成拳头,放在脸蛋两旁,用力地朝沃檀做了个歪眼睛吐舌头的鬼脸。 沃檀嫌她幼稚,搓了搓鼻子本不想理,却又突然将鼻尖向上一推,把牙呲起,回敬过去。 就这么来回两三趟后,沃檀真的累了,脸往景昭怀里一埋,再不理会。 知她七成是喝醉了,景昭摸了摸她头顶的发,随她乱拱。 不多时,小女娃也被其母带去了另一侧,一边扒拉篝火里埋的吃食,一边拍手看表演。 沃檀此时也感觉那酒劲有些大了,栽在景昭小月复之间,浑身如绵。 正是似寐非寐的光景,突然听得场中一阵惊叫,吓得她浑身颤了颤。 起身去看,发现是那喷火的到底没搂住劲儿,出了真岔子。 不知怎么回事,那人喷出的火龙失误朝下,竟不小心吹向某个角落的人群。 旁的人都眼尖也跑得极快,唯有那个方才与沃檀玩耍的小女娃,想是才走过去,一时躲闪不及。 便在那明火眼见着要落在女娃娃身上时,一道身影猛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女娃娃。 下一息,火舌舔上他的身,好在他反应迅速,立马在地上滚了几滚,而旁边的人也取来水浇扑上去。 乱糟糟的一通折腾后,引身之火,好歹是灭了。 救人的是那女娃娃父亲,伤得不算重,但衣裳烧得破破烂烂,挂在身上成了几圈破布。 景昭瞥了眼那人手臂上的徽腾,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牵住沃檀的手,向老族长告辞。 月下一双人影走得极慢,散着酒气的姑娘家,乖得不像话。 然而到住处时,她不肯走了。 脚楼之下,沃檀摇着景昭的袖子:“你说这世上当爹的,个个都有那么好吗?当时那么危险,他就不怕死吗?” 见她赖着不肯上去,景昭便抚净一层楼阶,带着她坐了上去:“若怕,他便不会去了。” 沃檀倚着他手臂:“那你爹呢?他对你也有这么好么?会不顾性命,拼死相救么?” 景昭怕她硌得不舒服,帮她卸着发鬓上的银穗,没答话。 沃檀“啊”了一声,拍拍自己脑门:“差点忘了,早就听说先帝爷最疼你,恨不得把皇位都给你坐呢。” 景昭专心手中事,没有应声。 银穗卸下来后,沃檀紧紧巴住他的手,突然问道:“陈宝筝她娘,杀了我爹是吗?” 第45章 她们在问 我们的孩子多大…… 有多抗拒, 从称呼便不难窥出。 景昭侧身将她揽入怀中,无言抱了片刻后,他递了个东西过去:“令尊遗物。” 是他在审柳花脸时, 曾盘弄过的那条珠串。 枣红色的核雕, 皮壳的包浆圆润,应当是经过长时间的捻弄盘玩,整体显着股温存的旧气。 沃檀虽然不太懂这些, 但曾经听人提过一耳朵, 道是长时间不盘捻还能有极好的珠色, 要么材质非同一般, 绝对是翘楚级别的, 要么邪乎点说, 就是有主人的气儿在上头。 沃檀伸手接过,放在掌心愣愣看了半晌,眼也不眨。 星子沉沉,有掠过的夜鸟儿啼叫了一声, 她才回了些神:“我……我该给他报仇吗?” 喃喃一句, 轻得像蚊蚋飞过, 声调浮离, 似有什么情绪在慢慢碎开。 分卷阅读120 这哪里是在问旁人, 分明, 是在自问。 景昭伸手替她松松后颈,便见她递回珠串, 并顺势将脑袋往他怀里一倾:“困了。” 可怜景昭腿脚不便, 却还要将得了软骨病般的沃檀给倒腾上楼。 二人俱是发了一身汗。区别不过一个是热出来的,一个是累出来的。 推开房门,景昭好不容易把这小醉鬼给带了进去, 耳尖却冷不防被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搔弄人心。 沃檀藤蔓那样缠了过去,声调软乎乎地:“你对我这么好,不要命的救我,是不是馋我的身子?” 可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含蓄,她眼珠一转,又捡了句最直白的问:“你是不是想睡我?” 露骨的话精准地吹进耳廓,景昭眼皮一跳。还来不及应付这令人叹服的揣测,她突然有了个灵活的动作:“你这里……有没有被我砸坏?” 论起腥膻话,她当真是个中好手。 姑娘家的脸儿被酒意渲得红透,娇酥人的心,俏花人的眼,更是勾得人杂念丛生。 景昭喉头微咽,拂开她:“乖些,莫要胡闹。” 沃檀喝醉了,此刻觉得眼巴前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销魂,哪里肯轻易放过他。 她把玩着景昭腰间鸾带,捏嘴掐腮,与他目光胶着:“阿哥,今天晚上,我们就当对酒肉夫妻,好不好?” 景昭眉间频跳,疲于招架。 她动手动脚,像着急吃独食的雏鸟儿,开始一下下地啄他,啄得他鼻息紊乱,神魂将要失守。 沃檀揪着他的袍摆:“你救了我,如果是因为想睡我,我愿意的。”进一步,她又豪迈地善解人意:“你腿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扶着……我这样报答你,你觉得成吗?” “咳咳咳咳……”景昭陷入震天震地的咳嗽之中,这回,愣是差点没把个肺给咳将出来。 她的报答方式委实激进了些,莫说他暂且无福消受,就算无伤在身,也不想就这么跟她灵肉两讫。 这头,磨了许久也没下文的沃檀瘪了瘪嘴。 倒不是觉得扫兴,是因为她有一腔说不清的渴,又好似整个人变做一片干草地,只待火星子溅来的干草地。 她恼得不轻,伸手推他肩膀:“你烦不烦?又不是庙里和尚,得守什么清规戒律不成?还是窑子里的姐儿,开|.苞得付你钱?” 见她气狠了,景昭无奈凝住她,眸中星火簇簇乱撞,鬓角都添了一层薄汗。 这样还无动于衷,沃檀气得眸子直泛酸,伸手待要推开他时,却得他倾身而来,封住满嘴喋喋的不满。 何谓张驰与进退,沃檀交感大乱,脑中栩栩又啁啁。 正值五迷三道之时,他抽身退了退,贴耳问:“檀儿可还记得初识之际,你与我说过的话?救命之恩,应当如何?” 一个喝醉了的沃檀,眼前有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病秧子,她“啪”地一下,抬手捂住他的脑袋:“什么?” 景昭极有耐心,唇角弯出个极好看的弧度,又问了一遍。 这下子,沃檀慢慢被引着找到了旧时记忆:“……以,以身相许?” “是极。”景昭盯住她,微垂的深眸之中生起溺人波澜:“我也觉得,甚是可行。” 灶膛烧出余烬,沸得人心腔子都生烟。 带着香味的暗影缠了上来,捆得沃檀想要大口呼吸,然嘴一张,迎来使她头晕目眩的发狠。 上睫煽合,最终与下睫掩于一处,纠纠缠缠。 沃檀只记得萦于鼻端的,还有股不重的墨香。 苗人的被子太厚,焐出一脑门汗。 苗人的酒,更是喝不得啊。 — 折腾半宿,铁打的身子也倦了。 沃檀乏力得很,扭身床板一响,便听桌边的人问:“醒了?” 景昭送了杯温水过去:“可觉肚饿?” 沃檀就着他的手喝着水,抬眼见他脸都没红,不禁有些悻悻。 喝完水后她吸吸鼻子,耀武扬威:“我到底把你给睡了!” 听了她这么句嚷嚷,景昭耳根稍稍有些热,但到底没有纠正她。可沃檀又岂是个见好就收的,甚至为了找补双腿发颤的面子,她还故作鄙夷道:“你可真没用,一推就倒。” 到底是谁一推就倒,景昭含冤莫白。 他回到茶桌旁,拈起那晚得的墨条:“是锡墨,工坊做的。” “锡墨?”沃檀被他的话转移心神,偏头想了一阵:“所以……这里跟外头是有牵连的?根本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 景昭微微含了眼:“只能说,不尽然。” 与世隔绝,半真半假。 沃檀从榻上溜下来:“那这些都是什么人?假苗人?” “他们确是苗人,应当也是当年参与修那铜墓的工匠。若我不曾料错的话,他们当中,兴许还有旧朝老臣的后代。”景昭缓声道。 旧 分卷阅读121 朝老臣,亦便是当年追随桓王,被桓王甩脱的那些人。 沃檀说话直接:“那些什么老臣都还活着吗?这么多年,一个个老都老死了吧?” 话糙理不糙,景昭展了展嘴角:“据我所观,眼下这批人中,应当并无旧朝朝臣。” 沃檀叼着个茶杯子,留意到他说的是“眼下这批人”,便皱了眉问:“他们跟那些守墓人,有什么区别吗?” 窗外日光扑进来,照得人直眯眼。 景昭挪了挪位置,替沃檀挡住刺目光线,又将桌上一碟菓子递给她垫胃:“檀儿应当已知那些守墓人身份?” 沃檀盯着他喉结间的黑痣晃了会儿眼,脑中搜罗着什么画面之时,愣愣点头,唔了一声。 田枝说了,是旧朝军士。 “那批人是旧朝一支秘军,被称作昇军。”景昭声音略沉:“昇字拆开,便作日升二字。” 沃檀嚼菓子的动作停顿了下。 昇军,日升堂。 怪不得六幺门里有个空闲的日升堂,原来是给这些人空的,门主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沃檀嚼着嘴里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那他们还医你的腿?” 景昭笑了下:“倘使他们欲行不轨,纵是你我手足健全身手盖世,也难逃出这寨子,他们自然不用怕。” ……好像也是。 近午时,沃檀与景昭被喊去吃席。 去到那户人家后沃檀才知,这吃的是满月酒。 喜筵的主人翁是个小男婴,脑门上还有些没脱的奶痂,生得虎头虎脑,跟街上卖的年画娃娃似的。 沃檀拽了拽景昭的手,问他要不要随份子。 景昭自袖中掏出一幅纸卷递了过去,沃檀问写的是什么,他答说是苗族特有的祝批。 虽然在沃檀看来,那上面就是鬼画桃符一样的东西,她唯能看懂的,就是最末尾两句汉文诗。 然而,也就是看得懂字的程度,诗意意境什么的,她眼睛发晕。 但主人家看了以后却眉开眼笑,脸上笑容又是新奇又是感激。 筵席之中,沃檀时不时偷瞄景昭,见他有说有笑跟旁边人应付自如,模样说不出的优闲,半点也不像故作镇定,心下不由嘀咕犯个不停。 要真按他所说的,这些人跟旧朝那群守墓的军士有关系,那她和他就等同于入了虎穴,这么些人人多势众的,真干起架来,她和他是打也打不过,躲也没处躲。 可先不说这些苗人怎么声色不显,拿他们当贵客招架,就说这病秧子王爷,未免也太沉着了些? 沃檀低头吃菜,主人家抱着孩子过来招待,这一桌愈加热闹起来。 她什么也听不懂,拿杯子接了主人家给倒的茶酒,就在旁边当看客了。哪知那男婴母亲注意力到了她身上,七嘴八舌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旁边的几名妇人也笑着望了过来,在等她回应。 沃檀伸手戳景昭:“说的什么?” 景昭正与老族长聊天,闻言过来听了听,眼底闪过轻微尴尬:“她们在问,我们的孩子多大……” 沃檀脑子空了空,良久,别开眼去吃茶。 “故意的吧,我哪里像生过孩子的?” 景昭见她难得露了赧意,知道是不自在,便罗织措辞代为答过,把那几名妇人给应付开了。 兴许是人太多了,这里头温度高得沃檀冒汗,她过会儿便站了起来,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外廊拐角,听见一阵闹开的娃啼声。 沃檀好奇地探头,见是那满月的小男婴在哭闹。 一边哭闹,那小婴儿还时不时去抓右手臂。但这个月份的孩子臂力太弱,没几下就拿臂膀往大人身上蹭,似在缓解发痒,可谁要不小心碰到他手臂,他又要扯着嗓门儿放声大哭。 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右手臂不舒服。 方才问沃檀孩子多大的那位母亲,抹着泪儿给婴儿掀开了袖子,也便在这时,旁边有人眼尖看见沃檀,赶忙把那小娃娃的衣袖给掀了下去。 纵是这般,沃檀也看见那藕节似的手臂外侧,有一圈狰狞的,甚至破了皮微微流脓的伤疤,怨不得这小婴儿哭闹。 揣着满肚子疑团回了席间,沃檀安静吃完了席。临走之前,主人家还送了一竹篮的回礼。 有吃有拿这事儿是真不赖,可那篮子里头除了喜食之外,最为醒目的,莫过于巴掌大小的一顶虎头帽。 沃檀不解:“干嘛送咱们这个?” 景昭手掌揖成空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这是那小娃儿曾戴过后,赠予我们,是为送喜气,祝我们……早日孕育子嗣。” “……”沃檀默默盖上巾盖。 回住处的途中,她问景昭:“那什么祝批,是你自己要写的,还是他们让你写的?” 想是确认这些苗人别有心思,她现下带着些草木皆兵的提防,而因为怕说的话被听见,她难免贴得有些近。这一近,便是半幅身子都要糊到景昭手 分卷阅读122 臂上的程度。要不是景昭身形不移,早被她挤河里去了。 景昭索性伸臂将她揽到怀中,黏黏糊糊地走着。 一是她那温软挤得他心猿意马,一是如她那般塞头拱腰,反而惹人别样注目。 景昭将手指搭于沃檀腰侧,笑着低声答她道:“倘我估计无错,他们已然知我身份。” 沃檀一激灵:“凭那两句汉文诗?你故意的?” “他们早有怀疑,我那般做,也是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 二人于揽靠间回到住处前,沃檀还有新的问题:“你说外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那些守墓人还活着么?” 景昭正待牵着她往楼上走,倏然耳际微动:“来了。” 是陡然生起的鼓噪声吸引他,而这阵鼓噪声中,夹杂着阵阵惊惶。 沃檀拧身,便见几名满脸凶相的人出现在数丈之外。 这几人手持弯刀,穿着劲装,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赫然,便是那群守墓人中的成员。 他们凶神恶煞,有如作威作福的地痞,此刻正拿刀指了一圈旁边的苗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收留这两名贼子!是都不想活了么?” 一众苗人面露恐惧与不安,此时便见那老族长闻讯而来,抖着嗓子解释道:“高爷莫气,这,我们也不晓得他们什么身份,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沃檀一时不知是惊讶这族长竟是会说汉语的,还是惊讶苗人们面上的惧怕因何而来,为什么会对这几人怵得要命。 那几人当中被唤作高爷是个精瘦汉子,身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刀伤,听了老族长的解释后,他把眼一横:“这二人便是窃墓贼子,罪该万死!现在你们知道这二人什么身份了?还不杀了他们?” 老族长浑身一凛,面上才露片刻踟躇,便被那高爷拿刀指住。 他冷笑连连:“怎么,还犹豫起来了?我且告诉你们,今日对他们手下留情,他日,你们整个寨子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老族长面色大变,在这般的威逼之下,他看了看景昭与沃檀,然而很快,便用苗语扬声说了句什么。 他话音才落,昨夜还手拉手一起跳舞,刚刚还同桌喝喜酒,与沃檀景昭有说有笑的苗人,竟都抄起家伙什,慢慢朝这头逼近过来。 景昭攥住沃檀的手,正想将她向后拉去时,却被她拍着甩脱。 接着,沃檀不知打哪儿掏出一串银闪闪的额饰。她展开吊在指间,脆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怕这几条龟孙,但你们圣女说了,见这玩意儿等同于见她,不许你们胡来!” 她这东西一亮,老族长盯着那朱红的石子看得眼睛通直,接着,他浑浊的双眼涌出泪意,那双腿巍巍,竟像要跪下来似的。 便闻此时“铮”的一声利响,是那高爷腾身斩断旁边一户人家的围栏,并迅速挟了一名幼童提在手中。 那幼童不过膝头高,生着双葡萄眼,正是曾与沃檀玩耍过的那个小女娃儿。 “什么圣女?你们那圣女远在天边,怕是她有十八双腿,却也赶不及来救你们!而且这么些年,你们怕是早被忘了个干净!” 姓高的挟人不止,还振声威胁四方:“你们可要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找到旁的族人,他们怕受你们拖累,指不定先下手为强,把你们给宰了!” 被他提在手中的女娃娃吓得利声哭闹,其父母更是心急如焚,跑去老族长跟前哀哀说着什么。 “不过离开一趟的功夫,你们倒要造反了!”在这混乱之中,那高爷用刀尖指着前方:“杀掉这二人,或是老子杀了你们,再杀他们!” 沃檀观察得清楚,这寨子里的苗人对守墓人像是有着根植在骨子里的畏怯,近乎是他们一发话,苗人便不敢不从的程度。 更何况眼下,有个小小的生命正被挟在他们手中。 眼见那老族长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之中,直觉苗人还是会冲拥过来,沃檀咽了咽口水,伸臂挡在景昭跟前:“别,别怕,我给这寨子里的水源下过毒,他们真敢动手,我……” “檀儿,”景昭拍了拍她的肩,慢声道:“来,让我与他们说几句。” 沃檀脸色绷得紧紧的:“你要说什么?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大难当头,怕是你牙口再好,人家也听不进去!” 景昭神情平静,笑说一句“莫怕”,便拄着拐杖上前几步。 沃檀心神吃紧,还当这是要玩攻心术。 例如与那几个面目狰狞的龟孙子说一说旧朝做的恶,或是告诉他们守的是个丢人的衣冠冢,实则老皇帝是个怕死的孬种,早扮太监溜了之类的话,以求击溃人家的坚守。哪知他压根没搭理那几条臭虫,开口便是问老族长:“想来,老长辈已知本王身份?” 沃檀嘴角一抽,刹那傻眼了。 都到这样要紧关头了,他居然还拿身份出来说话,难不成还指望人家跪拜王爷千岁不成? 她气得鼓起了嘴,好生没用的男人,早知他是绣花枕头一 分卷阅读123 包糠,昨晚就不该马奇了他!真是倒灶! 第46章 元旦加更 早同床共枕,就差没生孩子了…… 景昭不知自己正被怎样腹诽, 他曼声道:“且让本王猜一猜,贵寨之所以隐居于此,怕不是自愿, 而是被迫罢?” 守墓人守的不只是墓, 也是他们这些知悉墓穴位置的苗人,而至于此间苗人为何甘愿受其看护…… 景昭望向木然失色的老族长,忽而肃然起了个誓:“本王今以大邱亲王之身立誓, 若诸位愿除邪佞, 本王定倾尽所能, 助大家摆脱旧朝所制!” 听过他的话, 老族长神色变个不住, 一霎又一霎, 都是肉眼可见的挣扎。 这挣扎之中,亦有疑信参半的瞻与顾。 “哈哈哈哈!” 一阵咬牙切齿的大笑传来,是那高爷闹出的动静。 他眼中有着无尽的轻蔑与讥诮:“好个九王爷,真真是口舌生花的人物。罢罢罢, 既我皇墓已然被毁, 也再不必费这心机守成了!” 说这话便是破罐子破摔, 那高爷作出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将手中女童儿一拎, 吓得不少人嘶叫起来。 景昭在这骚动之中瞥去一眼, 轻飘飘递出话道:“尔等若敢动轻举妄动,你们那位主子, 亦便是桓王之后, 想是不日也要魂归西天。” 桓王这样的字眼已是敏感至极,莫论还有后头那句。 姓高的如遇雷轰,动作瞬时僵住:“你说什么?” 景昭从容不迫地泛了个笑:“若不信, 你们朝后看。” 受他目光牵引,众人齐齐拧身。 便于这当口,一支羽箭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弹指之间倏然而至,直直射中那姓高的身后一人。 沃檀武功虽不高但动作却快,趁姓高的错愕之际,她悄然接近,刹那身动如电,从他手中救下小女娃。 而寨子的东侧方向,一队人矍然出现,正正便是秦元德他们。 韦靖大步跑来,口中得意地刺道:“王八羔子!还真以为我们打你不赢?不过是暂且留你们苟延残喘,当带路的狗罢了!” 那高爷知是中计,气得浑身打颤,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伤口又崩出血迹,染得衣裳湿了一块。 见先前与之苦战的一干人逼近,他眼中渐露癫狂之色:“呸!小人得志,看你们这摇头摆尾的畜生样,以为这便赢了不成?我且告诉你们,这寨子进来或许容易,但想出去,怕你们是没那个命了!” 威胁的话太过绝烈,景昭心中陡然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可他刚要唤人,那姓高的与余下的几名守墓之人便侧头在衣领上咬了个什么,接着将弯刀一横,竟脆快了当地自刎了。 这一幕发生得委实太快,景昭曲了曲指,看向四围。 除开惊得跪在地上的老族长外,就连一应苗人,竟也纷纷怛然失色,如丧考妣。 韦靖不明就里,还上前去搀扶族长:“老人家莫要怕!我们王爷是一诺千金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必然不会骗您。” 老族长打着哆嗦,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不是,不是这个……” “啊?”韦靖困惑:“那是什么?怎么了?” …… 数刻之后,众人知晓了这里头的猫腻。 这事的余波,非同一般。 自这寨子半被封闭之后,寨中一应采买之事皆由守墓人负责,苗人从不被允许离开太远,盖因离开之时,定会吸入那林间之障气。 如若超过半个时辰没有回到这寨子中,或无法及时服用解药,则最多三日,脏腑尽衰。 而解障气之毒的法子,只那姓高的知道。 听罢事由,景昭陷入默然。 原以为苗人们怕的,只是这群守墓人无法被灭,或他的诺言并不作数,却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顾虑在。 而许是悲极生乐,很不合时宜的,沃檀手腕激麻,甚至生出些幸灾乐祸之感。 格老子的,算无遗策的九王爷,终于又吃了回瘪! 再看韦靖,他虽与沃檀算不上熟,但这么一阵子接触下来却对她有了几分了解,此刻一看她脸色,便知这人没憋好心。 他故意捅沃檀伤口:“你那几个同门被我们捉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末了又道:“不过真论起来,跟踪找这寨子他们也是帮了忙的,虽谈不上功过相抵,但留着多活个一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沃檀想也不想,轻快地应了句:“不看,直接杀了吧。” 答得这么果决,倒令韦靖绊住了舌。 此女这样心狠,往好听了说是干大事的,但要往拐了讲,便是个至为寡情之人。 可是…… 韦靖视线跟上,见沃檀挪了几步,走到自家王爷身边,从王爷衣袋中掏出几颗红彤彤的,像是喜糖一样的东西来。 王爷偏头看她一眼,收得只剩两 分卷阅读124 颗,且说了句不要贪吃。她也没动粗,老鼠一样拱了拱鼻子,便乖乖坐去王爷身边剥糖纸。 这样生死尤关的时刻,俩人竟有种现世安好的亲近之感…… 韦靖迷茫片刻,眼神一飘,却撞见秦元德猪肝般的脸色,不用说也猜得到,是被这二人间的恩爱给魇住了。 单看那模样,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们王爷抢了这秦元德的女人。 “……” 长案旁边,沃檀嘬着糖,像是不晓得有好几道视线打在自己身上似的,自顾自把糖纸塞到景昭新披上的风帽里头,听一干人说话。 直至此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帮苗人之所以收留她和病秧子,其中的用意,不止一层。 当间的头一个,便是试探。 在猜出她与病秧子是盗墓之人时,苗人们又是忐忑,又是欣喜。 单见气度,他们看出病秧子不是一般人。满月酒中暗示要的祝批,也算是想让病秧子透露些内情,而病秧子不藏不掖,仅凭两行汉文诗,便爽快交待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老族长头先还道他是大邱朝某位高官,却不料,竟是位亲王。 也是因为身份太高,既令苗人喜不自胜,也让他们不敢相信。 而苗人之所以不在一开始便直接表明用意,则为的,是提防。 倘使守墓人都全乎着回来,那便证明她与病秧子这批所谓的盗墓人无甚用处,届时将他二人献出去,苗人照样全乎。 这份心理用意一经挑破,在场的韦靖万里等人,俱是暗暗咬紧了牙,面色难看得紧。 可在沃檀看来,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心境。换了她,多半也会这样。 至于苗人最后也便是最终图的,左不过,是求生二字罢了。 一片沉默中,景昭出声道:“诸位之所以惧怕那群守墓人,且甘愿被关在这寨中不与外界联系,除却障气之毒外,恐怕,还有旁的原因?” 提起这茬儿,老族长却眼神躲闪,口舌支吾起来。 韦靖没能憋住,率性脱口道:“且莫说现在咱们所有人都是同根绳上的蚂蚱,冲着我们王爷的坦诚,难道还不值老丈一句实话?” 景昭眼风扫过去,韦靖立马软了胆子:“是属下造次了,属下知错。” 见韦靖挨了批,沃檀送去个挖苦的诡笑,又懒懒地指了指那老族长右臂:“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跟这个有关系吧?” 她这一指,就连景昭都看了她一眼,双目含笑,满带赞赏。 秦元德在旁久不出声,此刻见二人状态越发亲密,不禁坐立难安,便出口搅和着问:“何意?他们右臂莫非有什么玄机不成?” 沃檀没搭理他,倒是引得景昭移目望去:“若想知当中玄机,秦都帅,何妨先亮一亮你那枚军符?” 秦元德木住。 少时,他下意识收了收面容:“什么军符?末将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知他轻易不肯承认,景昭离座起身,朝老族长微微伏首。 他堂堂亲王之躯,这般已是极大的礼数,登时吓得那老族长也自坐位上站了起身,局促不已。 景昭义正辞严:“还请老丈一揭内情,莫要隐瞒。否则就算出了这寨子,怕是寨中族人立马要陷入另一堂危险之中,届时事情大了,本王也爱莫能助。” 在沃檀的记忆中,好似还是头回,见到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唬人。 气息压低,出挑的眉眼凌厉摄人,声音沉金冷玉般击打人心,很是像模像样。 而果然在这样的威慑之下,老族长面色如土,额角都沁出汗来。 片时,老族长呼吸发紧:“还请王爷……明鉴……” 带着些哽咽的声音之中,老族长缓缓地,撩起自己右边的衣袖来。 但见他那右臂之上,刺有徽腾。 趾间有蹼,全蹼相连,形似雁足。 而据老族长所说,这寨子里的苗人一出生,便要被迫刻上这印记。 小婴儿们皮肤雪嫩,哪里经得住铁器生烙,因而红肿溃烂是常见的事,甚至有过小婴儿因为右臂上的伤而高烧不退,最终不幸夭折的惨案。 沃檀立时想起满月酒上那名小男童,拢起眉头问:“这徽腾有什么深意?怎么非要给你们刺上?” “这徽腾与旧朝有关,若我们出了寨子被官兵发现,单凭这徽腾,便,便会引来朝廷绞杀。”这番话,是负责照顾沃檀与景昭的那名苗人所说的,虽他口音不太标准,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是清晰,且当中的畏惧,不难分辨。 谁不想堂堂正正活在人世之间?谁愿意背负旧朝余孽这样不容于世的,走钢索般的包袱? 尤其族长这样的人物,筹划整族人的安危与未来,怎会愿意让族里世世代代都活在旧朝的阴影之下,无法堂堂正正出现在市井之中,甚至连走出这片寨子,都可能给整族人引来杀身之祸? 他们想光明正大地活在世间任何一片土地之上,想毫无 分卷阅读125 顾虑地与其它族人相聚相会……可这一切的前提,不仅是要脱离那些守墓之人,还要彻彻底底的,与旧朝割裂开来才行。 而所谓盗墓人的出现,于他们来说,自然与救命稻草无异。 听罢这许多话,在场众人哗然,沃檀眉头的褶亦是深了三分。 这行为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这寨子里的苗人在外头无立足之地,让他们知晓出了这寨子,便是死路一条。 在这样的百般压制之下,使得苗人们既怕那群守墓之人,也怕外头的世界。 为防寨中苗人透露这墓穴位置,那帮鳖孙真是煞费苦心。 韦靖挠了挠耳朵:“可是,好似不曾听说有这个法子辨识旧朝势力?是编来骗人的吧?” “此事,便要问及秦都帅了。”就着他的话,景昭看向秦元德:“秦都帅,可否借你那军符一观?” 众目睽睽之下,秦元德攥着拳思虑良久,最终,还是从身上摸出块军符来。 那军符是乌金所铸,而正面的图徽,竟与这些苗人手臂上所纹的徽腾一模一样! 景昭声音沉洌下来:“若本王所料不错,待此行回京,秦都帅便会将这军符呈予东宫。假以时日,东宫便会上奏御前,称是费心寻得。届时凭这上头图徽,便可查出旧朝余孽,且进行清绞?” 秦元德咬了咬腮帮,没有说话,却已是默认的姿态。 一众苗人鼎沸骇然,其余人亦是瞠目不已。 至此,沃檀总算知道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这劳什子军符,恐怕是她们门主另行送给东宫,给东宫示好的礼物,也是进一步换取东宫信任,且用以撇清六幺门与旧朝关系的有力证据。 反正这东西交到御前之后,朝廷最终绞杀的,也会是这寨子里的苗人。而彼时反正墓穴已经暴露,这些苗人,自然也就没了丁点价值。 再说那批守墓人,要是没死,便会与她们门主牵上关系,最终暗暗加入六幺门,继续为复国大业效力。 思绪通到此处,沃檀指尖发麻,不寒而栗之余,看着这堂里堂外的老老少少,陡然生出不忍之心来。 当年被征来修筑墓穴,最终沦为被看管的对象,世代被变相地囚在这寨子里头不说,如今还预备当作旧朝势力所绞杀,被献给那东宫去当邀赏。 她们那位门主,当真手段狠辣,心性非常人所及。 “大人!!!” 一片哀吼,拉回沃檀神思。 她抬目一看,却见这寨中苗人竟通通跪了下来,在老族长的带领之下,开始向秦元德凄声求饶。 这事实委实太荒唐,除苗人外的一干人等除了震惊,便只有缄默了。 而于秦元德来说,若苗人暴动或是硬抢,他或许还有得拉扯,但用这样的方式,又让他如何自处,如何面对? 天穹渐灰,光线暗下。 厅堂内外,哀求声有老有幼,此起彼伏。 而此时,筵席之上刚满月的那位男婴被抱着跪去秦元德跟前,其父母红着眼睛,缓缓掀起小婴儿右臂的衣袖。 溃烂之处,触目惊心。 秦元德眼珠子颤了颤,牙关咬紧着,脸都发青了。 连个蒙冤老仆都会不余余力相帮的人,怎看得了这种场面? 半晌之后,他闭上眼,将那军符扔进炭炉子里,彻底给熔了。 …… 极尽闹腾与跌宕的一天,寨子里依常入夜了。 暮鸦飞转,多数人也都精疲力尽,等着被安排歇息。 纵是暂时出不去,便要先想法子在这里头安顿下来,再钻研离开的事。 景昭俨然已成了整个寨子的中心人物,近乎所有人都问他讨主意,还有王府的人围着他,等着关心这些时日的安危。 而沃檀则被秦元德挡住去路,问及近日情况。 沃檀与他打哈哈:“我哪哪都好,吃睡不缺,还算滋润。” 秦元德看了眼景昭,缩起眉头道:“这些时日,你与王爷……” 出路在哪里都不知道,还关心这些有的没有的?沃檀不能理解。 她在秦元备身上看到阿兄式的啰嗦,一时心头乱糟糟,干脆反问起外头的事:“那些守墓人都死干净了?” 秦元德顿了顿:“王府那些人诡诈,引得另一拔伏击者与他们对打,最终两败俱伤。” 说起这个,沃檀倒真来劲了:“另一拔也是朝廷的人?你认不认识?” “莫要问太多,知道这些对你不安全。”秦元德避而不答,鬼打墙似的,又绕回一开始的话头:“你到底云英未嫁,姑娘家家的,与九王爷那样的外男,还需避嫌才是。” 沃檀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比她阿兄还啰嗦。 为摆脱秦元德,沃檀干脆扬起微笑,字正腔圆地答道:“我早跟他同床共枕,就差没生孩子了,秦都帅还要问什么?” “你,你……”秦元德双眉紧凑,一时怒至无言。 分卷阅读126 见他气得像要撅过去,沃檀登时笑不可抑。 不仅如此,她脚尖一转,竟是当着秦元德的面跑去找景昭。 景昭正吩咐着事务,冷不防腰间被一双软臂抱住,后背旋即缠来熟悉的女体香气,姑娘家靠在他背后嗲声嗲气:“你好了没呀?人家累了,想回房休息……” 景昭身形一滞。 任谁好端端被贴成这样,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被缠磨,想来都不止是错愕二字能形容。 软玉温香不是不好,但若私下温存自是消受无穷,这般当众搂搂抱抱虽谈不上有伤风化,却到底是于人前受窘,下不来台。 尤其如他这样任谁看都端正自持,在下属面前还凛有积威的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诧然,一时连刚才谈的是什么都给忘了个精光。 景昭略略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突眉暴目,恨不得生砍了自己的秦元德。 他大致猜出了些什么,可要推开偎来的这幅娇柔,总是不能够的。 暗自叹了口气,景昭拍拍腰间那双还算安分的手,温声哄道:“再等片刻,很快就好。” 韦靖与万里共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深重的抽搐。 好嘛,这又是在演哪出…… 第47章 情意绵绵 如胶似漆 景昭的片刻, 对秦元德来说,很是漫长。 虽然二人也仅是搂与被搂,但就在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 秦元德腾腾火气憋在胸口, 险些没吐血。 不过少时,沃檀应是觉得搂着不够尽兴,便松开手钻去景昭怀里, 把头搁在他胸前, 痴了似的看着他, 像盯着什么云中仙人似的目不转睛, 恨不得把心肝都捧过去。 众人眼睛瞠直, 控制不住地去看她。 这会儿别说秦元德了, 就连韦靖都毫不怀疑,过会儿她能直接踮脚亲上去,涂他们王爷一脸口水。 想是景昭也受不了这样炙热的注视,喉结滚动了下, 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不少。 沃檀牢牢扯着他的衣角, 目光逐渐哀怨。 景昭心内谓叹, 配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以做安慰。 这般有来有往, 赚足了眼球与揣测。 吩咐完事务后, 景昭牵起沃檀的手,在一众忍不住旁顾的余光之中, 面不改色地走了。 打后头看着, 二人手拖着手,肩挨着肩,那叫一个情意绵绵, 如胶似漆。 走出不远后,沃檀不负众望,真就攀着景昭的手臂,撅起唇亲了他一口。 虽说怎么看怎么像是街痞调戏姑娘,但足以惊掉十好几人的下巴。 可就是这样的缠绵之后,等上到吊脚楼进了房室,沃檀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立马离景昭数尺远。 怀中一空,对于这种用完就扔的薄情行为,景昭已是见怪不怪。 他解下披风,清了清里头的糖纸再叠放在木架之上,后又走去桌案旁抬手倒茶。一应动作从从容容,可说是接近宠辱不惊的地步。 沃檀在地心来回踱步,上上下下扫视着景昭,见他这样淡定,心里很是不爽。 她坐了过去,开口便问:“我们门主,是怎么知道苗人手臂上有徽腾的?” 景昭放下茶杯,取过干净的巾子,沾了白水濡湿之后,替她细细拭着手。 沃檀虽受用,却更关心自己的疑惑,便盯着他要回答。 景昭知她是被今日之事绕得有些晕了,一边给她拭着指缝,一边耐心答道:“古来帝王陵寝,皆自其登基伊始便会开始修造。且在勘址之后,便会对工匠有处置措施。残暴些的或直接诛杀,或毒哑毒瞎,所以这些苗人被世代看管和被刺那徽腾的事被预先知晓,并不出奇。” 沃檀听得直皱眉:“那怎么偏偏就跟个军符有关呢?” 面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景昭莞尔:“仅是那墓穴保护方式中的一种罢了,我想当初留这一手的人,也不知有朝一日真能用得上。” 听着这番对答如流,沃檀眼睛骨碌碌转了半圈,拿话点他:“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情里头,你是最大赢家。” 利用那群来路不明的偷袭之人,毁了她们门主预先算好的伏击,除掉那干守墓之人,亦相当于折断了六幺门潜在的势力。 借解苗人之困,又搅和了她们门主对东宫卖的好,使那军符毫无用处。而这桩事里,他未必不是算准秦元德的心性,知晓秦元德必然会毁掉军符,才那样胸有成竹。 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连下来,说得好听是多谋善断,聪明绝顶,说不好听,那就是老谋深算,步步为营。 手被擦干净了,爽适得可以直接拈东西吃。 沃檀抽了碟果脯来嚼,间中瞥了景昭一眼,半晌得出个结论:面如冠玉,比鬼还精。 要脑子不够用的人跟他作对,怕不是要被算计得团团转,被吃剔得骨头都不剩。 分卷阅读127 寨子里的人多了些,外头的动静也就热闹起来。 不知是在张罗着什么,来回奔走的人各自对着话,苗语跟官话掺在一起,冲淡了些愁云,反揉出一股子热闹的错觉来。 有人敲门,给景昭呈了卷什么东西来。 景昭拿回桌旁,见沃檀以手托腮,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走近,便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尖。 她不肯就范,扭头避开。像只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猫。 景昭知她心性,捻了捻指腹,也不觉失落。 摊开纸质粗糙的卷面,景昭一行行地扫视着。 沃檀半个字符也抡不懂,在旁无聊了会儿,踢他凳子:“你是不是早猜到这墓穴有怪,也早猜到有人会安排偷袭?” 猜到她在想什么,景昭接口道:“既领要务,少不得预先设想些意外情形。若说猜,实则赌的成分更大些。” 又是沉默了会儿。 沃檀暂时不想离开,她知道自己跟这病秧子王爷独处越久,秦元德就越是抓耳挠腮,气得想升天。 诚然她并不是真想把秦元德的七窍气到流血,只是她向来不喜管束,讨厌说教,更别说秦元德眼下所自恃的身份,越发激出她一身反骨。 方才要是同案吃饭,她能张嘴让病秧子喂她!再堵秦元德一回,那才叫过瘾! 思绪扯返,沃檀发散的视线重新聚拢,怔怔望住旁边的景昭。 嫩白的颈子,清晰的颌线,任谁也挑不出错的,尤\\物般的唇鼻,以及因过度专注而缠裹出别样风情的眉眼。 身条儿样貌,哪样不是拔尖儿? 说起来,昨儿晚上……她和他怎么成事的来着? 沃檀咬了咬嘴皮子,满脑子搜来罗去,越想越蒙。 想来还是怪她昨夜太急急巴巴,霸王硬上弓的后果,就是□□\\情之后,脑子里只留下些不甚清晰的影儿。 回想咂摸得再细,也只记得他喉结处这颗黑痣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再有,就是彼此的心跳与吞咽声了。 原来行那桩事会腿软,还会喉干。 但转念一想,除开腿软,却也没别的不适了。想来她果然不是一般人,不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惨,连榻都起不来。 便在沃檀沾沾自喜时,景昭许是寻到些什么重要线索。但见他凝了凝眸,视线停于某行字符间,手指缓慢朝下。 他的手是当真好看,直挺皙长不说,手背更像覆着一层奶皮,而腻白之下,是交错的青筋。 这样的手,应当触感不差,且极为灵活。 毫无征兆的,沃檀心间一烫,莫名咽了口口水。 大抵是感受到她的异常,景昭偏了偏视线,投来着紧的关切:“怎地了,可是有何不适?” 沃檀慌乱避开眼。她急中生智,佯装正经:“唔……我在想,要是大家真出不去了呢?” 景昭岂能看不出她的异常,忍笑道:“那便隐居于此,当也不差。” “你舍得你的亲王位置?舍得富贵荣华?舍得那么大一所王府?”沃檀声声追问冲口而出。 景昭唇角微扬,没有接腔。 沃檀怎么肯任他沉默,搬着凳子靠近些,伸手捂住那纸帛:“怎么不说话了?” 景昭无奈,只好捏了捏鼻梁:“我若说舍得,檀儿必要唾我一声虚伪,我若说不舍,檀儿少不得啐我贪恋浮华。我面薄,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便只能哑口了。” 他两头堵人不止,还说自己脸皮薄,倒把沃檀弄了个语塞。 她不说话,他也不吭气儿,老学究似地盯着那群鬼画符在钻研。 沃檀不甘寂寞,也不是多矜持一人,但一时间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茬,便干脆起身出去遛达。 万里守在楼下,见了她便直接递了把钥匙过去,告诉她六幺门那几个关在哪里。 “王爷说了,既是你的同门,便由你来处置。” 万里不是韦靖,多数时候他只是个传话的,除非谈兴忽起,否则轻易不多吱声。 毕竟是曾经重伤过自己阿兄的人,又兼身手着实不是能与之匹敌的,沃檀对万里有愤有怵,收了钥匙便摆头走了。 便在她离开不久,秦元德出现在那吊脚楼下,求见景昭。 落难是落难,并不意味着品级官阶就这么不作数了,纵是秦元德再想直接冲上去与景昭兴师问罪或对峙,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是以,等万里禀报过后,秦元德才撩开袍角,迈脚上阶。 才踏到第三级阶的时候,后头冷不丁传来声警告:“秦都帅,棒打鸳鸯是缺德事儿,干不得。” 秦元德回身,见万里头颈笔直,抱臂而立。 万里肠子直来直去,说话鲜少拐弯:“秦都帅和沃檀姑娘的关系,说好听点是表兄妹,细究起来,便是她杀父仇人的侄儿罢了。” 秦元德眉毛一横:“好生无礼,这话莫不是王爷教你的?” “我又不是三岁小 分卷阅读128 娃,哪里用王爷教我?” 万里口吻冷静,板着张脸真诚建议:“我要是你,补偿也好赎罪也罢,哪种身份哪样心理,也不该管她想做什么,更不应干涉她和谁在一起。而是帮她做想做的事,助她和喜欢的人相守。” “岂有此理,你不过王府卫从罢了,敢这般对本将指手画脚,出言不逊?”秦元德浊气团胸,满脸的愠容包也包不住。 见他怒气冲冲,万里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背回了身子。 秦元德不想与他计较,顺了顺气息正待再向上时,却又听万里直撅撅一句:“少整些虚的,不如干脆一点,把你那位姑母给杀掉,替她报仇得了。” 第48章 婚书 私订终身 游魂似的在外头逛了半圈, 沃檀还是拎着钥匙,往北去了。 六幺门那仨人,分别关在相邻的几间屋子里头。 沃檀在外头走了个来回, 先是顿了顿脚, 再是清了清嗓子。 听出是沃檀,涂玉玉立马趴到门框上:“小檀檀!” 他猴子似地往门上爬,鬼吼鬼叫:“快救我啊小檀檀!这里头好脏, 连根蜡烛都没有, 好黑!我好怕!” “夯货闭嘴!”田枝厉声喝住涂玉玉:“她真想救我们的话, 怎么会等到现在?人家这是特意来看好戏来着, 是男人不是?你他娘的嚎个屁!” 听田枝嘲讽, 沃檀特意垫起脚去看她, 大惊小怪道:“呀,你受伤啦?” “关你什么事!”田枝眼睛睁得滚圆,脸都憋红了:“别在老娘跟前耀武扬威,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想听我求饶, 下辈子吧!” 怨气里带着骨气, 沃檀笑意盈盈地点点头:“成, 那我走啦!” 见她说走就走, 田枝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脊梁骨挺到硬得不行, 跌软的话塞在喉头半个字都出不来。 “檀儿姑娘!!!”乌渔竭力拍了拍门,唤停沃檀。 他身上的毒发作, 已经到了一呼吸就会扯得脏腑疼的地步, 因而不敢大口喘气,只能低声哀求:“檀儿姑娘,是我混账是我鬼迷心窍, 请你看在咱们同门的往日情分上,饶,饶我一命!门主之命,我也是不得以啊!” “你都相当于杀我一回了,我还饶你一命?你当我活菩萨,圣光普照?”隔着道门,沃檀笑得清清脆脆,没心没肺。 乌渔神思沸然:“那便请檀儿姑娘看在南堂主的份上,饶我一命!我跟着南堂主也这么些年了,若我就这么没了,南堂主手下也缺个用使的啊!” 这真是病急乱投医,连她阿兄都牵出来了。 沃檀哼笑:“少扯淡,你死不死的,我阿兄岂会在意?” 乌渔一心求生,语无伦次:“那,那檀儿姑娘或许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倘你饶我这一回,往后上刀山下油锅,我乌渔任凭你差遣!” “我什么事用得着差遣你?”沃檀真心求教。 乌渔就是随口一说,被她这么兜头兜脸地反问,脑子登时塞得转都不会转,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沃檀哪有耐心听他慢慢想,掸了掸身上的灰,便扬长而去。 这后来的整整三天,她每天都会去看几位同门。但每天只在外边逛一圈儿,挨间房门敲一敲,听听涂玉玉的撒娇与田枝的谩骂,再看看乌渔几时没气儿。 到第三天时,乌渔脸已泛青,且气若游丝。 想是人之将死,天灵盖也活泛些。他突然意识到跟沃檀扯虚头巴脑的旧情压根没用,若是卖惨,她更是能边磕瓜子边听你哭…… “檀儿姑娘!”这日乌渔抓住机会喊住沃檀:“南堂主,南堂主有危险!” 沃檀本已打算离开的,听了这话折返回来:“什么意思?” 见她果然感兴趣,乌渔这才纾了一口气:“曹府千金,就是原本该嫁给太子的那位曹府千金,你可还记得?” “就是陈宝筝抢位置的那个?”沃檀想了想:“有点印象,怎么?” “这事与南堂主有关!” 危言耸听也好,夸大事由也罢,乌渔再顾不得许多,一口气把自己得知的事情悉数告知沃檀,还道:“我怀疑这件事已被曹府查到,如此一来,南堂主势必会有危险!” 许久,外间都没有声响。 彼时已是黄昏,屋子里的视线开始发暗,方才那么长的一番话,近已拼光乌渔所有力气。 眼见墙角的最后两束日光被阴影轧住,乌渔的呼吸,也一点点开始收紧。 他闭目跌坐,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浑身无力。 正值绝望之际,忽见一粒药丸“咻”地自门上窗栏弹了进来,正正地,落在他手边。 …… 夜幕彻底暗下时,沃檀回到了住处。 彼时景昭安排完手头的事已有一段时辰,见她晚归也不问什么,唤人热了饭菜送来,与她一道用晚膳。 期间沃檀心 分卷阅读129 不在焉,好几回咬着筷尖,若有所思。 邀他共浴?可睡都睡过了,好像没什么新意?而且……他好像已经洗过了。 沃檀蹙着眉尖。今天她一定是太累了,居然想不出什么花样来。 用完饭后,景昭手持书卷,坐在椅中静心翻阅。 沃檀看得有些着急,心道他莫不是真打算在这寨子里头住下去?真那样的话,想来要不多久,他这原本锦衣玉食,原本坐拥高堂华府的王爷,可就要变成耕读的泥腿子了! 越想越按耐不住,沃檀走去景昭旁边,挠了挠他的手臂。 景昭嗯了一声,目光询问。 沃檀:“我要坐。” 想是她在他跟前蛮横惯了,乍听这么一句,景昭还以为是要跟自己抢椅子,便欲让给她。 沃檀也没想到意思被人曲解,见他起身要走,急得一屁股扎了下去。 势子太猛,险些坐到景昭伤腿。 “……” 二人均是调整了下姿势,沃檀有些尴尬,得亏景昭主动揽住她:“有话要说?” 沃檀难得腼腆:“你找到出去的法子了么?” 景昭看她情态,故作沉吟道:“倒是有些眉目……” 竟有眉目了?沃檀诧异。 景昭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转而又故作头疼:“但还不大能确定,兴许又是一场空。” 沃檀来劲了,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趴去他肩头,拽了拽他的耳朵:“要是哪个寻到法子,会不会有好处拿?” 她向来爽快,此刻却陡然变作个积黏的,说话贼不利索,嘤嘤嗡嗡听得人脑门发麻。 景昭定了定神:“檀儿说得对,若何人可破那障气,或解障障气之毒,该当嘉赏。” 岂料他这话一出,沃檀更是雀跃了:“能有什么嘉赏?或者说……什么程度的嘉赏?” 她带着目的,身子有意无意崴得不像话,尤其蹭着景昭臂窝的那处。 更莫说她这般拱挵的姿势,要想不心浮气躁,怕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景昭拿掌根抵住她,将她稍稍推开了些:“檀儿可是有思路?” 沃檀顺势捉住他的手,摁在自己身前:“如果我可以带大家出去,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掌心离脂峰仅余衣料,景昭连咳几声:“……自然。” “什么样的要求都成?”沃檀掐着嗓子,声音中现了诱人的软糯感。 景昭目露促狭之意,提醒道:“除了杀我,都可。” 沃檀噎了噎,片时故作娇羞地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呢,谁要杀你?” 景昭提了提唇,笑而不语。 他这般神情,沃檀记性又不算差,自然也就记起自己一门心思想着要杀他的日子。 她惯爱以己度人,当下便觉得他是记仇了,积怨了,得哄了。 这般想着,沃檀索性再偎近了些,手指在景昭衣襟前画圈又打转:“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总觉得我还惦记着取你性命,不如咱们多做几回,把这恩情给延长些,你就可以宽心了?” 景昭怔了怔,一夜夫妻百日恩,原来是这么个用法么? 大胸无点墨可怕的,是一本正经的生搬硬套。 景昭虽被她这满脑子歪理谬论闹了个啼笑皆非,但“夫妻”这样的字眼,却令他目光柔软,眼神一阵动容。 他捉住她的手吻了吻:“族长今日寻了一剂苗方,午时我服用过一剂,暂不宜行\\.房。” 关键时刻,沃檀脑子转得齁快。不过眨两下眼的功夫,她便知道方才那宗事儿过了。 沃檀近乎逞心如意,那什么夫呀妻呀的话,也不过就是信口说说而已。 大事当前,谁有闲心睡男人?她是那样拎不清的人么? 但不睡男人,睡觉还是要的。 这些时日她与这病秧子王爷同床共枕,毫不避讳。但有些奇怪的是,秦元德竟哑了火似的,再没有耳提面命跟她说些奇怪的闺誉之话,甚至她故意当众和病秧子亲昵,他也只是默默避开眼,不像先前那样大动肝火。 这晚熄烛松帐后,沃檀心里藏着事儿,免不得多翻了几个身。 景昭抬手替她掖被子,干脆开了话头继续聊道:“若出了这寨子,檀儿打算如何?” 翻身的动作停下,沃檀缩了缩腿:“什么?” 景昭也不避讳,直接指了句杨门主,且有意无意地提起道:“檀儿既与那苗族圣女有交情,可知苗族势大……” 天下苗人众多,湘地尤其。若他们能安全离开,届时这事捅出去让湘地苗人知晓,怕是那位杨门主,有得要焦头烂额了。 听过景昭的提点,沃檀撇了撇嘴:“谁说我要对付门主了?六幺门人打从加入的那天起,生死就都由门主说了算。”想了想,她又挤兑道:“我知道你居心不良,你别当我傻,别想挑拨我们关系。” 她看似轻描 分卷阅读130 淡写,实则咬牙切齿,这般言不由衷,委实太不走心。 或说在他跟前时,都不太走心。 她下意识对他存有警惕,却到底,又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设防。 她生于市井,混迹江湖,来来去去的人生逻辑,左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可若衔恩,若遇情,又当如何? 处理起来,到底无章可循,到底稚拙了些。 景昭无声微笑,并不戳穿沃檀的话。 既回京在即,她在想的,他也在掂缀。 不论东宫、陈府、或是六幺门,几头狼与狈的结合,便是彼此都会留几分提防的余地。这般的势力结合长久不了,也难以稳固。 待此间事告一段落,旁的事,便是时候张罗起来了。 已近丑时,山间的星子格外亮堂,鸣虫声也更为多样。 同榻而眠的沃檀为了不再继续那话题,脑袋一歪开始装睡,极度安分。 景昭有心逗她,便也侧了侧身子,凑近去抚她的眉,眼,睫。 他动作极慢,而她分明痒触难耐,却还要维持匀长得不像话的呼吸。 景昭在她额间轻点了一下,目光如水。 他不畏难,愿意迎合,也可以耐着性子揣测。但总不妨碍徐徐图之时尝点甜头,推一推当间的进展。 — 天光说漫长也漫长,要论转瞬,三四日也是眨眼便过。 这日午晌,沃檀于众目睽睽之下寻到景昭,道是自己寻到了辟那障气的方子。 若问她因何知晓这方子,便是靠了个涂玉玉。 也有这样巧合,涂玉玉身为黔地苗人,祖地竟也有这样一片障气,故脑中还有些相关记忆。 为了这方子,二人摸摸索索几天。调好之后还特意问人借了家禽,绑好绳扣去试,最终献出一批可靠的药丸子。 这消息一出,自是无比振奋人心,个个奔走相告,恨不得立马离开。 知晓所有人心切,景昭也并未多做拖延,是以次日晨早,一行人便整装待发。 因苗人众多,且需另行安置,故出发不久便会与王府众人分道扬镳。 临行之前,那位生着葡萄眼的小女童被父母抱着,硬要让她认景昭与沃檀作干爹干娘。 女娃娃名唤嘉月,苗人淳朴,此举也只为让孩子记得他二人救命恩情罢了,并无攀附之意。 盛情难却之下,二人只得齐坐高堂,依苗人之礼,收她当干女儿。 寨子几重的喜气之中,小月儿穿着隆重的苗服,懵懵地奉茶磕头,奶呼呼地唤着景昭与沃檀作干爹干娘。 而堂中一侧,见自家王爷婚还没成就先给人当上了爹,韦靖半晌也不晓得说什么好。 而更让他难以理解的,便是他们王爷明明通过苗人中旧朝老臣的后代,发现了可驱林间障气之法,怎么还非要用那女杀手的法子,白白给送了个人情出去? 韦靖问万里:“她想要什么?” 万里低头擦刀,头也不抬地答道:“我猜,是那个卢小郎君。” “……”是了,他们王爷又在干这种白送人情的事。 无力腹诽间,韦靖看了眼年纪轻轻被人叫娘的沃檀,不由捂脸嗟叹。 天公,这是他们王爷的魔障啊,魔障。 …… 认亲仪式后,启程已是刻不容缓。 出了障林半个时辰有余,提前服用过丸药的众人,一切如常。 甭管先前再怎么亲密有加,出了那寨子后,沃檀又恢复秦元德近侍的身份,与景昭秉手作礼,恭称王爷。 来时浩浩荡荡一堆人,归时虽有减,但队伍仍不算轻。 就这么走了小半程,某日下榻客栈时,秦元德在斟酌又斟酌后,还是去寻了沃檀。 彼时沃檀正与六幺门几个贼溜溜说着什么,几人时而肉飞眉舞,时而笑骂推搡,也不知到底是在吵架还是议事。 见他来了,几人作鸟兽散,各回各处。 在那寨子里被关起来时,田枝高亢的骂声,秦元德也是听过一两回的,可这才多久光景,几人关系又和好如初。 虽心下疑惑,但秦元德也不好多问,便只能装作没看见。 “都帅找我?”沃檀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态度比先前好了不少。 “对,是有事情想找你,不知你方不方便?” “方便,我天天闲得很,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沃檀乖得不像话。 秦元德抓了抓耳朵,有些讪讪的:“当时王爷拼死相救,实则我也能看得出来,他确是对你情根深种。” “……”什么情根深种? 沃檀本道他是要跟自己说秦府的事,哪知人家开得口来,却吐了这么些不着四六的怪话。 她眉头一跳,面上才露了狐疑之色,又见秦元德嘴皮子嗫嚅着,面带试探地提议道:“只私定终身这种事……到底太不妥帖,待回京之后,你与他的婚书,还是,还是 分卷阅读131 寻长辈过过目吧?” 沃檀心弦乍响,登时煞住。 少顷,她瞠大了一双眸:“什么婚书?我几时跟他私定终身了?” 第49章 婚事 从哪里出阁 满肚子火气簇簇, 外加一脑门子的包,沃檀近乎是冲也似地往楼上走,楼板都要给她踏断。 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齿,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过睡一觉罢了,竟然还给他骗得许过终身? 且据秦元德所说, 那婚书上头, 除了永世相随这样的肉麻话外, 还有几句情意深存这样胡扯的词儿! 狡狯的老狐狸, 居然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一张老面皮比鞋底子还厚!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出的岔子?怎么就被他那花花肠子给算计到了? 沃檀横眉竖眼, 走到三层时,却被拦在楼廊口。 万里冷面煞神似地杵着:“王爷在治伤,你有事?” 沃檀指尖正发着麻,闻言怒极反笑:“是治内伤还是医腿?我突然想起手头有个极好的方子, 若给王爷用上, 保管不出两日, 他便生龙活虎, 能跑能跳!” “里头有大夫, 用不上你。” “我这是上好的方子, 真的!” 万里无动于衷。 任沃檀怎么说,他都如寺庙里铸的罗汉金身般, 屹然不动。 眼见这人油盐不进, 沃檀掐了掐手心,正待回头去找援兵时,那房门“吱呀”一声, 终于开了。 不过打里头出来的,是韦靖。 到了跟前,韦靖先还好声好气:“姑娘来探病?这会儿可不方便。” 一个拦,两个也挡,沃檀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两樽神就是有意的。 她抓着手里的剑:“不让我进也成。只一件,还请帮我传传话,烦王爷把手头的东西给处理了,莫要使计辱人清白!” “……”到底谁辱谁清白? 韦靖极为不满地睇她:“我说沃檀姑娘,你先前怎么缠我们王爷的,寨子里头那么些人可瞧得真真儿的呢。莫非你转头忘事,立意要当那负心薄幸之辈,打算对我们王爷始乱终弃不成?” “那是逢场作戏懂不懂?谁让他说我跟他是相好来着?”沃檀反驳得面不改色。 再说了,就算她始乱终弃又怎么样?难不成大邱还有律法规定,男女一旦睡过就要成婚? 而且实话实话,她又不是色令智昏之辈,且他们王爷的滋味儿,也没有好到让她想嫁的地步! 对项,韦靖眼神极为难言。 让他怎么回好?上香砸菩萨,檀香木当柴烧,说的就是他眼巴前这位吧? 这人简直生了颗榆木脑袋,长了两只空眼眶子。竟不知道自己捡到宝赚大发了,还对他们王爷一幅嫌弃模样,真真比那买椟还珠的古人还要离谱! 怨念交叠,韦靖掏出个信封递了过去:“王爷说了,让你先留着。往后,说不定你能用得上。” 沃檀接过打开,里头放着的,还真是一纸婚书。 她瞪着眼珠子扫了一遍,被里头写的字看得直发臊。 什么海枯石烂什么至死不渝?情敦鹣鲽是怎么个说法?祈瓜瓞绵绵又是什么玩意儿? 一行行扫下去,待到末尾,沃檀看到了自己亲手签下的,那歪歪斜斜的大名,甚至还有她摁的红印! 她那天晚上到底是醉得多凶,竟然被他哄得签了这种东西? 沃檀揉了揉眼皮,满脸铁凿子都戳不出来的震惊。 “王爷身子本就不好。这些时日冗务压身,他新伤未愈又逢陈疾复发,眼下正被大夫围着落针敷药,连说话都费力,你还是消停些吧。”韦靖语重心长,像在叮咛家里头恨不得上房揭瓦的捣蛋孩子。 沃檀态度很配合:“你放心。回头把卢长宁一领,我保证今后再不搅扰王爷。” 这话溜到末尾,她攥紧那婚书才转了个身,就听韦靖在后头不紧不慢地开腔提醒:“这婚书可不止一两份,就算你撕了这张,王爷手头也还有其它的。” 沃檀脚下一顿。 韦靖向前踱两步:“放心吧,你要真不愿意,我们王府不会硬抬骄子去接你的!但有句话得撂在前边,倘使王爷手头的婚书缺了一份,那可就难说了。” …… 气势汹汹地去,丧眉搭眼地回。 秦元德一见沃檀有些发蔫,更是料理不清心头的纳闷了,但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掂量着怎么开口。 虽然知晓她是自己表妹,实则二人连亲厚这个词的边都挨不着。她要不乐意喊他一声亲密的,那他非要贸然搭手,不啻于多管闲事。 前些时日经那位贵人爷提点后,眼下他也清楚了些她的脾性。 孩童心性,讨厌规矩最烦干涉。说话得顺着来,得揣摩她情绪,得尽量兜圈子,否则极易惹她腻烦 分卷阅读132 ,继而逆反。 那位还说了,倘想从她这儿知道些什么,可以退为进或避重就轻,说不定她反而会刨根问底,届时再见机套话,或咂摸底儿。 相处之法是听了得有一马车,可对个武将来说,委实有些为难他。 跟在后头走了段路,秦元德实在想不到什么旁敲侧击的话,加之有些心焦,便探颈问:“可见着王爷了 ?” 沃檀虽未说话,便也摇了摇头,以作答复。 见她面色尚可,秦元德又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仍是想不到怎么绕着接,便干脆把那些箴言给抛到脑后:“等回京了,我便把事情跟家父说清楚,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沃檀刹住脚,蓦地回身。 她目光过于灼灼,秦元德被盯得头发发紧,大着舌头支吾起来:“自然,自然是要张罗你的婚事了……” 沃檀抬手遮了遮光,忽而文静地笑了笑,神情忸怩:“要我真嫁给王爷,到时候是从秦府出阁,还是……陈府?” 秦元德眼神煞住。 沃檀好整以暇地等了会儿,心知他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蹲身行了个女礼,转身走了。 可她虽看着镇静,实则每每感受到袖里揣的婚书,人便又像中了一记隔山打牛,躁到不得了。 早知道睡个男人这么麻烦,她当初就该勒紧腰带,死活不下嘴! — 归程继续。 剩下的日子,别说单独相处了,就连景昭的面,沃檀都没怎么见过。 水路陆路转了几趟,他便跟个小媳妇似的,动不动往自个儿房室一塞就是一天,除非受召,外头人是轻易见不着。 沃檀也不是没试过找空子偷溜进去,奈何他那房室里外守了好几层,也不知是在防贼,还是在防她。 掘人坟墓山迢路远,一干人去时是夏天,等接近邺京城时,已经是需要添衣裳的孟秋了。 同样,也是悄摸寻了个晚上回京。 这会儿眼瞅着便要接近码头,田枝寻到趴在护栏上的沃檀,拿肘子碰了碰她:“你怕不怕?” “怕什么?” “门主啊。” “当然怕了,我怕得要死。”沃檀嚼着嘴里的甜杆儿,被蜜水甜得直眯眼。 田枝好一阵语塞,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胆壮。 待行速渐缓,漆船终于靠岸。船头投锚绕绳的功夫,人马仪仗,便也张罗着摆开了。 涂玉玉跟乌渔也是得在前头开道的,沃檀仍旧与田枝一起,跟着秦元德。 待船停稳后不久,于一众簇拥之中,沃檀终于瞧见了久不露面的九王爷。 墨狐大氅,金玉为冠,看着苍白瘦弱,气度威仪却丝毫不减。 沃檀抿了抿嘴,埋着头跟在秦元德身后。 踏过甲板,走上实地,沃檀连余光都收着,并不乱瞅。 忽而后腰一痛,是又被田枝给怼了怼。 “做什么?”沃檀皱眉瞥她。 田枝往前头指了指:“看那里。” 按田枝的暗示,沃檀见到个疯狂朝她打眼色的涂玉玉。 涂玉玉所站的方位,离城门正墙并不太远。见沃檀终于看了过来,他眼角像抽筋了似的,疯狂往某个方向斜过去。 那方向除了仪仗,便是一堵京衙立的榜墙。 榜墙的作用,除了给城卫平日里搜查辨认进出之人,也用以向百姓悬赏揭告。 可黑天黑夜,上头又盖了不止一张纸,除非沃檀是个透视眼,否则怎么也瞧不清那面榜墙的究竟。 见她始终看不分明,涂玉玉急了,便趁人不备,故意手里举着的火把向后偏了偏。 这回借着那片火光,沃檀终于看清了上头的猫腻。 那榜墙攒新那张,且最为醒目的那张通缉令上头,竟是她阿兄的画像! 第50章 牙疼 发誓不会白白睡他 甫一回京, 便撞得这样惊骇的事。 沃檀整个凝住,眼睛像钉在那榜墙上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要不是田枝及时拽住, 她险些就一头撞上了秦元德的背。 重新埋下头后, 沃檀双手紧紧交握,眉头狂跳。料想是最近甜杆子咬得太多,牙齿又泛酸不止, 且有些隐隐作痛。 这头事了, 六幺门几人去领卢长宁, 而沃檀则被告知, 景昭要见她。 不情不愿地被带到座华盖马车前, 沃檀在外行礼:“见过九王爷殿下, 不知王爷寻民女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夜风打着卷儿,马车中有人低声唤她:“檀儿,进来说话。” 沃檀不想进, 但又怕这么僵持下去, 他们扣着卢长宁不给, 便还是撩帘子拱身上了马车。 里头燃着香炉铺着软垫, 正好驱散沃檀身上那点子冷意, 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换作平常, 分卷阅读133 沃檀都恨不得在里头打个滚,可今儿她却一声不吭, 连头都不曾抬。 这般看着恭敬敛敛, 实则披拂着哪样的情绪,景昭怎会不知? 他抬手掩了掩冲出唇间的咳,暗哑着声儿问:“总埋着头, 这脖子不累?” “王爷尊驾,民女不敢僭越。”沃檀疏离有礼。 景昭微微笑着:“我近来病着,日日汤药不离的,怕冲着你才没有见你,可是生气了?” 离得近了,沃檀确实闻见缕缕凉苦的药香。单就今日在船上时,她都眼见得韦靖等人给他送了好几轮药。要换作她,怕是药都吃饱了,哪还有胃口吃别的。 她嚅嚅嘴皮,待想骂一声药罐子,仨字儿出溜到舌尖,又还是干吞了回去,变作个重重的鼻音。 景昭徐徐挑起唇,声音里有了明显的笑意:“哼什么?似雪也不这样哼,这又是跟哪个学来的?” 听他提了嘴猫儿,沃檀撇了撇嘴:“我们这样没有正经营生的市井小民,一天天只会招猫逗狗的,长人样不干人事,生人嘴不说人话,横竖不可能跟人学的,想是打犄角旮旯跟哪个四脚奴儿学的呗?” 她说话荤素不计,粗野起来半点不嫌牙碜,骂人前先把自己给骂了,也丝毫不觉得吃亏。 景昭哑然失笑。这性儿真是,把这天地给翻了个个儿,怕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他动了动身子,正想再说话时,却见沃檀蓦地嘶了一声,捂住右脸。 “怎地了?可是牙疼?” “没有,不疼。”沃檀放下手佯作无事,却见景昭拉开壁龛上一节抽柜,取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再细一看,是只食指大的扁颈瓷瓶。 某日的梦境突然冲入脑中,沃檀身子向后挪挪:“我不喝药。” 见她如临大敌,景昭也是有些好笑。 这些时日他虽在房中养病,但也知晓她天天除了咬甘蔗就是喝甜羹。秦元德又不是个会节制的,只知纵着她胡吃海塞。大晚上下船风一吹,她这牙口不疼才怪。 “这不是药,痛时含一含,多少能缓解些。”景昭将那瓷瓶递过去,虽知她不一定听,却还是忍不住叮咛道:“少用些甜食,若是痛得狠了,可是多少药都止不住的疼。” 沃檀将信将疑地拔开瓷瓶塞儿,见里头放着米粒大小的一些白丸子。 她取出一颗,尝试着放去扯得脑袋疼的牙上,慢慢吞吞地咬了会儿,还真是渐次消痛了。 察觉到沃檀痛意缓和,景昭端了茶盏给她喂水:“你阿兄那桩事,我将才听人报过了。官衙眼下并未捉到他,想来他仍在安全之处。莫担心,我迟些便差人处理。” “处理什么?王爷可别忙了。这事是他自取的,且让他受着吧。”就着他的手,沃檀探着身子嘬了一小口的茶。怕那点药性没了,她又鼓起面颊,闷闷巴巴的。 景昭摇头:“莫说傻话,也莫要跟你阿兄置气。有些事他不知全貌,难免实鲁了些,但在他心中,始终还是最在意你这个妹妹的。” “那当然。我阿兄要是知道有人骗我立婚书,想方设法也会宰了那人!” 硬梆梆的威胁落到眼前,景昭伸手轻轻扯了扯,将半蹲着正好脚麻的沃檀给拉入怀中,爱怜地碰了碰她那堆起的腮儿,微带促狭:“你阿兄若真来,那我便将那婚书摊予他看。” 察觉到怀中身子一绷,景昭将她圈紧了些,伏下的声音温温又袅袅:“顺便,我再与他说一说苗寨中的事,当然最紧要一宗,是把有些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完整跟他说说。他到底与秦元德不同,是你正经八百的胞兄。有他见证,我即使是死了,也可瞑目。” 沃檀本怒着,冷不防听见他说个死字,心里登时一突,像好好走着突然踏了个空似的。 她指尖紧绷,眼睛瞪圆来:“少要死要活的,你吓唬谁呢?” 对她抓着个字眼便给自己扣帽子这事,景昭习以为常。 他扶着她的肩,与她说起婚书那晚的事来。 他声音悠缓自然,表述不枝不蔓,该略的地方便略,该细说的地方,连她当时什么神情,酒嗝打了几个都描绘了一清二楚。 比如她怎样主动说要以身相许,怎样扯他的衣裳,怎样拉着他又亲又啃,又是怎样指着桌上的纸墨,说要把婚书写下来,把婚事定下来,发誓不会白白睡他…… 再比如瓜瓞绵绵那四个字,是谈及子孙后代之时,她非要让他添上的。 清暖的气息凑近,罩在耳后:“檀儿可记得,在谈及子孙后代时,你当时怎样说的?” 沃檀被他说得乌眉灶眼,喉咙干咽,脑门顶上好像在冒白气儿。 说……她怎样说的?她说什么来着?一个,三个,还是满堂? 沃檀张目又结舌,甚至怀疑这病秧子王爷跟涂玉玉一样会下蛊,否则她就是醉得再凶,也不可能说那些话? 什么不会白白睡他?她压根也没想过要承诺什么啊?天雷劈了她的脑子,她也不会犯那份傻吧?! 分卷阅读134 牙一痒,沃檀搓火道:“我是醉了,你也不清醒么?分明就是趁人之危,还好意思装弱!”她从景昭怀中挤出,面色衔哂:“常听人说九王爷淑人君子,德行最佳。你做这样不厚道的事,就不怕损你颜面,坏你名声?” 见她薄面含嗔,景昭唇角微拂:“道听途说,最不可信。坊间于我的传闻甚多,檀儿若想知晓哪句真哪句假,不妨亲自验证一番?” 沃檀剜他一眼。 拼口舌她占不了上风,也实在是懒得跟他再多掰扯,索性伸手:“我要走了,东西还我。” 话说得没头没脑,得亏景昭还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他取出珠串,放去她手心:“好了,莫要气了。回去以后凡事量力而行,能稳则稳,莫要犯险。” 沃檀只当他自说自话。东西一取,便撩帘离开。 前帘晃荡,夜风也灌了进来。 景昭胸腔迭动,偏过身小咳几下。 韦靖在外头稳了稳车身,见沃檀飞也似的身影,不禁现了些担忧之意:“王爷,她就这样回六幺门,不怕那杨门主发难么?” “不怕,她会无事的。” 待阻滞的气匀顺之后,景昭端起茶盏浅酌一口,才又缓缓答道:“杨门主到底是老了,心性狠辣固然是她的优势,但至刚易折,狠辣过头,便容易犯糊涂了。” 这番话落在耳中,韦靖澄心定虑起来,半晌鼻息一松,通气儿了。 人人皆有底线,再听话的手下也有逆鳞。老妖婆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动了人家妹妹。 失道寡助这个道理,四海通用。 …… 片时之后,沃檀与六幺门几人汇合。 田枝闲不住嘴,暧昧揶揄:“怎么,这是离别在即依依不舍,又跑去温存了?” 沃檀没搭理她,看了看被点了睡穴,再由乌渔扛在肩头的卢长宁:“你们先走吧,我晚点再回去复命。” 摸着手心的珠串,她又添了句:“别怕,有这卢长宁在,门主不会发难。” “嘁,”田枝不快道:“怕什么?你不在,我们就不复命了?” 几人就此分道而行。 星斗参差,朗月缺了个角,满月在即。 沃檀立在原地沉思片刻,也甩开身形走了。 她游墙蹿巷,踏檐走脊,小半个时辰后果然在自己的住处,寻见了阿兄。 “檀儿!”见胞妹回返,沃南也面露喜色。 “你可还好?” “阿兄受伤了?” 一见着面,兄妹二人便双双问起对方的情况来。 “阿兄放心,我一切都好。”急急宽慰完后,沃檀立马切入正话:“我刚才在榜墙上,见到阿兄的通缉令了!” 沃南怔了怔。 虽说选了在这处躲着,便是怕胞妹哪日回转却见不着他而担心,但被这样快知晓自己被通缉,却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沃檀绕过去看他后背:“阿兄这伤,是躲避官府追缉时受的?” 心虚所致,沃南侧了侧身:“小伤罢了,无碍的。” 他定了定神,待想问及沃檀这趟任务,沃檀却并不给他打断的机会,再度抛了个直白的问:“是曹府查到眉目,报官了吧?” 肉眼可见的,沃檀神色滞住。 沃檀挪了挪脚,往檐下走去:“那曹府可知,阿兄是受人之托?” 沃南的视线怔然跟了过去,见妹妹正把药碾子拿出来,取下杂扫边清边吹。 慢慢腾腾,连眉毛的动势都平静得很。 沃南心中无序:“檀儿,你……” “阿兄不必瞒我,事情我都知道了。陈宝筝她娘,也是咱们的娘。”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沃檀头也不抬便说了出来。 感受到头顶发直的目光,知晓阿兄心绪上的起伏,沃檀放下杂扫,抬眼与他静静对视。 她的阿兄面色苍白,隐有病气。看着,倒有点病秧子王爷那股涣弱味儿了。 但病秧子王爷是真因为病,而她阿兄,则既是因为后背的伤,也是因着适才她口中吐露的那些话。 少顷,沃檀弯了弯眼:“阿兄想是忘了,我刚来邺京时你曾问过我,若阿娘还在,我会想怎样。” 沃南目光浮动。胞妹的话,瞬时将他拉回那一日。 彼时他出外查事,见那陈宝筝仆婢云绕,招摇过市,端的是娇贵不可言。而自己妹妹,却独来独往连面都不敢太露,平日里有吃有喝便足矣,更莫提她笑起来没心没肺,野丫头似的猫着身子混迹。 这么一对比他难免不愤,难免失衡,更是觉得愧对于胞妹。 是以冲动之下,那日回去后,他便拿话试探于胞妹。怎知她却嬉皮笑脸地说自己野惯了,就算阿娘尚在也不想认,不想被人管着,碍手碍脚。 然而事隔这许久,他的妹妹,却有了新的想法。 眼见沃檀翘着唇,扯出两颗笑靥:“我那时只当阿兄说笑,才 分卷阅读135 没当回事。眼下知晓阿娘是真的在……”她语声变低:“阿兄,我想认回阿娘。” 沃南胸口钝痛,抿得发白的嘴唇,显示出他心中的扰乱。 沃檀声音轻飘飘的,像罩在雾里:“其实我在陈府时,她也是关心过我的。又是让我去躲荫,又是听见我烫伤脚想让我回家歇息……阿兄,阿娘也是个极贴心的人呢。” 眼见胞妹抬着腮,脸上一派天真憨纯,话中又有着让人酸楚的向往,沃南心中绞痛:“檀儿,当年之事,阿娘有她的不得以……” 晃了一瞬,沃南又揪住关键之处:“那曹府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阿兄别站着,坐吧。”沃檀指了指身旁一个矮杌子,拉着沃南坐了下来。 尔后,她又取了些药草,借着月光边碾着药,边把这趟任务的经过择着说了。 她说话极有章法,蚕儿吐丝般絮絮,来来去去打乱了的逻辑也能串得上,细节处答起来也不费力,要多通贯有多通贯。 末了,以防沃南先问别的,沃檀还率先拿了话头分析道:“陈宝筝喜欢太子,想嫁东宫。那曹姑娘挡了她的路,阿娘爱女心切,想来想去没有旁的法子,便只能求助于阿兄了。” 这话毕,药也擀弄好了。 揭开沃南的衣料,新伤旧伤,满背狰狞。 胛骨右侧,有个刀口寸余深,那皮肉翻卷着,触目惊心。 沃檀眼睛发涩,声音却依然轻快:“阿兄应当并不想杀那曹姑娘,当时想着的,应该是将她带走让她消失几日的。可那曹姑娘该是惊吓过头,慌不择路地逃跑时摔下高台,才生了意外。” 沃南不料她居然连这些都能猜得准,心口一阵紧似一阵,长长的谓叹过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院墙的碎瓦片动了下,是睡反了觉的野猫儿在闲逛。 沃檀轻手轻脚替胞兄处理完伤口,复又接续一句:“阿娘的苦衷,我能理解。” “檀儿,你……你真能理解?”沃南拢了拢衣衫,问得小心翼翼。 毕竟在这之前,她的抗拒真真切切,像是提都不想提到。 而他自己,亦是对这事难以启齿。 若让他说,又如何开口呢? 告诉她,他们的生母仍然好端端地活着,还嫁了人另外生了孩子,眼下过得和乐美满?还是告诉她,她曾护在身侧,曾遣受使唤的那位娇小姐陈宝筝,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妹妹? 万千心绪齐涌心头,沃南深深呼了口气,启唇再问了一遍:“檀儿,你真能理解阿娘?” 沃檀低头清着药材,都是在泰县街市时,用病秧子王爷那十三两银子给买的。 苗寨中有人照顾,加上他一直生扛着没露痛楚,这些东西也没怎么派上用场。说起来。她还真是占了他不少便宜。 药材分着拣着,沃檀淡声道:“阿娘本是金贵的官家小姐,被山匪掳走已是不幸,又被卖去青楼,换谁都受不住那样的惨事。” 兄妹二人久未相见,迟来的温情时刻,却是在谈及那位生母。 看着有条不紊忙着手头事的沃檀,沃南微微晃神。 许久不见,胞妹好似生了些变化,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且这些变化不知怎地,竟让他于杂沓的思绪之中,联想到另外一人来。 是了,还有那人! 沃南目光一紧:“檀儿,你与那九王爷……” “阿兄想问什么?”沃檀掀起眼皮,目中一片坦然。 而因着她这片坦然,沃南反而支吾起来:“你与他,与他……” 沃檀从地上捡起一截儿药根子,耸着鼻尖嗅了嗅,嗅出些安静的古木。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越放越香。 “多亏了九王爷,我才知道原来咱们阿娘还在,且她以前那样惨……”沃檀眼珠动了动:“阿兄切莫怪他,他也是一片好心。” 旧怨使然,沃南并不觉得她口中的九王爷有什么好心,当即绷了绷唇线。 与他不同,沃檀却是微扬着嘴角,甚至眼里的贼劲儿又簇簇冒起来:“九王爷为了我可是连命都能舍,阿兄觉得他是个坏人么?” 舍命,是不争的事实。 沃南咬着下牙巴,升起股说不出的心绪。 药材分拣完了,沃檀一一归置好,又郑重其事道:“阿兄,我想回秦府。”她起身拍了拍手:“我想当贵女,想过好日子,不想刀口舔血,也不想住在这样的地方了。” “檀儿……”沃南像是乱了阵脚,眼中浮现几许苦意。 沃檀倒是眉眼松弛又带笑:“阿兄放心,我不会给阿娘找麻烦的。秦府肯定会愿意认我,也会找法子认我。阿兄若暂时不想去,便不要勉强。而且你眼下被官府通缉着,也不便抛头露面。” 沃南敛目低眉,半晌沉声道:“她其实,其实是想将你我二人认回去的,当时是我拒绝了。你我身份特殊不说,你那时也……也对她多有抵触,我怕贸然与你提这事,反会伤害到你。”b 分卷阅读136 r   沃檀睫帘半收,一丝讥诮才遮到眼底,又听阿兄迟疑着出声。 这回,他嗓音中有乱颤的挣扎,腔儿压抑着:“可是秦府,可是那秦大将军……” “我知道,阿娘说过,秦大将军杀了咱们的爹。”沃檀声音清脆,干净分明的眼中,静静悬着一汪澄澈:“阿兄,这是误会。其实是恶奴贪财纵火才烧死了咱们阿爹,与秦大将军无关的。” 于沃南千千万万的错愕之中,沃檀将当年的事儿半真半假搬造一通。 “我在县衙亲眼看到了被抓住的那个恶奴,是那人亲口说的。至于阿娘为什么会记错……我猜是事情发生得突然,阿娘被吓到了。” 末了,她又沉吟道:“毕竟如阿兄所说……阿娘也不想离开咱们,更不想离开阿爹,但秦大将军自恃门第,压根瞧不上咱们阿爹,兴许曾经在阿娘跟前拿话刺激过她,才教她记忆错乱,生了误会。” 沃南呼吸顿住,目中更积着浓重的惘然,不是因着胞妹给生母的找补,而是因她所说的,这事情的真相。 在此之前他怎么想得到,胞妹一回京,便给他带来一茬又一茬的,令人脉搏乱跳无规的意外? 而在此之前,他确是拿秦府当仇家,而这也是他吞吞吐吐,想将这事烂在心里的原因。 所谓的舅父,却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杀父元凶。这般真相,让他如何说,又从何说? 甚至于,他想过要杀掉那秦大将军,或是杀掉秦大将军之子,替他们生父偿命!可到头来得知的真相,却是生父的死,与那秦府之人无关? 恨意错付,茫然四顾。 沃檀很能理解,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平平静静地等他恢复。 她在院中走动了一圈,撑着腰听了听远处的犬吠,手指探了又探,几经踟躇,正想把那烫手的婚书给掏出来时,身后有了动静。 是她阿兄沉重的脚步声。 六幺门中曾有过传言,道是南堂主走路若轧地时,便一定配了张阎王脸。而接下来做的事,多半与捉人去剥皮无异。 沃檀回身,果然对上煞神般的冷面,她阿兄周身寒津津的:“门主曾让人杀你?” 沃檀沉默小顷,心内揣摩了下:“阿兄是在气门主?我以为……” “檀儿,”沃南眼也不错地看着她:“为兄的再是愚忠,也分得明孰轻孰重。” 兄妹二人无声对视片刻,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沃南的脸沉得有些可怖:“你放心。门主不仁,你我也再没必要全心效忠,只若除她,还需耐心等些时日。” 凡事皆两面,曹府之事虽棘手,但正好给了他一个躲着的机会。 于这期间,门派众务他不好露面处理,而门主想要寻比他更趁手的刀,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的。 好在胞妹无恙归来,他也便能宽些心了。 面色稍缓,沃南的眸光也柔和了些,摸摸胞妹的头:“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想来尘世间没人比沃檀体会更深。 此刻被兄长摸着头,这些时日层层叠叠的奇险经历、荒唐的往日真相,带着对兄长的琐碎思念,直在她心里汪成一片。 她吸了吸鼻子,想环着阿兄的腰,抱着阿兄的脖子撒娇放赖,心里更像存了一梭当啷作响的九连环,撞来撞去撞得脑子都嗡嗡的。 于这当间,沃檀不自觉动了动手臂,眼珠转来转去,陷入天人交战的拉扯之中。 