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 分卷阅读1 ?续昼 作者: 祁沇 文案 言情|悬疑|救赎|虐恋|双向奔赴 狼人 × 警察 二十二岁那年,裴旖有三个秘密。 她的哥哥不是哥哥, 她的情人不是情人, 她最想逃避的人,是她最喜欢的人。 今年她二十八岁,所有秘密都过了时限。 ——“我在黑夜中陷落长久,听过潮汐,看过星辰,终于见到白昼。 请你不要走,为我延续这美梦。”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旖,沈晏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狼人 × 警察 立意:抵制暴力,远离犯罪 第1章 、婚纱 九月,万州,婚纱店。 裴旖坐在窗边接待区椅子上翻着画册。或许是适龄女性客群的缘故,店员殷勤得有些过分,一会儿端茶,隔会儿又上点心,短短二十几分钟,裴旖已经说了六七遍的「谢谢」,试衣间里的人终于出来。 许冉提着裙摆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兴奋道:“这件怎么样?” 裴旖抬起脸细看一番,尽职尽责点评:“整体比刚才那件好,但是肩背这里感觉不是很合身,显得臃肿了。” 镜子前的人左右照照,表情遗憾:“是,我也这么觉得。” 店员在一旁微笑:“如果只是这里不合适我们可以修改的。您也可以先去试试下一件。” “好!”许冉应声再次钻进了试衣间,隔半分钟,突然喊她,“裴旖!” 虽然工作日婚纱店里也没什么人,但裴旖还是不太习惯大庭广众下大声说话,起身快步走到试衣间门前,问:“怎么了?” “你来,你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说事情,只是招呼她。 裴旖掀开帘子进来,玩笑:“这件是码数太小你拉不上吗?” “什么啊。”许冉身上已经换好了一件,她指指架子上,“你试试这件。” “我?” 裴旖望过去,架子上是一件白色婚纱,短款、长袖、翻领,从锁骨往上的肩部直到袖口是半透的材质,腰线收得很紧,裙摆及大腿一半,略修身的版型,绣满了玫瑰花藤,相比通常的婚纱是显得有些保守和不够隆重,但简洁中也不乏精致的设计感,完美符合时下流行的「轻婚纱」概念。 “我是陪你来的,我试它干嘛啊。” “试试嘛。”许冉把她拽过来,“我觉得很是你的风格,清清爽爽的。再说了——” 她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揶揄:“你看着这些难道就不心动?你跟沈警官的好事也快将近了吧?” 裴旖一顿,笑着摆手:“还早。” “早什么呀,我上次见沈警官可是很着急,就等你点头。”许冉把架子上的婚纱拿下来解开拉链不由分说塞进她怀里。 裴旖听得稀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好嘛?”许冉撇撇嘴,“你们俩在一起时他的状态吧,嗯……让我想起了我高中时的初恋。” 裴旖被逗笑:“不一定是因为初恋,也有可能是因为异地。” 许冉推她去脱衣服:“你就别嘴硬了。话说你们俩什么时候结束这场异地恋啊?” 裴旖背过身去解开衬衫扣子:“十一之后吧。他调动的手续好像走的差不多了。” 许冉对着镜子漫不经心抠了抠双眼皮贴:“也就是说,从下个月开始,我在万州公安局也有人脉了?”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行。不过他是刑侦,你最好还是没事找到他。” “哈哈,没事,我等他把各部门都疏通透了的。” “可以——你帮我系一下后面拉链。” “好——你看,我眼光没错吧,这件适合你吧!” 裴旖站到镜子前,拢了下头发。她的头发从来没有烫染过,是微微泛棕的自然黑色,及腰长度,浓密又光泽,令许冉这种把头顶搞成试验田的人很是羡慕,跟她预约过许多次等她心血来潮想尝试短发之时要买断拿去做顶假发。 帮她把身后的长发顺好,许冉看着她侧身的线条啧啧感叹:“我时常为了该羡慕你还是该羡慕沈警官而陷入纠结。” 裴旖笑了笑,照着镜子:“我感觉裙子好像短了点?” “不短,你平时都穿长裙,可能不太习惯。”许冉中肯评价着,上手在她大腿上拍了一下,“又细又长的腿要舍得露出来啊!是沈警官不让吗?” 镜子里的人脸上笑意极短暂地一滞,而后淡声道:“没有。我不太习惯。” 许冉没留意,拉着她出去:“去外面看看,这里太暗,照不亮你的美。” 店内灯火通明,店员脸上的惊艳有一半是出于职业素养的夸张,但另一半,裴旖看着镜子里的人,觉得也有可能是真心。白色短裙将她的身材优势尽显,细腰、长腿、方肩,若隐若现的锁骨别样诱惑,整条裙子没有长款婚纱的繁复华丽,却意外合适她的气质,淡然、优雅、轻灵,并不失风情。 “好看!超好看!”许冉拉着她来回端详,比自己挑到婚纱还兴奋,“就写着你的名字啊!” 店长瞄准时机笑眯眯插话道:“两位女士好眼光,这款是今早刚到店里的日本设计师款,纯手工