这婚书……要不要跟阿兄提一嘴? 纠结到了盛处时,肩膀被拍了拍:“时辰不早,你远途奔波定然累了,早些歇息吧,明日再回去复命也无妨。” 沃檀回神,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先回六幺门去复个命,迟些再回来。” 见阿兄眉头棱棱起来,她又轻俏一笑:“阿兄放心,我知道怎么应对,不会有事的。” “阿兄安心在这里住着,以前我不知事,总让阿兄担心记挂,现在我晓事了,可以照顾阿兄了。” 说话间沃檀已然泥鳅似地,溜去了门边。 似是为了表明自己当真有了本身,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蹿上墙肩展示她的轻功。 待见她行走如飞,身法轻巧地跃下墙头,沃南的视线于她离开的方向粘连片刻,徐徐摆了摆头。 哪里晓事,不还是古古怪怪,让人难猜。 …… 星河灿灿,月光像碎银一样洒在屋脊。 骗过几条空叫的傻狗后,沃檀于夜色中疾步走着。 她摸出从景昭那儿得来的珠串,一骨碌绕到手腕上,心头想着自己的阿兄。 原以为死了又翻生的母亲,门派里一宗宗的杂事儿,还有她这个不省心的妹子…… 六幺门里的人惧他心狠手辣,谁对上他都两股战战,要么捡好听的说,要么捡真话说,要么表面尊敬,背里咬骂。别的堂主又对他多有不满,盖因他被门主当接班的栽培。 遇上私 分卷阅读137 事时,这个有苦衷,那个有不得以……实则最难的,是他自己。 她那傻阿兄,什么都掖在心里,连个吐露心事的人都没有。 卖命卖狠,被迫老成,其实也就是个刚及冠不久的郎君罢了。 若她那个阿爹尚在,阿兄肯定也有人疼到大。他或许会入仕,又或许做点小买卖当个小掌柜,再娶个娘子生几个孩儿。 对,肯定是一个娘子。 阿兄看着老成,一张脸整日里冰冻霜凝的,威倒是树了,敌也立了。 还有他那一双眼倒是含情带俏,恁地撩人,实则性子最为古板。那样食古不化的陈腐郎君,肯定不会纳妾。 越想,沃檀这心里就越是疼得一抽一抽的。 半晌之后,沃檀到了一处府宅之外。 那宅子宏敞华丽,外头还挂着新换上的灯笼,俨然是刚办过喜事的模样。 再瞧那当头的牌匾上头,则龙飞凤舞地躺着两个烫金大字——陈府。 这府里沃檀好歹是待过,纵是摸黑,她也知道哪些地方守备最松,又有哪些地方,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她想找的人。 一个势子跃入园中后,沃檀黑涔涔的眼里,不带半分情念。 她那样好的阿兄,竟还有人欺负他利用他,单凭这桩事,她也不会让那妇人好过! 第51章 夜访陈府 作贼去了? 陈府, 小佛堂。 金炉中燃着线香,案桌上供着慈悲为怀的菩萨,两盏莲花灯里头, 亦续着上好的灯油。 案前的蒲团之上, 面容素净的妇人跪在烛光里,捻着掌中佛珠闭目诵经,亦如那悲天悯人的善厚之人。 周嬷嬷放下挑着的灯笼, 轻悄地走了进去:“夜深了, 夫人不如早些安置?” 念经声止, 纤长的眼睫轻轻振了振, 陈夫人睁开眼:“老爷呢?” “老爷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想来还要会子。他差人来递话儿了, 让您莫要等他,仔细熬坏身子。”周嬷嬷说着话,便去搀她。 陈夫人就着那力道站起身来,看了眼墙上的壁漏:“都这个时辰了, 老爷还在忙?” 周嬷嬷佝着腰正给她理平裙褶, 闻言笑道:“老爷忙归忙, 对夫人还是上心的。他知您近来总也睡不好, 特意着人寻摸来一味安神香, 道是效果奇好, 这会儿已经燃在里屋了。” 陈夫人垂着眼,将佛珠缓缓绕成几圈。 她睡不好, 与用什么香却是不干事的。总还是赖那些梦境, 以及梦境当中,怎么也抹不清的旧人。 察觉到主子心神难振,周嬷嬷倒来一盏茶, 逗着好话儿道:“老爷与夫人真真恩爱,委实羡煞旁人。眼下东宫那头消息也是极好的,听说太子殿下日日宿在太子妃宫中,想来太子妃很快便能怀上子嗣,夫人紧等着抱外孙,享福气了。” “但愿如此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的,陈夫人眉间却仍旧蹙着,心里头,甚至隐隐发沉。 自打女儿入宫后,她这颗心便日日都是提着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筝儿那纵坏了的性子又是娇蛮专横,又是里外都容不得人。可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而今迎了正妃,想来过不了多久,侧妃侍妾们也该安排了。 只盼筝儿把她这个当娘的说过的话给听了进去,届时莫要与太子厮闹,否则会有哪样情形,还未可知。 皇室妇,岂是那样好当的?她当初走险使计,让筝儿遂愿嫁了太子,可细细寻摸着,也不知那样做是好,还是害了她的女儿。 茶水润过嗓子后,主仆出了佛堂。 石阶才下,陈夫人突然往后歪了歪,喉咙里溢出声短促的低呼来。 “夫人怎么了?”周嬷嬷连忙上前扶住,见主子面色张惶,一时也有些慌。 陈夫人连喘几口气,抚着胸前,余惊未定:“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方才好似,好似在那上头见到个人影……” 按她所指,周嬷嬷看向侧面的院墙,却只见到一溜平整,余物没有。 “想是外头的猫子纵过,才吓着夫人。”周嬷嬷出主意道:“老奴明儿让人在上头放点毒食,毒倒一只,它们便再不敢来了。” 陈夫人定了定神,柔声道:“无妨,是我错眼罢了。那什么毒食莫要遣人放,徒造杀业。” 知主子心善,周嬷嬷连忙应下,只揣摸着主子情绪仍有些低落,不禁劝解道:“夫人体弱,最忌劳神了,您还是将心放宽些,莫要想得太多,总归还是身子最重要。” 说话是轻松,可心里头积压着事儿,哪有那么容易说放就放? 生怕主子再给吓到,周嬷嬷吩咐挑灯的丫鬟在前头打亮些,自己再搀着主子慢慢地走。 踏出月门,碰着个同样挑灯的小厮。一问方知,是送客回转。 这下子,连周嬷嬷都担忧了句:“这样晚了还寻人议事,往前 分卷阅读138 儿好像没这样过?” 陈夫人将佛珠抓出些玲珑轻响:“想是那桩事,闹得有些大了。” 周嬷嬷心头一惊,四下旁顾几转,才悄声问:“夫人说的,可是买官那事儿?” 陈夫人点点头:“买官之事可大可小,往前宫里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这回圣上要下旨严查,想来,便实打实算敲打了。” 大邱朝建立伊始便有捐官这样的事儿,虽说摆不上明面,但却是朝廷心照不宣的进项。毕竟捐银,多数都充了国库。 吏部官员素来有分寸,捐官之人最多也就是当个县官之流,不可能安排什么紧要的职缺,若说昧钱,实则也昧不下多少。可这回被检举揭发,且还闹到了御前。要说这里头没有圣上的意思,估计没人信。 这事再往透了剥,赶巧在筝儿嫁入东宫不久发作……想来想去,多半是圣上在行帝王之术,有心打压了。 诚然圣上对太子再是满意又偏心,但其在位期间,也断不可能放任东宫势力坐大。而太子娶了筝儿后,便多了陈秦二府的支持,圣上岂能不忌惮? 周嬷嬷听得暗自心惊:“这样说来,老爷可会有事?” 陈夫人轻轻摇头:“这事搬上明面来,就怕不是那么简单能处理得孤,还要提防着五皇子那头落井下石。” 说起来,太子与五皇子相争,早先他们未与东宫结亲时,他们陈府站个中间,哪头也不偏,可此刻…… 眼见主子愁上眉头,周嬷嬷有心清忧,便宽慰道:“夫人且放心便是,想来就是做个样儿罢了。再说就算没有陛下的偏心,五皇子那头也不可能拼得过太子殿下?” “莫要小看五皇子那头,旁的不说,单一个九王爷,便是不容小觑的。”陈夫人将佛珠挂到颈上,示意往书房走。 周嬷嬷很是不解:“九王爷打小抱着药罐子,又是个深居简出,不争不抢的温和性子,难不成还真是个要提防的?” 陈夫人有些乏累,不欲多说,捵着袖子忽又想起秦元德来:“出京这样久,德儿至今未归,也不知是怎么个境况了。” 说话间,已到书房。 陈大人单名一个沧字,玉簪行衣,清秀有威。见时辰这样晚,妻子还未安置,反跑来关切自己,难免担心。 陈夫人被他揽着,温声细语地回了几句,那远山般的细眉之下,一双眼眸微微流转,便似泛起袅袅烟波。 她不问公事,只担忧夫婿身子骨吃不消,而明日上朝还需早起……字字句句,熨帖人心。 握着妻子绵若无骨的手,陈沧目光放缓,一腔的焦头烂额,俱成了绕指柔。 夫妇二人相携回房,道不清的温情叙叙。 待回到居院,下人才要撩开门帘时,耳边却忽然袭来股风刃般的声音。 “噗”的一声,伴着下人失声的惊叫,门板上蓦然出现一枚飞镖,且镖尖穿着一张字条。 显然有人夜闯府宅,陈沧把眼一眯,高声喝叫府卫去追。 遇此惊骇之事,陈夫人脸都白了,人也吓得瑟瑟不已,得夫婿温声安抚许久,人才镇定了些。 此时,近侍也已将那飞镖取下,送来等陈沧过目。 那字条上确实有字,但却不像是人现写,而仿佛是打书上抠下来的。 陈沧将其抻开,借着下人挑来的灯烛,定晴去看。 陈夫人半埋在夫婿怀中,也偏了偏头,却瞥见那上头虽密密麻麻许多行,但来来去去都仅有两个字——容影。 像有鼓槌在心头狠狠敲了两下,不过瞬指之间,她炸出一身汗来。 …… 陈府府卫不顶事,被沃檀灵活躲过。 出了那府宅之后,她掏出身后的匕首,朝自己手心划了一刀。 刀尖破皮,鲜血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撕开内衫草草包扎了下,沃檀便往六幺门去。 院庭之外有人堵住她,是她师父,杜雁。 杜雁背着手觑她:“作贼去了?” “没……师父怎么在这里?”沃檀缩了缩脖子,对于这个极少管她的师父,还是有些畏惧。 幸好杜雁虽看了看她的手伤,却并未多说什么,便领着她去见杨门主了。 大半夜的,杨门主精神却是不差。见了沃檀,她仍是一幅笑模样:“听说那墓塌了,守墓人被另一队人马攻击,还有一帮不听话的苗人搅浑水?” 沃檀点头应是。 杨门主抻了抻身子:“是本座太想当然了。都过了这么些年,他们年纪大了不说,应当也疏于操练,再不复当年的英勇。那群苗人也是,被看守了这么些年,怎会没点怨气?好不容易看见个出来的希望,叛主,也是能理解的。” 也不知是不是前头盘问过田枝那几个的原因,杨门主这一席话说得极为平静,并无半点波澜起伏。 静了会儿,她又含着笑意开口道:“据他们几个所说,你本想杀那九王爷的,但他拿宁儿作为交换,你便收手了?” 分卷阅读139 “是属下无用,未能取那九王性命,还请门主责罚!” 沃檀说着便欲跪,却被杨门主摆手免了。 “宁儿的眼睛,你给他治过?” 沃檀垂手而立,嗫嚅道:“属下之前……偷过六冷丸。” 堂室中未有动静。 良久,杨门主才挥手道:“回去歇息吧。” 就这么结束了? 从头到尾,沃檀连口都没张几回。 见沃檀发愣,杜雁上前敲她脑壳:“傻了?门主让你回去,还杵着做什么,等门主亲自送你不成?” 半被师父提溜着,沃檀微微挣扎,又朝上看了几眼。 杨门主已然起身,也察觉到她的迟疑:“还有事?” 沃檀扯了扯手臂,正想说有,却被师父一把捞起往外拽:“有事明天再说,门主好不容易和那位小郎君相见,哪来的空闲理你?” 杜雁使了些蛮力,是立意想把沃檀给拖出外头的,可沃檀心知她要说的事,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师徒二人一挣一牵,被上头的杨门主察觉:“杜雁,放开你徒儿,有什么事让她说吧,本座不差这么会儿。” 得门主出声,沃檀终于被松了钳制。 尽管师父攒着眉头目露警告,沃檀还是面朝上首,扑嗵一声跪了下去:“请门主替我讨回公道,我要给我爹爹报仇!” 第52章 找王爷当外室 还来了个亲娘 初秋的夜风, 已能射得人眼睛发酸。 月光降落的地方,有不知名的夜鸟儿栖在枝头啼唱,声音时长时缓, 穿透力不强, 但清晰似哨音。 堂室之中,杨门主听过沃檀的话,目光驻在她身上:“按你所说, 陈府那位主母, 是你们兄妹的生母?” 沃檀跪在堂中, 伏首称是, 还切齿道:“我阿兄太愚孝, 居然被那妇人骗得团团转, 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一晚上听到几回喊打喊杀,杨门主看了看她绑着碎布的手:“你这伤……” “我方才去陈府本想杀她的,但惊着府卫,没留神给剌了一口子。怕被他们发现相貌给门派招祸, 这才跑了。”沃檀愤愤而言, 透出一股浓重的不服气。 “单枪匹马的, 你就敢跑去陈府杀人?”杨门主有些惊奇。 同室之中, 杜雁瞧着也是头都大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太意气用事了些。” 听过这话, 杨门主眼中倒浮了些笑:“本座早就想问了,杜雁, 你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徒弟的?” “还不得亏门主善心, 当初把她硬塞给我?”杜雁听着没甚好气,像是恨不得上去戳沃檀脑门子:“这丫头打小就是个浑的,要勤快不勤快, 但说她懒,这鬼脑筋又跟别人不一样,尽干些旁人想破头也想不到的事儿。” 见老下属这般动气,杨门主倒牵了牵嘴角:“这话怎么说来着,还怪上本座了?本座可记得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听说刚学毒的时候,一出手就把你弄得躺了三天?” “那有什么用?脑子跟不上,再好的天赋也白搭!”也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想到当年的事面子下不去,杜雁连声指摘道:“这丫头行事向来不是个有分寸的,做什么都欠三分思量,我教了这么些年也没教会,只拿她当败笔了!” 杨门主摇头失笑,少顷双眸徐徐凝起:“成了,本座今儿乏了,这事改日再议,你们师徒先下去罢。” 沃檀却不依不饶:“改日是哪日?门主可莫要糊弄我,我是真心想杀那陈夫人!要能杀她,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没大没小,冲谁嚷呢?” 杜雁上前朝沃檀腰间轻轻踹了一脚,却反被沃檀抱住大腿:“师父!师父您帮我做个见证,门主是要管我这事儿,可不是纯拿话忽悠人的对不对?” “你这小兔崽子,还不给我撒手!”杜雁眉头直跳,被她抱着狼狈极了,偏沃檀两只手抱得死紧不说,脸还贴在她腿上,活像一剂狗皮膏药。 上首,见这双师徒一个推搡一个蛮缠,杨门主笑得满脸皱纹都凑将起来:“得了别闹了,本座应承你,最迟后日,本座便会给你个答复,如此可好?” 沃檀一振,眼睛里蹿过亮光:“师父!你听见没?” “……” 半晌之后,沃檀被生生拎回月沉堂。 “师父……”沃檀亦步亦趋,怯生生跟在后头。 杜雁余光都不打她一下,说话阴阳怪气:“我看你有主意得很,能当我师父了,被你叫我都臊脸。” “师父别气,是徒儿错了……”沃檀一急,伸手挽住杜雁的胳膊,还亲昵地蹭了蹭。 这一蹭,给杜雁鸡皮疙瘩都蹭了出来。 毕竟这样死皮不要脸的沃檀,她也就在十年前才见过。 尤记得这丫头接到她门下的时候瘦干干一只,生得猫子似的。要不说年纪,她还道是只有三 分卷阅读140 四岁的小女娃。 而论起天赋,这丫头灵泛是灵泛,一双眼睛贼精贼精的,瞧着就是触类旁通的料子。 刚到月沉堂时,这丫头也曾胆小过,去哪儿都要揪着人的衣角躲在身后。可你若觉得她招人心疼,她又有让人头大的本事。毕竟她胆肥起来,敢在自己茶里投毒,让自己连躺三天。 彼时这丫头认完药材后初初试制,而她的原意,是让这小徒弟不拘门派内外随便找个人试试,还特意说了句不许找门主。 哪知这丫头门主是没敢找,把主意打她这个当师父的身上来了。 那时就是这样,这丫头天天眼巴巴地趴在她榻前,嘴里哀哀地唤着师父,也不知是盼着她好,还是盼着她死。 自往事中回神,杜雁嫌弃地瞥了眼沃檀:“你几时学了这等抓乖卖俏的行径?令人不齿。” 说着不齿,实则眉舒眼开,唇角微拂,满满的受用。 沃檀心知这师父是爱板脸的纸老虎,最经不得她缠。偶尔摆脸子,那也是因为她阿兄当了天番堂主,与之生过龃龉。 “师父有气,徒儿任打任罚,是徒儿不够听师父的话,让师父担心了。”沃檀两眉弯弯,满眼说不尽的讨好。 杜雁拂开她,径自去案后坐着。 沃檀此时是个最会看脸色的,立马嬉皮笑脸地跟了上去,净盏奉茶。 “我只当你是个懒散的,倒不知你这样有出息,找了个王爷当外室不止,而今还来了个亲娘。”杜雁看着百般殷勤的沃檀:“怪不得早些时候让你去陈府,你阿兄死活要阻拦。我那时就觉得不对,但只当他手伸惯了想插干涉我堂中事务,却不料里头还有这些内情。” 顿了顿,她又半笑不笑道:“现在好了,你腰杆子肥了,依为师看,你这是要上天呐?” “上不去天,线在师父手里头拽着呢,师父请用茶。”沃檀双手托盏,毕恭毕敬。 杜雁接是接了,口头却仍旧不饶人:“你如今有娘了,有外家了。莫说陈府如何,有秦府那样的背景在,你便是脱离六幺门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区区一个师父又算得了什么?” 沃檀投去惊讶的目光,一个冤字写满两只眼:“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就是再缺人疼,那也是拿师父当爹作娘看。什么秦府陈府?那都是虚的,虚的!” 哄也哄了,错也认了。一杯清茶落肚,杜雁板着脸给沃檀伤口上药:“我问你,你与那卢小郎君是何关系?” 这话就给沃檀问住了。什么关系?不就邻里关系? 见她泛蒙,杜雁提了下眉梢:“四处招惹,我还不知你什么德行?” 还没及笄,就敢逛窑子找小倌儿。她要是个男儿身,那便打由骨子里透出玩世不恭的味道来,怕不是路过一条眉清目秀的狗也要被她挑挑下巴,摸摸皮毛。 “你以前是个不怎么藏事的,如今也会耍些表里不一的手段,变作个懂得钻营的人。唉,也算是成器了,悄没声地给自己弄了个护身符回来。”杜雁这话说得半是感慨,半是摆荡。 沃檀虽听得一知半解,但溜须拍马的劲儿还没下,便仍是谄媚道:“徒儿的护身符可不就是师父您么?方才要不是师父在,门主哪有那么轻快放我走?” 说着话时,没控制住打了个呵欠,乌灵灵的眼里蒙了层水光,却也不忘巴巴地捧了干净的巾子给师父擦手。 杜雁伸手接过:“你如今也能说会道,学会耍嘴皮子的功夫了。到底几时偷得这一肚子坏水,又是跟哪个学的?” “师父这是说哪里的话?我要学东西,肯定只跟着师父学。” 杜雁一噎:“我可没教过你,少来卖乖。” 沃檀笑靥灿灿,坦然受之。搁这会儿,她就是个刀都刺不穿的二皮脸。 杜雁起身:“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个是近墨者黑,一个是夜路走多总会碰到鬼。别哪天玩脱玩栽了,自个儿还攒一身的劲,醒不过腔来。” 沃檀确实困得像炖了许久的萝卜,脑子晃荡成浆,离栽不远了。 本以为哄好师父可以安心离开,哪知临走时又被叫住:“你照实说,你阿兄是不是跟你透露过,六幺门近来与陈府有隔阂,你才趁机提这茬?” 沃檀脚尖打了个转儿:“什么隔阂?” 杜雁斜了斜眼:“少跟我惺惺作态,陈府答应给的银两没有到位这事,你阿兄没跟你说过?” 得这么一问,沃檀脑子转了转,立时想起刚才在陈府时,听到那陈夫人提起的贪墨之事。 到底是在门派里头不好细问,回家之后,沃檀立马便找了沃南。 她试探着看向阿兄:“可能那陈大近来手头吃紧,度不出银子来?” “他手头吃不吃紧,又与我们何干?”沃南一脸漠然:“自打结盟后,我们受陈府支应,帮陈府摆事儿,本就利益之交。哪有卖了力却拿不着好处的道理?” 沃檀探了回口风,生怕被问及回去复命的事,忙打两句哈哈道是困了,一头扎进房里头睡觉去了。b 分卷阅读141 r   酣睡整晚,梦也没发。 翌日下午,沃檀帮阿兄换过药后,得了门派传召。 风风火火地回到门派,在跳过围墙之时,沃檀差点踩着猫在下头的涂玉玉。 “这么急做什么?踩得人家痛死了。”涂玉玉捂着肩膀,哀怨不已。 沃檀亦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蹲这扮蘑菇。 涂玉玉贼眉鼠眼地张望了下,这才小声跟沃檀道:“听说门主那位夫婿来了,我这不是没见过嘛,就想蹲这看个影儿。” 沃檀想了想。确实有那么个人,不定哪日来,但每个月总会出现一回。只回回都是裹得严严实实,并不怎么瞧得真切。 虽说门派里头传是门主的夫婿,但到底谁也没胆子真求实过。 不过她们门主既是旧朝公主,门主那位夫婿会是驸马……还是面首? 揣着这么个疑问,沃檀朝里走着,于某处禅房的拐角,迎面遇着了涂玉玉想蹲的人。 个头不高,身形有些佝偻,宽大的披风快将他整个人罩得严丝合缝。 沃檀心里虽满是好奇,但也不敢多看,便往旁边一站,乖乖给人让路。 哪知到了近前,那人却将脚步一停,抬着头冲她笑了笑:“长远弗见,姑娘可还好?” 清癯修长的一张脸,花白眉,下巴矮瘪后缩。 “……”沃檀这嘴张了半天:“冯公公?” 她就奇怪之前去宫里时,怎么就觉得这位老太监眼熟,敢情之前在门派里头见过他! 那冯公公慈目一笑:“本还怕姑娘不记得我这把老骨头,是我多虑了。” 沃檀还沉浸在意外之中。谁能料想得到,她们门主夫婿,竟然就是皇帝御前伺候的宦官? 这也太荒唐了?! 而更荒唐的,是那位冯公公还朝她这儿偏了偏:“王爷让我这老家伙给捎句话,道是姑娘若想知道些什么,可随时往王府去。若是大门姑娘不想走,西南角门那块疏空是特地给您留着的,无人值守,一头耗子都不敢拦您。” 许是见沃檀半晌没悠过劲来,冯公公又压着嗓子补话道:“王爷还说了,您要存着气不想见他,便当是五皇子约您,商量些个要紧事儿。” 话后没有停留太久,冯公公便走了。 沃檀继续向前走,脑子里来来去去就一个问题。 那病秧子王爷,到底在她们六幺门里头策反了多少人啊?! 神思嗡嗡间,沃檀到了地方。 不是惯常议事的厅堂,也不是哪处肃穆的楼阁,而是一间齐全的寝房。 那寝房中正坐在榻上的人甫一见她进去,便登时支起了身子。 杨门主也偏了偏头,朝她招手:“小檀儿,进来。” 沃檀迎着四只眼睛走了进去:“属下见过门主。” “不必多礼。”杨门主招她上前:“宁儿念你许久了,来,你二人叙叙旧吧。” 沃檀看了看榻上秀眉秀眼的小郎君,见他抠着褥单,视线不偏不倚地停在她脸上,便问道:“你能看见了?” 卢长宁点点头,赧意早便浮上耳根:“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是生这幅模样的。” 沃檀被他看得满心莫名。 生哪幅模样?她不也是一嘴一鼻,两眼两眉? 转瞬,沃檀又想起这位眼下是门主侄儿,往高了说,就是她们整个六幺门的少主。 这样寻摸着,沃檀心头还在暗忖是不是要迎合,嘴里已经秃露出巴结的话:“你眼神儿真好,一下就认出来了。我以前就知道,你这眼睛要是能看得见,指定比旁人的眼睛更尖!” 卢长宁一直盯着她,喃喃有声道:“我在心里头,已经画过你的模样好多回……” “是么?那你真聪明,呵呵。” 除了赞美,沃檀再想不出旁的话来了,毕竟旁边还有个门主一直在看着,哪怕她余光不敢过去,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别样的注视。 沃檀不自在,卢长宁耳尖也晕着一簇红。心知这样总盯着人不礼貌,他待将目光挪开时,眼神却蓦地见到沃檀打了包扎的手:“你怎么受伤了?” 一旁,杨门主将侄儿的着紧看在眼里,便也笑着关切沃檀:“这伤可处理过?打不打紧?” …… 几句不痛不痒的问询之后,杨门主唤沃檀:“孩子过来,我与你说些事。” 沃檀跟着到了偏堂,杨门主看着她微笑:“宁儿说了,以前在东关街时,你待他们母子极好。” “邻里互助嘛,也没什么。”沃檀用心敷衍。她看着很清楚,在提起卢长宁时,门主眉眼间尽是说不出的疼惜。 “宁儿眼睛虽好了,但身子骨仍需将养。瞧着他与你亲近,又最是念你,我本想着让你照顾他一段时日的,但你昨日那些个话,本座也好生思虑了一番。”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想是有些累了,杨门主眼神开始向桌案上看。 知门主是想喝酒了,沃 分卷阅读142 檀连忙去帮着捧了过来。 这也不晓得是个什么酒,让人微微一嗅就上头。这要是她喝上一口,怕又要给人骗上一遭。 便是这样让沃檀敬而远之的酒,杨门主一喝便是小半樽。 饮罢,她说话的气儿都通畅了些:“本座问你,当真想对付陈府,想要那陈夫人的命?” 沃檀别的不说,只道一个“是”字,以表决心。 杨门主顿了顿:“那陈夫人虽弃养了你们兄妹,但好歹于你们有生恩。难不成这个,你们也不念?” “不是弃养。”沃檀声音平静:“当初要不是阿兄机敏,我们早与阿爹一道葬身火海了。” 堂中静默。 片刻后,杨门主晃着杯里残余的酒液,缓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只管去做吧。有哪里需要六幺门帮忙的,只管与你师父说。眼下你阿兄负伤在身不便出面,门派里头的事,本座眼下也是依仗你师父。有什么你们师徒商量,解决不了的,再来寻本座。” 结果在预想之中,这份脆快,却在意料之外。 沃檀见好就收,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行了礼正欲告退时,又听得杨门主一句叮嘱:“若得空闲,多来探探宁儿。” “属下遵令。” 杨门主站在原地,望了会儿沃檀渐去的背影,耳畔闻得些窸窣动静。 侧头,见是卢长宁不知几时下了榻,站在落地罩后,满目怅然。 “她……走了?” “有事要办,自然走了。”杨门主分去个余光,笑道:“怎么,我们宁儿舍不得?” 卢长宁眼色微黯。寥落之中,又有掩不住的面热与局促。 杨门主饮尽杯中最后一口洒,思绪纷纭。 记忆中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一眨眼这样大,都会惦记姑娘了。 她眉眼挂笑,脑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起伏着,蓄动着。 另一头,沃檀走到来时的檐下,见涂玉玉还蹲在原地。 “小檀檀!”涂玉玉狗腿子一样贴过来:“嘿嘿,门主找你做什么?” 沃檀没有答话,捏起下巴围着他转了一圈:“你很有空?” “我无聊。”涂玉玉很诚恳地把手摊开:“乌渔和田枝都得了任务,就我待命。这六幺门里的人骂我娘娘腔,也不跟我玩。” 沃檀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我带你逛逛王府,去不去?” …… 申时,王府外街。 沃檀本就是个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加上个胆子齁小的涂玉玉,俩人凑一块嘀咕半天,还是觉得无论正门角门,都不好直接走。 万一被哪个盯梢的看见,那岂不是多一桩麻烦? 更何况这回,还有个不甚了解的五皇子在。 冯公公说的是西南的角门,可沃檀调动脑子里的记忆过了过,记得西北角有处院子,好像值守的人并不多。 两个臭皮匠一合计,觉得还是不能涉险,以稳为上。 是以小片刻后,二人齐齐到了西北角,且观得四下无人。 涂玉玉离了寻春楼,再不干那以色恃人的营生,回归江湖门派后几度被人骂娘,难免心有不衡。为了显示自己也是个有气魄有能力的,他让沃檀在外头守着,自个儿自告奋勇去探路。 沃檀等他折腾,也极耐心地在外头看着情况。 突然听到涂玉玉以微弱的声音在唤她:“小檀儿……我好像,好像头卡住了……” “???”这蠢货! 回头一看,见涂玉玉也不晓得哪根筋搭错,脑袋竟伸在影壁似的一排木栅栏里,生生给卡住了。 沃檀又好气又好笑,在外头拔来拽去半天没用,反而把涂玉玉弄得不停呼痛。 眼见太阳要落山,她只得翻身进了里头,打算把涂玉玉的脑袋往外推。 落地站稳,沃檀的手才触到涂玉玉的头发时,几下踩着树叶的声音冒进耳中。 接着,一个拉长了的身躯叠住她的影子,再崴着身子慢慢抬起头。 白漭漭的长衫,青金的鸾带,一张俊美的玉容上,两只春水般温静的眸子衔着笑,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来人声线清越,泻着些不难捉摸的促狭:“好好的门不走,何以故意钻这洞口?” 第53章 王府的猪 做对逍遥的狗男女 哪个故意钻洞口了? 沃檀觉得自己脸都被涂玉玉丢了个干净, 正想给他脑心拍两掌,哪知涂玉玉一见景昭,魂都差点吓飞。 他嗖地缩了缩脖子, 连带着卡住的头也收了回去。 半晌后, 几人并着个捂起耳朵但不敢呼痛的涂玉玉,往府里东边儿的水榭行去。 涂玉玉不是头一回见景昭,但却是头回入得这座王府。眼下见这位亲王一袭闲袍, 手里拄着支木镶玉的手杖, 虽行动仍有不便, 但周身的贵胄之气却令人难以忽视。 分卷阅读143 再看府里矗立着的的守卫, 个个看起来都比他能打, 兹要是这位王爷发号施令, 便能立马把他从涂玉玉砍成涂一一。 涂玉玉后知后觉,生怕这位王爷与自己秋后算帐,早先被沃檀怂恿出来的那点子雀跃,登时更像被冰浇过的火苗, 熄得只有丝丝冷气儿, 并着怯怕感直往腿肚子上涌。 方才要不是沃檀隔着栏杆拽住他, 他早一溜烟跑了! 水榭中, 五皇子已等候多时。 见得涂玉玉, 他难免问了句:“这位是?” “五殿下, 这位是我同门,涂玉玉。”沃檀上前行礼, 启声介绍。 五皇子眉心微紧:“就是先前在寻春楼里头, 假扮我皇叔的那个玉玉公子?” 涂玉玉更想跑了,可沃檀好不容易把人骗来,怎么肯放他鼠溜? 今日既是要谈正事, 她若单刀赴会,倒像是跟这病王爷黏黏糊糊扯不清楚。带上涂玉玉不管有用没用,有这么个人在,自然显得正式不少。 是以涂玉玉脚尖一转,沃檀立马伸手扯住,再对五皇子睁眼说谎:“五殿下认错了,那个人早跑了,不是他。” 五皇子眼角一抽,默默地看了眼自己皇叔。 “请坐罢。”景昭指了指位置,沃檀也没客气,硬拉着涂玉玉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再看案几之上,除了生果还是生果,连半块甜糕都没有。 坐下之后,景昭净手烹茶,并不主动挑起话头,仿若只是个促成谈事的中间人。 见他这样,沃檀更是正襟危坐,连余光也不往旁边瞟。 这山大王般安之若素的气息感染了涂玉玉,令涂玉玉也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子。毕竟与亲王皇子之流平起平坐,那可是给祖宗八辈都长脸的事! 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气氛中,五皇子本习惯性地想说些客套的开场白,又想起自己对面这位不是个爱听虚头巴脑的人物,便直接了当道:“本殿今日找你来,是想商谈合作之事。” 沃檀才点点头,便见上回诬陷她的老管家领着人过来,并亲自将端着的东西送了上桌。 是几只精致的骨瓷盅,碗壁描着青花鹭鸶的纹样。 虽每人跟前都有一盏,但老管家独独小声与她介绍,说这是南杏酿的珍奶,滋味醇美。 沃檀心里痒痒,正欲去揭盖时,又听五皇子出声道:“你与陈府有怨,本殿也打算要对付他们,何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来之前,沃檀就料到五皇子会晓得自己的事,因而对他话里提及陈府,并不感到出奇。 偷偷把那骨瓷碟子挪到身前,沃檀作古正经答话:“我只与陈夫人有怨,谈不上要对付整个陈府,也没有对付陈府的能力,殿下太高看我了。” 五皇子虽深以为然,但联想到此女一直以来的的壮举,还是幽幽道:“不必谦虚,本殿知道你有这等能力,更不缺魄力。”想了想,又沉吟着问:“莫非你还想效忠六幺门?” 这回沃檀没有跟他推拉,把食盖一揭,如实摇了头。 那小盅的盖儿才挪开,便见得里头稠实的膏露,又闻见棉滑的甜润味儿吹入鼻腔,令人食指大动。 对向,五皇子努力忽视她的馋涎:“仔细想想,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对不对?” 沃檀动作顿了顿,偏着头想了一阵:“殿下说得对,应该没有?” “……”五皇子努力定神:“非但如此,你我还有共同的敌人,陈府是一处,六幺门,也是一处。” “要对付陈府与六幺门,殿下打算怎么做?”沃檀全程没有低头,但手里的银勺已经不偏不倚地探入汤盅里头。 见她这样迫不及待,五皇子瞧了眼在旁悠然品茗的景昭,满心一言难尽。 自己皇叔这么个精细讲究人儿,竟栽在这腹内草莽,只知贪食的女子手里,委实暴殄天物,令人费解。 但费解归费解,长辈的事儿也没有他置喙的余地,是以压了压心思后,五皇子端肃道:“本殿有朝中势力,可给陈府加压。若你行事中有需相助之处,本殿亦当出手援之。” 沃檀今儿个既然来了,便是对这桩合作感兴趣。 她明白自己的斤两,也晓得当中的难度,若能借旁人的力多条复仇的路子,能快意恩仇事倍功半,谁又想多等一个时辰? 舀起一勺露汁,沃檀再问道:“宫时头那位冯公公跟我们门主是什么关系,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他曾是杨门主的面首。”五皇子答得极快。 恰逢沃檀嗦了口南杏露,当即被苦了个酸眉皱眼,一股浓浓的药漆味儿把她眼泪都倒逼出几颗来。 正是眼眶泛光之际,一沓叠好的巾帕推了过来,沃檀汪着眼便拿起来掖了掖眼,顺便擦了擦嘴。 就算这样,也不耽误她紧着追问:“那冯公公对我们门主……有怨?” 五皇子淡定许多:“杨门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也清楚。国未破时她便是个猖狂不 分卷阅读144 拘的公主,见得俊美郎君生了抢夺之意,便不惜取人\\.妻儿性命,将人拘到身边当玩\\.物。那般视人命如草芥,纵是个菩萨脾气,也要被她逼成阎罗。” 沃檀唏嘘归唏嘘,却也立马忖度起来。 这样推看,那冯公公也是门主身边人,只不知他今儿去六幺门里头吹了什么邪风,往后……又会如何对付门主? 混思之中,她终于没控制住,往旁边觑了一眼。 主位之上,景昭正耐心烹着茶。 他做这事极有条理,注水滗汤都有条不紊,且手背骨络流畅,收时隐没,展时如弦,煞是养眼。 但沃檀俗人一条,眼下也无心欣赏他泡茶的手法及雅姿,心中暗道除了那冯公公外,这病秧子王爷会不会把那卢长宁也给策反了? 要真是这样,她是不是等着给门主收尸就成? 景昭虽全程未抬过头,头顶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捵袖推来清茶一盏,再眄了眸光一顾。 有如老鼠偷灯油被捉,沃檀视线猝然避开,端起那茶便抿了一口。 烫,是真的有点烫,但这茶入喉鲜爽顺滑,与刚才那口感扎实得打脑门的杏露两相一对,竟碰撞出奇妙的回甘。 开了会儿小差,沃檀回正心绪,很是上道地问五皇子:“若我与殿下合力,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需要她做些什么? 需要她多来王府走动走动,需要她多关切关切他孤寡多年的皇叔,最好……是早日住到这王府里头来。 想是这么想,但台面上的话,五皇子还是早便罗措过了:“其一,需姑娘透个底,对付六幺门,你阿兄可会从中阻挠?其二,便是要托赖姑娘,将来阻止秦府搭救陈府。” 两桩,都是费心想来于她不难,且她八成不会拒绝的要求。 天公爷追着喂饭,也不过如此了。 然则这般,显然还并不妨碍她得寸进尺,顺杆朝上爬。 便见沃檀弯着眉眼,少见地笑得羞涩,嘴上却十分功利地问道:“那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五皇子心念微动,特意看了景昭一眼:“既是本殿主动,自然可允你提要求。” 沃檀揣度着这五皇子的底线,转了转眼道:“六幺门里头,多数人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才进去的,没什么旧朝余孽。将来朝廷要是清绞,不能滥杀无辜?” 不料她竟是个有义气的,五皇子难免意外了下。 略作思忖后他点头应过,又主动道:“念在你心慈仁厚,顾及同门的份上,本殿再允你提一个。” 沃檀便道:“曹府报官通缉我阿兄的事,或需劳烦殿下插手。” 五皇子有些郁结,便仍耐着性子:“既有了一二,也不差再多一个,你继续提。” 沃檀咕哝起来:“我提了,怕你不肯。” 五皇子正色起来,甚至话中带了明显的暗示:“尽管提就是。即便你所求之事需要上报天听,本殿或许言轻,本殿的母后却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这番话不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是及得到的。 沃檀与他四目相视了一会儿,忸怩道:“我想要钱,万两白银。” 气氛凝了凝,甚至有些滞。 好半晌,五皇子才干巴巴地挤出句问:“银钱罢了,也值得你吞吞吐吐?况本殿又怎会不允?” 沃檀如实道:“我头回受殿下的赏只得了一百两,如果张口要万两,感觉有些为难人。” “……” 直至此时,五皇子才信了韦靖及万里的断言。 这是根不着调的棒槌,确凿无疑。 五皇子忍不住别了脸去看自家皇叔,却见他微含着眼,仍是一张亘古不变的温淡脸色,全程有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喵呜……” 猫嘤声打断一片不像话的静,众人侧头去看,便见滚圆的一团雪入了视线。 那雪是会动的,鸳鸯眼像两只琉璃珠子,尾巴挂金,跑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颤。 待到近前后,它在景昭与沃檀之间都看了一圈,最后蹄儿转向,正要一个势子扑到沃檀腿上时,景昭抵着唇轻咳了两声。 猫身一顿,随即四只爪子有先有后,轻轻地将自己挤到沃檀怀中。 太久没见,沃檀有些不敢认。 抬着手要落不落间,她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景昭:“这是……似雪?” 景昭有些无奈:“府里太纵着它了,疏于管束,才教它……富态成了这般。” 他措辞文雅,涂玉玉却是个心直口快的,在沃檀身后探头探脑地瞪眼:“这……这是王府养的猪?” 话音将落,似雪毛发根根竖起。但见它身背一躬,灵活地跃去涂玉玉那头,伸出爪子便在他身上挠出两道伤来。 …… 好一阵人仰马翻后,涂玉玉被带去处理伤势,而五皇子,也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天光渐暗,水榭之中,便只剩下一 分卷阅读145 双男女。 沃檀岂会不知这当中用意,她原想跟着涂玉玉去的,但那刚刚挠了人的雪猫并不放过她,一坨铅似的压在她怀里,沉得人站都难站起来。 她只知猫会发腮,但这雪猫的颈子和腮都快长到一起去了,真真是名幅其实的一条大虫。 沃檀一手揽着猫,再瞅瞅对侧一声不吭的男人,莫名感觉自己像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在受着沉默的哀怨与谴责。 风灯燃上,下人都退避几丈开外。 沃檀受不住这种沉默,主动开腔:“你相助五皇子,是为了给你阿娘报仇么?” 景昭抬眼瞥她:“檀儿这是在心疼我?” 沃檀哑火了。 这人就是拿蜜揉的面疙瘩,不仅看着光滑,打哪儿舔还都是甜的。可你要舔上了瘾,他马上变作腊月隆冬里的铁架子,黏着你的舌头不放。 好比苗寨那夜,明明牙床对垒都是半推半就的事,偏他要耍心机,哄她签劳什子婚书,还故作神秘地吊着她,说兴许日后有用。 沃檀很是苦恼,开始回忆戏文里的负心汉抛弃姑娘姑娘时的说辞。想了又想,不外乎是摘自己的缺点,表态自己实则配不上对方,再真心祈愿对方能寻得更好的姘头。 可沃檀搜肠瘪肚,除了不想揭自己的短外,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缺点。 抱着猫儿撸了一圈又一圈,沃檀诚恳地劝道:“虽然我独一无二,但我与你两个并不相配。而且我们江湖中人最忌有纠缠不清的关系,你就当遇人不淑,再找别的吧?” “轰——” 几乎是擦着她话语的尾声,束束烟花升空,于夜色之中,迸出颜色繁多的光点来。 有如美玉发光,满空的翡翠流苏,迷花人眼。 脆响与斑斓徘徊中,沃檀立时想起苗寨中的簇簇篝火,也想起那曾引人欢叫的火树银花。 呆呆地望了半晌,她分了视线去看对侧。 此刻于烟花的照映之下,郎君整张脸都凝了层辉光,层层碎影落在他眼眸里,淬出股子妖冶迷离的味道来。 可沃檀亦清楚得很,此人看似衣冠楚楚,实则这幅好皮囊下,是动不动发\\春的人芯子。 然而理智归理智,男色当前,沃檀心中仍旧结出些无形的小钩子,还是倒钩,抓挠得她心里发痒。 思量再三,沃檀越过桌子,伸手在景昭脸上摸了一把,软声软气地打着商量:“我们以后偷\\情好不好?就暗中苟且,做对逍遥的狗男女。” “砰——” 又是一束弧线蹿至半空,爆筒般炸开,照彻景昭雪静的面容。 第54章 受欺负了 是我不想要他 沃檀的话, 比烟花还要响。 烟花是炸开一霎,她是时不时就炸,尽吐些惊世骇俗的话。 那张嘴荤素不计, 什么字眼都敢往外飞, 且脸皮都没有红的迹象。 在沃檀看来,男女间的情爱,图的不就是身体上的那点子快活么?且男人们惯爱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话, 实则就是爱鬼\\混的刺激。 照这个理儿来推, 做姘\\头不比当夫妻要有意思? 心如死灰跟心如止水就差两个字, 好在景昭已过了百味杂陈的阶段, 再听她说什么都不出奇, 只望着她笑, 唇红齿白,一双俊目波光流盼。 沃檀咽了咽口水,开始不动声色地胡诌:“其实早年有相士给我批过命,说我命里犯煞, 不宜成婚。” 她确实犯煞, 只不过犯的是煞尽苦心的煞。为了掐灭别人的想头, 不惜扯上命理说辞, 倒也真是难为了她。 景昭眉眼展开, 笑得安煦:“巧得很, 本朝国师也曾给我瞧过生辰八字,道是我与孤辰相隔不远, 此世若不从一而终, 便会命短寿薄,难至终年。” 沃檀哽了下。 王府之中,那烟花还在放着, 吸引了一堆循声而来的百姓。老老少少的欢跃之声隔着琉璃瓦墙穿了进来,谈不上嘈杂,倒像是跟着这王府提前把年给过了。 满天曼妙的金光之下,景昭面色明亮又温润,那双光华万千的眸子,像在无声询问沃檀还有什么由头。 沃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别开视线,专心摸猫。 引信燃尽,烟花渐渐没了动静。外头的喧闹变低下去后,水榭里好似也凉了不少。 夜风挟着湖面的水气吹了进来,沃檀怀里抱着只肥硕的猫且还打了个冷颤,更莫提景昭了。 他双肩耸颤,气息促急,手里握着的帕子遮住玉般的下颚,纵是不认识的人也会想给他拍拍背,顺顺气。 猫比人有良心,人还在犹豫时,它已经滑出沃檀的怀抱去往景昭跟前,抬起前爪搭在他鞋上,以示关慰。 景昭咳得眼睫漉漉,原本就单薄的身形愈加显得委顿。 沃檀心里一紧,再度倾身抓住他的袍袖:“你还好 分卷阅读146 吧?是不是该吃药了?” 景昭抽出衣袖,起身顺了顺气息:“你若当真不愿,我也不会强求。那婚书,便各自处理了罢。” 方才还像是打定主意要与自己死磕到底的人,转眼便表态说要放弃。那触感极好的绸子从掌中溜走时,沃檀像平地踏空般,心头踉跄了下。 景昭略躬下身子,将雪猫儿抱离自己靴面,抬脚便走,急得雪猫在后头喵喵乱唤。 沃檀被唤得心里一片惶然,忙起身问他:“似雪呢?” 景昭脚步略顿,回身垂着目光扫那猫儿:“既要了却前缘,自然不能再有分毫牵扯。这猫虽是我拾来的,但到底是在你院外结的缘,与你也有颇多关系,我再不能养。”稍顿,他抬起眼来:“便由你带回去罢,你若是不喜,替它寻个新饲主便是。” 说这些话时景昭唇角微拂,面上挂着的笑意也仍旧温和如春,可这一腔一调听在沃檀心上,直令她像是挨了温温柔柔的一刀。 见那清瘦身影再动,沃檀下意识向前追了过去,可也不出三步,她便矍然停住。 她好像……从没有这样追过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追。 前头的景昭拄着手杖,一脚深一脚浅,身形伶仃踽踽。而望着那翩飞袍角越行越远的沃檀,心头荡然一空。 她就这么直撅撅地站在原地,心头弥漫起阵阵迷茫,或说是彷徨。这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在她脑中撞来撞去,撞得她一时有些游离。 最终把她拉出那份游离的,还是脚下的动静。 兴许是听懂了景昭的话,又兴许是不晓得到底该不该跟着景昭走,那雪猫前蹿后跳几圈后,回头对沃檀又喵又呜,一脸肉脸满是失措。 给这府里的冷风一吹,沃檀难得良心发现,拉下身段跟它道歉:“是我连累你了,受这无妄之灾。” 她抱起那猫儿恍惚片刻,又腾出手摸了摸肚子。 一定是饿得狠了,喉咙都泛酸水,发涩了。 再看了眼曲折蜿蜒的长廊,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逗留片刻后,沃檀最终晃了晃了头。 算了,也能理解。 他是个儒雅宏达的人,纠缠这么久已经很失体面了,今天连烟花都放了给她看,她还要把他往外推。 换位想想,要是她纠缠个男人连番被拒绝,气性上来,非得当场扒干净对方的衣裳,关起来睡个够本才行。 呵出口叹息后,沃檀掂了掂雪猫:“你以后就陪着我吧,我虽然不如他有钱,但也亏不着你。” “喵呜——” 这厢才表过态,雪猫便惊喜地唤了一声,从沃檀怀中挣扎出来,跃去了地上。 再看它那颤动的身子所奔的方向,白衣郎君去而复返。 沃檀眼中闪动了下,直勾勾地盯着景昭走近。 等人还离有几步的时候,她有些别扭地问了声:“你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景昭看着她,慢慢吞吞地说了句:“秦府来人了。” …… 秦府确实来人了,还是一双父子齐齐赶了过来。 秦家父子人高马大,一个赛一个的眉目炯炯,在王府走出了抄家的气势。 “王爷与檀妹虽有婚书,但到底还未过明面,为了檀妹的名声着想,都不该私下将她邀来王府,更不该与她这般孤男寡女共处。这要给人瞧见,日后嚼起舌根子来,舍妹才是吃亏的那个。”人还未曾站定,秦元德便开始声讨景昭:“她或许不识这当中的礼数与规矩,难不成王爷也要枉顾么?” 景昭脾气顶好,就算这般劈头盖脸被指责一通,也只点头认道:“此事,确是本王鲁莽。” 沃檀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偷偷瞥了眼那位秦大将军,便还是掖了掖险些喷出的火气。 她将双手交扣于身前,小心翼翼地辩解了句:“不是王爷强迫我,是我自己要来的。” 秦元德一愣:“你来……做什么?” “……来接猫。”沃檀指了指地上:“这猫是我的,交托王府照顾许久,今天特地来接回去。” 秦元德看了看糊在景昭脚边,恨不得四只爪子都挂到他脚上的那坨雪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是夸这猫养得好,还是责怪这位表妹太不矜持?毕竟接只猫而已,也要接到这四下无人的水榭里头来。 但想想他二人在苗寨中的那些个亲密举动,秦元德便还是把话给噎了回去。 当众搂抱都有过了,借接猫的机会独处,好像也不算什么。 起码……这两人衣衫鬓发都是齐整的,而自家这位表妹的手没有箍在九王爷腰上,人也没有趴在九王爷身上,更没有要当众亲九王爷的意思。 这般想着,秦元德甚至吁了口气。 这气吁至一半,他爹秦大将军上前,对九王爷行了个臣礼:“此间的事,犬子已与老臣细细说过。旁的且不论,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仍需从长计议。” 王爷拄着手杖,轻描淡写道:“秦大将 分卷阅读147 军多虑,婚事已然作罢,不必再议了。” 水榭中一静,连猫都忘了叫唤。 秦元德于震惊之中投了视线去看沃檀,见她低头抠着手,须臾两腮微鼓,侧头看了九王爷一眼。 那一眼落在秦元德眼里头,被读出些期期艾艾的含义来。 这还有何好想的?必然是表妹受欺负了,确凿无疑! 浑身血液逆向冲上天灵盖,秦元德双拳紧攥:“王爷何意?莫不是变心不想认帐了?不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那婚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算您是亲王,也断没有这样欺负人的!今儿若不说个清楚,我这便拿那婚书告去御前,求陛下给个公道!” 秦元德振振有辞,字字珠玑,依那架势来看,便真是景昭不给个说法,他豁了命也要给自家表妹出这口恶气! “那个……”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沃檀幽幽出声:“是我不肯。” 沃檀抱着坨猫,低头不语。 病秧子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愿意跟她这种随性的人偷\\情乱来,她也不好强求。 虽然她知道他多少有些假清高,但还是得给人留些面子,毕竟人家救过她一回。 沃檀是个有担当的人,她缓缓挪去秦元德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解释道:“其实……是我玩腻了他,不想认那纸婚书。” 一言出,四下静。 秦元德身形僵住,醒过腔后脸色青青白白变个不住,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在他看来,自己这位失而复得的表妹与九王爷到底曾经同床共枕过,甚至众目睽睽之下有过肌肤之亲,这说掰就掰,未免太不拿婚事当回事了。 可转念,又记起九王爷之前与自己说过的话来。 据他所说,檀妹自幼失恃失怙,跟随兄长流落街头,后又在江湖门派中生存,心性与行事难免与常人不同,尤其不能硬拿礼教那一套去推想她,或是管束于她。 这般想着,秦元德心头尽剩疼惜。 他尽量将声音放柔:“那便算了。你还小,正应在闺阁多留两年才对,现在谈婚论嫁,确实尚早。” 沃檀虽不知这便宜表哥怎么也跟病秧子王爷似的,转瞬就变脸想通了,但这些话落在她耳朵里头,当即惹得她有意无意地问道:“可宝筝妹妹都嫁人了,我应该比宝筝妹妹大一两岁,表哥不担心我留久了没人要么?” 被唤表哥,秦元德腰背打直,冲口便道:“那是天下男人都瞎了眼,看不见你的好!当真那样,便在府里头养一辈子就是了!” 养一辈子呀……多掏心窝子的话。 沃檀掐了掐手掌,不无惋惜地看了看对侧的文弱青年,再度陷入谓叹。 可惜这病秧子是个王爷,要真是个普通人家的郎君,凭她高门贵女的身份,仗着秦府的势,那也能对他为所欲为。 到时候,哪还轮得到他拿婚书逼她,逼婚不成,又不与她这般那般…… 啧,烦人。 第55章 认亲 莫要吓着她 说起来, 对于在王府里“认亲”这事,沃檀是无甚准备的。 然而事到头前,她也不是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 心里并没有什么怵意, 见机行事就对了。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在心里谓息惋叹的沃檀,踮脚去问秦元德:“秦表哥, 你们怎么来了?” 见她与自己这般亲昵, 秦元德受宠若惊, 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高。 自打回京那日失了信, 他就再没了她的消息, 又不好通过东宫去寻六幺门, 便只能派了人在王府外头蹲着。 而今日之所以赶了过来,则是被那满天浩攘的烟花所吸引。 略微想想,也知道那是哄姑娘的手段,否则非年非节, 九王爷这位孤身寡汉为何要在府里放烟花? 秦元德的解释才完, 便听见有动静接近, 是处理完伤势的涂玉玉也回来了。 一见秦大将军, 涂玉玉便吓得打起了嗝:“怎么回事?嗝, 怎么他来了?” “这位是秦大将军。” “我记得他!当时在刘府里头, 就是他让人捉了我和田枝,也是他把你打伤的!”涂玉玉惶恐着, 几句话就把刘府中的内情给掏了出来。 论起来, 沃檀与秦大将军的相见,满打满算已有四回。 而尽管面上不显,但绷着的唇线, 还是透露出这位将军内心的吃紧。 他向沃檀的方向走了几步,沃檀却往后退了半步,攥着袖摆有些惶惶地行了个礼:“见过大将军。” 这般恭敬与瑟缩,在场哪个不是心中为之一紧。 见她被自己吓得睫毛乱抖,秦大将军后背微僵。 这姑娘与自己儿子亲密有加,甚至可说得上是依赖,可跟自己,却连说话都不肯抬头。 他捏了捏拳头,嗓子干灼:“自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吧。”想了想,又问道:“ 分卷阅读148 那日在刘府,是你假扮的舞伶?” 沃檀蠕着嘴皮子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秦大将军便道:“那日不知是你,更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故我下手狠了些,你伤得可重?” “怎么不重?奄奄一息啊!”沃檀还没说话,旁边的涂玉玉极尽夸张:“小檀儿连血都吐了好几升,可怜她底子本来就薄,受了那回伤,差点就没熬过来!” 涂玉玉的话不啻于木槌击心,让秦大将军内心愧怍迭起。 他勉强定了定神,再看了眼大喇喇地坐在一旁悠游观之的景昭,压了压声与秦元德道:“先回府吧,家中私事,不便再搅扰王爷。” 秦元德听爹的话,便要带沃檀出这王府,哪知沃檀却摇了摇头,不肯挪动。 “怎么了?”秦元德有些不安:“不是说好了要回去么?” 沃檀迟疑着:“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 说好的事怎么就变了卦,秦元德眼里浮露起深重的茫然。 沃檀半埋着头,细声细气道:“我虽想认回阿娘,但阿娘眼下已经有了新的家,我的出现对她来说……是负担。而且要是宝筝妹妹知道了,于她来说也是种伤害,兴许还会影响到宝筝妹妹在东宫的处境……” 她说得通情达理,话中透着说不出的诚恳与体贴,可听在秦家父子耳中,却是另一种滋味。 秦大将军心如针刺,像被沃檀的话抽皮剥骨,更如同被放在火架之上生烤,又是难堪,又是负疚。 “你可是记恨,当初在刘府我重伤于你?” 沃檀自然摇头道不是,又嗫嚅道:“还有阿兄……也不便回秦府。” 秦大将军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未曾谋面的侄儿,忙追问道:“你阿兄现在何处?他一切可好?你方才说他不便回秦府,可是因你们门主不肯放人?当真如此,我直接与之商谈便是!” 情绪激越,声音便难免抬高了些。 见他带怒,沃檀的身形一下子就僵了起来,甚至手指都不收自主地挛缩几下。 秦元德见了,脚一挪便挡在沃檀身前:“爹,您好好说话,莫要吓着她。” 而除秦元德外,沃檀这幅怯生生的模样,也落在了景昭眼中。 他姿态优闲地坐在一旁,看她表哥前表哥后地哄着秦元德,又装怵扮怯地对付秦大将军,不由便压起一抹笑意,想这姑娘几时开始如此爱作弄人,且唱唸作打,信手拈来。 那厢,涂玉玉又不假思索地给沃檀出着主意:“小檀儿,别回去吧,什么将军府第嗝,跟咱们差太远了,而且他们朝廷中人,怕也是嗝,也是瞧不起咱们江湖人士的。还有那些府里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丁点自由都没有,哪有混江湖来得自在?” 这跟插科打诨,也无甚区别了。 景昭啜完杯中茶,微微拔了拔赖在脚边的雪猫,那猫儿便通灵性似的,立马迈起碎步去撵涂玉玉。 涂玉玉余光一瞥着这白滚滚的身躯,浑身汗毛便都齐齐竖将起来,很快便嗷嗷叫着跑走了。 风灯幽幽,水榭中恢复了安静。 秦大将军分出余光看了眼景昭,见他坐姿不动如山,半点没有窥听旁人家事的不自在,更看不出要避走的意思。可自己这位外甥女却又不肯走,而他们干杵在王府中,也断没有驱赶主人的道理。 而便在此时,沃檀切切出声,将阿兄所谓的“不便”,做了大略解释。 其一是正遭官府通缉,其二,是暂且绕不过心头的槛。 怎么个槛,但看秦府父子如何理解了。 生母另嫁他人作妇,还与人有了孩子算一个。自小流离失所,与秦府毫无感情,打心底不想与这所谓的外家亲戚相认,也算一个。 至于旁的,便如沃南被通缉的原因一样,沃檀缄口未提。 再是征战沙场多年,见识过再多枪戟林立与血流漂杵,在这对这般场景之时,秦大将军也与普通人无甚两样。仍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以及千千万万的欲言又止。 可他再开口,却是问了句:“那日玉清寺外……惊马,可与你相干?” 沃檀在秦元德身后,像是打了个哆嗦。 “爹!”秦元德立即出声护短:“什么惊马?怎会与檀妹相干?” 这震惊的话才落,便听沃檀如实答了句:“不敢瞒大将军,确实是我。” “为何?” “因为那时不知阿娘……是阿娘……” 这绕口令虽听得懂,意思却仍令人费解:“何意?” “那时生了误会,以为,以为她想杀我……”磕磕巴巴地说了这些后,沃檀立马急急补充道:“ 兴许是我那时在陈府做错事,惹了她不高兴,她才,才那般的……大将军别要多想!” 就算没有后头的维护与开脱,秦大将军也早便察觉出不对,默默将当中的诧异收进心头。 他抬眼望着满目忐忑与怵意的外甥女,再品一品她不肯对自己改的称呼,心头实难平 分卷阅读149 静。 她有多怯怕,他这心头,便有多愧怍。 而沃檀虽半低着头,极尽惶然又懂事的低姿态,却将这位便宜舅父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她动了动身子,走去那案几旁,毕恭毕敬道:“可否借王爷清茶一盏?” 景昭眼中带笑:“何为?” “民女欲以小辈之身,给大将军奉一回茶。”顿了顿,沃檀咬了咬下唇的唇肉:“不知王爷可觉妥当?” 景昭眉梢微扬,直接取了杯盏烫净,再自顾自地筛上适才烹好的茶,并未答沃檀的话。 就连茶筛好之后,也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沃檀扁了扁嘴,伸手端起茶托。 她转身去到秦大将军跟前,双膝正要跪地时,被秦大将军用力托住。 “孩子,我知你良善又懂事,亦知你想说些什么,但流落于外的小辈已然寻回,我岂能再让你去那江湖门派吃苦?” 沃檀吸了吸鼻子,昂起的眼中,已布了些潮气。 得益于沃檀不露破绽的献技,秦大将军心中的羞惭越砌越高。 他胸口钝痛,咬牙道:“我不瞒你,你阿娘那头……确实有些苦处。我思来想去,眼下唯有一个法子,只是……要委屈你。” 于是这场苦情戏,便在几多酸楚与几声压抑的哽咽之中,迎来了与沃檀所愿相差无几,亦不出她所料的结果——这位大将军甘愿自毁名声,将她认作私生女。 即将从籍籍无名的女杀手马上一跃成为将军之女,沃檀眼睫半拢。 她这姓氏哪怕要易,也只该姓文。 “这般,怕是不妥。”一道清朗的声音斜斜地插了进来,却是旁观许久的景昭。 他掺和起旁人家事来,半点不见外:“秦大将军半生戎马,威名内外兼有,可若私德有损,岂不是给了旁人参奏的把柄?” 什么私德把柄,秦大将军岂是在乎的人,但他眉宇才皱了皱,沃檀便顺着景昭的话道:“王爷所言甚是,若因我而累得大将军被人诟病,使大将军名声蒙尘,那我不是害了大将军?又怎么过意得去?” 这二人莫名一唱一合起来,直令秦府父子面面相觑。 然沃檀足够坚持,坚持到这对父子转念一杨,也觉得私生女三个字好说也不好听,若她日后碰着那爱嚼嘴皮子的,便是吃不尽的挖苦。 是以最后的最后,秦大将军折了个中,认沃檀做干女儿,亦可名正言顺接她回秦府生活。 折腾了小半个晚上,事情终于可暂时休告。 离开王府前,沃檀看了看景昭,见他面容一贯的温文雅致,笑容亦柔如月华,但当中的疏离,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沃檀皱了皱鼻子,心里也有些拧巴,但还是抱起雪猫,随秦家父子走了。 便在他们离开之时,五皇子站在王府藏书阁的高台之上,长长感叹道:“皇叔也够狠的,人姑娘才寻到外家,这回去家里人还没疼够,眼看着,就要给他算计来做王妃了。” “这怎么叫算计?五殿下可不好这样说王爷。”韦靖听不得旁人说自家王爷不好,立马正色道:“这沃檀姑娘对我们王爷做的事,何止轻薄二字说得尽的?眼下王爷不过使了招以退为进罢了,倘她对我们王爷没有那份心思,一切也是白搭。” 五皇子张了张嘴,也再说不出旁的来,只能纳闷:“皇叔向来是有耐心的,怎么这回如此急切?” “因为那姑娘,就不是个能自己开窍的。”韦靖如是答道。 …… 好半晌后,秦府。 一进这府中,沃檀活像个头回迈入高门华宅的乡下丫头,言行举止都是满满的拘谨。 秦大将军发妻因病早亡,他也未行纳妾,家中老母身体状况谈不上一个稳字。更莫说这样的事他自己都仍需缓缓,又哪里敢立时告诉母亲。 于是便如上回一样,这府里的老太君一看见沃檀,便当成了自己仍未出阁的女儿,音儿音儿地唤了半天,又喂了几回盐豉橄榄。 整个秦府忙碌起来,给这位新主子张罗下榻的居院与一应事物。 厅堂里头,一餐本就迟了的晚膳用至最后,沃檀陪着老太君回她居院待了会儿,又去寻了秦大将军。 见她特意寻来,秦大将军还道是晚膳不合胃口,哪知沃檀却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我想给阿娘敬一回茶,感激她当年生下我和阿兄,可以么?” …… 相近时辰,六幺门。 缺角的月芯之下,卢长宁立在房室门口,于默然发怔间,思绪纷纭。 这所谓的门派,足以骇掉人半边魂魄的身世,以及那位素未谋面的姑母,一切一切,都令他感觉陌生到不真实。 尤其是他那位所谓的姑母,无论她再怎么对他和蔼,予他关切,可他总觉得她哪哪都渗人,令他下意识抗拒。 这所有的陌生之中,唯能让他感到熟悉与安心的,便唯有…… “睡不着?” 卢长宁心 分卷阅读150 下突跳,循声去望,见是自己那位姑母。 杨门主自另一头缓缓踱步而来,及至近前时,温善地笑问他:“在想小檀儿?” 她说话直接,半点弯都不拐,卢长宁带腮连耳地红了脸。 少顷,卢长宁吞吞吐吐道:“她回了秦府,以后是不是……就很少来这里了?” 越说,小郎君便越是颓然。 他和她,原来都负有身世之谜。 可不同的是,她是当朝的高门贵女,而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旧朝王爷之后,背着复国的重担,被这些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唤作少主…… 多荒诞。 另一侧,杨门主将自己这位小侄儿的失落,尽收眼底。 她学着他的姿势,亦是仰头望月。 那月光足够青白皎洁,哪怕这般看过去时,它身前罩了层飘渺的云。 杨门主心思翻转着,未几,眼角下的纹路加深了些。 光复旧朝仍有时日,而宁儿已是她们皇室的独苗,眼下最需要的,当是让他快些留下子嗣。 既他也有了喜欢的姑娘……那何妨,成其好事? 第56章 母女相见 卿卿姿容若仙 秋风虽谈不上凌厉, 但抽在人身上却已有瑟瑟之感。 将军府的生活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仿如弹指一瞬,两日便睁眼没了。 这两日里, 沃檀很是过了一把享受的日子, 骄奢淫逸四个字里,她就差没淫了。 当然也是因为想淫的人,已跟她一拍两散, 形同陌路。 凭心而论, 榻上那点事儿无非就是交换鼻息, 亲上又亲下, 亲得人陶陶然又晕乎乎, 再咂摸不出旁的乐子。又哪里像话本子里头说的那样, 令人肉浮骨酥,乞生乞死。 由此可见那些写书人都是些浮夸之辈,靠笔杆子夸大其词,让人对那事儿有诸多向往, 真真是一群黑心窝子的! 此刻啐着写书人的沃檀, 正如下凡的佛爷一般窝在躺椅里头, 歪着头让人给掏耳朵, 眼角眉心都是说不出的惬意。 这将军府里的下人虽然都不是什么溜须拍马之辈, 但伺候起人来却都很有一手, 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直令沃檀昏昏欲睡。 她撑着头眯上眼, 就打个盹的功夫, 怀里的雪猫轻轻拱了拱身子。也不知它这样大的块头,爪子怎就那么灵活,竟将沃檀身上藏着的东西给扒出来了。 且那东西好死不死, 正是她掖着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婚书。 似有所感间,沃檀下意识便去捞那猫儿,哪知雪猫身手迅捷,竟没骨头似地从她腿上流了下去。 沃檀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个仰起间,耳穴里头长长的银针险些没把她给戳聋。 所幸的是那雪猫虽叼着婚书跑了几步,但许是听得沃檀一声叱咤,又见她捂着耳朵追在后头,脚下便失了些分寸,撇下东西只顾着逃了。 沃檀捡起那纸封,见外头已被那猫儿的口水渍濡烂一角,再抽出里头的婚书,果然也缺了个不小的月牙儿边。 沃檀的心,也便跟那婚书的纸面一般,皱皱巴巴又缺角少边,像被人硬生生剌了两口。 怅然之中,听到有人唤“少郎君”,沃檀避身收起婚书,再回过头去看,果然是秦元德。 “檀妹!”秦元德呲着一口大白牙:“再过两日就要摆筵了,你紧不紧张?” 沃檀心说不紧张,但面上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又怯怯生生地问了句:“阿娘……姑母她也会来么?” 秦元德最是看不得她这幅发憷的可怜相儿,心里登时便抽痛了一下。 原本檀妹刚来府里那日,便提了说想见姑母并给奉茶的,但一见他爹爹面露难色,便又立马改了口,说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太过思虑不周。 那般察言观色,声怯气短,着实令人抓心。 是以当夜他们父子二人便打着商量,决定在府里头办个热热闹闹的认亲筵,向邺京城中的官宦人家好生介绍介绍檀妹,以示看重,断不能教旁人瞧低了她去! 联想起这些,秦元德便恨不得竖指发誓:“会来的,你放心,已经遣人去陈府与姑母说过了,她一定会来的!” 说着话,他又将适才特意淘来的珠簪交给沃檀院子里的丫鬟,且关切沃檀这两日在府里头住得好不好。 沃檀说一切都好,但眼色却微露黯然,果然又引得秦元德一通追问。 她默默抬起目光,轻声轻气道:“当初听阿兄说,我们兄妹离开阿娘时,我才满月不久……兴许是我近来想得太多,夜里总梦见被阿娘抱在怀里头,或是梦见当时在陈府见她的模样,有时一醒,便再难睡着。” 也不知是沃檀演得太好,还是秦元德太买帐,来去几句后,竟真哄得秦元德悄摸带她出了秦府,往陈府去。 而彼时,陈夫人正在花厅中招待客人。 那日飞镖之下满 分卷阅读151 目的容影二字,让她整日整夜心神难宁。便如同有个可怖的黑影悬在她身躯上空,难说几时便会兜头兜面地罩下来,将她噬入黑暗,打入万劫。 然虽如此,自从陈宝筝嫁入东宫之后,往陈府递的拜帖也愈发多了起来。 这些拜帖里头有些能推,但亦有那不能推的,便如今日来的这几位,要么身居诰命,要么,便是侯伯府里头的夫人。 这几位今儿前来,则是听闻她病体加重,特意邀着过府探看的。 按说这些逢迎的功夫,左不过是费她些精力罢了,偏生这群人里头,有位令她多有不适。 此人便是她夫婿当年的未婚妻,亦是当今顺平侯府的侯夫人,袁氏。 当年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事件中的几人说是仇家也不为过了,可便是这样的关系下,不知吹的哪股邪风,竟把八百年不来往的袁氏也吹来了陈府。 虽说袁氏全程并不怎么开腔,但她光是杵在椅子上,便已能令陈夫人心头梗塞。 花厅之中一轮香茗品完,话头已从陈夫人的身子,转到了秦府之上。 有人好奇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听说要收干女儿了?” “听说秦大将军要收的那位干女儿,其生父是边城卫兵,战时冒死给军帐递过情报,还曾在战场上拿命救过大将军。”答话的是翰林府邹氏,亦是秦元德的未来岳母。 众人恍然:“这般说来,那位姑娘倒也算是忠烈之后了。” 这之后,又免不得说了几句秦大将军念旧顾恩之类的话。 后宅妇人交往俱有路数,十句里头真正可当作闲聊的,恐怕也不会超过五句。而这番热闹当中的门道,自然与秦府有关。 秦府这样的门第,府上的累累军功说出去能把人腰给压断,圣上再是打压与提防,那也无非是于大军凯旋之际改了个城门罢了,但一应礼节封赏,却是后头都补足了的。 若想攀交这样的府第,儿女亲家自然是头选。 但秦府子嗣单薄,唯有个秦元德还早便许了亲,如今陡然出来个干女儿,且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旁人怎能不动心思? 是以很快,厅中便有人笑着问陈夫人:“那姑娘生得什么个模样,你可曾见过?” 打从提起这茬起,陈夫人心头便有无名的扰乱,搅得她几度走神。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陈夫人正欲拿话作答时,久不出声的袁氏却突然接口道:“陈夫人日日病着,走路都带喘的。虚弱成这样,陈大人可恨不得将她揣在袖笼里头去上值,又怎会允她出府去看什么干侄女?” 袁氏这话夹枪带棒,弄得花厅中都为之一静。 眼见陈夫人脸色微微发青,有心调和的,便扬起笑脸来打着哈哈。 袁氏虽没再说其它的,但秦府这个话头,却是生生被她给拌和得不好再提。 略略再扯了几句闲后,一众人起身告辞,陈夫人也被周嬷嬷搀着要亲自相送。 说笑间才跨过府门门槛,却正好见得两名年青郎君自马驾之上下来。 当中一个是她娘家侄儿秦元德,而另一个,则玉带锦衣墨发高竖,手中还打着把像模像样的折扇。 那人意态飘洒,面容迤逦,眉眼之间压着一抹轻佻,像要摄人魂灵。 可……怎么会? 这幅面容揉碎理智,记忆刺破天光,铜枝铁干一般劈了过来。 不偏不倚间,那人偏了偏头,与陈夫人的视线相撞。仿佛下一息,手中的折扇便要探过来挑人下颌,含笑传情的眼更像要睇进人的心里:“卿卿姿容若仙,哭成这般,却又不美了。” 而更让陈夫人冷汗迭出的,是那位小郎君有意无意地伸了伸手,露出腕间那枣红色的珠串来。 理智刹那支离崩塌,陈夫人眼珠子颤了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竟生生晕了过去。 第57章 痴情专情 我是你们王爷未婚妻! 陈府陷入一片混乱。 而在这混乱之中, 沃檀装作手足无措,白着脸失措地问陈夫人怎么会晕。 一见就晕,还能是什么原因? 秦元德面色复杂地看着沃檀, 打着支吾道:“可能, 可能是你扮男装,让姑母想起什么人来了……” 沃檀当即讷讷:“是我想岔了,我原是怕女装会让大哥多有不便的, 却不料……” 秦元德怎会怪责她, 当下又是几句安慰。 沃檀掐着扇柄, 有意无意地提起道:“可我先前做宝筝妹妹的护卫时, 也是男装来着, 姑母应当并不陌生, 怎么这回反应这样大?” 秦元德被问住,也觉得纳闷至极。 可让他如何说?毕竟这位表妹的身世里头,到底是有他们碰都不敢碰,压根不敢提及的隐情。 秦元德重重难言, 沃檀却很是贴心:“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既然这样, 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分卷阅读152 我怕姑母醒来见到我, 又受刺激。” 她这话才说完, 便有人进了花厅。 瞥见来人,沃檀嘴角飞快地翘了翘, 脆生生地唤了声:“周嬷嬷!” 周嬷嬷见鬼似地看着沃檀:“敢问表公子, 这位,便是大将军要收的干女儿么?” 秦元德说是,又问道:“姑母眼下如何, 可醒过来了?” “还未醒。表公子放心,府里的大夫已去看了,道是今儿应承客人太多,夫人许是精气神消耗太过,不妨事的。”周嬷嬷一边说话,一边控制不住地瞥向沃檀。 沃檀纹丝不动,大大方方任她打量不说,面上还满是忧色:“姑母当真不妨事么?她几时能醒?若是醒了,可方便让我与大哥进去一探?” 她越问,周嬷嬷心口便越是犯着急促的踢蹬,舌根像浸了黄胆汁似的,牵得说话都有些困难:“夫人若是醒了,想来也需静养许久,今日当是,当是不方便再见客了。” 既周嬷嬷这样说,沃檀与秦元德也不好留下来非再叨扰,便只能双双告辞了。 在跟着秦元德离开那花厅之时,于某个立炉转角,沃檀冷不丁回过头,朝周嬷嬷歪头笑了一下。 那一笑虽灿亮,却吓得周嬷嬷心跳骤跌,指尖发凉。 出了陈府后,沃檀借口说要回去看看阿兄,秦元德欲要跟她一起去,被她拿话给搪走了。 毕竟沃南眼下,并不想认秦府这个外家。依誮 临别之际,秦元德几度都像要说些什么,可面对沃檀清盈的眼光,再想着她每每提起姑母之时那份不似作伪的孺慕,便还是将话咽下肚中。 与秦元德分别后,沃檀一面往家走,一面想着方才陈府门前的异样。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陈夫人晕过去时,那一堆珠光宝气的贵妇人都吓得尖叫,唯有一位满脸漠然,甚至还带着些嫌弃。 如果她耳朵没有出岔子的话,那位夫人好似……姓袁? …… 院巷屋舍,日光匝地。 沉闷的拍打声中,是沃南正拿根木槌,掸着晾在院里头的被褥。 而那被褥,正是沃檀房里的。 姑娘里头若捡糙的数,他那个不省心的妹妹绝对能在头排。什么家头细务,在她眼里全是鸡零狗碎不值得上心的事,做饭都嫌麻烦,懒起来恨不能直接嚼米。 拍掸到一半时,沃南察觉身后动静,踅身去看,果然是沃檀。 迈着方步转着扇柄,一身浪行,倒是个浊世风流的公子哥模样,可哪里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婉与柔? “阿兄。”沃檀笑嘻嘻接近,眼看阿兄在替她晒被子,心头愧疚越发强烈起来。 本来口头说了要好好照顾阿兄的,结果她天天不着家,还跑将军府去逍遥快活了几天,真真没良心透了! 沃南皱眉:“你怎么这幅装扮?” 沃檀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把这几日的事说了。而今日之事,自然被她避了未提。 相距她透露想回秦府的事已经过了些时日,沃南该是想通了些什么,听罢也未有太大反应。 然而沃南的这份冷静,却听沃檀说及卢长宁时,有了明显的皲裂。 影影绰绰间,他心中有个不妙的预想。 忖了片刻后,沃南叮嘱了胞妹两堂事:“那位卢少主,你还是尽量莫要与他打交道,离他远些。还有,门主那里你莫要理会了,我已有盘算。” 沃檀今日显得特别听话,她并未多问,只洒然笑着逐一应了。 兄妹二人坐在檐下说着话,沃檀给阿兄换了回药,见他伤势将好,心下这才宽绰了些。 眼看天色渐晚,日头也要西斜,沃檀不好多做逗留,便离开回了秦府。 秦大将军下值后,几人一道用了晚膳。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这两日与沃檀相处,多数时候也是不知说些什么。就连关心,都表达得不是太直接。 今日这餐饭,沃檀本时刻准备要回应今日去陈府之事,然而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秦大将军却并不曾提及陈夫人晕倒之事,只偶尔使公筷给沃檀挟一箸菜食。 沃檀乖顺捧着碗碟去接,仍旧表现得对他有些唯诺,不太敢亲近。 直至那餐饭用完,倒是老太君凌凌乱乱的神智突然归正了。 她惊诧地拉住沃檀:“丫头,你令我好生眼熟,你是哪家闺女?” 赶在秦家父子犹豫出个结果之前,沃檀抢着笑道:“我是大将军刚认的干女儿,今后,也便是祖母的孙女。” 有她的话在前,秦大将军稍默之后,也便把对外的那一套说辞托了给老母听。 听过后,老太君苍皱的脸上笑容可掬:“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沃檀。” “沃檀……”老太君跟着念了两遍,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背:“你父母呢?” 厅中冻凝了下,沃檀不着痕迹地将余光自秦府父子面上滑走,再抬着面颊,很是平 分卷阅读153 静地答着老太君:“都没了,阿爹阿娘,都没了。” 悲悯自老人家双目之中流露出来,她倾身过去揽住沃檀:“好孩子,是祖母伤你的心了,以后再不提。今后啊,你就拿这府里头当自己的家。” 沃檀弯了弯唇,面上并无多少悲与凄,甚至笑意瞧着憨纯无邪,心无城府。 可是……家么? 她心内哂笑,戏谑之中,带着按不住的嘲弄。 让她没有家的人,已在她心里沤成了一滩发臭的,窝烂的泥。 当夜带着这份讥诮入睡,沃檀本以为自己会发起与陈夫人,或与生父相关的梦,哪知梦里翻来腾去,都是那眉眼温煦的郎君。 醒来之后,沃檀对自己这种心思极为不齿。 翻来覆去地惦记旧情人,与那些个负情又滥情的狗贼有什么区别? 沃檀四肢摊开,躺在香软的榻上自唾半晌,忽而收到六幺门的传唤。 一骨碌爬了起来,沃檀心里暗忖会有什么事情寻自己。过会儿之后,她寻了个看阿兄的万能借口,溜出了秦府。 哪知回这一趟,却在听完杨门主说的话后,完完全全傻在了原地。 杨门主极有耐心,坐在上首等她回神。 沃檀张了张嘴,有些茫然:“门主……您方才说什么?” 杨门主眼中蕴着笑,点了同在堂中的杜雁:“本座适才说的话你可听见了?复述给你徒儿吧。” 杜雁眉心微紧,却还是如实复述道:“门主的意思,是让你与少主成婚,不知你愿不愿意?” 杨门主接在后头缓声补充着:“你放心,本座也能寻一官宦人家认宁儿做干儿子,那家门第或不及秦府高,但也不会让你太难做。且将来复国成事,你便是一国之后。” 沃檀的耳朵嗡嗡发响,心神完全被攫了个结结实实,甚至于她觉得自己一度感受到了陈夫人那般的震惊。 惊雷似的,轰得人怛然失色,哪止发毛二字形容得了? 沃檀手指捏紧披帛,上好的绢纱料子在她凉浸浸的掌中纱纱作响,此刻,她脑子里似响起钟馗般的震喝。 这是什么破事?娘的,她一定是遭到报应了! 久不见回复,杨门主视线打来:“怎么,你不愿?” 顶着灼灼逼视的目光,沃檀咬了咬唇:“回门主的话,这……恐怕不行。” “是你不愿,还是不行?”杨门主姿态松散,咬字却是明显加重了些。 沃檀头皮有些发紧,但仍是出声道:“不瞒门主,我,我已跟那位九王爷立了婚书,秦府的人都知道的,他们还催我快些成婚,这事我正想向门主禀报!” 为表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双膝触地,再抽出婚书托举在身前。 杜雁上前来,转交了那那封婚书。 而在杨门主拆看那婚书之时,沃檀又低声道:“而且我跟九王爷早有过夫妻之实,还有便是……我这个月的月信推迟了好些天,怕是,怕是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了……” 杨门主眯着眼看过婚书,一行行一句句,直将她看得冷笑频频。 一页读罢,杨门主自座上站起,眼看着便是要接近沃檀之时,有门人进来禀事,道是有客来了。 来人罩着宽大的披风,身形有些佝偻。 是那位冯公公。 他一来,杨门主似没了心思理会沃檀,挥手便让杜雁带了她出去。 离开那里头后,杜雁立马拣着沃檀的手腕号了号脉,接着半笑不笑地看着她:“肚子里确实不清净,看来那位王爷没少疼你?” 这话半荤不荤,又还带着深长的意味。 过会儿之后,杜雁折返了一趟,再见沃檀时把那婚书扔给她:“有要事突发,你可以先回去了。” “我可以走了么?”沃檀有些愣怔。 “走罢,该怎么找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沃檀脑中本便有了大致思量,得了师父杜雁的这句提点,她更是脚下生风,急急往王府赶。 什么负情滥情?她那叫专情叫痴情!!! 待到了王府,她想也不想便往正门去。可她再是火急火燎,却也要过门人那关。 在被问及身份及来意时,沃檀生怕自己嗓门不够响亮,挺着丹田扬声答道:“我是你们王爷未婚妻!” 得她这么一吼,那几个门人差点没被吓个好歹出来,连忙惊疑不定地跑去通禀。 半晌之后,沃檀被人憋着古怪的笑挡在门外。 门人当中左边的那个,曾在沃檀跟秦家父子离开的那晚见过她,还当又是一个苏取眉,还好心劝道:“姑娘还是莫要这般,我们王爷虽瞧着温温吞吞,却不是爱被人死气白赖黏着的,且缠也缠不出个结果来。” “对对对,”右侧那个门人也出声道:“您就看苏国公府那位姑娘吧,都惦记我们王爷多少年了,我们王爷可是说不动心就不动心的,您还是莫要这般痴缠了。” “……”虽说怀孕是假,但 分卷阅读154 沃檀感觉自己在那一刹,是真真实实动了胎气的。 心知这正门是走不了了,那什么角门肯定也要拦她一道,沃檀围着王府转了半圈后,还是打上回西北角那个院子溜了进去。 然而历史总不厌其烦地爱重演,才触到王府的地,沃檀便被人给逮了个正着。 那人窄袖黑袍,头发高束于脑后,眼瞳泛着些绿。 是万里。 要是韦靖可能还有得转圜,一见是这位仁兄,沃檀脉膊亢急,额头很快便沁出一层密匝匝的汗珠。 可“打扰了”三个字才迸到门齿之间,万里却一言未发,转身便走。 沃檀绞着手,还未曾有反应,又见这位高手停下步子,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不跟?” “来了!”沃檀连忙提裙跟上,亦步亦趋。 王府太大,高手走得又快,等到了地方后,本就赶了许久路的沃檀两只脚隐隐发酸。 “王爷伤还未好,你悠着点。”撂了这么句话后,万里便抱着剑走了。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事情,她还需要悠着点? 纱幔委地,水声浥浥。 在空无一人的殿中转了片刻后,沃檀被阵悦耳的动静,给引到了一处宽绰的浴池前。 水雾之中,有抽了衣袋的郎君靠在池壁,闭目养神。 冠仍束着,肩却已裸。郎君一身细皮白肉,匀称的肌理之上,是流恋玉背,舍不得滴下的水珠。 何谓水中芙蓉,今个算是长见识了。 沃檀瞠直了眼,很没有出息地,咽出过分的声响。 便在这声响当中,池中郎君有了动静,但见他那交织的眼睫分离,偏头睇了过来。 似小憩方醒,他的眼中拂着袅袅空濛,说话的声音也微微暗哑:“你怎么在这?” 沃檀喉间干炙,木住的脑子开始灵活转动。 然而她嘴还没张,垂涎的痕迹却走错路子,只觉鼻腔倏地一麻,紧接着两道温热的蜿蜒,顺着人中流了出来。 第58章 真香! 我怀你的孩子了! 活到现在, 沃檀记忆中只流过三回鼻血。 一回是幼时跟人抢吃的,被抡出来的。一回是刚跟着门人出外执行任务,药粉撒到了自己身上, 被毒出来的。再有, 就是今日被这美人如浴给激出来的。 她手忙脚乱,捏着鼻孔便仰起脸去控血。 而便在她抑止鼻血的空档,水声大幅度地起了几下, 是浴池中的人已默默穿好了衣衫, 上了平地来。 沃檀脸虽然是抬着的, 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朝下看, 眼见景昭理着衣襟便要往外走, 她连忙腾出手扯住:“去哪里?” 景昭动了动身形, 将衣料从她掌中抽脱:“唤人将你送出去。” 送出去?那怎么行? 沃檀急了,干脆鼻子也不管,直接伸臂抱住他:“送什么送?我不走!你别想赶我!” “请姑娘自重些,这般叫人看见, 没得污了你的名声。”景昭声音很是漠然。 “什么名声?你少唬我了, 我才不怕!而且咱们是立了婚书的人, 谁爱说就说, 我不在乎!”沃檀声调拔高。 耳朵有些发痛, 景昭向旁侧了侧头。 然而他头虽能避, 身子却怎么也脱不开。 方自浴池中起来,他身上不过穿了两件薄袍, 而她呢, 也不知是秦府衣裳料子太软,还是最近吃得有些多,原本一贴近就轧着背的地方, 眼下更是挤得不像话。 再一瞧衣襟,被她沾了血的手抓出好些道痕迹来。这要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道他成了哪样的凶犯。 景昭稳了稳气息:“若本王不曾记错,那婚书已然作废,不过几日的事罢了,姑娘这便忘了个干净?” “没有的事,你就是记错了!”沃檀翻脸不认,肘臂也动了动。 “那好,”景昭捉住自己衣襟里探的手:“婚书呢?给本王瞧瞧。” 沃檀急忙取了出来:“嗱!你看,白纸黑字的!你我是嫁定了,你别想耍赖!” 婚书再度被展开,皱皱巴巴的一张,缺了个角不说,褶子比八旬老者脸上的皱纹还要多。 “真是劳姑娘费心保管了。可按大邱朝律,莫说是少了这么个角,就算是里头缺了半个字,那也是不完整的,该当作废。”不痛不痒的一番言辞,景昭的声音清澈如雪中霜。 前几日还老着脸皮硬要娶自己的人,这会儿说话无情无绪,沃檀立马感受到了落差。 什么勃如铁石?男人的心才最是梆硬! 她喉咙里干笑两声,便想着寻些话来找补,可因为舍不得放开景昭,婚书便只由一只手捻着,另只手则牢牢扣在他身前。 而便在沃檀挖空心思搜罗着措辞之际,也不知打哪儿吹来股邪风,竟忽地将她手里的婚书吹进那浴池之中。 分卷阅读155 不过两息的功夫,婚书被水吃住,濡了个透。 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似的,沃檀从景昭身上滑了下来,咚地扑进那池子里头。 热气包绕,水花四溅。 然而为时已晚,书页上头,几乎所有的字都放大起来牵连起来,变作流动的团团墨汁。 捧着耷拉在手掌中的糊涂婚书,沃檀彻底傻眼。 流年不利,她真是吹个灯都烧胡子,背时透了! 岸上,景昭看了沃檀片刻,一言不发地拧身走开。 见他朝外走,沃檀眸中霎时涌起一阵慌乱,手足并用地爬上岸,不由分说便又去抱他:“我怀孕了,你是孩子他爹,你得负责!” “……”景昭额角微跳。 真是又有长进了,没羞没臊的话层出不穷,不吓掉人半条命她不罢休。 而此刻,沃檀留意到景昭打着赤足,足上还沾着水渍。 说什么伤没好?这不是挺好的,都不用拄杖了。 她甩开鞋,再抬腿把湿答答的罗袜也给扯了,身子一沉便踩到了那双脚上:“你别想耍开我!还有咱们的孩子!说不定俩呢!” 浑话重申,还带上莫须有的孩子,景昭瞬间被气笑:“如此,本王唤人去寻府医来,仔细替姑娘号号脉。” 男人太贴心,真不是什么好事! “不许走!”沃檀皮紧毛竖,这下更是恨不得骑到他脖子上去:“你睡过我,就得对我负责,就得娶我!”她急得脑门子都冒了烟,唇说话间便蹭了上去:“你跟我同床共枕,不能白睡,你得娶我!” 难为情这样的词,在她那头压根不存在。但她说话流利倒算流利,只当中的言辞重复了又重复,腾来倒去就是那么个意思,没翻出什么花来。 痞子嘴,也有词穷的日子。 景昭心下重叹,他面上被沃檀喷出的湿气刺挠得躁且痒,足面之上,又因她脚心的温度而烫得满脑子火光葳蕤:“苗寨中人都是封过嘴的,并不会胡乱说话,不会污及你的名声,你大可放心。至于……”他揉了揉额角:“你醉酒那夜,不曾发生过什么。” 沃檀窒住。 趁这当口,景昭扯开她的手,与她分离开来。 二人终于不再是斗鸡眼似的相对,面对面拉了些距离后,景昭也终于看清了沃檀的模样。 满脸被雾气熏出的潮红之中,又交错着些白。再配上那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人中和下巴处残余的鼻血,脸上斑斓得就像被顽童涂抹过的丹青。 努力忽视她贴身的衣料,景昭继续把话说完:“虽有肌肤之亲,却无夫妻之实。” 在这轻描淡写的重击之下,沃檀连眼都忘了眨。 眼仁变作僵住的石子,她眼睁睁看着景昭走出这浴池,脑子突然就不再灵泛。 没睡过?那她为什么会软腿会腰酸,会舌头发麻? 不对,要真没睡过,她岂不是白得意了?没筹码了? 难不成,难不成她只能去嫁卢长宁了? 被这个可能成真的事实与威胁吓到,沃檀很快便有了急智。 一墙之隔的殿室之中,景昭正弯身取了条干净的帨巾,便听得沃檀又冲出来的动静:“你们读书人不是总讲什么礼教么?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亲过碰过也非君子所为,你也该娶我才对!还有!” 景昭抬头,见她不知几时揭了外头的罩衣,此刻袒胸露腹,砸地跑来。 “非礼勿视什么意思?话本子上那些书生看过姑娘的腰都得娶,我浑身上下哪里没被你看过?你还打赖?没想到堂堂王爷竟然是个不认帐的登徒子!”沃檀嘴里一气儿地嚷着,又极有目的地抓着他手往自己胸上放。 奈何人瞧着文弱,力气却不比她差。 抽回手后,景昭先是瞧了瞧阖实的殿门,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到那张咄咄逼人的讹人小脸上。 两息之后,又默默地睇向她有意挺起的小腹。 且莫说是她倒打一耙在先,她要早有这份认识,这肚子里头,说不定早有他们的孩子了。 执拗有许多种形容法儿,一根筋是,多根筋也是。她与旁人不同,她没个定性,有时通直脑子认死理儿,有时痞里痞气,只认自己的流氓理儿。 “早年有相士给你批过命,说你命里犯煞,不宜成婚。如此说来,本又又岂能害你?”景昭徐声提醒。 就这?这算个什么事! 沃檀想也不想便觍起脸来:“我记错了,相士说的是,我这辈子如果不成婚,恐怕活不过今年!所以你就算日行一善,也得马上娶了我!” “巧极,本王也记错了。国师当年给本王批的,才是孤煞之命。所以那不宜成婚的人,是本王。” 这下,沃檀被堵得像噎了口糠。 “你向来说一不二,为何今日出尔反尔?”景昭敛着眼睫慢慢吞吞拭着手,态度和风细雨:“不是说,只春风一度么?不是说,玩腻了本王么?” 他吐出些这样的话,沃檀被架得不 分卷阅读156 知怎么反驳才好。 说她本就不是什么守信的人,是个喜欢独断专行的混子?那不是给自己身上扔泥块?那怎么行! 此时净过手的景昭,又在茶桌上倒了杯茶来喝。 沃檀眼睛发直,盯着那起伏的喉结及黑痣,还有薄薄的两片带着水光的嘴唇,她突然意识到两个问题。 头一个,便是论嘴上功夫,她好像从来没有胜过他? 后一个,既然靠嘴说不通,既然没有睡过,那扒光了睡一场,让他做她的月夸下之臣不是更实际?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该去买两颗春丸备着! 沃檀向来是个想到便要做的,这头才心思蠢蠢,下一息人已经蹿去了景昭身后,准备霸王硬上弓。 熟悉的拉扯再度于二人之间上演,一推一避,一抓一护,得益于二人间的来往拆招,桌凳茶具翻出各种令人心惊的动响。 沃檀气涌如山,憋足了劲把人拽到榻旁,再埋在他肩上,狠狠吸了一口。 真香! 她什么造化啊?能亲得着口感这么好的男人! 听着那绵长且满足的唔声,躲着雨点般砸过来的软润唇腮,景昭心潮翻涌。 又来了,这般逮住了便可劲啃,很难不令他想起,曾给她作外室那些时日里的荒唐。 而景昭能想到的,沃檀也想到了。 然而病秧子到底已经不是她的外室,卯劲一个旋身,便反将她控了过去。 一居高,自然便有了凌人的气势,且他不止凌人,眼角眉心还凝着一段刀刻斧凿般的贞烈。 那股贞烈若化开来看一眼,便是誓死不从四个大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沃檀抬了抬腿,哼哼唧唧打着拖腔。 按住她作乱的膝,景昭沉声:“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哪个以前,二人话中各有所指。 僵持片刻,便在沃檀苦恼男人真难哄时,景昭出声了。 “你可知凉了的心,是需要捂的?”他英挺的鼻梁微微沁汗,以剔亮的目光锁住她:“本王就算真是泥做的,也该有三分气性。你若想这婚事重新作数,少不得要让本王看到你的心意才对。” 这个当口,沃檀的脑子转得比陀罗还快,开腔便是夸张到黏稠的嗓音:“怎么没有心意?人家对你一见倾心!” 景昭凝色更深。一见倾心和见色起意,她当真分得清么? 且莫管分不清得清了,于沃檀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圆上她在杨门主面前说过的话。 心中乱愁如飞,沃檀咬着唇,羞涩地扌童了他一下:“你能不能……今天先让我怀上孩子?” …… 殿室之外,处理完手头事的韦靖过来回事,被万里挡在阶下。 “晚些再说,王爷在忙。” 韦靖看了看关起的殿门:“有人在里头?” 像是应着他的问,那殿门开了一扇,主子吩咐让取一套女子衣衫来。 韦靖口头应着,两只眼却贼尖地瞥见自家王爷的小腿,好似被一双女子臂膀给抱着……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险些从他们王爷双腿之间伸出来。 “还不快去?” 主子发话,且语气寒津津的,韦靖再不敢多看,连忙背身跑了。 待取了衣衫,再送去那殿中后,最后打那殿中出来的,果然是韦靖臆测中的人。 少见的,他们王爷板着张脸,那女杀手绞着手指头,一幅想近不敢近的样子。 看来他们王爷的招数,已经管用了。 虽是后来,但韦靖不过心头略略兜转一番,便把这里头的事给想了个八成透,且深以为然地摇头晃脑。 “得之不易,才会珍惜。” 可是……他们王爷真能降得住这女魔头才好,就怕她走偏,做些个让人当场中风的事来。 但很快,韦靖便觉得自己多想了。 盖因那女杀手走着走着,突然平地崴脚,以极夸张的姿势与惊呼摔了下去……可他们王爷,却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全程袖手旁观。 甩甩脑袋,韦靖往殿内走去。 才一踏过槛栏,他便惊得脚下生了根似的,拔都拔不动。 这这这……这殿里头到处都是水渍不说,再看那侧翻的桌凳,摔了满地的用具,以及衣架之上,那几件沾了血的男衣。 更莫提头枕被褥都被蹬到地上的,皱皱巴巴的床榻! 他们王爷都流血了,这么激烈?! 第59章 男人矫情 声不够嗲,话不够荤…… 在王府丢了回脸, 沃檀悻悻折返。 明明他是抬了头的,男人真复杂,睡一觉能解决的事, 为什么要为难人的脑子? 当夜, 沃檀几乎没能睡着。 她翻来转去地忐忑,又是想着怎么捂热那病秧子王爷,怎么展示她的心意 分卷阅读157 , 又是生怕再收到门派的传唤。 幸好的是, 直到翌日晨阳高升, 门派也未有动静。 沃檀心头暗暗忖度了下, 门主应该正为了什么事情焦头烂额, 腾不出空闲来管她。 因为没有睡好, 用早膳时,人便有些恹恹的。 老太君今儿精神开爽些,记忆也没有错乱。用完饭食后,她给沃檀擦了擦嘴角, 便帮着张罗起认亲宴的头面装扮来。 细腻浑圆的南珠, 冰种通透的翡翠, 还有各种软滑料子的衣裙, 摆弄得沃檀眼都花了。 “小檀儿有心事?”比着一幅耳珰时, 老太君含笑问沃檀。 沃檀摇头, 说没有。 老太君挥退左右,这回直接问道:“可是为了心头郎君苦恼?” 沃檀郁郁了下, 她的愁就这么明显么? 但既然被戳破, 她也不作那嘴硬的死鸭子,还是唔了声认下,且嘟囔一句:“男人太难哄了。” 是啊, 男人太难哄了。转背就变成一座高高耸起的,结了冰的山,落过雪的峰。而她呢?则变作个毫无头绪的草包脑袋。 □□不成,强上没门,婚书也濡了。她待要造份假的,又连上头写的是什么都不记得,更不晓得人肯不肯认。 唉,这世道可也太艰难了。 沃檀这一声出口的叹息,吁出了娘要嫁人的悲怆。 老太君放下耳珰,又换了支步摇:“是有分歧?捻酸吃味儿了?还是跟你闹别扭了?”步摇比着,老太君笑得越发和缓,加问一声:“睡过没有?” 沃檀视线定住。 妆镜里头,老人家却神色如常:“没睡过,就想法子把他给睡了。他要是个有良心的,横竖得把你给娶了。他要是个浑的不肯认,那咱们尝了滋味儿也不吃亏。” 这下,沃檀可确认自己这俩耳朵是真个没出问题了。 虽说早前,便听闻秦府这位老太君先前随夫上过战场,擂过战鼓撕过敌寇,但沃檀一直以为这是位重礼仪的老太太,哪知她竟也透着些浑不吝的风度。 诧了半晌,沃檀猛地蹦出句疑惑:“祖母,您跟祖父……当初是怎么到一起的?” “嗬,”老太君打喉咙里迸了道声儿,再伸手替沃檀把那步摇给簪入发间:“他那时急着出征,急着要上战场去杀敌,生怕回不来,就要跟我断了。我虽表面应承着他,却于半夜偷摸溜到他房里,把他给剥光了。” 沃檀咋舌,越听,越觉得吊诡。 既讶于这位老人家的奔放洒脱,又不解这么直爽坦然的母亲,是怎么养出陈夫人那种心机深沉,且手段狠辣的女儿? 不待她这舌头扯直,老太君又问起到底怎么个情况。 沃檀不好不答,便掐枝掐叶地说了个囫囵。 听到沃檀曾试图引诱上榻时,老太君目露赞赏,可听说没成事儿时,她当即目光古怪:“小檀儿,你那位心上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沃檀噎了噎,再努力回想了下顶得手心发胀的硬度,诚实摇头:“他虽然身子骨弱,但……应当没有隐疾?” “倘与隐疾无关,那就是声儿不够嗲,话不够荤,这手啊,不够狠!” “……”沃檀大受指教! 得这一番提点,她还真就觉得自己昨儿没下狠手。 坦胸露臂算什么?她得脱到他说不出话,移不开眼才对! 这且不算,又听老太君轻飘飘开口:“既是嫌你对他不上心,那就是犯矫情了。男人那点子德行,造作起来啊,花样可不比女人少。” 这话简直说到沃檀心坎上了,她坐姿越发板正,干脆虚心求教起来。 祖孙二人你来我往地嘀咕半晌,沃檀频频点头,受益良多。 她越听越觉得有戏,屁股下头便越发跟长毛了似的坐不住,恨不得立马冲去王府施为一番! 大抵是她的雀跃通通表现在脸上,老太君先是领着她往小厨房去,后又拍了拍她的肩:“去吧,你干爹下值前回来就成,晚点也不怕,我帮你打着幌子。” 沃檀跑得极快,但临要出那院门了,她脚下反倒犹疑起来:“您不问我,那人是谁?” “你二人若成婚,我自然会晓得,若不成婚,那我也没必要晓得。” “倘我寻的是个引车卖浆的白身,您不会觉得我辱了秦府门楣?” “本朝太\\.祖在打天下前烙过大饼,当今天子出生时也是穿过开裆裤的,谁比谁高贵?”老太太浑不当回事儿。 沃檀被心里的波澜拍得啧啧有声。 听听,那陈宝筝的娘真不是串种了抱错了么?横看竖看,也不像是打这么局器又豁达一老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真真是桩稀罕事儿。 揣着这样的惊叹,沃檀翻进了王府,且顺利摸去了景昭寝殿。 然而到那殿中,却不曾见到人。 她退出来张望了下,扯住“刚好”出现的韦靖:“你们王爷呢?” 分卷阅读158 韦靖低眼瞧了瞧她拎着的食盒:“王爷在东阁见客。” 回答过后,又好心领着她往那头去。 一路上,韦靖想着自家主子那几件衣裳上的血渍,好些话要说不说地堵在心口,盘结得表情都有些扭曲。 沃檀是个感恩的人,见他面目有些狰狞,不由关切道:“那个什么槟榔,你是不是还在吃?” “偶尔吃,问这作甚?”韦靖奇怪地答。 “我看你最近脸有些肿,这嘴也斜了点,说话还大舌头。能戒掉不吃,还是戒了吧。”沃檀语声诚恳。 这真不是在骂自己长丑了么?韦靖不想搭理她了,憋着气便迈大了步子。 把人捎进碧纱橱前,韦靖木然提醒:“正厅里那位,是顺平侯。” 略停了停,韦靖虽不知沃檀想怎么个路子对付那陈夫人,但还是多一嗓子透露道:“他的夫人袁氏,本来该嫁给陈沧陈大人的。” 这关系都递到嘴边上,也够贴心了吧?她该知道王爷对她有多好了吧?今儿要是再折腾一回,手下该留些情面,莫再给王爷弄出血了吧?! 韦靖目光复杂地看着沃檀,但领人归领人,还是没忘提醒她:“顺平侯是京里的头面人物,也是天子重臣,你安分些,不要无端搅扰。” 沃檀识数,提着脚后跟悄没声儿地把食盒放在毯子上,再斜签着坐了点椅子,谨慎得像马上要见公婆的新妇。 见她老实,韦靖也便放心地去外头守着了。 正厅与这头也就隔了一道花罩式的扇门,沃檀全程大气不出,那头飘来耳边的话便听得更真切了些。 更惶论,有她关注的字眼。 沃檀摒着息,听正厅谈论的话语里头又是陈府又是东宫,没得勾她心神。 安分归安分,但安分地偷听,谁又能说她在捣乱? 这样式的心神趋势之下,沃檀抬了屁股起身,心安理得地去了隔门后头。 她附耳听了几声,越听,这心就再难平静下来。 乖乖,听这俩人分析局势,拣计设障,那陈府岂不是时日无多? 还有这病秧子王爷,城府深她是知道的,但眼下这么一度忖,说他手眼通天也不为过了。 沃檀越听越来劲,越来劲越激荡,却不料激荡过了头,有道气提至半途,脱口变作一声嗝。 单听这声嗝,活似她方才吞了满桌子饭食。 响亮至斯,隔壁厅一道肃穆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人?” 沃檀捂住嘴,听那头沉默了下,再是景昭的声音:“万里,去瞧瞧。” 他这声腔比昨儿还淡,像要冷掉的水浇注在沃檀心上,凉嗖嗖地招风吹。 她灵机一动,接着万里出现的身形,主动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昭郎……” 这声昭郎一唤,景昭是真觉得自己招了头狼来。 他气息浮了浮,霎尔间便咳得胸腔震动,然而也没有要挡她脚步的意思,反而略带忧郁地看着她挨过来。 沃檀毫不客气,上手便去摸他的背:“怎么又咳?今儿的药可吃过了?” 景昭起身避她,静冽的目光望向后头出现的韦靖:“看来本王这府里守备日益疏松,才会让姑娘如入无人之境,还一路闯来了这头。” 韦靖有苦难言。 这王府明面上可以把她拒之门外,暗地里谁敢拦她?万一不小心磕碰到哪处,回头还不定要吃哪样的雷霆责问。 可几时开始,他们的差变得这么难当?帮主子撮合姻缘不止,还得帮着百般作戏? 幸好顺平侯很有几分看人的本领,在韦靖思索着是不是把沃檀给扯走前,他投问一句:“这位是?” 被问及的沃檀千头万绪,正估量着这病秧子王爷矫情到了个什么程度,竟连碰都不让碰了。 可眼下,还是要先答长辈的话才是。 “见过侯爷。”她抿着端庄的笑,朝顺平侯行了个再端正不过的福礼:“晚辈是秦大将军新收的干女儿,也是……”她掀眼皮子觑了眼景昭,眼神娇羞说的话却流畅:“也是王爷的未婚妻。” 秦府收的干女儿,那便是与陈府也有关系的,偏还自称是九王爷未婚妻…… 顺平侯纳闷地看了眼景昭,登时闹不清这位王爷是怎么个路数了。 而便在王府这头僵持之际,兵部的官廨里头,秦大将军听了下吏的禀报,往会客廊房里头去,见得了自己本应卧病在房的妹妹。 “兄长。”陈夫人一见他身影,便急巴巴地迎了上去。 秦大将军眉头微皱:“听闻你近来身子不豫,前日还晕了一程,既是有恙在身,不好好在府里头养着,怎么冒风跑来这里?” 陈夫人柔柔地笑了笑,道过自己无甚大碍,便嗫嚅着开口道:“我来这一趟,是为了兄长要收的那位干女儿。” “怎么说?” “兄长……可知她的身份?” 秦大将军看了看她,接着移开目光,抬步往上首走去 分卷阅读159 :“你是想说她与六幺门?此事我已知,况六幺门与你夫婿不是大有牵葛么?我不觉得这身份有何问题。” 他说得这般轻巧,陈夫人却是心中愈加着紧,当下便浮动着目光追前几步:“可她毕竟是江湖中人,莫说这等子人多数脾性诡滑,那六幺门眼下与我夫婿也生了些芥蒂,不见得合纵关系能有多久长。” 话有些长,陈夫人续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兄长若只如外头所传的那样,是想报她父亲救命之恩,大可予她金银屋宅,助她脱离那江湖门派,暗中护着便是,何必非要招到府里头,生那名分上的牵连?倘使日后六幺门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空为府里招了麻烦?” 她只顾着抒发这些罗织好措辞,却不和自己神态有多急切,咬起字来,又有多过焦。 “二妹,”秦大将军正襟危坐,冷着声音戳破她的侥幸:“我往外头传那些明面上的话,你当真信?” 陈夫人矍然冻住。 少时后,她飘虚着抬起眼,触进自己兄长如潭的凝视之中。 隔着这么短的距离,那道视线像要看透她的心肝。 “你既来寻我,又何必遮掩意图?到底想说什么,还是摊开些说吧。”秦大将军神色端肃。 “兄长……我,我不懂兄长的意思……” 见她仍要吞吐,秦大将军唇线抿直。 少顷,他寒着嗓问:“檀儿先前给筝儿当护卫时,你多番对她下手,是想赶她离开,还是……真想要她的命?” 心如裂帛般被撕开,陈夫人阵脚大乱。 第60章 明儿成婚 日日为你洗手作羹汤 来之前, 陈夫人不是没有过最坏的设想,然而那些设想,都被她的侥幸给挡在后头, 才能掖出最开始的镇定来。 可这份镇定, 此刻却被秦大将军的话给砸了个稀碎。 一寸寸的胶着之中,陈夫人面上血色尽褪。 “兄长……知道了?”陈夫人弱声问:“是兄长查出来的?还是,还是她与兄长说的?” 因这份揣度, 秦大将军的眉心越发收紧:“天下之事, 但凡有人行过, 便不难查。” 话虽这样说, 但秦大将军内心亦是存了只闷葫芦。盖因这里头的事查起来太过顺畅, 像有人存意将线索铺到他跟前, 过程说不出的通坦。 而陈夫人,则自这份回答中窥出自己关注的重点来:“是她特意提过对不对?” 话自口头脱了,陈夫人心头发紧,立马移步近前:“不瞒兄长, 我怀疑她回秦府之事, 别有居心。” “二妹, 那始终是你的孩子, 莫要这般度量于她。”秦大将军目光渐深。 “在我心里, 我只有筝儿一个孩子。她与她那阿兄, 充其量算奸生子!非我所愿!”陈夫人压抑着加重语调,险些将嘴皮子咬破。 想是惊悸过了头, 平素极少显露情绪的人, 此刻却如将要失控的兽。 “这便是你当初一定要杀人灭口的原因?”秦大将军也有些动怒,这份怒中,少不了被骗的愠色。 她买通人纵火轼夫, 转头却对他们扯谎,说是下人蓄意为之。 直至今日,他都忘不了火场之中那具焦黑的尸体,更忘不了家中老母在听闻一双孩子被拐后的悲痛情状。而母亲之所以癔症加重,也与那场惨事脱不了干系。 再想他秦府,素来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却不想有朝一日背上人命,亦对两个孩子有天大亏欠。 且这份亏欠,还不仅是那两个孩子的生父之死,更是他们虽知真相,却不得不隐瞒的行为。 秦大将军眼底肃黑:“而今檀儿已归秦府,也唤得你一声姑母,你既有负于他们兄妹,便该当赎罪才是。” 赎罪?陈夫人发自内心地冷嗤一声:“若她根本就晓得所有的事,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呢?若她还会动手对付筝儿呢?孰轻孰重,届时兄长会如何分辨?” “二妹,慎言。”秦大将军敲了敲桌面:“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名恶仆,是德儿眼看着处理了的。” 稍作停顿,他又正色道:“但就事论事,若那丫头存心报复,我自然不会放任。可倘她并无那等意思,你眼下所说,皆是恶意揣测。” “恶意揣测?”陈夫人情绪上涌,目光已经有些咄咄:“怂恿德儿带她去陈府,且明明为女儿身,却要扮作男儿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恶意揣测?分明就是存心为之!” “到底是存心为之,还是你过度心虚?”秦大将军心中烦乱不堪,视线里头亦淬出些砭人肌骨的冰渣子来:“依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我除掉他们兄妹,你才肯安心?” 话赶话说到这种程度,陈夫人心中瓦凉。 她从未设想过那可笑的愧怍二字,竟可以让她这位兄长如此天真。 如此……蠢钝。 时近晌午,远远地传来些吆五喝六的动静。是兵部 分卷阅读160 的伙堂开始放饭,那些低等的吏子们结伴时唱出的响。 自恍惚间回过神来,陈夫人极快地收整心绪,挤出抹苦笑道:“兄长说得对,许是我近来心悸过度,太过胡思乱想了些。”说话间,她眉宇间逐渐蕴了浓浓惭意:“既檀儿已回秦府,便劳兄长好生照应,也算是……替我赎补些亏欠了。” 听她这样说,秦大将军目光稍缓,斟酌道:“你当真能想通便是最好的,只檀儿虽回了秦府,还有个孩子却怎么也不肯与踏足府里。日后待时机成熟,我再将他迎入府中,你便好好想想,如何与他们兄妹私下认了吧。” 陈夫人点头:“阿兄放心,我省得的。” 声嘶力竭不体面,据理力争也没有意义。一场冲突,到底没有继续演化下去。 出了兵部后,陈夫人在周嬷嬷的搀扶之下,又缓缓对秦大将军福了个身:“余事,便还是倚劳兄长了。” 秦大将军颔首:“回吧。” 午阳愈盛,照得人额顶发烫。 那马车渐次行远,秦大将军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后,返身回了官廨。 而便在那摇晃的车厢之中,陈夫人眼中浮起丝丝冷意。 她早便知道,家人是靠不住的。 当初知晓她在给个下九流的商贾当妻,且还被迫生了两个孩子后,他们头个反应并非要替她清理那商贾、替她除掉那一对孽子,反而思虑着如何将她与那三人绑在一处! 而回京之后,她好不容易寻得可托付的郎君,他们却也不替她筹谋,反指责她不该夺人姻缘! 这一家子人,对她都是表面关心罢了!当真在意她这个女儿与妹妹,便该如她对筝儿那般掏心掏肺,一切都替筝儿着想才对! 还有那个孽种,摆明就是有备而来!自己若不主动布防些什么,与坐以待毙有何区别? 陈夫人这脸正沉得可怖之际,对侧的轿帘倏地被什么东西打中,而随着外头光亮一道进入车厢之中的,是被揉皱的一团纸张。 她心中扑扑乱跳,定了好半晌,才颤着手拾起那团纸,再慢慢展开。 与上回被投在飞镖下头那纸团一样,上头的字,皆是被人自书上抠下来的。 再看里头贴着的内容—— 有女名容影,貌美令人惦。 青楼名妓作,脏水往外泼。 佛祖嘴上念,红血手里沾。 背里谋人命,夜夜遭鬼缠。 骇意自心底涌上胸腔,陈夫人牙齿捉对厮打,人似滚入冰窖,冷汗满脊。 而此时的王府之中,景昭同样对着眼前一页纸,眉心乱跳。 头个原因,是那上头写的内容—— 有男名景昭,温谦皮相好。 世上佳公子,脾性最难得。 视之咽唾沫,慕之辗转侧。 一朝惹郎怒,檀女夜夜哭。 祈郎发善心,与檀重归好。 若不嫁此郎,莫如投西江。 而再令秋蝉都忘了鸣叫的,便是旁边那个高声吟唱的姑娘。 “……”韦靖与万里皆是面露不忍之色,默默抖着脸走了出去。 对自家王爷若说同情,还是送赠敬佩二字,更为妥帖。 毕竟这份琅琅上口的才华,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得了的。 抑扬顿挫的吟唱之后,沃檀一脸期待地望向华服郎君:“怎么样,受不受用?” 灼灼目光注视下,景昭勉力压下喉间的咳意,默默睇她:“这便是你的心意?” “昂!”沃檀啄米般点头,两只乌灵灵的眼里满是讨赏的雀跃:“我想了一柱香、不是,想了一整夜的!连觉都没睡,可用心了!” 景昭支肘于案,长指狂松眉心:“本王着实大开眼界,有劳,有劳。” “这么说你就是喜欢了?”沃檀扼腕激麻:“那咱们今天洞房,明天成婚?” 景昭瞥眼扫她:“本王但说有劳,几时说过喜欢?” “可你刚才明明夸我了!”沃檀极为不忿。 景昭理了理衣袍,起身道:“诗词若要作评,最是讲求格律与声韵,你一首五言油诗便想打发本王,未免太过敷衍?” 这下可炸了庙了,沃檀急火攻心,像被滚水烫了头皮。 这劈风情的,竟然有吹毛索垢的臭毛病! 她追上去扯袖子:“装什么装啊?你跟那什么侯爷交好,不就是为了我么?明明心里乐开了牙花,还要扮无动于衷,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了。 往后岁月久长,他不怕日日捧着她,也甘愿任她施为。但此时若一哄就软了身段,怕那久长二字,很快便要有闪失。 起码……再挺一挺吧。 是以眼下袖子任沃檀扯着,景昭的步子却是停都不停:“让姑娘上些心,不是让姑娘只顾朝自己脸上贴金。顺平侯与本王早有往来,且侯府与那陈府一直便不对付,本王与之商谈,那也是因着朝中之事,又怎会是为了姑娘你? 分卷阅读161 ” 火气簇簇簇往上跳,沃檀恨得天灵盖都快乌焦。可现在矫情的是爷,她不敢跟他摔咧子,只能表现得柔柔贴贴地服软。 “昭郎,人家亲手给你做了饭菜,你现在吃么?”跟着走了一段路后,沃檀软声询问。 片时之后,几碟子菜食与米饭铺到了景昭案前。 氽芸菜,藕片百合,烩互汤。 虽说简单了些,但还是顾了他清淡口味的。 任说面上再是平淡,景昭内心却有动容。 他接过沃檀递来的筷箸,挟起藕片咬了一口……虽说略微咸了些,但胜在够爽脆,若佐以米饭,想来味觉刚好。 这般想着,景昭垂眼挑起那瓷碗中的米饭,嚼了两口。 “合胃口吗?”对项的沃檀小声问。 窥见她内心的惴惴,景昭悄声几息,点了点头。 得他肯定,沃檀心底的忐忑,立时变作扬眉吐气般的飘飘然。 家有一老,果然便如一宝! 她那祖母说了,男人便如小娃儿一般,无非是满足胃口罢了。床笫间若不肯配合,那便自肠胃入手,照样可治矫情的臭毛病。 这厢沃檀沾沾自喜,而景昭则默不作声,将一碗夹生的米饭咽了下去。 香茶奉上,擦嘴的巾子递来,娇声娇气的姑娘也缠了上来:“昭郎,以后咱们成婚了,我日日为你洗手作羹汤,好不好?” 酥月匈蹭着手臂,慵音磨着耳扉,景昭问道:“不是只想与我……私合么?为何突然又愿嫁我?” 察觉到臂弯中的身子僵怔了下,景昭侧目看她,深眸微垂:“若为终身伴侣,若要相伴白头,那么夫妻之间,该当坦诚。” 沃檀睫毛飞快眨了两下,撞入他的眼。 对视着,景昭将她面颊上沾着的发丝往后别:“世间男女的结合,因势因财或因情。檀儿对我,是哪一种?”他于喉结微动间徐声:“于你来说,我与旁人是不一样的,还是其实大差不差,与旁的人区别不大?” 沃檀挣扎着朝他飞了个眼儿:“昭郎怎么会和旁的人一样?肯定有区别了……” “在于何处?莫说外貌,且用心想想。”景昭声如清磁,霎霎眼睫在温玉般的面容之上,投注出一片暗影。 沃檀眼中空茫茫的,被这追逼式的问话闹得有些别扭。 区别在何处?旁的人又没有给她当过外室,没有跟她一起被人认作干爹干娘,也没有…… “王爷,平宜公主、礼部戴侍郎来了。”外头突然传来韦靖的通传。 沃檀正被景昭的问题问得心里发慌,听得这么声后,她如遇甘霖,如脱桶底。 哪知景昭却回了句:“本王暂且无空,若非要事,让他们改日再来。” “别!”沃檀脱口制止,得景昭眼眸微动。 “那什么,你先去见客,等回来再说?”沃檀松开依偎,弯着眼角强笑道:“说不定公主和那位什么郎……真有紧要事呢?” 许久,景昭微微一笑:“好。等我回来,我要听到檀儿的真心话。” …… 这人走后,沃檀枯眉锁目,愁得舌头发胀。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回答,都不是他想要的。但她亦隐隐清楚,这是矫情男人最关注的问题,比她的打油诗和亲手菜还要重要,兴许答对了这句问,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可就这么没头没脑的问,令沃檀生出走钢索般的难为。 她哀愁地走去外头,不得已请教万里:“好汉,你觉得你们王爷跟旁人的区别在哪里?” 虽不知问这作甚,但万里还是如实答道:“王爷眼光比较奇怪,喜好相对猎奇。” “……”沃檀收回视线,转而问道:“平宜公主跟那什么侍郎会待多久?” “说不准 。若单单她与戴侍郎,应当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走,可今儿跟着一起的,还有苏国公府那位姑娘。”万里攒了攒眉:“人一多,比较难打发。” “苏取眉?”沃檀愕然了下:“方才好像没听说有她?” 万里腾了只手拿刀:“公主特意带的,禀报之后才去带了她。” 沃檀站他旁边抠了会儿手,眼珠轻转后,倏忽问道:“他们在哪里?我能去……听一听么?” …… 片刻的片刻后,沃檀被带到了离会客不远的地方。 隔着一扇假山,便见那雕饰锦丽的四角亭中,几名华服男女正相对而坐。 几人皆是行止得当,就连捻喝清茶都有股说不出的风雅。 再看那苏取眉,眼角眉心都漾着柔意。也不知平宜公主说了什么,她含羞看了眼景昭,晕红着脸低眸笑着。 沃檀怔怔地看了良久,旋即面上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竟话也不说便调头走了。 万里原以为她要去赶人,还想是要帮她一把,或是拦着看看眼色的,哪知她就这么跑了,当下也是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了回去。 而此时那 分卷阅读162 方亭中,景昭正因平宜的调笑而淡了眉目:“平宜,想是本王在你心中毫无威信可言,才令你总是这般口无遮拦。既这毛病改不脱,往后便莫要再来这王府了。” 这话说得极重,直令亭中人摒住了息。 景昭站起身来,看向韦靖:“吩咐下去,平宜公主若再登府门,不必再行禀告。” “皇叔……”平宜公主讷讷又惶惶,而比她更面如金纸的,是苏取眉。 眼见景昭抬步便走,苏取眉急急起身:“听闻西川使团此次进京,向我朝求娶和亲贵女,而皇后娘娘属意臣女。臣女想问王爷,此事可与王爷相干?” 景昭身形顿住:“苏姑娘这话何意?” 平宜公主此时会看面色了,连忙喝住苏取眉:“取眉慎言!和亲人选素来便由中宫拟写,怎会与皇叔相干?莫说眼下还不知那里头是否真有你,倘使你日后被选作和亲之人,那便是未来的西川王后,是你莫大的荣幸!” 苏取眉何等敏锐之人,一听便知平宜公主不愿再帮她,当下也是发了急,请求冲口而出道:“若不相干,可否请王爷替臣女说两句话,让皇后娘娘将臣女的名姓从那,从那待选册子里移除?” “苏姑娘求错人了,此事不归本王管。” 撂下这话后,景昭再不多留,直接离了亭子。 然而不等他回到寝殿,便在行经的一片复廊之后,听到熟悉的啜泣声。 “挽回这活计不适合我,我觉得……我跟你们王爷不合适。” “老实跟你说吧,我之所以改变心意,是因为我们门主想让我嫁给她侄儿,就是那个卢长宁。”那声音抽了抽鼻子:“可我跟他又不怎么熟,我也不愿意当什么复国皇后,再说他们那国八成是复不了了,以后要有点好歹,我还要被打成旧朝余孽,死了都没人收尸……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硬梆梆地接了句嘴的,是万里。 而拖着泪意的那位则于沉默小片刻后,忽又抽噎道:“但我现在想想,卢长宁就卢长宁吧,也没什么不好的。等我嫁给他以后,逮着机会就给门主下药,或者给他吹枕边风,唆使他杀了门主……” 复廊之后的人哭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而景昭的心头,也被她闹了个不可开交。 那碗夹生的,令人难以克化的米饭,此刻便在他肚腹之中穿肠搅胃,卷出一屉泥泞。 含目半瞬,景昭举步绕了过去:“要你一个回答,就这么难么?宁愿说这样的气话,也不愿多说两句别的?” 他声音交出,这方天地便静了下来,静得有如被尘世单独摘出,各人的呼吸声都浅得闻之不见。 沃檀泪珠啪啪流得正欢,沿着面颊流于下颌。 被无声地逼视着,这过分的沉默使她的平静龟裂开来,有些难堪,又有些想摆烂。 “可我就是个草包啊!”沃檀语气微扬,抬手飞快抹了把脸:“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这人太难伺候太难捉摸,不是骗我就是算计我,我觉得咱们八字不合,性情也差得太远,还是不要强求了。” 景昭没有说话,清黑的眸光虽逐渐深浓,但又不见情绪。 沃檀低下头来,鞋尖去踢身前的卍字石基。 踢得脚趾有些发痛后,她率性嚷道:“你去跟那个苏取眉凑一对吧!她乐意贴你乐意琢磨你,又是个温柔有才情的,作诗煮饭一定比我强。我们这种市井出身的混子,本来就不该肖想你这皇亲贵胄……” 她几乎是扯着腔子乌糟糟乱吼一通,却又在这通乱吼当中,蓦地却听到一声空弦般的笑。 低低凉凉的,扑到耳边不太真切。 沃檀半想着是否错耳,却又不由自主地掀起眼皮,见得方才还无情无绪的人,此刻当真微笑着,唇角弯出个极好看的弧度。 是当真好看,眼瞳清泉温玉般,眉间又是光色溶溶。 见她看过去,他眼中笑意愈盛,还朝她伸手:“那来吧。” “去,去哪?”沃檀望着那清劲的腕骨,心头生了些不安。 “不是想明日成亲,今日洞房么?我看此时便是良辰,适宜同房。”景昭笑晲着她:“过时不侯,来不来?” 沃檀眼中水泽微晃,略作思索,还是伸出臂去,牵住那只手掌。 与此同时,景昭使力将人拉到身前,揽住那把软腰。 他深吸一口气,不顾脚伤才好,躬身抄起她的膝,一把将人抱在怀中。 他就知道,她是一盅掺了辣椒水的蜜,虚的她不吝啬,但若在她这处想些图些旁的,绝对有自取不快的可能。 既如此,那就按她的规则来罢。 第61章 可是醋了? 拿话气我 走过曲廊, 拐过罩房,沃檀揽着景昭的脖子,视线跟着他的侧脸。 他抱得很稳当, 脚步不虚浮不趔趄, 长长的一段路下来,沃檀都没有感觉到不适。且被放下后,也不见他怎么调息。 分卷阅读163 这就是男人的潜力么?罗帐还没入, 已经连病咳之症都暂时好了。 沃檀坐在铺着缛垫的宽榻之上, 趁景昭转身, 飞快抱着被子吸了口气。 “可闻出些什么来了?”回身, 听见床榻主人飘来的一句问。 “你们这些王公贵胄, 不是最爱找府里的漂亮丫鬟暖床么?我闻闻有没有姑娘家的香味儿。”沃檀迤迤然道。 “我们这些王公贵胄, 连句想听的话都听不着。”景昭声音淡如轻云。 小会儿后,他拧着沾了水的软巾过来,伸手去挑沃檀的下巴。 沃檀仰着脸,倒也配合。 她哭得一脸眼泪, 他可能下不去嘴, 非擦干净也是情有可原。 眼下, 颊畔, 鼻端, 甚至发缘都被温软的巾子逐一印过, 沃檀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清俊的面容。 片时,她贴心问道:“既然这么讲究, 那要先沐浴么?” 守礼才是真君子, 沃檀顶多算个不那么刁的刁民。何况眼下,还正在奏捷的前二里地。 她心荡神移,贪他被雾气包绕的画面, 馋起他结着一身水珠的惊绝,更喜欢他于丝缕游盖中那股子含蓄的昳丽,便伸出脚去叼他:“要不然……直接在水里也行?” 景昭捉住那只孟浪的足,眼睫打下,遮住些虚实莫辨的星点。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就这么抻着,再顺力一推,她便会仰面倒在榻间。而他若欺身而上,一切顺理成章。 她不是学会哭了么?适才那眼泪流得还不够欢,该再生动些,再断续些,那唇儿……许也咬上一咬。 久不听回应,沃檀见这人盯着自己脚面眼也不眨,不禁浮起些难以体味的古怪感,亦疑惑他是不是扌莫错地方了? 可她试着抽了抽脚,却又成功收了回来。 “说话呀,要不要去沐浴?”被他抓过的地方莫名发麻泛痒,沃檀把脚蜷到身后偷偷蹭了两下,嘴上还不忘追问。 “你若想去,那便去了。”景昭一幅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于是沃檀逞心如意,拉着他便朝那浴池走。 浴池仍旧结着离雾,有人往里头续热水,且像温泉那般,不过凉也不过热。 撩了两把,沃檀欢喜极了,可脱外裳的动作却被景昭制止。 “穿着。”他言简意赅。 哪有人穿衣裳泡澡的?沃檀委实费解。况且他和她很快便要坦诚相见,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怕丑的? 大抵是她的费解太形于色,他近身过来捞着她的腰,另只手却屈着指,从她的领缘游到衣襟,最终停在肋处,且突然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低声:“檀儿听话,先穿着。” 沃檀被这主动的亲吻弄得脑后一痹,再想他说的是“先”穿着,不是一直都穿着。 看来,是要玩花样了。 秦府老太君的话及时灌到脑子里。是了,男人都喜欢在那事上逞威风,再是毛头小子初哥,也爱扮出一幅会家子的模样来。 这时候,她万不能驳他的脸,得顺他的意。 且他身板弱成这样,倘使中途真晕过去,兴许她还得自己补出个全须全尾来,不能让他难堪。 唉,人太善良,就是要多操份心,多担待些。 这样想着,沃檀也便没再坚持,衣裙齐全地下到汤池之中。 那汤池说深不深,说浅却也不浅,围边还砌了坐阶的。而脚底板甫一触到实地,沃檀便极自然地把自己塞到了景昭怀中。 要发生什么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在自己的思绪里头有恃无恐,双臂一伸,便把脸埋在他肩上:“别怕,咱们节制些就好了。” 衣裳被水吃透了,黏在身上虽不爽利,但沃檀听着景昭的心跳,感受着他颈脉的博动,再想想即将成的好事,倒也无师自通地咂摸出些别的滋味来。 只这滋味悠荡不久,沃檀便发现了异样。 不是别处的,而是抱着她这人脸上的。 但见他眉心拧着,面色微青,非常不合时宜地露出涣弱之态来。 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这幅模样了?沃檀有些着急,整幅身子都换了个坐相:“你不会又哪里不舒服吧?” 人体多数偏寒,景昭尤其。他那肠胃虽一直在翻腾,但下到池中后,被这一汪温水给熨得眼见着便要有缓解,却又逢她急如星火,这样滑了过来。 “我不管你有什么病,都忍着。”沃檀眼里冒着强横。 肠胃造着反,像是噎了嗓子,又像弹弦般扭痛。 勉力掖下那阵痛楚,景昭顺着鼻息问她:“你当真想过要嫁卢长宁,还是只为拿话气我?” 沃檀哪能想到他这时候跟自己秋后算帐?当即也扁了嘴问:“那苏取眉呢?她怎么总来王府找你?” 一提起这仨字,沃檀像吃了半截青萝卜,喉液绵密地酸着。 景昭圈住她的腰,凑前到只剩咫尺:“为个不相干的人,可是醋了?” 分卷阅读164 “少唬我。”沃檀拿脚在他背上敲了两下,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带偏,为掩饰难堪,干脆撞脸过去亲他。 比唇先碰到的是鼻子,而比亲吻更令人眉目大展的,是这姑娘藏在水面下的无法无天。 景昭下意识向后一坐,呼吸彻底被打乱。 要金要银要这王府,甚至要他这王爷位阶,他都肯奉上。然而这姑娘就像被长在风流巷落里的灯芯草,竟瞧上了别的。 他不想寸进,她却偏要争那寸进,伸来避去间,蛮横地要夺他的东西。 本就肠胃不适罢了,眼下三魂被勾着,早晚有一天要被她闹出些难以启齿的毛病来。 胡天胡地还没个开端,她便没规没矩起来。 景昭胸臆气息杂乱,伸手撑开她,也是有些无奈:“先坐会儿可好?” 沃檀点头:“你坐你的,我坐我的,咱们互不干扰。” 景昭偏过头咳了几嗓,脖子还未回正,一片香腮贴了过来,旋即,便有飘轻到有如气音的话语精准吹进耳中。 七或八个字,有你有我,问他想是不想。 景昭呼吸顿住,慢慢转正头来,抿唇看她。 如他所想,这天光漫长不急于片刻,然她愣头磕脑,偏要争这一时。 他的肠胃克化不动她的饭食,她的起意,也未必便如她所料,可以经受得住。 灵俏的姑娘不知利害,以为自己刚才那话拿捏住人的心神,还朝他泼了道水:“看我做什么?你又要拒绝?” 池水结在绒密的眼睫中,挂在窄挺的鼻梁上欲落不落,玉面郎君纹丝不动,眼波又是潋滟,又是我见犹怜。 这便叫无上的眼福了吧?沃檀绕着指尖,正想再扔两句重话,猝然间乾坤颠倒,后脑被控着,声息尽数被收没。 池子很大,少说能同时泡十个人,池也很小,除了这一埠,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毕竟仰面,容易溺着。 乾坤里有促乱,有泥泞,有葳蕤蔓延的火光,更有细小的潺潺。 沃檀两颊融融,原来的贪婪无厌变作无所适从,她感觉眼前出现个无形的坑,要把自己倾埋下去。 逛楼子看画本,她原以为自己才是个中行家,哪知此刻跟他一比,都都算些鸡鸣狗盗的皮毛,相形见拙。 这方浴池虽有雾,却并无风隙,那半明不透的幔帐本垂得好好的,陡然被一团积了水的布料给砸得晃动了下。 壁墙能投出手臂挥起的阴影,却照不出姑娘家越瞠越大的双眼,更拓不住那乱了套的,瓦解了的陶陶然。 此刻的沃檀,好不容易脱离熔浆般的交织,她像是跟这水已经融成一体,脑髓都化成浆,四肢更是仿佛可以流动。 以防她当真沉到水里头去,景昭两手掌得牢牢的。 与沃檀不同,他四平八稳,呼吸沉着。眼里虽生波澜,却又因那波澜而越发亮若矅石。 “我只问一遍,当真要来?”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拿这种问题去问最经不得激的人。 “……怎么不来?你就这点本事么?”沃檀面色衔哂,语带挑衅,以掩盖自己的窘态。 景昭笑了笑,喉间带着黑痣轻滑,目光走过她下颌那片无蔽:“如此,那便没得退了。” 说不退便不退,即使是拿头撞他肩膀,哪怕是发蛮嚼得人痛,也没有拜别的道理。 而肠胃的那点不适,便如疾驰中的马儿身上落了只虱子似的,无足轻重。 沃檀以往在外跑时,曾见过那些穿街走巷拉南胡的,甚至还因多看了两眼而被教过。 南胡里头有种奏法,叫揉弦。快了是为颤指,慢下来,则称引音。 倘使指法不对,关节不够灵活,便易有狼音或杂音,而气口控制得好,伸张有力的休止也便恰到好处。 而今时今日,她恍惚觉得自己便是那管南胡。 她小瞧了病秧子,他是个会家子,怯了勺的,反而是她。 她这邋里邋遢的一颗心,被卷到胶与漆时头滚过几遭,沾来些粗粝感。这魂又飘着,要离不离地追着那些琐碎的懵懂。 而他眉眼蛊人,溪流间跃动的波光迸入了他的瞳孔之中。原来温和如春,也能如桃花般多情,而那片轻亮温润,也会在深邃的变化里头,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明。 而她则在他漆亮的眸子里头,慢慢碎成犯了怵的眼药。 至于缱绻二字为何那样难写,那样复杂,又拼凑得那样紧密,这个午后,她算是领会到了。 再有便是,她算是知道他跟别的男人什么区别了。毕竟就算是回到寝殿里头,那承尘上绣的是个什么图样,她竟也没能看清楚。 窈窕的南胡无病呻吟,哼哼唧唧地打着拖腔:“后悔了……” 第62章 相亲册 不会这就怀上了吧 风流巷落里的灯芯草被油给润透了, 稍微吸 分卷阅读165 一口火星子,便能点烧起来。 后悔什么的,为时已晚。 已不算盛午, 天际匪阳开始削减了些威力, 光束割着房栊又钻入壁带。窗棂子后头,没出息的呖呖之声,变了味的霸王硬上弓, 休止也有一会儿了。 被拿薄毯裹住, 沃檀听着外头拧帕子的水声, 眼睛一直瞪着帐外那清瘦的身影。 待水声休止, 身影接近, 床帐也被撩了起来。 松叶色的寝衣, 遮住一身无瑕的细肉,也盖住曾经不平静的肌理。 看着衣冠楚楚,信眉善目,实则就是人世间的禽兽。 帐被束起, 沃檀眼一瞥, 便见了地毯上滴滴答答的水帻。 从那浴池到这榻前, 晕成一团, 蜿蜒一路。 “你打小练过杂耍不成?”沃檀面颊鼓着, 满腔都是气不忿的味道。 原以为逍遥快活都是自己的, 可那说不得的地方还发着烫,烫过了度, 便像打辣椒水里泡过一遭。 那股子痛感谈不上钻心, 但却让她的忿意有如雨后春笋,欻欻地给通红的脸蛋撑腰:“你是不是逛过窑子?还是压根就装病的?” 景昭亦有些赧然,白玉似的面皮微浮红痕:“还难受?” “你说呢?”沃檀无甚好气。 景昭坐下榻, 将人轻轻揽来腿上。 他一靠近,沃檀就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臂,仿佛那股子迭动的余韵还在身体里,使得她惯性想扒拉住些什么。 此刻被她扒拉住的人亲了亲她的额角:“除了难受,就没别的了?” “也不是……”沃檀倒算诚实。要真除了难受再没别的感觉,她可能这会儿早拿匕首给他捅个窟窿了。 但气又在于,一度怀疑他故意和自己反着来。比如她眼泪流得都泣难成声了,他跟灌酒过度脑子不清醒似的,听不懂人话。踹他两把,他反而慢得像要脱力。 让男人反省这事儿,俨然不是太能合意,毕竟各自想象中的喜欢与不喜欢的表现,并没有那样一致。 贴了贴姑娘的额发,景昭把人收紧些问:“那可还后悔?” 沃檀伏在他肩头,但张嘴,没出声。 说悔是因为与她的想象出入太大,而人在毫未料想的颠荡之中难免失措,难免发梗。 但总体,也算遂心。 后颈被捏着,替她清理过的那双手,眼下又一下下替她松着肩。抱着她的这幅身子凝如山岳,精神头也比她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沃檀拧了拧头,将那手引到最酸最累的地方:“这里。” 景昭依她的意,守着伺候,怎么令她称意怎么来。 肠胃上的病兆早已消散,于是原本端方的人,也生出些怪诞且轻佻的心神。想自己那脾胃之所以虚弱,盖因动得不够,而原来多动动,夹生的米饭也能给克化掉。 打了斜的日头漏过窗格,窥进帐中。景昭移了移身形,替怀中人遮住那点刺目。 “可要小憩一阵?” 沃檀在他颈窝乱蹭几下:“秦大将军快下值,再等会儿我就该回去了。” “尚有时辰,不着急。”景昭爱怜地亲她,声音低徐。 臭男人这会子温言暖语了,和方才憋着气摆弄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玉琅般的声息降落到耳缝里头,沃檀蓦地便想起在那池子里头时,他曾停下来问的话。 彼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声问是最后通牒,尔后便像是存意讨伐,只感觉魂都要被他扑飞。 扛不住的獸息好似还衔在齿缝里,挲与拟,拖得人力气像被抽干。 沃檀绕后把他的手拿开,闷闷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打算怎么对付陈府那个?” 景昭便顺着意问她:“如何打算的?” “钝刀子割肉呗。我要让她成宿成宿睡不着,最好自己急眼跳脚,还要把她那些虚伪的人皮一点点揭下来,让人瞧个清楚!” 姑娘家咬牙切齿地说着盘算,单听这声音,仿佛已经能瞧见她脑子里头的那些痛快场景。 如此声声切切,倘或没人捧场,总会缺些滋味。 景昭吻吻她额角:“檀儿不急不躁,甚是理智,我亦叹服。” 得声夸,沃檀反倒萎了,蔫蔫推了推他的肩:“你别听我说得这样有头有脑,其实我在心里早杀她百八十回了,犯不住哪天直接送她归西,懒得留她在人世间多吃半粒米,多吸半口气!” “怎样都可,但看你喜欢。”景昭包住她的手,也不用力,只在手背轻轻揉着,顺着指骨,又去磨起手腕。 沃檀一时松懈,险些又被扯进昏错的迷瞪之中。 稀疏又延长的松香蜷伏在鼻间,二人贴得很近。沃檀枕着他的肩,心想男人怎么能香成这样?到底是她活得太糙,还是他被什么给腌入味了? 正嗅得上瘾之际,听他一声商量:“给你上点药?” “什么药?”沃檀怔问。 景昭 分卷阅读166 将人向上提了提,低声与她说了,随即便见着一张既惊讶又透红的脸。 原来心粗如她,也有这样羞窘的时刻。 药取来了,人也伏好了。 景昭眼力不差,拢着帐子不用举灯也能瞧得清。 然而临要去抹了,姑娘家为了找补今儿数番处于下风的脸面,还不知死活地软着声气儿点他:“要不要……再来一回?你撑不撑得住?” 景昭心里好笑,面上却如她的意,憋红了脸虚咳几下:“莫要胡闹,乖些。” 得意的笑在耳边脆脆地响着,钗都耍脱的姑娘称心了,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往后一倚。 果然面子找补回来,人也配合得多。上完药后,她轻佻地捏他下巴:“美人儿,大爷既要了你的身子,便不会辜负你的。且乖乖地,等着大爷来娶你吧!” 那股子谑浪劲儿,活脱脱一位赏玩红尘的浪子,哪里找得见池子里那气都喘不匀的可怜模样? 接近未时正,暮色压地,半日光阴这便过了。 临要离开时,温存了又温存,沃檀却还是生出不舍的情绪来。 好似有了肌肤之亲后,人自然会变得黏糊。但仔细想想,应当还是尝了荤的食客惦记大厨,舍不得离开馆子。 毕竟这人物事了得,用起来,那也是拔尖的……吧? 悄摸在定论后头加了个疑问,沃檀揪住郎君襕衫:“我走啦?” 景昭半垂着眼,看她小小姑娘似的,扯着人的衣袖,眼巴巴。 她这般依依,他又何尝不是满腔留恋,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开。 于是略作掂缀,景昭牵住她的手:“我送你回?” 沃檀摇摇头:“明天就到日子了,要你今儿跟我一起回,秦大将军指不定要多想的。这一多想,少不得要盘问来盘问去,说不好就影响明天的事儿……” 拒绝着啰嗦过后,她又突然警觉:“你明天会去吧?不会不认帐吧?不成,你那里不是还有婚书?快给我一份,我得抱着睡觉!” 谁怕谁不定帐,还真不一定。 而且那婚书说是不止两份,实则当初也就哄着签了两份,若给了她,他才是没着没落,今晚别想好睡。 面色如常地看了看天时,景昭温声道:“檀儿若不放心,自然可以取给你。只当初便说了,那婚书防着你来顺,自然不会藏在你能想得见的地方……亦便是,不在这府中。” 借了个婚书保管在城郊别园里的幌子,到底,还是把可人心疼又招人头疼的姑娘给送走了。 景昭立在轩槛之前,目光追着那轻俏的身影,直至消失良久,才转了脚尖往里走。 韦靖跟着过来,报了堂事,与六幺门相干的。 他跟在后头等着听示下,可景昭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暂时不用理会,由他们自行罢。” 韦靖被这笑引着偷觑一眼,却见自家王爷那眼角眉心都有股说不出的春意。 或该说那股子春意,叫做餍足。 这下子,韦靖方才心下涌起的些许诧异便像烟一般,轻飘飘散了。 也是,如今他们王爷好事得成,六幺门里那位什么南堂主,也便马上成他们王爷大舅子了。既然大舅子乐意折腾,当妹婿的,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事毕,韦靖又报起另一桩来:“还有那位西川王,听闻他近来与东宫走动得很是频繁,瞧着,跟太子殿下相谈甚欢。” 臭味相投,自然相谈甚欢。 记着明日的事,景昭掀起眼帘望了望天时,吩咐道:“赶着宫门落钥前,进宫一趟。” 韦靖得令,立马去操办。 晓时之后,便在景昭入宫的途中,沃檀回到了秦府。 险得很,几乎是她才回居院,秦大将军便派人来请她。 沃檀着急忙慌把王府的衣裳给换掉,又站在院子里顺了顺气。 那药也不知怎么配的,上到里头时没什么知觉,但起效奇快,这会儿她除了腿还有些发胀外,旁的不适感倒消得差不多。 气息匀定后,沃檀抬脚正欲走,雪猫不知打哪儿撒欢回来。许是半天不见她,这会儿见了,那四脚小兽高兴地抖嗦起来,站到沃檀鞋面上要抱。 也不知是沃檀心存愧念,还是因着离了王府的缘故,就这几小阵的光景,它那浑圆的身子竟好似掉了些肉。 虽说纤条了对这猫身子好,但沃檀亦深觉自己不是个好饲主,连忙弯腰去抱它。 然而手臂一沉她就知道,这猫是半两肉都没掉,恐怕还更结实了些,压得人下盘吃力。且不仅如此,那猫一爬上臂弯,便把个头往她怀里使劲一怼, 被这大头撞得脚下打趔趄,沃檀脑子一抽,突然伸手格着小腹,急急向后退了两步。 这么一格,那软骨猫就顺着她手臂间的空隙溜了下去,弄得一人一猫都愣了下。 猫儿不知所以,还道是她不肯抱自己,气得在她脚边喵呜喵呜地叫唤两句,一转身,竖着尾巴负气跑了 分卷阅读167 。 眼瞅着那白滚滚的身躯跃上花墙,沃檀莫名其妙地捂住小腹,倒吸一口气。 天爷,她不会这就怀上了吧!!! …… 掖下杂乱的心绪与不安,沃檀扮作在家里乖乖待了一天的娴静模样,终于以虚浮的脚步到了前厅。 厅中不止有秦大将军,还有老太君。 老太君一天几变,白日里还清清明明的神志,到这会儿又开始对着沃檀喊“音儿”,还招呼她:“音儿来,瞧瞧这些公子郎君,看看可有我儿喜欢的?” 沃檀看着老太太手上的册子,一头雾水问是什么。 “是京中未行婚娶的官宦子弟名册。”秦大将军伸手碰了碰鼻,面色有些不自在:“我有位同僚之妻最是古道热肠,她衷心于媒红喜事,听闻你尚待字闺中,便特意寻了这册子,让我带回来予你瞧瞧。” 虽是个大老粗式的武官,但这堂事上,秦大将军却明显是用了些心。 “明日筵席客多,想来也会有人生那牵媒的心思。你莫要怕,若有不喜的随便应承几句便是了。”略略思索了下,秦大将军又开口道:“那位同僚转交册子也是一片好意,你莫要多想,更莫要觉得有压力。若有瞧得顺眼的,便安排相看相看,倘使没有,如德儿所说,便在咱们府里养上一辈子,也无妨。” 实打实地论,世间多少亲爹,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沃檀所见过的爹娘里,平头百姓有如胡飘飘父母那样的,贪几个钱便要把她卖去当窑姐。或像田枝,父母为了给她弟弟娶妇,欲送她作八旬老汉的妾…… 而就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往往也难逃嫁人这一出。 比如那位平宜公主,生于天家,够威风了吧?可还不是一出生就被指了婚,一及笄便被嫁给右相之子。哪怕那位公子彼时已患重疾,活不了多久。 厅堂里头,一时只有老太君翻动册子的声响。 老太太看得慢,那声响也就发得慢。听着听着,沃檀抬起袖子遮住小腹,手指在上头打圈似地划了几圈。 然她的回答还未斟酌好,忽听老太太发了声疑问:“怪事,真真是个怪事,怎么有这么个人?” 虽被吸引了心神,但起初,沃檀想的是老太太把她当女儿,那册子里一溜人跟她现在的辈份都对不上,能不怪么? 但当她凑过去看端详时,眼角顿时诡异地抽搐起来。 盖因那位人选,是真的古怪。 册子里头都有些谁,秦大将军也是不曾打开看过的。此时闻见有异,便也被牵动了步子。 他行前来投去视线,倏尔目光凝住:“苏国公府?” 是了,册子上有一位人选,正是苏国公府世子,亦便是苏取眉的弟弟,苏弘阳。 第63章 嫌我埋汰 配不上那苏世子 这莫不是拿错册子, 拟错人名了吧? 按那什么门第之说,别说是秦府干女儿了,就是亲女儿, 那怎么也得是嫡女的位份, 才配跟国公府世子相看。 沃檀深陷纳闷。 她之所以能睡得到病秧子王爷,是因为那人跟她勾勾搭搭有这么久。可这苏弘阳是怎么回事?他来凑的什么热闹? “是不是拿错册子了?”沃檀看着秦大将军的面色,小声嘀咕了句。 秦大将军眉头打结, 少顷开口道:“无妨, 此人不用理会便是。” “檀妹!”碰巧秦元德打外头回来了, 兴冲冲迈入里头:“你不是说你想学画画么?我今儿去拜访了一位丹青画师, 先替你交了束脩, 过几日就把人请府里来!” 他乐乐呵呵地喊了一气, 到了近前,却见得沃檀满脸跑眉毛的怪样。 “这是怎么了?”秦元德不解地问。 沃檀默默让开了道。 秦元德也是说过亲的人,探头一瞧便知那锦册子是怎么个用途,而他视线落在上头看了会儿, 眼睛立马眯成一条线:“苏弘阳?怎么还有这孙子的事?” 这下, 是一众人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有可能……写错了?”沃檀旧问重提。 秦元德大略翻了几下, 摇头:“应当不是写错, 牵媒之人不可能会出这样的疏漏。” 门当户对, 出身匹配, 这八个大字任哪个媒家心里都门儿清,倘使红线错牵, 闹乌龙事小, 得罪人才是最担不起的,且得罪的还是两方。一方觉得被戏弄,另一方, 则会认为自己被低瞧。 既是不可能会出这疏漏,那么苏弘阳出现在册子上的原因,便只会是那苏国公府有意为之了。或者说,是苏国公府主动递的好,欲与秦府结亲。 沉吟过后,秦元德肃声请示道:“爹,这事情着实古怪,待我去探一探里头的情况。” 他是个急性子,说话间便要朝外走,却被秦大将军拦住。 眼见这对父子在僵持,沃檀眼底才闪烁了下,却听得秦大将军冒出话道:“不用打探, 分卷阅读168 我秦府不与苏国公府结亲。” 这语气,带着些微妙的傲。 而果然后一句,又听秦大将军字腔冷冷:“那个后生,断然不可。” “爹说得对,那狗东西一无是处,怎么配得上檀妹?”秦元德听罢,立即深以为然地附和。 而跟在他后头,则是沃檀投来惊讶的问:“舅……干爹不是嫌我埋汰,配不上那苏世子?” 秦大将军望向沃檀,视线凝住。 他这外甥女打小四处流浪,细究起来,这满口的方言詈语也不知有多少州县的影子。 心内浓重地谓叹过后,秦大将军将声音放缓:“苏国公府虽门楣攒亮,然那家人却并非可交之辈。结亲之事,人品才最是当先要择的。苏家那小子我虽没怎么打过交道,却也知他品行孬糟,故我否的是苏国公府和他这个人,你切莫妄自菲薄。” “爹说得对!”父子同声同气,当儿子的秦元德更是夸张:“莫论苏弘阳这狗怂了,就算那九王爷,檀妹配他也绰绰有余!” 在这对父子的唱合之中,沃檀才明白秦大将军说的不用理会,原来是带着不屑与嫌弃,而非她想的那等子意思。 讪讪的神思浮出心头,顶破沃檀的臆测,而一旁的老太君,也自迟钝中醒过神来。 指着那册面,老太君嘟嘟囔囔:“苏国公儿子不是娶妇了么?这个娃娃是谁?难不成苏国公接了个私生子,把原来世子给换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 因着老太太这话,一屋子人闹了个哭笑不得。 当夜用完晚膳后,沃檀回了居院。 临要踏过月门时,听得一声突兀的猫叫。 那叫声不止突兀,还凄凄地拖出让人发毛的长音来。既像春日里寻不着配\\.种时的小娃儿啼哭,又像没了吃食,自怨自艾。 被拔给伺候沃檀的丫鬟叫香叶,是个勤快但话不多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这猫子怎么叫得这样吓人,莫不是受伤了?” “似雪呢?”沃檀故意张目左右去望:“应当是有野猫进了府里,可别把似雪给欺负了。” 借口让寻似雪,沃檀把香叶打发去另一头了,自己也作势寻猫,挨着那移来动去的声音,找到了学猫叫的西贝货。 俯视着蜷在假山缝隙里的涂玉玉,沃檀面上神情颇为难言:“你这是酒喝大了不成,干嘛非学猫叫?” “田枝教的,说这样叫一般人不敢靠近,也不容易引人怀疑。”涂玉玉笑得一派憨直,又扯了扯她的披帛:“快,快蹲下来,我跟你说说今天的事。” “纸条子递过去了?”沃檀扽回披帛,当真蹲下身子时,腿根好像筋都在发胀似的,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吃力。 沃檀心里后悔了,后悔没让病秧子给自己把腿也按一按。又疑惑明明他才是最出力的那个,明明刚开始时他也痛得绞过眉头的,怎么末了末了,他反而大病初愈似的,精神开爽得令人极不平衡。 涂玉玉眼神好,见她呲牙咧嘴便关切道:“怎么了这是?扭到腰了?” 沃檀摆摆手,不想跟他聊这丢脸的事:“陈府什么情况,快说。” 提起正事,涂玉玉亦来劲得很。 尽管声音埋得低,但他还是将陈夫人下马车时的模样描述得惟妙惟肖,听到沃檀耳朵里,便好似亲眼看到陈夫人的脸怎么一寸寸白下来,上下牙怎么切磋打架,又是怎么软了双腿,连走路都要两个人扶着。 而最令人捧腹的,还要数她走着走着便像白日里撞鬼了似的,控制不住地左右巡睃。 恐惧与悸然令她有多失态,历历可见。 但说完这些,涂玉玉又半是疑惑半是献计:“小檀檀,其实想整那毒妇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我这里有失心蛊,可以让她当场发疯,把自己做过的事全给吐露出来。” “不着急。”沃檀撑着假山壁,很是一幅运筹帷幄的高深模样:“清醒时候的失控和露马脚,才最让人看得过瘾。” 涂玉玉脑子跟着转:“那我明儿要不要再跟着她?” 沃檀说算了:“今天过后,她出门铁定要多带几个会武功的侍从,咱们这种三脚猫功夫偶尔偷袭一下可以,总跟着没得让人发现。” 秋气已经蓄了有一阵,夜风播来,吹得人下意识想裹紧衣裳。 涂玉玉脑子不算灵光,但眼珠子贼拉好使,沃檀这手才摸到小腹,他就问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是吃多了。”沃檀忍着打颤的腿,手扶山壁慢慢站了起来:“成了你快走吧,我怕一会儿有人过来,被发现就不好了。” 想了想,她又特意啰嗦道:“翻墙,别又去撞栅栏。这将军府可不比王府,秦大将军心里可不待见咱们这些江湖混子了,你头要是被这里的栅栏缝给卡住,可不是轻易能全身而退的。” 涂玉玉摸着鼻子站起来:“小檀檀,南堂主……回门派里了你知道吧?” “怎么了?”沃檀盯着他,瞧见惯见的扭捏浮在他脸上,问道:“ 分卷阅读169 阿兄让你出任务了?很危险?很难?” “没没没,”涂玉玉迭声否认,又扯着嘴角笑道:“他们觉得我没用,都没人管我。” 分明是遭了嫌弃,但他面上的欣幸却是盖过难为情,又显出怂头日脑的劲儿来。 “其实我这人没啥志向,平生追求就爱住这种大宅子,跟姑娘们打打交道,拉拉针线活计……”被沃檀盯着催促,他眸子微转,羞涩道:“要不然……你跟南堂主说一声,让我扮女装来伺候你?” 真出息,原来是惦记这。 耳边隐隐传来香叶的找唤,沃檀引着脖子看了那边一眼,回头应涂玉玉:“等着吧,有机会的。” 打发走涂玉玉后,沃檀回到院子里撸了会儿猫,便再撑不住,早早洗漱安置了。 她今儿是受了大累的人,被深重的困意拖着,便避无可避地,栽入梦境。 原本也不是多知羞的人,沃檀食髓知味,竟也做起那思嫁若渴的梦来。 梦里应该是拜完堂有时辰了,她正坐在喜床上剥花生桂圆吃,陡然听得外头一声唤,道是王爷回来了。 房门打开,病秧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老话说的是要想俏,一身孝,但他穿着红的,竟也这么招人。 喜服的红像朱砂,像芝泥,像刚捣出来的胭脂虫。而穿那喜服的人,像官窑里烧出的一樽瓷器,透着釉光。 跟她一样,他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是红的,而这样颜色的护领,便忖得他露出的那截脖颈子更像白瓷似的,恁地招人嘴唇子发痒。 他喝了酒,那酒意在他眉间冲出些鲜妍的艳,唇鼻也越发诱人,隔着十好几步,她似乎都感受得到他起起伏伏的,黏稠的呼吸。 那呼吸,咬人耳朵。 说起来,人家外室偏房想要扶正,那得多生孩子多钻摩技术,得哪哪都笼络住主儿的心才成。偏她这个外室倒有本领,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夫君。 唉,跟他勾勾搭搭这么久,别的不说,倒是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睡他了。 二人隔着步子对视着,为了弥补自己上回的缺憾,沃檀拍拍榻:“过来趴好。” 四个字而已,想来也不难理解。但他今夜好似分外迟钝,竟然投来迷茫的视线。 沃檀舔了舔唇,加重声音又说了一遍:“让你过来趴好。” 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就喝得有些多。那手段老辣的人在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后,竟冲她脉脉一笑。 那一笑含情带俏,又推着行云流水般的腼腆。 瞧瞧,可不是腼腆么?抵茓弄巷都不带迟疑的人,居然在灯花下头露了这种神色,其心可诛!其身可推! 且他笑着这么做作,想必也是起了淫心。但喝成这样,轮到她施威了吧? 这么想着心更痒痒,沃檀跃下榻去,直接伸手把人揪了过来,又屈膝给他弄倒了。 他倒在铺面上,头顶上还有被压破的花生壳,桂圆衣。 是了,花生和桂圆都光溜溜了,他怎么还能穿得这么严实? 所以钗冠给卸掉,玉带也抽了几个孔。满头乌发散在他身边,他面上还有几分迟钝和迷茫。 沃檀咽着唾沫,手掌发了津津细汗。 她这脑袋藏污纳垢,早想给他糟践个彻彻底底,今晚上机会难得,一定好好亵渎亵渎他光静的腚,享受一把拈花折柳的乐趣才对! 心思摆来荡去,沃檀甩掉鞋子,爬上了榻,然而她才撑住双臂,嘴皮子将将滑到那颗黑痣上头,忽然听得一声悠长的鸡啼。 接着便闻脚步声急急靠近,有人迭声唤她:“小姐,该起来了。” ……椿梦戛然而止,沃檀万般不情愿地掀起眼皮子,见外头天光擦亮。 遭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不久,秦府各处,便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在香汤里过了一道后,沃檀身上又被搽了滑不溜丢的香膏。接着便是净面匀眉,施妆绾发。 她昏昏错错,偶人儿似的随人摆布。恍然中觉得自己马上要出嫁,也就差个婆子拿棉线给她开脸了。 这么扶着碰着,歪着倒着,约莫卯时正,前头有人来传话,道是姑奶奶已经到了,正往这儿赶。 秦府姑奶奶只有一位,便是陈夫人。 沃檀转了转脸,盯着院门的方向,引颈而望。 待见有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沃檀便搓了搓耳朵肉,再打榻凳上站起身。 她这位亲娘,终于来了。 第64章 膨胀 大庭广众之下亲他两口 沃檀眼巴巴瞅着陈夫人进来, 陈夫人又何尝不是眼也不错,打在那院槛之外,视线便像粘在她身上似的, 挪移不开。 到近前了, 沃檀手指攥着衣角,怯生生地唤了声:“姑母。” 声音很弱,蚊蚋一般, 还发着颤。 身影伶仃, 面色惶惶。人便站在原地, 不 分卷阅读170 敢向前靠近, 拉一拉那几步的距离。 陈夫人也立着身形, 默默地打量着眼前人。 乌眉直鼻, 双唇弧线平缓。这模样承自谁的血脉,一目了然。 那时她便知晓,男生女相,是这人世间的祸害。而她与那个祸害生出的孩子, 也同他一般招人厌。 然这碍人眼的野种, 如今却堂而皇之住进了她的娘家, 还认她兄长当了干爹。 她兄长何许人也?身负军功, 那可是圣上若想处置都要忌惮两分的人, 这野种的生父不过是个商贾, 竟敢这样与她兄长攀关系! 陈夫人心内翻滚。 且这野种虽说怀胎时不曾折腾过她,生的时候也顺畅, 但打一落地便与她不对付, 连抱都不肯抱。 彼时她自是乐得清闲,亦借口不适,寻了外头的奶妈子照顾她, 不用听那倒胃口的娃啼声。 可这野种天生爱捣乱,看不见她要哭,看见了她,更是哭得声嘶力竭。且在她离开的那日,这野种明明喝了掺有迷药的水却又尽数呕了出来,还把准备给那孽子的鲜汤给打翻了。 若非如此,这野种早与她那父兄都葬身火海,又哪来的机会跑到跟前撒野?! 短短片刻,陈夫人心头已是翻过一丛又一丛的波澜,而沃檀久不见有回应,十只手指挛缩了下,收着下颌,小心翼翼地拿眼瞅她。 天下间有些事就是这么微妙,旁人或许瞧不出,可陈夫人却一霎便识清端倪。 这个野种,这个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心有利虎,恨不能啮她噬她,一刀刀凌迟于她。 打从头一回见这野种,她便知这是只两面三刀的贼性子,这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鬼头鬼脑半点不安分。 “……姑母?” 死水般的安静之中,沃檀又唤了一声,比方才还要忐忑,那份惴惴不安流遍全身,让人觉得她脚尖都是失措的。 陈夫人掩起满腔的反感,面容上堆出真切的怜惜来:“好孩子,你便是檀儿吧?莫要怕,姑母只是过来瞧瞧你,瞧瞧这头可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沃檀的手被她牵着,眼睛倏尔便泛起了红,细声细气道:“听说姑母近来身子愈弱,今日累得您起这么早,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还有上回我使性子缠着兄长带我去陈府,想来是吓着姑母了……我这些时日都没有睡好,愧疚得不行,还请姑母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这番话说得战战兢兢,又透着魂不守舍的喜,旁人听来,好似能感受得到她怦怦乱跳的一颗心。 “傻孩子,莫要这样说。上回是我这身子不争气,不过应了一轮客便吃不住,让你见笑了,后头也没能招待你在府里游逛一圈,本该是我有愧的。”陈夫人语腔又温又柔,打从骨子里透着爱与怜:“你再说这样的话,倒是让我无动自容了。” 想来世间再没有哪对母女像她们这样,彼此都知晓对方的心肠,却还要当着旁人的面,做一出长慈幼孝的戏。 原来女肖母的老话,也可以是这般讽刺的意思。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话后,秦大将军便也到了。 眼见她们母女执手,双方俱是泫然欲泣,他心中动容着,挥手将所有下人都摒退了,以便说些体己话。 人一清退,陈夫人双膝折软,险些跪了下来:“孩子,是我对不住你,没能护住你,让你受苦了……” 沃檀有心给她占了先机,眼里也立马婆娑起来,嘴张了半天,只闻喉头的哽咽,再难改口。 就这么无言地抽抽半晌,才抹了把泪,继续下去。 “我原该唤您一声旁的,但我不愿给您添麻烦,如今有与您这般见面,能唤您一声姑母,我已经知足了。”沃檀打着哭腔,又示意丫鬟香叶捧了东西来:“听闻姑母总是夜难安寝,我便特意做了这药枕,里头放了好些宁神安眠的草药。我针指粗糙,还请姑母莫要嫌弃。” “好孩子,你有心了。”陈夫人沉郁又潸然,眼中潮气酸楚,顺势将人揽进怀中。 当着秦大将军的面,二人均是似模似样。一个楚楚可怜地给人上眼药,而另一个,则还要扮起长辈的慈爱来,同样送赠她一支镶了宝珠的鎏金步摇,以及一套看盒子便很是贵价的头面。 这还不算,陈夫人牵着沃檀到了妆镜之前,亲手替她将那步摇簪上,活脱一位温柔备至的好母亲。 既已私下相认,便免不得要谈及沃南,亦免不得引来阵阵呜咽。 待这出好戏娱演有一会儿后,外客也便陆续过府了。 秦府没有当家主母,唯一的老太君又不多适宜招待人,而于秦大将军来说,旁的客人他可暂放一放,未来亲家登门,却是怎么都得立马撇身去作陪的。 再看陈夫人,也不可能总在这院中与沃檀哭来哭去。作为这家的姑奶奶,她少不得要帮着应付来客,打点细务。 依依不舍地与陈夫人暂别,沃檀也在不久后见了今日的头一位女伴,亦便是秦元德的未婚妻,戴绾儿。 分卷阅读171 戴绾儿是为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之女,真正的清贵门第,生得也是一幅端静模样,说话徐声缓语,透着些羞。 再看领她前来的秦元德,五大三粗的爷们儿今个脸红得像番柿子,说话也刻意掖着嗓子,像是生怕吓着了姑娘。 活跃气氛也好,拉近距离也罢,沃檀有意无意地打趣几句,果然把个秦元德臊得说话都不利索,慌忙寻借口跑了。 早起还虎虎生威与人拆招对昭的爷们,朝外跑时脚下拌蒜,狼狈得令人直发笑。 戴绾儿性子温软,行止也很是得体,有着濡养在诗书礼教中的良善。纵有满腔好奇,却也不曾主动提起可能会让沃檀尴尬或引她“伤心”的话头。 二女在院子里小聊片刻,不说一见如故,氛围倒也和谐,直到陈宝筝的出现,才砸破了这股子和谐。 说砸,半点不为过。 按沃檀所想,要陈宝筝当真来了,少不得要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可哪知她那股子娇横且目中无人的气势,竟放了六七成在戴绾儿身上。 听了几耳朵沃檀才知,戴绾儿那位庶姐,过几日便要入东宫给太子当良娣。 良娣,太子妾室里头位份最高的人物,难怪陈宝筝这小心眼子逮人妹妹撒气,说话不阴不阳,面上要笑不笑。 但令沃檀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好歹跟她不算生人,可这陈宝筝好似压根不当回事,全程连正眼都没怎么瞧过来。也不知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她过多注目,还是而今当了太子妃,连外祖家的人都不怎么放眼眶子里了。 挤兑完戴绾儿后,陈宝筝打发阿猫阿狗似的,随便赏了一瓦粉晶给沃檀,又睨了眼跟在后头的胡飘飘:“你不会也有什么身世,爹娘救过什么大官儿,改天也死气白咧攀着关系给人当干女儿去?” 胡飘飘还是穿着男装,也不知跟陈宝筝怎么处的,听她话里有话,却眼皮也不抬地答道:“太子妃高瞧属下了,属下爹娘都是乡野间的癞蛤\\.蟆,别说见着大官儿了,就是看见个穿着齐全的打跟前晕过去,那也只有脱人衣裳典当的心思,救人还生怕浪费粮食。不过您要打算施恩,属下在窑子里头倒是拜过把,太子妃让人寻一寻,召几个姐妹进宫里聊两句?” 她说姐妹,却又没说谁的姐妹。这话捋着尾巴尖儿猛地一听,还倒是陈宝筝的姐妹。 按说这样犯上的话,莫说陈宝筝眼下当了太子妃,就算陈宝筝仍然是陈府千金,那也得跳脚发烂渣。但出乎沃檀意料的是,她竟只怒瞪了胡飘飘一眼,打胸腔里迸了声冷哼,便在下人的搀扶之下,昂着头离开了。 再寻摸胡飘飘那无异于挑衅的态度,又像浑不在乎,又像有恃无恐。 沃檀看她两眼,她却连个眼风都没打过来,活像跟自己不认识似的。 宾客还未到齐,沃檀这个干女儿此刻便如新妇似的,不等那认亲时刻,不好随意出这院子,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胡飘飘溜了。 东宫的人走后,沃檀由戴绾儿陪着,又见了几位特意跑来先睹为快的官夫人。这些人瞧她的眼神便跟打量货物成色似的,处处透着估摸。 戴绾儿是个能顶事的,方才遭陈宝筝好一通挤兑,她都不卑不亢地应付下来。等这些贵妇人带着目的与沃檀交谈时,戴绾儿也言笑晏晏地帮着回应几句,推笑几通。 虽未嫁来秦府,但已有长嫂风范。 送走又一拔人后,沃檀与戴绾儿还未来得及多喘两口气,便听了新的通禀。 苏国公府的人,来了。 按沃檀方才的观察,家里头但凡有未出阁的闺女,那些夫人们都会带着女儿一起来,拿同龄人间的结识当个幌子。没有未婚闺女的,才会和别的夫人结伴一起。 是以在沃檀的预料中,她以为自己能看到苏国公府两母女,哪知她起身迎到门口,却只看到个苏取眉。 按说先前给陈宝筝当护从时,沃檀也是跟苏取眉见过的,但大抵是她男女装扮差异太大,又许是苏取眉压根不曾留意过陈宝筝身边的人,见了沃檀的面后,苏取眉并未露出分毫诧异之色。 不过……她眉宇之间脚步之下,都透着说不出的慌乱,像是在躲避什么人似的。 “苏姑娘。” “绾儿妹妹。” 互相问候之后,戴绾儿给苏取眉做了引见。 官宦世家中的闺秀们基本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陈宝筝那样目中无人的,才是养歪了的异类。是以来回几句客套话后,苏取眉便亲亲热热地唤上了檀儿妹妹。 今天来的人多,她不是头个这么称呼沃檀的,但绝对是最令沃檀听着别扭。 毕竟沃檀曾经听说过,有些男人后院里头,正室会跟小老婆互称姐妹。这么一想,沃檀岂能听得顺耳? 而觉得别扭的人,又何止沃檀? 礼义教养之下,令苏取眉就连膈应与轻视,也是不动声色。 若非那西川王不请自来,且还让人递话要与自己私会,她本也不想来这里躲清净,没得让这将军府的干小姐误会,以 分卷阅读172 为她们苏国公府真就个个都巴望着,能让阳弟娶了她。 而之所以阳弟会与这单名为檀的姑娘搭上关系,说来说去,还是她父亲的主意。 头一个,便还是为了与秦府关系夯实紧密些。 不消多想,这背后必然有淑妃姑母与太子表弟的意思。毕竟选陈宝筝作那太子妃,极大的原因,便是因着这军功赫赫的秦府。 而今陈府正被圣上打压着,倘使陈府出了问题,能否保住陈府,进而予东宫可靠帮持的,便还要数秦府了。 而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阳弟那身子。 思及这处,苏取眉的脸颊都浮现了几分不自在。 上回跟着去寻那劳什子墓穴,阳弟遭马蜂蜇了。且那马蜂不仅蜇人脸面,还蜇在,蜇在那难言之处,令阳弟患了隐疾…… 那隐疾能否治愈,寻了诸多医士都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据阳弟吐露,他在那寻墓途中,曾与当中认识的一个丫鬟有染,且让那丫鬟怀上了身子。原本不是多能提的事,可若阳弟当真身疾难愈,那丫鬟肚腹中的孩子,便是他们苏国公府唯一的后。 这几桩子事加在一处,若阳弟娶了别的官宦人家女儿,就怕不是那么好糊弄。但这干小姐却不同,毕竟她真能嫁入她们苏国公府,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攀高枝。 这种人的眼界有限,胆子也较之正儿八经的贵女要怯得多,届时为了守住富贵头衔,想必并不会翻出什么浪来。 就算要翻,苏府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哑火。 苏取眉一边思绪万千,一边与沃檀和戴绾儿闲话家常,再于这闲话之中,暗自掂量秦府这干小姐是个什么心性。 在苏取眉看来,秦府这位若只论皮相倒不算差,可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幅容貌了。 毕竟在自己刻意谈及诗书雅事时,此女明显一概不通。不但如此,这人面上还半点没有自卑神色,反而大大方方地显露着无知。 苏取眉一面对沃檀品头论足,一面心生鄙夷。 原本这事该是母亲来的,但瞧不上便是瞧不上,母亲可以捏着鼻子,默许将阳弟放上这干小姐相看的锦册之中,却到底难放下身段,巴巴地跑来看。 说起来,倘使自己能……能嫁入那九王府,她们苏国公府又何必放下身段,让贵为世子的阳弟与这女子相看? 思绪这么一跑偏,人便怔忡起来。苏取眉睁着眼睛干出神,且于这时常慢半拍的反应之中,逐渐晕红了耳根。 而对项,眼看着这位国公府贵女开始走神,且莫名其妙露出娇羞怯情的神态,沃檀与戴绾儿面面相觑几回,正想唤她回神之际,有秦府的人进来递话,说是老太君正往临翠北园去,想唤沃檀过去一起赏赏那里头的秋桂。 “赏桂?” 原本按沃檀所想,老太太没头没脑邀自己去赏什么秋桂,这理由本身就有些扯淡。怕不是与老太太一起的,还有陈宝筝她娘。 那婆娘刚刚被她恶心一趟,肯定削尖了脑袋想算计她,恨不得马上把她赶出秦府,所以这所谓的邀请,用意不会简单。 既是料定这不是什么好事,沃檀那想好的推脱之辞便在肚子里成了形,偏巧于这当口,她发现了苏取眉的异常。 一听赏翠北园,这苏姑娘的面上便浮露出异色来,且正正好,被她给捕捉住了。 她有心试探,便顺势邀道:“我曾听祖母说过,那园子里头栽的是很难得的金桂,开得又香又灿,二位姐姐不如与我一道去瞧瞧?” 戴绾儿还没说话,苏取眉却立马拉着她的手笑道:“互来听闻绾儿妹妹于词卷颇有造诣,我前些时日得了一卷古赋,里头有几句怎么都品不懂的,还想向绾儿妹妹讨教来着呢。” 话毕,苏取眉又望向沃檀:“今日这机会实在难得,不知檀儿妹妹可否将绾儿妹妹让给我片刻,等我向她讨教完后,再与檀儿妹妹一道去赏那桂树?”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几乎是她一开口,沃檀就知道这苏取眉没憋好屁。 且通过苏取眉的反应,沃檀甚至可以直接推测,猫腻不在去园子的路上,而在那园子里头。 指甲在肉上摩挲几回,沃檀故意拽了拽戴绾儿:“古赋嘛,咱们走着也能聊,正好让我也跟着长长见识,听听是什么样的古赋,竟然让苏姑娘也当了回睁眼瞎?” 人生头一回,苏取眉被人拿这样粗浑的话取笑。她心内的轻蔑越发盛高,心道生于市井之辈,果然低鄙不堪。 “檀儿妹妹有所不知,那古赋最是晦涩难懂,我二人若聊起来,就怕檀儿妹妹觉得无趣。”苏取眉忍怒笑言:“且若我们也跟着,聊久了难免停一停,再辨上几句,没得耽误脚程,让老太君好等。” 鬼话滔天,明显就是鸡屁股后面栓绳,尽扯蛋。 沃檀人还没起,身子一抻便托着腮靠近苏取眉:“我怎么觉得苏姑娘好像就是不想动弹,或者说……不想往那园子里去呢?莫不是刚刚打那园子里经过,晓得里头有恶犬咬人?” 分卷阅读173 这通不着四六的揣测被她笑嘻嘻地便说了出来,而在苏取眉眼珠子飞快地颤了两颤之后,沃檀又支起身子:“我开玩笑的,苏姑娘别介意。要真有恶犬咬人,苏姑娘一准会说清楚,更不会让我去了,对不对?” 说变就变,且透着难以捉摸的精乖。 苏取眉几时跟这样的人打过招呼,当下脸色青青白白变个不住,不知是露些愠色好,还是说几句旁的话打哈哈。 好在沃檀善解人意,不等她有回应,便半蹲着身子行了个礼,说走便走了。 走到石道上,沃檀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苏取眉笑都不大笑得出来。 可亦在这样发僵一样的面色中,又透着忐忑的松弛,明显吁了一口气,又提到胸臆间,要下不下。 啧,这人真不是什么善茬,怪不得病秧子瞧不上她。 这样想来,病秧子眼光还是不错。自己虽然也不算好人,但起码不会去害那些无仇无怨的,不会干些没有理由的缺德事儿。 唉,把人比下去的感觉真不赖,害她都有些膨胀了。 走着走着,沃檀忽然涌起些期待来,想病秧子几时出现?等他出现了,自己要不要大庭广众之下亲他两口? 嗐,到时候这姓苏的姑娘,会不会恨得想撕了她? 真头疼。 皮笑肉不笑的纠结之中,沃檀终于到了地方。 脚头还没迈进那园子,便闻到桂花独有的清郁幽香。垫着脚尖昂起头,亦可瞄见繁花的尖枝。 而除了那黄灿灿的葱茏之外,再被沃檀捕捉到的,便是一顶攒尖的,锥形的帽子了。 可巧戴那帽子的人正四处张顾,在沃檀还没收下脚的瞬间,与她矍然接视。 跟着,那人便豁亮着两只眼,疾步跑了出来。 是个黑皮环眼的男人,头上戴着结了一圈绒毛的皮帽子,胸前编着两条大麻花辫,打扮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这样装扮的人,很明显不是大邺臣民。 而在见到沃檀之后,那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旋即色气外露:“你是什么人?” 这话合该沃檀来问才对,她朝后退了两步,原话奉还。 “本王乃是西川之王。”这人挺着胸脯,说话间一双眼直勾勾盯住沃檀:“美人儿,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许人没有?” 一国之主,开口便这样轻佻地唤人,沃檀脑子转了转:“你在等人?” “在等你。”那西川王目中像有火球似地,炯炯盯着沃檀:“美人儿,本王看你就像没有许人的。快告诉本王,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本王好向你们朝廷提话,指你来和亲!” 这西川王八生得难看,眼神也让人浑身不舒服。 沃檀心里猜出个大概来,她面无表情道:“我成婚了。” 对方压根不信,还淫邪地笑了起来:“本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被骗的。你们大邱女子要是真成了婚,头发一定会全绾起来,你这模样一看就是还没出阁。”他面上捻出明晃晃的急色,说话间便朝沃檀逼近道:“且你这张脸嫩成这样,一看就是没开过……” 苞字还没来得及发出音,便闻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匕首嗖地自斜处甩了过来。 那匕首势如飞虹,穿过西川王外翻的衣领子,将他连同匕首一起,挂到了墙根处。 数丈开外,有人扬声而至:“筵还未开,西川王便醉成这样了么?可需本王着人替你醒醒酒?” 鞶带线靴,圆领衮袍,胸臂饰有蟠龙,膝裥处纹着云水,来人一张脸清疏寡漠,目中如伏霜霰。 这霜那霰对着那西川王八好说,但沃檀侧身去看他时,却发现他瞥向自己的那一眼也有些疏冷,且隐隐透着凌厉摄人的气势。 被那白森森剑影似的目光唬住,沃檀有些怔愣。 这是怎么个意思?莫不是男人睡完就翻脸不认人,开始敢对她甩脸子了? 第65章 赐婚 王妃性子有些急 临翠北园外头有条铺着卵石的小道, 景昭正从那道上走来。 消歇片刻的风又攘动起来,从园子里的树上捎走好些碎碎的桂花沫子,飘到地上像散蛋黄, 落到他肩上, 反倒像成色好的足金了。 那西川王也是带了侍从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把他从墙上给拔了下来。 冷不丁挨了这么回震慑, 西川王既狼狈又恼怒:“一见面就与本王兵刃相对, 九王爷是怎么个意思?” 这个是王, 那个也是王, 两个王直身而立, 成对峙之势。 “自然不止一个意思。”景昭轻飘飘地瞥道:“西川王今日来这府里宴饮却冒犯主家女眷, 此为其一,对本王未婚妻无礼,此为其二。” 西川王眼瞳一缩:“未婚妻?” 见他那对浑眼珠子又打过来,沃檀脚下生风, 霎眼间便游到了景昭身旁, 勾住人的臂膀:“我早说成婚了, 是你生着耳朵不顶用!” 想了想, 分卷阅读174 沃檀又钻进景昭腋下, 把他的手圈在自己腰间, 以显示二人之间的亲密。 然而她这位救场的未婚夫,却默默把手从她腰间挪开, 背去了身后。 虽说也并没有推开她, 但这等举动,却进一步坐实沃檀心间的臆测。 怪不得说男人榻上榻下两张脸,没得到的时候瞧你一眼都梆硬, 血性上来甚至愿意为你豁出命去,但兹要是睡过,那态度就慢慢淡下来了。 幸好是昨儿睡的,可着今儿让他来露脸充数。这要是隔一天,莫说她被这什么西川王调戏,就算是给人算计送上西川王的榻,说不定他连脚都不愿挪一挪! 沃檀这牢骚还没发挥完,那西川王倒有新动静了。 但见他理着衣领子,话里有话:“九王爷可真是艳福不浅,那位苏姑娘跟你有牵扯不说,这位美人儿竟也与你有瓜葛……” 有人故意重重咳了一声,是跟在后头的韦靖。 他半耷拉着眉眼,字正腔圆:“我们王爷未婚妻是这府里千金,我朝便是那贩夫走卒之辈,也晓得该尊称她一声秦府小姐。西川王才来大邺不久,想是于我朝礼仪不甚通晓,小人便在此斗胆提醒一声。总归是今儿这府里客多,难免有那不长眼睛或是话无遮拦的,就怕他们耻笑于西川王。” 听听这话说得多么妥帖,多么为人着想。 好意提醒过后,韦靖又一本正经道:“还有那些捏造的话,西川王可不好信,我们这位王妃性子有些急,若教她听进耳朵里头当了真,可不是什么玩笑事了。” 要论本意,韦靖自然是拿话点那西川王,也给主子洗个清白。哪知他这头话音才落,余光便见自家王爷身形晃了晃。 韦靖撑起眼皮,瞥见一双手正拧在自家王爷腰间,而拧人那位则依着他的话,扮上了找麻烦的夜叉:“哪个苏姑娘啊?跟你有什么牵扯?好啊,你敢背着我跟其它女人乱来?” 眼梢扬着,脖颈扯着,像被挑起醋劲儿,发作得似模似样。 “……”韦靖语滞片刻,突然觉得自己给主子招了回麻烦。 亦便在此时,打这园子外的另一条道上,有人来了。 “小檀儿?”奔在前头的银发老孺人拄着寿杖,脚步匆匆:“我的儿,你怎么走这么快?” 是这秦府的老太君出现了,而扶着老太君的,则是太子妃陈宝筝。 见有人来了,沃檀这才松开景昭,瞬尔便转了脸。 她转着脚尖又吸了吸鼻子,随即哽咽着扑进老太君怀中:“祖母……” 听听,听这分外生动的抽泣,活似受了天大的惊吓与委屈。 既唤得一声檀儿,老太君便显然是过了浑沌的状态。 待听得沃檀的丫鬟说到西川王所为时,老太太将手杖重重一顿,连说了两声岂有此理:“再是我朝远道而来的贵客,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她目光如炬:“这位西川王,莫不是记恨我们秦府儿郎曾率兵踏入你们西川国境,才对我府中女眷这般无礼?当真如此,未免也太有失国体!” 这样的揣测,比直接指责西川王行为不端还要戳心。往里了说,便不啻于指着西川王的鼻子,骂他是个仗打不赢,只敢欺负妇孺以作找补的孬种。 被点到痛处,西川王勃然变色之时,有人替他发声了。 “外祖母莫要急,这位西川王我也是接触过的,素来是位恭而有礼的人物,怎么今儿个倒一反常态了?”是陈宝筝在旁瓮声瓮气:“依我看呐,到底是西川王无礼,还是有人存心纠缠,这可难说。” 是陈宝筝一贯的刻薄腔调,处处透着生冷。沃檀连头也没抬,一径抹着泪道:“祖母,我没有……” “莫怕莫怕,祖母知道你没有。”老太君嘴上哄着,手里拍着,将沃檀越发护紧了些,又去指正陈宝筝:“筝儿,莫要乱揣度,小檀儿如今也唤你一声表姐,你如何能拿这样的话污蔑于她?” 陈宝筝打小被两府人娇宠大的,自来长辈哪怕是教话,一言一行也是递着温煦,是以老太君这话对她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疾言厉色了。 如同被点过捻子的炮仗,陈宝筝一手攥紧帕子,一手指着沃檀:“我污蔑她?外祖母如今好生偏心啊,方才咱们过来时您也是瞧见了的,她对九皇叔投怀送抱,处处透着不要脸的作派,这样轻浮下作,能是什么好货色?” “筝儿!”老太君脸色都变了:“对自家人说这样的话,你便是这样当太子妃的么?!” 于这对祖孙争执之际,沃檀自老太君怀中分出个余光,投向斜后方的玉面郎君。 那人眉心微紧,面色沉冷,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也收了收视线与她对上。 多数情况下,沃檀都是个懒性子。争抢这样的事她向来乏于分神,但如果对方是陈宝筝母女,便另当别论了。 陈宝筝的骂,沃檀本是不放在心上的,甚至内心希望她骂得再难听些,好让自己能多装会儿可怜虫。 毕竟有衬托,有拱火,场面才更有意思。 分卷阅读175 然而不知怎地,在触及景昭的视线后,心倏忽受了下磕撞似的,紧接着无名情绪叠加又叠加,反倒捞出她一身的委屈。 沃檀瘪起嘴来,兜住鼻梁上滑落的一滴眼泪。 那泪犹如隔空而来,融浆般滴在人的心上。 景昭抬起肘来,挥了挥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太监模样的人立马朝前站了几步,挺直身板开腔唱喏:“圣旨在此,秦府之人接旨!” …… 圣旨宣于秦府正厅,念旨的太监有一把长而和的好嗓子,极有穿透力。 建府伊始,秦府便没少接过宫中圣旨,或是封帅为国征战,或是凯旋叩得赐赏,可这回的旨,却意在赐喜。 这回的旨拟得格外长,上头夸过秦府又夸沃檀。待一箩筐的好话倒完后,再是道出最终旨意:将沃檀许给九王爷为妻。 想是圣上对自家兄弟婚事格外上心的缘故,竟连吉日都择好了。 八月十六,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半月的光景。 圣旨宣读完毕,府里老少俱是泥首谢旨。而接过那金轴圣旨的秦大将军,很快便移了视线去看沃檀。 不待他问,沃檀便呐呐一句:“确实腻了,但也……确实喜欢他。” 声音不高,却已能令秦大将军听个清晰。 自打认回这位外甥女后,他看过她的羞怯不安,或是惶恐踌躇,但那都是对于这座府邸,或说是对于他们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眷所呈现的模样。而如她今日这般扭捏的小女儿作态,还是头一回。 虽说沃檀这幅神态不似作伪,且小儿女家情来意去,反反复复也是正常,但当长辈的却少不得要多想一层。 秦大将军走向沃檀,压着声音与她道:“此事非同小可。孩子,你若有难言之隐,切莫瞒我。我可进宫面圣,求圣上将这旨意收回。” 这话说得不难理解,明显是自己被那病秧子王爷逼婚,才迫不得已应下。 那怎么才能破除这份怀疑呢?除了否认有苦衷外,想来还得故伎重施了。 于是在跟着将那宣旨太监送出府时,沃檀立马在一片神色各异的人众之中眺目巡睃。 待寻见景昭后,她提着裙正打算朝他疾行而去时,景昭主动上前几步,牵住了她的手。 意在安抚,亦为示众。 这下子,一众宾客更是神思沸然了。 接着,景昭拖住沃檀的手捏了捏,目中带笑。 随后,他又向秦府几位长辈深深地秉首,于一片纷杂之中,许诺会对沃檀敬重礼待。 可摇动宾客们心潮的,却是景昭郑重许下的又一诺:此世只得沃檀一人为妇,绝不纳妾。 莫说他堂堂亲王了,就算是普通殷实人家的郎君,那也是少不得要物色个把通房妾室伺候着。 有那灵泛些的,便是再急于表明诚心,多数也会说不生纳妾的心思,话里话外给自己留着余地。如这般当着未来岳家与数众宾客的面直接许诺的,数来数去也就他一人了。 宽阔的府地被这话炸得人声宁谧,个个只剩瞠目,一时相顾无言。 而面白如蜡的不止陈府母女,更有个苏取眉。 苏取眉把嘴唇咬得死紧,难以置信地盯着侧前那一幕,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宾客中不乏见风使舵的人物,无论是原本打沃檀算盘的,还是只来凑个热闹的,此刻都瞧着时机上去道贺。 这本就热闹的府邸愈发声浪鼓噪起来,就连博风板下的悬鱼,都浸着双倍的喜意。 便在这份喧腾之中,苏取眉脸上血色尽失。 一腔执念,终于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笑话。 几乎是下个瞬间,这些年她拒过的婚事,那些在她眼前献过殷勤的郎君面容,都逐一出现在脑海。 现在想来其实哪一宗,都比远嫁去西川和亲要好。可她为着那份可能,生生赶走了那些好姻缘。 这些年来,婚事拒得越多,她便愈发坚定那份想法。起先她有那位娘娘的偏疼,后来也有平宜公主的支持。虽他总不回应,总在撇清,可到底也没与旁的姑娘有过往来。 而自己,无疑是最忖得上他的。 人像走进堵死的巷落中,嫁去九王府的念头也便越发积攒得浓厚。到了后头,她隐隐觉得自己许也不是想嫁那个人,更重要的是嫁入那座府邸,以证明自己这些年来不是一头热,更不像那些好事者所说的,是痴人般在妄想。 可她这腔心意,到底错付了。 思绪错综犹如乱麻,苏取眉跌跌又撞撞,软着脚步逆出人潮。 许是走得太快,丫鬟一时没有跟上,在后头惶惶地唤她。而苏取眉则充耳不闻,只顾朝府外行去。 几步之后,脚踝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而便在她打趔趄的那时刻,一双极有力的手臂架住了她。 那双手极为下流,虽是搀她,指头却似有若无地刮过她胸前的衣料。 苏取眉被激起一个猛烈的哆嗦,抬眼去看 分卷阅读176 ,果然是她预想中的那个人。 尖锐的恨意顶破心腔,苏取眉咬牙向旁边避开:“请西川王自重!” 见她急赤白脸,西川王笑得鼻头的肉都扯得阔了些:“你们大邺姑娘可真爱说这个词。吾是看苏姑娘险些摔倒,才特意跑来扶你一把,这扶人嘛难免要擦碰,吾也不是存心的。” 原是自称“本王”的人,为了显得高雅而故意改为“吾”,其行可笑,其意可鄙。 在苏取眉嫌恶的视线中,西川王浑不在意地笑问:“吾约你去那园子里相见,你怎么没去?难不成没收到口信?” “我不是西川王的下人,无须被你召来唤去!”苏取眉说话欲走,却被人伸手拦住。 拦她的人一幅无赖嘴脸,还抬着下巴指了指前头那喧腾的地方:“你心上人马上成婚,而且人家不纳妾,你就是自折身份也进不了王府。既然如此,不如随吾回西川算了,王后不比王妃位份高?” 回应他的,是苏取眉攒足了劲的一下顿脚。 西川王呲牙咧嘴,却也没有再去拦她。毕竟等他向这大邺朝廷一开口,这国公府女儿跟他回西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抖过脚后,西川王慢慢站直身子,往人盛之处看了几眼。 这秦府女儿又灵又俏,声音又娇又脆,要不是赐婚圣旨下得突然,他说什么也得抢在那九王爷前头,把人给弄回西川去。 孬怎么了?许这秦府爷们杀他西川儿郎,不许他这西川王亲近亲近这府里姑娘? …… 秦府这场认亲筵,提前办出了儿女大喜的架势。 热闹归热闹,累也是真的累。一应礼仪与筵过后,秦大将军留下戴府二老,商议将秦元德与戴绾儿的婚事提前给办了。 府里没个主事的女人家就是不行,宾客一多,连指使的人都不够。旁的也就算了,一个西川王一个九王爷居然没能跟上脚,任他二人跑去府园子里碰了面,黑了脸。 这事商议成后,秦大将军前脚才把未来亲家给送走,后脚便碰见守在道上的景昭。 是了,还有这樽神没打发。 也不知是怎么个想头,离大婚剩的日子明明不长,他们却还得感激这位王爷,能留他们家姑娘在府里过个中秋节。 秦大将军心绪复杂,上前拱手问:“王爷还有何事?” “本王唐突,有几句话想与檀儿私下言说,还请大将军允可。”景昭声线温沉,透着谁也挑不出假的恳切。 秦大将军心就是再莽,也推算得出那日王府别断之后,这位王爷定然与檀儿私下有过会面。 而至于是几回,那便是他不敢,也无奈去深想的了。 毕竟早便听德儿说过,在那苗寨中二人是如何亲密,而同吃同睡这样的事,更早在苗寨之前便已然发生过。 这会子懂礼了,开始规规矩矩请示女方长辈了。然而想也知道不过作个模样罢了,毕竟他这名面上的未来岳丈纵是不允,这双小儿女也总有法子能凑到一处去。 无可奈何的默叹之后,秦大将军开口道:“檀儿正与舍妹几个在归云厅叙话,德儿,你为王爷引路罢。” 秦元德应父之唤,领着景昭往那厅堂去。 对于这出赐婚,他也是咂摸得有些透了。大抵如他所想,檀妹就是个反复无常的性子,会跟这位王爷重归于好,也不是太令他惊讶。 归云厅离得不算远,但一行人还未上阶,便闻得里头传出尖刻的嘲讽:“我小瞧你了,原还以为你翻不起什么浪来,没料你不声不响,竟然勾搭上了九皇叔!” 听出是陈宝筝的声音,秦元德再顾上不别的,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厅中:“筝妹!你在胡说什么!” 厅中人不少,但除了沃檀主仆外,另外几个全是东宫的。 此刻沃檀正低垂着头,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瞧着便是幅空受着气不敢吭声的模样。 主家里论宽厚的,秦府绝对能在邺京城里排得上号,但此刻从不打骂下人的秦元德,却鼓目怒视那叫香叶的小丫鬟:“小姐受委屈也不报,你是死的不成?!” 驮了这样重的骂,香叶立马惶惶地告罪。而陈宝筝亦在秦元德的怒斥声中,气得直打哆嗦。 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分外喜欢拿手指人。陈宝筝抬臂便点住沃檀:“外祖母人老了,分不出亲与疏,瞧不清有些人的花花肠子也便罢了,表哥怎么也这么糊涂,竟然向着外人?” “那本王若向着她,可也是糊涂?”这浸了冰般凉飕飕的声音,出自随后迈入厅中的景昭。 向来温和面貌示人的郎君,此刻周身气息压得极低,眸中更浮起淬了冰的睥睨之色,晃得人胆气生寒。 甫一见他,陈宝筝的气焰便消了个精光:“皇,皇叔……” “适才宣旨,本王不曾顾得上说。太子妃统领东宫后院,广了不论,起码一言一行都应为官眷之典范。即便是非亲的表姊妹,也不该拿话去污蔑于人。” 景昭立于厅中,眼里有着黑 分卷阅读177 泠泠的施压感:“圣旨已下,太子妃该知方才所指的,是本王下月便要迎娶之妻。你屡次出言不逊,与目无尊长有何区别?” 面如冠玉,话却寒人。 陈宝筝心头浮乱,只能无措地将目光投向秦元德。只在她目含求助之意时,沃檀恰好抽着鼻扯了扯秦元德的袖子,为香叶求着情。 这么一打岔,秦元德自然没能顾得上陈宝筝。 然而景昭却不给沃檀太多发挥的机会,他直接近身,冷着脸看沃檀:“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若不将威立起来,日后入了王府如何戢众?” 沃檀应声觑他:“那依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你且想想。”景昭这话接得不算温存,甚至联合上头那几句,隐隐透着些驯妻的意味。 沃檀心腔扭扯,也不愿多揣摩他了,直接伸手指指陈宝筝身旁一个侍女:“她刚刚故意推我,骂我有脸无皮,说我狐媚子,还啐我给你们都灌了迷魂汤。我可以随意处置她么?” 那侍女是陈宝筝入东宫后至为信任的心腹,听了沃檀的移花接木矍然一惊。 故意推人有,但后头那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侍女皮紧毛竖,立马求助陈宝筝:“太子妃,奴婢……” “领罚吧,不是你说的,难道是太子妃说的不成?”这不咸不淡的话,来自矗立在旁的胡飘飘。 …… 半晌后,眼看着那侍女领了处置,而沃檀还没欣赏够陈宝筝那难看的面色,景昭便轻描淡写地清了场。 莫说他如今担着她未婚夫婿的名,与她私下相处片刻亦是得了长辈允可,就算没有这些,想来厅中也无人会拦着。 秦元德……不足为患。 而半日时间,已够让人想清些内里了。 嘟囔了声口渴,沃檀转背去倒茶,以避开那双清黑的眸子。 若将人比作蚂蚱,那沃檀觉得自己已经长了对灵敏的触须,捉摸到这人的性子有八成。可这会儿她大抵猜到他要说些什么,却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 盖因她……有些心虚。 茶倒好了,沃檀背着身小口啜饮之时,听得景昭迈脚朝自己走来。 一步,两步,三岁。 数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步子,一缕焦烘烘的灼意在沃檀体内散开。 这灼意让人无序,而先发制人四个字,实心砖头一样砸得她乱了阵脚。 察觉到未婚夫婿停在自己身后,且提了气便要张口,沃檀脑子轰然一下,闪出个别样的念头来。 不顾还含着一大口水,她蓦地转身,踮起脚便将人脖子抱住,再主动亲了上去…… 第66章 天作之合 我可招人稀罕了 骤然被撞到身上, 景昭抱着人连连后退。 她能耐见长,竟使这样的招数来堵人嘴。 唇被封着,更有茶水徐徐渡来, 不温不烫, 不浓不淡。 倘若沃檀是个行家也便罢了,偏偏她也没什么经验,加之景昭准备不足, 于是最终她挂在他身上, 给自己呛得狼狈不说, 还把二人衣襟都给濡湿了。 先发制人的下不来台, 咳着咳着还指责他不配合。 景昭带着人坐到椅中, 替她拭净下颌与颈间的水渍, 也很给面子地听她东扯葫芦西扯瓢式的指责,待她开始鬼打墙一般说车轱辘话,他将帕子垫在她下巴处,拖过腰重新吻了上去。 毕竟得她主动这事, 说不受用是假话, 但浅尝辄止却不是什么好习惯, 得有始有终才成。 而有始有终这事, 便是但凡有一方要躲避, 另一方必定撵上去重新再来。 沃檀从来不知自己心虚起来, 脑子会像刚才那样搭错筋,但眼下亲着亲着, 又觉得这招好像也不算差。 于是由起初的进退维谷, 渐渐变作颠三倒四般的沉迷,而慌不择路,则演变成了得陇望蜀般的不依不饶。 原来只是碰碰嘴唇子, 也这样有乐趣,原来……还可以那样地追。 放浪形骸,可真有意思! 韦靖与万里铁人般守在外头,厅中便只剩下这对未婚夫妻。 沃檀勾着景昭的脖子,一双莹黑的眼珠子转着清光,嘴角笑意朝两旁牵扯着,肌薄肤透,占尽风流。 见她笑成这样,景昭便知这姑娘脑子里头,定然又用了什么胆大的措辞。 是真成精怪了么,竟在他跟前使这些卖乖的招数,让人只想依顺。 他伸手去碰她的鼻子,眼底是比忍气吞声要甘之如饴的纵容。 沃檀虽嫌痒,却又忍不住用鼻尖去追他的手指,最后埋在他颈窝窃窃偷笑。 过了会儿,她与他贴着耳根私语:“太子跟那个陈大人怎么没来?” “大理寺有桩重要的案子,他翁婿二人俱得了圣上钦点。”景昭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右手整只被她捉去把玩。 分卷阅读178 听到圣上,沃檀便又问道:“你跟皇帝不和吧?他有没有为难你?你怎么说服他赐婚的?” 景昭低头,见她捏着自己指腹在玩民间那些数螺斗的把戏,不由笑了笑:“无需我多费口舌,圣上乐见其成。” 没有掌权者不爱下头斗法,斗得越欢,上头越是心安。他若娶了秦府新认的干女儿,便相当于将秦府势力一分为二,天子自是无任支持。 唯要费些口舌的,无非是他与她的相遇相识,以及后头的情愫依往与思恋纠葛罢了。 口径得对上,才不至于在明面上穿帮,是以沃檀也耐心听着,偶尔发笑几声,为他想的那些桥段与话语。 话听完后,沃檀环着景昭的腰,鼻子这里蹭蹭那里嗅嗅,恨不得钻到他衣摆里去,仿佛这样就能锁住他的香味儿。 脑子是这么想的,人也是这么做的。然而沃檀的手才抠进那鞶带之中,便被另只大掌给包拿住。而惩罚性地几下松握则相当于在告诉她,那里是禁地。 最起码在这座府邸里,在这样青||天||白日的现在,是不能随意游走的,得听约束。 沃檀哼哼几声,把脸栽回他胸前,拿头怼人。 他现在讲规矩啦,周正得不得了。穿上这凉丝丝的袍子,就是个温和自持的周允君子,哪里像昨儿那一身匪气,只知撞人的蛮子。 周允君子捏了捏沃檀的耳朵尖:“方才那般,想是知我为何寻来了?” 得了便宜还不肯放人,沃檀扁了扁嘴,闭眼嚷道:“我疼,那里还疼。” 知她故意混事,景昭并不接腔。 沃檀摆正脑袋,推起眼皮看他:“真的疼,像被人拿砂条搓了一通,你那什么药压根没用。” 药有没有用倒另说,可她这个形容…… 景昭垂眼下瞥,见她信口胡扯得鼻尖都挤皱了,任是心里门儿清,却还是只能由她裹会儿乱。 闹腾一阵,温言软语疼哄一阵,沃檀自己倒像刚抽条的蚕崽子似地扭来动去,哼哼唧唧间,主动提起今儿跟陈夫人的相见。 “那婆娘心里对我恨得牙痒痒,面上还要对我笑,瞧着可有意思了!” 趁她得意,景昭不动声色地向椅背坐了坐,又将人往后提开了些:“我以为,你方才会对太子妃发难。” 沃檀冷冷嗤道:“吃席的时候我打探清楚了,戴府那位马上进东宫当良娣的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脸蛋儿好看脑瓜子也雪透雪透的。跟那样的聪明姑娘打擂台,陈宝筝赢面不大,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才不稀得现在分神给她。” “嗯,还是檀儿想得透,天资灵慧。”景昭低低笑着,奉以让人翘起尾巴的肯定。 沃檀受用得很,好听的话往心里一揣,当即老气横秋地啧啧道:“陈宝筝适合嫁胆小只听她话的,太子那样的花心汉,可不是她的好归宿。” 末了,又想到什么似的,两臂还挂在郎君脖颈间,人如乌龟仰壳般崴了崴身子:“你们这些臭男人啊,都是不知足的,总是怀里抱着一个,眼里又馋着另一个。” 被不讲理地拔入臭男人之伍,景昭好脾气地笑笑:“说这些话,檀儿可是心疼太子妃?” 这叫什么?四两拨千斤,还是祸水东引? 眼梢微抬后,沃檀往上坐了一截子,细声跟他咬耳朵:“皇帝要是没了,你心疼么?”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也真是敢说。 景昭作势想了想:“古来帝王宾天,其手足兄弟合该着衰服,系绞带,若绽欢容,须得避人。” 兄不友弟不恭,姐不亲妹不忿,双双失和。某种程度来说,他与她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迸出这么个想法后,景昭猝然弯着唇角摇了摇头。 沃檀还在琢磨刚才那几句文里文气的话,冷不丁捕捉到这挟着谐戏的笑意,狐疑的眼神当即便掼了过去:“笑什么?” 景昭提了下眉梢,在那软润的腮颊之上轻轻掐了一把。 他笑的,是自己竟已于浑然不觉间,跟她学来些生拉硬扯,穿凿附会的本事。 问的话没听到回答,反见这人越笑越风骚,沃檀才要再问,陡然听得熟悉的猫叫声。 视线打过去,果然是似雪找来了。 这发了福的猫子,肯定也是闻着味儿来的吧,可真成。 眼见似雪浑身的肉一晃,便也挤到本就多塞了个人的椅子里,还把头靠在那双长腿上,再黏糊糊地喵唤两声。 这是要跟自己抢男人的意思?沃檀盯着那坨膀大腰圆,本想给它戳下去的,但转念想了想,还是颇有雅量地收回了眼。 唉,也不能怪猫。病秧子生这么张祸水脸,她要是猫也得为之倾倒,恨不能一天窝在他怀里,长在他身上。 大度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沃檀拿头撞了撞景昭肩膀,学起些敲打的皮毛。 她先是极其自然地继续说起早晨的事,添油加醋地夸大某些桥段,接着拿余光腻了眼景昭,有意显摆道:“那些哪家哪家的夫人,可都 分卷阅读179 是想让我做儿媳妇的,我可招人稀罕了。她们都拿我当香饽饽,对我垂涎三尺!” 景昭眼底流出几分笑意,倾身过去与她抵着头,徐声道:“可惜她们再无机会,这个香饽饽,到底归我了。” 任谁被这么个好看的郎君哄着抬着,都会满心舒畅。 沃檀是个五蕴雄浑的俗人,险些被他眼中的弥弥春水化成一滩蜜。可哪知这么心神一松,便被人趁虚而入。 “午前那时,你早便知那处园子有异怪,或说……有危险,对是不对?” 又遭他问,沃檀鼓了鼓腮,心知逃不过。 说还是要说的,论起来事情不大不小,但要避而不谈,恐怕会变成香砌上的霉印,越延越大,越撇越深。 于是沃檀闷着声音,将一应原委和盘托出。末了,她又叽咕道:“我是想看看她们到底搞什么鬼嘛,而且这府里我已经熟路了,真碰上危险也没那么怕,再说那园子我不是没进去么……” 景昭揉了揉额心,唇角微拂。 是没进去,但却被瞧了个正着。 那西川王什么来历?又是什么秉性?就算被她避开,或遭她教训一回,待知晓她身份后,定然要打她主意。 倘若不是他预先请了旨,又恰好赶着今日带人来宣,恐怕他与她的婚事,要平添一大阻力。 这当中的堂奥没那么简单,她到底还是掉以轻心了。 再度将沃檀扶正,景昭肃声道:“檀儿,你要如何做,我自是无任支持。但切要记得,永远将自己安危放在头位,不可再如今日这般知险涉险,可记住了?” 沃檀伸手摸着猫头,嗯嗯两声,过会儿也与他算起帐,指责在园子外头他不配合她扮恩爱,让她受了伤丢了脸。 认错后还之微辞,姑娘家的讨娇罢了。 景昭声音放柔,告诉她这里到底不是苗寨,需得顾全些礼节。且这世间到底对女子多有不公,他若于众揽她抱她,这般纵是有来有往的亲昵,却也要通通传成姑娘的不是。 沃檀虽理解他那样是委婉提醒,但仍撇了撇嘴角:“那我过去抱你的时候,你就该拒绝,怎么还让我贴上去?活像我死乞白赖……” “若那时我便将你推开,此时怕是见你都见不到?” 这话说得促狭,且他还故意撞着她的鼻尖,又潮又暖的呼吸要近不近,要离不离。 圈椅的后半段,原本将脑袋枕在人腿上的雪猫偏了偏头,盯着这对将诘问演化成调\\|情的男女看了小片刻后,还是悄没声地滑下地去。 虽说椅中留给它的位置渐次宽绰了些,但这里头……好像没它的事。 人家当猫它当猫,竟然这么被人忽视,该反省了。 似雪走后,景昭于缱绻中抽出魂来,与沃檀说了几句旁的话。 听罢沃檀撑了撑眼:“真的?” 见她未露不喜或排斥之色,景昭便道:“你若觉得可行,我回头便唤人去办。” 能让陈府那婆娘眼都闭不上的事,沃檀怎会觉得不可行? 好一阵点头如捣蒜后,沃檀原本搭在景昭颈后的手动了动,指头沿着他流畅的颈线往下绘,仿佛这是什么柔枝嫩条,可供她来回滑摩。 景昭喉间迭动,将那不安分的手捉到身前,含笑与她互望。 情浓的时候,对视也缠绵,可又有几对爱侣甘愿就这般对视? 沃檀心中像是淌着一涧溶溶春水,流得极畅,就连风息都是温驯的,更像有什么磅礴的东西呼之欲出。 她张了张嘴,自门齿间挤出几句话来。 声音不大,像没足月的幼鸟发着含糊不清的啾鸣,且轻如婴儿鼻息。 景昭凑近些问:“什么,没听清?” 沃檀面上渲得有些红,这回头虽侧开,声音却清晰了些:“我说,好想明天就到中秋节。” 过了中秋节,便该成亲了。 景昭定定凝望,良久,于她眉心落下一吻。 “我也是。” …… 虽有婚旨,但到底还未行礼,独处这般久已是逾矩。醒过味来的秦元德已经暗示了好几遭,倘他二人再不出去,怕是人要冲进来了。 不久之后,理好衣容的一对未婚男女齐肩步出那厅。 不停踱步的秦元德这才放下颗心,跑上前主动要送景昭出府,沃檀也没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丫鬟往居院回了。 自来冤家路窄,无巧不遇,又何况在同一座府邸? 穿了廊,过了墙,沃檀于府中一处拱桥之上,碰见了陈夫人。 第67章 风流债 我能见她一面么 桥面狭窄, 容不得两拔人同时过去,故丫鬟仆妇都跟在后头,等主子们示下。 而身为小辈, 沃檀自然不能失了礼节。 她上前亲热地唤了声姑母, 压了压膝问:“姑母这是往哪里去?” 不过小半日,连怯也不再装一装。陈夫人 分卷阅读180 审视着沃檀,少顷目露哂意。 也对, 装给丫鬟婆子们看么?犯不着。况且她如今已是未来的九王妃, 就算下人见了她前后不一的模样, 也不敢多什么嘴。 仿佛洞见陈夫人的思绪, 沃檀再朝前迈了两步, 与之近到抬手可触的距离。往后或朝远了看, 合像一双长幼在说体己话。 “知道我的婚事,姑母应当气得不轻吧?”沃檀低声笑着,两颊融融:“姑母为我的终生大事操心,我真是感动, 可惜那什么西川实在太远, 而且我早有姻缘在身, 倒让姑母的盘算落了空, 实在过意不去。” 掌心已有深深的痕印, 陈夫人嘴唇几度张合, 可要说什么?问这野种有何目的,还是…… “姑母可千万扛住了, 就是掉两层皮, 也不能生那讨好议和的心思。”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陈夫人纷乱的遐思。 陈夫人瞳光缩了缩,又听得眼前人声音轻俏地说出下半番话:“毕竟你清楚自己做的那些个好事, 值得天打雷劈百八十回呢。” 这般,便是揭亮明话了。 陈夫人灼灼望着沃檀,眼里淬出讥意:“看来,你是笃定自己能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对所有人都情真意切,怎么叫玩弄?”沃檀双腮拱着,推出天真的恶意来:“姑母不多说两句狠话吓吓我?虽然我指定不会当回事,但过过嘴瘾也成啊,不然您多憋屈?” 分明是劝人说狠话,却将人气得浑身打颤。 桥面上无声僵持着,沃檀并不惧这位生母突刺的目光,语气反而越发松快:“说起来,姑母下回要再想约我去哪里,最好是光明正大些,何必拿祖母当幌子?莫不是连您的亲生母亲也要利用一道?还有筝儿妹妹,您该知道我和她相互都不待见,怎么还推她出面?就不怕……我对她下手么?” “你敢!”陈夫人骇然大惊,险些没压住声,喊出大动静来。 见她失态,沃檀差点没乐出牙花儿来。 原来戳仇人肺管子这么有意思,还好她没直接把这毒妇给了结,不然哪里看得见这么引人开怀的场景? 沃檀故意拍拍心口,哀怨地看了陈夫人一眼:“姑母可千万绷住了,别露马脚,否则让人知道你那些破事怎么办?” 陈夫人面色泛青。 拍完心口,沃檀又一拍脑门:“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件事来。听说顺平侯夫人今儿在侯府外头救了个人,那人生了张猪腰脸,鼻子有烧疤,自称姓柳,被人追杀。” 这说得可真顺,后几句韵脚都对上了,然而对陈夫人来说,正正是那几句带着韵脚的话犹如催命法符,催得她三魂六魄齐齐悚然起来。 “不,不对……”陈夫人于泼天的恐惧之中喃声:“不对,他明明,明明不在了的……” 沃檀扬了扬腮,以防陈夫人晕到地上,还特意扶住她:“听说那位侯夫人跟姑母有旧仇,这就不好办了,万一她问出些什么,转头跟陈姑父说了呢?又万一……她让筝儿妹妹知道了呢?” 点到即止。再下去,说不定人真晕了。 不过晕也不怕,不就两腿一软的事嘛,她也可以陪着晕。 “听说筝儿表妹因为我的事去找了干爹,却反□□爹训得不辞而别,还请姑母替我向筝儿妹妹多说几句话,莫要让她记恨我才是。改日再见,我一定亲自与她赔情。” 委屈巴巴地说完这番话后,沃檀借口看老太君,退下那桥换道走了。 秋天真好,让人神清气爽。 临翠北园的桂花开得实在是香,味道散得府里不少地方都闻得见,沃檀心情摆荡,脚下飘轻。 而便在沃檀悠悠哉哉之时,藏于城北古庙的六幺门内,乌渔正拎着个食盒往左拐了拐。 甫一迈过院墙,便见得那位身板柴瘦的少年立于房栊之前,呆呆地望着天穹。 乌渔立马“哎哟”一声,小跑过去:“少主,您这眼睛可还不算好全呢,这时辰日头还刺眼睛的,您怎么不蒙条罩布就出来了?” 他声音急切,喊得卢长宁缓缓回过神来。 盯着光照之处看了许久,视线收到身边时,少年只见到漆黑一团的人影。 倏尔那团黑影消失,是乌渔放下提盒,跑进房里去了。 过会儿后,乌渔握了条两指宽的纱布出来:“少主,您赶紧蒙上这罩布,这要给门主知道小的失职,定要给门规处置的!” 有了方才那片刻的缓,卢长宁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乌渔面容。 少年瞳光有些涣散,喃喃说了句:“听说宫里那位皇帝,给秦府下赐婚圣旨了。” 乌渔现在哪有心思聊天,正忙不迭抻开那罩布要替他遮护住眼睛,可人家向后退了一步,愣是不肯配合。 “少主不想戴这个,那咱们回屋歇着?”乌渔抓抓耳朵:“属下带了刚刚炖好的药膳,给您补身子的。” 卢长宁摇头:“我身子没毛病,眼睛也是好的,不用这些。” 这话带 分卷阅读181 着固执的意味,乌渔只能赔着小心道:“少主,您就别为难属下了,这都是门主交待要做的,咱们可不敢不听。她老人家一日不发话,这该做的该喝的,可一项都不敢少。” 卢长宁一双眉压得紧紧的,虽未再说什么,却仍是执拗地站在原地,态度明显。 乌渔看着眼前的小祖宗直叹气:“您说您这是何必呢?既然知道那头木已成舟,还是莫要再惦记了。这老话不是有说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别说天涯了,就咱们六幺门……”话到这处顿了顿,乌渔声音低下来:“就最近拔到您身边照顾的那几位姑娘,都还是地阳堂还没出过任务的,个个可都生得不差,您瞧着可有中意的?” 卢长宁眉心皱褶越盛,似乎对这番话很是嫌恶。 乌渔察言观色,也哑了会儿声,没有冒进。 沉默半晌,日光变得炯碎,刺得空洞的眼睛生了重影。 卢长宁敛了敛眼皮:“门主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肯定……被吓到了吧?”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应该是吧?别说沃檀姑娘了,门派里换谁冷不丁听到要被指给少主您,多多少少都要被吓住的。” 乌渔说得憨直,卢长宁越发心如针刺:“所以为什么擅作决定,明明跟我有关的事,却问都不问我一声,还,还那样逼人。” 听出些切齿的意味,乌渔眼色微闪,再度上前劝道:“少主,咱们回房去吧,那药膳再不喝就凉了,味道更要差些的。而且门主晚些回来也要查问,若给她知道您没有按时用药就不好了。”再看眼天光,他垂着手去给卢长宁挡那光束,嘴里喋喋不休:“这日头实在太盛了,若给您眼睛再照出些什么毛病来,属下是真担待不起,咱们回去吧,啊?” “身份见不得光,眼睛也要避着么?”卢长宁的情绪在乌渔这番话里遽然摞高起来,清秀的眉眼间拥着些愠色:“况且我早就说过眼睛好了,你们没人听我的,个个都只听门主的话!是不是她说我没好,我就得吃一辈子的药?!” “少主别动气,”乌渔张惶地缩了缩肩膀,连忙苦笑道:“这,这门主虽武断了些,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您好,您何必跟她置气……” “叫什么少主?我分明连傀儡都不如!”卢长宁口吻加重:“还有她安排来的那些个姑娘,她拿我当什么?绵延子息的工具么!” 少年人到底气盛些,这便一脸阴郁起来。 乌渔声怯气短,又是赔笑又是讨好之际,目光突然亮了亮:“南堂主!” 喊这么一声,卢长宁也转了转身子,看向那头走来的青年。 “少主。”沃南走近后,先是朝卢长宁施了个礼,又瞥了眼乌渔:“怎么回事,你惹少主了?” “哪能啊?真不是属下……”乌渔苦着张脸嗫嚅几句,接着在沃南摆了摆手后,提着脚后跟一溜烟跑了。 “南堂主。”对上沃南,卢长宁的情绪平复了些。 沃南亦看着少年,面露忖色道:“乌渔是个粗率的,潦草起来难免疏漏,若他伺候不周,属下明日拔旁的人来给少主使唤?” “不干乌左使的事,他待我很是细致,是我……是我让他难做了。”卢长宁翕动着眼睫,脊背微垮,是幅消沉模样。 沃南便也不吭声,陪着站了会儿后,果然卢长宁再度虚哑着声音问:“要不是被逼,她不会真的嫁给那九王爷,对吗?” 指谁这么清楚,也没必要打哑谜。沃南抬手捏了捏眉心:“属下那妹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虽唤我一声阿兄,但有事也极少与属下说,好比她回秦府,也只是知会了我这个阿兄一声。不瞒少主,那所谓的婚事,属下也是今日方才听说。” 这话半真半假,半幽半叹,听到卢长宁耳朵里,便令他眼前晃了一瞬,看着越发呆滞僵冷。 沃南朝前踏了两岁,伸臂将廊前的蔑帘打了下来。廊下便荫着,日头只晒得到脚。 回身,又闻卢长宁吞吐一句:“南堂主……因何不愿回秦府?” “这些年闯江淌湖的,属下自在惯了。那些个突然冒出的亲人于我来说,实则与陌生人区别亦不大,左不过有些血脉牵连罢了。”沃南负手站着,一双狭长的柳叶眼中尽是寡漠:“况什么将军府邸,簪缨显达人家,少不得规矩约着,行止束着。被拘被管的下场,便是想做些什么事都不由自己,那样的富贵又有甚意思?” 规矩约着,行止束着,有血缘的陌生亲人……这些话于卢长宁听来,亦使他眉心轻绞,目色中摇起些殷殷触动的细芒来。 “可南堂主与陈府那位夫人,不是早有往来么?”这话脱口后,卢长宁触到沃南投来的视线,立马声音发紧:“抱歉,是我唐突了。” 沃南松和一笑:“我与檀儿不同,她小姑娘家家的,打小跟着我在外头受苦,也没被血亲长辈疼过,眼下冷不防知道还有生母与外家在,自然会生出孺慕的心思。于我来说,也愿支持她回那秦府待着,全她那份孝悌之心。” 话毕,沃南沉默了下。 分卷阅读182 与胞妹不同,家中遇变之际,他已记事。 于他的记忆中,生母也曾抱着他耐心喂吃哄睡,一声声南儿唤得亲绵温柔,也……曾见过生母与生父恩爱的模样。 檀儿的孺慕之心,他能理解。毕竟初初认出生母时,他也有过那样的心绪。 沃南沉默着,卢长宁也没好意思马上说什么。 虽这门派日后要交予他打理,但实则许多事,他却仍是一知半解……譬如妹子说是去报仇,当兄的却全然不知。 蔑帘被吹得动了动,院门慢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几个穿着禙子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都是不大的年纪,甚至没有特意点妆打扮,连耳垂都是空着的。但经地阳堂□□过的姑娘,举手投足里都有着勾人的风情,又哪里看得见眉眼间那股烂漫与灵泛。 待见了檐下的沃南时,姑娘们一声“南堂主”且还唤得恭恭谨谨,但望向卢长宁之际,面上却已然堆起媚笑,娇娇地唤了句:“少主”。 拖着长音,说不出的儇薄与勾捞。 几乎是立时,卢长宁的面色便青了起来,咬牙撂了声:“滚!” 见他动怒,姑娘们笑意却也未减,虽说脚下要进不进的,但更多似是碍着沃南在。 走在最前头的甚至拿扇子挡了挡鼻尖:“哟,少主因何面色不佳?可是遇着烦心事了?” “让你们滚!都聋了么!”卢长宁捏紧了拳,甚至朝前逼近两岁,作驱赶之态。 然而少年郎身形单薄,眉眼韶秀,俨然撑不起话中那份威,瞧着反是无甚斤两的气急败坏居多。 挨着他的怒斥,沃南也瞥去一眼:“少主让你们退下,都听不见?” 得他发声,姑娘们虽没敢再嬉皮笑脸,但仍解释道:“可属下几个也是奉门主之令,来,来服侍少主的……” 沃南皱了皱眉:“少主眼下不愿让人打扰,且都退下罢,门主若怪责,我自会交待。” 这般,终于是把人给打发了。 眼看着人悉数离开,沃南亲自护着卢长宁回了房内,正待给倒杯茶缓缓时,手臂却突然被他抓住:“南堂主,我,我能见她一面么?就一面……” 对上少年目中忐忑的希求,沃南眼眸微动,不由心内谓叹。 他那个妹妹,可真是背了好些风流债。 …… 当夜子时,秦府之外。 第68章 小昭子 是不是想给我们王爷戴绿头巾…… 星芒横亘长空, 挂着紫黑檀木牌匾的府邸,仿佛还能看见白日里宾客盈门的盛景。 袖子一抖,沃南手上便出现了只黑眉柳莺, 只他刚要把那鸟儿放出去时, 余光便捕捉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摆臀扭腰,身段袅袅。见他视线打了过去,不勾而扬的眼尾越发飞了起来, 一声婉转的“南堂主”, 便不偏不倚地送到耳边。 “是你?”沃南眉间敛起。 “可不是我么?”说话间胡飘飘便到了沃南跟前, 声音清又媚:“这可真真儿巧了, 大半夜的, 居然也能跟南堂主遇着, 可见咱们缘分匪浅呐……”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寻沃檀姑娘了,我可是与她约好了的。怎么,南堂主也约了她?” …… 同一时辰,沃檀裹了件披风在临翠北园里, 正等着白日里交换了暗讯的胡飘飘。 已过了约定的时辰, 可她探头探脑看了几回, 却也不见胡飘飘的身影。 正纳闷是不是记错时辰, 左边的墙根儿有了响动, 终于见胡飘飘跃入眼帘。 她虽还是白日里的装扮, 但这会儿胸前鼓鼓囊囊明显是松过束带,而那腰间, 亦像是特意紧过扣眼的。 对比被吹得跟孙子似的沃檀, 胡飘飘眉梢沾着的那股风情,活像刚打窑子里头嫖完。 是这么想的,沃檀兜头问的也是这么句, 而胡飘飘听完后竟也伸出舌尖在上嘴唇舔了一圈:“是想嫖来着,但那人太古板了,不太好拿下。” “为什么?”沃檀看了看她最傲人之处:“他嫌你胸大?” “噗哧……”胡飘飘的促狭登时碎成一阵无声的狂笑,她五官扭曲,躬着腰乐得差点捶胸。 笑完,胡飘飘朝沃檀抛来个妩媚的飞眼:“好妹妹,我要想睡到这个男人,可能还得靠你帮帮忙了。” 沃檀本来对胡飘飘的男人并不感兴趣,方才那话不过顺嘴一提,但这会儿却自那话中咂摸出些不寻常来。 她往后仰了仰:“你说的……难道是我阿兄?” 胡飘飘盎然的笑意,给了沃檀肯定的答案。 “那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不可能卖阿兄。”沃檀挺直腰板,极有原则。 “好妹妹,春风一度也不肯帮么?我又没想当你嫂子。”胡飘飘眼波流动着,走进了亭中:“我好歹也救过南堂主一命 分卷阅读183 ,当时没顾着上问他要什么旁的谢礼,而今找你这当妹妹的撮合一回也不成?” 于是在胡飘飘这里,沃檀又听来一桩不久前的旧事。 被府衙追缉的那回,曹相特意请旨向禁军借了神卫兵埋伏着。要不是胡飘飘赶过去拼死搭救,她阿兄说不好就被捉着入大狱、受重刑去了。 怪不得她回京的时候见阿兄受着那样的伤,这杆子过节,少不得又要记到陈府那毒妇身上去! 沃檀尚还吱吱咬着牙,又闻胡飘飘叹出声追忆似的哀怨:“当时我救下南堂主,他可是在我那儿住过几日的,那些个刀伤箭伤我也帮着处理过……别的不说,这长得好看的男人啊,不论血还是汗都没半点子腥臭味……” 亭子里明明有石桌凳,再不济也能坐石阶,偏她连站都不肯好好站,倚着那亭柱接着怅惘:“我和南堂主也是躺过一张榻,盖过一片被的,他半夜烧作起来发冷还揽抱过呢,可转天趁我出去买药,他醒来就跑了,唉,真是可惜。” 沃檀虽然也觉得可惜,但亲与疏,她还是得分上一分。 再者,虽然都是地阳堂的人,但胡飘飘和田枝不同,田枝多数时候是口花花占些嘴上便宜,胡飘飘则是真个会想方设法扒男人裤子的。以往阿兄与她无甚接触倒罢了,而今揽过抱过躺过一张榻钻过一床被,想来阿兄那冷面煞神的模样,在胡飘飘跟前怕是少说要打三分折扣。 同为女子,沃檀理解垂涎男人的那份急切,但她这做妹妹的,总不能真帮着胡飘飘撮合? 冥思苦想了会儿,沃檀正色道:“我做不了我阿兄的主,你换个别的要求吧,要财要物,我都能想想办法。” 胡飘飘再度被逗笑:“有男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这口气大得,可有八成的王妃模样了。” 时辰不算宽绰,二女没再插科打诨扯闲篇,略略说了几句话后,便齐齐出了秦府。 彼时离秦府脚程不算远的一处荒废宅院,沃南正与卢长宁等在里头。 少年在地心踱着步,从头到脚都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而沃南,则不动声色地想着这些时日的事,尤其,是下午那段。 恼羞成怒也好,迁怒也罢,总之这位卢姓少主,明显已经对门主有了微词。 到底不是自小便相处过的,再是姑侄血亲,总也隔着不止一层。 突然有那样的身世加诸于身,比起这位卢少主的震惊,不难窥见的,是那份持续且愈来愈盛的抗拒。 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心思最是敏感脆弱,比起看重,他更需要的是尊重。可门主掌权多年,以势压人习惯了,就算知晓也不会顾及,毕竟于她而言,复国大义胜于一切,凌驾所有。 在她眼里头,小情小爱、春伤秋怨,不值一提。 这样气概的人物自是令人畏惧,可畏惧,同时意味着距离。 思绪过半,有动静接近。沃南抬头一瞥,两个身影跃入院中。 “阿兄!”沃檀眼睛里蹿过亮亮的光,朝沃南奔去,可她畅然轻快的神情,却在看到卢长宁的那刻戛然消失。 “少主?”沃檀脚步顿得太快,吓得打了下崴,被迎过去的卢长宁伸手扶住。 手碰到手,二人俱是冷颤了下。 “没事吧?”卢长宁嗓子紧巴巴的,手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沃檀连忙站稳,与胡飘飘一道向这少年行礼。 而沃南既带卢长宁来,便也爽快成全了他与沃檀独自的期望。 是以没多久,那庭院里头便听得卢长宁的嗫嚅:“我听说了,你取那六冷丸的时候,在秘阁受了顿酷刑……” 少年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些什么,又还得压抑那股子可能会让他出丑的激动。然而沃檀面上的警戒与疏离,还是将他烫得有些无措。 他略微急声:“我那时不知这些,想必你是吃了极大苦头的,还有把我从九王爷手上救回来,也是你功劳最大,我合该向你好好道几回谢的。” “少主太客气了,其实我偷那个药,也是为了……我那位未婚夫婿,他当时病得厉害。”沃檀默默说了实话。 况且……六冷丸真有这么大效用,一粒就能治好这小郎君的眼睛?她对此一直心存疑惑,亦心思蠢蠢。 而自她口中蹦出的未婚夫婿四个字,则将卢长宁拍得脑子空白了一瞬。 见了她的面,他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越本结作一颗欢悦的水泡,此刻却被她呼着嘴一口吹破。 干脆利落,不加思索。 好似过了许久,卢长宁才从空空洞洞的怔然中抽身出来。 他按住内心的雪,喉咙发紧,声音带着明显的钝意:“你那时……肯定吓坏了吧?听到那样的话。” 沃檀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卢长宁心绪紊乱,来时明明许多话泉涌般冒在脑子里,但此刻一截截收紧,一息息词穷。 静夜死寂,偶有声响,或是打更人穿街走巷的梆子声,或是梆子声引得巷落间的狗在叫唤 分卷阅读184 。 少年的心犹如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松开后,有寸寸掌印。 他望着几步之外埋着头的姑娘,心中有什么在纵贯着,是比负疚还要清晰的感触。 由来有些东西的生根发芽没有道理,而非要追溯自何时起又自何处生,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也没了意义。 霜降般的月光之下,少年目色发暗,笑意有些惨然:“我能问一句么?你到底和他真的早有婚约,还是那时被门主的话吓坏了,才故意那样说?” …… 打更人走远了,烦耳的噪声也终于消低了些,几里外的酒楼檐顶上,说话声也能听得见了。 胡飘飘靠坐着,一条腿搭在屋脊上:“沃檀姑娘可真是好魅力,被个九王爷心心念念不够,咱们少主还痴恋着。” 略顿,她翘了翘唇:“不过让我选,我宁愿听门主的话,选少主,将来能掌整个六幺门。不过小姑娘嘛,都喜欢年长于自己的,等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馋小郎君的好处了。” 胡飘飘嗓音曲里八拐,唱戏似的,且说的话无人回应,便更像在唱独台戏。 她推起眼皮,看了看旁边站姿如弓的青年,故意又道:“但话说回来,就算她不选少主,有南堂主在,门主也不见得真会硬押着她嫁给少主。” 对胡飘飘的存心找话,沃南充耳不闻,他正想着自己那个令人头疼的妹子,又想着卢长宁那一腔心意。 可沃南越是不理,胡飘飘却越是喋喋不休:“南堂主,您说沃檀姑娘知不知道少主的心意?我怎么瞧着,她好似有些发懵?” 沃南朝那院落里头眺了一眼,心里摇头不迭。 倘若知道,多少也该有些提防,不至于吓到要跟那九王爷又扯上关系。 若他所料无差,他那妹子八成还觉得这小少主是痛失至亲,心里拿她当娘看,才错生了心思…… 那份傻气的迟钝,怕是比秀才遇着兵还要让人哭笑不得。 神思回转,沃南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正被脉脉地注视着,而他腰间大带的一端,则正被胡飘飘绞在指头。 见他落眼看过去,她不但不撒手,还故意勾了勾手指。 沃南身子侧开,当即抽剑抵在她身前:“是不是以为救过我一命,我就不会动你?” “南堂主这话说得奴家可太害怕了,但您身手高强,若想动奴家,奴家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于这不留情面的话下,胡飘飘昂着头颈,丰润白皙的手指顺着那剑身往上游着:“若被擒,奴家愿受南堂主的刑,还要最重的那种,更想死在南堂主身上……或月夸下。” 长剑泛着寒光,沃南眯了眯眼,正待动作时,听到沃檀的动静。 沃檀撇下神思恍惚的卢长宁,直接飞身跃去那酒楼顶上:“阿兄。” 剑已收回,沃南绷着脸吩咐胡飘飘,让她下去护着卢长宁。 胡飘飘倒没再撩惹这位不解风情的堂主,只于下去前,掸着袖子说了声:“我在东宫听到些壁角,陈府的麻烦好像越发大了,要是没能兜住火,备不住咱们六幺门也要受些牵连。” 待她走后,兄妹两个互相看了会儿,沃檀问:“陈府什么麻烦,阿兄知道么?” “我只知道你如今真是大姑娘了,连婚事也不与我商议,便要嫁人为妻。”沃南如此接道。 提起这茬,沃檀很难不心虚,可她支吾着支吾着,却又听得问:“给门主投的毒,多久会发作?” 沃檀心尖猛地缩了下,紧张到下意识去抠手。 “我知道你想自己报仇,但如今既有婚约在身,便不好再沾染门派这些事,还是交予我来处理为好。”说话间沃南撩起袍子,去到屋脊坐下。 眼见这是幅要清夜长谈的架势,沃檀只好如实道:“是慢慢侵体的,我怕师父发现,还分了好多回去投。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开始发作了。” 见阿兄面色尚可,她又趁机道:“如果门主没了,六幺门淡出朝堂纷争,大家做的事也没以前那么危险。” 沃南眸光微斜,睨她问:“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与那九王爷双宿双栖一辈子了?” 一辈子这样重的词,压得沃檀脖子都低了几分:“我早跟阿兄说过的,我想当贵女,想享荣华富贵。如果能当王妃,这些都是双倍的,也没什么不好。” 她亦向前走着,蹲在沃南跟前:“阿兄是怕他对我不好,还是怕他算计我?” 兄妹二人一个搭膝而坐,一个托腮发问,倒有些像幼年游荡街头时,虽食不果腹却最为无拘的神态。 对视片刻,沃南慢吞吞开口:“你嫁他,可避门主乱指的鸳鸯谱,也无可厚非。” 见沃檀眼睛瞠直,他又板着声音道:“我与那位王爷并无个人恩怨,过往一应交锋,也不过是执行六幺门任务罢了。” 走向急转,与预想中的情景大不相同。沃檀惊喜得立马要拗起身子,却因势子太猛,而险些提前给阿兄拜大年。 “都要成婚的人了,还 分卷阅读185 毛毛躁躁冒冒失失的。”沃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旋即整条手臂被抱住,再被人眉开眼笑地摇了摇:“阿兄真好!” 沃南看着满面生辉的胞妹,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接着伸手抚上胞妹面颊。 好么?他这个做人阿兄的,委实有愧。 当年若非他短视,为了口饭便带她入了江湖门派,她何至于与再这样多的人生了纠葛,又是被人谋命,又是遭人逼嫁…… 兄妹二人温情叙叙地依偎了会儿,忽听沃檀软声道:“如果可以,我想让阿兄也离开六幺门,过普通人的日子。” 沃南摇头失笑。 这是自己终身大定得定,便还开始操起他的心了。 三两句话推过后,沃南起身欲走:“门主最近在处理与陈府的旧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腾不出心思来管别的,你无需将她放心上,反正……她应当时日也无多。” “阿兄……”沃檀拽着他的袖子依依难舍:“我成婚那日,阿兄一定要来吃杯喜酒。” 她眼角眉心都有醉人的快意,那份甜丝丝又喜孜孜的颤动,便是阿兄离开有一阵后,都还是让胡飘飘给捉着打趣了好几句。 而自胡飘飘所说的话中,沃檀得知陈宝筝之所以离不开胡飘飘,是因为她有一回险些被只恶狗给扑咬,而在丫鬟仆妇都吓得只是尖叫不敢靠近时,得亏胡飘飘及时刺死了那狗,陈宝筝才得了救。 再有一回,便是她去自家的温泉庄子泡香汤,哪知那庄子却混进几个不要命的,冲进私室里险些污了她的身子。也幸好胡飘飘及时发觉不对,陈宝筝才得以保全住了清白与名声。 沃檀这才了悟。难怪特意向六幺门讨要胡飘飘跟着进宫,还忍得了胡飘飘的脾气。原来打那几回后,陈宝筝就彻底依赖上了胡飘飘。 二女嘀嘀咕咕再说了会儿话,星子开始有些黯了,这才打算各回各处。 临分开时,沃檀突然想起个事来,拽着胡飘飘问了句:“你说人要是怀孕有喜了,多久能看得出来?” …… 得了回天大的取笑,也受了通不甚正经的调\\教之后,沃檀这才往秦府回了。 路上她一直咂摸着胡飘飘说的那些奇技淫巧,正是想得有些心痒痒想转道时,后背挨人掷了一下。 如临大敌地转过身去,发现是万里。 “我看见了,你跟那个卢长宁私会。”万里一出声,便吓得沃檀眨了下眼睛。 沃檀嘶着气讶然问:“你怎么跟着我?” “柳花脸的事,王爷让我来给你回个话。”万里一板一眼,语气硬梆梆。 “这么晚回话?” “怕西川王使坏,王爷让我顺便在秦府外头蹲几晚,我就来了。”说罢,万里冷沉沉地盯着沃檀:“你跟那个卢长宁说了什么?是不是想给我们王爷戴绿头巾?” 这位兄台语出惊人,沃檀骤然抬眼:“没有的事!胡扯!” 她振振有词,万里却直接撇开眼:“我会告知王爷,让他上份心。” “……”沃檀听到自己牙齿咬出的响声:“你这是冤枉我。”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禀报王爷。” “有什么好报的?根本没发生什么。” “你子夜出门,还跟那卢长宁独处,他还扶了你一下。”万里声调是真的平,半点波澜没有,说的话里……细论也不算有什么添油加醋与捏造。 沃檀头回尝到跟人说话鬼打墙的滋味,也是头回手指骨节气到泛痒。 娘的,这人是个通直脑子么! 她气呼呼地回了秦府,摸进居院里,可剩下那几个时辰,却压根没怎么睡着。 翌日一整天,沃檀都在问心无愧与心神不宁中度过,这两种杂绪在她心里头来回交错,甚至厮打殴斗。 直至夜幕遮地,又一个子时临近,在榻上辗转半晚上后,她终于憋不住起了身。 摸出府外后,沃檀也没管不晓得蹲在哪个旮旯的万里,于夜色中穿街过巷,蹿进了王府。 她那位亲娘不是没结婚就跟男人厮混么?那她也不能承了人家血脉又不学人家作派,那多辜负人。 而且胡飘飘说得对,男人嘛,睡一回少一回。她来可不是图别的,更不是想蛮混补救,只是想趁着之前那点子余味,再奔回浪尖。 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沃檀便熟门熟路地,顺利溜达去了寝殿。 幔帐围着,殿中燃的是好闻的安神香,榻中人睡得也很安稳,没怎么听到咳嗽声。 沃檀脱下鞋袜,轻手轻脚撩开帐子,钻了进去。 如同以前每回看到的睡相一样,郎君仰面直躺,睡姿是沃檀不可能学得来的端正。 他呼吸清浅,面容清雪一般干净,胸膛的起伏也极有规律。 沃檀一点点揭开被盖,将自己挤了进去。 被子里突然多出个人,还靠在自己身前上下其手,景昭怎能不醒? 他睁开眼,偏头看了看沃檀,沃檀亦 分卷阅读186 与他对视。 得有好一会儿,景昭才慢吞吞地问:“怎么来了?” 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他惺忪的眼中,亦有怔怔的迟滞。 “我来找你偷情,忘了么,咱们要当对私会的狗男女。”沃檀的手已探了进去,与衣料碰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般肆意,景昭却只是扭了扭身子,压住她的手:“凉。” 一个字而已,出得极其缓慢,且还是虚着的气音,像只是用舌面在上颚弹了一下,连胸臆间的力都没发到。 沃檀睁着眼看了他半晌,慢慢挺起身子去亲他的唇。 久寐的人嘴皮子多少都会发干,可他没有,他的嘴唇温温的,柔软有余。 沃檀一边亲着,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虽然没有迎合,但那也不是抗拒,应该是……泛蒙? 沃檀好像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直愣愣地傻望着她,迟钝得像头呆鹅。 以前给她当外室时,每日晨早他会起来浆煮,但那时他虽也不说话,但瞧着就是默默忙活的贤惠样,却原来……是睡蒙了? 沃檀离开那双唇,探到他耳朵边边问:“万里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景昭听罢,极慢地眨了下眼,不像听见过。 见他这样发滞,沃檀玩性蹭地冒到天灵盖。她微微拱起身来,分开膝头在他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昭子,今儿可是你享福的好日子,乖乖地莫要挣扎,否则有你苦头吃!” 流里流气,像欺男霸男的老色棍,几句威胁的话才说完,便猴急地埋下头去啃人锁骨。 领口敞着,绵密的碰触絮絮落下,在颈间生涩地辗转。 景昭眼睫半阖着,两只手还被她紧紧扣住,捺定在左右。 刺与痒有如蚁虫过境叮咬,渐而像刚学狼毫的小儿腕力不济,运笔东一撇西一捺。景昭的眼皮越掀越开,慢慢地,视线转到帐顶的承尘之上,再接着,回到自己颈下这颗黑乎乎的脑袋上头。 而彻底唤醒他的,不是那几记响亮的嘬声,而是那越来越塌,塌到让人难以忽视的腰。 景昭蓦地曲起腿来,将人给撑开了些。 沃檀喉咙里发出纳闷的单音腔,一个脱力,差点栽了下去。 景昭扶住她:“这样晚,你怎么来了?” 沃檀被垫着坐了起来……气力这么大,人明显是清醒了。 “我睡不着。”沃檀眼睫煽合着,慧黠一笑道:“睡不着,所以来睡你。” 既是醒了,景昭一张嘴便先咳了几声,待咳过后,薄薄的眼皮撑起无奈的眸光:“之前你我那般已是逾矩,成婚之前,不可再胡来了。” 沃檀是个灵泛知变通的人,张臂便要去抱他脖子,然而嘴里才吐了个“夫”字,两瓣唇便被捏住:“留着,等洞房那夜再改口。” 这意思,便是现在改口也没用。 沃檀后知后觉,开始悔刚刚没有直接给他下点迷药或者软筋散,否则他这会儿只有站起来的份,怎么坐得起来? “可我想……”沃檀在他手里挣扎着发声,唇上的桎梏并不用力,她于一息间往后退了退,又精准地咬住那根手指。 她也不用力,就那样狗叼骨头似的咬着说话,骂他明明也有势头,这关节眼上又装蒜。 她想煽情,但又不是真的委屈到能抹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过会儿,伸舌推了他一下。 指关再被别有居心地碾,景昭捏了捏她的下颌将指头抽出来,又把她揽在膝上,撩开帐幔打算给人抱下去。 然而他才动了动,她便抓住最里侧的床柱,整个上半身都凌于他头顶,就是无赖地不想走。 就这么僵持了会儿后,她在泼皮行径中发嗲:“我真睡不着,也想提前认认床,就躺一晚也不成么?” 大半夜被她溜进来闹成这样,景昭眉心轻绞:“不可,这样委实太逾矩。” 有朗月窥进,帐内光线不算太暗。沃檀盯住他,以分辨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戏码。 可这人面容雪静,眸无春波,鬓角生的汗是被她上蹿下跳嬉闹出来的,不像有诈。 沃檀骨嘟着嘴:“我刚刚做噩梦了,梦到陈府那个偷偷溜进我房里,举着刀子要杀我。还梦到……我那个没见过面的爹。” 景昭心内塌陷,抹去她眼里假里假气的湿答答,终于还是将人收入了怀中。 沃檀总算是如愿躺了下来,香衾软枕,玉郎在侧。只郎清心寡欲,不容侵犯。 但纯躺不动?除非她是死的。 悄悄动了动身子,沃檀脑袋不经意地一歪,便靠到了景昭肩上:“这两天,你有没有听说什么谣言?” 说话就说话,一张榻拱共就这么大个地方,二人就算各睡一头也能听得清,她却偏要把气都往人耳朵里吹。于是本就睡姿端正的人,也不得不变换着姿势,以防她出其不意地偷袭。 景昭脖子向外滚了滚:“何意?” “就是听起来特别假的 分卷阅读187 消息。”沃檀跟了过去:“我梦见你听信别人的话,误会我。” 夜半过府胡闹,她才睡了多久,这么些梦。景昭叹气:“怎会,我永远最信你。” “你不怕我骗你,害你?”沃檀撑起头来看他:“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那个婆娘那么恶毒,你不怕我跟她一样,将来也谋害夫婿么?” 景昭最是听不得她提起旧事的影子,伸手摸摸她的发:“那也认了。” 沃檀晕陶陶,直接栽了下去。栽得特准,颊贴颊鼻碰鼻,但也只在他唇边徘徊,鼻息屡番刺着他的唇峰,怎么也不肯印过去。 就这么蜻蜓点水般地骨碌了会儿,她利落地往回归原位:“睡了!” 片时,呼吸匀长。 忽受冷落,景昭看了看那黑漆漆的后脑勺,心内莞尔不迭。 他近来重务缠身,白日里又措置了些事,这身子骨本也不算争气,疲乏有时,困倦有时,加之方才被她这一通闹,上半夜攒的精神慢慢消散,于是渐也入眠。 成眠前的最后一刻,他影影绰绰地想着,身旁有她陪着,倒也安稳。 然这安稳,到底是假相。 二度睁眼,已没了多少迷蒙的机会,清脆的裂帛声直接将他揪出梦境,虽至清醒也不过短短的几息,却发现自己手腕紧着,如同被蛛丝缚住的叶虫。 第69章 不嫌弃 昭郎,我给你作首诗? “醒啦?” 脆生生的话语杀入耳中, 方才还闭眼睡得正香的姑娘,从榻尾慢慢爬了过来。 景昭才收了收肘,又听姑娘悠悠提醒道:“劝你别动, 否则我马上喊起火了, 让你的侍卫都进来瞧瞧。” 她眯着眼,山大王般居高轧着:“别的动静他们或许不敢轻举妄动,但听到着火了, 怎么都得破门而入吧?” 这怕是又生了什么诡拐的点子, 景昭心知不对, 无奈仰她:“快些解了, 莫要胡来。” 沃檀才不搭理他, 抻了抻手里余下的一片布条, 径自夸道:“你府里枕巾料子真好,又滑又结实。” 看着那布条,景昭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来。 而他浮起联想,她则伏下身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刚才乖乖的, 可不就没这出了?” 指责完他自讨苦吃后, 沃檀甩了甩布片哼笑道:“我大老远跑来不成事, 今天岂不是白喘气了?” 划开的枕巾在空中拂动着, 带起些微的风动声。景昭喉咙轻滚了下, 意图与她打商量:“先松开吧,这般……委实不舒服。” 听他说不舒服, 沃檀倒也凑过去看了看:“这就起痕儿啦?都你肤子太细, 不过这都小伤不妨事的,习惯就好了。” 本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几句扔下去便再不管了。 沃檀直起身来, 像骑着大马衣锦还乡的举子。 方才被拒绝的事,在她心里敲了个不痛快的钉子。对景昭先前的托辞,她半分不当回事。人生了嘴要吃饭,长了脚要走路,难不成那东西是个摆设么?非到日子了才肯使一回? 要怪,就怪他油盐不进,好话不听。 况且男女间不是总爱讲什么同甘共苦么?她跟他的同甘共苦,除了铜墓里生死与共那回,想来也就剩这档子事了。毕竟她要皱脸了,他指定也痛快不到哪儿去,但倘她要死不死时,他必然魂也将散不散。 沃檀是个还算踏实的人,不劳而获这种好事她极少会信,所以要想自个儿畅快得意,必然要辛苦些使些手段。 迂回是,用强也是。谁让他扭扭捏捏,非逼得她行这登徒子的勾当。 扶着脸欣赏了会儿后,沃檀想起胡飘飘的提点,道是最好说些酸不溜秋的情话助助兴,便咧嘴笑道:“心肝尖儿莫要怕,我会呵护你的。” 她东一句西一句,把坊巷间曾听过的,话本子戏折子里看过的俚俗话一股脑往景昭身上扔,末了还掐嗓儿问:“昭郎,我给你作首诗?” 景昭哪里有听诗的心情,只想让她消停。但又知她什么脾性,倘或他挣扎出动静,她真能将门外守卫给喊进来,届时……他焉有脸面? 观她看他的眼神,便如那盯着肉的狼,更像蛰伏的兽。 “莫要胡闹,你该回秦府了。倘被发现你不在府中,长辈们定要慌神。”景昭声音有些飘忽地发着劝,有些不知该拿眼前这姑娘怎么办才好。 上不得手更训不得话,她在他跟前,永远不缺张牙舞爪的底气。诚然他不吝于给她底气,然而她的胆大妄为,每每超出他的预料。 比如眼下,她应他方才的劝是:“所以你这回别再哼唧,咱们速战速决,旁的人就不会发现了。” 睁着一双黑山白水般干净分明的眼,灿亮且无辜。 景昭直接被这番振振有辞给激出连串的咳声来,偏手又不方便,于是只能侧过头去,怕咳出病气过给了她。b 分卷阅读188 r   这般受制于人,当真令人难耐。 再转回头时,景昭双眸之中已有漫漫余泽,而瞧在沃檀眼里,则令她乐得弯起了唇。 受用的簇簇欢喜像才下锅的馉饳,在滚汤里头争先恐后地沉浮,更像夏日里的榆树叶子,被风一吹便扑簌簌作响。 从前嫌他是个恹恹的病秧子,可眼下,她却贪图起他这份狼狈的脆弱。喜他眼里诸多难言的无奈,说不尽的窘迫,以及动人的羞涩。 无须灯烛,在一片黑漆麻乌里头,已然极为勾人。 于是往前坐了些,不无得意地看着他:“这可不能怪我,你清心寡欲,但我是个重欲的。” 她是被拿来滚刀的那块儿囊肉,皮厚得很。可哪有姑娘家说自己重欲的?景昭本来正想着脱身之法的,此刻鼻息一松,彻底被她逗笑了。 这一笑更不得了,引得沃檀立马咽了咽口水,又语气幽深地揣测他:“其实你也想得发狂对不对?但又要端着君子的坐范,才总推来阻去的,不然……怎么这么快有感觉?是不是梦里就不安分?” 这话真是让人既冤枉,又没处找理,毕竟也不全然算是空穴来风。但几下里被她把着,被有意无意地挨着,除非他暗中生了些毛病,才真能完全安分。 酡红着脸,景昭出声极为艰难:“我并无……” “并无什么?”沃檀忽变哀怨,人往衣襟落去:“难不成……你嫌我小?” 这话真是要骇掉人的魂,景昭一时语窒,喉咙堵了个结结实实。 她不肯放过,也不肯挪去别的位置,那双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是非要讨个答案的态度。 就这么喜欢看他难以启齿的模样么?景昭耳廓泛热,极力忽视她非要轧过来的东西。 一阵发烫的沉默后,景昭自唇间挤出否认:“我并不觉得……你莫要……妄自菲薄……” 如实来论,她不妄自尊大就不错了,几时在他跟前妄自菲薄过。 果然沃檀吃吃一笑:“真的吗?其实我也觉得够了,太大行动不便!”她眉尾微抬,仗义回道:“你放心,既你不嫌我小,那我也不嫌你、” “你真是……”景昭槽牙暗咬,在他面前耍横发赖也就算了,这样口无遮拦的话居然冲口就来。 这什么个意思?他怎么就让她嫌上了?还要吃她的宽容? 许久的坚持与闪躲于此刻轰然瓦解,景昭长吸一口气:“我答应了,松开。” 被黑浓剔亮的眸光锁住,沃檀心头一颤,乐开了花。 果然秦府祖母说得对,无隐疾的男人不动意,要么是声儿不够嗲,要么是话不够荤!也怪不得胡飘飘说,再是菩萨性子的男人,那也经不得这份激! 在那跟身子一样白蜡蜡的脸上接连嘴了两口,沃檀自喉腔拖出娇嗔道:“那怎么行?你身子本就欠安,哪能让你受累?” 说起这种变了味的客气话,她没有半点难为情,更不识羞臊为何物。 金风暗啼,尘面鬓霜。至此,进展终于能下推再下推了。 不由分说,沃檀将手上握了许久的巾条给郎君蒙了上去。 视线被遮,所有的动静都只能靠耳朵去听,靠鼻子去闻。猜她眼下在做什么,接下来又欲做什么。 倘若没有方才那几句,他或许真就半推半就任她施为,让她逞一回意,然而她方才那几句嫌弃与不嫌弃,已经让愠与怒在他心里闹了个不可开交,怎么也得先把胸臆间的气给出了,好教她知晓什么样的话再不能说。 这般想着,遂板脸摒息,控着所有的交汇,让她知晓何为真正的羸弱。 于是沃檀忙活半晌,为那倒退的境况而诧异地傻了眼,直了舌,任她想破头也闹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兴奋的贼劲儿不上不下,沃檀眼里衔着浓浓的不解,明明方才……已经起势了啊?到底是胡飘飘话没说全,还是她漏做了什么? “怎么,这便无计可施了?”蒙着罩布的人突然张嘴,关心起沃檀的失败。 这份关心不纯粹,听着喜怒难辨,实则平静之中分明有着微末的促狭。 这话之后,沃檀也半半猜出是他故意。她不服气极了,煞有介事地扮着临危不惧:“谁说的?你等着。” 幔帐一撩,沃檀点了他的穴位,踩着鞋子下榻去。 起烛之后她筛出茶水,又将胡飘飘那里得来的宝贝倒了进去,边搅边想着今天一定办了他,横竖得让他明儿瘫一天! 碎了的丸药融在茶水中,沃檀端着回了榻上。 人仍纹丝不动好端端地躺在那处,两臂展着,眼睛上罩的是青丹色的枕巾,鼻峰英挺,颈项皙白……再往后看了眼,依旧平静。 万事就差临门一脚,沃檀端着茶盏想了想,自己主动喝了一口,重新回到她最满意的位置上去。 接着,找到他那双动弹不得的手扣住,再陷了陷肩身……然而才贴到唇瓣时,腕子忽被人反手捉住。接着,原本该是看不见也动不了的人,却掐着她的腰一个猛子坐 分卷阅读189 了起来。 眼上的罩布拽脱,景昭抓着薄毯捂住沃檀,有如滗水那般,把她嘴里的药给吸了个干净。 沃檀被吓得打了好大个激灵,傻傻地张着嘴看他。 “手软了,点个穴也点不准,这可怪不得我。”确认她没被呛到,景昭的眼眸深浓起来,掺着些不对劲的狠戾。 沃檀不傻,立马哆嗦了一下,可求和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薄毯便被摔出帐外,而那由她亲手划出的一条枕巾,也于后仰的瞬间,系到了她的脑后。 天际澄朗,星子沉浮,月轮屹然。 清夜尚有一大截功夫才走完,主位失守后,几下里便再也防不住。切磋可以,若想喊停,此路早便不通。 偷香窃玉与作茧自缚,迟迟难分伯仲。 沃檀在五迷九道中狰狞,忍不住咬牙想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居然可以这样自如? …… 寝殿之外的不远处,韦靖率人夜巡,却意外发现了猫在树下的万里,不由好奇问他怎么回了王府。 “跟着回来的。”万里懒懒答着,下巴朝前指了指。 韦靖立时明悟,却也不由唏嘘起来,三天两趟,这怕不是要榨干他们王爷才肯罢休…… 担忧着向前走了几步后,韦靖又折身回来:“你不是说有事要报?王爷近来事务压身,每日里要见的不少,你回府的时辰太晚了不一定对得上,不如告诉我,我替你转报?” 万里看了看天时,一抱臂道:“忘了。” 韦靖:“……” 第70章 皇婶 这衣裳很适合你 那日后足有一旬, 沃檀没再踏出过秦府。 秦大将军看着,还道自家姑娘真收了心一意待嫁,但觉欣慰, 可又哪里知道她天天给手腕上药, 再指着小丫鬟揉肩按背,或在心里画王八骂自己那位未婚夫婿。 这日尚衣局的人过来量体,从脖子到脚趾, 沃檀被软尺圈了个够本。 尚衣局的人走后, 门房送了个帖子过来。那帖子裱得极为华美, 打开一看, 是平宜公主府送来的。 这位公主似乎酷爱打马球, 或说爱看别人打, 这也才时隔几个月,便又再度兴师动众要办马球会。 而便在秦元德正打算带沃檀出门之时,王府着人送了东西过来。 正厅之中,王府仆众鱼贯而入, 个个手上端着漆盘。漆盘里头最先令人瞧见的, 莫过于那几套骑装了。 骑装共有三套, 俱是不同颜色的, 连束带和麂皮靴都配得好好的。 除此以外还有两幅手套, 分别是绦绢与金丝织就。一幅长达肘部, 一幅仅至腕口,飘着用来收束的绳子。 沃檀还未露反应, 香叶便一幅笑模样叹道:“这是生怕小姐被缰绳伤着手呢, 王爷可真贴心。” 沃檀看她一眼,再看了看那些东西,语声幽幽地:“要来做什么, 没得捂一手臭汗。” 领人过来的韦靖待听这腔调,便知她心气不虞。 可他还替他们王爷觉得冤呢,毕竟身子险些被她掏空,近来天天多喝了几幅调理身子的药不说,吕大夫还动不动在耳边规劝,让王爷莫要纵欲过度,直令王爷那白玉似的面皮数度浮了红痕。 唉,所以这叫个什么事?简直两败俱伤。 韦靖带人走后,秦元德出瞧出里头的不对来,摒退香叶问:“檀妹,你可是与王爷闹别扭了?” 沃檀气苦,又不好说挖坑埋过自己的事,只能摇头否认道:“我见都没见过他,闹的什么别扭。” 没见过么……秦元德默默地看了眼府里的院墙。 这墙防得住旁的闺秀,却定然是防不住他这位妹子的。 话虽不好说得太明显,但有些话却不能不说。秦元德略忖了忖:“檀妹,若是你在王爷跟前受了委屈,切要跟我或向爹说一说才好。倘使这会儿便忍气吞声,往后就怕委屈要越受越大。” 停顿两息,秦元德还特意拉出听过的往事来:“我曾听禁军的兄弟说过,他妹子嫁人前跟他妹夫也是瞧着卿卿我我,可成婚后不久那孙子便嫌沏的茶太烫,拧眉把妻子给斥了一通。那女子头回也是忍着不告诉娘家人,但有一就有二,后来那孙子越发有恃无恐,甚至还动起手来……” 说到这处时,秦元德甚至咬了两下牙,仿佛这说的是自己妹子:“后来那女子回娘家省亲,家里女长辈瞧着不对劲,便硬是把人拉着看了一通,见她身上青青紫紫,没一块好肉。后来还是娘家几个族兄把那孙子一顿好打,人才彻底老实下来。” 沃檀本剥着山核桃的,闻言手里嘴里都停了下来。 她虽没被打,但身上确实也有青有紫,甚至还有齿印子……那病秧子生肖大概是狗吧!居然敢咬她! 不过这么下停滞,秦元德狐疑的目光已然追了过来。以防他误会,沃檀忙拿话搪了两句,又转移话头问:“近来京里是不是在审什么大案子, 分卷阅读190 好像还牵扯到陈姑父府里了?”她面露忧虑:“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吧?不会影响姑父姑母?” 提及这事,秦元德亦攒起眉锋道:“是一桩私铸钱的案子,牵扯到朝中几名要员……据查,这几人都曾因历年考绩之事,向姑父施过贿。” 纵是沃檀再不通条律,却也知道私铸钱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这要被坐实了,陈沧那吏部尚书的位置可难坐稳。 啧,这些朝官鬼脑筋可真多,还不如她们六幺门人老实。 …… 几日点着便过,说不上晒的日头底下,很适合打马球。 在公主府里头,沃檀算是体会了一把众所瞩目的巴结。 上回跟在陈宝筝后头时,这些官夫人贵姑娘没人拿正眼瞧过她,可这回沃檀才往府里头走了不远,便一个个与她很熟似地,争先过来攀谈。 甚至片刻之后,平宜公主都到了。 这位公主向来架子大,虽然这马球会是她办的,但要当天心情不好,她极有可能连面都不露。而这回却主动跑了出来找沃檀,半半有些迎接的意思。 这还不止,平宜公主开腔便直接唤沃檀作皇婶,又特意解释了认亲筵那回,她之所以没去的原因。 尽管认亲筵那天,这位公主连礼都送得极轻。 装模作样地拉了几句家常后,平宜公主朝四围看了看:“皇叔怎么没与婶子一道?” 就这么晋了辈份,被明明年长自己几岁的人唤作婶子,沃檀立时感觉自己下巴的肉厚了几层,说话都更得端着些。 找了会儿慈祥的神态后,沃檀笑着看向这位侄女儿:“公主这话倒问着我了,我与王爷许久未见,又怎会同他一起来?” 说话间后头又有新到的客,是苏取眉。 “臣女见过公主。”苏取眉上前给平宜见礼。 平宜瞥了她一眼:“免礼。” 虽说也是个笑模样,但比之从前的亲厚,已是人不难看出的潦草与敷衍。 眼看着苏取眉扯着帕子白了脸,人情冷漠四个字,立马浮在沃檀的感叹里头。 没当成婶侄也不至于待人这样冷漠,毕竟先前这二人关系有多近,她也是亲眼瞧见过的。 不无意外地,沃檀与苏取眉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先不论苏取眉那满眼的复杂情绪,沃檀酝酿了会儿,酸醋什么的,她竟丁点没能酝酿出来。 病秧子要真跟这苏姑娘有过什么,她倒有满腔子的酸都可着这姑娘一个劲地灌,偏她心里清楚二人间清清白白,应该连手都没有拖过。 说起拖手……她好像拖过卢少主的,甚至还摸过那位少主……不止脸。 许是被平宜公主的“婶子”唤得人都成熟了几分,沃檀突然换位想了想,如果被她知道病秧子这苏姑娘夜半私见,恐怕病秧子上下两个头都要被她捏爆,才能解她的恨。 这样一想,压在她胸口好多天的积闷陡然散开了些,那天晚上的挞\\伐之仇,似乎也值得原谅了。 唉,自己都能把自己哄好,像她这样大度又贤惠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病秧子真是捡到宝了。 虽说苏取眉连招呼都没与沃檀打,但沃檀在心里替景昭的好运气鼓过掌后,本想主动关心苏取眉几句的,但却听得平宜公主嫣然笑道:“取眉啊,本宫知晓你捧本宫的场才特意跑这一趟。但眼下你既已被指去了西川和亲,打马球这事可再不适合上了,万一出个摔跌的伤影响亲事,那本宫可担不起这个责。” 这话一出,苏取眉身子都好似晃了晃,活似是被人窥穿用意后的悸与诧。 平宜公主回正视线,亲热地挎住沃檀:“婶子想是头回来我这府里,我这宅子虽比不上九王府,但也是父皇特意命人给我造的。走,我带婶子好好逛一圈去。” 她有心讨好,不由分说便把沃檀给拉走了,剩个苏取眉立在原地,摧心摘肺。 跟着苏取眉的,是打她娘亲那头拔来的一位孔姓嬷嬷,这孔嬷嬷自小看着苏取眉长大,亦知晓她的心思与苦楚。 眼见苏取眉面色惨然,孔嬷嬷低声开解道:“想来都是命,小姐莫要太自苦了。仔细想想,那西川王虽说为人粗鄙了些,但您去了西川便是一国之母,若您不愿服侍那西川王,生出嫡子后便多给他纳些妃妾,往后哥儿克承大统,您便是整个西川最尊贵的人了。” 再一思忖,孔嬷嬷又道:“您别瞧秦府那个眼下风光,可还要记得九王爷是站队五皇子的。将来待太子殿下即位,王府里那些个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日光穿树,澹荡有如白银。公主府到处都散着来来往往的人,喧闹异常。 苏取眉收回目光,往人少之处走去:“说得这么轻巧,嬷嬷怕想是听了爹爹阿娘的话,特意来劝我吧?”她语气讥哂:“你放心,我不会干那绝命的事,不会让陛下对苏国公府不满,更不会影响太子殿下与那西川王的交情。” 可就算是命,她凭什么要认?又凭什么要等? 此番西川与大邱议和 分卷阅读191 ,因着圣上膝下没有适龄的公主,那西川王便存心要挑邺京城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好死不死,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可那西川王最恨秦府,秦府那野丫头倘是早些时日出现,亦早被那西川王见到,和亲的事又怎会撞到自己身上来? 论起来,一个腥臭低鄙的王与一个攀上高枝的市井丫头才最般配,偏秦府这丫头竟与…… 苏取眉帕子扯着,嘴唇亦抿得发白。 倘是个小官之女也就罢了,她有的是法子治。偏那野丫头背靠的是秦府,那样的府宅里头,她轻易插不进手去……倘或秦府有人接应倒有可能,但短时间内,又哪里寻得着那接应的人。 这厢苏取眉酸苦郁气之时,沃檀已在平宜公主的殷切之中,听出了那殷切后头的原因。 也是,病秧子那样的人,平时看着菩萨一般脾气极好,实则发起烂杂也让人脖子僵麻。比如生起侄女的气来,既不给人登门,自己也不受邀过府。 看在平宜这嘘寒问暖献殷勤的份上,沃檀便也透了口风,道是寻着合适时机会替她说两句话,劝劝那樽不好哄的佛。 平宜公主眉开眼笑,伏低又夸了几句沃檀,还眼巴巴地送了些好东西过去。 别过平宜公主后,沃檀再度卷入各方夫人贵女的热络攀谈中。 这些大都是人精,俱依着秦府的齿序唤沃檀作二姑娘,且说起恭维话来一套又一套,既夸到沃檀心坎上,又没那么谄媚直接。 沃檀很是受用。 而在可称得上是沸扬的人团里头,不出意外的,沃檀与顺平侯夫人袁氏聊到了一起。这袁氏看她的目光又古怪又亲昵,不消多说,肯定是从柳花脸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便在沃檀正与袁氏相谈甚欢时,陈夫人母女也便出现了。 东宫的驾仪之下,陈宝筝出场亦是极为风光。在簇拥着的人过去向这位太子妃请安时,袁氏似不着意地与沃檀提了句:“听说那私铸钱的案子昨儿审出了新进展,道是铸钱的庄子,陈大人许也有份。” 沃檀眉尾一挑。 真要这样的话,那可不是连桩那么简单。要说受贿的罪按实了,陈沧是位置坐不稳,可铸私钱他要也参与了,怕是脖子上的脑袋也难保了。 这样一来,陈宝筝那太子妃位,少不得也要动上一动。 “见过太子妃。”各怀心思间到了陈宝筝跟前,沃檀与袁氏俱向陈宝筝行了礼。 而面对沃檀,陈宝筝在姐与婶的称呼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唤。甚至她并不耐与沃檀待在一处,打过招呼便想走人的,却因袁氏的话而留住。 袁氏从丫鬟手上接过一只瓷瓶,拔开瓶塞笑道:“听说陈夫人常年被头疾所扰,我近来正好得了一味药膏,发作进抹于额侧可缓头疾。若陈夫人不嫌弃,还请收下这物,带回府里头试试则个。” 听了这话,陈府母女俱有心绪。一个心生警惕,一个纳闷袁氏与自己娘亲向来不对付,是众人皆知的死对头,却怎么突然这样好心。 便于这刻,沃檀凑过去闻了闻:“这膏子的主药,可是苍耳子?” “是苍耳子,二姑娘莫不是懂些药理?竟闻得出来。”袁氏佯作好奇。 “那倒不是,只对这苍耳子的味道比较熟悉罢了。”沃檀面露赧然之色:“不怕袁姨见笑,这东西让我想起老家来。” 陈宝筝目露鄙夷,明显是对沃檀喊袁氏作姨而十分不齿,但沃檀又岂是喊给她听的? 于陈夫人难看的面色之中,袁氏讶然接嘴问:“我记得这苍耳子好似是泰县特产,二姑娘难不成是泰县人?” “正是呢。”沃檀轻声应道。 而果然在听到泰县的字眼时,陈夫人的面色便悚然泛青,外露的骨节都捏得发了白。 一唱一合后,袁氏再度托了那瓷瓶转向陈夫人:“雪音,我近来常常梦见咱们当年的事。遥想当年,咱们老姐妹也曾共赏花同品茗,闺中互伴。虽说后来生了那么些事令你我疏远多年,但总归都过去这样久,也是时候释怀了。” 陈夫人喉间一紧,半边身子都煞住之时,袁氏蓦然上前拉起她的手,眼里头有着不难忽视的恻隐:“我那时只知怨你恨你,却未想过你也许有天大的苦处,也许曾遭受过……” 话语戛然,袁氏回头看了看沃檀后,才又继续对陈夫人道:“如今好了,你守得云开见月明,多了个……外甥女回来守着,遗憾也便补足了一宗。” 一旁,陈宝筝的目光越发奇怪了,为着袁氏这番古怪的言行,更为着沃檀微微发潮的眼眶。 “袁姨,”沃檀吸了吸鼻子,上前轻轻扯着袁氏的袖边:“姑母与太子妃才来,还要去平宜公主那处走一趟的,咱们莫要耽误她们了。” 在如愿看到陈夫人眼中迸出的阴气与张惶后,沃檀便与袁氏相伴着离开了。 对于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沃檀步子迈得很是泰然。 而与袁氏经过方才那场配合,二人间可说是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有些话 分卷阅读192 已无需说得太明。况这场合,也并不适合深入聊些什么。 “二姑娘是个富贵命,哪怕一时被人夺走,老天爷终也会以旁的方式送还予你。”一腔感慨过后,袁氏又道:“九王爷稳健持重,是个极好的归宿。只是恐怕得防一防苏国公府那位,她对王爷心存执念多年,一朝这念破了个彻底,就怕要生些什么歪邪心思。” 沃檀依着这话才点了头,便听见耳边飘来个风息,道是九王爷的驾仪来了。 甫听这话,袁氏便说不好再霸着沃檀,笑着与她分开了。 明明未婚夫妻这样的身份,比以前那没着没落见不得人的关系要得体得多,甚至二人早便行了夫妻之实,而沃檀也不是头回撞见促狭的打趣…… 但不知怎地,这次却陡然有醉人的羞意透上心来,令她腮畔滚烫。 烫着烫着便生了些旁的心思,觉得自己刚才被太多人围住,且跟着平宜公主在这府里转了许久,身上这套衣裳吃了尘灰不说,还沾了纷杂的香味。 “你说那几套骑装,我穿得怎么样?”沃檀问香叶。 香叶反应倒快:“小姐丰盈窈窕,芙渠之姿,随便哪套穿在您身上都是飒爽无匹群芳难逐。更重要的,是让王爷看到您欢喜他的心意。” 沃檀笑着抬步便走,又轻描淡写地乜了香叶一眼:“我刚到秦府时,你可不怎么爱说话的,怎么最近好似话多了不少?” 香叶步伐微乱,眼珠也极快地霍闪了下,低握着手笑道:“那时奴婢不知小姐脾性,不敢在您跟前乱嚼舌口,眼下知道小姐是位随和的,奴婢自然也便放开了些。” 不闻沃檀回应,香叶又小心翼翼地紧跟着问:“小姐若不喜奴婢多嘴,奴婢往后……便还是少说话?” “没事,太闷了也不好。” 轻飘飘地撂了这么句话后,沃檀往更衣的地方行去,再于那途中,碰见个明显来者不善的熟人。 上斜眼丝薄唇,面上矜傲得像走错地方的阎王。是苏国公府的世子,苏弘阳。 “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介卑贱的江湖杀手,竟然也能穿得人模狗样进了公主府?”苏弘阳阴阳怪气,拿腔拿调。 沃檀没心思搭理他,仰起脖子朝后头假喊了声“王爷”后,便脚下生风溜了。 等她从更衣室里头出来,再去到瞭望台下,远远见得那眉清目澈的郎君上下打量着她的新装束,且朝她温温一笑时,心头忽然又觉得别扭了。 一别扭,就停了脚没再走。而见她立在原地脸色不对,景昭也收了收笑,主动迎了过来。 可他不笑,沃檀更不得劲了。 对她笑不成,不对她笑更不成,连沃檀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心绪非常有病,造作得像中了邪。 胡飘飘说有些姑娘一跟男人睡过,要么服服帖帖到任男人为所欲为,要么患得患失整日里自寻烦恼。 再想自己,之前误会他睡过就不认人,实则他是认人的,满心满眼都有她,想必是睡她睡得十分满意。但她呢?到底是被睡服贴了,还是被睡矫情了……无解。 待人到近前,沃檀先出声道:“我以为你故意躲我,今儿不来了呢。” “你在,我怎会不来。”景昭背身挡住外人视线,牵起她的手捏了捏,眼中带着温温融融的笑:“这衣裳很适合你,很好看。” 见他试图推自己的袖口去看腕子,沃檀猛地抽回手:“我是准备一会儿要去打马球的,才不是故意穿给你看,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听她说要去打马球,景昭压低些声,略不自在地问:“要跨马……你可方便?” 他问得虽隐晦,但沃檀亦很快知晓当中的含意。她直瞪眼:“这都多少天了,你当自己是什么龙根虎鞭?我早好了。” 八丈高的气势吼出去,这马球不打也得打了。 沃檀参加的是头一轮混战,这轮分作两队,有男有女共十人。往往不为争输赢,重要的是热个场子,秀秀骑技。 跟沃檀组队的自然有秦元德,而与他们对仗的另一队,却赫然有个苏弘阳。 苏弘阳典型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满脸的挑衅瞧着就知道是冲着沃檀。 六幺门毕竟与东宫有牵扯,他不一定敢当众揭沃檀的那层身份,而金鼓一响后就瞄上沃檀的追逐行径,不用多想,是为他那位胞姐出气来了。 妻凭夫贵四个字,在这样的场合尤其明显,更别提景昭还亲自到了最近的席台观赛,除了苏弘阳外,另一队的人又哪里敢真的堵截沃檀。 在秦元德的掩护以及其它人存心相让之下,沃檀伏在马背畅快纵驰,赶着马球乘风破浪般地朝鞠门冲去。 亦便在此时,紧随在侧的苏弘阳勒了勒缰绳,目露凶顽之色。 但见他甩着手里的球棍,将大拇指往下一摁,自那柄球棍的底端,竟飞出个水针似的东西来。 第71章 害臊 怪不得咱俩能当夫妻 分卷阅读193 苏弘阳使的坏, 沃檀早有防备。 她崴过身子扯着缰绳,将腰弯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弧度,纵着马儿利落避开。而便在她放弃鞠球的下两息, 忽闻得一声激烈的马啸声。 朝后去看, 是苏弘阳的马发了狂。 那马是苏弘阳自己带来的,肌理流畅骨肉匀称的一匹良驹,刚才还矫又健地拐来纵去, 这会儿晃着身子便将苏弘阳摔到了地上, 接着又从苏弘阳身上踏了过去。 除了苏弘阳的惨叫声外, 沃檀仿佛还听到了他的骨裂声……想来应该极痛。 而最终的结果亦与沃檀所料无异, 苏弘阳折了条大腿。 乱哄哄的马场之外, 确认沃檀无事之后, 景昭掰过她不停想看戏的身子:“走罢。” “那蠢材怎么想的?居然真敢动手。”沃檀不解极了。 听着苏弘阳的哀嚎声,她着实很想劝他往家倒个三代翻翻族谱,看祖上是不是有过蠢死的长辈,也好提前寻个法子应对, 或寻名医瞧瞧, 否则怕是人衰命短, 活不过第二个本命年。 “他发的暗器造技特殊, 等闲查不出什么来, 自然敢冒险一试了。”描金的大袖之下, 景昭牵住沃檀的手,把她往外头带。 沃檀被他牵着, 头还是控制不住地朝那喧沸之处看:“那疯马是你弄的吧?”她转回眼来:“大腿骨被踩断, 估计他很难好了,这要是给苏国公府查出来,岂不是拼了命也要报这仇?” “那便等着。”景昭声音温淡。待于避人处时, 他扯了扯沃檀的手指:“有堂事,你该晓得了。” “什么事?”沃檀归正心神,扑楞着眼睫看他。 “杨门主,没了。” 静了几息,沃檀眼睛瞠大,一把搂过景昭的脖子便亲了上去:“太好了!” 吻得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景昭拉住立马要跑开的沃檀:“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沃檀有些为难:“非要现在去么?” 景昭牵了下唇:“若不抓着你现在去,怕你接下来忙得匀不出心神给我了。” 说得这么可怜,沃檀顿时软了心肠。 她没有轿撵,也不好跟他大白天钻同一台轿撵,他便也不坐那轿了,陪她一道走出去。 二人相伴出府,郎君轩轩韶举姑娘娇憨灵动,一路被人注视着,称羡暗妒的都齐活了。 无人留意的石楠树下,苏取眉于浑莽跌足之际,瞥见远处眉心打颤,面露阴霾之色的陈夫人。 …… 出了公主府后,虽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开,但沃檀撩着帘子与骑驾在侧的秦元德打过眼色后,半路便悄摸开溜了。 而景昭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座掩于山中的道观。 进了里头,沃檀才知过几天是他亡母忌日,而这道观之中,有他额外为亡母设的一方灵位。 原来……是带她这个丑媳妇来见婆母了。 趁景昭与老知观寒暄,沃檀跪下便磕了三个响头:“太妃娘娘,虽然我不是苏取眉那样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我皮毛都不通,但我会解毒也懂点功夫,有我给当您儿媳妇也不亏。唔……虽然您儿子身体不好,又长我好几岁,人还蔫坏蔫坏,但您放心,我会好好待他好好疼他。” 砰砰砰的闷响砸在蒲团上,脆生生的话语递到耳边。景昭别过老知观,迈步去拉起那实诚孩子:“你预备如何疼我?” 沃檀不过先把牛给吹出去罢了,哪里想好了怎么疼?她偏着头想了会儿:“天天盯着你喝药吧?还有……少跟你吵闹?” “你几时与我吵闹过?”景昭点了点她眉心,于观察她额头可有磕出印子之时,手被捉住。 沃檀扯着他面向那牌位:“你快跟太妃娘娘说说,她看上的苏取眉不算什么好人。”顿了顿,又叽哝道:“但都说人死有魂,想来她太妃娘娘在天之灵,一定已经看到过苏取眉的坏样吧?” 有些事景昭本不欲提,但听她短短功夫便提了旁人好几回,便沉吟着问:“檀儿可想知道,先帝爷因何对我多有偏疼?” 先帝爷喊得这么客套,倒瞧不出父子情深的模样来。沃檀觑他:“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太妃娘娘,才对你格外偏疼么?” 景昭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笑了笑:“出去走走罢,我带你逛逛这道观。” 观虽小,却坐拥山中秋景。沃檀被景昭牵着游了一圈,也自他口中,听来些皇家秘辛。 比如他外祖姚荣曾是大邱朝有名的卿相,权势大到足以把持朝政,而先帝爷被其捧上皇位后,便生了夺势的心。于是一面宠爱其女,一面暗生诛心。 再比如他从母胎里带出的不足,实则是被先帝爷派人暗中下的药所致。毕竟在先帝爷看来,这大邱朝的江山不能交给姚氏后人。 听罢沃檀大感诧异:“所以先帝爷对你的偏疼,都是他故意造出来的?” 景昭停了脚步,自枝头摘下一朵山栀替沃檀簪到发间,声音低淡:“倒也不算全然作伪。” 分卷阅读194 对他也好,对母妃也罢,先帝的爱意或有真,但忌惮却不掺假。 沃檀贪恋栀子的清香,便捉过他的手嗅了嗅,过会儿问:“所以太妃娘娘其实不一定喜欢苏取眉,有可能是她知道先帝爷不会愿意让你和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结亲,才故意对苏取眉的示好动容?” 眼里的笑意流露到唇边,景昭曲起手指,触了触她软润的面颊。 灵透的姑娘,用起心来时,总能让人感到惊喜。 “真是这样啊?那我误会太妃娘娘了。”沃檀有些懊悔。 “无妨,母妃性宽仁,不会计较这些。”景昭将她拉近了些,俯眼含笑道:“但若你当真因误会母妃而心生愧疚,不如将这愧疚补偿到我身上?” 这话谁听都知是调侃,与调\情应当不怎么接得上意,哪知沃檀立马睁圆了眼:“你好禽\兽,这里可是道观!!!” 大白日的,这是在想什么……景昭将脸埋在她脖颈处,笑得双肩直颤。 末了又有些无奈:“在檀儿心中,我就那样……贪欲?” 事实证明在这姑娘跟前说话一定得小心。眼见她视线向下扫了扫,竟直接要上手让他瞧瞧自己贪欲的证据,景昭立马向后退了退,连连告饶。 笑闹会儿后,沃檀瞧上枝头一朵重瓣的大黄栀,便由景昭抱托着,将她举到高处摘了下来。 落地时沃檀顺势扑进景昭怀中,将那花给他别在耳朵上,又那样垫着脚小声道:“你爹也太坏了,要不然造反吧?反正现在的皇帝也不喜欢你,咱们也不支持五皇子了,把龙座抢过来自己坐。” 单为了沃檀的那声“咱们”,景昭心中暖流浮漾,可听她将起逆之事说得有如小孩过家家,便存心逗她:“虽不少戏折子会写皇帝为了至爱,后宫空无一人,实则此事杜撰居多。古来为人君者,便是为了龙嗣也得多纳妃嫔。倘使我当真御极,可不见得真能抵得住大臣们的题本,届时,岂不有负我在秦府许的诺?” “哦,那也没什么。”沃檀微微倾了倾头,粲然笑道:“纳妃选嫔不怕,在那之前废了你的子孙根就成。这样既保住了你的贞洁,也算让你守住诺了。” 愕然片刻,景昭牙根发着痒,少见地孟浪一把,伸手掐在她臀尖:“又胡说。” 沃檀吃痒,扭着身子避了避,莫名叹道:“不过说起来,兄弟不合姐妹不睦就算了,现在还一个母不善一个父不慈,怪不得咱俩能当夫妻,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叫天造地设,命定之缘。”景昭手还未收回,因她这胡乱遣词,险些一掌拍了上去。 沃檀这回学乖了,嘤嘤哼哼地往他怀里拱:“我害臊嘛,哪像你脸皮厚,什么好话都往身上扔。” 绵绵的身子钻个没停,两条玉臂亦圈在他腰际,甚至一双软唇还在他喉间磨蹭起来,日头还照着便万态千娇,似要溶掉人的脑髓。 按住那扑缠的姑娘,景昭声音微沙:“有人看着,收束些。” 可不是有人看着么?观中有小道童拖着比人高的扫帚子,正懵懵地看着这一对香客,眼睛都不会眨了。 …… 那日自道观回去之后,沃檀果然开始忙了起来。 杨门主确实没了,死于酗酒,亦死于与卢长宁的争吵。 酗酒是她一直便有的恶习,但近来酗得格外凶。后头的原因,便是她用来锻造兵器的地方被朝廷给翻了出来。而本靠着的陈府身陷囹圄自顾不暇,东宫又不算完全与她搭上了线。为了不让六幺门被查透,她只能亲自去善后。 一忙起来且忙得无甚进展,人便难以安神,越来越需要酒去缓躁,也越来越没个节制。 而与卢长宁的争吵,则源于听说他并不肯碰选过去的姑娘。 为了旧朝子嗣绵延,杨门主不惜示意那几人给卢长宁下药诱之,哪知事情不慎穿了帮,卢长宁便冲过去与她吵闹一通。 据说当时吵得极凶,卢长宁甚至嘲自己这位姑母复国是异想天开,气得杨门主手抖嘴歪。她起身本想指责卢长宁的,却于浑浑莽莽间绊到只地瓶,当场与那瓶子一起,摔了个魂归西天。 沃檀回六幺门给杨门主上了柱香,出来后见卢长宁一袭素麻,两眸滞涩无光,便低低地与他说了声节哀,退了出去。 好半晌后,她从田枝嘴里头,听到了苏取眉的名字。 沃檀尚才蹙起眉,涂玉玉便啧啧有声:“这人真是贼心不死,竟然还跟那陈府的毒妇勾连。看来她跟那个什么西川王也差不多的货色,还好意思嫌弃人家。依我看来,他两个蛇鼠一窝般配得不行,合该配作夫妻。” “抢了人家姻缘,又让人亲弟折了腿,能不恨嘛。”田枝睇了沃檀一眼:“看来那陈夫人是够讨厌你的了,竟然跟身边嬷嬷说恨不得立马让你死,还被苏取眉给听着了。” “讨厌就对了,恨更对了,我巴不得她这样想。”沃檀不以为意地咬了咬指甲,再看了会儿忙得不可开交的阿兄,心中有了计较。 便在当晚上,有 分卷阅读195 侍女向陈宝筝报了件事,称白日里路经太液湖旁的园子时,听到有人在说陈夫人闺中离京那几年,并非是跟着去清修,而是被山匪掳劫了。 甚至于,还说陈夫人曾经嫁过人。 而提及这话的,是进宫向皇后请安的顺平侯夫人,袁氏。 一听袁氏的名,陈宝筝眉头便皱了个有棱有角,将新得的喜鹊扁方捏紧不少。 见她面色难看,侍女便又立马补充道:“这样的无稽之谈早便传过,那袁氏素来与陈夫人不对付,想是有意嚼舌根。” 陈宝筝有些郁躁,想起上回在公主府里时,袁氏就很不对劲……还有那个野丫头,既邪兴,又让人觉得膈应。 心中糟糟乱乱没有头绪,陈宝筝看了看门口:“殿下呢?怎么这个时辰还未见他?” 一听她问这个,侍女便瑟缩了下:“戴良娣下午煎茶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殿下去看了,今夜……宿在她那。” 殿中静了下来,接着“啪”的一声,是扁方被掷到地上,陈宝筝气得直打哆嗦:“死狐媚子!臭浪蹄!” 火气上来,陈宝筝起身便朝殿外跑去,一头撞到胡飘飘身上。 胡飘飘扶正她:“太子妃去哪里?” “我去撕了那贱妇!”陈宝筝浑身竖起刺来,满腔火气欲发:“按例今日殿下该宿在本宫这里,她才来多久,便敢这样给本宫难看!” 胡飘飘倒也不拦她,只弹着指甲道:“太子妃可想清楚了,这个时辰,说不定太子殿下正与戴良娣在温存。世上可没有男人愿意被打断好事,或光着身子听见闹腾。属下劝你还是消停些,今天这事你本来占理,如果忍着,明儿个太子殿下肯定要愧疚,但你一去,率性让太子出丑不说,那戴良娣怎么都得借你的闹腾再卖卖可怜。” 人已冲到阶下,陈宝筝步子停住。 胡飘飘抱剑而立,也没再多吱声。 陈宝筝的理智慢慢找了回来,然而涌动着情绪亟待有个能供发泄的缺口,或需有事分分心神。 她将视线驻在远处的殿宇,未几冷笑着吩咐道:“世有否泰运有好坏,我阿爹不过一时蹭蹬而已,竟三三两两都可着我们母女欺负!还有那袁氏,先前在公主府腥腥作态便罢了,还敢舌根子嚼到宫里来。派人去查一查,我倒要看她想作什么妖!” — 好些天,六幺门都在忙杨门主的后事。而这当中最忙的,莫过于沃南了。 这日好不容易忙抻了些,才得了半日闲功夫,却又收了沃檀消息,说是约他去城南的如意戏楼。 传话的是涂玉玉,他向来对沃南极有怵意,硬着头皮道过地点后,又是担心又是嗫嚅:“南堂主,沃檀姑娘好像不大开心,属下瞧着,她眼睛眶眶都红了。” 说这样的话,沃南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立马便起身赶了过去。可便在他到那如意戏楼,且听过沃檀的话之后,却整个人僵立住。 半晌,沃南捏了捏拳:“那袁氏与……陈夫人有不小的过节,说这样的话,她可有何证据?” “听她说是阿娘有心买凶纵火杀了阿爹,我当时被吓坏了,骂了她一通便走了,没来得及问这些……”沃檀将唇抿得有些发白,她紧着喉咙道:“但是阿兄,我今日,还约了秦表哥。” 沃南看过去,兄妹二人静静对视。 沃檀眼中有着纷乱的倘侊:“在泰县他比我先知道身世,或许真有隐瞒呢?而且……也许是我小人之心,可阿兄有没有想过,他们对我这样好,真的只是为了咱们流落在外而愧疚么?尤其秦表哥,”说到这处时,沃檀眼睫翕动着扰乱,却还是继续道:“按说只是表亲罢了,可他待我……便如亲兄长。” 日头说人,人便到。 该是在走廊中碰见熟人,秦元德与之寒暄的嗓门传入这雅间内,沃南眉目一动,最终还是闪身避了起来。 于暗处,他听见沃檀先是与秦元德如常闲聊几句,接着,沃檀灌了几杯水酒下肚,将当年的事问予秦元德,亦清楚见得秦元德失手打翻果盘不止,更像被冷水浇上脊梁,一时连看沃檀都不敢。 武将向来耿直实诚,慌乱成这般,避闪成这般,纵是未给明确答复,却已令人明白了当中的事。 可怎会……怎会是那人杀了爹?明明在他的记忆中,那人与爹也是恩爱过的…… 外间戏腔绕梁,引欢呼阵阵,沃南却如坠深谷,只觉万象寂然。 第72章 随妻 断绝关系 鼻子吸一吸, 喉咙滚一滚,沃檀做足了悲从中来的戏码。 收了泪,她朝秦元德惨然笑道:“表兄放心, 府里待我这样好, 我会记得的。还好……我当初没有去陈府。” 秦元德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两侧腮帮紧着,像抽冷子进了凛冬。 沃檀攥了攥手指, 心如刀绞的神态入目三分:“舅父那里, 还请表兄先别与他说吧, 我宁愿, 宁愿当作他不知道这回事。” 分卷阅读196 至此, 再无言声。 出了那戏楼后, 秦元德曾几度想要开口,都被沃檀给看得默默吞了回去。 天光暗了又亮,一日倏忽便漏走了。 转天大早,沃檀收到来自宫里的宴请。 千秋节, 即是皇后生辰。本应大操大办的, 但皇后素来不喜铺张, 一向都只邀各府夫人小姐们入宫凑个热闹。 虽还有几日, 但沃檀已经开始发愁。那样的场合, 不会胡乱点人献艺吧?她抚琴跳舞都不会, 要真点到她头上来,恐怕只能舞一回剑了。 这一愁便愁到了傍晚, 而在沃檀歪在躺椅上发着呆时, 香叶慌急跑来,说雪猫儿不见了。 沃檀望了望天时,仍旧翘着脚:“没事, 它玩久了就会回来,指定去别的地方野了。” 见沃檀并不着急,香叶心里有些发沉。她想了想:“奴婢再去找一找看。” 沃檀懒懒地嗯了一声,无可不无可的样子。 片刻之后香叶回来说没找着,且面色越发焦灼:“奴婢好似今儿大半天都没见过似雪,听说近来京里兴起吃猫肉补血气,咱们这片有一群野猫来着,最近好像有猫贩子在这附近捉猫,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不上当?沃檀心内哂笑,面上却也浮上催命般的惊虑:“猫贩子?居然有天杀的吃猫肉?” 躺椅吱嘎响了下,沃檀一骨碌坐起来,出口怪责香叶:“半天不见似雪你不早说?它可是我的心肝猫!快,咱们赶紧去周围找找!” 见她急得左右鞋都差点穿反,香叶赶忙去扶,嘴里叨叨念着奴婢错了,胸中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便在沃檀找猫找到出了秦府之时,王府里头,景昭才听完秦元德的话,或说诘问。 他敛起笑意:“不瞒秦都帅,确有数回,本王想将真相告知檀儿。” “所以果然是王爷说的?”秦元德急火攻心,身子都向前倾了些。 “秦都帅何以认为,此事出自本王之口?”景昭并不惧他目光突刺,安然反问。 反问过后,景昭又立起身道:“亲母轼夫这种事,想来天下无人接受得了。本王当初应你守这秘密,便是怕这事对檀儿造成太大刺激。可因知而不言而让她长久陷于未知当中,本王总因这份欺瞒而不安。眼下她既知晓真相,倘使发难,本王还需费心想想如何应对,着实再无心力招待秦都帅,请都帅自便罢。” 听出这话中的赶客之意,秦元德矍然愣住。 他本还带着些兴师问罪的愠怒,可这会儿,却被这位王爷的反问与反应给罩了个措手不及。 合着九王爷这意思,那件事的真相非但不是他告知檀妹的,且他还因为怕檀妹尔后的问罪,因而眼下便要好好想想应对的法子? 秦元德张了张嘴:“王爷……” 少见的,景昭面露不耐:“檀儿的脾气,想来秦都帅也是领教过的。倘她因为这事再不愿嫁本王,本王又何辜?” “……” 秦元德满腔愤愤而来,两眼茫茫然离开。 他前脚刚走,沃檀寻猫的消息便传进了景昭耳中。 分明知道那丫鬟有古怪,却还是咬钩跟了上去。 “又是知险涉险,我就知她不会拿我的话当回事。”景昭喃喃着,很是头痛。 这话说得……韦靖也极为同情,甚至觉得自家王爷这本就不一定有夫纲,怕是再无振起来的可能。 摸了摸鼻子,韦靖道:“那个涂玉玉得了檀姑娘暗信,已经往六幺门去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南堂主便会去救人,王爷也莫要太担心。不过……檀姑娘为何不直接把真相说给她阿兄,反而要这样迂回?” 景昭重新坐了下去:“可还记得舟儿先前邀她合盟之时,曾提过的条件?” 是有这么档子事来着,韦靖好生回想了下。 当时五皇子所说,好似其一是对付六幺门,问她阿兄可会从中阻挠。其二,是陈府有难之时,让她阻止秦府搭救。 “她竟在应诺?”韦靖讶然。 “在报仇,亦在应诺。”景昭掀了掀眼皮:“怎么,你莫不是小瞧了檀儿,觉得她没当回事?” “不不不,属下断没有这个意思!”韦靖哪有这份胆子?他连忙找补道:“檀姑娘冰雪聪明,一身的远见卓识,沉潜且睿智,便是比之王爷也无有不及!” 马屁拍得及时又到位,景昭收回视线:“多少靠了些运道的,那话怎么说来着?瞎猫撞死耗子,还是蛹打呼噜?不过……倒刚好能让那西川王早些离京了。” 韦靖脑子茫然一霎,脑中叮玲咣啷地,搜罗出那两句市井间口口相传的俚俗语。 瞎猫撞死耗子倒好说,但蛹打呼噜……是茧(捡)着了? 再看向景昭,韦靖面容微抽。 几时他们谈吐文言雅语且引经据典的王爷,竟像被人拽着去街市巷陌滚了一遭,也对这样不正经的俏皮话信口拈来,且还透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分卷阅读197 莫不是真如那些个老人家说的,夫妻在一处久了,潜移默化间会习来对方的性情或行止,甚至口头禅也会共用。不过老辈多说的是妻随夫像,可他们王爷……这是提早随了妻啊?! 唏嘘又唏嘘,韦靖搓了搓手:“西川王是个色胆包天的,撞运……王爷是指那陈夫人与苏姑娘狼狈为奸的事吧?不过说起来,属下还道那陈夫人是个精明沉得住气的,哪知道……” “因为被逼急了,心头那些个恨,也被推到了高位。”景昭手中盘着枚茶宠,有些心不在焉:“人在这种时刻最易铤而走险,逮住机会便不想放过,哪怕只有一成胜算,也会被侥幸给晕染作七成。” 意思,便是陈夫人恨极了这个女儿,且被她逼得在溺水的边缘,便抓着什么都当能救命解恨的浮木,顾不上想那许多。 韦靖蜷着指节想了想,也对,他们未来王妃是个顶会气人的,谁受得住一直被戳肺管子顶气门子? 再者她回秦府那事,已经够让陈夫人提心的了,这会儿又来个明显知道些内情的袁氏。借位想想,自己要是陈夫人,恐怕得直接买通小丫鬟给下鸠毒。 “不过那位南堂主瞧着也并非好欺好骗之人,怎就那样容易被人牵着走?陈夫人说什么他都信,未免太不防备了些。”韦靖嘴上嘀咕。 景昭微微别过脸咳了几下,弱声道:“吃的苦多了,对曾经喂过甜的人总是要宽容些的。更何况那人于他来说,有生恩。” 能得杨门主赏识重用的人,怎会好欺好骗。不过是留恋往日温情,加之血亲间的不设防,因而心神松泛罢了。 生母是,胞妹也是。 陡然又是一阵浊息冲喉,景昭揖起拳来闷咳几声。 见主子不适,韦靖自然立马上前护着,可他一靠近,景昭却咳得更凶,像失了掌舵的轻舟,在波动的湖面上载沉载浮。 自来鱼腥味儿招猫,而病人咳嗽,招大夫。 帘栊摆荡,有缓慢的脚步声踩着步梯上来了。来人额角低陷,穿身灰袍,是吕大夫。 一见这位老者,景昭眉心都跳了跳。而果然老大夫替他拍过背把过脉后,又是拧紧了两边的花白眉毛:“王爷身体底子本就虚,眼下又呈寒湿内盛之势。依老臣看,这些日子王爷最好禁一禁房事,喝那固本固精的汤药调理调理,正好也蓄一蓄肾气,等成婚之日再逞雄也不迟。” 在这般的医嘱之下,景昭面容晕出一线红痕来,颇有些冤无处诉的窘态。 他本算自持之人,前两回俱是被招得失了控,一心只想收拾那挑衅之人,又哪里料得到这些…… 要说还是韦靖有眼色,一见主子因吕大夫的话受窘,虽也有些忍俊不住,但还是掩下窃笑故意望了望天时,出声解围道:“这会儿,那位南堂主该已经到了吧?” “应当是到了。”景昭从吕大夫令人下不来台的关怀中脱身,忍着咳息吩咐道:“派人远远护着,若有何变动,随时来回予本王。” 韦靖领了令,又不由暗忖道,他们王爷略作休养还有雄风可振,但依那位女霸王的脾性,西川王的子孙根……怕是再难顶用了。 如韦靖所料,沃南确实已经赶到,且自西川王及他那几名武随手中解救下了沃檀,并依沃檀的引导,盘问起了叫香叶的小丫鬟。 天番堂本也掌着六幺门的刑罚,江湖门派中逼审的招数,又哪里是香叶这种府宅后院的丫鬟遭受得住的? 不过片刻,受何人指使、得了哪等的好处、而倘使沃檀并未得救又会是个哪样的下场,香叶将后头的事一五一十给吐了出来。 听罢,沃南整个人像坍了架似的向后退了几步,片时之后,那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沃檀便在一旁默默等着,并未言声。 方才脱开西川王之后,他们便带着香叶掠到了这僻静之处,此时暮色已笼了下来,四野灯芒细微。 足够的谧静之下,连日内的数重冲击,沃南跌入长时的沉寂。 涂玉玉拽着被敲晕的香叶,心底有些冒汗。他频频去看沃檀,却见她目光平静,连刚才作戏的泪都抹干了,还哪里有弱小受惊的可怜模样? 来回巡睃后,涂玉玉挪了挪脚靠沃檀更近了些,正想要劝她再扮扮可怜莫引得怀疑之际,便见沃南持剑起身:“我去陈府杀了她。” “阿兄没有话要问我么?”沃檀在后头轻声一句,拖住沃南的步伐。 沃南提了提剑,人在黑暗中耸直立着:“要问什么?你既早知所有的事,亦料到当中有诈,却未直接拿住西川王去告御状或通知秦府的人来救,而是跟这涂玉玉作戏大费周章寻我来,不就是想让我看清她的真面目,亲去取她性命么?” 这番话一出,涂玉玉原本溜尖的下巴都多挤出几层肉来。 完怂完怂!果然露馅了! 涂玉玉又惊又骇地求助沃檀,哪知沃檀动都不动,更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而是认真回了句:“她是该死,但我不愿阿兄手上沾她的血。” 拍开涂玉 分卷阅读198 玉不安拽扯的爪子,沃檀向前走了几步:“我晓得阿兄的性子。倘你亲自杀她,就算是知道她该死千万次,却也会遭受心中谴责,长此以往怎么安得下神又怎么睡得好?要是阿兄因这事而遭梦魇,我是不愿的。古话说天道好轮回,她的命,自然有人收。” 眼见阿兄身形微晃,沃檀语意发滞:“我不当算计阿兄,阿兄气我是应该的,但眼下,我想让阿兄再帮我一回。” “什么?” “阿兄随我回秦府一趟吧,将她当初与你所说阿爹由谁害死的事,告诉秦府人。我想让秦府人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心肠。” …… 相近时辰,陈府。 吩咐过院里的事务后,周嬷嬷净了把手便往小佛堂走。 忧主所忧,与陈夫人同样,她也擎等着能来好消息。 虽周嬷嬷不是陈府家生子,而是陈夫人亲自去庄子上挑来使唤的,但跟了这么些年,陈夫人做的许多事都避不开她,且多数都是交由她去做,加之当年的风言风语她亦有过耳闻……这么多事摞在一处,又怎么瞒得住本就精明的老嬷嬷? 但主子不肯细说,当下人的就算隐隐绰绰猜到了些什么,也万万不能主动提及。 上廊踏板,周嬷嬷到了小佛堂外,而那佛堂里头,陈夫人正捻着佛珠诚心默愿。 从前礼佛是为了消业障,现在礼佛,则是向佛祖菩萨请求,请求今夜之事一概顺利。 “夫人。”周嬷嬷走了进去。 呼吸一顿,陈夫人缓慢睁开眼问:“如何?” “那西川王得了苏姑娘的信,已经过去了。他是个色胆包天的,眼下……应当已经成事。只待明日他将占了那位身子的事向上一报,和亲……便该换人了。”周嬷嬷低声。 陈夫人手下一紧,险些掐断串珠的线绳。少时,她徐徐道了声好。 周嬷嬷搀她起来,又忍不住担心道:“可若是九王爷那头……” “一个失了贞的女子,莫说做不了亲王正妃,就连妾室通房她也不够格。”陈夫人语调冷然:“九王爷再是喜她再是不介意,陛下也不会允可,满朝臣工更不会答应,还不如直接许给西川王,快些将那蛮子给打发走。” “夫人说得对,可老奴却又怕大将军……” “那又如何?我到底是秦府的亲女儿,他们还能把那野丫头看得比我还重不成?”陈夫人漠着张脸,并摁了摁心底唯一的担心。 倘那孽子也知真相,亦信了当中的事,必然早便欺了过来质问,又怎会一直宁静到现在?况那孽子与那野种不同,他明显是念自己生恩的,故他就算知晓就算来,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心中的侥幸压住扑腾乱跳的惊悸,陈夫人敛心收绪问:“老爷可回来了?” “方才还未归的,不知这会儿回来没。” 周嬷嬷才作了回答,便有下人来报,道是老爷回府了。 “音儿。”陈沧快步走着,将妻子从石阶撑了下来:“这样晚了,怎还在操劳?” “前儿在玉清寺得了一卷真经,道是可消百灾渡不顺的,我想快点抄完,便忘了时辰。”陈夫人替他拍了拍肩上的尘,笑意浅静。 消百灾,渡不顺,一听便知她因何抄这经了。陈沧心内好一阵动容,当即握了握妻子的手:“晚膳可用了?” 陈夫人摇摇头:“我无甚胃口。” 一旁的周嬷嬷见着缝儿地给主子说话:“老爷不知,夫人近来吃得极少,您不在府里时,夫人时常是囫囵用个两口便退膳了,老奴瞧着都心疼。” 听罢陈沧愧怍不已,他这妻是个最贴心备至的,怕他有压力因而从不过问公务,就算听闻了哪样的忧人的传闻,也只在心中生扛着。 “是为夫让你担心了。莫怕,案子已现转机,不会有事的。”心内的触动冲散面上的倦意,陈沧握住妻子的腰,不禁在她额心落下个轻吻,直将人吻得面颊生烫,轻轻推他一把:“下人看着呢。” 虽年岁渐长,却仍留有闺中小女儿那份娇柔,哪个男人会不爱? 况且这个女子还为他育有子嗣,且为他受过世人的唾弃与指摘。 扶住妻子,陈沧目中浮起久不见的笑意:“走吧,去用些晚膳,你越发清减了,该好生补补身子才是。” “你才需补补身子,近来……委实辛苦了。”陈夫人声音放轻,似有一腔柔情深挚。 夫妇二人相携回了房中,一餐饭吃得温情有加,可待那桌膳才撤下,却听得门人来报,道是秦大将军来了。 “这个时辰过府,莫非有何要事?”陈沧欲要陪妻同往,却被告知秦大将军说得很清楚,只寻陈夫人。 直觉使然,陈夫人的心遽然收紧起来,待到花厅且见得秦大将军面色不善时,一颗心更是咚咚直跳。 定了定神,陈夫人竭力镇静:“天色这样晚,大兄怎么来了?” 秦大将军直勾勾盯住她:“本不想来的,但刚才得知的几堂事着实令我大为震撼,想来想 分卷阅读199 去还是没忍住,便跑来叨扰于你。” “什,什么事?”陈夫人捏着汗,心中惴惴。 秦大将军再不遮掩:“听闻你与南儿所说,当年泰县那场火是我指使人放的,他们兄妹的父亲,是死于我手中?” 陈夫人立时惊持:“大兄这话是听谁说的!我不曾……” “顺平侯府有人证,你若否认,便是要我一道前去趟侯府了?”秦大将军目光如炬:“还有,当初你与陈沧在那酒楼……也是借了我的名头,这样见不得人手段当年用来为你自己谋姻缘,而今,却用来害你的亲生骨肉么?” 顿了顿,又极为不解:“我原还怜你恤你,亦巴望你真对檀儿兄妹有愧……二妹,你究竟几时变作这幅可怖心肠的?” 陈夫人浑身发冷,唇颤了又颤,齿咬了又咬。 兄妹二人无言对视片刻,秦大将军再道:“你将那凶事嫁祸于我,污糟的脏水往我身上泼,想来也没把娘家,更没把我这个兄长当回事。” 陈夫人当即怛然失色:“大兄叱咤彊场,于朝于野俱有威望,如何就被个小丫头蒙蔽了心肠?那野种就是个讨债鬼,大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她入了秦府,还认她当了干女儿,却不知你这举动令我处于何种恐慌?” 分明是诉苦跌软的话,当中却有藏不住的怨。 秦大将军目光复杂:“反思于你委实太难,倒是怨别人这件事,对你当真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指责有如最利的针一般,刺进陈夫人心中最痛之处。 她汗流洽衣,秦大将军亦目露痛色:“当初你未成婚便怀了筝儿,出外时被袁府人报复,你嫂子为了护你而被人伤到眼睛落了眼疾,后才失足跌落……是了,便如曹相孙女一般。二妹,你手头到底想沾多少条人命才够?” 原来……连这事也说了么? 陈夫人怒极反笑:“大兄既什么都听人的,不如去报官衙捉我。他们兄妹不就想要我的命么?让官衙处置我便成了,让我也尝尝被关押的滋味,好叫他们拍手称快!” “遭受再多,也不是你害人的理由。”秦大将军眼底肃黑。 这样字字重重的指责之下,陈夫人泪水绵绵,态度霎地尖锐起来:“大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自那野种去了秦府我便无一日好睡?可知她存意拿话激我?又知我这颗心都要急烂是什么感受?我只恨当初手不够狠,没有亲手掐死他们兄妹,否则哪有她步步为营算计我的这一天?!” 秦大将军敛了敛眸,在她的低声嘶叫里终于失望透顶:“我知你怨秦府亦怨我,但我也只挨你这一回说,若再多听一句怨我或怨秦府的话,我这便让人将陈沧唤出来。” “——不劳大兄唤,陈某这便来了!”有急朗的声音传入花厅,是陈沧匆匆提袍入内。 见妻子泪凝如血,陈沧立马上前将人拦护住,又皱眉向前:“不知音儿如何开罪了大兄,令大兄漏夜过府不说,还如此大动肝火?” 莫说陈沧了,外间陈府下人喁喁的猜测,也在这夜色之中密密隙隙地滚动着。 秦大将军将视线停在妹妹妹夫身上,移时开腔:“二妹,到底兄妹一场,我也不欲追究你了,来此更不是与你对质的,不过想告知你一声,与你的血脉亲情便到此为此了。日后,你一切好自为之吧。” 这便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了!陈夫人身子一软,几要晕厥。 陈沧如何见得妻子受这样的委屈,也是气得险些头昏,当即咬牙硬声:“大兄何必这般吓唬人?想来不过最近听得陈某人困于囹圄,生怕受我诛连,才特意跑来撇清关系?你且放心,倘我当真受制,也必不劳驾秦府出面!” 这番话掷地有声,足够砸出泼天涟漪,然而秦大将军并未再言语,而是直接迈脚出了花厅,离了陈府。 一个晚上,已够发生许多事了。 星子亮似莹腹,月光有如霜降,于自家府邸门口,秦大将军遇着了等侯已久的九王爷。 此时造访,用意不言而喻。 跨步下马,秦大将军心中苦笑不迭,想母女二人当真有些地方极为相似,比如同样有心计,也同样……有位无任维护的夫婿。 两厢一作比,倒显得他是个十足的恶人了。 第73章 既然你不想娶我 我去找别的男人 “王爷此来, 是怕末将对檀儿发难?”执礼过后,秦大将军如此发问。 景昭苦笑着,先是将秦元德今日去寻他的事给说了, 方道:“如今檀儿已知身世, 本王思忖许久,怕她心生怒意这才趁夜过府叨扰,倒是不明白大将军话中何意?” 秦大将军倒也不戳穿他煞费苦心找的托辞, 略过几句后, 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秦府, 上了早前叙谈的楼厅。 沃南已不在, 甚至秦元德都不知去了哪里, 唯有沃檀还留在原地。 一见秦大将军的身影, 沃檀便站了起来,目中敞亮。 分卷阅读200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孺慕与乖顺当真结合得那样天衣无缝,能令秦府众人毫无察觉,左不过她拿准他们不愿去深究罢了。而她仗着秦府人的愧与疚, 扮着憨纯无知, 实则步步都在按原定的计划走, 不曾因秦府人待她的好而生过动摇。 “大将军……”沃檀才唤了这么声, 便又见得景昭:“你、王爷怎么来了?” “来向你赔情。”景昭一脸愧色地迈近她:“泰县之事, 我确实早便知晓。隐瞒于你, 总归是我的错。” “……”沃檀抿抿嘴,撇开眼道:“先起开吧, 一会儿再收拾你。” 待这对小儿女说过话, 秦大将军目视一圈:“南儿……你阿兄走了?” 闻得他问起阿兄,沃檀立马板直了腰身:“大将军,事情都是我做的, 打从一开始我就动机不纯。您想怎么处置我都接着,把我打成重伤、赶我出府让我丢了身份再嫁不成王爷、让我在所有人跟前丢脸我都认了,但别为难我阿兄,满肚子坏水的是我,跟他没有半毫关系。” 听她把自己的下场安排得井井有条,秦大将军目光凝住。 片时楼板起了动静,是秦元德回来了。 见秦大将军与沃檀俱是站着,颇像是对峙,他一时紧张起来:“爹!” 匆急上到近前,秦元德才又瞥见景昭,只得转步去揖首:“末将见过王爷,王爷这是……” “来请罪。”景昭言简意赅:“小秦都帅不必理会本王。” “……”怪不得站这么角落。 既他说不必理会,秦元德也便没再多说什么,拧身站去沃檀跟前:“爹几时回来的?” 眼见儿子挡住外甥女半幅身子,明显也是生怕自己向这外甥女发难,秦大将军默默摇头:“方才去了哪里?” 这话是问秦元德。 眼见父亲面色虽差,但瞧着也不似要翻脸指斥檀妹,秦元德心神这才松泛了些:“回爹的话,儿子方才送祖母去了。” 提起老太君,秦元德便将她老人家突然逛来这楼厅,且拉着沃南长长短短问了半日,愣是把人给问跑了的事。 听罢秦大将军默然片刻,再度将视线投向了沃檀。 若说她有心计,可无论是祈她不知实情,还是盼她虽知实情却能毫无芥蒂认亲归府,他这个做长辈的,又哪里算得上问心无愧? 目光渐有些失神,秦大将军声音发钝:“早先你阿兄因曹相孙女之事被官衙追捕时,我便该有察觉。只那时我到底不敢深想,以为陈沧欲替筝儿铺路,才示意六幺门对那姑娘动手,而你阿兄则是受门派所指……” 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悄了片刻,才又叹了口气道:“那样的话莫要再说了,秦府到底是你们兄妹的外家,往后你嫁去王府,这处,便是你的娘家。” “您……不赶我走么?”沃檀目光浮动,探询有,诧异也有。 秦大将军错开眼,迈脚去了景昭跟前赔礼道:“还请王爷恕末将失礼。天时不早,末将今日有些倦了,便由他们兄妹二人代为招待王爷罢。” 一场闹事,就此终了。 秦元德与沃檀大眼瞪小眼,见沃檀身子一晃便要走向自己,他收了收贴在身侧的手,寻了个有事的借口,也便仓皇遁走了。 思潮错综如麻,各方的心绪都太过复杂,然而谁对谁错,哪方占理哪方过分,恐怕神仙也难理得清。 沃檀低头缠了半晌的手指,一偏头,看见张晚娘脸。 她纳闷地上前摸他肚子:“吃错东西了?” 景昭侧身避开那大剌剌的手:“赶你出府让你嫁不成我?这话说得也太顺畅了些,怕不是从一开始,你便没真想嫁我?先还说想快些到中秋,早几日又在我母妃灵前说要待我好,而今看来都是拿话哄我的。” 男人心海底针,刚才还眼巴巴跑来说要赔情,这会儿便面无表情地哀怨起来了。 “也对,而今杨门主不在了,六幺门由你阿兄作主,再无人能逼婚于你,我也便无甚价值了。” 见他撂了话便走,沃檀本来还追了两步的,倏尔脑筋一转,脚步缓下来,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果然不出十步,前头那位负气的郎君停了下来。 于他开口前,沃檀先抢话道:“咱们半斤八两吧?你先不还说哪怕我利用你甚至害你,你也认了么?这会儿又闹什么脾气?” 说罢,摇头晃脑故意瞥他一眼:“我就是这么恶毒的人,你要受不了啊,咱俩趁早掰。而且我听说普通夫妇不想过了可以和离,皇家妇可没这份自由,我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的,要不是怕你伤心,我刚才完事就跟我阿兄一起走了。现在好啦,既然你不想娶我,那我这就去跟大将军说,明儿咱们就把婚给退了,我好去找别的男人。” 一边戳人肺管子一边给人喂糖,可真是出息了。 见自家王爷面色铁青,韦靖不由咋了咋舌。 沃檀有恃无恐,尾巴都要翘起来似的,还不足意地继续:“这回我可要找 分卷阅读201 身体好的,不能找那动不动咳嗽甚至咳血的,得找贼能吃辣子能吞年糕的。对了,人家不是比武招亲么?我也要学着弄一场,但我要看哪个身体最好,肠胃最厉害。对了,年岁还不能比我大,毕竟老男人矫情爱生气,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哄人。” 韦靖倒吸一口气。听听,听听这都什么话?她怕不是在炮坊里头待过,学了怎么拱人火气,怎么变着法儿的点炮撵子吧? 他早说什么来着?他们王爷早晚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眼见主子气息压低,眼中似有积郁不散的春阴,韦靖识相,立马悄摸溜走了。 楼厅之中,景昭咬着牙将沃檀掐到怀里:“你且找一个试试?” 见好就收,沃檀故伎重施,两臂脚尖一踮便箍着人脖子亲了上去。吮啮探入勾缠浅出,这种事她已学得极好也用得极顺,直把人从皱眉想要后退,亲到发狠反使她折腰。 春阴消散,两方里总要有一个清醒的,好半晌后,景昭退了出来,与她抵额缓息。 “好玩么?”沃檀两臂挂在他颈后,眼睛弯得没心没肺:“我刚刚是以退为进嘛,不那么说哪能套出大将军的态度?毕竟毒妇还活着呢,这才哪到哪。” 对旁人以退为进,对他就寸步不让。景昭蹙着眉尖,冷不防下巴又被亲了一口脆的,亲他那人满脸精乖之气:“那毒妇杀了我爹不止,还利用我阿兄,又意图要害我,秦大将军肯定知道我要做的不止今天这些。” 景昭调顺鼻息:“但方才对着秦大将军时,你没有说透。” 沃檀白他一眼:“我虽然是个草包,但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讲得太明白。总不能直说我要取他妹妹的命,如果今天不动我,改日就等着替他妹妹收尸?” “真成精了。”景昭掖出巾帕,替她拭了拭嘴角的水液。 沃檀一把夺过那帕据为己有:“快跟我说说,那陈大人这回是不是死定了?” “檀儿姑娘聪敏又有胆识,一步步算得到,明知有险亦敢入套,几时也需借问旁人了?”景昭直起身来,说话不痛不痒。 “在家靠爹娘,出嫁靠夫婿。我爹没了,娘是个坏胚,只能什么都靠夫婿了。”沃檀挂在他身上,涎皮赖脸,大言不惭:“再说我也不算借力,咱们本来就是盟友,你和五皇子原本就要对付那陈沧的,我不过提前用美色套些消息罢了。” “美色?”头回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景昭眸子微挑。 见他质疑,沃檀先是有些恼,继而知情识趣起来:“要讨些利钱,我懂。”她说着便要去扒衣襟:“你不是喜欢咬我这儿么?来,再给你咬一回。” “……不必了。”景昭摁住她,忍着笑婉拒,哪知人家拱得更厉害:“别客气嘛,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不好意思咬的话,摸摸也成。” 眼见她兜衣带子都蹭了出来,景昭彻底没了脾气,再不敢招惹她。 掌住那不安分的一双爪子,他将人挤在身前,另只手替她将那檎丹色的结带塞了回去,又替她理好衣襟:“陈沧逃不掉的,他所以为的转机,不过是让他暂缓心神罢了。” “那我就放心了!”沃檀扽住他的衣袖笑眯了眼,又问道:“不过那个苏取眉是不是有什么癔症,觉得自己曾经跟你在一起过,所以才总惦记你?我听说有些人的癔症是像老太君那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些人则是成天幻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她不会真有病吧?” 这骂人骂得委实别出心裁,然景昭的目光却阴了阴:“是我思虑不周,若早将此人处置了,也不至于让她算计到你身上。” “没事,我不与她计较。毕竟要不是她,陈府那毒妇兴许还没这么快被钓到。”沃檀极为大度。 景昭虽并不打算就此揭过,却也没拂了她此刻的雅量,因而并未再拎着这事继续,转而提起另一桩事道:“迟些日子的宫宴,我已替你邀了顺平侯夫人一道入宫。届时你与她一起,切莫随处走动。” 沃檀偏头想了一阵:“你莫不是怕我被太子纠缠?” 楼下有人故意咳了两声,是秦元德不放心,又跑来催了。 揪住这便侧了侧身的景昭,沃檀嘻嘻笑道:“现在我可有你当靠山,太子哪敢招惹我?况且他眼下有了个戴良娣,听说那可是个天仙般的姑娘,人家哪还够眼瞧我?” 这是又来给甜枣了。景昭弯起指节,轻轻划了下她翘起的唇:“总之,离东宫的人远一些。” 这头二人你侬我侬难舍难分时,他们所提到的东宫之中,陈宝筝正因侍女报来的事而嘴角一顿。 “袁氏救了个人安置在偏院?”她拢紧了眉头:“那人什么身份来历,可有查出来?” 侍女摇头:“那侯府跟个铁桶似的,咱们派去的探子花了极大功夫,使了不少银两也才问到这事,再无旁的进展了。” “偏院守的人呢,就没问出个四六来?” “偏院那些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一个个对侯府赤胆忠心,银钱压根不管用。而且那几人都是会点手脚功夫的老爷们,等 分卷阅读202 闲接近不了……”嗫嚅之中,收到陈宝筝剜来的一眼,侍女吓得目光乱抖:“奴婢迟些就去催,还请太子妃多宽个几日,奴婢让他们再想想办法。” “不行,我这心跳得厉害,等半日便多半日的不安。”陈宝筝捻起一枚唇纸,打下眼睫想了想:“既是钱使不通,那便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了。” 她掀起眸来,却见侍女听得两目茫然,不由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一脚。 侍女吃痛,忙双膝跪地:“奴婢愚钝,还请太子妃示下。” “一群蠢货,不知动动你们的猪脑子?”陈宝筝眼露睥睨:“除非看守那偏院的都是死娘撂爹的孤儿,或个个没有无妻无子,再不济也有个相好的吧?随便绑一个不就得了?” “谢太子妃娘娘指教,奴婢晓得了。”侍女泥首。 陈宝筝坐正身子揽镜:“去吧,快快办妥。若三日后还没个进展,都仔细着身上的皮。” 侍女后颈一缩,起身告退之际,又被唤停了下。 妆镜之前,陈宝筝一面印着唇纸,一面轻描淡写地提醒:“捡那老的幼的绑。对男人来说妻妾没了可以再娶再纳,爹娘骨肉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舍的。对了,最好一次绑两个,碰上锯嘴葫芦便先杀一个镇镇魂,自然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侍女听得心里直打颤,应过便匆匆走了。 壁漏滴答,陈宝筝放下唇纸,正好亥时。 她松了松臂间的披帛,才想自凳上起身,陡然闻得殿外一声高亢得不像话的禀报:“太子妃,太子殿下来了!” 是胡飘飘的声音。 陈宝筝腾地站起身,跑到殿门口时,正好遇见太子跨进来,且面色是混着恼怒的不自然。 可数日未见,陈宝筝心中喜色太盛,于两步外停下步子,娇羞地红了脸:“臣妾见过殿下。” 太子伸手搀起她,亲昵地端详片刻:“数日不见,筝儿憔悴了些。” 酸楚与委屈齐齐涌起,潮意涌上陈宝筝的眼眶:“殿下也知自己许久不来臣妾这里了?臣妾还当殿下被什么野狐狸精勾了魂,再不待见臣妾了。” 一开口便是责怨与影射,太子眉心紧拧三分,顿生抽身离开之意,可想想陈沧那桩案子的转折,便还是将陈宝筝拉入怀中,耐着性子好生哄宠了一番。 哪怕他心心念念的,是昨夜还陪在身侧的温声软语,甚至于……是守在殿外的那名女侍卫。 …… 自那日起,太子接连两个晚上都留宿于陈宝筝殿中,然而便在第三日的晨早,太子被个急来的消息撼得立马翻身而起。 温存的余韵散了个精光,太子连大带都疏疏地系了系便离疾步离开,剩个陈宝筝揽被惶然。 而便在这日的午膳时分,被派跟进顺平侯府查探的侍女亦战战兢兢地跪到陈宝筝跟前,与她说了侯府中探来的消息。 同日相近时辰,沃檀才脱掉尚衣局送来试的婚服,整个人瘫了似地滚到躺椅上叫累。 “试个衣裳就跟快要了你命似的,看来这将军府邸真是把你给养出娇小姐的毛病来了。”田枝在旁剥着花生仁,难掩嫌弃。 沃檀勉强翻了个身,说话都有气无力:“左一层右一层,加起来都快比我重了,你见过那么繁复的衣裳么?还是三套,我抬手抬脚都感觉有几百回了,练两套剑也没那么累,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才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说了我是想坐着,谁让你把我弄来当丫鬟?”田枝一屁股坐到那躺椅上,把沃檀朝里头挤了挤:“你要不愿意就让我来,要能嫁去当王妃,三套算什么?三百套老娘也乐意试!” 二女正斗着嘴时,作侍卫打扮的涂玉玉急急跑进院子:“姐妹们,陈沧被抓到大理寺去了!” 他跑得上气难接下气,到近前便撑着膝盖喘了喘:“完怂了完怂了,那姓陈的锒铛入狱,会不会牵扯到咱们六幺门啊?” “你还知道自己怂?”田枝没好气地瞪过去,顺手砸了他几颗花生:“一惊一乍做什么?哭丧也没这么早。况且那陈沧是被九王爷弄进去的,六幺门要受牵扯,他这宝贝未婚妻也逃不脱,你急个什么劲?” 许是头回见面在那寻春楼里被收拾乖了,于涂玉玉来说田枝便像他的克星活阎王,一被田枝训话,他立马老实得像鹌鹑。 “陈沧怎么了?”沃檀从田枝身后钻出头问。 涂玉玉弯腰捡起花生,探头探脑地看了眼田枝。 “问你话呢看我干嘛?”田枝莫名其妙地剥了枚花生,反手塞进沃檀张开的嘴里:“懒死你得了,一两银子。” “一文,爱要不要。”摸出铜板给田枝后,沃檀拗着腰招涂玉玉:“陈沧怎么回事?快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今天累惨了。” 涂玉玉这才蹑手蹑脚地蹲过来,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这位吏部尚书之所以被捕,盖因私币案中原本销毁了的一册账簿,却突然被人在那铸币庄子的暗窖里头翻到摹写的副册,且当中明明白白 分卷阅读203 地,写有陈沧的大名。 而在这消息传进沃檀几人耳中时,也已令朝野再度震了一震。 不过几日时间,沃檀出门吃个肉圆子都能听到摊贩食客在切切讨论。而这几日里,她亦听说陈夫人曾到过秦府却被拒之门外,且不止一回。 待到千秋宴这日时,沃檀已从侯夫人袁氏嘴里听到天子的震怒。 据说皇帝气得推碎了平时舍不得用的一对子母砚滴,甚至气得直言:“盖说水至清则无鱼,连吏部尚书都不廉,看来朕御下这缸子水,怕是浑得没法看了!” 沃檀问了问那对砚滴的价值,登时也是咋舌不已,心道老皇帝这么败财,真的不如她那一瓢米都吃不了的未婚夫婿。 对比间已到宴殿,因为刚出了贪吏之案,这宴便办得更不铺张,而来参宴的夫人贵女们亦像约定好了似的,个个简裳素环,不敢过度妆扮。 认亲宴加公主府两轮,沃檀也不算什么新鲜人了,基本都认得她这张脸,而她也在侯夫人袁氏的带领之下,与各府女眷游刃有余地寒暄。 沃檀记得景昭的话,没在这宫里到处乱走,只跟袁氏在下头的园子里闲话着散会儿步。 二人走过一片夹植石道,忽然闻得一簇园花掩映之后,似有人在争执。 沃檀与袁氏对看一眼,俱是心照不宣地摒着声息凑近去看了看,果然见得是陈宝筝。 在陈宝筝跟前站着的,是位身着芸绿衣衫,身形娇小玲珑的女子,而此时这女子正埋头含肩,听着陈宝筝的声声斥训。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妾罢了,跟供爷们玩弄的娼妓有什么区别?就你这样的小娼妇还敢在后头嚼本宫舌根子,妄想看本宫笑话,本宫瞧你是活得腻烦了!” 陈宝筝声音气急败坏,且带着咄咄逼人的势头:“你莫要当本宫是傻的。本宫大婚前那两回遇险都和你脱不了干系,这手里可是握有铁证的,警告你最好老实些,否则本宫将事情往皇后娘娘跟前一捅,便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与陈宝筝不同,那女子声音极细极低,就连沃檀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能肯定的是,她说了陈宝筝不爱听的话。 但见陈宝筝双眼登时鼓得极大,伸手便推了那女子一把。想来该是没用多大力气的,那女子却一下便软倒在地,哽咽有声。 而便是她这么一摔,陈宝筝的视线向前打了打,蓦地,便瞥见了站在后方的沃檀。 第74章 干嘛踩我(加更) 多少都赔给你…… 心知这位太子妃肯定要过来, 沃檀劝走了袁氏,独自留在原地站着,等这位同母异父的妹妹咬牙切齿地靠近。 “我是真没想到啊, 居然跟你是这种关系。”一停脚, 陈宝筝便不阴不阳地说了这么句话。 “是我唤你作太子妃,还是你先喊我一声姐姐?”沃檀弯了弯眼,笑如天际清亮的月牙。 陈宝筝气极反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与本宫称姐道妹?” “哦。”沃檀点点头:“这话便请太子妃记清楚了, 千万不要再生这种心思, 毕竟我也不愿跟罪臣之女当姐妹。” 陈宝筝目光锐利如刀, 喉腔划出鄙夷的哂笑:“居然胆敢与本宫叫板, 信不信本宫把你那见不得光的杀手身份爆出来, 叫你瞧不到明天的太阳!” 到这个份上还在威胁人,即便是一直木着脸的田枝,却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在陈宝筝发难之前,沃檀打了个响指, 把她的注意拉回来:“太子妃要真想拿我身份作筏子, 不如快些试试, 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我要遭劫, 还是会让陈大人多一宗要命的罪, 甚至……牵扯到太子殿下?” 沃檀提到其父时, 陈宝筝尚已面色有变,提及太子她更是两眼发直, 目光刺人。 信手摘了朵花, 沃檀好整以暇:“王爷是必定会护我的,但太子殿下会不会护你……还真不一定呢?” 至此她再不多作逗留,迤迤然地, 带着田枝回了宴殿。 这宴便办得虽不铺张,但说热闹,却也是不缺的。 比如向来宠冠六宫的淑妃整晚都笑得很牵强,看陈宝筝的目光更是冷得像冰,哪里还寻得着上回那副婆媳相和的面貌。 田枝与沃檀咬耳朵:“我还当这太子妃牛大的胆,结果被甩脸子还不是屁不敢放一个?看来也是个怂货,只敢在你们这些弱的人跟前横。” 被划到弱的人堆里头,沃檀默默记了她一笔,再看向被皇后点到场中央献艺的女子。 芸绿衣衫身形娇小,便是方才受过陈宝筝一通训话的那位。亦是东宫良娣,戴兰芷。 这戴良娣腰若软缎声如琳琅,说起话来如蚕儿吐丝,跳起舞来亦是丰姿尽展,轻曼无双。 但最令人可气的是,美人儿生得漂亮也就算了,可她虽腰细身短,但那对胸却极为可观。哪怕是束得紧了,于跳跃转动之时亦能让人瞧见绵绵颤 分卷阅读204 波。 沃檀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胸,深觉差距。 有些泄气地托着腮欣赏会儿后,便在她忍不住搔了搔下巴之时,果然戴良娣身姿一晃,摔了个瓷实的。 这么一摔,便摔出宴前受过伤的事,接着在皇后的关切之下,戴良娣身边伺候的宫婢抖抖嗦嗦地,指出陈宝筝曾欺凌毒打过戴良娣的事实来。 全场目光皆落于陈宝筝身上,陈宝筝自是竭力否认。然而无人信她,更无人为她发声。 据理力争这种事,向来是给得势者用的,再不济,也得受冤之人是个广结善缘的。 可前前后后,陈宝筝一个不沾。 皇后的指斥不留半点情面,而淑妃不仅没有帮腔,反而对戴良娣的伤多有关心之意。见那幅疼惜的模样,不知就里的,还当戴良娣才是她正头儿媳。 这样的落差谁能顶得住?击垮陈宝筝,想来都无须等到落井下石那一步。 而打破这殿中喜闻乐见般死寂的,是西川王派人来送贺礼的事。 有心人皆知这西川说是议和,实则跑大邱打秋风来了。可便是这打秋风的西川王,此番却送来贵重繁多的贺礼,且对皇后张口称谢。 听着皇后与那西川使臣的对话,田枝“嗐”了一声:“那西川王竟生了牛痘?” 可不是么?沃檀也打从这番对话中,才得知西川王前几日浑身起红疹子,连脸都没能逃过。太医们初初以为是天花,后来才发现是牛痘。 牛痘这玩意儿虽不比天花严重,但拖久了也是会死人的。而便在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时,皇后身边一位老嬷嬷献了个土方子,道是老家曾用这方子救过出痘的病患。 保命要紧,西川王立刻服用了那方子,且昨日已有好转,退了烧不说,疹子也消退了些。 沃檀正听那使臣向皇后道谢时,便捕捉到戴绾儿将目光向苏取眉的方向投了过去。 意识到有内情,沃檀嘴甜地喊了声嫂子,哄得脸红到脖子根的戴绾儿小声跟她耳语:“听说西川王出那牛痘,与苏世子有关。” 得,又是苏弘阳。 据戴绾儿所得来的传闻,道是苏弘阳心疼胞姐,拼死不愿胞姐嫁西川王那样的蛮人,便听他身边一个丫鬟出了这等子主意,私下取了痘浆播给西川王,欲索西川王的命。 “外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后娘娘允可。”这话,出自前来的西川使臣。 皇后于上首笑道:“使臣客气,有何等话但说无妨。” 历来不情之请多半是强人所难的事,这回,也不例外。 在听到西川王病体方愈,心心念念自己的未婚妻子,想允皇后恕他逾礼,让他见一见苏取眉以慰衷肠时,宴厅之中出现一阵接前连后的叮咣之声。 众人投去视线,便见苏取眉额角沁汗,那张姣好的芙蓉面上,此刻已近无人色。 皇后面上倒是笑意不减,略作思忖后,便随意指了几名宫人:“既如此,苏姑娘便跑一趟罢。” 苏取眉慌急起身,脚步促乱地伏到了殿中:“娘娘,这委实于理不合,还请娘娘收回成命,臣女,臣女怎可……” “苏姑娘。”皇后将拭过手的帕子放去宫婢托着的垫盘之中,这才言笑晏晏地望向下首的苏取眉:“陛下日间与本宫进膳之时,便曾与本宫谈及此事。本宫原也这么想来着,但陛下说了,到底西川王是你未来夫婿,眼下他病愈正是需要关切之际,你若此时去探看一遭,正好能与之增进些感情,日后跟着回了西川,也不至于太生分。” 说罢上头那说话后,皇后又睃了眼淑妃,别有深意道:“本宫就知道自己这身份多有不便,若打我这嘴里说出来,苏姑娘少不得要质疑一二,便想着这场宴后私下与淑妃提及,让淑妃去劝一劝苏姑娘的,这眼下……” 于是这么一桩事,便又扯上个淑妃。 出声欲违凤意便罢了,若再忤了圣意,便是名头上的罪,苏国公府与苏淑妃都难担。 取与舍,便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眷都懂的事,惶论在这宫里待了好些年的淑妃。 而这当口,阵脚大乱的苏取眉还真就噙泪去看淑妃:“姨母,我不想去,姨母救我……” 不过见回面罢了,顶多与那西川王说个几句话。况皇后还特意指了宫里的人跟着,那西川王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做什么。这般的反应,于表面看来委实太过了些。 淑妃脸沉下来,指了自己贴身嬷嬷:“近来府里事多,表姑娘想是累得狠了,腿脚难免有些失力,你好生搀着她,去吧。”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哪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是以便在淑妃朝皇后赔情之际,苏取眉被挎出宴殿,跟着那西川使臣走了。 沃檀与戴绾儿面面相觑,想那苏弘阳断了腿还不消停,苏国公府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竟娇生惯养出那么个宝贝来。 现在可好,把亲姐姐给坑了个痛痛快快的。 清酒沥沥,人声喁喁,天时逐渐向晚。 眼看皇后停了筷 分卷阅读205 箸,该是要起凤驾之时,袁氏忽然离座上前,开口说了堂事。 袁氏所禀,道是她救了个人,那人身上背着桩人命旧案,且那案子……还与京中某位官眷有干系。 感受到有视线移来自己身上,穿过闹哄哄的人声,沃檀推起眼皮,与对向的陈宝筝隔空而望。 但见她目中骇意乱撞,唇抿得发白,而那紧扣的牙关,似要把沃檀生生嚼烂。 与此同时,大内文德殿外。 一见景昭踏下步阶,韦靖连忙给系上风帔:“王爷小心着凉。” 景昭拒绝登步撵,看了看天时:“那头如何了?” 知这问的是千秋宴,韦靖低声:“那柳花脸已被押了过去,想是此时人已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景昭停下脚步,视线向前看。依誮 御道之中,几名挑着灯的宫人后头,太子正匆急走来。 “皇叔。”太子秉手执礼:“父皇如何了?” “殿下因何这样问?” “皇叔体弱,夜间最易感风,若非是龙体欠安,父皇怎会夜召皇叔?” “若论挂念龙体,果然当数太子最心细。”景昭微微笑着,容色和悦:“但太子想是过度紧张了些,陛下夜召臣,不过是想起先帝,方召臣来叙聊几句罢了。” 太子神色一滞,目中却多有不信。 景昭仍牵着唇角,身子向旁侧了侧:“陛下尚还醒着,太子若想一探究竟,亦可求见一番。太子孝心拳拳,想来陛下定然只觉欣慰,不会作旁的想法。” 得他这样好心,太子因生怕被疑在圣驾旁安插眼线太多,反倒不敢去了。可既来一遭,也没有就这么走的道理。 于是转而关切了几句这位皇叔的身体后,太子佯自谓叹:“说起来那陈府事难,秦大将军却不闻不理……皇叔可觉得这事有蹊跷?” 景昭掩着巾帕咳了几声,看起来有些单薄乏力。 咳罢,他才淡声淡气道:“秦府世代忠良,秦大将军父子亦是再正直不过的人,而今陈尚书之事铁证层出不穷,秦府不闻不问,也在情理之中。莫说秦府了,就算是一般朝臣,于这样大的案件之下,明哲保身也并无指摘之处,不知太子话中的蹊跷所指为何?” 太子紧了紧拳,唇角如覆舟一般压得极低。 明明先前为了陈府,秦大将军连最看不惯的江湖势力都肯视而不见,甚至配合行事,可眼下却连自己亲生胞妹都不见,怎会没有蹊跷? 掖了掖怒,太子扮出幅伤神的模样:“皇叔所说极是,是孤多想了。近来太子妃镇日以泪洗面,孤那岳母亦是一病难起,孤着实焦心了些。” 再像模像样地寒暄几句后,叔侄二人分道而行。 将目光自太子愤愤的身影上移回,韦靖不无幸灾乐祸道:“太子肯定悔青了肠子,觉得错娶了陈府千金,那好处还没怎么受用到,如今还要遭她那娘家连累。” 顿了顿,他没忍住问:“王爷,檀姑娘到底想如何对付那陈夫人?是让她跟陈大人一起入狱受罪,还是……” 景昭拢了拢披风:“那便要看荣华位份与母女情份,太子妃更在意哪一个了。” 这话说得有些玄,韦靖跟在后头很是思索了一程子。 待到木构牌楼之下,才闻得主子出声提点:“想来檀儿要的,无非一命抵一命罢了。” 于景昭平缓的声音中,韦靖嘶了口气:“王爷的意思是……檀姑娘想让太子妃轼、” 一阵说笑声打前方冒入耳畔,韦靖自震惊之中抽出魂来,朝前望去。 是宴殿那头的席散了,参宴的官眷们相伴出宫。 于一众夫人贵女中,有个身着牙绯短袄,梳朝云髻的姑娘再眼熟不过了。 莹黑的眼雪透的腮,人堆里头数她一颦一笑最为鲜活。 再瞧自家主子,方才还清泓不波的视线在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目中立时扬起明光碎玉来。 待到近前,一堆官眷忙不迭给这位突然出现的亲王请安。一晚上被喊了几声嫂子的戴绾儿盈盈笑着,轻推沃檀一把:“王爷特意来“接”,王妃娘娘可真好福气。” 一群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刚刚步子迈最大的沃檀,此刻扭扭捏捏地去了景昭跟前:“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夜不设男宾宴席么?” 景昭眼中含笑,与识趣先走的官眷们略作颔首。待个个都走得远些了,他解下披风围住沃檀:“手凉了,往后夜间在外,需备个手炉。” 乌溜溜的眼珠子眨了下,沃檀抽了抽手咕叽道:“咱们总是见面,跟成婚也没什么差别了。人家说成婚前最好少见,得留足了念想,这样洞房夜盖头一揭才有意思。” “恰蒙圣诏,便想着来等一等罢了。况且你我上回相见已近一旬,满打满算这个月也才见过几面罢了,怎么就够得上总字了?”景昭牵住她的手,闲时散步一般,在月色下慢慢地走。 一双壁人恩爱情浓,走着走着,便肩靠肩地黏到一起去了。原本持重的那个 分卷阅读206 ,甚至还被带得玩起了互踩影子。 手拖着手,笑裹着笑。韦靖看着沃檀轻巧蹦达的身影,再想想方才悟到的事…… 不难推测到打从苗寨那时,她就想好了这些,想好了陈夫人的下场。 虽说陈夫人咎由自取,但这般深谋远虑的印象,却蓦地拓在个原以为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人身上,未免反差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之感。甚至令韦靖脑子犯浑,想她会否对自家王爷也…… “呀!你干嘛踩我……唔唔唔?” 荒诞的思绪被这么句指责打断,韦靖抬眼去看,见是沃檀被捂住了嘴。 一行人脚步停下,待确认屡教不改的人老实了,景昭才放开手。 “又要说胡话,成何体统?” “我是问你干嘛踩我鞋,你听错成什么?”沃檀耍无赖地诡辩,又去拉他的手:“你看,你把我唇脂都印掉了,你得赔!” 见她抿唇抿得颊侧微陷,景昭收起掌心:“不说那些浑的话,多少都赔给你。” “真的?” “真的。” “那我不要唇脂,要别的可以么?” “自然可以。” 沃檀眼中蹿过亮芒,立马把人拽住:“那你帮我找个东西!” 说这么多,该老实了吧?景昭立定,好声好气问:“要何物?” 沃檀扬起腮来,拿手比划了下:“野葛根听过么?不是粉葛,要野葛。就是长得像木薯那样的东西,要多一些。” 景昭想了想,依稀记得是味药材:“用来作甚?你可是身子哪处不适?” “身子不适……”沃檀眼睫煽合了下:“也,也算吧?” 她说这样的话,景昭立时想她是否在宴中被人投了药物,或遭了何等暗自。 遂心神收紧,揽着腰将人提到怀中:“可还能坚持?随我回府,我让人……” “我没中毒,也没挨打。”沃檀顺势把他脖子拉低了些,凑去耳边樱唇一张,自门齿间迸出话道:“我要那野葛根,是为了……丰胸。” 第75章 玲珑 一定要给我气出个好歹来…… 打又打不得, 教也教不听,还能拿这人怎么办? 总不能……比她更诨? 明明身负的是咳疾,景昭自觉早晚有一日, 他得被她闹出个头疾来。 “又说什么歪话?整日里没个正形。” “我是为了你啊!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豪\\乳么?而且按记载那野葛根熬的汤味道可怪了, 没事我闲出病来也不会喝。我做这么大牺牲你还不领情,你这人可真没良心。”沃檀仰起脸,充满了对他不知好赖的控诉。 她的这份好意与牺牲, 真是生猛到令人难以消受。 景昭收了收臂, 生起把她箍晕在怀里的念头。想把她带回府中好生教个几日, 几时她说话不这么虎了, 他再把人给放回秦府。 然而到底不敢这么做, 也舍不得对她使那样大的力。想了想, 只能也附去她耳边,强忍着胸口发起的烫,与她说了那么句话。 既是为了宽她的心,让她莫要总想着胡乱折腾, 也为让自己少受些折腾, 少被她气几回。 果然听完那话后, 沃檀不再记得什么野葛根了, 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襟:“真的?” “真的。”景昭揉揉她的发:“所以你眼下这样, 便是正好。” 沃檀歪着头看了他一阵, 突然伸手把他鼻尖往下压了压:“那你以后不许碰我那里。” 尽管她说得含糊,景昭却也立马知晓所指。 他喉间生津, 声音却是艰难的吃紧:“……为何?” “你不是喜欢玲珑的么?但那里被碰多了, 会慢慢变得不那么玲珑,到时候你又该嫌我了。”沃檀骨嘟着嘴,下颌收出一片核桃褶来。 又是虎狼之词, 语不惊人死不休。 景昭终于也没能忍住,不顾仍有人看着,便伸手去掐她腮儿颊:“你是一定要给我气出个好歹来是不是?” 原本的温情脉脉变笑闹又变打闹,小儿女的相处真是让人既没眼看,又忍不住跟着乐呵弯了腰。 良久终于消停下来,又变回了手牵着手的缱绻模样。不过姑娘嘛还是不安分,要么拉着人的手大幅度地甩动,要么走着走着突然撞人肩膀,又或是碰人小腿。 抓乖卖俏,满当当都是一腔玩闹心性。 宫道曲折又长,走出段路后,沃檀抓了抓景昭手背:“对了,这么大晚上的,陛下召你进宫做什么?” “忆往昔。”景昭答道:“陛下于向晚时分小憩,道是发梦见了先帝爷,也梦见我刚出生时的场景。” “你刚出生?” 见她满眼好奇,景昭笑道:“彼时陛下方自战场归来,尚在年富气盛之时,对我这个最为年幼的弟弟亦曾心生亲近之感,与我耍玩过的。” 沃 分卷阅读207 檀等了等没见后文,便猜测道:“后来先帝爷透露了想要易储的意思,陛下才跟你生分起来?” 景昭微微一笑,默认了。 沃檀立即鸣起不平来:“要说坏还得论先帝爷。为了作戏他真是煞费苦心,又是让你身子不好,又是让你们兄弟手足不睦……唉,这爹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自己的男人自己疼,沃檀偎近了些,包住景昭的手搓了搓:“先帝爷的这些心思,陛下一直不知道么?” 手掌的热源渡入心腑,景昭笑如春水流涧,反手将她的包入掌中:“帝王的愧,是最不能当回事的。” 这话沃檀懂,且心领神会。 怪不得上回面圣时,就觉得他们兄弟二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天子像是对自己这兄弟当真爱护,但这爱护中又带着过了劲的别扭感,甚至是浮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不过莫名其妙梦到好多年前,还大晚上特意把人召到宫里追忆,怎么听着有点回光返照的样子? 沃檀扭头:“陛下好像身子也不太行?我记得他体脸都过于富态,容易得五积病,说起来……他老人家是不是有鼻窦之症?” “确有此症。” 谈及这事,景昭无有隐瞒之意:“且陛下那鼻窦之症似有加重,今晨当值的小黄门往香炉里头搁了玄台香。往前他于此香最是不喜,倘或有人熏了这香,教他闻到丁点都要发作,可今儿那香料在炉子里燃了小半个时辰,他却不曾嗅出有异来。” 莫说帝王了,就是普通人的起居之细也难被掌握得这么彻底,里头怕是少不了那位冯公公的功劳。 这些朝堂纷争沃檀不懂,也不是太感兴趣。 她将脑袋微微一倾:“你知道你刚才站在那个牌楼下头等我,像什么吗?” 知她思绪又在跳跃,景昭便也配合着问:“像什么?” 沃檀将头靠在他臂上,慢慢悠悠地说:“小地方的私塾不像京城这么讲究,族学或祠堂大都是男女娃混着上的。有些男娃娃调皮,喜欢扯女学生辫子,或者拿弹弓打人。我以前在私塾外头溜壁角的时候,见到有些当爹的生怕女儿被欺负,便每日都会跑去外头等着。” 话毕抬眼瞥了下景昭,坏心眼地笑:“你啊,就像特意去接女儿放学的爹。” 这是又在暗暗拿年岁挖苦他了,景昭笑得很无奈。 分明他也就比她那位阿兄年长个两三岁罢了,这回倒好,直接被她划去了长一辈的行列。再说当初半唬半诱地留他当外室时,可没见她显露过年岁上的嫌弃。 正这么无奈且幽怨地想着时,忽又听沃檀叹道:“但我蹲过那么多间私塾,女娃娃都不常见,多是男学生在。好像姑娘家只要会干活就成,没必要识字认数。” 月流烟渚,星霜透过疏木。 沃檀的叹令景昭心口钝痛,于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若是岳父大人尚在,也定会送你去私塾,会日日接你放学。” “谁知道呢?”沃檀语气轻俏,不以为忤:“兴许他重男轻女,只欢喜我阿兄。又兴许我的性子不招他疼,反而总挨他巴掌或藤条,然后等我及笄,他便随便将我许人……” 作出一溜假设后,沃檀于下阶前停了脚步:“我那样对陈宝筝她娘,你觉得我过分么?歹毒么?” 景昭捉紧她的手,近无片刻思考便道:“檀儿若不说这样的话,私以为一切都恰到好处,但此刻听了这句问,我反倒觉得……你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沃檀的视线在他面上滑动着,片刻两眼弯如清清亮亮的月牙:“果然咱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月老没牵错红线!” 景昭亦笑起来,将她抱下了那步阶。 二人临分开时,他看了看天际的半轮月:“再有十来日,这月就该圆了……” 回正身,他笑叠清波:“檀儿,好好过个中秋节,然后,等我去娶你。” …… 从酸溜溜的鸡皮疙瘩里抽出魂时,马车已经回到了秦府门口。 踏凳下了马车,沃檀在府门前,瞥见了跪在地上的陈夫人。 不过几日光景,陈夫人惨白且消瘦,就那般直撅撅地跪在槛栏前,瘦不胜衣很有伶仃之感。 偏头看见沃檀时,如晚间在宴殿中的陈宝筝那样,她目中淬出赤红冰冷的恨意。 几步之外,沃檀便开腔道:“姑母怎么跪这儿来了,这多丢人呐?” 待到近前,她又故作惊讶:“姑母是为姑父而来吧?怎么不去找太子妃?太子殿下可是一国储君,他发话出力,那不比大将军管用得多?” 陈夫人死死抓着膝间的衣料,屈辱与仇怨在她心中往来织去,扰乱不堪。 太子若是靠得住,她便不用来受这份酷刑般的羞辱了!她要的,是秦府求情的折子,更是秦府那份可免刑罚的丹书铁契! 沃檀立在旁边不动身:“听说陈姑父被看押得极紧,姑母去过几回都不得见他?” 陈夫人垂首不理会。 沃檀毫不气馁,又道:“ 分卷阅读208 姑母想进秦府我帮不了你,但我能替你想想办法,让你进大理寺跟陈姑父见一面,怎么样?”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这回,陈夫人睚眦相对。 “姑母现在不敢进东宫,是生怕这幅模样惹得太子妃愈加担心,亦怕拖累太子妃。可这样的话你就变成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能打商量的都没有,对眼下的形势更是两眼一抹黑。”沃檀眼光清盈,说话条理得当:“要能见见陈姑父,既可一解相思之苦,还能顺便问问如果你要帮他脱罪减罪,都有什么门路,哪些法子……” 说了长段的话,沃檀有些累了。 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蹲下身道:“我不一定有好心,但再坏好像也没什么余地了,能坏到哪里去呢,对不对?” 这样慵懒随意,声音软软绵绵,像在跟亲近的人闲聊。 陈夫人收着眼帘,指甲一下下在膝头划出无声的掂量来。 片刻后,她瞪住沃檀:“我不信你愿意无条件帮我。” “当然有条件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沃檀露齿一笑:“得如实回答,但凡有半个字的假话,我就去跟大将军说……说你辱骂我,还想打我。” 陈夫人一惊:“你!” “可别以为大将军不会信呐。”说话间沃檀从袖中掏出一管匕首,拿大拇指抻开半截子锋刃,竟就那样在手腕上头划了一刀。 不算重,但却很快流出一道鲜血来。 “看到没有?流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沃檀随意擦了擦那道伤口,笑中带着悠游自然的逼迫:“我要问的话,我是多少清楚些内情的,但凡你说谎了,我能马上看得出来。所以你最好诚实些,别想着拿话糊弄我。” 眼看了这出流畅的见血,陈夫人后背的激麻感立马自尾椎攀到脊骨。她心中平平仄仄的,少时之后一咬牙:“你说!” 听得这话,沃檀逞心如意了,更是笑得跟抹了蜜似的。 蹲着不舒服,她干脆往后挪了两步坐上门槛,这才开口问:“当初你跟我阿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第76章 你那未婚夫婿 紧张得睡不好 沃檀的问, 将陈夫人推回二十多年前。 倘再重来,她必不会因爹娘将那顶珠冠予了长嫂而负气,更不会非闹着, 在那荒野之地令车马停下…… 若非那般, 车队也便不会遇着山匪。 可认真论起来,爹娘无错么?给她身边安排了那么几个没鬼用的丫鬟婆子,见有人被杀就吓得鸡猫子鬼叫, 被砍两刀就晕死过去。 还有大兄! 说到底, 长嫂也不过是嫁到她们秦府的外人, 他本该满心都顾着她这个妹妹的, 怎能分了心思去护着长嫂?更何况长嫂那头一胎并未留住!值得么?! “回神了。”一只手在眼帘前晃动几下, 陈夫人神思回转, 对上两只清炯炯的眼。 “还记得我问的是什么吗?”沃檀伸了个懒腰:“时辰不早了,我困得慌。姑母可要抓紧些时间,不然等我困蒙了,大概耐心也没了。” 野种就是野种, 蹬鼻子上脸, 半分礼节都不懂! 骂虽是想这么骂, 但陈夫人掐着掌肉, 还是蠕了蠕嘴皮子道:“我跟你爹……是在青安县认识的。” 彼时她被卖入那美仙楼中, 有琴棋才艺抗着, 方勉强保住了完璧之身。但她知道鸨母龟公不会容她当太久的清倌,将往来客人的胃口吊足后, 总要推她出去被人梳弄, 供人亵玩。 为此她自是极度不安,白日里抚琴卖笑,夜间心焦难眠。 直到某日里, 她出外采买胭容膏子时,撞见街中一位身着绉纱襴衫打着折扇的公子,被个富家千金模样的姑娘撵得气急败坏。 那姑娘应当是个会武的,手里一鞭子下去便将那公子手中折扇卷脱,将个原本意态飘洒的俊美公子弄得满手血污,狼狈不堪。 于那当口她听得铺中有人唏嘘,说这亲还是不结的好,要是结了,这位文公子怕是早晚要被打残。 尔后,她得知那公子姓文,是隔壁泰县一位富绅之子。而那位执鞭的姑娘则是他的未婚妻子,生性刁蛮凶辣,与之并不对付。 这回后,她便留了个心眼。 于众人口中,他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生性风流,不学无术。最重要的,是他并未成婚。 可他到底不是青安县人,虽常日流连舞榭楼馆,但偶尔到了泰县,多数也只去固定的一两家妓馆中,并不怎么出入美仙楼。 直到她学了首南曲儿,才引他慕名而至…… 风流俊俏,出手阔绰,且爱跟姑娘家说俏皮话,满身顽性。 这样的人,她原本以为自己很快能拿下,甚至做好了准备先许些好处的。可他却格外爱装君子,从不动手动脚,亦不过夜。 嫁予他后,她曾听人说他对她一见付心。委实可笑,不过见色起意,贪她皮相身段罢了,否则怎会仍将她养在那美 分卷阅读209 仙楼中,而非立马给她赎身? 彼时她心中暗恨,却还得对他展笑迎合。日日里被他逗着,陪他嬉笑作耍,再于数度的勾引之后,仍是眼睁睁看他到点便走,像是去她那里点卯似的,吊足了她的巴望。 直到上天怜她,令他那位生性凶悍的未婚妻子闯入美仙楼,将她一顿鞭打。 虽挨了场打,却也成功令得他与家中决裂,并娶她为妻…… “所以当初给你赎身又娶你,不是我阿爹强迫你的?”沃檀歪了头问。 陈夫人态度尖锐起来:“我且问你,若你本为京中贵女,却要因自救而委身给个下九流的商户,你会甘心情愿?” “你是白丁?自迫和被迫什么区别你不懂?”见她急赤白脸,沃檀真诚发问两句,又道:“那我爹可曾亏待过你?” 陈夫人头朝旁边撇了撇,不说话了。 沃檀看了她一会儿,自答自话:“当然没有。他为了你跟家里决裂,向朋友借钱,还学着出去做生意。娶你前他是背靠家族的公子哥,纨绔得来树敌应该也不少,开铺子后想是没少被人取笑遭人愚弄甚至为难,这些,恐怕他都没跟你提过半个字吧?” 说罢也不等陈夫人有什么反应了,沃檀拍拍手起身:“回去吧,三天内我会给你消息的,绝不食言。” “等等!”陈夫人喊住沃檀:“你,你这就没了?” “说了就问几个问题而已,你当我很得闲跟你聊天?还是说……你还想听我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爹,后悔不后悔?”沃檀理了理披帛,声音不咸不淡。 她松着脖子,仰头看会儿天幕,又叹口气道:“天真黑呐。姑母回去可要小心些,我听说阳间人快要得现世报的时候,冤魂可是会回来看好戏的。” 一听这话,陈夫人上下牙交错:“眼下你誓要逼死我,难道就不怕我死后也化作厉鬼索你的命?” “我八字重,压得住鬼怪邪祟,阎王都不敢近我身,何况你这种死了可能没人收尸的孤魂野鬼?”沃檀撑住腰,不无哂意地看着陈夫人:“就你这一身罪孽深重的味儿啊,我都嫌冲鼻。你要死了,怕不是到时候天天被鬼差锁脖子烫舌头,一句阿弥陀佛就能把你给送走。” 气人从来不在话下,眼见陈夫人气到浑身打颤,沃檀摇头晃脑地进了秦府。 “常听胡飘飘说,这些高门府宅的阴私不比咱们道上的简单,我可算是开眼了。”田枝跟在后头唱风凉话:“你这个娘脑子不知道怎么长得,心怕不是黑成了熟猪肝,精刮得不得了。” 沃檀深有同感:“路边的狗无故咬了人,事后也会反省一番,她这个德行真是乏善可陈。” 田枝瞟去一眼:“这词是这么用的么?” “不是么?”沃檀理直气壮地反问。 “……”田枝失语片刻,这才说出疑惑:“你干嘛要帮她?心软了?” “嗤,你以为她真对陈沧有多深厚的夫妻情份?”沃檀踢着脚下的石子,微扬着声音道:“你以为她想跑去探监,真就只想给陈沧脱罪减罪走门路?” “什么意思?”田枝把她踢着的石子顶飞,满眼求知。 沃檀不高兴地打了她一下:“那婆娘是想知道这事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影响到她的性命,对她宝贝女儿又有多大影响。” 说话间跨过院门,沃檀继续道:“如果实在是大到无可恕,甚至要连坐抄家的罪,秦府又怎么都不愿意帮忙,她肯定就得想法子保自己的命了。” 想法子保自己的命? 田枝眼珠轻转,须臾惊讶地撑了撑眼皮:“你是说,她想问问她那夫婿,还有没有什么不肯招供的错处,然后套了来再报给朝廷,戴罪立功,大义灭亲?” 夜里露重,沃檀打了个喷嚏,这才耸着鼻尖道:“她那种人,永远最爱她自己。夫婿算什么?杀都杀过一个,还不兴再卖一个?” 这就太能惊掉人的天灵盖了!田枝一拍大腿:“我就说哪里不对!看她惜命到连点苦肉计都不肯使,跪在外头算什么?要我就先撞了门口那石狮子,一大滩血流出来,剩那么半口气吊着,指不定秦大将军就心软了呢?” “人越是死到临头,越是胆子小。” 话间沃檀迈脚过了院门,晚风扫庭,吹动一片裙裾习习。 两日后的戌时,陈夫人在经过无数的彷徨挣扎之后,得了探监的消息。 这日子丑时分,她自大理寺狱出来,腿软脚痠,站都几欲站不住。 “夫人!”周嬷嬷赶忙上去扶:“老爷可还好?” 一连喊了好几声,陈夫人才回过神来:“……还好,老爷暂时没事。” 她心紧缩着,人有些不实在的飘忽感。 这份飘忽感,或是来自于当中的顺利。 方才在狱中与她那夫婿相见时,虽一切都如她所料,且他受她所引说出了藏钱的庄子,以及另外几件未被揭发查证的,涉及其它朝臣的案子往来…… 但由头至尾,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分卷阅读210 感。 后背一片湿意,心底也冒着汗,但大理寺狱外到底不是能久待的地方,是以很快,陈夫人便回了府中。 她所不知的,是于她离开不久后,狱中的陈沧再度见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是他与陈夫人唯一的爱女,陈宝筝。 “爹爹……”陈宝筝扶着监房外的立栏,轻声道:“我料得没错吧?阿娘想出卖您。” 监房之中,昔日风光体面的吏部尚书,亦是未来国丈,此刻却囚衣垢面,颓然靠壁。 良久,陈沧才道:“你阿娘她……越发清减了。” “生怕受你牵连,怎么会不清减?”陈宝筝声音含讽:“可要不是她干过的污糟事,那野丫头怎么会找上门去,令九王爷对付爹爹,还令舅父不愿救爹爹?” “筝儿!”陈沧皱眉侧目:“九王爷对付为父,不过因朝堂纷争罢了,休要迁怒于你娘。” 陈宝筝被这声低喝吓得缩了缩肩,不由喃声:“爹爹到现在还心软么?她骗您多年不止,还打算拿您的命保她的命……” 陈沧视线煞住,唇线亦紧紧绷了起来。 眼见他这幅模样,陈宝筝双目泛起泪光:“爹爹可知道女儿如今在东宫过的是什么日子?太子殿下现在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戴府那个贱婢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若哪日皇后娘娘将那事公诸于众,女儿还哪来的颜面活着?” 被女儿的泣诉牵扯着,陈沧自惘惘然中回神:“太子殿下可知此事?” “女儿不敢让他知道。” “那你如何能确定,皇后娘娘已知此事?” “女儿问过身边人,千秋宴那日带去凤驾前的,确实是求助袁氏的那个,不会有假。”提及这事,陈宝筝有些急切起来:“爹爹而今也知道阿娘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过去,她不过是个心肠歹毒的妇人罢了,死又有何辜?” 到底是同床共枕且爱了多年的妻,陈沧仍有不忍:“就非要,非要对你阿娘下手么?” 看出父亲的松动,陈宝筝眼珠急闪:“她要没了,舅父肯定会悲痛,也自然会与那野种生隙。再者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仁慈如皇后娘娘,恨她如袁氏,都不会非要翻那些旧案子的。” 停滞片刻,陈宝筝耳尖发烫,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爹爹,我应该是怀孕了。” 乱草窸窣,脚链咣唧作响,是陈沧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筝儿?” 陈宝筝仍旧半埋着头,声音颤颤:“只要阿娘的事情云消雾散,这个孩子会替我保住太子妃的位份,也会令太子殿下不放弃爹爹。就算罪定下来,我也会去求陛下放爹爹一条生路的。” 话毕,她抬目与父亲对视,眼中带上了切切的乞求:“难道爹爹为了个想要害您的女人,连女儿和您外孙的命都不顾了么?” 陈沧呼吸顿住,有如被钉在原地。 宦场沉浮,登高有时,跌重亦有时。锒铛入狱甚至人头落地,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枕边人的欺骗甚至算计,却最让他心如刀绞。 那些藏于关切与悲戚中的试探与套话,他并非听不出来,只是到底不敢相信,到底……难以狠心。 刹那之间,与妻子的相遇定情,这么多年的恩爱过往,来来回回在他心中扭扯,盘缠,最终……寂灭。 双眼阖起,陈沧缓慢跌坐于地。 片刻后,他声音疲沓:“去罢,只是……莫要让她太受罪了。” — 翌日晨起,天际飘了些雨丝,沾衣欲湿。 起来喝了碗虾粥后,沃檀就窝去了软榻上,懒得动弹。 约莫巳时,涂玉玉弄来幅牙牌,三人正推玩得尽兴时,秦元德来了。 院外就听见呼呼喝喝的声音,到院里隔着窗,看那三个黑糊糊的脑袋凑在一起时不由恍惚了下,还以为是到了六幺门。 他在外头咳了两声,哪知那几人玩得正欢,压根没人搭理他。没办法,只能直接走了进去。 门帘子一掀,终于有人注意到他。而那三道视线投过来时,秦元德眉目抽搐得近乎扭曲。 横一道竖一道,眼角眉心,下巴脑门,炭笔把那几张脸给划成了戏台子上的净角。 就连猫,他们也没放过。 见了秦元德,似雪从沃檀怀里挣扎着伸了伸脖子,哀怨地“喵”了一声。 “表兄?”沃檀连忙扬着极粗的一字眉招他:“快来快来,我们刚好三缺一!” “……”秦元德婉拒了:“爹近来军务压身,抽不出什么空,特意让我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帮忙。” “成个婚而已,等日子到就好了,没什么要忙的。”沃檀说完正想再邀他一起玩牌,院子里又有人来了。 是老太君。 沃檀忙趿鞋下榻:“祖母。” “小檀儿在忙什么?”老太太今日难得是清醒的,探眼看了看矮几上的牌九:“这个我年轻时也欢喜推两把,可惜年纪大了,牌面都看不清。” 沃檀笑 分卷阅读211 嘻嘻地卖乖:“祖母要玩么?我帮您看牌。” “不玩了,我这反应也迟钝不少,没得让你们干等。”老太太慈和地笑了笑,又亲昵地替沃檀拭了拭那张花脸:“可有空陪祖母走一走?” 片刻后,祖孙二人出了居院,走到府里不常会去园子里头。 雨已经停了,地面些微泥泞,空气中有清新的泥土与枝叶气息。 “就要嫁人了,可紧张?”老太君抛出句问。 沃檀摇头。又不是盲婚哑嫁,没什么好紧张的。 虚点她两下,老太君笑道:“我猜你那未婚夫婿啊,肯定紧张得睡都睡不安稳,他要知道你这么不当回事,指定得委屈。” 庭中栽着几株木芙蓉,这花一天三个色,满树也不尽都是同样的红。 立在那树旁看了会儿后,老太太给沃檀递去两个巴掌大的盒子。沃檀打开,见是一对金镶玉的观音与笑佛。 “这两样东西,原本该给音儿的。”突然提及女儿,老太太语声有些低。 沃檀视线一顿,又听老太君道:“那时听说她有了一双儿女,我特意找人做的。只是到底没能送出去,今天寻摸出来见到了,便想着送给小檀儿吧。往后你有了孩子,可以给孩子戴着玩,图个吉祥。” 见沃檀抬眼,老太太莞然笑着,笑中带着星点促狭:“算是转手的东西了,想来你不会嫌弃我这老太婆抠搜。” 沃檀心念微动:“祖母……” “你看这花。”老太君指了指身侧一株芙蓉树:“早晨落雨它想多被濯润些,便探着茎出来攒劲淋。这下可好,把个背给驼了,但凡那带过雨的风一吹过来啊,它就该掉了。” 沃檀跟眼过去,见是一朵粉白色的芙蓉,耷拉着挂在枝头,摇摇欲落。 她思绪浮离,半晌静默后问:“祖母……是不想让它掉么?”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首,说了声快要下雨了,便拖着沃檀便往前走:“由来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世间的人也好,物也罢,都不该躲啊。” 便于她们转身不久,一阵夹杂着潮意的风刮过庭院,那朵木芙蓉在枝头来回荡了几圈后,啪嗒一声,落在了泥地里。 彼时的陈府之中,母女二人也正相携着在散步。 而听罢母亲的话后,陈宝筝停下脚步:“阿娘是说……咱们母女都自请出家?” “这是最坏的打算,就算做不成太子妃,可命还是在的。只要活着,总有机会为你爹爹报仇。”陈夫人眉尖微蹙,忧容难消。 未几她又拧了拧眉,宽着女儿的心道:“那丹书铁契是开国时赐给秦府,而并非是赐给你舅父的。若要细细论来,作为秦府女儿,也该有阿娘的一份,故阿娘会想法子从你舅父那将丹书铁契取来。筝儿莫怕,也并非就一定会走到那步去。” 陈宝筝眼神微凝:“我好歹是入了玉碟的皇家妇,阿娘不用担心我难保命,但那丹书铁契只能免一个人的罪,保一个人的命。不知阿娘是打算保自己,还是保爹爹?” 如同被利斧凿中,陈夫人耳膜轰轰乱响:“筝儿,你怎么?” 母女两个对视半晌,陈宝筝弯唇一笑,把自己有孕的消息说了出来,又轻快道:“所以阿娘莫要怕,只要我生下皇长孙,爹爹肯定不会有事的。” 陈夫人身子轻晃,思绪被堵住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话。 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 臂间被挽,是女儿亲亲热热地贴了上来:“阿娘近来吃睡难安,这腕子都细了一圈,女儿看着委实心疼。” 说着话时,二人步入一处亭中。 一提漆盒被宫侍放到石桌上,揭开盒盖,里头是几碟样式精巧的点心。 指着当中一碟红白相间的,陈宝筝娇声道:“这芙蓉酥是女儿自入宫后最爱吃的点心,一直都想捎给阿娘,可巧今日得了盘新烤制的,皮酥馅香,阿娘快些尝尝。” 被拉着坐到凳上,陈夫人望着对侧的女儿。 眉眼松弛,粉魇藏笑,是依赖双亲,惯见的娇乖模样。 如有寄虫在心中叮咬啃啮,陈夫人掩起晦明的目光,朝周嬷嬷递了个眼色。 周嬷嬷领意,上来执壶添茶之际,不小心碰倒陈宝筝跟前的杯子,将水泼到了她的裙面上。 而便趁陈宝筝起身拭衣的当口,陈夫人拔下发顶的银簪,迅速刺入那酥点之中。 再拔出之时,簪顶赫然现了黑迹。 “叮”的一声,簪子掉到地上,陈夫人被炸出满身汗来:“筝儿,你给我下毒?!” 千娇万惯的女儿,居然要杀自己! 陈夫人眼球飞快地颤着,疯了似地摇头:“自小到大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何这样狼心狗肺?你、” 嘴矍然被捂住,整个身子都被箍了个紧实。而制住陈夫人的,是陈宝筝带来的几名宫侍。 再看周嬷嬷,已被人用手刃劈晕在地。 陈宝筝轻牵了下唇角,声音已与面色一同冷了下来:“阿娘 分卷阅读212 可真是敏锐,只不知这份敏锐是作贼心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还有,你说我狼心狗肺?我可没当过窑姐儿,没有杀过自己的夫婿,更没有给自己女儿带来天大的麻烦。”说这番话时,陈宝筝声音刻板无情,有如木人。 在她说话的间隙,已有宫人将备好的白绫绞在陈夫人脖子上,套好之后回身。 而在陈夫人寒彻肌骨的瞪视之中,陈宝筝的平静这才现了裂缝,一颗心突突乱跳,在胸腔扑个不住。 雨重新下了起来,斜斜地飘进亭中。 陈宝筝双手攥紧:“女儿会尽心为阿娘处理后事的,阿娘且放心走吧!”话毕她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雨势大了些,砸在地上溅起纵情的雨脚,将整个世界笼进烟雾之中的同时,亦遮过白绫下逐渐变得无力的挣扎。 — 距离中秋一旬之前,陈夫人自缢于府中的消息传遍邺京城。 丧事没有大办,去的人也不多。此刻的陈府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挨不得也不想碰的大马蜂。而于陈夫人之死上,纵有唏嘘与猜疑,也都藏掖得极好。 沃檀倒是跟着秦府的人去了一趟,见陈宝筝哭得涕泪滂沱,几欲晕厥。 人死如灯灭,再多的悲沮与情念,那也只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 回来之后,秦府中的气氛低沉了两日,但很快便阖府都投入到给沃檀备嫁的细务之中,就连她本尊都迫不得已要动起来,每天不是跟着礼官学婚仪,就是被倒腾着试婚服或妆面。 中秋前几日,西川王请旨离了京。 而作为和亲王妃的苏取眉,自然也跟在那队伍当中。 西川王牛痘虽消,但脸上留了大片的瘢痕。 这人本就生得很不客气,眼下更是形似恶鬼。听说他出京那日,一路吓哭好些孩童。 京里有些带奶娃子的父母长辈也是有内才,遇得小孩儿不听话时,便干脆拿西川王的名头,当作吓唬利器。 直到中秋当天沃檀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跑到临翠北园荡秋千时,还听到府墙外头走过的一位父亲恫吓自己儿子:“再赖地上,我让那西川王来抓你!” “呜呜呜呜我不要……” 抽泣的声音走远,秋千悠悠荡荡的,沃檀把头靠在绳结上发呆。 明天,她就该出嫁了。 说起来,她在这之前当真是没想过成婚这档子事的,还嫁的是她一时见色起意,曾经只想占占皮肉便宜的男人。 可见色迷心窍这回事,风险太高。 她较之别的新娘子要迟钝些,一个人跑来这里多少有些躲清净的意思。心里有难以排解的恍惚,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怯场。 暮青盖过霞容,天角渐渐被染黑。 秋千绳绕了好几个结,沃檀拿脚在原地画圈,打算给扭回正常。 踏到最后一圈时,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偏头去看,见是自己明日便要改口的未婚夫婿。 “你怎么来了?” “来见你一面,共赏圆月。” “谁要跟你共赏圆月……”沃檀叨咕一句,忽然想到些什么,立马捂住眼,背身过去。 “怎么了?”景昭还道她哪处不舒服,正要快步上前,却见她胡乱摆手让他走。 “都说成婚前一晚不能相见,否则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沃檀振振有辞。 景昭心内莞尔。说话从来四六不顾的姑娘,几时这样笃信连谶纬之学都算不上的传言了? 他牵起嘴角:“不过见一面罢了,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 沃檀又不是算命方士,哪里预料得到什么不吉利的事?但耳边听得他蠢蠢欲动想要接近,她不禁有些生气,觉得他太散漫,太不在意他们的婚事。 于是急火攻心之下,沃檀着急地顿了顿脚:“你再不走,小心我今天来月事!” 第77章 成婚 你记得早点回 小心今天来月事, 让洞房没戏。 ……还真是别出心裁的驱赶。 景昭没辙,只得歇了赏月的心:“得了一盏灯笼,特来送给你。” 灯笼样式不算奇特, 是常见的倭瓜型, 外面糊的是竹丝纸,纸上用朱砂画了两尾鱼。 那鱼分别在灯笼的两侧,鱼鳍和鱼尾摆动得栩栩如生, 被笼烛燃着, 便照到像是贴合在一处。 沃檀拎起来仔细看了看:“你扎的?” 景昭点点头, 手臂动了动正想抬起的, 却见沃檀将灯笼转了转, 把两条鱼首尾相逐之处展示给他看。 没有对齐的蔑条豁口, 甚至是被戳破之处漏出的光,无一不在明晃晃地嘲笑他不精的技艺。 这还不算,沃檀又拿余光夹了景昭一眼:“你也太性急了,明天就成婚, 今天就想着鱼水之欢了?”怪不得男字的下边是个力字, 这是开过荤后, 满脑袋只想着耕田那档子事了。 用意被曲解, 苦心 分卷阅读213 被瓦碎, 景昭辨无可辨, 只得认命地辞别了。 次日早,晓星还未隐没之时, 沃檀便被人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 香汤一过, 热巾一捂,绞面施粉,着装戴冠。 那翟冠很重, 重得像脑袋上填了座山,轧得沃檀脖子都不敢乱动。 好不容易装扮齐全了,搁了喜扇的漆盘到了眼前时,沃檀自余光之中,瞥见了阿兄的身影。 他作侍卫打扮,肩身笔挺,清瘦孤拔。 虽然隔着扇支摘窗,兄妹二人对视半晌后沃南率先移开了眼,但在迎亲队伍来了后的背嫁之时,秦元德假借练功扭伤,指了沃南替他。 喧天的炮仗声中,沃南蹲下身子,在沃檀趴到背上之后,稳稳地站了起来。 他脚步沉着,背也宽厚,再不是那个被妹妹骑在脖子上便脚步虚浮,左支右绌的小小不倒翁了。 沃檀抱着他的脖子,嗓子眼被上涌的酸液给堵住,小小声问:“阿兄,我重吗?” 金乌极盛,日光洒在人的颈子里,也照出兄妹二人腹背相叠的影子。 走过夹道,穿院过廊。良久,沃檀才在鼎沸的欢闹之中,听到了阿兄的回答:“重。” 她抽了抽鼻子,眼眶乍湿,手上耍赖似地箍得更紧了些:“那也要阿兄背着,以后我要被人打骂,还得阿兄替我出气。” “你不欺负人就算了,哪个有胆子打骂你?” 不咸不淡的搭腔之后,到府门了。 景昭身着通袖云肩的大红吉服,向前迎了几步。 落地之前,沃檀将脸贴在胞兄背上,齉着鼻子说了声:“阿兄放心,我会好好的。” 宴乐仪卫在侧,沃檀踩着青毡被搀上了镶金裹铜的檐子中,而景昭,则朝这位大舅哥郑重地颔了首。 宴乐仪卫在侧,水路步障在前,迎亲队伍沿街向前行进。 成这场婚,真的累煞个人。 太庙极远,宫道极长。几十阶的石梯,沃檀双手持扇,还得保证两只脚都在每方阶上都停留,不能一步一迈,更不能跨梯。 好不容易从宫里回了王府,被洒帐的花生红枣泼了满身后,沃檀才终于得以喘口气了。 喜扇被拔开后,她终于看到跟自己一道行了无数礼,跪了无数次的人。 与她一样,他也换了好几身吉服,眼下穿着套鞓红的圆领襴衫,美玉般的脖子掩在净白的护领之,再往上,是柔和的颌线。 本就是极好看的人,此刻越发被衬得修眉俊眼 ,皎若云间月。他眼中笑意清渺,像盛了两泓清酒。 “累了?” “你说呢?我腰都快断了。”沃檀双手朝后一撑,头上的珠簪步摇晃得像水精门帘。 景昭起身过去,本想替她卸掉那翟冠的,然而前前后后看了两圈,无从下手。 沃檀人向前摆,两臂圈住那截腰,把脸偎在他腹间,哼唧间不无哀怨:“腿都给我遛细了,成亲真的好累,我晚上怕是临幸不了你了。” 景昭挽两下嘴角,款款低眉:“迟些便唤人前来替你梳洗,若是累了,便先休息罢。” 他在,下人不好进来伺候,可他欲要走,新娶的娘子却将双臂收得越发紧,咽咽囔囔像讨奶喝的小孩儿,腻歪得让人想抱到膝上咂个够本。 于是本还揽着的,过会儿变成窃窃私语,再过会儿凑得近了,变作景昭扣住沃檀的腰,托着她的脖子,互相衔出一阵湿答答的舐感。 黏黏糊糊的鼻音与“吱呀”的门扇声一道响起时,但见那原本阖得好好的门被人推开,而门槛外头,站着个手足无措的男童。 见里头的一对新人双双望来,男童吓得两只手都扣到了一起,红着脸唤了声:“皇叔。” 沃檀从景昭臂弯里探脖去望,见那男童约莫四五岁,肉团团的脸膛,生一对招风耳,身上穿着饰有团龙的交领曳撒。 “彻儿。”景昭把人唤进来,这才见那男童身后还藏了个小囡囡。 囡囡生着双葡萄眼,小嘴儿跟樱桃似的。是二人早前在苗寨认的干女儿,小嘉月。 两个娃娃手拖着手,费力跨过门槛,进了房里头。 嘉月还好说,小姑娘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对稍显眼熟的大人,神情七分懵。而那被唤作“彻儿”的男童则有些战战兢兢的:“皇叔,是彻儿逾礼,彻儿知错了。” 童声稚气,却又像模像样。 沃檀今天跪得太多,膝实在曲不下去,便拽着景昭手指问:“这是?” “陛下膝下最小的皇子,行第十三。”将沃檀安置到凳子上落坐后,景昭蹲下身:“怎来了此处?大伴呢?” “大伴去帮侄儿拿木積了。”小皇子答着这头的话,眼睛却怯生生地望向沃檀:“皇婶。” 沃檀张嘴应了一声,心道这该是她最小的侄儿了吧。不过皇帝瞧着那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在生娃……也是佩服。 也就这么会儿,小嘉月终于认出来二人来,先是软乎乎地唤了景 分卷阅读214 昭一声“干爹”,再甩脱小皇子的手,自觉靠去沃檀膝头,抱住她的小腿,张着嘴打量她满头琳琅。 沃檀倒是很想拔两枚送给她,奈何抬手一扯便扯到头发丝,只能作罢。 在喜房里盘桓够久,景昭该出去待客了。临离开前,他牵起了小皇子的手,是想将人一道带出去的举动。 小皇子似乎很怕他。手被拉着,连眼睛也不大敢眨,只巴巴地拧着头,像挑货郎担子里的泥人儿。 大抵在小孩子眼里头,新娘子就跟会学舌的鸟一样稀奇。作为过来人,沃檀极贴心地出声留道:“让他也待着吧,玩一会儿没事的。” 听了这话,方才还有些打蔫的小皇子眼里焕发亮亮的光,小心翼翼地乞求景昭:“皇叔,彻儿会乖的。” 有沃檀的话在,景昭又怎会非要带他离开。 于是松开手,让小侄儿留下作耍。只是待他走到门前要迈步出去时,又被沃檀唤住。 沃檀跟着走过去,指头挤进景昭腰间玉带中提了一把,咬了咬唇壁,怩声道:“我没来月信,春宵苦短……你记得早点回呐。” 羞答答的声音磨着耳,景昭谓叹。方才还说临幸不了他,现在又存意招惹他,这样让他怎么安得下心去酬应宾客。 “知了。你莫要勉强,熬不住了早些歇息,不用等我。”说罢他欲走,衣角却被扽住一片。 看着委实有些好笑,景昭反手攥住她,肩背放低问:“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 都知他身子孱弱,且身份在这放着,想来也无人敢要求他陪酒或灌他酒。故而哪怕久不出现,就算整场筵席都不露面,想来也不过是得些心照不宣的谑笑罢了。 然而沃檀又不肯了:“还是去吧,你去看看,看我阿兄来了没……他要在的话,你去陪他喝杯酒吧。” 景昭本也不过说着玩笑罢了,伸手抚她面颊:“好。” 如同上了呵胶的两人终于分开,沃檀回身,见干女儿冲她刮了刮脸:“羞羞。” 小丫头片子,话都说不全几句,还学会打趣人了。 沃檀没跟小娃儿计较,让人找了点玩的打发他们,自己也终于坐去妆镜前拆头冠,卸重环。 贺喜的姑娘夫人应该是都被挡了,并没有人找来喜房继续闹腾,这会儿还算清净。 透过镜面,沃檀偶尔瞥两眼后头玩七巧板的一对娃娃,且时不时地,与偷瞄自己的小皇子视线撞个正着。 不同于整个人都趴在地上的小嘉月,这位小皇子哪怕是坐着也腰身板正,笑起来亦习惯性地抿着唇,极为收敛自持。偶尔跟她对上眼时,小家伙面颊一片烧灼,连头发丝都是拘谨且局促的。 过会儿后,照顾小皇子的太监又满头大汗地送了套木積来。正逢沃檀卸了头上的重压,浑身松快不少,便也撩开裙摆跟着去捣鼓了几下。 大小相差不多的一堆木块,得扣接在一起弄成什么东西。沃檀摆弄了几下愣是理不清楚,而皇家的孩子脑袋瓜好似比平常人的好使,埋头片刻,未几拼出些几座屋宇来。 听了沃檀的夸,小皇子腼腆地抿嘴笑了,又吭哧吭哧弄出半座城池来,再推去沃檀跟前。 “给我的?”沃檀眉尾微抬,微感讶异。 “还请皇婶莫要嫌弃。”小皇子语声细糯,有些难为情,眼里又有关不住的亲近之意。 对比只会啃那木块的小嘉月,他更像沃檀认过的干儿子。 鉴于这份自来的,且近乎磅礴的孺慕,沃檀搔了搔脸:“小彻儿之前见过我?” 小皇子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会儿,他蚊子一样咛声:“皇婶……跟母妃像。” 这话可算炸了庙了,沃檀是狗肚子藏不住二两油,等晚些时辰景昭回来后,便直接问起这小皇子的情况。 漫长天光暗下,外头是一片黑寂,而沃檀的声音缩在酽酽水汽之后,且那话里话外,还有着对景昭曾秽乱宫闱的怀疑。 景昭扶着额,支肘于桌旁。想象中的宽衣对视,温言软语果然没有,连面都没见着,还非等他回来前才跑去沐浴。里头有几分刻意,还真是难说。 “彻儿不过是缺人陪伴罢了,你一对他好,他便生了亲昵之心,仅此而已。” “那他怎么说我像他母妃?不会是里头有什么猫腻吧?”湢室里的声音低闷,隔着道纱帘,可见她抬手时随之展动的骨脊。 单薄精巧,似能透见那沿着片玲珑滑下的漉漉湿意。 “孩童言语如何信得,”为她这无穷境的联想,景昭很是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况那孩子出生时,他母妃难产而亡,他根本不曾见过生母模样。” 湢室里安静了会儿,才又有弥弥水声一阵:“难不成我很老相,长得像所有人的娘?” 这什么插科打诨般的自弃……景昭无声笑了笑,摒息再等她有言语。 片时之后,听得里头在唤。 拔开纱帘走了进去,见她扣住桶沿,直勾勾地盯着他。而他视线略巡了巡,便在架板之上 分卷阅读215 ,见得那系了红绸的酒壶与双杯。 怪不得不见这交杯酒,原来是被她转移进里头来了。 是何用意,昭然若揭。而他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忧愁。 期待她要么利落要么配合,又愁她存心戏弄,不给个痛快。 想了想只有问:“怎么不去浴池?” “去浴池做什么?”沃檀在浴池败北过,自然不肯再光顾。她仰起娇脆的轮廓:“洗个身子而已,你思想真淫邪。” 随着她下颌滑过的水珠,景昭喉咙亦是轻滚了下。 他衣衫齐整,哪里就跟那两个字搭上关系了?反倒是她,一双晃眼的臂就那样大喇喇摊垂在外。耍起威风来也能被称作江湖女侠的人,眼里却没有侠气,只有泠泠的色气。 既来之则安之,景昭便也不想那许多了,眼睛往水里一瞥:“我也进去?” “不要,水都凉了。”沃檀是打定主意要主宰的,抬抬下颌指挥他:“先把交杯酒喝了吧。” 他听她指挥,筛了两杯酒回身,控制着余光不往那大片的莹白上去瞟。 酒一人一盏,交腕而饮。饮罢她腕子一勾,将他带到浴桶前,玩那渡酒的戏码。 不是什么浓酒,入口像刚摘的青桂花,但在唇齿间绵密地过上几道,再递入喉腔,便是腻歪的甜与透骨的酸。 虽说离身经百战还差九十来战,但沃檀已知如何控制跌宕,如何有张有驰,碾出碎碎的香。 景昭还道她真要在这湢室,哪知人家抽离之后又把他赶出去,自己密密隙隙擦身出浴,再换他去洗。 待他拥着满脑子绮念从水里挣脱出来,便见她趴在榻上翻册子。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还能翻的是什么册子?且她翻便罢了,还招他一道过去。 内室喜烛高燃,景昭除了鞋后才上到榻,沃檀便极自然地把自己塞去他怀中,与他挤在一处,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区别不过旁人是悠闲的闲,她是咸湿的咸。 所以嘱他早些回来,便是让他干等着,以此来折磨他么…… 也不知那册子打哪儿弄来的,上头尽是些让人魂都被剥开的画页,烫眼又烧心。 很显然,沃檀并不这么想。她津津有味地品咂半晌,忽然看到个奇怪的地方,便扬起脸来,看了看景昭。 景昭实则早便挪开视线了,横了条手臂搭住额头,像是等她慢慢钻研出条路子来。那面容也不知是不是吃过酒的缘故,恁地像熟透的柿子,更像红艳的荔枝,是皮是壳,都等她去剥。 沃檀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又回过头去看那册子。 来回几趟后,她把手塞进去,摸索着弹了他一下。 于人放松心神之际发招,算得上是不讲武德的偷袭了。 景昭一个激灵,蓦地撑开视线,见得那作怪的姑娘举着册子,眼瞳之中满是好奇:“为什么册子上这人只有一颗,你有两颗?是你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 第78章 哪个不正常 你倒是好好想想 她总有这么些出人意料的言辞举动, 怕是下凡的神仙,也难做到无动于衷。 看旁的男人便罢了,还拿来问他, 且质疑他不正常。 那么此等境况之下, 正常的男人该如何做? 将那细嫩的腕子扣住,顺着力气把人推倒在枕褥之上,景昭下手去闹她的痒痒肉:“哪个不正常?你倒是好好想想!” 几下里受制, 沃檀被呵得咕叽乱笑, 仰在厚厚的褥垫上缩腰蹬脚地避, 像蹦跶得太高离了水面的鱼, 在岸上簌簌打颤:“我哪里晓得?这册子上的是假男人, 他倭着身子, 腿上埋着个脑袋我也看不清,不晓得是为了省笔墨还是真就生成那样。” 听完景昭更怒了,这是还想找个真男人对比对比不成? 他本是极好性子的人,偏总被这么个成精作怪的给气得槽牙暗咬, 眉心疾跳。 “这么说来, 我是不是得满足你的好奇, 寻个会喘气的给你瞧瞧?” 明明这话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当中那簇簇火气迸得不能再明显了, 沃檀却泥鳅般扭了扭, 两腿一伸一挎,眼里亮得不像话:“真的可以么?” 回应她的, 是耳垂上的骤然痛意。 毕竟这要还能忍, 就真是个不大正常的男人了。 于是这回下了狠手,单臂控住她,另只手三下五除二, 将那些恼人的红给剥到销金帐的尾端。 牵一发而动全身,帐子被布料砸出不小的摆荡来,直将挂帐的金钩都甩了出去。“噔噔”几声砸响,幔帐垂下一片,挡住所有。 彼时还不算太晚,星子热热闹闹嵌在天上,令这方苍穹像洒了金粉的玄布,恁地招人眼。 沃檀手上戴了只镯子,是秦大将军给她打的陪嫁。攒金的一圈镶着几枚绿松石,碰到桌角硬物时磕出的声响不似玉镯沉闷,而是清脆的叮声,一阵一阵,时缓 分卷阅读216 时促。 月盘染在中庭泼着霜子,浴池外负责续水的使唤时刻注意着池子里的温度,保持着不让水温给降下来。 跟了半天的婚仪,田枝歇得早,这会儿醒了再不想睡,便起身在王府里遛达。 在逛经一处园池时,她陡然闻得阵缠绵的猫叫声。这王府里头等闲野猫可进不来,想也知道,必然是那只心宽体胖的狸奴。 大半夜叫唤成这样,像是在找什么。 说来也是怪,猫叫声有种玄妙的吸引力,让人想学想逗。况且猫一胖,抱在怀里沉虽沉,但摸起来手感却也极好。 漫漫长夜闲着也是闲着,田枝便也捏着嗓子唤了一声悠长的,更在收到回应似的,朝那道声音慢慢寻了过去。 离声源越来越近,长长的廊道快要走到尽头,哪知雪猫儿没找见,倒是于梅花型的漏窗后见到个躬低身子,嘴里同样在学猫叫的涂玉玉。 尴尬对视半晌,田枝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来:“你不是怕猫么?” 涂玉玉打漏窗后头钻过来,不无得意道:“我跟它讲和了,它现在不挠我,偶尔给它喂点吃的,还能让我呼撸两把。” “哦。”田枝应了一声正想走的,却见涂玉玉伸手扯了扯垂挂着的囍字锦条,不无艳羡地叹了一声。 田枝掸掸膝头:“怎么,你也恨嫁?” 涂玉玉搔了搔眉毛,一双瑞凤眼里满是惆怅:“你说……咱们六幺门会解散么?” “我怎么知道?随便吧,爱散不散。杀人敛财是条路子,金盆洗手也不烫皮。”田枝声音不平不仄,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但六幺门到底建了这么久,首尾痕迹碎得很,就算要散,那也要花些时日与功夫,你当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得了?才没那么轻巧。” 二人向前走了几步,双双倚住栏杆看睡荷。 小片刻后,涂玉玉悄声道:“我今天看到乌渔了,还有少主。” “在王府?”田枝侧目问。 “在街旁。”涂玉玉扭着腰跪在坐楣凳子上,垫着下巴道:“怪不得南堂主没来喝喜酒,想是顾忌少主。唉,少主那面色可不怎么样,就怕是由爱故生怖啊……” 田枝笑他咬文嚼字:“就你那二两文采还好意思卖弄呢?要说那也是由爱故生恨,跟怖有什么关系?再说少主才多大,毛才长齐不久的小郎君,他知道什么叫爱?” 耳朵被骂得痛,涂玉玉嘿嘿笑着,才往旁边移了移,又听田枝冷哼:“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好,把你们一个两个都迷得不行。” “啊?”涂玉玉眉头一跳:“可是,可是我对小檀儿不是那种意思……” “你不喜欢她?” 涂玉玉别过脸,耳根辣辣地:“我可能,可能喜欢脾气坏的。” “那还不是她?”田枝卷着眼皮打白眼:“她那脾气又坏又古怪,以后年纪大了,肯定就是那种夹生的老太太,贼不好相与。” 涂玉玉哑火了。 湖面清凌凌的,青瓦飞檐挂月曳云,堆山建池的王府到处都是奢雅的痕迹。 心思像车辘轳似的翻转又翻转,涂玉玉这才重新鼓起勇气来问:“如果六幺门解散了,你打算回家么?” “回家干嘛,让老不死的再卖我一回?当然是赖上咱们的王妃娘娘,让她也给我找个好男人了!” 嗤声过后,田枝开始肆无忌惮地冒酸话:“胡飘飘肖想南堂主,好歹南堂主是个没女人的。我倒曾经肖想过九王爷,可惜被那小毒鬼给截糊了,小秦都帅倒也不错,但人家马上也要成婚……唉,人生太艰难了。” 有叶子飞落水面,打开一片旋纹。 扼腕叹息后,田枝将头一偏:“对了,你说胡飘飘什么时候能睡到南堂主?” …… 眯眼不足一个时辰后,沃檀悠悠转醒。 虽已是新婚第二日,但外头天还未亮。她撑着肘坐起来,腿摇身颤。 帐子已经全部拢了下来,还没散掉的浊味带着上半夜湿淋淋的记忆。让人拱起的月长,被逼得飞红的眼,甚至……是她抓断的一截指甲。 为了让他逞心,她一径舒展着顺从着,不许他撤走,榨得他迷迷滂滂,带着她比那博山炉里飘起的烟还要忙活。忙着去够一够角案的高低,去闻一闻壁橱的味儿,去试一试窗榻旁垫的新缛子够不够软。 甚至那张紫檀嵌粉的席心椅,也要去瞧一瞧椅背画的花样。 但他是摆弄得逞心了,她还没如意呢。 暗暗顺了气力后,沃檀作贼一般爬了起来,再慢慢贴近旁边那个。 闭着眼,脸上有殷红的一丝刮痕,是他挤进来时被她收着指甲给蜇的。但这也不能怪她,谁让这文文弱弱的男人发起狠来总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还有每每到了昏错之时,他跟平时病病歪歪的药罐子模样大相径庭,得趣儿是得趣儿,但不由让人怀疑他吃了药,否则怎么蛮成那样? 一切还算顺利,外头的月光浇进帐子里,沃檀的手没有打晃,连他 分卷阅读217 的衣角都没压到,便稳稳当当地居高临下了。 绣着百子图的大红喜被撑了起来,打帐外冷不丁一看,还道是里头拱起个硕大的龟壳。 寝衣也是极喜兴的红,料子极贵,右祍的交领也极好拔开,露出一片脖颈子就跟那冬里白雪似的,让人想把脸埋下去好好吸两鼻子。 只是在鼻尖离开那片腻骨时,人睁开眼了。 四只眼睛对在一处,沃檀微含着下巴,眼睛瞬也不肯地盯住他。 迟慢,呆滞,带着浓重茫然的惺忪。 沃檀心下略宽,想想上回的经验,知道这种时候得聊天,得分他的神,让他脑子里堵浆糊。 带着满腹经纶的从容,沃檀小声问道:“嘉月,咱们那位干女儿怎么来了?” “什么?”霎霎眼睫缓缓眨合,景昭的嗓音低低的,带些沙感。 沃檀的笑便越发有份量了,接着问:“我阿兄昨日可来王府了?你们都说了什么?” 郎君眼含重惑,像没听清,又像在回想。 一晚上没传人进来伺候,博山炉里焚着的香燃得尽了,只余残麝袅袅。 “天亮是不是要去宫里请安?不着急,还没到时辰呢,得睡饱了才行。”沃檀脚面贴着人的膝头,眼里渐有融融的得意之色。 她不是缺他的梆子,只是心气儿堵了好久,再者一开始捡到他时就梦过无数回的这幅场景,所以非要品品裙下之臣,不然就像吃了一口没蒸好的生面,糊在嘴里,又梗在心头。 冻梨嗦汁,冻柿子吃芯。抽带子的动作一定要缓,再把绸布慢慢往外扒拉开来,逆向堆回去时,借着余光往里一瞥,果然见到最重要的那截抵在神阙旁边。 肆意的惊喜在沃檀眼里碎开,她不动声色地越伏越下:“进宫请安,咱们要在宫里用午膳么?还是能早点回来歇着?我昨天太累了,不想跟他们假话应酬……” 声音开始闷了起来,沃檀越来越像驼了背的老妪,倏尔往后缩了缩,自门齿顶出的什么勾了一下……不出意外听到了床褥料子被抓的丝裂动静。亦在这时,沃檀把被子一蒙,笔直地沉了下去。 虽做不到大开大合,但也令人找不着北了。 …… 晨星黯淡,守着汤池整晚的仆人终于不再往里兑水,熄火准备撤了。 园廊里仆婢来往,是何管家开始张罗起进宫给帝后请安的事。 乐乐呵呵打完吩咐后,何管家又去寻了吕大夫:“那汤药……可还需给王爷备着?” 吕大夫的房中还燃着灯烛,他正捧着本厚厚的手札在看,听过何管家的话后摇了摇头:“许是老夫错诊,王爷那身子好一阵歹一阵的,眼下瞧着,倒不似肾阴亏虚……” 两位老人家都算是看着景昭长大的,如今他一成婚,何管家精神矍矍,脸上根根皱纹都溢着笑意。吕大夫的话于他听来,那便是摆明了在说他们王爷龙精虎猛。 老管家喜得一拍大腿:“那就好那就好,王爷身子无碍,咱们王妃更是个瞧着顾盼神飞的,二位主子又那样恩爱,定能早日给府里添小世子或小郡主!” 这话激奋人心,何管家眉眼挂笑,浑身喜气倒流。 过会儿天幕转青,到了该动身入宫的时辰了,寝院的两位主子没有盘桓太久,勤快地起身洗漱,穿戴完整。 眼见一对壁人走了下来,老管家兜着满脸的笑上前去迎,却见他们王爷面色泛白,且下阶之时那脚步隐隐有些虚浮,像是随时能飘起来…… 见此情景,何管家呼吸顿住,不由错愕了下。 他是不是得问问吕大夫,还是把那药……给重新备上一份? 第79章 夫君 娘子有何指教 朝云出岫, 一寸寸的琉璃瓦间次被染黄,如同静止的波纹。 待到院门前时,景昭回身欲扶沃檀, 伸出的手却被无情拍掉。 沃檀手力不大, 目光因为无神而显得有些迷茫,人却又依然要强:“我自己可以。” 说是可以,但走到府门时脚下便打了个趔趄, 要不是景昭直接抄起膝把她抱起, 她险些扑栽在地上。 要当真摔成那样, 大婚次日便要在王府一众仆从前出糗了。 将人抱到马车上后, 景昭也撩袍钻了进去。 前帘子一放, 车厢中安静下来, 沃檀再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到了坐凳之上。 说瘫还是客气的,要不是景昭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她差点滑到地毯上去。 “……你这是何必。”景昭眼色着实难言。 大清早的, 夫妻俩人活像吸食过五石散。这马车一离府, 还不知下人会如何议论。 沃檀这回也不怪人了, 把头埋在他怀里嘤嘤直哼:“是我一时莽了, 狂荡过头, 我以为我可以的……” 她想过要出些力, 但没想到会那样累。人发起倔来也是骑虎难下,还要装作很懂行地拆解 分卷阅读218 他, 前前后后都来上一趟……她真的后悔。 “你辛苦了。”沃檀抱着景昭事后惭愧, 她摸索着推起他的衣袖,看他手臂上被她攥出的几圈指印,撅着嘴呼了呼:“疼吗?” 知道反省了, 真不容易。 景昭低头碰碰她发顶:“不疼。你一夜未睡,阖会儿眼罢。” 沃檀绵长地唔了声,把他手往腰后引:“酸。” 不知深浅地挺了那么久,能不酸么。 景昭把人往上提了提,拥着靠在壁角,一下下替她缓解不适。 马车载着一双相拥而眠的新婚夫妇,在榾榾车尘之中平稳向前。 待到宫中换坐同一抬步撵,又帮着舒了舒肩颈后,沃檀那脸上才终于有了一层活气。 二人到地方没多久,皇帝下了朝,与皇后一起出现了。 见沃檀要行礼,皇帝压了压手:“自家人不必客气,起来罢。” 宫里头预了早膳,帝后与一对新人同薹用的。 皇帝行动迟缓,沃檀喝两口粥的功夫,他那勺子才抵到嘴边头。明黄的莽服忖得他越发浮肿,像一粒熟过头的,快要朽烂的杏子。 虽知道这样的餐桌上头讲究食不言,但沃檀还是忍不住去瞥坐在自己身旁的新婚夫婿。 吉金色的燕服,袖襴上挂着海水纹。皎白的护领雪净的脸,还有那幅出挑的眉眼,整个人鲜嫩得跟朵油菜花儿似的,茎子摘下来抿一抿,能抿出汁儿来。 但转念一想,油菜花可最是招蜂引蝶。昨儿从接亲开始,多少双渴慕的眼打在他身上,那个流连劲儿她最是熟悉,毕竟捡他那会儿起,她就时不时露出那份心来,思索着几时能扒光他,是先抽衣带子还是裤腰子。 不能想,一想就腰疼得慌。果然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那驴大的物事受用是受用,但受用完了,精气神也被吃得差不多了。 说来说去,真就是美色掏人。 早膳用完,皇帝又吞了好些药,这才抽了神来闲叙。 这位王朝里头顶格儿的贵胄,现今说话慢不止,声音还很是含糊。 他望着沃檀,笑容煦和:“当时朕初见你,倒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会与九弟结作夫妻。” “多亏陛下成全,臣妇不胜感激。” 沃檀还算会来事儿,皇帝免了她的跪,她便扮出幅小媳妇见公婆的害臊模样,通红着脸去瞄景昭:“也是夫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我一般见识……” 按编给皇帝的话,那就是她狗肚子里存不了两钱油,打宫里拿了赏银就飘成个暴发富,辞掉武行的活计一心当个街溜子。 恰逢病秧子得人举荐,听说民巷里有位能医咳疾的老大夫。但那老大夫年岁大脾气怪,心情好了才医人,且管你天王老子他也不愿上门去治。 这样式儿的前提之下,病秧子便微服去了那巷子外头等着,哪知碰见酒喝多了的她,正好身边带的人正好去前头探情况,留他一人在。 穷僻陋巷,病瘦郎君,酒气冲头且有点功夫的女醉鬼便色胆包天,把人这样那样地调戏一番,才有了后头的纠葛。 皇帝好似对她那虎豹胆子很感兴趣,虽然明明听说后头她认出调戏的是谁后,吓得酒都醒了大半,差点就跪地求饶了,却还是盎然问道:“若九弟并非亲王,你后头预备如何?” 沃檀再次调转着视线去看在旁边的夫婿:“他……脸白手滑,病歪歪的好欺负,我应该会,会把他拐走……” 这话半真半假,但前尘也是按沃檀的性子编就,按那样去推,她不是干不出这事儿来。 皇后在旁笑着搭腔道:“弟妹与九弟是缘分,也是父辈给弟妹攒的福。那会儿陛下才听秦大将军说要认干女儿,过没多久,九弟便入宫请旨了。” 沃檀也跟着牵了牵嘴角。按身份,等闲人家的闺女是配不上作王妃的。她能嫁去王府,秦府身份加持是一宗,也多靠皇帝有心抬举。 这通半真半假的话后,景昭被皇帝留了下棋,沃檀则随着皇后往坤宁宫回。 半路上遇着了太子他娘,淑妃。 “臣妾正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可巧了,王妃娘娘也在。”说着话,淑妃将目光移到沃檀脸上,沃檀与她对行了个礼:“淑妃娘娘。” 其实要论起来,皇后与沃檀才是正儿八经的妯娌,但淑妃得宠,且儿子是太子,这地位自然跟别的妃子不一样。 世间男也好女也罢,兹要是生得好看,想惹人怜的话,装病是最省事也最有效的法子。 但见淑妃面色发苍,身如弱柳,手里捏着的帕子一直捂着口鼻在咳。病成这样还要给皇后请安,这份克勤克勉的恭敬与惦念,属实到位。 捏着帕子装模作样地虚咳两声后,淑妃打量着沃檀,眉语目笑道:“王妃娘娘真是夭桃浓李,般般入画,瞧着比上回千秋宴还要鲜妍,怪不得引九王爷念念不忘呢。” 若无过节,淑妃这夸就是实心实意的客套,但沃檀与她弯弯绕绕的也算是结了不小的 分卷阅读219 梁子。苏弘阳是一宗,苏取眉也是一宗,更莫提她那当太子的好大儿本想拉拢,却最终惹了一身骚的陈府。 略作腼腆地笑了笑,沃檀还未接茬,便听皇后道:“西川路远,也不知去那处的车马队行到何处了。苏姑娘打小在国公府里养着,连邺京城都没出过,这回长途跋涉的,可莫要跟你这个当姑母的一样,也染了病才是。” 顿了顿,皇后又接着看淑妃:“你在宫里头待着,御膳汤药供着,身旁一堆宫人伺候着,这样尚且久病不愈,苏姑娘人在途中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怕是要跟病症缠绵许久了。” 一大通话分两气儿说,说得淑妃的脸青青白白变个不住。 理了理袖襴,皇后再慢声道:“你既身子不适,便回宫歇息吧,不必非到本宫殿里去。” 淑妃却赶忙笑道:“臣妾日日歪在宫里,委实人都蔫了,今个王妃娘娘来了,臣妾便也想凑个趣儿跟着亲近亲近,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她不肯走,皇后也没有硬轰,三人一道去了坤宁宫。 沃檀很是看了回皇帝的妻妾斗法戏码,皇后说话夹枪带棒,淑妃偶尔轻巧地顶开几句,偶尔被噎得脸色难看。 今天好像是宫里定的什么请安日子,不久之后,又有人出现在坤宁宫了。 是十三皇子,景元彻。 “彻儿一日大似一日,本宫眼瞧着,可与方顺仪越发相似了。”皇后揽着小皇子,不无慨叹。 沃檀看得清楚,皇后这话是有意说给淑妃的,而且淑妃听了过后,真就像寒冬腊月被雪埋了脸似的,笑都笑不出来。 打坤宁宫出来后,沃檀才从景昭嘴里知了当中的事。 彻小皇子那位母妃也是曾受过隆宠的,且位份一年两晋,入宫时还是婉容,没多久就成了顺仪。而一个又美又年轻可人的妃子,对淑妃的威胁自然不是一般大。 “所以……难道彻皇子母妃的死,跟淑妃有关?”沃檀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抄进景昭袖中。 彼时二人已换到了回府的马车中,绷了半天的腰身齐齐塌在一处,是个交颈相拥的腻歪姿势。 景昭闭着眼,任那五根手指在自己袖中抓来夹去,打圈摩挲。 是黏黏糊糊的缠人动作,但他知道她有多软趴趴,这会儿再有什么捣乱的念头那也是有心无力,短时候再难蹦达起来。 又拧又夹的,权当她在学猫儿磨爪子了。 “嗯,是淑妃下的手。”景昭疏懒地答道,声音低润,带着些鼻音:“可还听着什么了?” 沃檀侧了侧头,朝他颈后哈了口气道:“说让我得空去东宫瞧瞧陈宝筝。” 淑妃是假病,但陈宝筝这位太子妃,却是真病。而她患的病,是由那假孕之症引起的。 什么叫假孕,往白了说就是想孩子想疯了,一径恶心反胃瞧起来跟怀孕害喜没两样。有那发作得狠的,还会觉得肚子里有胎儿在踹动在翻身。 生了害喜的症状后,陈宝筝心里觉得十拿九稳了,便也托大没叫诊脉,憋着想扬眉吐气,更想给太子个惊喜。 她在陈夫人的灵堂上哭得晕了过去,本想趁机让太医号出喜脉的,怎料压根没听着想听的话。情急之下她再顾不得装,立马睁眼转醒,斥问太医是不是没好好搭脉。 而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踏了场空,又落了场病,听说病得连榻都下不了。 沃檀在景昭胸前拱了拱:“我倒想赶着今儿去东宫的,但精神头实在撑不住。都怪你这讨债鬼,把我生生给榨干了。” 到底谁榨干谁,景昭含冤莫白。 秋阳不躁,今日的风息也格外温驯,偶尔跑进马车里瞧一瞧这对新婚夫妇,吹得原本就两败俱伤的人愈加犯困。 打了会儿盹后,沃檀仰开身子本想换一边去靠的,哪知靠得急了些,面颊磕到个有些扎人的地方。 她推起眼皮子来,发现是被他下巴刚冒的须髭给扎了。 是病弱不是太监,那令人馋涎的肌理和偾张的阳刚之气一个不缺。况且再白净的面皮,该长的毛还是会长,左不过他养尊处优料理得勤快,那张脸才总跟新煮蛋似的滑溜。 想他该是倦极了,听她小小地咛了一声也没睁眼,只伸手替她顺了顺后背,以作安抚。 阖着目的人,连眉宇也是慵懒的,那鼻那唇又挺又软,还有被她刮出的那道红痕,艳翡一般为他玉容增色。 这要不是个亲王,而是个普通小官员什么的,铁定有位高权重的贵女把主意打他身上去。 沃檀半眯着眼看了会儿,埋头在他胸前拱了拱:“夫君……” 她改口改得毫无征兆,景昭一霎便清醒过来。 薄薄的眼皮掀起,他垂下视线,扫向埋在自己肩前的螓首。 乌浓的发高堆的髻,她发间推了支金崐点珠的簪,簪首的坠角儿晃晃荡荡,如同她那缠绵逶迤的喉音。 关着眼一声声地唤他,拖着温软的长音,有股可喜的迷糊味儿,亦有不自知的媚劲儿,惹人满腔爱怜 分卷阅读220 。 景昭有些失神,想起初识她时,被这窝赖大胆且忽喜忽嗔的姑娘闹得呼吸疾乱,心腔难名。后来他身份暴露,她一心杀他,虽他打定主意要拐了这人回府里,但也没怎么敢想会与她有这等眷恋。 该是不知他已醒,怀中人撼了撼他,又叫了一声:“夫君……” 景昭眼中带笑,替她捏了捏后肩:“娘子有何指教?” 她唔了半天,在他肩上磨了磨下巴,这才退出来问:“你不会……真要造反当皇帝吧?” 第80章 蔫坏 知道羞了? 犹豫与迟疑, 躲在那道问题的后头。 景昭伸手抚着沃檀的面颊,唇角微拂。 指腹下是一捻儿的软润,他来回流连着, 小片刻后才反问她:“娘子如何想?” 沃檀如何想呢?她面上发痒, 心中乱愁如飞。 他对付太子是肯定的了,不然太子一上位,必然要从头到脚找麻烦。 正值冥思苦想之际, 本在两唇游离的手指滑去下巴, 再托着一径向上挑, 抻得沃檀嗷嗷乱叫:“脖子, 脖子要裂了!” 温温懒懒的笑投入耳畔, 下巴终于被捏了回来, 沃檀满脸怨气地捶了景昭一把:“无聊!” 景昭抿着唇笑,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下,再寻到她的手,十指交扣。 沃檀手比他的小, 但也不妨碍她轻轻地施力, 慢慢按住他的手背往反了去掰, 掰到最大极限时她的手臂都竖了起来, 像要折断他的手指。但最终还是被他拍了拍臋肉, 再于他怀里嘻嘻哈哈缩作一团。 闹了会儿后都消停下来, 挨肩贴面时沃檀问:“外界传言太妃娘娘殉葬的事,跟现在东宫那位太子有关, 其实是假的吧?太子是不是……替当今陛下背锅的?” 她一颗心比田间地头的羊肠小道还要逶迤, 横来纵去地铺陈着思绪。往往这时候,就是在勤快动脑子了。 景昭紧了紧臂,将沃檀揽在腿上, 又听她的声息降落在颈后:“我听说太妃娘娘当年极得隆宠,她入宫之后宫里就没再进过新人,先帝爷对太妃娘娘,算得上是专宠了。我不信一个男人会愿意这样宠他不喜欢的女人,更不信他真那么恨太妃娘娘,恨到要赐死她。” 她还会举例:“就好比太子吧,虽然他娶了陈宝筝,也装作很喜欢她,但有了戴良娣后他就忍不住分心,尤其现在陈宝筝她爹蹲牢房去了,他更对陈宝筝不闻不问,恐怕现在已经在想办法换了这个太子妃。” 马车刚自一丛闹市里走过,还能听得见后头攒动的人声。 沃檀分腿在景昭身上,附着他,将右手一寸寸塞进他与车壁之间,然后静止不动。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挤压感,而不管他的背硌是不硌。 忙完小动作后,沃檀这才接着自己前头的话:“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说先帝爷临死之前愧悔发作,真想把皇位传给你,这个我信。但我不信先帝爷对太妃娘娘没有真感情,更不信他真会舍得赐太妃娘娘殉葬。” 说了这么大段话,前前后后拢共夹杂了四个不信,且颇有些信誓旦旦的意味。 景昭怕她手指充了血胀得厉害,便稍稍挪了挪背,嘴上正想打趣她两句来着,哪知她右手被他夹着,左手又不安分地想要去够车顶的缨子。 然而臀才离了他的腿,便被腰间扯动的筋逼出一声痛呼来。 筋一扯便如过电似的,况她腰间本就是酸痛的不适,于是这声没有跑出门齿的痛呼,听着便有些变了味。 打鼻腔冲出的闷声娇哼,细碎又牵绵,撞到耳朵里头直令景昭都险些心猿意马起来,连忙把人揽回胸前,让她靠着缓缓劲。 而便在这之后的不多时,车帘子外头传来韦靖的一声提醒:“主子……咱快到了。” 说话擦音,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惊着他们。 若按平常,快到地方这种事是不需提前报备的,除非是景昭在里头问。而这回的主动,怕是沃檀方才那下动静太惹耳,令韦靖误会他与她在里头嬉闹得厉害,甚至在干些不是那么快能结束的事,才冒着胆子提醒一声。 韦靖是个贴心的,紧接着还打补子问:“这时节……崇文门外的油茶花树开得正好,漫山遍野的红红白白,也有些怡人的香味儿,王爷,要不咱去逛一圈?” 说是逛一圈,实则就是为主子提供个拖延时辰的法子,让马车再溜一圈。否则回到王府门口,夫妻俩还迟迟不下,那可太不像话了。 景昭失言片刻,才摇头道:“不必,照常回府。” 说完这话后他对上沃檀的目光,在一小隙光带里笑她:“知道羞了?” 他这积威可算是被她破坏得差不多了,甚至连操守都受到了质疑。否则韦靖怎么也不至于一听到微妙的动静,便往那些个歪处去想。 沃檀这脑瓜子虽然时灵不时灵,但此时明显已知道惹了误会。 她抽出手来 分卷阅读221 捂住自己的嘴,老老实实承诺:“我再不叫了,真的。” 景昭倒也欣赏了会儿她的乖窘之态,尔后才重新把她收到怀里,再绞着她臂间的半截子披帛,说了些话。 回府在即,他没有说太多。老一辈的陈年恩怨没展开来细说,只说当年先帝爷刚薨时他也病得厉害,而太子借故探病,险些对他下了毒手。 沃檀呼吸顿住。 别看太子像个色里色气的蠢货,但色蠢跟狠毒,显然并不相互排挤。 他洞悉父心,知道老子不喜欢这个皇叔,便打算替爹清了眼障。虽说到底没成事,但料想皇帝即位后之所以封他当储君,也不排除觉得这位儿子贴心的缘故。 但掐着手指头数数,先帝爷活得长久,眼下龙座上那位腐杏子似的皇帝实则掌政也才十来年。而太子呢,在对皇叔下手的时候,应当就比现在的彻小皇子大个几岁罢了。 小小年纪那样阴毒,当了皇帝也不会是个明君。 听过这宗恩怨过往,沃檀已经开始磨牙了。 而因为贴得紧,夫婿说话时胸膛瓮动,闷闷地震着她。这么亲密的近,像是融到了他的骨血里头似的。可便是这样憋屈且沉重的过往,他却还是澹淡顺和的模样,于是她便越是心气难平。 这以一气,脑子里便开始发散,一发散,便觉得肝都要被揉碎了。 夺了太子的储君位算什么?这得扒了太子的皮才成! 再看她夫婿,表面风光万千的亲王,实则吃了不少暗亏和委屈,真是令人爱怜得紧。 沃檀是个急性子的实干人儿,从来不乐意整些虚头巴脑的事。这要换在几天前,她怎么都得在床笫间好生安慰他一阵。偏偏昨夜今晨俩人元气大伤,少不得要休战一程子。 于是打从下马车开始,她便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在回门的前一天晚上,去了书房找人。 彼时景昭正伏案翻看着什么,忽闻有人叩门:“夫君,我可以进去么?” 自然可以。 应过声后,景昭靠在椅背,看向那被极慢推开的门,以及门后的人。 他看她穿着柔蓝色的缎衫,高高堆起的凌虚髻下只插着支珠钿,一张俏脸上却是粉脂俱点。素有素的雅淡,浓有浓的风韵,一望便知是存心为之。 接着,又看她迈了一只脚进来,再将半边身子倚住门框搔首弄姿,如同一尾发情期的鳞虫。 对,他说鳞虫,其实就是蛇。 书读得多的人,对这世间万物总有许多种文绉绉的雅称,鳞虫是,玉京子也是。而之所以这样选的是鳞虫,既因为知道她怕蛇,也担心她听不大懂。 可沃檀听了后却不喜欢了,她是特意跟田枝学的媚术,想着虽然这几天没法子跟他真刀真枪的来,但让他一饱眼福也是好的,权当给他解馋了。 可他说她像虫,她不高兴。 按她的理解,那母大虫是老虎,其用法类似于河东狮,爬爬癞癞的东西,哪能跟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作比? 非要给蛇取个别称,那应该叫削了脚的龙。 听她一个称呼也能叨咕半天,景昭不由笑起来,笑中气息打乱,便偏过头咳了几声。 沃檀顾不上婀娜了,连忙扔下门跑去给他顺气。且边抚弄后背,还边担心道:“你这身子怎么好一阵歹一阵的?别真出什么事啊,我可不想给你冲喜。” 不对,要真那样,别人家成婚是冲喜,她成婚,这是跑王府冲命来了! 冲喜这种话已经不是露骨的范畴了,饶是泰定如景昭,也被咒到咳声更加震天响。 待气息匀定之后,他抬膝便将人拗进怀中掐了几把:“娘子想当寡妇,怕这辈子没这个机会了。” “谁想当寡妇?”沃檀拽了拽他的耳朵,不许他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接着,又把令自己都感动得掉过泪的来意说给他听。 依她所想,太子是爹妈千千万万宠出来的宝贝疙瘩,而她这夫婿虽然有个混账爹,还有个不待见他的兄弟,但如今既然娶了她,她也不会让他吃亏,肯定尽最大良心对他好。 既是回报,也算不负她在太妃娘娘灵牌前发过的誓。 听罢,景昭眉心微动:“眼福是饱过了,却也害我咳了一通,权当这两相抵消。不知娘子还打算如何对我好?若当真有心投入,便万请告知,我也好提前期待一番。” 府里的囍字与大红色还新亮如初,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私下腻歪着,少不得要说些车轱辘似的口水话。 沃檀眼珠子轻转几下:“这么期待,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头?”她趴过去,叼着他的嘴唇含蓄地推吮几下,含含糊糊显示自己的大方:“说吧,准你提要求。” 准提要求,但没说准会同意。顽狭的姑娘,还学会给自己留后路了。 景昭也不客气,耐心等她耍完流氓后,直接问道:“若有那么一天,你需在我与舅兄之间做个抉择,你会选谁?” 这个舅兄,自然指的是沃南。 这话太像那些 分卷阅读222 胡搅蛮缠的妇人问夫婿,若妻与娘掉河里要救谁的幼稚发问。因此沃檀有些羞恼,认为他故意找茬。 她重新贴了回去,悄摸用指关顶起他的衣摆,再迅速钻进去趴在肉皮之上:“你这人真傻,怎么不懂给自己谋些好处?提点近在眼前的要求?” 配合着她的动作,这话已经算是明示了。 景昭也没再追问方才的话,隔着衣袍摁住她的手:“怎样都成?” “我什么信誉啊?说一不二!”沃檀抽出手来,将胸房拍得起了波动。 景昭便松开檀女侠,散漫地靠回椅背,而他的目光,却转而投向书案之上一座白岫山型的笔架。 此刻佩在那笔架之上的,是支细长的兔毫笔,笔头尖软,触之若绵。 视线在上头躺了好片刻后,景昭才慢悠悠地收正回来,含笑望着沃檀:“到时,就怕你受不住,或不肯。” 他神态从容,却用那张带着浓浓书卷气的脸,挟起些令人浮想联翩的笑意。 文弱的男人轻佻起来淫邪起来,倒令人有些招架不住。 沃檀将脑袋微微一倾,开始反复咂弄他话里的意思。片时之后,她眼珠子瞬间瞠得极大:“你不会是要席天幕地?那不成!” 景昭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跟着说什么。 他虽算不上博览群书,但也曾拜读过些奇经异卷。闺房之乐,她未必懂得比他多。 沃檀被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她不想露怯,但又隐隐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信手扭头去看案上的纸卷:“你在忙什么?” 景昭支起身子来,倒了盏温茶去喂沃檀,边说道:“离秋闱尚有几日,但眼下,却已有人已知晓试题。” 沃檀听出有内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便起身推开:“然后呢?” 景昭取了巾帕给她擦了擦嘴角:“今岁秋闱,主考官是太子的人。” 沃檀偏头想了一阵:“太子的人泄题了?” 景昭点头。 沃檀虽对细则不甚至了解,但也知道这事情里头的厉害。 就拿旧朝来说,亡国的原因之一好像就是因为选才不严,让很多没有真材实料但有银子的人花钱买到考题,甚至直接请人替考,最终使得朝廷里头没人可用,昏聩草包一堆,最后王朝倾覆。 以往遛街时,她也曾听人讲过,道是邻国也有科举泄题的案子,砍了不少官员的脑袋。想来到了大邱也是这样,到时候贬官流放都是轻的,八成要有人上断头台。 想了想,沃檀又问:“到时候这泄题的事出来,太子会被废么?” “尚欠些火候,但已有柴添。” 听他说得波澜不惊,沃檀斜目:“你是不是挖了坑,故意等太子跳?你这个人果然蔫坏,城府深。” 景昭唇角微掀,也不辩驳什么,只与她抵着额头蹭了蹭:“时辰不早,回房安置罢,明日还要早起回门。” 沃檀被他说得打了个哈欠,点头应过后,二人牵着手出了书房。 才刚下阶,便见韦靖打前院过来。 王爷王妃唤了个字正腔圆后,他启声报了堂事:“边关急报,秦大将军……怕是要受命出战了。” 第81章 陪着王爷 要几个我们生几个 刚与西川议完和, 南梁就攻边了。 韦靖报完事的转天,秦府便得了圣旨,遣秦大将军率兵驱敌。 接过圣旨后, 秦府众人一时陷入默默无言中。 为国出征自然没得说头, 但皇帝透了意思,想让秦大将军把儿子也带到战场去历练历练。 想为大邱朝培养一门能征讨能攻伐的将帅,皇帝的思虑也没有错处。毕竟兵家那些事儿, 可不是读读兵法挪挪沙盘就能百战不殆的, 里头的门道要义, 向来都是父子兄弟相传最为可靠。 可这堂战事, 来得不大是时候。 于秦元德来说, 他自是甘愿随父出征。为父添力是一遭, 往后若再遇敌国来犯,他也能替父戴甲,让父亲多在京中歇息,可偏偏这时候他婚事在即, 倘若他披甲而去, 婚事不知要往后推多久。 推是一宗, 人往战场上奔了, 能不能回得来, 又是一说。 正是两难之际, 门子来报,道是戴府的马车在外头了。 彼时离晌午仍有一会儿, 沃檀正与老太君在亭子里玩着叶子牌, 既消发时辰,也分老太太的心。 这叶子牌比骨牌轻巧,拿在手里也不费劲, 大日头照着,老太太眼神也好使不少,用不着旁的人帮忙看牌。 天气虽渐渐冷了,但老太太精神头倒还算成,起码沃檀这趟回门,她没将沃檀错认作别人。 一盘打完,老太太乐乐呵呵看着沃檀,问几时生个曾外孙给她抱抱。 对侧,田枝搭腔道:“您老等着吧,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抱上了。” “对对对,”正洗着牌的 分卷阅读223 涂玉玉忙不迭附和:“我们王妃天天和王爷耳鬓厮磨的,恩爱得不得了,湖里的鸳鸯见了都要红眼。” “恩爱好啊,恩爱好。”老太君笑逐颜开,正被这两人的话哄得大为开怀,方才还在前厅议事的男人们来了。 经由他们的口,才知戴府深明大义,晓得秦府定然为这趟出征之事而犯难,便主动遣了人来,道是支持秦元德随父出征,亦愿意再将婚事往前挪。 戴绾儿亦是极为善解人意,虽不便露面不好进府,却也隔着车轿帘子宽了秦元德的心。 这样识大体的亲家与媳妇,怎能不催人动容。 众人慨叹一番后,便到了晌午用膳时分。而身为府里的郎子,纵是亲王之躯,却也少不得要端起杯朝长辈敬酒。 景昭酒量不算差,但秦府父子俱是武将,府里备的酒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清酒。加之谈起边疆之事,几人一杯杯小酌着,直聊得菜都冷了才各自离桌。 临离秦府前,秦大将军唤住沃檀:“德儿成婚当日,若能将南儿那孩子也唤来观礼,或是喝杯喜酒也好。” 大抵怕沃檀误会自己逼挟,又接着补充道:“他认不认我们不重要,但这府里,永远是你们兄妹的外家。” 望着这位喝得满脸熏红,说起话来也更显得吞吞吐吐的舅父,沃檀压了压膝福身道:“舅父放心,我会想法子的。” 马车驶动,上了回王府的路。 景昭喝得眼尾一线濡红,脸也有些脸发烫,埋在沃檀肩窝处一声声地唤她,唤得极为动听。 回到王府后,他回寝居歇息。晕着脸歪在罗汉床上,大白天就敞着衣襟,玉体横陈。 沃檀咽了咽口水,也甩掉鞋子挤了上去。 闻着他的酒味儿,她的腮面也浮出一团渲红,慢慢拖着他的手躺去自己小腹:“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动静了?” 景昭本是微阖着眼的,闻言撑开视线,向下探去。 看是自然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掌心贴着的那片又绵又软,还有个小小的凹陷。 他五指动了动,忽然轻轻摁了两把,引得沃檀立马把他推开:“虎子还不食子呢!你干嘛?!” 景昭被这话逗笑起来,清清润润的笑声直往人耳根子里杀,杀得人春心萌动,头皮激麻。 沃檀看他笑得身子都颠颠的,唇角翘得高不说,眉眼也弯出了股多情的风流劲儿,自是恼得不行。她本想抽身下榻的,但秉着不吃亏的心态,也便伸手一抓。 事实证明,在拿命门这件事上,男人总比女人吃亏。 景昭举了白旗,伏低作小好说歹说,才重新把东西给夺了回来。歇停的间隙,又与她说这会腹里没有孩儿,让她放心。 “我这幅病体,暂且不适宜要子嗣。”景昭拥着沃檀,文质纤长的手指在她腮上一撇一捺的划着:“待我好些了再给你,要几个我们生几个,可好?” 沃檀白眼送他:“你当老母猪下崽呢?还要几个生几个。再说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我没怀?” 景昭将她抱到里侧,伏低头说了几句话。 听罢沃檀捂起嘴来打了个喷嚏,汪着眼问他:“我只听说有给女人喝的避胎药,居然还有男人服的避子丸?” 景昭手指摁在她眼角,接了半滴泪:“世间奇药奇毒千千万万,既有药可阻女子受孕,自然也能在男子身上下功夫。” “……你是吃药上瘾么?”沃檀眼睛眨巴得厉害,末了察觉出不对来:“不对,避子丸是得提前吃的吧?我夜里爬你床那回,你也提前吃了?” 景昭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喉咙轻滚了下:“那夜的几回……我不曾留在里面。” 话才说完,外头听人来报,道是五皇子和十三皇子来了。 两兄弟一块儿进的府。 五皇子人高腿长,步子也就迈得大。彻小皇子才多高个身量,提着袍角气喘吁吁地跟在五哥屁股后头,又不敢让他走慢些。 待上了抄手游廊后,五皇子终于停下步子,往后觑了一眼:“非跟着我来,当去民间赶大集呢?” 彻皇子跑得禁步玉串叮琳当啷,一张脸蛋儿跟那熟柿子似的。见他不高兴了,便小耗子一般,惶惶地叫了声五哥。 到底是兄弟,五皇子见他着实可怜,便把手臂往后探了探,勾勾手指不耐烦地催道:“快些个,我有急事找皇叔。” 见哥哥要牵自己,彻皇子受宠若惊,两只汗津津的小手在衣料面上反复擦了好几回,才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于是不多时后,沃檀便见小皇子抿着嘴笑得矜持,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五皇子,压着眼里的窃喜。 唉,没爹妈疼没兄弟姊妹可以靠,孩子就算投胎在皇家,也恁地招人怜。 五皇子与景昭去了书房议事,留沃檀与彻皇子大眼瞪小眼,两相枯坐。 娃还没生就带上了娃,沃檀挠了挠鼻梁,一时不知怎么跟这位羞涩的小侄儿相处。 除了问吃了吗睡得好吗,她头回词穷 分卷阅读224 至斯。而小皇子也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答她的话,活像在听夫子训话。 最终打破尴尬解救沃檀的,还是母爱泛滥的涂玉玉。 而小皇子被涂玉玉领着玩棋戏,还期期艾艾地问沃檀:“皇婶,月儿在吗?” 得,原来是冲小姑娘来的。这么点儿大就想女孩儿,也是个情种。 沃檀点头说让他等等,使唤万里去把干女儿给领进府来。 过会儿打府外来了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嘉月,而另一个,则让涂玉玉看了眼便昂起脖子唤:“圣女!” 八.\\九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脑门挂着一串额饰。 还真就是苗族圣女,蒙蛮儿。 “姐姐。”蒙蛮儿大大方方往沃檀跟前一站,扯开嘴笑问:“姐姐还记得蛮儿吗?” 沃檀说记得,又看了看她跟小嘉月:“你俩住一起?” 蒙蛮儿使劲点头:“多亏了姐姐,我们才寻到失散多年的族人。还有王爷,他不但解救了我们族人,还愿意在京里头寻地方安置我们,我可感激他了!” “为了报答王爷和姐姐,我打算将来把圣女的位置传给嘉月。”也就不到十岁的姑娘,说起族内事务来跟小大人似的,很有掌权者的风范。 沃檀还不大清楚这里头的事,便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再倚着水榭看这三个孩子作耍。 这要搁以往,她铁定也裙子一撩钻进去跟着玩了,但这仨孩子要么叫她婶婶,要么喊她干娘,要么就是崇拜地喊她姐姐,弄得她好好个姑娘莫名其妙有了架子,觉得自己得端庄,得有个长辈样儿。 但这端庄到底没维持多久,沃檀便突发其想,要带一帮子人去泛舟。 虽说王府里有开阔的湖,但大秋天的谁撑着没事去泛舟?但她是主子,也没谁敢说什么,甚至有那打从心底亲近主子的,反倒觉得王妃娘娘是位雅人,顶着仲秋的尾巴也要摇撸采荷。 水纹被木浆拔开,欸乃声声,脆笑阵阵。 暖阁之上,景昭透过支摘窗,眺望着那湖面上的场景,思路被打断片刻。 在他旁边,五皇子也跟着看了会儿,笑道:“王叔如今有了家室,便擎等着皇婶为您开枝散叶,给这府里多添些生气了。” 景昭眼未移开,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宿疾在身,未必真能有子嗣。” 五皇子有些茫然,不知他是怕那不足之症也会传给下一代,还是……身子不济无法使妻受孕。 不管是哪个原因,终归不大好追问。且于五皇子来说,他能令太子忌惮,甚至一再撼动东宫的坐椅,既靠自己的嫡子之位,更靠这位皇叔筹谋,倘使皇叔当真无后,于他也更为安心些。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五皇子像被人猛地搡了一把,指骨不自觉地收了收,心里像开了两个窟窿。 母后曾说他太过依赖皇叔,他向来反以为荣,觉得自己这是对皇叔的绝对信任。但如今皇叔成了家,提及子孙后代时,确原来……自己也会心生提防。 五皇子为自己这点小九九而感到亏心,便转了话头道:“苗人归顺,也是大功一件,多亏了皇婶。” 苗族虽不是坐大的江湖势力,却比杀人敛财的门派还要为朝廷所忌惮。这样一群身怀异术的族众,极难收拢,更谈不上插手治理了。 而那位小圣女说是感激九王爷的安置,实则她若愿带苗族归顺朝廷,于他们这头来说,是为一功。 只这么些天了也隐着不报,五皇子有些心切,便接着问几时给御前上题本。 景昭这才收回视线,答过他说不急之后,又沉吟着问:“太子与曹相,确有密会过?” 话头再度绕回这里,五皇子便也立马被牵开了心神。毕竟此宗,才是他此行前来的重要事项。 “他二人见了不止一回,业已敲定曹相外孙女接那太子妃位。眼下,怕是东宫已经在想该如何给腾位置了。”五皇子紧拢着眉头,满是忧虑。 曹相本就是个精明人,当初没给他找出杀他孙女的凶手,他便一直不倒翁似地中立着,哪头也不靠。 而今陈沧落势,谁也瞧得出来陈宝筝那太子妃位岌岌可危。于这当口太子又主动寻回曹相,愿许那继妃之位,且人选都指好了,曹相心头自然不止痛快,还有无边的动心。 他那外孙女虽说眼下才十四,离及笄尚有一年,但并不是不能先接进宫,等及笄了再圆房。 死了个孙女固然悲怮,可若外孙女能入东宫为妃,于曹府来说自然是相当的一堂好事。 这般想着,五皇子越发愁了:“如今六幺门归了那南堂主掌管,且太子妃旁边已有一名女杀手跟着。可否与六幺门通个气,让那门中多派些人暗中护着她?” 景昭睨他一眼:“你这是想步陈沧后尘,拉六幺门入麾下,为你所用?” 听出这话中的不赞成,五皇子避开视线。只他心里头打着鼓,却还是嗫嚅着说起自己的打算:“听闻六幺门近来已在处理各堂口解散之事……可不管是为了旧朝复国 分卷阅读225 ,还是替陈沧行事,都算得上恶行累累,故那门派要想金盆洗手也不容易。” 窗子敞着,外头那湖面更大的嬉闹声滑入暖阁。 听那动静有些奇怪,五皇子便也没忍住,跟着景昭摆正身子多瞧了几眼,见是船上人撇了摇撸,两排人左右散着,边喊号子边用手划船。 “……”不用多猜,这指定是他那位皇婶的好点子。 也就他皇叔了,要换他,是怎么都消受不起这样不似凡品的女子。她脑袋里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歪点子,连幼年老成的十三弟都被带出了些傻气。 好好一个皇子,眼下跟民间那些冒鼻涕泡的蛮娃子似的,吭吭哧哧,没规没矩。 捞回视线,五皇子又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六幺门人众多,若能为咱们所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来待我御级,再令他们遣散门人,通通予个赦字,既往不咎。” “如此说来,我是否得先替我那大舅哥谢过五殿下?”景昭声息匀淡,喜怒不辨。 五皇子忤在地心,一时忐忑难安。 可想了又想,陈宝筝一个待罪之身的臣子之女,若能在那太子妃位上多盘桓几天,那他们的胜算便多了几成,但皇叔这么讳着不松口…… 五皇子坐了下来,人有些打蔫:“我也知道那陈宝筝是个该死的,若不了结她,怕是她要害到皇婶头上来。但是皇叔,为了大局,咱能不能多保她一阵子?就一阵子而已,待太子打趔趄了,我必让人杀了她。” 蜃烟拂着,暖阁里头静了下来。 眼见杯盏之中空了底,韦靖上来添茶。可他甫一靠近,景昭便单手撑住案沿,压着嗓子咳得震心震肺。 这下五皇子也坐不住了,赶忙绕去对项帮着抚背:“皇叔莫急,侄儿不保太子妃了,六幺门也不管了……” 他胡乱否着自己方才的念头,但景昭以往是略咳一阵便能消停一阵,可这回却咳到腰都佝偻起来,脑袋简直要贴去小腹间。 五皇子揪心极了,立马让韦靖去唤大夫。 而便在韦靖离身不久,景昭的咳意奇妙地开始平复下来。可脸唇已有些白的白青的青,看着很是嚇人。 好半晌后,待气息完全顺和,景昭饮了半盏温茶,与五皇子道:“此事我已知,你先回罢。曹相想与东宫结前缘,怕是难以如意。” 这话,便是他已有对策,也是在赶五皇子了。 五皇子懊丧自己又一回的激进,更愧怍于惹得皇叔犯咳疾,一时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讷讷地告退了。 他要回宫,十三皇子自然也不得再待。 临走时小皇子依依不舍,知道嘉月带不走,便眼巴巴地看着沃檀:“皇婶,我可以把涂侍卫带回宫里吗?” 涂玉玉猛地哆嗦了下,差点被口水呛到升天。 且他一边咳,一边拢起双腿捂住胯间,飙着眼泪哭道:“彻皇子饶命啊,草民一把年纪了,要是被净身怕是小命难保,就算是捡回一条命,那也是生不如死啊……草民,草民还想成婚生子的……” 小皇子有些失望,但他有君子气度,知道不能为难人,便只能怅然离开了。 而听闻夫婿犯了咳疾,沃檀也无心再耍,送走干女儿与小圣女,便提了裙磴磴磴上了暖阁。 彼时吕大夫已在替景昭号脉,眉间一片饺子褶。 沃檀见老大夫久不言语,心跳大作,乱了阵脚似的吓出个嗝来:“没,没事吧?” 吕大夫收了三指,沉吟几息道:“脉既濡且滑,肺气不清……老臣先去煎幅温肺的药来,替王爷把这浊气给压一压。” “要我帮忙么?”沃檀跟在后头:“我煎药也挺能的,有濡脉,是不是要加一幅治气虚的方子?” 见她这样着紧,吕大夫脸上倒有了笑意:“哪能劳驾王妃娘娘,老臣回去还得翻两本古册子,您还是在这儿陪着王爷吧。” 沃檀被拒绝,本想说也跟着出出力,但想想自己这点儿曾给人治哑的医术,便还是不跟上去添乱了。 人全退了,暖阁里只剩小夫妻俩人。 这暖阁是用来会客的,并非用来休息的,所以里头只安了张软榻。而软榻不像罗汉床有围子,且榻身狭窄,只够人曲着腿或半靠着坐。 沃檀回身去到那榻前,蹲低身子把下巴放在榻沿:“以前有这样过吗?” 景昭被她这眼巴巴的模样看得发笑,伸手把她拉起来:“无事的,莫要怕。” 沃檀顺势曲了膝跟他伙着坐。那榻真是太没用,她屁股才挨着挪了挪就吱嘎发响,吓得她不怎么敢动,只趴在他怀里怔怔发呆,心里像痉挛了似的,一阵阵地拧巴。 景昭在她发上揉了揉,温声宽慰几句,说自己只是咳,并没有旁的症状。 末了,又还打趣她:“咳几声于我来说便如家常便饭,且我说过了,必不会让娘子当寡妇,娘子且放心好了。” 沃檀此时像个神神叨叨的老婆子,听不得他说这不吉利的话,伸手便在他屁股上掐了两把 分卷阅读226 让他闭嘴,且嘟囔:“你都这样了还算计什么?撒手让五皇子自己作主吧,他那么大个人了还总找皇叔,也不害臊。” “娘子说得对,是该慢慢撒手了。”景昭在她额面轻吻一下,鼻息已与正常人无异。 新婚燕尔,美人在怀,难免心旌摇拽。但景昭尚能控制得住,稍稍拉开些距离问:“打算几时去六幺门?” 大将军想让沃南参加婚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而沃檀要想说服阿兄,自然得回去走一趟。 她闷闷道:“本来打算明儿回的,但你突然犯病,我还是过两天再去找阿兄。”略微顿了顿,又将眼睛夹霎起来:“我八字重,压得住鬼怪邪祟,有我护着,等闲无常不敢靠近你!” 景昭忍不住扶额。连无常都搬出来了,说得浑似他行将就木。 暖阁里熏着地龙,沃檀刚刚又从湖面划船过来,后背本就冒着薄汗,被这地龙一烘,整个人躁得发烫。 她拱了拱身子,在吱嘎声中剥了罩衣,又松了脖子下的纽子。 这样犹觉不爽利,便抽出巾帕递过去,使唤刚刚还生怕咳死的夫婿:“帮我擦擦背,把汗给印干了,黏糊糊的难受。” 景昭盯着薄裳下那玲珑的薄背,削瘦的双肩,以及一捻子软腰,只得被迫接了帕子,干起这宗动人的差使。 帕子从衣摆伸进去,从上到下都走了一通,然而尽管他摒着呼吸,完事后还是被沃檀发现了异常。 方才千宽万慰的也没让这姑娘相信自己没事,这会儿倒是再不担心了,甚至质疑他是装的。否则怎么前头咳得像要归西,这霎儿就竖得不像话? 她不肯吃亏,觉得自己方才傻乎乎被白占了便宜,便叫嚣着要讨回来。于是踅声跪上软榻,挤巴挤巴掀起摆来,脖子拱到那绣着暗金纹样的膝襴下头去。 正红的料子是大婚当天才穿的,这会儿已经换回了白的,此刻就着窗口的明光,沃檀见那布料下头隐约一坨挤得慌的影子,像趴了个蜷起身的蝎虎帘子。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纵然两天没见面了,也对那东西了如指掌,可卧着的人在不安地动,难堪地要把她给揪出来。沃檀蛮上了劲,勾开系带把褲腰扽下。 前后攘动的木板已然不堪负荷,就在沃檀因离得太近脸上被弹了一记之时,她吓到猛地直坐起身来,指顾之间,便闻惊天动地的一声砰响。 这么大的动静作响,自然惹得外头守的韦靖立马冲进来,便见王爷与王妃拥在一处,双双掉到了地上。 事实摆在面前,很显然,是这二人把那板子给造塌了。 天雷地火,韦靖无言。 第82章 不会呷醋吧 宠妻也得有个度 为着主子的安危而来, 却不料撞破主子不合时宜的亲昵。 与那对夫妇尴尬地对视两息,韦靖背过身:“王爷王妃可还好?需要属下帮忙么?” 背对着,只能听到清嗓子的动静, 接着便是他们王爷作古正经的一声:“无碍, 你去罢。” 韦靖应声而动,且识趣地向暖阁下走。 大白天就不管不顾,看那姿势就知道谁迫的谁。 他们王爷也是, 病中就由着人胡闹。宠妻也得有个度, 回头给吕大夫知道了, 又少不得要念秧儿。 下了步阶离远些了, 韦靖抽出一枚槟榔来, 细细嚼咬。 这东西还是五皇子近侍介绍给他的, 人特意说了让他不要吃太勤,小心上瘾。他原来也记着的,以前守夜时为了提精神偶尔才咬一片,但这玩意好像跟常不常吃没关系, 而是吃过几回就会咂巴那个味道, 现在每天都要进嘴里解解谗。 槟榔片被咬合开, 挤出清凉的汁水钻进口腔, 刺开黏滞的喉咙。韦靖吸了吸鼻子, 双肩一抖, 通体舒泰。 此时暖阁之上,沃檀已被景昭抱开那榻, 到了张略宽的文椅中。 他起身欲走, 她扯住不让,再看他面颊嫣红,又娇又俏, 又羞又色。 沃檀:“我痛。” 景昭还道是她摔得膝盖痛了,忙要去替她揉膝盖,哪知人家控诉一声:“你的东西打到我眼睛了,眼睛痛。” 还能是什么?要不是那一下,她也不会起身那样猛。而她被打了,他也不是没有感觉。 景昭只得弯下身:“会痛么?” “挨你被弹一下,你不痛?”沃檀拿腿勾住他,偏过头把被打的那只眼挨近去:“自己的东西什么份量不清楚么?我怕是脸上都有痕儿了。” “……”这话就太夸张了些,哪来的痕儿? 想到方才被撞破的尴尬,景昭也是无奈得紧。想了想,却是俯落眼皮睇她:“幸好娘子没抹粉。” 一句话,给嘤嘤哼哼的沃檀整不懂了:“什么意思?” 景昭拍开她的腿,回身取了条绵帕沾了些温白水,再捂住她的眼睛,这才不紧不慢道:“倘使娘子这脸上抹了粉,为夫 分卷阅读227 说不得要回寝居去沐个浴才成。” 沃檀被这帕子捂得蒙了好半晌,却见景昭眉目漆漆,眼底一点促狭的笑意。 她骤然醒过腔来:“呔!狗贼胆敢呲打你姑奶奶!” 于是又一通闹腾,险些被文椅给带了个倒仰。 景昭按住她,笑意斐然地认了错,这才堪堪休了战,换沃檀给他揉尾椎骨。 边揉,沃檀还边抱怨那榻太没用,连两个人都承受不住,摇个几下就断了。 对此,景昭亦想狂按眉心。 一年四季里除了盛夏,比起书房,暖阁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而他来暖阁多数为了处理事务,为防自己懒怠,这才只备了这么张榻。且备来至今,坐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又哪里料得到这么不禁人坐。 彼时她猛地直身,他亦是受了刺激向下沉了沉,两相一施力,那榻没有完全散架就不错了。 再看看那断成两截的床板,景昭思忖了下,还是带着沃檀回了寝居。 刚到寝居不久,吕大夫便送来煎好的药。 夫妻俩也算默契了,在景昭喝过药,且吕大夫明显知道弄塌床板的事又欲唠叨时,沃檀三两句话就把话头扯远,打着马虎眼把老大夫给弄走了。 送完老大夫回来,沃檀包着似雪坐去罗汉床边的杌子上,问:“五皇子来找你做什么?” 景昭睁开眼,把五皇子的来由与她说了,又一并把太子与曹相会因何难成事,给她捋了个清楚。 沃檀不知打哪儿抄来个橘子,这会儿剥得指甲盖缝都黄了。她掰开一枚递过去:“我去六幺门,你不会呷醋吧?” 景昭接过那橘瓣,慢条斯理地填入口中。橘子不酸,但浸得人齿关发凉。 咽下之后,景昭才觑了眼沃檀:“难说。” 真也好假也罢,往前没成婚时,她会因为误会而夜半跑去“解释”,但眼下已成了婚,又岂会因为他拈不拈酸而上心。 是以翌日,沃檀便回了六幺门。 肉眼可见的,各堂口都少了一部分人。 散,这个门派是肯定要散的。说什么旧朝的复国大业,本也是杨门主的执念罢了。 眼下杨门主已经没了,剩个卢长宁半懵不懂,整个六幺门便像一幅散了架的撑衣篙,更如同没了章法的棋盘,棋子漫漫地铺着,能约束门众还能被召之即来的,也不过那玉山引的解药罢了。 而沃南所做的,便是门派中的积产余财逐一变作现银,再慢慢分发给有去处的门人。玉山引的解药自然也给了,但不会给太多,毕竟还要靠那毒吊着,保证离了门派的人不至于反叛。 沃檀去时,正逢几个堂主议完要务,打天番堂里头出来。 首先走出阶的,是地阳堂堂主。 地阳堂主教的是媚术,说话总有股子阴阳怪气的味儿,高高地叫了声王妃娘娘后,嘴里便吹起风凉话道:“六幺门人说多不算多,说少却也不算少。除非九王爷‘大义灭亲’,向朝廷把咱们给揭发,再亲自带着兵吏把咱们一个个给绳之于法,否则咱们的存在对他来说,总是个引而未发的瘤子。” 这话毕,又似笑非笑地叮嘱沃檀:“咱们檀儿王妃可要好生笼络着九王爷,哪天六幺门真要被朝廷给抄底了,旁的人您或可不理,就怕连累了南堂主。王妃娘娘要得宠,王爷怎么不得施援自己大舅哥?” “——那你可想太多了!”有声音自后头冒了出来。 沃檀张目去看,当即弯眉唤了声师父。 杜雁走到跟前,也不再跟那地阳堂主说话,只漠着张脸看沃檀:“怕什么?那王爷敢娶你,就是做好了要给你收拾烂摊子,要随时被你连累的打算。” “……”话糙理不糙,地阳堂主自讨没趣,拨了拨簪子便冷哼着走了。 “师父。”沃檀挨蹭到杜雁身边,眯眼笑了笑。 杜雁脸色如冰,沃檀心虚归心虚,却还是摸出喜糖去卖乖。想了想,又哝了一声:“多谢师父。” 看着那莹白掌心里头两块小枕头似的糖包,杜雁唇角往下压了压。 谢她什么?是谢她这个当师父的教了那等子剧毒给徒弟,令徒弟转手用来毒门主,还是谢她这个做下属的明知门主中了毒,却还是视而不见? 杜雁敛了敛眼,思绪如无头的乱绒。 若要揪个头来论,左不过自己也有私心罢了。 多数人以为江湖门派的杀手们都过得逍遥快活,实则能有正当营生,谁愿干这提脑袋的行当?更莫提还要肩负什么复国的乌糟事。 飞蛾扑火的把戏,哪个愿意一直陪着? 伸手收下那两颗喜糖,杜雁深叹一口气:“既已成婚,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往后行事多留个心眼,涉险的事能不做,就不要去做。” 撂完话后,杜雁便迈脚走了,剩沃檀立在原地,对上后头出来的沃南与卢长宁。 “少主。”沃檀先是给卢长宁行了礼,后才唤了句阿兄。 卢长宁身形寂寥,两只眼睛亦是滞 分卷阅读228 涩无光。门中事务他不懂,全仰仗着沃南,今日在场,也不过是旁听罢了。 视线落在沃檀身上,小郎君默默打量了会儿她如今的妇人装扮,木木地说了句“你们聊”,便也下了那阶。 与沃檀擦身而过时又停了停,问她:“喜糖,有我的份么?” 沃檀忙不迭掏空囊袋,悉数捧给他,再听他低低一声恭喜,又看他接过喜糖,出了天番堂。 回身,眼见阿兄收了视线往里走,沃檀提着裙子跟了上去:“阿兄莫怪,糖虽然没了,但夫君留了一壶喜酒,等着阿兄得空去吃的。” 谁在乎她的糖?沃南脚步不停:“来做什么?” “久不见阿兄,想你了。”沃檀习惯性地要去捞阿兄的手臂,被蹙眉轻斥:“既已成婚,还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若给你那夫婿看见,定要发难。” “凡事有先来后到,我先是阿兄的妹妹,后才是他的妻,他怎么敢发难?” 沃南提了下眉梢,目光砸在黏糊糊浑不吝的胞妹身上。 这会儿嘴甜得不像话,排起次序来把他放在前头,至于转背对上她那夫婿会否又是另一套的说辞,谁又知道? 衣摆被拽,拽他的人小声试探:“阿兄……还在生我的气么?” 沃南默了会儿,尔后态度缓和下来,开了腔道:“其实当初你在公主府里因惊马而受伤,后来与我说……说她好似不待见你,我便有所察觉了。” 沃檀眉心微动。 沃南指了座位给她,自己去了案几后头垂目扫着些纸卷,未几才又出声:“那回之后,我曾私下质问过她,但许是她演得太真,又应是我太过愚蠢,竟信了她,也将这事给抛去了后头。” 沃檀离了座位,起身撑去那案几上头:“所以公主府惊马那回,她是真想要我的命,对么?” 沃南没有否认:“她始终是心虚的,害怕被人发现些什么,更害怕你其实早便知道些什么,唯恐你对……陈宝筝下手。” 沃檀了然。 陈夫人头回使唤婆子烫伤她的脚,是为了让她无法继续在陈府上值。可不料她是个粗糙人,又尽职得很,并没上那份当。所以尔后,才又有了公主府里惊马的事。 正凑了凑眉时,又见沃南停下写字的手,失神地喃喃道:“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他当时一心要奔什么前程,眼下他们兄妹还在宁州当些小差,也便不会遇着这么些事。 “可不是?都怪阿兄!”沃檀接着他的话,语气中也是多有埋怨。 这样的话凿入沃南耳朵里,直令他心室的皮肉都被刺开,钝钝发着痛。 可接着,却又见沃檀双手托腮,眨巴着眼道:“怪阿兄非要来宁州,让我捡了那么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眼下又给人当了王妃。这天天绫罗绸缎穿着,吆奴喝婢地使唤着,唉,鲍参翅肚我都吃腻歪了,这日子真的累煞个人。” “……”沃南一颗心被她提着高高拎起又轻巧放下,不由抖着嘴笑骂一句:“说什么赖话?没个正形。” 沃檀咧嘴笑得欢实。要什么正形?她要的是阿兄高兴。 在把秦大将军的话转告过后,于临走之前,沃檀又问起胡飘飘的事来:“既然咱们跟陈府也没关系了,阿兄怎么不召她回来?” “陈宝筝随了她母亲的性子,早晚会要算计到你头上来,有胡飘飘给你当耳报神,也安心些。” 沃南答得一本正经,哪知他这妹妹是个促狭性子,当即拉着长音哦了一声:“不是怕她离了东宫来缠阿兄,或是怕她没了东宫的差使……会向阿兄自请离开?” 遭了阴搓搓的调侃,沃南肺门子险些被她顶出块淤的来:“胡说八道,没事快些回你的王府,门中尚有事务等我处理。” 被明着驱赶,沃檀也不害臊,满脸跑了趟眉毛后,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日子迭着日子,几个日月交辉后,便到了秦府办喜事的这天。 是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一早起来沃檀就坐到镜子前施妆抹黛。 在王府里她能素面朝天,出了府还是得有个王妃的模样,更别提今儿还是她娘家哥哥迎亲。甭管这身肉皮下是怎么个跳脱的性子,从头到脚还是得妆扮齐全了,两下府里的脸都不能丢。 待摸索完毕,一个锦衣玉服,贵环华簪的王妃娘娘便像模像样地出炉了,只那端庄模样仅维持到进了马车,便又成了缺筋少骨的懒汉。 景昭取了绒毯包住她,把人揽在怀里补觉。雪猫儿也跟了出来,挤在他腿边睡着,几根胡须一颤一颤,轻微打鼾。 沃檀上下眼皮早在打架,很快就粘一起去了,可马车驶到半途时,却毫无征兆地醒过眼来。 景昭低头看她,被她伸手摸了摸眉:“我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睬我了。” 她一双眼微微眯狭着,话里还卧着浓浓的困顿,并着鼻音的嗓子软软侬侬,也不知道这么一小会儿,到底是做了个哪样的梦。 景昭轻牵了下嘴角,与 分卷阅读229 她抵着额道:“哄都来不及,怎会不睬你。” “可你以前就有过的,不理我,还要为难我。”沃檀紧紧巴着他,面貌楚楚,不似控诉。 这么黏糊谁受得了,景昭心都软作一滩春水。满腔爱怜诉不尽,只能更倾低下去,衔了她的唇儿慢慢推着,以绵长湿热一遍遍地宽她的心。 车厢狭窄,小夫妻又挨得这样近,道不尽的细腻情思,使温度节节攀升。 气息灼灼间,景昭分出神去。算算日子,有这么许久没亲近了,今夜应当可以…… 第83章 笼络夫婿 干嘛动手动脚 遐思绮念正起之时, 喧天的闹声也近了。 知是已到秦府,二人才要分开时,突闻外头一阵慌怕的尖叫声。 又细又刺耳, 是女子失措之下发出的动静。 于是景昭眼看着方才还腻在怀里, 且牵牵绵绵缠住自己的人,腾地便支起身子,撩开车帘凑热闹去了。 雪猫儿随主, 也跟闻见耗子叫似的, 嗖地跟在后头。 沃檀蹦下马车, 便在秦府门前见到抚着胸口, 花颜失色的陈宝筝与戴良娣。 而此刻她们跟前跪着个褴衣乞儿, 正瑟瑟打摆。 沃檀也当过小叫花子, 一看便把事情猜了个大概。 乞儿们一年到头吃不着什么甜的,要遇哪家哪户办喜事,都会闻着味凑过去捡些个撒漏的喜饼糖子儿。 一般人家办红事,乞儿们尚知道嘴巴勤快, 懂得作揖道喜, 故那有经验的都会提前准备好果盘, 专门用来打发他们。像将军府这样的人家, 乞儿们再是馋吃的, 那也等闲不敢往前凑。 再看眼下抖着筛糠似的这个小孩儿, 他身量小得跟坨煤球似的,怕是刚才车马拥着人一多, 他不小心被踹着滚到东宫这对妃嫔脚根子底下, 给两人吓了个够呛。 沃檀弯腰抱起雪猫,正向前走了两步时,忽见太子打对向的马车下来, 且急声唤了句:“芷儿!” 喊的是芷儿,陈宝筝却立马侧头扑了过去:“殿下!” 最终,当然是成了一片尴尬。她奔向太子,太子却朝戴良娣走了过去。 芷儿,筝儿,不细听当真是辨不清楚的。 陈宝筝因错耳出了回丑,烫红着张脸又难堪又愤恨,便原地立住,手一伸指向那冲撞的乞儿,让胡飘飘杀了他。 胡飘飘觑了眼那小脸青白的乞儿:“今天可是太子妃表兄的大喜之日,太子妃要杀生,怕是不大妥当吧?” 自然不妥当,陈宝筝那杀字一出,就连太子都喝止了。 大喜的日子触人家霉头,还触的是自己外祖家的,足以见得陈宝筝当真是气得昏错了。 “太子妃殿下,这孩子瞧着怪可怜的,想来方才也是无心,不如……还是莫同他计较吧?”这话,是戴良娣说的。 戴良娣紧挨太子站着,且太子的手还搭在她腰间,是个安抚受惊的动作。 她不说话还好,一张嘴,陈宝筝更是怒不可遏,瞧起来亦愈发像个胡搅蛮缠的样子:“戴良娣这会儿扮好人了?方才叫最大声的是你,骂该死的人也是你。罢了,今日不宜见血,那便先把人给扣起来 ,待好日子过了,再杀给戴良娣解解气。” 方才人声喧攘,谁听得见谁骂了该死,又到底是哪个骂的,还真说不清楚。 戴良娣红着眼眶才小声辩解了一句,眼泪便瞧着要下来了。而要不是碍着这是秦府,太子简直正眼都不想瞧陈宝筝。 他低头顺了顺怀中发憷的戴良娣后,眼睛一挑,见了匿于人众之后的沃檀。 眼见他目中金波亮起,沃檀立马扭了扭脖子,伸臂挽住才下马车的景昭:“夫君。” 景昭下眼睇她,再被她回了个灿亮的笑。 在家盘夫君,出外靠夫君,沃檀并不觉得自己这么着有什么问题。 “皇叔,皇婶。”夫妻二人眉来眼去间,太子携人过来了。 于人前,太子一贯是会装的,眼和嘴都管住了。而戴良娣人美声软,行过礼后便低眉顺眼地跟在太子身后,连与他并肩也不敢,守礼守矩。 再看陈宝筝,再是不情不愿,却也只能紧攥着手,跟过来向长辈行礼。 于这当口,沃檀见胡飘飘拿脚尖踢了踢那小乞儿,做了个让跑的口形,把人给放走了。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平息下去。 过不多时,新郎倌把新娘子接来了,秦府的动静越发喧沸。 秦戴二府的这场婚事排面很足,连皇帝都派人送了厚礼来。 自己成婚累成狗,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今天成了看热闹的人,沃檀满面红光,直乐成一朵喜气盈盈的花。 秦府大喜,禁卫和兵部的儿郎们多,平时不怎么敢作弄秦家父子,今日都撒开了闹腾。 看完闹洞房后,沃檀与几名贵夫人闲话着出了喜房,远远的,看见 分卷阅读230 她不知几时来的阿兄,在廊角尽头被胡飘飘给逮住。 沃檀欲要上前,被田枝扯住手臂:“嘛去?人家打情骂俏的你掺和什么?” “打情骂俏?”沃檀捋直了眼去看,只见胡飘飘脸上挂着佻薄的笑,毛手毛脚像要活活吞吃了她阿兄。而她阿兄呢,眉头像能夹死蚊子,这要不是在秦府,怕是刀剑都抽出来了。 脚头就这么迟疑了下,沃檀被田枝拉出一段距离。而刚出了那院门,便遇着了顺平侯夫人袁氏。 袁氏扬着笑与沃檀道了喜,又跟她聊起不久后皇苑的秋狝。 秋狝便是围猎,每年都有一回,既可给王公大臣们松松筋骨,也用以提升士气。 袁氏母家亦是武门,她打小便习骑射,哪怕而今为人妻母,年年围猎也属她最积极。 与沃檀聊得兴起,袁氏又送了她个宽宽大大的盒子,里头有骑马鞭,亦有……货真价实的马鞭。 因与沃檀交好,又很是谈得到一处去,袁氏说话也直接许多:“虽王爷当众立誓说不会纳妾,但妾是养在府里头的,爷们儿动起歪心思来,往外头藏了人咱们也难知道。况王爷身居高位,五皇子近来行市也快盖过太子殿下,就怕有那蠢脑筋算计着给王府里塞人。” 说到这处,袁氏扯着沃檀往旁边避了避。 待避到一旁,她又悄声道:“按说刚成婚这时候啊,男人精气神最旺了,但王爷一向体弱,有那该备的补品您还是备上。王妃娘娘早日传了喜信,早断旁人的念想这是一宗,最要紧的,是让爷们瞧瞧咱们生孩子有多吃痛。而且膝下有子了,爷们的心也会多放在府里头。” 沃檀懂,这是在教她笼络夫婿了。 而且沃檀举一反三,领悟到袁氏还没说出口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她这肚子里早揣上娃娃,也就能打破旁人看好戏的心态,给她夫婿长长脸。 毕竟“没种”这样的话有时候是用来骂人怂,有时候真就是字面意思,讽刺男人雄风难振,播不了种。 别过袁氏后,沃檀让人把那礼物收起安置,自己则往内院去。 方才新郎新妇行过礼后,陈宝筝便立马去搀住老太君,且满眼提防地瞪住她,一看就是不想让她接近。 而陈宝筝之所以霸占住老太君,左不过是挑唆她和老太君的关系,再想向老太君要那丹书铁契,好去救牢里的陈沧。 这样的事沃檀不大想参与,也没兴趣向长辈争宠博亲近,但又怕陈宝筝说出什么混账话刺激到老人家,便还是打算去看一眼。 绕过片石笋林时,突然看见了躲在片林木之后的太子与戴良娣。 不知听太子说了什么,戴良娣羞得直往他颈间藏。一对鸳鸯避开喧嚣,特意跑来无人之处亲热,属实恩爱。 沃檀不欲打扰,拐了脚尖往另个方向走了几步,扬目觑见了陈宝筝。 陈宝筝站在地势更高的拱桥上,整个人如同竖起刺的刺猬,两只眼直勾勾盯住太子与戴良娣的方向,收回视线时,那淬了毒般的目光,也便投到了沃檀身上。 沃檀还道她要发作,哪知人家侧耳听侍女说了些什么,倏尔神色一变,往那拱桥下来后,亲亲热热地唤了句皇婶。 “太子妃殿下。”沃檀以笑还之。细细看了看陈宝筝的面色,咂摸着她之所以面挫至斯,除了看见太子与戴良娣亲热之后,也该与老太君有关。 往直了说,就是撒娇与撒泼,应该都没能如愿。 大抵是实在也想不出什么闲聊的话,陈宝筝上得前来,看了眼赖在田枝肩头的似雪:“这猫儿可真得人欢喜,本宫能抱一抱么?” 这笑声与话里的喜欢都透着一股子虚伪劲儿,更像是捏着鼻子勉为其难。且那话虽是问询,但不等沃檀答应,她便上前直接朝似雪伸了手。 田枝也没阻止,还贴心地歪了歪脖子,把那懒猫向前递了递,可哪知陈宝筝的手刚接触到猫儿,便嘶了一声缩回手去。 齐齐整整的几道爪痕,清晰地印在陈宝筝的手背。 这可太背时了。 沃檀望了眼炸起毛,且一骨碌跑到地面蹿没了的雪猫儿,只得歉意地看陈宝筝:“太子妃没事吧?哟,你这伤可不得了,得赶紧让太医给处理下。” 陈宝筝面色难看,却还得咬牙说没事:“左右没冒血珠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消。是本宫大意了,这野畜生再是被养在高堂华宅里头,那也是难亲近的。” 她话里有话,惯性带刺,说完也没了再与沃檀闲聊的心思,扯了扯唇角便领着侍从走了。 待到拐角无人之处,陈宝筝扬手便给了旁边的侍女一巴掌:“贱婢!尽给本宫出馊主意,害本宫丢脸又受伤!回头必定扒了你的皮!” 侍女喏喏称罪,嗓子眼像吃了一把莲子芯似的,阵阵泛苦。 适才在那内院中,她们这位太子妃哭闹卖惨,那老太君便装疯卖傻,要么东扯西,要么耳背听不清。太子妃以死相逼,那老太君则比太子妃还先阖眼晕了过去,险些闹得人仰马翻。 分卷阅读231 若非她及时把太子妃给劝出来,还不知又要惹来哪些人注目。届时那丢脸招嫌的,还是太子妃。 而适才遇见王妃娘娘,她本也是好心相劝,让太子妃莫要再与那位王妃交恶,若能迂回修好,左右利大于害。可谁又能料到太子妃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去亲近王妃,却又被只猫给毁了…… 抽出帕子沾了水,侍女上前替陈宝筝处理手背抓伤时,忽又听自家主子冷着眼说了句:“看来都是天意,左右我与那野种,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 这话中怒意耿耿,恨意昭昭,侍女皮紧毛竖,头埋得更低了。 主子因何还是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心里扒拉得清楚。 王妃娘娘今儿打扮得贵气逼人不止,身边还一群人巴结逢迎,比她们太子妃要风光不少。旧怨加妒恨,加之几回让看了笑话,层层叠叠的消败情绪赶着催着,心气躁狂又极端,这些时日的憋屈总想寻个发泄的口子。 如此一来,她还哪里敢劝。 …… 另一头,与陈宝筝分开后,沃檀遇见了胡飘飘。 胡飘飘笑起来妖声怪气,神色满是餍足,那双手不知揩过她阿兄多少油的手上来就要挽她:“哎哟,瞧咱们王妃娘娘这小脸儿嫩得,满月的芙蓉也不及你娇艳,看来婚后没少承露。” 沃檀折身避开,问她:“你怎么不跟着陈宝筝?她不是离不了你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太子妃最近看谁都不顺眼,兴许过个几日便把我给轰出东宫,那也说不准?”满不在乎地说完这通后,胡飘飘朝沃檀挑了挑眼角:“来,叫声嫂子听听?” 有人来请入席,沃檀没理会这成竹在胸的女流氓,往女席的筵厅去了。 坐在女席之间,沃檀尽力扮演一位端庄稳重的王妃。 陈宝筝虽与她同臺,但再没把眼神朝她这头分上半寸。旁人早便察觉这二位不对付,明面上也没议论什么。 一场喜宴吃着喝着,眼看着就要在笑谈中过去了。可席才散,去找猫的田枝便告诉沃檀,道是方才在她以前住过的院子门口,看到陈宝筝的侍女了。 而且……那侍女好像顺了什么东西走。 听罢沃檀捋了捋头发,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在临离开秦府前,打着轻罗小扇与戴良娣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道是听闻戴良娣精于女红,她也想跟着学学花样子,还邀戴良娣得空去王府坐坐,好向她讨教讨教。 这话于戴良娣无疑是抬举,便对陈宝筝来说,便是故意给她上眼药了。 在那毒蝎子般的视线之中,沃檀迤迤然朝王府马车走。时又突发其想,扮作不小心崴脚,故意让景昭给抱了上去。 原本性情飘洒的姑娘,也学会了矫揉造作。 车帘子一遮,沃檀的眼在窃笑中成了两弯尖尖的月牙。 看她这样得意,景昭弯起指节划了划那尖翘的鼻:“就这么开心?” “干嘛动手动脚的?”沃檀咬着唇壁,娇羞地看了他一眼。 景昭憋着笑收回手:“嗯,是为夫孟浪了,还请娘子宽恕则个。” 他欲起身,被沃檀揪住衣摆:“去哪儿?” 景昭抬着下颌指了指对座:“娘子不让动手动脚,我只能离娘子远些了。” 本来只是想玩情趣的,没料到他当真了。沃檀噎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景昭坐去对面,撩袍坐如青柏,瞧着不可攀摘。且那目中笑意淡淡,有如清渠缓流。 不声不响,却又分明透着些勾捞的意味。 似雪趴在小几上,看这一双主子大眼瞪小眼,再看女主子脱了鞋子伸出脚去,碰了碰男主子的脚踝。 男主子垂目一扫,待那袜足游近大腿根时一把伸手捞住,提起鞋替女主子穿上,再起身往旁边挪了挪。 女主子眼也不眨了,看起来有些颟顸。未几,她直接起身坐了过去,揽住男主子脖颈不止,手眼瞅着就往人衣料里头钻。 一个不停去压衣襟,一个声东击西拼命找空子。 无聊的较劲来回看了几趟,似雪没了耐心,一跃下了小几,跑去外头车辕上跟车夫伙着坐。 猫走了,人也毛了。 沃檀啪地打掉景昭的手:“不许动,否则我在这儿弄你。” 谁盘谁弄,这词也用不对。景昭心下谓叹,深觉得跟她就是没能开个好头。 旁人都是妻娇妻怯,动辄羞脸啐人,声如蚊蚋。她却恣意得近乎猖獗,攒着劲变着花样地像在亵\\玩他,百无禁忌。 衣襟不压了,景昭扶住沃檀的肩:“因何动手动脚?” “因为想。”沃檀往他怀中又挤进了些。 她如今已是个会家子,肩被控着,腰便变着法儿地灵活,更别提这马车在行驶当中本就有些摇晃和颠簸,不过借力挪了几下,便已见起势。 然而势头蠢蠢的人却仍旧端着,用掌根推开她的额:“不可。” 什么叫坐怀不乱,大概是这样了。 向来百依百从的人突 分卷阅读232 然玩起不近女色的戏码,这种反差令沃檀唇角微撇,心中小鹿乱撞,可又不想只在心里头撞…… 她将脑袋微微倾侧,片刻后,突然抬起手来…… 第84章 情场老手 想要个女儿 她一抬手, 景昭便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提防着那双闲湿的爪子又要掏他哪里。 谁知人家抬手,却是直勾勾盯着他, 然后开始动手揭自己的衣裳。 腰也不动了, 人也不贴了,就这么慢条斯理剥橘子似地,有章有法。 一粒, 两粒, 是颈下的罩衣纽子旋开, 左肩, 右肩, 是罩衣慢慢在往下推。 一边剥, 沃檀还一边看着景昭,把陈宝筝侍女从她院子顺了东西走的事给说了,末了舔舔唇:“陈宝筝好像要害我。” 说着正经话,却干着撩拔的事。 景昭目光不收, 就那么噙着笑想了想:“禁军与殿前司常年蓄有猎犬, 以供搜寻人犯, 或秋猎围捕时用。我猜她那侍女取娘子用过的物什, 是预备拿去喂猎犬。物什上沾了娘子的气味, 届时若有一两只猎犬失了控, 又正逢娘子经过,怕不是那么容易脱身。” 沃檀手下一顿。好个陈宝筝, 这是想让猎犬咬死她? “那怎么办?”沃檀眼睛溜溜一转, 飞了个眼儿过去:“你得想办法吧?我要没了,谁给你生儿子?” 思绪真是一贯跳脱。景昭看了看她露出的两肩,思索片刻:“男孩儿多数顽劣, 我更想要个女儿。” “你又不是送子观音,哪有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 两个旷了几天的人,一本正经讨论要生男生女。 沃檀衣裳已经褪到能看得见主腰,罩衫就那么挂在臂弯,披帛一样笼着,小片的光瀑投在她发面,把人忖得像壁画里头衣着清凉的飞天神女。 再剥下去,橘子结蒂都能看见了。 景昭没有要叫停的意思,身形纹丝不动,视线却上下走着,纵横拂着。 总归是一个敢除,一个敢看。 引逗好像有用,又好像没那么有用,沃檀憋了口浊气,不上不下,恨不能把这人当盘菜给料理了。 虽不比他沉得住气,但沃檀是个不服输的人,于是牙根一咬,埋首去他肩窝:“带子好像松了,你帮我紧紧。” “好。”他无有不从。 手指有些凉,指腹与指关不时碰到后颈,沃檀倚靠着,闻得耳边如兰似桂的气息。这人清颜玉骨,并着一身娇贵的肉皮,是比她还要容易留杠子的皮肤。 正如坠五里雾中时,沃檀双肩被扶开:“好了。” 她撇了撇嘴,反手一摸,活结变死结。且打结的人还好心附赠一句:“这样,便不会再松了。” 瞠直了眼,沃檀蓦地想起侯夫人的话,幽幽道:“才成婚多久,我脱光你都没兴趣了么?” 景昭别过脸,唇角慢慢弯起来,精致的眉眼也有了弧度。 沃檀把人拔过来,见他嘴角笑意浮动,双眼波光摇曳。即使她的虎口掐住他的下巴,他也不避,甚至只是自然地眨了下眼,却妖精一样,故意诱人沉沦。 知道被耍,沃檀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冲他嚷:“见好就收吧你,人家都给你送马鞭了,还端什么架子?” 景昭好似并不在意旁人如何作想,翘着嘴角慢慢帮她穿好衣裳,再贴了贴她的额发:“莫着急,回府再说。” “回府你可别想碰我!”沃檀悻悻然,待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按在腿上,二人来回较劲之时,他忽然偏过头躬身咳了几下。 沃檀慌了神,连忙趴回去替他抚背。 好片刻后,那咳才止住。 “吕大夫不是当初宫里医术最高的么?怎么他天天翻手札翻古册都拿不清症状,你这病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啊?”沃檀将眉压得紧紧的。 “秋冬易躁罢了,不必担心。”景昭把她揽到肩头,眼眸乌沉。 过会儿他握了握沃檀的手:“檀儿先前不是问,我有无策位之意么?” 沃檀拱起身子看他:“你不会真有吧?我可告诉你,你皇兄病成那样,怕跟娶那么些老婆脱不了干系。天天三宫六院地跑,还要看一堆妻妾吵架斗法,生的儿子也不和睦。你瞧瞧你,风一吹就要倒,换你去受那罪,你也天天不安生!” 她诈唬又恫吓,什么都往大了讲,一激动起来,胸廓也便跟着颤。 景昭靠着壁板而坐,喉咙轻滚了滚,这方慢吞吞启声:“托大说一句,我无心帝位。况我若御级,就怕要当个令人唾弃的昏君。” 顿了顿,又展了展嘴角道:“我妻撒个娇就软了心肠,不就是个昏君的苗子么?” 这哪里是昏君的苗子?分明是情场老手! 沃檀被那溺人的目光烫红脸,忸怩道:“其实你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要是坐那个位置,肯定比你皇兄要英明,但是……”拖着音将话头一拐,她又流 分卷阅读233 里流气地笑道:“可惜娶了我便没得退路。我细想想,为了你的身子骨,咱们也不去馋那黄澄澄的位置,还是留给五皇子吧。” 听她提到五皇子,景昭也未多说什么,只轻飘飘地挑了挑眼尾。 少时之后,马车回了王府。 夫妻二人衣衫齐洁,行止规整。入王府后,被管家告知西南角门来了位客。 待那客被管家引了入府后,沃檀登时便扑了过去:“阿兄!” 沃南接住她:“我来寻王爷。” “嗯?那不着急。”沃檀巴着人不放:“我先带阿兄走一走吧?这府里好大的,还有湖能泛舟!” 她像只归巢的乳燕,又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急于带阿兄逛一逛她如今生活的地方,看她现在住的什么宅子,享的什么福。甚至还藏了小心思,想让阿兄也住进来。 然而沃南却拍拍她的头顶:“我有正事。” 得阿兄坚持,沃檀只得松开他的衣袖,老大不高兴地把人给放了。 秋天的夜来得早,从申时初到申时正,便已完成了日与夜的交替,沃檀在暖阁外头徘徊许久,好不容易见里头出来人,却只有一个。 “我阿兄呢?”沃檀东张西望,甚至想进去找人。 景昭扯住她:“舅兄已回了。” “为什么?你怎么都不留人吃顿晚饭?”沃檀面颊微鼓,指责分明。 很明显,这是见了兄,就顾不上夫了。 景昭握住她的手腕:“我已与舅兄对酌一场,他尚有事待处理,等下次过府,咱们再聚。” “什么事这么着急,等多半个时辰再走也不行么?”沃檀掩不住地失落。 景昭抬目看天际的星与月,再勾了勾她的手指:“走罢,该用膳了。” 沃檀虽乖乖跟着回去用膳,情绪却仍是牢落,且隐有怅意。但她情绪是一阵阵的,晚间在湢室搓了两把手臂,起来披上外衫,就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了。 只打湢室里头出来,却找不见方才还坐在桌旁看书的人,只看见桌面上一碟研开的墨,以及悬在架上几管毛笔。 那几管毛笔软毫硬毫俱有,且笔头各异,要么似利锥,要么如小扫,或伸展如蒲扇。 正纳闷时,突然听见后方有轻微的响动。 依着声音去看,见是墙壁上洞开一扇门,而那门后,她美玉无暇的夫婿持着盏灯烛,立在空隙之后。 沃檀跟着走了过去,发现里头竟然是间密室。 长长的窄道,有点像铜墓里的那条,但里头有灯,有书,还蓄了几箱画卷。 “这是用来避难?还是藏宝的?”沃檀这里敲敲,那里拍拍,近乎封闭的空间里头,人的声音像被什么器皿给罩住,瓮里瓮气之余,又刺得耳腔发麻。 “我幼时在宫中用过的物什,还有作过的一些卷页,这府邸建成后才带出来的。”景昭举着灯烛,带沃檀游了一圈,最后,到了一张榻前。 确实是一张睡榻,像罗汉床但没有围子,像软榻但又比之要宽绰不少,且有立柱,床顶拎着絮成一团的帘幕轻纱。 沃檀走到旁边伸手摸了摸,掌心下竟像是一团涌动的水,摩擦几下,床面又像她曾经在街摊上见过的奶豆腐,稍微碰一碰便波来荡去。 “这是什么?”沃檀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果然前摇后晃,吓得她马上站起来:“这不会破吧?” 景昭唔了声:“难说,会否塌或破,兴许得试过才知。”说罢捞住她的腰:“走罢。” “这就走了?”沃檀以为他要玩花样,哪知他就是带自己来参观下这密室,或者说……见识下那张床。 见她恋恋不舍,景昭眼中带笑:“不走,莫非要睡在这里?” “也不是不行嘛……” 景昭摇头:“黑灯瞎火,里头又密闭着,万一出了意外便不划算了。” 沃檀跟着往外走,一时闹不清这是以退为进,还是真没打算要去睡那张床。 出了密室后,韦靖敲门说是有急事,把个景昭捞出去忙活了半晌,待回到房里才将门一关,便有人蛤\\.蟆似地跳到他背上:“歇了吧?” 有日子没亲近了,都渴得厉害。沃檀说着话便蹭开他的衣襟,埋首下去像狗闻骨头一样,气息咻咻:“你身上墨味怎么这么重?” 景昭背着她到了书桌前,指腹沾了下墨汁,反手抹在她鼻尖,单刀直入道:“娘子不是要对我好么?今晚便是机会了。” 磨蹭半天,前后又是除衫引诱,又是密室观榻,白日里的一句回府再说,等到现在才付诸真正的行动。他挟住一圈毛笔,捻灭了灯烛。 旷了几日,彼此都烫得能熔人脑髓,沸了的气,滚溅的息,哪里是随意捣鼓便能消停得了的。 寝殿檐下,见里头这样早便没了烛光,下人都悄摸走远了。 他们王爷和王妃感情好,怕是彻夜没得消停呢。 果然这夜,伙房的柴都烧了好几趟。只令人奇怪的是,次日抬出来的 分卷阅读234 水,见得里头一片乌黑,像洒了墨。 次日晨起,沃檀脸上牵了一片面纱。影影绰绰的,能看得到下头的指印,像是长时被捂住嘴而留下的痕迹。 “我以前真看不出来,你们能玩这么野。”田枝满目的一言难尽。 沃檀张了张嘴,想不出什么掩饰的托辞,只得埋头喝粥。 两碗粥勉强落腹,沃檀拍拍肚子本想去睡个回笼觉的,哪知门人来报,说是戴良娣来了。 第85章 贪得无厌 为夫打算给娘子上药罢了 也就是客套一句罢了, 没想到戴良娣真来了。 没法子,沃檀只能咬着牙硬去接待。 幸好功底子还在,不然两条腿肯定抖得筛糠似的, 没得让人看笑话。 一进花厅, 戴良娣便朝沃檀压了压膝:“没让人递拜帖便靦着脸来了,还望王妃娘娘恕妾无礼。” “良娣客气。”沃檀弯腰有些困难,便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但就这么随意瞥了瞥, 却隐隐看见她颈子旁的淤痕。 不用说也知道, 是床笫间的欢啮。 鉴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沃檀立马挪开眼, 一边引她入座一边笑道:“绾儿嫂子嫁我元德长兄, 咱们也算亲上加亲了,合该多走动的。” “王妃娘娘这脸……” “许是昨儿吃了些辣物,加上回来被府里的花粉一吹,面上生了些秋癣, 怪难看的, 只能遮一遮了。” 各自入座后, 戴良娣拿出自己拟的花样子, 说是让沃檀挑一挑, 看有没有钟意的。 沃檀意思意思选了两样, 心里约莫猜得到这位太子良娣来意不纯,最起码, 不会是奔着教她绣活儿来的。 果然挑完花样子, 又特意要教她勾的时候留神哪里打拐,而凑近之后不久,戴良娣轻声的叹息便吹入沃檀耳中。 “真是羡慕王妃娘娘, 能得王爷一心一意的对待。不像妾,日日提着颗心,就等爷们哪日淡了。” 是“就等”而不是“就怕”,沃檀故意投去个惊讶的眼神:“良娣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太子殿下有多宠爱良娣,那可是尽人皆知的。” “宠字但凭一个新鲜劲,以色恃人,终归不能长久。”戴良娣苦笑着,隐有怅意:“妾这名分上有太子妃压着,还得提防太子殿下哪日觉得没了滋味。” 一气儿说了这么多,沃檀微不可见地提了下眉梢,但没再搭腔,只趋了身去揭盖吃茶。 吃完茶回正脑袋,才拿车轱辘话宽慰道:“太子殿下在意良娣,那可是多少人眼睛都看得见的事,良娣还是莫要多想了。” 戴良娣摇了摇头,语气寥落:“太子殿下的心已经打妾这儿匀出去两分了,那身子离开,怕也是迟早的事。” 这是拿自己当闺中蜜友诉苦来了?沃檀低头去看花样子,本不欲再搭腔的,但不防又听戴良娣开口道:“不瞒王妃娘娘,太子殿下最近心心念念,都是太子妃旁边那位女护卫。” 空气冻滞了下。 戴良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仍喁喁道:“昨儿一回宫,殿下便催着妾来王府,紧着今儿又把妾给送出宫……妾一个旁边的都看得出来,太子妃又岂会嗅不出味?怕是待妾回去,东宫便要添人了。” 所以她今天出宫,也是给太子挪机会。 “喵呜……” 几下猫叫声刺碎险些僵住的气氛,肉滚滚的似雪大爷跃过槛栏,慢慢到了沃檀身边。正要蹿到她膝上时,被田枝一把捞住,弹了弹它的猫头:“老实些。” 这雪猫儿回王府后越来越肥,那大脸盘子活像被擀开的生面,两坨颊肉更同屁股蛋子似的,挤得鼻头都有点上翻了。 就这幅模样,戴良娣还欣切地夸了声:“这猫可真好看。” 眼见她要过来亲近猫,田枝笑着避开了些:“良娣可别夸它,这小狸奴昨儿还挠了太子妃,我们王妃本来罚它面壁的,也不晓得哪个给它放了。奴婢这就让人带走,省得它等下又犯瘟,再伤了良娣娘娘可不好。” 说罢皮笑肉不笑地瞥过戴良娣面上的异色,再快走几步,把猫给了守在外头的涂玉玉:“去,带远点。” 给猫一打岔,厅中又恢复了原本的气氛,只在看到沃檀那双乌溜溜的眼里头带些兴味的凝睇时,戴良娣又变得拘谨起来。 这份拘谨里头,又像掺着些不安。 “良娣别站着,快坐吧。听说你本来是个喜静的性子,昨儿在秦府被喧吵了半天,想来今儿个还不大缓得过神。” 沃檀语调虽稀松平常,但隐隐约约地让人咂摸出点寡淡。 戴良娣心絮纷乱起来,舌头打了个滚,往四周觑了觑:“妾有几句话想说与王妃娘娘听,但又唯恐冲撞了您……” 她故弄玄虚,沃檀却不怎么买帐,甚至掩着面纱打了个呵欠:“那就不说了吧,我这人胆子小,一向受不得什么刺激。” 当一 分卷阅读235 个人有心卖好却伏到块铁板,无疑是令人嗒然的。 只见戴良娣咬了咬唇,小声道:“妾想说的是……您定要,定要当心皇后娘娘。” “妾并非为了挑拨而来,只是入宫这些时日了,也略略摸得里头一些……诡怪之处。虽九王爷与五皇子交好,但皇后娘娘对九王爷,并非全然信任,甚至……比提防还要严重。” 这番话哪是冲撞沃檀,分明是要冲撞皇后。 要知道皇后因为不喜太子妃,便很是瞧得上戴良娣,甚至在千秋宴上为了她而面斥陈宝筝。后头她与坤宁宫的往来应该也算勤,但在这样的前提下,却又提醒沃檀要小心皇后…… 话说得含糊,沃檀也不会傻到去细问,更莫提眼下还记着别的事。于是冲戴良娣展了个笑,示意自己听清楚了她的意思。 但表态,却是不能够的。 接着,田枝也适时出声:“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府医还研了膏子给王妃用使,您可得吃了药再搽上几遍,否则面上怕没那么快能好。” 赶客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戴良娣也不好再留,便顺势起身告辞。 出府时,沃檀亦起身亲送,一路又对她那些个别出心裁的花样子赞佩不已。 走过湖面亭后,本还和沃檀有说有笑的,戴良娣却突然在下阶时被块石墩子给绊了个狠的,而在她眼瞅着要摔在地上时,田枝已然眼疾手快地扶住:“良娣当心。” 戴良娣面颊生烫,在这关切下讪讪地道了谢,欲要抽回手臂,田枝却怎么都不放:“还是奴婢扶着良娣吧,虽然这日头大,不至于瞧不清走道,但您裙裾繁复,这要摔在王府里头,咱们可真不好交待了。” 沃檀亦在一旁摇着轻罗小扇,挽着唇角笑道:“我这丫鬟力道大,扶人最稳了,戴良娣别客气。” 有了她这话,戴良娣无可奈何,只得在尴尬又诡妙的相送中,平平安安地离了王府。 待见那马车离开,田枝喉腔便划出声不屑的笑:“心眼子可真多,我看她就是存心要在王府里头摔跤,讹上你。” 沃檀伸指头搔了搔鼻尖:“依你瞧……她像不像怀了孕?” “八成就是怀了,”田枝冷哼着,复又拧眉:“怎么不去讹陈宝筝,反而绕来王府?” 沃檀略一沉吟:“陈宝筝早对她没什么威胁,而且别听她满口抱怨太子花心,实则还是想在太子跟前立点功。她那肚子要真怀了,这头在咱们府里出了点什么事,到时候可有得编排。” 果然人性复杂,前头还跟她掏心窝子,又是叹自己处境,又是提醒让注意皇后,这会儿便预着要算计她。 不对,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 沃檀赶忙转身,跑去书房找景昭,急吼吼把戴良娣说的事给说了。 当务之急,是胡飘飘的安危。 景昭听罢,先是故作高深地想了想,再把沃檀招到身边。 沃檀本以为是有什么要说,怎料被一个势子扯到腿上,接着面纱被揭开,而他则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端详,眼里的笑促狭又逶迤。 几息后,他伸臂取来样东西。 手指长短的一管毛扫,笔尖扁又厚,呈开扇形。 沃檀一看这玩意儿就打怵,立马崴开身子:“又来!你怎么这么贪得无厌?我说正事呢!” 景昭单臂箍紧她,又打开桌案上一只瓷盒,拿那毛扫在里头滚了滚。待沾了些透明的膏子,这才又侧目看她,神色极为无辜:“为夫打算给娘子上药罢了,也是正事,不知娘子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想她昨夜是怎么被敲骨吸髓,怎么被揉圆搓扁的!余怒盖过羞意,沃檀在他胸前砰砰拍了两把:“小人得志!” 景昭笑着任她泄愤,过后才重新捏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替她上药。 过程中沃檀不算太配合,扭来扭去地提胡飘飘,直到他掐实她的腰,说了句“娘子放心,她不会吃亏”,这才安分下来。 只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吃亏?这事情也是你你设计的?” 景昭淡声答:“娘子这位同门是个有主意的,她早知太子的觊觎,本来早便能以此为借口离开东宫,却又只字不提,盖因心中已有布谋。为夫不过看在娘子的份上,届时替她收收首尾罢了,顺便……点一点太子命门。” 那膏子清清凉凉的,质地浓稠,刷子刷了一遍后有些地方还是堆得有些厚,景昭便握着手炉暖了暖手,这才又慢慢替她把膏冻子给抹匀。 指肚在面上打着旋,触感麻麻酥酥,沃檀说话的动作不敢大,声音便嗡嗡哝哝的。 胡飘飘的事后,她又在把戴良娣的举动说过,接着,自夫婿嘴里得了确切消息——戴良娣确实已经怀有身孕。 虽怀有身孕,但胎却坐得不稳,随时有可能流掉。因此那良娣迟迟不敢公布喜讯,而是藏着掖着,要找合适的人当替死鬼。 “所以,她是真打算把孩子摔在咱们府里,嫁祸给我?”沃檀向后仰了仰,语气微扬:“还让我当心皇后娘 分卷阅读236 娘,真是给了糖又戳人刀子。” 那戴良娣打着好几幅算盘,想是要么在王府里把孩子给磕了,既能撇了保不住子嗣的罪责,又能给太子留个话头。而之所以提及皇后的异样,八成是有意来卖人情,给她自己将来留退路,以防最后即位的真不是太子。 有如被一壶辣椒水灌入心壁,沃檀嘴角拉得很平:“绾儿嫂子还跟她同个爹呢,人就没这么多心眼,果然一个府里出好几种人。” 顺着她说戴府的话,景昭笑提一句:“礼部戴侍郎,可还记得?” 提起戴侍郎,沃檀先是略微回想了下,接着面上露了些不自在的别扭之色。 毕竟头回见那位侍郎,正值她死气白咧,又缠又嚷要嫁到王府里的时候。且她记得那位戴侍郎……好像是跟平宜公主还有苏取眉一起来的。 想到这里时,沃檀神色一转,眼睛里甚至浮现出好事者看热闹时的光亮,配着那张抹了膏子的脸,多少有些滑稽。 “我听说戴侍郎跟平宜公主,是一对儿?” 景昭假借咳嗽掩盖了下笑意,这才点了点头,满足她的好奇心。 沃檀惊又诧:“他俩差了得有十岁吧?” “一轮。”景昭答她道:“戴侍郎曾为新科殿元,后被指为少师给皇子女们讲学,因而结识了平宜。且戴侍郎为了平宜,至今未行婚娶。” “这叫什么?忘年恋?”沃檀听得直咂舌。 一轮就叫忘年恋了?景昭扶额:“怨不得我大你五岁,却总被你拿来嫌弃。”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十八岁卜卜脆。意思是姑娘十八,那就是等同于新鲜的瓜菜。你都老梆菜了,我和你作配,可不是委屈了?”沃檀雄纠纠气昂昂,横竖要占尽口头上的便宜。 景昭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老梆菜,也能让人食髓知味。昨夜不知哪个妖精似地扣起腿,缠住他不给脱身。 书房的窗子开着,外头栽着的花到这季节杆子光了,枝桠上这会儿停着只棕头鸦雀,一双绿豆眼儿骨碌碌地转着。 沃檀撼了两下景昭:“那皇后娘娘怎么回事?你帮她儿子争储位,她难不成真有别的心思?那我真要提防她么?” 景昭手里捏着的面巾,摩梭出麻耳的沙声:“莫非那戴良娣不说,娘子便不提防了?为夫可瞧着,你对皇后本也不怎么热络?” 沃檀劈手夺回面巾,无甚好气道:“上回在宫里的时候,淑妃拿话讽刺我,皇后故意提起苏取眉,看起来是替我出气,实际就在阴戳戳地挑拨,戳淑妃肺管子,想让淑妃更加记恨我。当我傻?她才是个憨的。” 景昭笑了笑,趁她重新戴上面巾前,趋身过去吮了吮那两瓣唇。待抽\\身靠回椅背时,眼瞳黑浓剔亮。 书房温存良久后,夫妇二人才各自去忙。 当日太阳落山后,沃檀听到两宗消息。 其一,是回宫途中有人往戴良娣轿子里头扔炮仗,吓得她摔出马车。 而其腹中胎儿,自然是当场便流掉了。 第86章 没个正形 若让你夫婿看见 戴良娣的孩子虽没了, 但那扔炮仗的歹人,却没能跑脱。 那人被捉住后经了严刑拷打,供出是受曹府指使, 且经由其口供, 查出了不少佐证。 至此,曹府与东宫的婚事吹定了。毕竟太子再是想跟曹府结亲,也不会忍得了曹府对自己骨肉下手。 而沃檀所听说的另一桩事, 便是太子意图染指太子妃身边的一名女侍卫。 只不知是迷药用过度还是怎么着, 那女侍卫竟在被关到偏殿时离奇毙命, 且好死不死, 这事被人捅到了皇后那里。 这两桩事叠加在一起, 太子焦头烂额。 一方面戴良娣凄入肝脾, 因为小产而寻死几回,使他愧疚又心疼。另一方面,他觊觎太子妃女侍卫且害其丧命,这桩案子使得弹劾他私德败坏的题本接连不断, 有如雪片般飞去御前。 内痛外患夹击之下, 太子对陈宝筝更没了好脸色, 但在这节骨眼上动陈宝筝, 显然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只能憋着气, 想法子给自己开脱。 沸了几日的风波后, 秋狩近在眼前。 秋狩前一天,沃檀摸黑起早, 去安定门送秦家父子出征。 皇帝身体抱恙, 吹不得秋晨的凛风,而太子私德遭诟,所以最终受钦点前来鼓舞士气的, 便成了五皇子。 城郊风声猎猎,旌旗蔽空。五皇子亲擂战鼓,为大邱军士壮行。 临行前,沃檀看着特意勒马过来的秦府父子,一时竟也湿了眼眶:“我会照顾好祖母的,请父兄放心。另祈二位克敌制胜,大捷归来。” 出征在即,容不得太多情长。 秦大将军看了看她后头的沃南,在这位外甥的揖手中点了点头。 于他之后,刚同新婚妻子道过别后的秦元德,也在与沃南相隔着 分卷阅读237 拱了下手后,便随父亲调转马头,领兵去了。 号鼓之中,兵将们毅然转身,甲胄马蹄,踏起烟尘滚滚。 直到将士们走出老远,沃檀才在氐惆中收回视线。 转过身后她望见后头的阿兄,不由得想起传闻中已被太子逼死的那名女侍卫,胡飘飘。 简单来说,就是胡飘飘虽吃了药,但吃的并非陈宝筝给下的迷药,而是早先从她这里得到的假死药。 想了想,沃檀揣着袖子蹭过去:“阿兄,胡飘飘还好么?” 这问询一出,沃南立马眼如冰玉,嘴角简直快耷拉到肚脐眼:“这是你该操心的事么?休要多问。” 得,这可算是触着逆鳞了。没办法,沃檀只得悄摸跟在后头,亲自去看胡飘飘。 彼时胡飘飘才从那假死药的后劲中缓过精神,见了沃檀几人后,眼睛直往外探:“南堂主呢?” “……”涂玉玉幽幽道:“才脱险就惦记男人,在我们老家,你这叫犯桃花癫。” 说话不中听的结果,当然是被轰去院子,不许再进来。 涂玉玉被轰,沃檀亦是满脸的一言难尽:“你这样做,就为了我阿兄?” 田枝说得更露骨:“还设计太子,你就不怕太子硬要奸\\.尸?” “总之太子因为我这事栽跟头了吧?我不算立了功?”胡飘飘撑着坐起身来,问田枝要了掌镜,一边料理一边得意:“就陈宝筝那个脑子敢算计老娘,还想用老娘笼络住太子,她可真瞧得起自己。” 末了,又露骨地问沃檀:“所以能不能帮姐妹一把?我那天开玩笑的,没打算真当你嫂子。就春风一度,我绝对不纠缠,睡完老娘就离开六幺门,四海为家去!” 沃南进到屋子时,正好听见胡飘飘这番话。 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一张脸刹那黑成生铁:“既已醒了,迟些我便将玉山引的解药给你,你可自行离开六幺门,往后不必再出现。” “那可不成!” 胡飘飘脸不红心不跳,还顺势抛了个媚眼过去:“我这回是替您妹妹,替咱们王妃娘娘出了气,反算计了太子和太子妃,既然立了这么个功,往后啊,我可就是南堂主你的人了!” “一派胡言!” “……” 留这对男女兀自掰扯,沃檀带着田枝与涂玉玉往王府回。 才回到府里,便有下人上前传话道:“禀王妃娘娘,王爷在四和园里等着,说是要见到您回府,请您抽闲去一趟哩。” 四和园是这府里最为宽绰的一处园子,茵地极展,宽可跑马。 而沃檀到了那园子后,发现里头还真有匹马。 一匹浑黑的,在光瀑之下发亮的马。 马头方正圆满,瞳孔清炯有神,浑身的肌骨流畅又匀称,怎一个俊字了得! “这哪来的?”沃檀快走几步,揪住前头的景昭。 见她喜欢,景昭眉眼带笑:“驾部新进的一批马中淘来的,原饲作战马,还算温驯。” 说罢他牵起沃檀,近距离去看了看。 那马确实温驯,起码摸它两下并未喷鼻,不见什么狂戾之气。 景昭问:“试试?” “等着,我去换骑装!” 片刻后沃檀换好骑装,风风火火跑了回来,再熟练地跨上马背。 确实是好马,运步轻快灵活,是沃檀骑过最矫健的马。 撒丫子溜了几圈后,沃檀控着马到了景昭身边。 景昭仍穿着晨早送征的曳撒,窄袖云肩,胸前织金的补子熠熠晃眼。 他去了冠帽,发间仅余玉簪,整个人濯如春柳。 沃檀伏身,用马鞭挑起那截如玉的下巴:“小郎君,跟爷走么?爷手里有的是银子,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她有意摆阔,拿夫婿当粉头般调戏,夫婿也从容入戏:“姑娘绾发,想必已有家室,何必招惹旁的人呢?若让你夫婿看见,不怕家无宁日?” “我夫婿最是大度,才不跟我计较这些。”沃檀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坏笑中带着轻浮:“他身子虚,总犯咳嗽吐血,巴不得我多找几个相好的替他分担。” 这二人有来有往,新来的府卫看了这般场景大为惊奇,不由问韦靖道:“韦统领,咱们王妃一直这么,这么……” “这么生猛,还是这么虎?”韦靖见怪不怪:“多待几天你就习惯了,这都不算什么。” 说话间,那头的景昭已然翻身上马,但并未如沃檀所愿坐在前头,而是直接把她揽在怀里。且接过缰绳之时,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找相好的分担?娘子怕不是真有此意?” 沃檀张口便想承认来着,但痒痒肉被有意无意地碰到,直令她笑得腰都蜷了起来,连连认错。 微风正好,景昭把她扶正,带着纵马而行。并不跑,就绕着这园地慢慢地走。 沃檀问他:“五皇子什么时候走的?” “有好一阵了,秋闱在即,他 分卷阅读238 忙着跟进后头的事。” 二人胸背相贴,说话便跟咬耳朵似的。而沃檀将头一歪,远远看着,更如交颈鸳鸯。 她嘟囔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把事情扔给他办,省得以为你故意压制着他。” “他并无坏心,不过性子急,难沉住气,且缺乏主见,容易被人左右罢了。”说话间景昭轻轻夹了夹马腹,勒着转了个弯。 沃檀倚在他怀里,整个人被那伸张有力的气息包围。再看他皙白的手牵住缰绳,指骨劲直有节。 这人有的时候淫\\邪起来啊,脑子里总有收不住的绯念。视线在那手上落久了,沃檀便想起私下里时,自己是怎么被他的指头忙活到抻腿的,甚至…… “在想什么?”清磁般的声音打断沃檀的思路。 热气拂耳,说话间劲跳的心震着她的背,撞出细碎的粗粝感。 沃檀咬了咬唇下的软肉,毛贼般缩着声音道:“我听说……有人在马上也能玩……” 在马上……玩什么? 日头有些晃眼,景昭伸袖给她挡了挡。起先还不明她这话里的意思,待醒过腔后喉间泛痒,不由偏过头咳了几下,才无奈拍她的腿:“又没个正形。” 沃檀伸手捏他袖子,嘻嘻笑道:“明天我骑这匹马去么?碰到陈宝筝的话,我要不要躲?还有太子,会因为这事被废么?” 她正经起来,迭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景昭答了她前两个,又与她说太子使了苦肉计,如今还跪在承乾殿外,而陛下一向偏疼他…… “单凭私德有亏便想撼动储位,不大现实,还需等后头的事。”景昭如此结论。 园子里的蚂蚱饿惨了,饥声阵阵。 沃檀将头抵在他下巴处,惬意得像要眯过去的懒猫。 眼见越来越晒,景昭勒停缰绳,把她抱下马:“可累了?” 沃檀摇摇头,又猛地一拍头:“差点忘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她的礼物,是一条荷锦栽作的亵裤。 这荷锦纺自莲花梗中抽出的丝,手感柔滑,冰凌般还泛着浮光。 只旁人若缝制衣料,纹样大多选瑞草云鹤,简单些的或是大叶花瓣,且一般是纹于裤筒处,而这条亵裤的档部,却赫然躺着只深口大缸。 景昭被难到,只得虚心请教爱妻:“这……寓意为何?” “这是我啊!”沃檀声音娇脆:“打小还遛街的时候,有小乞丐叫我菜缸子。亵裤这么亲密的东西,纹别的都合适,我想来想去,就把自己给纹上去了,这样你以后每回穿到这条裤子,就会想起我。” 小乞儿多半不通文,八成是把她那个“檀”字听成了“坛”,加之有取诨名的习惯,一来二去,便直接把她唤成了缸。 景昭语噎半晌,还是无奈笑纳了。 做人得知足,好歹,她没提前给他纹个壽字。 道过谢后,闻得万里来报,道是顺平侯过府了。 彼时沃檀已重新拿出针线匣,正兴冲冲说要给他缝一条换洗的。景昭受了冷落,只能抬步去待客。 见到顺平侯寒暄几句后,这位侯爷便笑问了声:“府里换人了?有些看着面生。” “有几个请辞了,道是家中双亲年迈,或妻小需照顾,便干脆换了一批。” 二人上了暖阁,早有铺好的棋盘在,以供这场早便约好的手谈。 棋下得相对温吞,偶尔能听到落子的动静。虽几盘下来都不紧不慢,但每个棋子落在盘听声音都清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的迟疑。 几局过后,炯碎的日光已渐渐稀薄。 趁外头有蹬靴走动的声音,顺平侯蘸水在棋盘写了两个字,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话。 景昭眼睑半收,肩膀微微耸着咳了几声。接着,极其自然地将捂嘴的巾子放在棋盘上,印掉了那两个字。 顺平侯离府不久,天便完全黑了。 头回收到爱妻的礼,当夜沐浴后经思虑再三,景昭鼓起极大勇气,还是换上了那条亵裤。 然而出了湢室,却发现沃檀已抱着被子睡了过去,半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景昭低头看了看亵裤上的“缸”,深曲的口子,像能把他给吞掉。 听着榻上人匀停的呼吸,他只得认命地揭开被盖,轻手轻脚挤了进去。 秋夜寒露侵人,被里暖烘烘的,催人眼皮加重。 印象中好似是睡到半夜,突然被人摇醒:“试试骑马吗?” 都这个时辰了,骑什么马? 景昭眼前尚虚着,人还怔怔犯着重困时,只感觉带子下头被挖了好些来回,细细的手指头像要长他肉里似的。接着,摇醒他的人声音像蚊蚋绕梁,自言自语般:“别动啊,我先裹裹。” 旱雾有如冠盖,舒展着在房室的每个角落。 博山炉是每日都有人清理的,躺在里头的香片更是晚间才重新添的。然而香气遮得掉味道,于动静,却到底束手无策。 分卷阅读239 窗外的风窸窸窣窣,吹出些杂沓的声响,而隔着几扇板棂窗,隐约能看到有人肩骨峥嵘。 …… 翌日晨起,二人还算精神。 当夫妻也有些日子,都懂得适可而止。再不像之前那样,非得撼到腿打哆嗦,双双出丑。 离府时万里欲随,景昭让他去跟着沃檀,而自己身边则点的是韦靖。 今年秋狄的围场选在上林御苑,地形宏阔,猎物肥壮。 而太子不仅来了,还是随圣驾一道来的。 虽被连番弹劾,但他昨儿在承乾殿跪了大半日,粒米未尽。且终于得面圣颜时,更一把鼻涕一把泪为自己辩解,说是遭人诬陷。 家里孩子生得多的,父母大多有偏向。要么重男轻女,要么,就格外看重当中的一个。而如景昭所说,在皇帝这一家子中,太子明显就是最被偏疼的那个。 皇帝一方面不信自己眼瞎心盲,选出来承继大统的爱子会那样失检,另一方面,则更怜太子刚失子嗣。于是暂且装聋扮哑,先行搁置。 论扮孙子,太子是最豁得出脸的。虽他走道都好似不方便,但坚持守在皇帝身边伺候,端茶递帕,殷勤得连皇帝的贴身太监都插不进手。 围猎这样的日子以消遣为主,更莫提这出父慈子孝都扎在人眼眶子里,所以也没哪个不长眼力的会在这时候去触霉头,提那起子事来。 因为这个,沃檀眼见五皇子腮帮都咬出了棱角,引得十三皇子关切地问道:“五哥哥,你牙疼么?” 小皇子方才在围场里跑了一圈,两只招风耳红彤彤的,恁地可爱。 五皇子垂眼,恨铁不成刚地戳了戳这弟弟的脑门儿:“你这老幺怎么当的?不知道去父皇跟前讨点喜?” 他凶巴巴的,吓得小皇子倒退两步,躲去沃檀腿边,再不敢多嘴。 沃檀拍了拍小皇子的头,又看了眼死捏着弓柄的五皇子。 这呆怂,自己不也没去么?尽欺负小的。 皇帝都到了,该展身手的也都换好装束打算上场了。 这样的场合,一般是文臣陪着乐呵,由武将跟宗室子弟去搏出彩。 而男人们锻炼筋骨恣意畋猎,女人们要么登瞭台观望,要么在帐下等着猎物打回来,去嬉集园里架篝火烤野味。 沃檀让涂玉玉带十三皇子去玩,自己则坐在阳帐下头,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果然没过多久,陈宝筝便邀了几位贵女官眷一道畋猎。 她虽落势,但一则陈沧还未完全定罪,二则她到底还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是以旁人再是不欲搭理,也不好拒了她。 过会儿陈宝筝离了座,亲自到了沃檀这里,盛情相邀。 沃檀先是推拒,说自己只打过马球没打过猎,怕拖后腿。 陈宝筝紧接着便笑道:“听说皇叔送了皇婶一匹良驹,很是矫健骠勇,皇婶不打算让我们瞧瞧那马,顺带瞻仰瞻仰皇婶的策马英姿么?” 她的胡缠和讨嫌在邺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这样没眼力见,于臣子家眷还好说,到了有身份的人跟前,难免引来厌烦。 顺平侯夫人直起身来,说要代沃檀去,而平宜公主则直接不耐地啧了一声:“不过一匹马而已,太子妃是没见过马么,怎么馋成这样?不如我明儿送太子妃一匹,让你在东宫看个够本?” 这话说得很硬,陈宝筝被噎得面色泛白,喉头发梗。 气氛正有些僵住时,淑妃突然帮腔道:“这话说得,平宜公主可莫要误会才是。” 众人转而望她。 淑妃笑吟吟地睇了眼陈宝筝:“太子妃与九王妃也算是娘家姊妹了,难得太子妃出了病中,又遇了这么个好机会,想来是欲邀王妃凑个热闹,再趁机亲近亲近罢了。” 比起陈宝筝,平宜公主更不待见淑妃,撇了撇嘴便要回怼时,皇后也掺和进来。 皇后侧头笑道:“年轻人是该多舒舒手脚,你们若要去,记得让营司多派些人护着,切记莫往茂林去。” 话到这程度,沃檀再是不应,就太过扫兴了。 她站起来,从帐下走出去:“那马捎着,本来是打算空骑几圈过过干瘾,没想打猎来着。” 说话间到了陈宝筝跟前,牵着嘴角打趣道:“我没正儿八经学过骑射,要是拖了后腿,太子妃可莫要嫌弃。” 陈宝筝心下冷嗤,面上笑开了花:“咱们比不得爷们有好生胜心,爱角逐,不过活动身子骨罢了,皇婶怎么说得跟要争个高下似的。” 这话说罢,几人便凑作一堆,亲亲热热离了帐区。 不多时后,男帐那头也收到了风。 皇帝本恹恹的,适才宗室子弟们卖力钻林发箭他都没怎么关心,乍听得女眷那头的阵容后,兴致却高昂起来,亲自定了厚赏,打趣说要给收获最多的女巾帼。 不仅如此,皇帝更是撑起病躯邀起景昭:“朕欲上瞭台一观,既是弟妹也有这雅兴参与了,九弟何妨一起,上去睹一睹弟妹英姿?” 分卷阅读240 景昭只当未曾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自坐位起身笑道:“臣那位妻是个好强的性子,臣心中记挂,正想去瞧瞧。” “早闻九弟与弟妹恩爱,果然不是虚传。”说罢,皇帝伸了伸手。 见得圣躯挪动,太子自然立马搀住父皇手臂,低眉顺眼一幅孝顺模样,也不怎么敢说话。 那瞭台高,皇帝不肯坐轿撵,所以一行人走得不算快,待登上瞭台后,都或多或少出了些汗。 还未站稳,景昭便很是咳了一阵,咳得胸腔不停迭动。 皇帝立马要宣御医,景昭却摆了摆手:“许是被风给激的,臣并无大碍,不用宣御医,没得扰了皇兄兴致。” 皇帝蹙眉看了看韦靖:“愣着做什么?还不遣人去取风帔来。” 韦靖连忙应声,着人去取风帔给景昭系上,再扶着他站去避风之处。 恰逢鼓声响起,围场中已有了动静。 一行人眺向远处,见得几位身着骑装的女眷伏于马背,挎弓而驰。 一马当先的是顺平侯夫人袁氏,而紧跟在袁氏身后的,便是沃檀。 她穿着套石绿色的骑装,脚蹬一双白底麂皮靴,手上还戴着两只紧束的金丝手套,都是景昭先前派人送去秦府的。 草已枯败得差不多,选的这片林地也是早便着人清理过的,并不存猛兽,都是些易猎得的兔鹿之流。 几乘轻骑践于地面,所过之处,风追叶飘。 而便在瞭台上一群爷们因见得中猎而齐齐叫好时,本该去衔猎物的两头猎犬突然失了控,挣脱营司人的手,朝那几名骑马的女眷扑去。 那猎犬们短毛尖嘴,两排雪亮的利齿齐齐呲着,一望便知咬合十分了得。 意外突发,个个面色大变,皇帝更是立刻指了殿前司的前去救险。 而便在皇帝怒音方落之时,许是太过担心沃檀,景昭蓦地握住栏杆,开始咳嗽起来。 韦靖连忙上前帮忙抚背顺气,但景昭这阵咳嗽比方才要剧烈许多,气息驳乱不说,动静更是震心震肺。 “来人!快去唤御医!”皇帝扬声喝道,话中几多焦急。 可便在宫人领命离开之时,被一堆人围住的景昭猝然晃了晃身子,自喉中咳出一滩血,紧接着,人便晕了过去。 第87章 改嫁(小修) 舍不得看她为难 几下里出了意外, 围场到处都乱哄哄的。 人叫声,马惊声,还有一群猎犬的吠声, 搅乱每个角落的安宁。 边角一处山石旁, 五皇子本来正与手下议着事,听了这纷杂的动静后,赶忙奔了过去。 还未到瞭台, 便听说林地里那两条失控的猎犬已被射杀, 但太子妃的脸却也被咬花了, 且她的喉管还险些被咬破, 这会儿人已吓昏过去。 “怎么回事?”五皇子停下脚步, 问禀讯之人。 那人刚探得消息回来, 喘息之中还有些余惊未定:“回五殿下,小的听说那两条猎犬像跟太子妃有仇似的,专逮她咬。想来是有人拿沾她气息的东西特意去驯过,才会有那般惨案。” 想到那张血肉淋漓的脸, 那人不由再次打了个哆嗦。 伤成那样, 脸是毁定了。也不知哪个那般恨太子妃, 竟想这样阴毒的招数。 但说来也怪, 那会儿明明猎犬飞驰而来, 旁的人都连连尖叫躲避, 偏太子妃跟要看谁好戏似的,特意把马给勒慢。 这会儿想想, 那马儿当时但凡还是跑着的, 她也不会那么快被咬住腿,拖到地上…… 喧声散向几处,是有人去处理林场里的事了。 而于五皇子来说, 比起太子妃的生死,他更在意自己皇叔的安危。是以略略过问之后,便撩起袍角,继续撒丫子往瞭台奔。 十余丈的高台,五皇子差点跑岔了气。 可等他跑得腿软脚痠,人终于到了瞭台上时,却发现外头跪了个韦靖,且整层的气氛都有些怪异。 五皇子撑着双膝急急喘着回气,待直起身朝里间走时,众人投来的视线都古怪得很。 有宫人入内禀报,须臾便传来皇帝的重斥:“孽障!还不给朕跪下!” “父皇,这是怎么了?”五皇子错愕一瞬,下意识向前几步,抻长了脖子问:“皇叔呢?皇叔可还好?” 无人应他,只见到冯公公打里头走了出来。 “五殿下。”冯公公叹着气道:“医官正在救治九王爷,还请五殿下莫要逆了陛下的意思,这时候,可不兴多说话。” “救治?”像被鼓槌重击,五皇子怔忡起来。 竟用到了救治这个词,足以见得情形有多严重。 他欲要往里去,冯公公赶忙拦住了他,冲他连连摇头,让他莫要冲撞御驾。 又焦又惑中,五皇子只得曲了膝,跪去韦靖旁边。 而便在他跪下不久 分卷阅读241 ,才从林地脱险的沃檀也奔了上来,一阵风似地去了里间。 四围动静杂沓,气氛诡异。慢慢地,隐约能听到里头响起哭声,幽幽咽咽的,更使人心急难定。 五皇子双膝触地,心头一阵阵地痉挛着,却也臆测不出什么缘由。 许久以后,沃檀从里面走了出来:“五殿下,你为什么要害我夫君?” 带着哭腔的质问砸到耳边,五皇子瞪直了眼:“我,我害皇叔?我怎么可能害皇叔?” 沃檀指了指韦靖:“御医说夫君中了毒,毒的引子是他吃的槟榔,而他吃那些槟榔,是殿下的人给的!” 如遇雷鸣电掣,五皇子傻在原地。 …… 景昭中毒之事,是这场围猎最撼人的意外。 更莫提他中毒的起因,许与五皇子有关。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妻,而是跑来关切病情,再敲着边鼓,寻机会说风凉话。 约莫戌时,景昭才自晕厥之中转醒。而彼时五皇子与韦靖,已在外头跪了好几个时辰。 听过内情后,景昭默了良久,却对皇帝开口道:“陛下,请恕臣弟直言,臣弟……不信舟儿会这般行事。” 虽有沉吟,但这口吻中透出的信任,与斩钉截铁区别也不大。 皇帝拂了眼外头跪着的五皇子,收回视线时,目光格外幽沉:“九弟的意思是,当中许有误会?” 太子跟条蚂蚱似的在里间走来走去,须臾接茬道:“五弟素来爱重皇叔,孤也觉得他不该生那害皇叔的心。唉,若那给槟榔的侍卫还在,拷打一番便知内中情形了,偏生那人突然自尽,也委实蹊跷得很呐……” 这话看似在替五皇子开脱,实则戳在了重点上。 “能有什么误会?如果不是心虚,五殿下那个侍卫怎么说没就没了?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沃檀齉着鼻子,眼里还有湿意。 为妻者一心护夫,此刻难免心切。 “檀儿。”景昭缓慢伸手牵住她,煞白的脸上透着安抚,温声道:“许有误会,又想是背后另有旁人欲图谋害,如今证据并不充足,还是莫要冤枉了舟儿。” 这话后,里间陷入静滞。 被毒害的都这样维护投毒的嫌疑者,旁的人除了感叹叔侄情深,也不好非抓着那毒槟榔说事。 皇帝苦笑着叹了口长长的气,眉宇间露出浓浓的疲沓之色:“真真是个多事之秋,倘真是舟儿所为,那更是家门不幸。朕也不愿相信舟儿那孩子会有这等心思,既如此,便把这事移给刑部,让刑部好生查查罢。若寻出背后主使,必要严惩!” 沃檀虽满脸的不情不愿,却也只能暂且接受这样的处置。 她自病榻旁立起身,在送皇帝时震声道:“还请陛下让刑部快些查出来,到时肯定要把那人扒皮拆骨,千万让他不得好死!” 这样的勃然振得人耳腔子疼,仿佛能听到她上下牙磕得嘣嘣作响。 许是被她话里的狠劲儿吓到,皇帝脚步好似滞了滞,回头应过她后,瞧着背影也蹒跚了几分。 皇帝走后不久,前后脚进来两个人,是韦靖跟五皇子。 韦靖还好,五皇子娇生惯养的,跪这么长时辰,少不得需要人在旁边搀扶。 见得满脸病容的景昭,五皇子耷拉着眉眼,满腔彷徨地唤了声“皇叔”后,便跟块木头似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随驾回宫罢,往后身边的人,都留心提防着些。”景昭躺在迎枕上,说话极缓。 一场围猎,几多变故。虽未闹出什么人命,但在场人的心绪俱是受了极强的波动。 折腾来去后,景昭挪回王府休养。 马车里头沃檀泪珠扑簌簌地落,哭得比方才在那围场里头还要凶,甚至打嗝打得像要背过气去。 景昭凝睇着她,未几强撑起身子把人拥到怀里,咽下一口重重的叹息。 “今日之事,我一早便预料到的,莫哭。” 车轮骎骎,盖过车厢里头喁喁之声。 半晌后,听完景昭说的话,沃檀两只眼都瞠直了:“所以那个自杀的侍卫,是皇帝安排在五皇子身边的?那槟榔的毒,也是皇帝给你投的?” 景昭点头。 沃檀倒吸了口气,随即又咋舌:“可皇帝为什么陷害五皇子?那好歹是他的儿子?” “自然,是为了挑拨。” “挑拨?” 沃檀打了个嗝,捂着胸口顺了顺气,再问道:“皇帝是想让你跟五皇子因为这事闹矛盾,然后你不再帮着五皇子,这样太子的位置能坐得更稳当?” 景昭喘息仍弱,低声道:“此为其一,至于其二,日后便可知了。” 还有其二?沃檀双眉紧凑起来。 狗皇帝真是心眼子比筛多,又偏心又狠毒,活该早死! “檀儿。”景昭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日暮时分,天角欲碎不碎的绵云。 他的手指也没什么力气,银鱼般 分卷阅读242 游过来,慢慢捉住沃檀的手腕:“倘我方才当真出了事,你会如何?” “……我说我会改嫁,你信么?”沃檀回过神来,气得眸子直泛酸:“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是不是存心试探我?” 这便算试探么?景昭徐徐挑起唇角,心下几多无奈。 自己的生死会否令她动容这点,他从不质疑。真要试探且真能狠得下心,便该依着原先那自私的想法,而不该这样快把事情挑明。 毕竟后头,还有个极好的机会。 眼见妻子面露愠容,景昭抬起她的手腕亲了亲,低声赔了不是,慢慢地磨着,终于给哄好了些。 沃檀态度软化下来,惦记着他才死里逃生,不敢在他怀里久坐,于抽\身前问道:“你就不怕御医故意失职,不给你解毒?” “吕老亦可救我。” “可狗皇帝这回没能如愿,后面肯定还有花招,到时候怎么办?”沃檀贴着他的颊,不大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景昭掌心向下,停在她腰间:“那便要看舟儿,够不够坚定了。” “我看难。”沃檀与他说了围场里的事,冷哼着耿耿道:“皇后可是帖苦药,还跟着淑妃一唱一和。老虔婆推了人还装关心人呢,她那就是阴搓搓想看热闹,巴不得我出事!” 提到这茬,沃檀又想起陈宝筝来:“她派人偷我的东西喂狗,你是不是派人换成她的了?那两条狗可真吓人,牙齿跟刀子似的,要不是营卫的人箭射得快,她肯定命都没了。” 因着皇后言行,景昭眉宇间聚了些霾色,听过沃檀的话他沉吟道:“营卫……确实到得太快。” 沃檀拗起身子,偷摸把轿帘给捂紧了些,再回头唔道:“虽说她咎由自取,但堂堂太子妃要死在狗嘴下,这事也没那么容易了结。况且多少女人家就活张脸,陈宝筝要醒了知道自己毁容,怕是不死也得疯。” 景昭眼皮垂落,端详着沃檀:“娘子莫不是同情她?” “你当我女菩萨,满嘴舍利子么?她想我要的命,我怎么会因为她毁了张脸就同情?”沃檀抿了抿嘴,抿得颊侧微陷。 有风跟着光束漏了进来,她伸手把毯子给这病夫君裹紧了些,且郑重叮嘱他:“你以后不许瞒我,任何事都要让我知道,而且要最早跟我说,否则我拆了你的蛋!” 这话里像带着剪子,在人心上戳出尖尖的窟窿,而那双手又正好停在腰下使劲,景昭只觉腿间一凉。 听着这样别致的威胁,他心中的摇摆,也已尽数化作无奈。 早跟她说么?其实这会儿说已经算早了,之所以此时便合盘托出,还是因为……到底舍不得看她为难。 — 本便接近暮秋,景昭这病一养,便过去一旬有余。 据御医所说,那毒日侵夜犯,但已有些攻入他脏腑。而之所以发作得慢,也多亏他平时有吕大夫的药将养着,才得以死里逃生。 皇帝极为关心这位胞弟,每日里都有医官前来请脉,开的将养方子,也都是宫里特意拔的稀贵珍材。 景昭被投毒这事已很是轩然了一阵子,隐隐盖过了太子失德,甚至因皇帝的刻意忽视而渐渐淡化。 若照此演变下去,只待找个替罪羊顶缸,太子便又是那位霁月清风的储君了。 然而世事,又岂会尽如人所愿。 便在秋闱过去已有时日,眼看便是阅卷且要定考生名次之际,一桩泄题之案,陡然令朝堂沸起。 消息传遍邺京这天,沃檀抽空去秦府看了趟老太君,等在外头盘桓半日,终于舍得回去王府。 打从下轿时,沃檀跟田枝就叽叽哝哝,讨论这泄题的事,活像个爱磕瓜子凑热闹的闲散妇人。 道听途说,自然满肚子疑问。 寝居外站了值守的府卫,有几个都是新来的生面孔,沃檀提起裙子,咋咋乎乎地跑了进去。 “夫君!那秋闱泄题的事你听说没有?满街都在议论了!” 人未到声先至,她轻巧跨过槛栏,嘴里嚷嚷道:“我听说有两名考生用同样一篇文章?就算是找的一个人代笔,那代笔也没这么傻吧?这不是坑人么?” 寝居烘了地龙,才进去就让沃檀有些冒汗。而景昭正靠坐在榻上,由御医诊脉。 他整天病病歪歪的,能下榻的时候极少,也就这几天,面上才将养出了些血色。 来给他请脉的,是翰林医局资格最老的一位李姓医官,人瘦津津的,略有些肿泡眼。 听到沃檀嘴里喊的话后,李医官的指骨,明显蜷了一下。 沃檀放缓动静慢慢走了过去,待李医官诊完脉,她才小心翼翼地问:“王爷今天好些了么?” “王妃娘娘照顾得好,吕老也看顾得勤,比之昨日,王爷自然是好些了。”那李医官笑着答道,神色已无异。 “那就好。”沃檀松了口气,但立马去拽景昭:“对了,我刚刚那话还没完,听说泄题查出来是礼部尚书做的,而且他受的还是太子指使…… 分卷阅读243 ” 冒冒失失,不顾仪态。 不仅如此,她还偏头找旁的人搭腔:“李医官,你不是打宫里头来么,应该晓得这事吧?” 始料未及被问到,李医官眼珠一颤,连忙摇头:“小臣日日在翰林院,还不曾听闻这些。” 倒是田枝接了话道:“王妃耳朵不好使啊,刚才您偷摸去吃面那家馆子里头,不是有人说得很清楚了么?两个考生找的同一个西席,也怪他贪得无厌,别的人代笔只敢接一家,他瞒着接俩。还粗心把溅墨点子的废稿给装到另一个函封里头,才害这事给发作了。” “啊?那太子这下,可算是完了。”沃檀故作慨叹:“也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护他,毕竟这么大事呢……” 这么片刻,李医官写好方子,恭恭敬敬告退了。 沃檀也客客气气让田枝去送,待人都离开后,她立马变脸哼了一声,掩在帕子后头作嘴型道:“贼医官,皇帝派来盯梢的泼才!” 景昭捂着帕子咳了咳,待气息匀顺后摸着她的发丝:“老祖母可还好?” “能吃能睡能下地,比你可硬朗多了。”沃檀走去桌子旁倒了杯茶,一气饮尽。 重新倒了杯温的回到榻边后,她递给自己夫婿,看他连喝水都要分几口,不由愁大了头。 作戏什么的虽然有意思,但天天要端着,话也不能随便说,她恨不得明天就把所有事情给了结。 但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何况这是朝堂大事,又哪里凭人心急就催得动的。 …… 景昭吃完药后不久,黑夜便盖了下来。 草丛里的蚂蚱已经饿死得差不多了,这时节,外头只听得到老鹧鸪的叫唤声。 沃檀草草用了几口晚膳,也早早地熄了灯烛,除鞋上榻。 被窝暖和,还有微弱的药香。 怕过了病气给她,景昭早便提过要分榻,起码分被睡,但都被否了个利落的。这会儿夫妻二人同盖一床被,在里头边摸手,边说悄悄话。 沃檀聒噪,话密起来便像给人耳朵搔痒似的,闹得景昭总要侧一侧头,躲避她口鼻之间喷出的热息。 且他这妻有时候不想说话了,就往他手心写字,一笔一划摩挲着,挠得人心也难定。 而在手上写字还算她宽容了,不安分起来,她的指腹会落在他的胸背或脖颈,甚至大腿,更甚至……直接上毛笔。 比如这会儿,他侧面卧着,后背有尖尖的笔头在上面写着:“你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只比蚊虫叮咬力度大些的笔触落在背上,那笔像故意顺着他筋骨的走向在游走,痒嗖嗖的,令他浑身血液都往那处冲去。 明明还隔着层衣料,人却如同吞了阿芙蓉,神魂要落不落,只能抓着被卧的边,竭力克制。 再一次,景昭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早知有今日,就不该教她玩毛笔。 缩了缩腿,景昭勉力收着理智,极小声答她:“再过一段时间,莫急。” 想是背向的姿势吞音,没怎么让沃檀听清,她引身趴去他颈旁:“什么?” 贴得这样近,景昭只能埋头去避:“秋闱案起,陛下再想保太子也不能够,何况……还有旁的事在后头。” 沃檀挎住他,这回也不用毛笔了,直接伸手在他脖缘写:“所以太子怕被废,会铤而走险去轼君?” 第88章 痴情 咱们是夫妻 景昭不是刚愎武断之人, 就算有九成九的把握,也极少把话说死。 所以太子会否铤而走险,他尚不能说个准字, 但在他颈侧写字的这个人, 肯定没怀好意。 她落笔豪迈,一撇能撇进他脖领子里,一捺, 更是能流到他喉结去。 属实无奈, 只得伸手捉住她:“今日去秦府, 可见到旁的人了?” 腕子被他包在手里, 沃檀轻轻拧了拧:“只看到外祖母跟绾儿嫂子, 还有个胡飘飘。你想让我见谁?我阿兄?” “唔……有你那位同门在, 舅兄应当不会出现在秦府。”为转移她的心神,景昭被迫当了回好事者。 果然沃檀忘了挣扎,打鼻腔逸出声悠长的叹息:“是啊,舅父和秦表兄走了以后, 本来阿兄不时也会去秦府走一趟的, 现在胡飘飘在, 他怕是轻易不会再去了。” 说完上头的话, 她把脑袋耷拉在他肩窝:“不过胡飘飘本事不赖。外祖母本来因为太子妃的事有些吃不下饭的, 绾儿嫂子劝不好, 胡飘飘哄逗几句,老人家胃口倒开爽了些。” “只要她是个可信的, 又实心照顾老太君, 留在府里倒也使得。”景昭诚意陪聊,正踟蹰要不要继续问及大舅哥的私事时,原本包握住的那截细腕突然翻了个面, 接着往前穿了穿,伸长的手指一点一点,顺势爬进了他的袖中。 就寝时的中衣本便是窄袖,能容她一只手进去已经有些挤得 分卷阅读244 慌了,偏她还得寸进尺,把那手使劲往里闯,或是掏来掏去,也不知到底想掏些什么。 “檀儿……”景昭有些不安,想动动胳膊时,却被她下巴压得紧紧的。 而沃檀已有了新的乐子想聊,压着声音道:“听说苏国公府最近在给苏弘阳相看姑娘,本来相中大理寺郭少卿的长女,都走到纳吉了,突然有传闻说他……不举。” 照实说,景昭没怎么留意她的话,盖因这人边张着嘴,边在他袖笼里头为非作歹。 五根手指依次落在臂面,或是齐齐一揪,或拔弦似的来回挠动。 她不爱蓄甲,手指光秃秃只余月芽儿似的一点甲缘,抓挠起人来麻嗖嗖的,痒得像在活受罪。而若躺着不动,那就是肉贴肉的滋味儿。 她从从容容在他心里拖出一片泥泞,而口头上还忙着说苏国公府的事:“我还听说那府里养了个怀孕的丫鬟,打算一成婚就把那丫鬟抬成偏房,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了,再记到正室名下养着。” 景昭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她的声音爬来爬去。 她妖精似地趴在他肩头,不拔弦了,改为五指齐齐抓住他的小臂,从手肘到手腕来回滑动,轻轻慢慢上上下下,动作别有深意。 天下还有比他这妻更磨人的么?景昭苦笑不迭。甚至时常怀疑不是他娶了她,而是她纳了他,因而莽出一身浑劲要消受他,把玩他,恨不能拆了他仔细研究身上每一寸骨节,敲敲打打摩摩挲挲,看哪里最得趣。 可譬如此刻,哪怕气息被她拔得东倒西歪,他也不能做什么。 若是挡,她要嫌他矫情,若是避,她定怪他古板,可若是迎合……顾虑有些多。 一则,宫中每日有医官来请脉,府里又有吕老看脉。倘若跟她闹将起来,就怕一发不可收拾,明日定少不了被念叨,亦有可能被医官背地里说道。 二来,以他身子眼下的情形,并不方便服食避子丸。虽有旁的方式可挡一挡,但到底不如药物来得放心。而碍于形势处境,她尚不适宜有孕。 但若细细论来,他也有私心。 二人成婚并没多久,他不愿让她这样快就怀上孩子。 与她亲近几回虽也尽兴,甚至有时尽兴过头,但到底不如养好身子要肆意。她贪他,他更恋她,新婚燕尔不足一年,怎会不想夜夜笙歌? 耳边的絮絮声停了下来,景昭睁开眼,撞入沃檀狐疑的目光中:“你困了?” 景昭摇头:“还未。” “那你闭什么眼?不爱听我说话?”沃檀登时恼了,小臂也不撸身子也不挨,抽了手便滚回枕头上,背身向墙壁。 把人闹到心浮气躁,还不许人闭眼定定神,这股子蛮气当真令人头疼。 景昭转过身子,慢慢挪了过去。 他一接近,她就往里挪,可她挪了他只得追,于是不多时后,沃檀的脸都快贴到围屏上,连后脑勺都是气咻咻的。 景昭凑近,彼此间的距离短成方寸。 他将手搭去她腰际,支起身子来吐出好些赔情的话,沃檀以牙还牙,紧闭着眼不说话,压根不搭理他。 景昭无奈,酝酿了新的一番话正待要说,陡然气息一阵阻滞,收过头咳了起来。 他咳声响起,沃檀便自动拧身,一边替他抚弄背脊一边数落:“你又装病博同情,卑鄙!不讲武德!” 景昭垂眼咳着,待好不容易平复气息却也不为自己鸣冤叫屈,而是一把揽住又要躺下的沃檀,引身亲了过去。 她初初还躲闪后退,被控住腰与颈才慢慢停了挣扎。 他力道并不大,但足以扫走她的小性子,不疾不徐地,将那娇气的口舌给搅得松泛下来。 脉门像被封住,五脏六腑更像麻了似的。得了滋味,沃檀主动伸臂圈上他的脖子。 待这场亲昵好不容易作罢,二人俱是眼睫漉漉,互抵着额头调息。 最先恢复的,居然还是景昭这个病患。 他拉起毯被裹住沃檀:“我并非不想听娘子说话,也不曾走神。娘子若不信,我可复述你的话。” “是么?唬我可不上当。”沃檀顺势带着他倒下,把他挟在腿弯中:“复述啊,你倒是说说看?” 景昭忽视她那出格的动作,低着声:“娘子方才说,那大理少卿虽然只是个六品官,但他的女儿配苏弘阳一个拄拐的也绰绰有余了,却没想到苏弘阳还隐瞒了这些事,预备糟践人家好姑娘。” 唔,倒没说错。 沃檀仍然微微板脸,深奥地问:“听说苏弘阳被那丫鬟收得服服帖帖,什么都听那丫鬟的……那丫鬟是你安排的吧?还有苏弘阳的隐疾,应该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景昭也没瞒她,轻轻淡淡答道:“当初在青安县时,他胆敢对你心生恶意,那么点教训,是他该受的。” 这份轻淡之中,又有着上位者与纵横者双重的倨傲与自若。 料理无德人君尚能步步为营,处理一个公府世子,又有什么值得考虑的? 分卷阅读245 大抵人都是花心的,沃檀尤其。 当在他面上看到极少出现的睥睨与乖张时,她的心脏像是狠狠痹了一下似的,仅剩的丁点恼意瞬间抽丝般褪走,忽地上手把他衣领往下一抹,接着两瓣嘴唇迅速贴凑了过来,在他肩膀造出一声极大的脆响。 景昭先是木住,紧接着,白净的面皮上滚起层薄薄的红晕。 这种反差,令得沃檀笑到直打颤。 这人刚才亲她亲得那么火热,谈起事来也目中无人似的,却被她轻薄一下就吃羞。 可她喜欢他这样,更喜欢他不管在外人跟前如何能扮会藏,对她总能有最真实的反应。 有时仔细品品,倒像是嫁了不止一个夫婿。 正乐得找不着北,便见景昭默默拉好衣领,下意识看了看门口。 沃檀没心没肺地呲牙笑:“怕什么!难不成我亲你一口,他们也要报给皇帝?”末了,又娇着嗓子朝他眨眼:“真想报就报吧,咱们是夫妻,又不是偷腥的狗男女。” 景昭没辙,只能拍她:“夜了,睡罢。” 沃檀不肯放开腿,甚至更用了力挟住他:“惦记我这么久,真是个痴情疙瘩。要是没娶到我,你这辈子不得打一世光棍?” 景昭手臂向下探,在她腿根轻掐一把,趁她哆嗦着松开时反制住她:“当真求而不得,兴许,本王便要用强了。” 这话说出去,多少带了些恐吓的口吻,然而沃檀脑瓜子异于常人,听了眼里反倒蹿过亮光:“真的?你打算怎么用强?” 见她这样跳跃,景昭鼻息一紧,连连告饶:“我说笑的,快睡。” “我不,我要听!” “莫要闹了,快睡。” “……” 子夜静谧,万籁无声。 胡搅蛮缠终于被困意打败,挣手挣脚地相偎着,很快酣沉过去。 然而偌大的邺京城,皇宫内外,都有人坐立难安。 彼时承乾殿外,淑妃仍受着秋寒,瑟瑟跪在地上。 宫人在旁劝她:“娘娘,这样晚了,还是先回宫吧?” 淑妃咬牙不肯,仍地盯着殿门中的烛光:“再等等,陛下会出来的,一定会出来的。” 伴着这声执拗的期待,格扇门终于有了动静。 淑妃眼中豁然一亮,却见那门后走出来的,仅一个冯公公。 “娘娘。”冯公公近身行礼。 淑妃两只眼睛紧紧巴住他:“陛下呢?陛下……难道还不肯见我么?” 冯公公拢了拢袖子,笑得牵强。 淑妃胸口急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入宫以来便受尽圣宠,皇帝对她近乎百依百顺。虽说不肯给她晋位当贵妃,但母凭子贵,她儿子当了储君,两代帝王都将给她泼天荣华。 这些年来,她没少得到皇帝的呵护,偶有错处,要么伏低作小认个歹,要么掉两滴眼泪喊冤叫屈。哪怕十三皇子生母那事查到了她的头上,那也是她跪一跪便博了圣上疼惜,最终信了她拿来遮事的真相。 可这回…… 越想便越是肝都要颤,淑妃吓得眼皮子乱抖:“烦公公再替我禀一回,我只想见陛下一面,就说两句话……” 见她执着,冯公公呵着腰压低声道:“娘娘听老奴一句劝,还是回罢。您在这殿外越久,只会越发忤得陛下时刻念着太子殿下的过失。且您这身子要有个好歹,怕是陛下又要将这过错归到殿下身上,令殿下多桩不孝的罪。您这样糟践自己身子,可不值当。” 淑妃倘侊了下。她只想着先来稳住圣意,或求个情或叫个屈,倒没琢磨过这一层。 这会子,淑妃身旁的宫人也又劝道:“娘娘还是顾着身子。依陛下对娘娘的旧情,还有与太子殿下的父子感情,处置起来总会留余地的,咱们何苦现在便让人瞧了笑话?且莫说眼下还没个结果,就算太子殿下当真因这事挨了蹭蹬,那他往后……还是得多靠您。” 几番劝言灌入耳中,淑妃心生动摇。 是啊,她这双腿要是今儿废了,或身子落病根了,往后怎么伺候陛下? 太子……她的哲儿横竖是皇子,这事往大了闹,也就是丢个储君的位置。但凡事能落亦有起,只要她能保住隆宠,那东宫,总有回去的希望。 跪了半日,本就一等一的娇贵身子,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罪了,淑妃两只膝盖活像长进砖地里似的,费老大劲才拔离开来。 摇摇晃晃总算立稳后,淑妃自腕上除下一圈珠串:“烦冯公公替我将此物呈递御案,就说罪妾惭愧,没能教养好太子……令他鬼迷心窍,遭了身边那些歪心邪窍的人诱引,才一时行差踏错,误入歧途。” “娘娘放心,老奴省得。”冯公公双手接了,躬身站在原地,目送淑妃离开。 待淑妃的身影走入咫尺难辨的黑暗中后,他在袖中双手发力扯断鱼线,再打直了腰身,将那些珠子递给身边的小黄门:“碾碎了,扔潲桶里去。” 小黄 分卷阅读246 门连忙揣好,又递了帕子过去。 冯公公托着帕子左右擦了擦手,再睨一眼天际的孤月。 连台好戏开始唱,苏国公府的人,也该要进宫劝事了。 第89章 吃醋 你不对劲 俯仰之间, 两日过去。 这天散朝后不久,五皇子启程往王府去。临出宫时他掂缀几番,又让人去唤十三皇子。 自打秋狩之后, 这还是他头回过王府。虽说问心无愧, 但又莫名惴惴不安。 “五哥哥!”十三皇子甩着两条短腿跑了过来,满脸的兴奋。 这孩子明显才从书桌爬下来,袖缘还沾着一片晕开的墨汁。见他盯着那处, 连忙抓住袖摆往后藏了藏:“五哥哥, 咱们是去皇叔那里么?” 五皇子视线一转, 慢慢爬到那张满月般的小脸上, 忽然问道:“近来东宫的事, 你可知道了?” 十三皇子昂着脑袋, 两只滚圆的眼睛里头盛满懵懂之色。 五皇子撇开眼,暗道自己昏了头。这么小的孩子,一个景字都能写得上下分家的人,跟他说得着么。 不久后, 兄弟二人结伴出宫, 一路往王府去。 待到门口时, 恰好碰到平宜。 十三皇子嘴甜得很, 叫着皇姐便喜悠悠地奔了过去。 平宜牵住小皇子, 刮着他的鼻子问了几句近况, 姐弟二人其乐融融。但见了五皇子,她却将脸往旁边一瞥, 陌生人似地并不搭理。 五皇子的招呼哽在喉咙管里, 也只能讪讪地跟在后头,进了王府。 平宜为什么这样冷待自己,他心里是门儿清的。 当年那右相之子病重, 谁看都知道不是长命之相,故平宜本可以不嫁的,是母后极力主张得履行那指腹之约,道是不能失了皇家信誉,才让那桩婚如期成了。 而果然成婚后不出一旬,右相之子便撒手人寰。平宜如花的年纪入了火坑,跟守望门寡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平宜迁怒,他也能理解。 兄弟姐妹几个前前后后进了王府,平宜带着十三皇子找沃檀,五皇子则上去暖阁等着。 暖阁一如既往烘得人脸烫,五皇子打开支摘窗,不久后,便见到景昭被搀入了视野中。 他围得严实,脚步蹒跚,面唇都没什么血色,比起之前要更为孱弱。 五皇子心中阵阵扯紧,连忙转身奔到楼下,亲自去搀住景昭:“早知皇叔身体这样虚,便换我去里头了。” “无妨。我在榻上休养够久,该下地走走了。” 慢慢走上暖阁,五皇子待要阖起那扇穿,景昭摇头制止了:“开着罢,敞敞气。”说着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看,示意有眼线,让他说话收着些。 五皇子登时越发着紧,心里只当眼线是太子安插来的,便冷冷地笑了笑。死到临头还妄想玩花招,这回定要把那混球往泥里踩。 眼线在,自然不是什么都能说,但其实论起来也没什么要商议的,毕竟一切事情早便有了布署。且那科举泄题之事,实在非同一般。 对于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来说,科考是他们入仕的唯一通道,而官宦子弟虽说可从门荫得官缺,但若想在朝堂上有一番大作为,少不得要功名傍身。而求取功名,怎么都得点灯熬油,扎扎实实学和念,于谁都没有捷径可言。 所以这回的泄题作弊,引得群情激愤,更莫提这案子后头的主使,还直指东宫太子。 便在昨日,举子们联名上书痛陈这一恶行,请求朝廷整肃科场,还公道于世。有那胆子大的,甚至直言大邱不能走旧朝老路,否则覆灭也是迟早的事。 而这场作弊从上奏到查实,并没费多少功夫,且证据充分只待定罪。所以他今日过王府,主要还是瞧瞧皇叔身子。 一壶清茶泡起,五皇子开腔问起景昭身体状况。 景昭道:“宫里日日有人来请脉,也尽心为我诊治着,眼下已无大碍,你不用担心。” 虽他说已无大碍,但这份单薄与涣弱,却像钉子似地扎在五皇子心上。 围场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五皇子口吻郑重:“皇叔信得过我,我必不会辜负皇叔厚意。”说着这话心里又是一阵激荡,他搁在茶台上的手紧收成拳:“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对皇叔生加害之心!” 景昭没有答腔,只低头啜了口茶,继而视线向外眺去。 青瓦拼叠的花砌之后,几株庭植的前头架了两个火炉子,下人们端着食盘鱼贯而去。 是他那妻正领着一群人,在张罗吃烤物。 她在日光之下笑得张扬,眉眼间流蕴着纯净的朝气,声声俏甜,字字清脆。 她是这样有奇趣的人,嫁进来后,也终于将那灵动的烟火气带到了他的身边。即使隔了这么老远,好似还能听到她那飘洒的笑声。 嘴角不自觉挑了起来,景昭放下杯盏,起身邀五皇子 分卷阅读247 :“走罢,咱们也去凑凑趣。” 彼时那庭院里头,平宜正跟沃檀聊着陈宝筝的事。 “听说那天醒了就寻死,给拦下来后咬牙切齿说是被人害了,但营司那头查来查去,最终查到她自己身上。啧,真是个活宝贝。现在好了,癫癫儿地得了疯症,跟她那外祖母……” 话说到这里打住,平宜蓦地想起沃檀也喊那秦府老太君作祖母,便将舌头一打拐,转而说起景昭的事。 末了,平宜愤愤不已:“还费心机往旁人身上扯,真不知到底是哪号浑人要害皇叔!” 见她义愤成这样,沃檀心里默念一句是你老子,继而眼珠轻轻转了转,带些恶趣味地试探问:“依公主来想,会是谁要害我夫君?” 平宜抿了抿头,笑中带哂:“要不是这回搭上老五,我会猜坤宁宫那位。” 坤宁宫,皇后宫室。 见沃檀侧头望来,平宜说话更是毫不顾忌:“别看她一幅母仪天下的温静模样,实则嘴脸恶毒最是自私,常日想着害人!” 平宜公主与皇后的恩怨,沃檀也是听说了些的。这会儿看她怒意澎湃,想是恨意渗进了骨子里,这辈子难解。 话不好接,沃檀随手拿起两串烤好的羊肉,招呼围着一扇瓦花捉迷藏的两个小娃娃过来吃。 听到在喊,十三皇子和小嘉月齐齐应了声。而眼见小嘉月跑得脸上在淌汗,十三皇子还牵起袖子给她擦汗。 抛开身份不说,小小年纪就这么贴心,横竖长大不愁讨不着老婆。 “契堂兄妹作亲,应该算不得什么要上纲上线的大事?”平宜公主撑着下巴,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沃檀拿剪子把那红柳枝上的羊肉挤到碟子里,心里也好奇呢,这青梅竹马像模像样的,不会长大后真成一对儿? 正兀自叨咕时,突听得两声扑嗵,便见刚才还手牵着手的小儿女踩到块齁滑的草皮,双双给摔了个屁墩。 十三皇子还好,小嘉月登时就掉眼泪珠子了,哭得嗓子眼都看得清楚。 于是众人连忙去抱,拍干净身上,又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五皇子有些讪讪的,摇头说没事。小姑娘娇些,在沃檀怀里哭得直捯气儿。 沃檀只得抱起她,进了内室仔细查看。 别的地方看都没事,掀起袖子,两臂都光溜溜的一片。而小嘉月右臂上原本那个狰狞的,又凹又凸的印迹,这会儿只剩个很淡的边。 平宜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这什么?胎记?” “以前家里用来烙饼的铁圈,她不小心摔在上面过,才留了这么个疤。应该快好了。”沃檀给放下袖子,淡定自若地答着平宜,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 苗族的蛊可真厉害,能毒人,也能治伤。 确认没怎么伤着后,沃檀重新领着这小哭包去庭院,却发现自己烤好的肉已经在被人吃了。且这么会儿功夫,就吃得只剩两串。 沃檀攒眉看着五皇子,把人看得满脸尴尬,嗓子眼里的肉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平宜公主则一见五皇子在,立马跟沃檀夫妻道辞,带着下人风火离开。 “檀儿。”景昭朝她伸出手。 沃檀放干女儿去玩,往前将他向后扒拉两下:“你坐这吧,小心烟熏着。” 待把景昭安排好后,她去火炉旁抄起几串肉问五皇子:“能不能吃辣子?” 五皇子把视线从平宜走的方向收回,这才咽下嚼过的肉,闷闷地点了点头。 用的是乌钢碳,其实没多少烟。火炉和架子一铺上,惹人的肉香在这府里缭绕开来,引人食指大动。 那肉串烤得外皮焦黄,红肉酥红,光闻就晓得肯定香嫩多汁。 肉串烤得多,两个小娃娃吃得满嘴流油。五皇子不好意思干吃不动,便也束起袖子,虚心请教该怎么烤。 沃檀大略给他说了过程和手法,又看着他烤了两串试试味道,便干脆把这活计甩给他,自己端着盘子正准备去喂夫君时,门子说有客来了。 领来一看,竟然是沃南。 见了阿兄,沃檀立马迎上去。像极了被独自扔在亲戚家的小孩,终于见到许久未归的长辈。 只她本以为阿兄来有什么事,哪知问了问,还就是特意来看她的。 这无疑更令沃檀兴奋且感动,再顾不得夫婿,一个劲跟在阿兄身边嘘寒问暖献殷勤,或是扯扯他的袖子,或是偷偷拿头蹭蹭他的手臂,活像帖狗皮膏药。 “阿兄最近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门派里的一些琐事罢了。”沃南偏头,撞进胞妹满眼的眷念中。 以前她未嫁时,连住哪里都不想让他知道,眼下已成亲了,倒变得这样黏人。 沃南心中发软,伸手揉揉她头顶的发:“瘦了。” “嗯,最近太辛苦了。”沃檀往他身旁偎了偎,又抬下巴指了指景昭:“他病得厉害,我得天天伺候他喝药。这人又比树胶还黏糊,离了半晌就要喊我,饭要我喂, 分卷阅读248 澡也要我洗。” “咳咳……”五皇子连咳出声,也不知是被烟给熏的,还是被这话给呛的。 而坐在一旁的景昭,则只能无策地受了这份“污蔑”。 他是中了毒,并非受了外伤。虽需卧着将养,但自理并不成问题。明明是她非要每回都跟进去,甚至与他用同一桶水…… 景昭无奈中又难以割舍的宠溺,五皇子看在哪里。 自打成婚之后,他这位皇叔确实爽亮不少。倒不是身子骨上的开爽,而是打心缝里透出的颠荡,那股子欣悦,当真有如老树开花,重新焕春。 想到这处,五皇子又瞥了眼沃檀。 想当初知道皇叔当真欢喜上了这姑娘,他甚至想过为让皇叔如愿,干脆派人把她给绑起来,废掉武功送到王府当个妾。 但如今想想,庆幸自己没那样干。否则,就怕皇叔会为了这事与他反目。 烤肉的香味越飘越浓,最后连田枝涂玉玉等人都上手了。 赶在宫门下钥前,二位皇子才匆匆离了王府,而沃南则被留了又留,才终于在沃檀眼巴巴的张望之中离开了。 一场烤肉吃走三拔人,天色也不早了。 送走阿兄,沃檀回到庭院里头,继续和田枝涂玉玉,甚至还拉了万里一起大饱口福。 府里凡是能找到的食材,都被这班人穿成了串,再描了层油去烤。 等实在吃不动了,沃檀捶着胸口回到寝居,却见景昭已经洗完了澡,正水灵灵地从湢室出来。 她打了个嗝:“这么早就洗好了?你困啦?” “嗯,困了。”景昭答得无情无绪,拣起桌面的书便上了榻。 沃檀两眼眼骨碌碌地转了转,带着浑身浓油赤酱的味儿糊去他身边:“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景昭声音仍旧平淡。 “唔……” 沃檀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将鼻尖贴去他颈间咻咻地闻了好些下,未几狐疑道:“你不会……是吃我阿兄的醋吧?” 第90章 吃味 想把你带回府里来 醋了么? 景昭抿了抿嘴, 虽没有开口承认,心思却也明显不在书页之上了。 沃檀诧异地抬了抬眉尾:“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这么幼稚?” 景昭动了动目光。这是幼稚么?难道不是她太心宽? 他的心思沃檀显然无法理解, 嫌弃完后, 还又往人肺上杵了一杆子,大方道:“如果换你跟你兄弟腻歪,我是肯定不会吃味的, 毕竟是手足!” “可我会。” 景昭干脆放下书卷, 看来的眼色微黯。虽有些难以启齿, 却还是如实道:“莫说舅兄, 就算是似雪黏你紧了, 我也有些吃味。” 在沃檀惊讶的视线中, 他闭了闭眼,翻起旧账道:“那时你给卢长宁治病,你坐在他榻沿,还让他摸你的脸, 我便想, 便想……” “想什么?”沃檀边问他边回忆。卢长宁摸她的脸?几时摸的?有这回事么? 景昭睁开眼, 直勾勾看着沃檀:“那时, 我便想把你……带回府里来。” 歪着头回望他一阵后, 沃檀矍然醒过腔来。这男人在发春了, 这么久没亲近,怕是想得都梆硬了。 “带回府做什么?”边说话, 沃檀边摸起他的手, 往自己肩上带。哪知人家手往下甚至往后滑,最后挨着榻掐了她一把。 这一把掐得有些狠,沃檀肉都绷紧了。她跳起来, 摸着屁股呲牙咧嘴:“你什么毛病啊?都是肉多的地方,你干嘛非掐这儿?” “因为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景昭幽幽地睇着她。 这幅模样很是乞怜,一霎瓦解了沃檀险些发火的脾气。 她摸着后头缓了缓,瘪嘴回到榻边,干脆把自己扒得只剩明衣和里兜:“来吧药罐子,怪可怜的,给你过过干瘾。” 她拉着他的手让占便宜,把人内心难以排解的悒郁给吹了个稀碎。 景昭心念陡转,只能憋着笑配合她的大方。先是在她肩上啮了一口,接着从她衣襟逆行进去,慢慢游到他惦记的地方,躺在那座玲珑上头。再然后,拢在掌心。 “不动了?”沃檀善解人意,把自己完全塞了过去:“抓紧机会呀,明天不是开始忙了么?当心到时候亲嘴都寻不着空。” 都主动到这种地步,好像也不怕再孟浪些了。 景昭动了动手指,视线也跟了落了下来,可等凑近再凑近的时候,他终于再憋不住,别过脸笑得双肩直颤:“不行……你一身烟熏味,我实在,实在不下去嘴。” “……”这是还敢嫌弃她? 沃檀气噎喉头,嗖地起身把他推倒:“王八蛋!玩儿手去吧!你以后别想碰我!” …… 生了一夜闷气,次日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身边已经空了。b 分卷阅读249 r   沃檀抓着满头乱发坐起来:“这人呢?” “进宫了。”田枝挂好帐子,把她拉起来:“都什么时辰了,你这是没有公婆,不然准给你立规矩,把你挑得跟孙子似的。” 沃檀呵欠连天,起来洗漱吃饭,直到外头的鸟唧唧乱叫,人才清醒了些。 申时初,有人捎了个消息来,太子恐怕又要添一项新罪名——谋害宗室长辈。 而他谋害的对象,便是九王爷。且事情非是眼下,而是一段时间以前。 “铜墓外的另一批人,是太子派的?”田枝手里剥着个橘子,有些诧异:“那贼太子,胆子真那么大?” 沃檀仰面躺在老爷椅里,面上盖着柄双鹦衔枝的沙罗扇,没有动静。 田枝踩了踩脚踏:“吔,睡死了?” “唔……”沃檀这才懒懒应声道:“太子就算有那贼胆,怕也缺那份本事。” “所以偷袭的人是谁派的?” “还能是谁?谁急着把罪名往他身上盖,就是谁呗。”沃檀翻了个眠。 向来都是儿子坑老子,总算也有老子坑儿子的一天,风水那个轮流转呐。 …… 相近时辰,文德殿。 坚硬的地心中,太子正跪着连声叫屈:“父皇!儿子再是昏了头,又哪里会有胆子蓄私兵,更不敢派兵去刺杀皇叔啊!” 他腿肚子都吓软了,索索发抖的手指住同样跪在一旁所谓人证:“儿子压根没见过这姓郑的!此人纯属胡乱攀咬,父皇怎可信!” 御案之后,皇帝目光晦明。 “陛下。”一旁的设座之上,景昭亦是面色严谨:“臣与太子虽少往来,却未曾生过什么嫌隙。故此事应当真有蹊跷,不如将人犯证据交由御史台,由御史台推鞫复审,免得错冤太子殿下。” 于他的声音后,下首那人犯深深泥首于地:“陛下明鉴,小人并未说谎!” 他震声道:“小人本为骁骑九部统领,后辞了营里的职,被太子殿下收为已用,长期带兵驻在城郊一所宅子里头操练。几个月前九王爷率队出京,小人被太子殿下派去劫杀于他!若无太子殿下的示意与掩护,小人怎会知道九王爷的踪迹,又怎能恰好在开那墓穴的时候赶到?” “你!”太子恨得直指他:“你欺君罔上!一派胡言!” 那人身形不动,还又将声音略拔高些:“这番话绝非捏造,小人更不敢欺君,除了方才奉给陛下的证据,小人还有更多可上呈,万请陛下明辨!” 殿中气氛静滞片刻。 太子两只拳不停张握,终于气极反笑:“好!证据,你还有什么证据都拿出来,你给孤一样样拿出来!” 说罢太子禀手向上,正想开口说话时,却见圣颜阴郁:“闭嘴!” 说罢皇帝敛低视线,看着案面上的供词及一应物证。 良久后,他转向景昭:“九弟既活擒了人犯,便该早些报朕知晓,让朕处置了这孽子,也不留他一再犯错,造就今日之恨。” 听似是痛心疾首的慨叹,可这话中,却隐隐泛着冷意。 景昭倒也泰定:“这位郑统领蛮板得很,臣本不抱希望的,也是近来查得些旁的证据,这才撬开了他的嘴。” 皇帝与他对视着,僵持几息后,苦笑着摇摇头:“是朕教子无方,竟生出这么个歹毒心肠的孽子来。” 太子察觉不对,越发阵脚大乱。 他双手撑地,向往跪了几步:“父皇,当真不是儿臣做的,与儿臣无关啊……父皇,交给御史台吧,让御史台推覆严查,这当中定有古怪!” 听了太子的话,皇帝缓缓转过头,脸色极其难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要喧闹狡辩?” “父皇?”太子心底冒汗,顿时惶然又愕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维护他的父皇,此刻却有些不分青红皂白,偏信一面之词。 皇帝周身笼起冻凝寒气,闭起眼来:“太子失德失仪,罪错累累不容恕,已难为众臣之表,更难任东宫之主。今起,褫夺……” 连串不断的疾咳打断皇帝的话,景昭捂住心口,斜在椅侧咳得簌簌战抖,像是快要痉挛一般。 有他这一打岔,废黜的话,便戛然折在了皇帝嘴里。 文德殿里忙乱起来,又是抚背顺气,又是赶忙去唤太医。 好一通折腾后,景昭被送回了王府。 他躺在榻上,虚弱得像刚生完孩子。 沃檀装模作样掉了几滴眼泪,待宫里的人都离开后,立马变了脸。 她推他一把,见不睁眼便又推了一把。连续好几下,才见人掀开了眼帘。 他瞳光涣散,好几息后,才慢慢变得清明。 沃檀心尖猛地缩了下,看他这回面色白得像纸,腕骨好像也更明显,再瘦些,就该脱相了。 给这么一吓,才刚停了的眼泪,这回真情实感冒了出来。 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能趴下去抱着他的颈子:“你这是又怎么了?在宫里 分卷阅读250 被投毒了?” 眼泪刚涌出来时是热的,流入衣襟便让人受了凉意。景昭抬手放在她背上:“是我自己提前服了些药罢了,现已无事,莫怕。” “什么药,是毒吧?你吃毒上瘾了?”沃檀心里牵痛,闷涩难当。 他是真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为了戏演得逼真些,明知中了毒也不揭穿,甚至还主动吃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景昭揽着人,有气无力地哄了许久,并被威胁着发誓往后再不祸祸自己的身子,这才哄得怀里人不再抽噎。 衣襟被哭湿,自然得重换新的。 这回景昭真是没能起得来,只能任沃檀折腾。 她拧了帕子给他擦身,念叨说他哪里的肉都缺了,摸起来没意思。还往下攥了攥:“也就这里份量不减。” 说就说,偏偏后头又跟了一长声的叹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废太子的诏书应该就这两天会拟出来吧?”沃檀问:“太子要是真被废了,还挣扎什么?” 景昭笑了笑:“所以唯有即位,唯有早日克承大统,将这乾坤彻底定下,才能‘拨乱反正’,才能压住所有局面。”看了眼壁漏,又道:“苏国公府的人,应当已知真相。” “知道皇帝故意让太子背锅?”沃檀正在盆子里洗手,搅得水声哗哗作响。 洗完手后,她带着干净的皂香味回到榻边:“苏国公府打哪儿知道的?你安排的?” 景昭点点头,边与她说着细节,边从被卧中伸出手去牵她。 用皂角洗完后,皮肤多少会有些拔干,但她的手仍旧滑润,不是搽了膏子后的滑润,而是干爽的滑润。 她手脚功夫学得不好,刀剑也很少握,手心里便没什么茧子,握起来细细软软,手感像层叠的绢丝。 大抵人的念头总会被动作给出卖,她忽然抽出手:“别摸了,瞧你馋得。” 景昭喉头微咽了下,有些难为情:“我并未……” 话才出口,沃檀的影子压了过来。她拢住手,朝他耳朵里吹进一句话。 没羞没臊的话,出格得让人理智吃紧。 听罢景昭心头一阵摇荡,魂都好似随着陡然刮起的妖风袅袅摆动。 视线不由自主滑落,他看了看被她蹬住的,那双躺着垂翅凤蝶的绣鞋:“当真?” “骗你是狗。” “……”这就大可不必了。 变故当前,他却在想着那三寸风流,真是罪过。 赧意透心,景昭抿着唇笑,姣好的眉眼间收着一段含蓄的风情。 忙活到晚上时,沃檀替他接了卷秘信。打开看了看,是说苏国公府的人已经秘密进宫。 “这会子可有好戏看了,皇后应该连觉都睡不好。多少年的仇人啊,终于可以摁死了。”沃檀老成地叹息,再将那纸团子濡进水里,搓断了上头的字迹。 无风无息的一夜过去,次日正午刚过,宫里传出消息,道是淑妃给皇帝下暗鸠,被皇后当场逮住。 第91章 甚美 正人君子 人神共愤 已经发生了的事, 算不得什么秘密,也就自然可以讨论讨论。 消息传到王府里时,恰逢李医官来给景昭请脉, 且还阻止了景昭欲进宫, 道是捎了圣谕,陛下让他在府里好生休养,先顾着自己身体要紧。 “圣躬无恙就好, 唉, 这叫什么事。”沃檀也跟着假模假式地红了眼, 又叹道:“陛下对淑妃娘娘向来都是宠爱有加的, 这么多年的情份, 她怎么下得了手……李医官, 您说呢?” 再次被问及,李医官只能干笑两声。 平时他都晨早来请脉,今天来得晚还带了圣谕,明显是跟着忙活过的。再不与这位好事的九王妃搭两句茬, 于情于理, 都不怎么说得过去。 “王妃娘娘说得是, 大家伙也都这么惋叹呢……”李医官眼观鼻观心, 干巴巴地附和道。 沃檀便撵在后头问:“那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听说还被皇后娘娘给捉个正着……陛下应当很是伤心吧?不然不会也卧病在床了。” 问得这么细, 李医官只能囫囵着说了些, 并不敢多答。 据他所知,淑妃之所以铤而走险, 是被苏国公府给撺掇的。而这件事, 则是国公府世子身边一名丫鬟,给坤宁宫告的密。 而在那之前,陛下本不欲见淑妃, 是御前伺候的冯公公被缠得没了法子,且见她跪在殿外实在可怜,便帮着说了几句话,才令淑妃得以面圣。 再有便是,她拿来轼君的那物,对外说暗鸠,实则是蛊虫。 暗鸠再不显眼,但能看出来死于非命,而蛊虫不入药不用添入吃食茶水中,只需凑近时往脖颈子里一扔便成了。且一旦得手,医官们也很难查出个所以然来。 而皇后率人冲殿救驾的时辰掐得分毫不差,门一开, 分卷阅读251 正逢淑妃从帕子里将那蛊虫拎出来,打算趁挨着陛下哭诉时往里扔。 被撞破后淑妃狡辩不成,大抵知道自己再活不了,便哭着指责陛下为君不仁,明明是自己想杀九王爷,却把脏水往亲生儿子身上泼…… 比如后头这一段,便是李医官千千万万不敢秃噜嘴的。毕竟据在场的同僚所说,陛下当时气得直接踹翻了淑妃,滚烫的茶缸子摔到淑妃身上时,把淑妃砸得痛叫,烫得流血。 李医官不说的,沃檀也没继续问,倒是田枝揪着苏国公府纳闷:“听说那丫鬟肚里有苏世子的孩子?那该跟国公府一心的吧?怎么还卖国公府?” 这事要论起来,可就太微妙了。 但凡肯动脑子,都晓得要不是早有安排,一个丫鬟怎么可能听了壁角,转头就能往坤宁宫报? 但这些是谁也不敢议论的,毕竟苏国公府的反心与淑妃意图轼君,俱是不争的事实。 忖了又忖,李医官小心翼翼打着措辞:“兴许,兴许怕事败连累自己?毕竟轼君这样的……勾当,少说要诛个六族,她一个丫鬟也跑不掉。” 相比于李医官的谨慎,见过大世面的涂玉玉倒另有高见:“有可能苏世子只是个大冤种,那丫鬟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 话虽糙,理却不是讲不通。但厚道人都没好意思接这茬,李医官脚下更是差点趔趄。 生怕再被拉着讨论些敏感之事,李医官不敢久待,方子都险些写成狂草,递给王府之后,便拎着药箱子逃也似地告退了。 当日晚些时辰,废黜诏书被拟制出来。 诏书里的内容,大意是太子乖谬不正,在朝中结党营私已失储君之德,即日起褫夺皇太子位,且废为庶人。 许是顾及皇室颜面,当中并未提及后妃轼君之事。而那泄题舞弊的案子,则顺势转嫁到了苏国公身上,道是其假借太子之名,与礼部尚书勾连谋利,祸乱科场。最终被褫夺爵位,满门抄斩。 这几桩事,实实在在地沸了邺京。 整整一旬有余,街头巷尾的议论与唏嘘都没有停过。而里头不为人道的内情,也让沃檀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狗皇帝还挺念旧情,居然给淑妃安了个天花病,让移出宫去休养?” “害,落在皇后手上,淑妃哪能好好养病?”涂玉玉虽没在宫里待过,但却灵透得跟内宫太监似的。他诡眉诈眼地笑道:“怕不是还没养病的地方,就被有心人给养到地府里头去了。” 对此,沃檀也觉得挺有道理。毕竟皇后有多憎恶淑妃,长了眼的都看得出来。 叨咕过后,沃檀埋下头,重新看了看单子上拟的东西。 下元节得祭祖,这是用给道观给太妃祈愿的单子,她头回给人当儿媳,不好直接推给何管家,只能自己学着张罗。 要准备的东西多得很,可哪怕已经列了满当当的一张纸,沃檀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也等不及墨干,直接端着去了暖阁。 暖阁之中,景昭正临窗而坐,是背对的姿势。 沃檀把东西放到地上,踮着脚慢慢接近,待到近前时一个势子扑了过去:“小昭子!” 她骑在他背上,得意洋洋本想看他被吓出的怂态,但眼睛蓦地一扫,瞥见案几那铺好的画轴上头,是她两手捧着宣纸的蠢样。 原来她刚才还在楼下的时候就被他看见了,还给他画下来了…… 沃檀一时有些讪讪,动了动屁股本想下来的,却反被他提到怀里:“娘子寻我?” “喏。”沃檀指着地上跟他说了来意,又担心贡品太少,会令婆婆不高兴,觉得她偷懒。 “母妃性子宽容,且檀儿这样用心,不论准备了些什么,她都会满意。”景昭宽着妻子的心,眼尾流出暖和的笑意来。 有他这话,沃檀也便松了心神:“那好,我这就让他们按单子去备!”说罢欲要起身走人,腰却被牢牢把住。 “撒开,我有正事。”沃檀拍他的手,挣扎着要往地上蹬,可他顺势捞起她的右腿,手慢慢滑到脚踝处,再将食指微微一撂,便把她的鞋子给磕脱了。 沃檀有些毛了,偏头乜他:“又整什么幺蛾子,手痒了想干架?” 唔……勉强跟这话挨些边罢。 “近来得了一盒好东西,想给娘子试试。”景昭眉清目澈,笑着松开手,抱着她微微崴了崴身子,从案几下的抽格里头取出只扁肚的瓷盒来。 盒盖揭开,里头是蕉紅色的膏子,看起来腻腻的,像泥一样。 “什么东西?”沃檀凑过去嗅了嗅,闻到股绵密的甘香。 景昭看着她笑:“此物名为相思膏,可用来染甲,着色比凤仙花液要强上许多,且不用缠裹,亦不会令足肉有所沾染。” 沃檀醒过味来了,是要给她染指甲呢,还是脚上的。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之下藏了什么心思,哪能瞒得住她这聪明脑子? 于是也不挣扎着走了,啧啧打量他:“大白天就 分卷阅读252 想些没脸没皮的,是正人君子该做的事?” “服侍娘子罢了,莫非欲献殷勤,便在娘子心里成了龌龊之人?”景昭唇角微拂,一派儒雅端和。 沃檀懒得跟他嚼口舌,啐了句色棍之后,便将两脚一抵,把另只鞋子也挤脱了。正想钩掉底袜时,手被摁住:“娘子莫忙,我来罢。” 暖阁中换了张荷花纹的罗汉床,三面围子,中间的小几被横在后头。 沃檀被放在床面上,后背倚着一对叠起的隐囊,而脚,则搁在景昭的膝上。 他与她面对面坐着,揭盖头似地,一点点把她的袜子往下捵。 沃檀特意盯着看,见他眉目安静,没看到那种淫猥的波澜,直到手握了上去,唇角才慢慢推开些弧度。 笑成那样应该是很喜欢的,可沃檀等了又等,也没听到半句话,不由踢了踢他的掌心:“怎么不夸我?” 这样直白地讨要夸赞,景昭忍俊不住,故意敷衍道:“甚美。” 就这么干巴巴的两个字,哪怕有个美字,在沃檀听来也跟“还行”差不离。 她猛地抽回脚,又直接蹬在他襕衫的番莲纹上,骨嘟着嘴以示不满。 景昭拿住一截细腕,展着嘴角道:“娘子这双足胜似春妍,娇若水桅。” 若要他来夸,何止这么几个字能说得尽。 秀而翘的一双足,牙白娇红,握如嫩芽。稍稍触之,便在他心头冲撞出一片逶迤来。 但她是不是个贪的,听了那八字后便开怀了,喜孜孜把脚躺回他的膝上:“快点弄,我要看看这相思膏是不是真那么神。” 景昭依言,执起那配好的短柄刷子,在盒中蘸取些膏碎,一手将那光润的素足托在掌心,一手轻轻捏住她的趾,小心翼翼扫了上去。 这短刷用的该是北地狼毫,锋棱易出,在趾面拖出劲遒的红。 虽不是头回这么被握着,但脚这种常年被塞在鞋子里的部位,难免比手要敏感多了。而他的掌心像是有温度的霜,烫得沃檀足弓的温度节节升高。 而且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每涂完一枚,手就要捏她一下。虽然不轻不重,但他稍稍施力,她脚背上的筋脉就绷露出来,看得她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又是一回的施力后,他抬头:“弄疼娘子了?” 明明是句关切,却莫名生出些歧义来,仿佛藏着星星点点的,呼之欲出的挑逗。 然而他的神情,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沃檀呼吸乱了两轮,不由错开脸去:“也这么些天了,皇帝怎么还没下新诏书,难道不打算立五皇子?” 之所以谈起这事,并非忘了有眼线在,亦正因为眼线在,该说的该讨论的还是得照顾两句。毕竟满城风雨之际,他们完全不提,才反教人生疑。 景昭眉梢一挑,伸手重新蘸了膏面,直到在另只趾盖描上一笔,才慢悠悠地答道:“新储?哪会这样轻易松口?” 是啊,哪会这么轻易松口? 坤宁殿中,皇后也正发出这样的慨叹。 自打淑妃的事后,陛下便被气得瘫在床上难起来。只他虽指了她的舟儿监国,但却迟迟不肯松口立舟儿为储。 “这会儿不少朝臣都上本拥戴五殿下,陛下那头含糊着,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呢?”近身宫嬷递上一盏茶,面容也是愁得不行。 皇后推开那茶盏,眼中浮起浓浓的哂意:“到底是偏心偏到骨子里去了,那贱人要谋陛下的命,陛下也舍不得赐死。贱人的儿子一无是处,比我儿差到天边去了,却能在那储位上端坐这么些年。到了我儿这里,无论我儿呼声多高,付出多少,陛下都不肯给个痛快,要借病推阻,更要多番斟酌。” 有些话说出口,更令人思潮起伏,难以平定。 圣躬不豫,她日日侍疾于榻前,然而陛下心里念着的,还是淑妃那贱人。 每每想起,便如万蚁噬心,令她心寒透顶。 见得皇后面色难看,宫嬷赶忙劝道:“娘娘莫愁,陛下兴许是考验五皇子呢?这回监国过后,应当就立诏了,想来也是早晚的事。” “早晚?多早晚?” 皇后的笑没有半丝温度,讥讪道:“监国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好坏随陛下定罢了。他说行就行,他说不行,随便指一件差使说办得不称意,我儿便不算有能之人。忘了么?当初立那庶种为储时,也是陛下强行说他谨重贤德,硬给扶了上去!” 尾音提高,皇后扣住案沿,脉搏也更亢急了些。 宫嬷立马上前替她顺气:“身子为重,娘娘可莫要动肝气。咱们五殿下是嫡出,人亦睿德周达,在朝务上也是得了衮衮要臣夸赞支持的,而今已是朝中唯一的众望所归。那储位不给他,还能给谁呢?” 普天之下,没有母亲不爱听夸自己儿子的话。皇后情绪伏静下来,睁开眼,托了盏茶来吃。 吃完茶后,她长叹一声:“舟儿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忠信,易被人左右。” 宫嬷接过主子拭了嘴 分卷阅读253 的帕子,又蹲下身去,替主子舒缓着腿:“娘娘指的……莫不是九王爷?可九王爷这么些年都扶持五殿下,应当……” “应当什么?”皇后歪了歪身子,用肘撑住脑袋,闭着眼冷冷笑道:“是扶持还是别有居心,哪个说得准呢?” 殿内沉寂了下,香炉里轻碧袅袅。日头西斜,有小黄门在一卷卷地放蔑帘,免得晒进这殿里头来。 宫嬷揣度着上意,字斟句酌道:“那日淑妃娘娘曾说陛下,陛下派人取过九王爷的命,难不成……真有这事?” “怎么?这事听起来很假,很难以置信?”皇后没有睁眼,声腔有些倦意:“他曾令陛下提心吊胆地坐了那么些年的东宫,怎么不会是陛下的的心头大患?恐怕于陛下来说,他便有如一样沉疴一块烂疽,倘使不拔,便总也睡不安稳。” 说话间,皇后另只手开始无意识地拔弄着佛串,佛串下头,南红玛瑙的弟子珠带着穗子在荡。 她皱着眉,拇指缓缓地掐着额穴,人如同走在一条晦明的通道,光朗与黑暗交错着。 须臾,皇后眉目大动了下,矍然睁开眼来:“陛下近来脾胃虚弱,吩咐膳房熬盏莲子苡仁粥,本宫要去送给陛下用。” 宫嬷连忙起身应过,压了压膝便传话去了。 殿室里头,皇后目光渐深。 陛下到底怎么个心思,她总要试探一番。况这会儿不趁势而为,再等到什么时候去? …… 斜阳赶走余荫,大剌剌地照进暖阁中。 倚累了,沃檀直接躺在了罗汉床上。 两个隐囊她一揽一枕,只剩脚翘得高高的,一只摆在景昭肩上,另只则微微屈着膝,搭在他腿上。 这相思膏好看是好看,但要上两到三遍,恁地麻烦。 沃檀拿手蒙了蒙眼,就着这么别扭的姿势打了个很短的盹,再睁眼时发现他还在摆弄,耐心便用光了:“还没好啊?” 景昭初初没有回她,过了几息后才抬起头来脉脉一笑:“好了。” “拉我一把,起不来。”沃檀伸手哼哼,微微的鼻音分外可人。 景昭放下脚,趋身将她搀了起来:“娘子瞧瞧,可还称意?” 脚趾不像手指那样掐尖,是圆润如珠贝般的形状,眼下那十趾都涂着浓正的砂露,而且那砂露之中,还掺着碎亮的金粉。 沃檀往旁边案几瞥去,果然见到上头放着一碟生金锤成的金箔。 “可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沃檀揉了揉眼皮,甚至有些云里雾里的,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突见他将她两只脚拢在一起,接着伏身去亲她的脚面。 左右这么接连两下,闹得沃檀登时起了一身栗:“干嘛?你怎么耍流氓!”果然禁\\欲太久的男人是禽\\兽,发起春来连走路的都不放过,简直人神共愤! 她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连忙抽出脚来,拿蓬松的隐囊打他:“都摸这么久了还不足意呢?你这淫\\棍!” 景昭接住砸来的隐囊,再把人往怀里一摁,灼灼地盯住她,眼里的答案不言而喻。 他素了这么久,胃口早便蓄得满满当当的,就这么才把弄多久,塞牙缝都不够,哪里称得上痛快? 沃檀处于下风,被那剔亮的目光烫得喉咙发干。 对视几息,她尝试挣了挣,竟然也挣开了。 景昭两手摊开,背往案几一靠,眼睫在余晖的光瀑中敛下,收出股脆弱的压抑感。 沃檀本来已经溜到罗汉床的边缘了,一霎眼瞥见他这幅模样,突然心生不忍。 摇摇摆摆想了会儿后,她歪着脑袋凑过去,捏了捏他袖子:“看在你辛苦给我染的份上,要不然……今晚就让你如愿?” 第92章 动静 怕她不够温柔 沃檀上下嘴皮子一碰, 吐出天大的诱惑来。 景昭挪回目光看她,喉结间的黑痣上下滚了滚,绮念翻涌, 天人交战。 落日光影有如一瀑金水似的, 把她额角细碎的绒发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扽了扽他的袖,催促道:“说话呀?” 景昭握住她的手,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地, 看向裙褶下那盈盈一握的葳蕤, 像要把她这双脚的模样给吸进脑子里去。 看了半晌还是收回眼, 亲了亲沃檀的手背, 接着衔她的唇, 气息黏稠, 却浅尝辄止。 很快他便转移阵地,鼻尖抵着她的锁骨:“不着急,待此间事了,我再送娘子两份礼物。” 从他的声音中, 沃檀听出了克制。 她不喜欢他这份积黏, 想得太多, 总有一天血气方刚要被损成萎靡不振。等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了, 连一哆嗦都要酝酿半天, 还不如今朝醉呢。 她歪了歪脖子, 两手把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托起来,看他眼眸乌沉, 里头的欲一览无遗。 再凑过去耸耸鼻尖, 嗅出一股带着肉腥味的闺怨,馥郁 分卷阅读254 得直冲鼻。 沃檀支起眼皮子,视线从他楚楚的发冠之上, 慢慢爬过腰间的襞积,停留在那玉立之处。 从那鼎劲来看,怕已经比手炉还要蛰人。 此消彼长这个词用在他们之间,委实再妙不过。 一个方才眼神冒火险些便刹不住脚的,这会儿竭力自持。而另一个想溜想跑的,则像灌了一缸子鹿茸茶,豪兴翻涌。 沃檀拖住他衣摆点了点:“这东西,我有份吧?” 这话叫人怎么答…… 景昭微微别过脸去,含糊应了,柔和的颌线藏进背阴中。 他忸怩的毛病发作起来,就爱卖弄矜持,让人邪火乱蹿。 沃檀伸手把他下巴挑回来:“那我要验一验还能不能使,你配不配合?” “改日罢,眼下……并非良机。” 改什么日!沃檀的理智被糊住,不允许他过禅僧的生活:“存这么久,真憋出病来怎么办?” 但想了想,又还是贴近去问他到底在怕什么,而听了他的回答后,沃檀抠了抠头,纳闷不已。 怕动静太大是什么意思?是怕她不够温柔会弄痛他,还是怕又会给板子折腾散架? 横来竖去实在想不通,就按她的逻辑来了。 伸手在夫婿屁股上摸了两把,沃檀流里流气地笑道:“那好办,堵上嘴就成。要塞了嘴还压不住,咱就去里面。” 这个里面,自然指的是密室。 沃檀自认她这俩法子都挺不错的,却见她那夫婿眼色变得微妙,接着嘴角浮动着笑起来,优越的眉眼浸在夕阳里,生出干净的辉光。 景昭捞起她的脚,拾回袜子给她穿好,接着单掌箍住那截脚腕:“我说的……是这里的动静。” 就这么空手比划,沃檀能懂才怪。按她的理解,难不成到那时她的脚会变成钢挫,能给他踩出火星子来? “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沃檀不识情趣的粗莽,是万里送药来了。 沃檀穿好鞋亲自去接,放下漆盘后,打碗底抠出捆纸条来。 展开了借光一看,大意是皇后去了皇帝宫里,试探出了皇帝的意思。 至于……怎么个法子试探的呢? 宫里但凡伺候过皇帝的,都知道他不喜食莲子。但皇后却特意吩咐往粥里放了莲子,而且用来装那粥的小盏,特意选了千秋宴时,九王府给送的元青盏。 而那粥,皇帝一反常态接过去喝。且他口头念着九弟的好,又愁九弟身子不济,但喝完整碗粥后却佯装失力,把那元青盏给摔了个稀烂。 “……”沃檀看得心里直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贼夫妇! 她将纸条放瓮里,濡湿后,纸条很快跟水融作一团。 等景昭吃完药后,沃檀把身子偎过去,一边在人胸口乱摸,一边与人咬耳朵道:“再过会儿……那婆娘就该去找五皇子了。” 景昭唔了声,包住那只作乱的手。 沃檀安分了会儿:“要是五皇子真的……你会难过么?” 景昭没有说话,只笑着往远处眺去,适逢最后一脉碎阳,慢慢点在他英挺的鼻尖。 当夜戌时,皇宫内庭。 坤宁殿内气氛紧张,是刚刚发生过争执后,那股子剑拔弩张的火气。 坐榻上首,皇后匀了匀气息,再度出声道:“舟儿……” “母后不用再说了,真按您的意思,儿臣岂不是那以怨报德的不仁不义之辈?!”五皇子狠抿着嘴,有如浑身炸起的刺猬。 今日处理完朝务后他听闻母后身子不爽利,本以为是照顾父皇过了病气,于是匆匆而来。可哪知那都是她的幌子,招他过来是说些个胡言乱语! “母后实在不该那样撺掇儿臣,那不啻于教唆儿臣当那卑鄙无耻之徒,”想了又想,五皇子还是气难自遏:“这些年来皇叔帮儿臣多少,怎样扶持儿臣的,您也看在眼里,怎么这时候这样犯糊涂?” “正是因为他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咱们才更应提防。你将来是要为人君的,哪里容得下那样一个人物压在头上?”皇后苦口婆心地劝道:“他大权在握,眼下又有能调兵的秦府支持,还有个人人会武的江湖门派可遣用,更别提在朝在野,佳名美誉他一概不缺。若他有旁的心思,我儿,到时候你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五皇子怒:“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叔分明尽力佐我,并无二心!” “是没有,还是城府深看不出来,谁说得准呢?”皇后轻飘飘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他眼下已有家室,要不了多久,应当就有子嗣了。你如何保证,他不会想把那皇位谋给自己的后代呢?” 五皇子噎了噎。 好片刻后,才磕磕巴巴地嗫嚅:“可皇叔他,他常年病着……” 听了这话,皇后眼里头曳出星点笑意。 毕竟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岂能不了解? 幸好舟儿虽对王府那个言听 分卷阅读255 计从,但没有完全丢失自己的警惕之心。大事当前,还是能辨明理,听得些劝。 “舟儿,母后知道你在想什么。”缓缓舒了口气,皇后继续道:“但你须再想深些,只要他觊觎那皇位,就算他生不出孩子,在宗室过继或直接收养一个,同样使得。” 顿了顿,皇后又提醒道:“王府不是已经认了个干女儿么?若他当真身有不足,届时你那皇婶亦可假扮怀孕,待‘分娩’时再收养个无父无母的男婴,有何不可?” 这番话,未免太过刺耳。 五皇子撂了嘴角:“皇叔为人恭谨,一心佐我,从未显露过谋逆之意。母后这分明是在恶意揣度,莫不是近来与父皇相对太久,被父皇给带昏错了不成!” “看来你也知道,他是你父皇的眼中钉。”皇后不疾不徐,跟了这么句话。 五皇子矍然冻住。 父皇对皇叔的积怨,他怎能不知道? 五皇子的神情,皇后尽入眼中。她伸手去端茶吃,盖与盏间磕出脆细的叮声。 少时过后,皇后挑眸看过去,这回换了份说辞,与他陈清当中的利弊。 “舟儿,你若当真为你皇叔着想,更应该赶在你父皇之前行事。若等你父皇养好身体再想法子对付他,恐怕到时候九王府,便要落得和苏国公府一个下场。” 慢慢慢慢地,皇后口吻加重了些:“今日对你父皇的试探,母后也与你说了。你不是个蠢笨孩子,应当听得出后头的意思。倘你执意不动,就怕你父皇觉得你不忠不孝,存心忤逆于他,届时对你皇叔的处置,怕也不会善了。” 五皇子眼瞳撑大,心被这几番话割开一道口子,涌起褪不下的彷徨。 下巴紧绷,他整个人困囿于巨大的挣扎之中,神魂俱乱。 母后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可让他出卖九叔,他如何,如何能…… “不是出卖,是迂回保他。” 仿佛洞悉五皇子在想什么,皇后很快便吐出宽心的话,又慈声:“他到底是宗室亲王,再大的罪名也不过贬为庶人,或被押去封地。且这都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待你即位后再给他平反,让他风风光光回邺京,届时,便可真正护他周全了。” 皇后的话精当又具体,当中堆着层层叠叠的,递进般的道理。 又是一声渭然叹息后,她捏了捏眉尖道:“你那位皇叔的心比旁人多一窍,又是个温善性子,想来为了大局,将来得知真相后,也能体谅于你。” 经过今日在帝寝中的试探,实则皇后真正想说的是,若不与九王府那个为伍,不扎了陛下的心,恐怕那储位,早便是她儿子的。 故王府这么些年来对舟儿到底是扶持,还是拖后腿使舟儿走了弯路,可当真难说。 血红色的蜜蜡在手中颗颗拔捻着,皇后凝视着儿子。见他面色青白,虽还是拢着眉头,但已不似先前那般躁气,只泥人似地坐在圈椅中。 咬了咬牙,皇后更快地拔动着珠串。 希望她的儿,没有傻得那么彻底。 …… 云飞雾过,月沉日升。 宫廷倾轧朝堂动荡,或是人心摇摆,天爷是一概不管的。 只觉风息匆匆,眨眼便是两日过去。 这天用晚膳时,景昭发现自己跟前额外多了碗汤。 满当当的一碗,上头缀着红枣枸杞等佐料。而主料,则是几截模样可疑的筋肉。 “这是?” “马鞭汤。”沃檀净完手过来:“我问过吕大夫了,这东西强壮筋骨补中益气,吃一点没关系的。而且这个汤方子也是他老人家过过眼的,不会出岔子。” 说着话她坐到凳子上,扶着脸看他,眼光清盈:“本来想让厨下弄盘韭菜的,但那玩意味儿大,我怕你吃不习惯。” 她说起这些话来不遮不盖,是丝毫不觉得羞臊的态度,甚至因为顾虑到他吃不惯韭菜,而觉得自己体贴。 “快喝啊?凉了可对肠胃不好。”沃檀十分殷勤,还替他将羹勺放了进去。 景昭呼吸一顿,连眼仁都僵滞住了。 沃檀坐在旁边,手心推着面颊,眈眈地看着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动手去舀来喝。 味道……当真怪得很。 景昭几乎是闭着气将那汤给咽完的,喝过之后,还破天荒拈了两粒沃檀爱吃的果脯填进肚腹中,以中和掉那股子怪味。 难挨的晚膳过后,沃檀出去料理了会儿下元节祭品的事,等回到房里时,景昭已经沐浴过了。 他里头穿着中衣,外头还披着件直缀,一身娇贵肉皮掩在松垮的开襟下,流畅的颈线皙白的颈,整个人有如冬日拥雪。 好看的男人无论几时都是养眼的,不管是刚自水里出来,还是刚脱光了打算下水。 要说有跟他这脸格外不同的时刻,恐怕就是做那事的时候了。发起狠来时唇会抿成直线,额头上会爬起层密密的汗珠子,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子匪气。 沃檀摸到桌边 分卷阅读256 喝了口茶,视线往下看,可惜那地方被他外扩的衣摆给挡住了,瞧不见有没有立刻发作。 但都说那玩意儿挺有用的,虚的人吃起来格外见效快,所以他说不定刚刚在湢室里头已经…… “娘子。” 温沉的声腔响起,打断沃檀走歪的连翩浮想。 沃檀噯了一声,放下杯子正想游过去时,突然想起些什么,便停在原地:“我还没洗呢,你等我。” “好,我等着娘子,”景昭掀了掀唇角:“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娘子。” 他就这么吟吟笑着,便有如东风夜放,火树鱼龙排着队在沃檀心里开了个遍。 今晚要没如愿踩着他,这点邪火够呛能灭得了。 有些事只想一想,便满脑子靡靡之音。沃檀羞答答地撩他一眼,快步进了湢室,手脚分外麻利。 等她也香喷喷地洗完出来时,景昭已经坐进了卧被中,身上没再披直缀。 “我来啦。”沃檀脱鞋上榻,待挤进被窝里头后,便从他手里得了礼物。 头一件,是对黄豆大小的铃铛,系在红红的编绳里头。 那编绳跟她脚上的如意膏是同个红,略带艳色。而铃铛则是金色,摇一摇,腔内的铜舌便发出寒晶般的撞音。 “你是不是拿错东西了?这不是给小孩玩儿的么?”沃檀狐疑地望着他。 “没拿错,就是送给娘子的。”喝那马鞭汤的尴尬早被抛到脑后,景昭面如莹玉,眉眼坦荡。 接着,他拉开两条红绳,亲自给沃檀戴了上去。 不是手腕,而是脚腕。 绳结系好,不松不紧地吊在沃檀的脚腕子上。 就着烛光望去,她的足背蜜色透骨,而那枚铃铛,有如碎珠。 沃檀轻轻摆了摆脚,叮声絮絮,动静不大,却极富韵律。 这下她就是再迟钝,也晓得是怎么个意思了。 第93章 脆弱的男人 咱们生个孩子吧 说着不想不想, 实际早惦记着玩花样。 对于这种道貌岸然的行为,沃檀打心底里唾弃。 她抠了抠右脚的红绳:“原来你爱听响儿,早说嘛, 园子里赶鸟的铃铛解下来照样能用。” 可转念一想, 沃檀又闭嘴了。赶鸟的铃铛比这大,她要给戴上了,指不定闹出骑驴的动静来…… 于是伸直了腿, 沃檀歪脖儿欣赏起自己这双脚。 不是她自夸, 她虽然觉得自己哪哪都好, 但浑身上下最自豪的, 还属这双脚。 打小讨过饭的孩子, 连脚丫子缝里都没个疤癞肉印什么的。袜子一脱, 活像剥了壳的荔枝肉。 也不是没生过冻疮,还记得小时候头回长那玩意儿时,她痒得把脚皮子都挠破了。阿兄见了心疼得不行,靠墙角直抽自己耳刮子, 说没有照顾好她。 为给她买双鞋, 阿兄去酒楼子里头当厮波, 替客人跑腿讨赏, 拿赚来的钱给她买了双麻葛鞋。那鞋她白天穿着, 晚上睡觉时, 阿兄就用身体给她捂脚。 再后来就进了六幺门,虽然一开始也就管饭, 但师父嘴上作嫌, 暗地里却又给她扔鞋。 那鞋里充了棉,梆子也高,她那会儿又懒, 见天儿猫在师父屋子里头烤火,被踹也不肯走,暖洋洋地过了好些个冬。 “我养得这么好,你今晚可有福了。”沃檀不无羡慕地看了眼景昭。想了想,又把脚压到系着满门香火的东西上头:“咱们生个孩子吧。” 景昭这回倒也不挡她,甚至挪了挪身子,让她的脚躺得更舒服:“怎么突然想这个。” “我阿兄老大不小了,没人喊他当爹,有个娃娃喊他作舅舅也不赖。指不定抱着抱着抱出滋味来,老光棍就寻思自己的事儿了呢?”沃檀如实道。 景昭看着妻子,心中自有幽思重重。 她自小流落街头,历经多少炎凉,可眼中却也无甚世故感。她从不自苦,未脱的稚气带给她满腔子乐观,多凄凉的往事到了她嘴里头,都能说出几分趣味儿来。 只是这么着,也让他少了些安慰的机会。 是男人都爱怜香惜玉,他也不能免俗。遇上自己爱的人,也想为她遮风挡雨,吮去她每一滴泪,让她觉得嫁了自己以后,每天都过得比之前更好。 “嘶……”不过略出个神,冷不丁被钳了一把。 倒吸着气睇了过去,撞上妻子不满的目光:“说话啊,装什么深沉?” 景昭苦笑:“好。只要娘子爱怜些,多少个都能生。” 这话一说,沃檀终于意识到什么了,连忙撒开脚丫子,干笑两声。 她忘了男人有多脆弱,而且刚才好像确实是力气大了些,铃铛声都响到她耳朵边来了。 但这么一打岔,又发现俩人说着话,连姿势都不知不觉摆好了。一人一头,都朝后撑着鼓囊囊的迎枕,浑身慵慵懒懒,各有色迷迷的期待。 烛 分卷阅读257 还未熄,这会儿帐子里头不缺光。 沃檀这回有了分寸,轻轻地拔了两下:“小孩儿身量会纤条,难不成这东西也会?” 景昭不得不支起身子来,取了另一样礼物堵住她的奇思妙想。 “这什么?”沃檀看了东西本也想坐起来,但见景昭转身来了她这项,便只侧了侧身子,半支着脑袋去看。 是一条飘轻的……裹衣? 那裹衣薄如蝉翼,放在手心里头,能看到掌纹。除此之外,还有好多条细长的带子。 沃檀绞了绞带子:“你打哪弄来的?” “娘子可喜欢?”景昭牵着另一端,舍不得松手。 此物的妙处不止于透,更重要的是料子特殊,两指一摩挲,便像笔扫触过纸面,发出纱纱的响声递入耳霏。 二人离得并不远,那样的声音,沃檀自然也捕捉到了。 光听一听,浑身便起了层栗。想这人花花肠子是真的多,到底哪个没长眼睛,说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 思量了下,沃檀把东西抢过来:“礼物我收了,这个下回再穿。” 不能让他攒着一回享用。快活过了头,就怕透支得虎鞭汤也难补回来。 景昭不贪心,腼腆地收着眼帘,道了个好字。 从上榻到现在,嘚巴嘚也不短的时辰了,旁的夫妻都是速战速决,好像他们从来都要磨蹭一会儿,才肯行那心知肚明的事。 短暂的沉默之下,二人对视一眼,心思不言而喻。 沃檀伸了伸臂,从旁边的点心匣里捡了颗杏脯,往手指间飞出去,把烛苗给弹熄。 拧回头后,她张嘴问:“去密室,还是在这里?”边说话,边拿膝头招呼他。 就这么颠颠儿的一下,霎时妖气冲天。 景昭搭住她:“就在这里。” “那你去那头?” “不必,这样……亦可。” “嗯?”沃檀才发了声疑问,便猝然被抱起来,再被他搬了上去。 寝房很阔,各色摆件儿都散在合适的地方,窗栏外的挡帘被吹得打卷儿,高高地荡起秋千来,把影子投在帐面上头。 初时里头相对平静,哪里的叮铃声偶尔才滚动一下。像在摸索,不细听压根寻不着声源,却又出奇有着穿骨透髓般的吸引,扛出人心头一派遐想来。 虽然身腿有些别扭,但沃檀这会儿还精神得很,拍拍他:“过两天,我去趟秦府。” 景昭“唔”了一声,只能勉强陪聊道:“大军已至边关,这场仗大邱胜算不低,让老祖母莫要忧心。”话说完,又把她挪到更为正确的地方。虽没出声,但已经是在教了。 沃檀有悟性,力气也还攒了有得用,摆下手拍拍他的枕面:“大军年前能回来么?要是在边关过年可就太孤单了,没滋没味儿的,连灯会都逛不着。” “应当可以,北绥亦打算要攻南梁,南梁很快便腹背受敌,支持不了太久。” 这人脑袋离了枕面,故意要貼着她说话。沃檀打了个冷噤,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他的嘴:“咱俩谁伺候谁啊?不劳你费心。” 她动作有些慌急,带着铃声撞在一起,搔耳挠心。而不被允许动嘴皮子的景昭低下头,见得几片碎金晃来晃去,如同天穹的夜星起落交错。推起眼帘,又是另一番的倒覆,影影绰绰,摇摆着他的魂。 沃檀不知道这人在看什么,但觉得他搬她上来这个举动很明智。如果一人一头,谁的怀里都空落落的。而且这样对她也更方便,一低头就能亲到他的脑门儿。 她悄悄塌了塌腰,单手去抽他的簪子:“五皇子总不会考虑十天半个月吧?怎么还没动静?” “夜长梦便多,想来,也就这两日了。”玉簪被勾出,景昭的头发散在枕面,甚至铺到了她另只手的手腕上。而他所有的魄,则漂在那渐渐猖狂起来的叮声里头。 “要是五皇子心肝没黑,咱们也就不折腾了吧?快点儿地完事,在家安心生孩子。”沃檀是个急性子,想起了这茬就恨不得马上怀胎马上生,于是动作再不窝窝囊囊,带着铃铛絮絮没个停歇。 外间风雨欲至。棘手的朝政,要来不来的背叛,都被抛到了九宵云外。 后头动静再小不下来,二人弃明投暗,转移去了密室。 “若他照常,自然什么都好说。”景昭的声音和着那铃,眼里倒映着那碎金,分外蛊人。 但一切拖得够久,大局,也该定了。 温吞的人冒了狠,在黑暗中颠倒乾坤,叮叮又铃铃,在人耳朵边洒出时止时作的,连绵的混沌。 …… 如景昭所说,夜长,梦必多。 于五皇子这桩事上,没有消息不是最好的消息。恰恰相反,迟迟没有个准信,便注定要生变。 几日后沃檀去了趟秦府,一顿午膳刚吃完不久,便打胡飘飘口中得知了消息,说是私下里,五皇子已经见了卢长宁。 “到底是因爱生恨,要行差踏错了 分卷阅读258 。”胡飘飘对沃檀哀声叹气:“我还想过,要是你当初真嫁给卢少主,眼下会是个什么情景。” “我都没想过,你怎么这么无聊?”沃檀莫名其妙。 胡飘飘抿了抿头发,易过容的脸上满是伤春悲秋:“有情人在一起,才能天天过得跟蜜一样。强扭的瓜啊,不甜。” “你要走了?” “哟,咱们王妃娘娘还挺聪明。”胡飘飘惊讶地看了眼沃檀,又透露道:“我已经向南堂主讨了足够的解药,等老太君好些了我就请辞去惠城,听说那儿冬天不冷,我去避避寒。要是住着舒服,也不挪地儿了。” 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沃檀理着披帛的手顿了顿,也回瞥过去。 胡飘飘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晓得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更不可能给人透露什么。” 沃檀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会儿,有了两回的欲言又止后,还是没说什么。 男欢女爱这种事,旁人多说多错,最好不要插嘴。更何况其中一个人,还是她阿兄。 打秦府回来的途中,日头还是照着的,但天际响了几声晴雷,峭劲的北风也偷偷刮起来,有经验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或支伞。 风纵情地吹着,卷起地砖上没来得及拾走的落叶,更拂得本就心神不宁的人摇摇欲坠。 帝寝之外,冯公公走下汉玉石阶,恭敬呵腰道:“五殿下,陛下已醒,您可以进去了。” 五皇子步履蹒跚,拖着如同灌了铅的腿,一步步走上玉阶。 进了寝殿后,他膝头一崴,险些跪到地上。 “我儿,寻朕何事?过来说话。”卧榻之上,皇帝眉目慈和,伸手招他。 五皇子艰难地迈开走了过去,嘴唇一张,发现自己嗓音在打颤。 “我儿怎地了?”皇帝睇他一眼,带着无言的逼压。 五皇子呼吸促急起来,一双手在膝襕上张了又握。 如此来回几下后,他缓缓出声道:“父皇,儿臣,儿臣有事要报。” 第94章 . [最新] 正文完结【上】 正文完结【上】 从秦府到王府, 路上有一家片儿汤面馆,是沃檀几乎每回都要偷摸去的。 马车停在远巷,沃檀打那面馆里去, 临到门口时脚尖一转, 拐进了隔壁茶馆。 茶馆生意冷清,见有客来,店家连忙上前招呼:“客倌要喝点什么?小店除了茶还有点心和粥。” “那来两碗碴子粥吧。” “好嘞, 您坐哪儿我给您现擦擦。” “坐那儿就好了, 我们一起的。” 在店家的招呼声中, 沃檀跟田枝去了最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少主。” 卢长宁看着她, 嘴角扯出点牵强的笑:“好久不见。” 比起他, 沃檀笑得落落大方:“看来少主的眼睛完全好了, 这么大的日头和风都不怕。” “是,好得差不多了。”卢长宁声音不高,视线一直随着沃檀,有些失神。 她目光灿亮, 两颊融融。即便没有特意打扮, 但亦存着一身娇贵之气, 不难看出, 是活在身边人疼宠里头的。 “客倌, 您要的碴子粥来了。”店家端着漆盘来送食。 两只圆肚碗放到桌上, 满当当的份量,面上洒着一圈炸芝麻和糖桂花。 沃檀拿勺子搅和两下, 搅出黏糊的葡萄干和山楂肉来。 她看了眼桌面的清茶和小点, 不由蹙眉看乌渔:“你怎么不给少主叫点好吃的?他还长身体呢。”怪完乌渔后,又拍拍银袋子招呼卢长宁:“少主想吃点什么,随便叫, 这顿我请了!” 她一开口,乌渔就觉得有土财主的气息扑面而来。语滞半晌才答道:“少主最近有些害头风,忌食荤腥,要吃些好克化的。” “啊,原来是这样。”沃檀讪讪地笑了笑:“那喝茶挺好的,养胃。” 她越笑,卢长宁便越是发涩。似有万千心绪横亘于胸中,无法排解。 少年不知情滋味,她是他除了阿娘之外,唯一在意过的人。 他跟她有这样多的牵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时至今日,对她是恨,是怨,还是遗憾,亦或是别的什么心思,他说不清,亦道不明。 今日特意来等她,他以为自己能有许多话说,但当面对她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拙。 甚至,有浓重的惘然。 与卢长宁不同,沃檀跟田枝把着大勺子呼噜那粥,溜着碗边舀来吃,间或交流两句口感。 在她二人嘁嘁喳喳的动静里头,就连乌渔都没能忍住,也找店家要了碗来吃。 外头的雨落了下来,疏疏朗朗,如烟似雾。 有避雨的行人到了檐下等着,见他们这桌吃得香,便也拍了拍肩头的雨丝,进来买粥热乎身子。 人都爱热闹,渐渐地,茶馆里头躲雨的多了,说话的声音也便喧嚷起来。 分卷阅读259 要想再单独说些什么,显然已错过了佳时。 闹哄哄的人声中,卢长宁低下眼睛吃茶。 那份国仇虽远得不像与他相关,但这个朝廷的人要内斗,他也乐得助一臂之力。况且活在世上,谁愿背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既眼下有难得的机会,他自然得抓住。 他没有害人的心思,只不过,是为自己谋条出路罢了。 但今天来,他是想嘱咐她?提前奚落他?还是……只想看看她?他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不久后粥喝完,随行的王府仆从特意打了伞来接,沃檀便跟卢长宁说了辞字,走出茶馆。 茶馆檐下,望着沃檀的背影,卢长宁视线有些僵冷。 雨线之中,他喃声问:“你说她会怎么选呢?是要她那位夫婿,还是……阿兄?” “呵呵,这……属下也不清楚。”乌渔干笑两声,抚着肚腩打了个饱嗝。 而相近时辰,帝寝的门打开,五皇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如同失了魂似的,他直撅撅地便要往外走。冯公公“哎唷”了一声,忙给他打伞:“五殿下慢着些走,小心淋着您。” 五皇子从怔忡里头被唤出来,伸手去接那伞:“有劳。” “老奴找人送您回去?”冯公公虾着腰,毕恭毕敬。 五皇子摇了摇头,似乎连多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独自撑着伞,便一步步下了阶。 等他走得远了,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头,冯公公才打直了腰,长叹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想的呢?其实犹豫本身,便意味着不信任,更意味着背弃。 — 一场旱雷,带来连日的秋雨。 这天照旧察看过下元节的祭祀品后,沃檀往寝居回。 刚走过抱厦,眼睛随意一瞟,能看到那些被安进来的探子明显警觉许多,防着人,也守着人。 她和田枝说笑着,二人行若无事地走了过去,迎面碰见涂玉玉。 涂玉玉愁着张脸,右手一直在大腿旁边上下搓弄,猥琐得不像样。 “嘛呢呆怂?”田枝看不过眼,拧眉问他。 涂玉玉苦着张看来,哀哀欲泣:“我手长痔疮了……” 听他舌头拌蒜,田枝白眼一翻:“那找人割了吧,横竖留着是好不了了。” 涂玉玉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这,这么狠吗?我这手,我……” 撇他俩人斗嘴,沃檀兀自进了寝房里头,便抱了册话本子躺去摇椅上头,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过会儿有脚步声近,白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抽走沃檀的话本子。 景昭翻了两页,瞬间脸黑如墨。睥着眼儿看她:“你那些个要人命的手段,就打这上头学来的?” 这股子哀怨的可怜劲儿哟,沃檀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 坏笑在她眼眉间蔓延,再慢慢爬进她的笑声里头:“我听说那样子憋得越久,以后才越厉害,不然迟早三下缴货,五下塌腰,所以我绑你那里,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嘛。” 见他仍是绷着脸不说话,沃檀嘿嘿一笑,爬起来亲他,从额心眼皮一路亲到下巴。 景昭已经被作弄得服服贴贴,偏她还总有歪理。 用脚是她主动提的,十根红彤彤的脚趾头是她染的,礼也是他主动送的。本以为自己能得趣儿,哪料她收了他的礼,嘴上说着下回再用,却又转头拿来对付他。 那地方是能瞎绑的么?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被她琢磨出个好歹来…… 捏了捏眉心,景昭把那话本子揣进袖中:“娘子当真想学房中术,我迟些寻了典籍给你便好,这等子野志怪本,不可偏信。” 沃檀也不跟他计较,伸手抱他脖子,拿手指在后颈写道:“可怜见的,遇人不淑马上遭殃。” “可不是么?遇人不淑。”景昭顺势接茬,话里有话。 如同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天黑风急,适合生变。 当日用过晚膳后不久,消息便砸了过来。 城北古庙内,武德司抄了一户江湖门派,现已将人悉数关进大理寺狱。 大理寺也是神速,审起案子来像开了天眼。约莫卯时,鸡都还没叫唤,便来一堆人把王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头围了满当当的火光,里头的人亦举着火把,披甲执械,阵仗堪比上场杀敌。 领头是殿前司的人,姿态虽谦卑,说的话却再强硬不过。说明来意后,便立马振声道:“烦王爷与臣走一趟,莫要为难臣!” 景昭立于轩楹之下,慢条斯理地复述道:“按你所说,那江湖门派俱为旧朝余党,且按他们所指,那背后之人,是本王?” “正是!”那殿帅人唤江良,威风凛凛神气活现:“还有一项王爷忘了,那六幺门人私造兵器,也与王爷有干!” 江良这话,掷地有声。 “私造兵器,可是谋反之罪。”景昭的声音沉着幽缓:“这样大的罪名本王可担不起,既如此, 分卷阅读260 自然要配合查案,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谋反不止,还意图构陷本王。” 江良板起脸:“王爷,那便请了!” “夫君……”眼见景昭这便要走,沃檀从里头追了出来,被那江良喝止:“拦住她!” “罪名未定,本王仍是这大邱亲王,尔等安敢对我妻不敬!” 平素看起来温朗无害的人,语气凌厉得像从江良的脊梁骨浇了一注冰水,话中的睥睨与施压,更将他炸得心跳骤跌。 江良打了下怵,这方狰狞着脸赔笑:“小臣也是奉命行事,怕王妃娘娘冲过来,被那没长眼的给伤着。” “夫君……”沃檀直接从江良的脚上踩过去,直直投入景昭怀中:“我要跟你一起!” 景昭接住她,视线又变得温和:“无事的,在家等我。” 安抚了又安抚,沃檀咬着唇,眼泪滑落鼻梁:“那你要小心,别被些狗眼睛给唬着了。” “好。”景昭替她拭净了泪,又轻轻拍开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手:“我去了。” 纵使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夫君是亲的,就这么看着他被一群人给押走,沃檀眼泪啪啪往下坠,同时又气得扯歪了帕子。 私造兵器也敢说,真是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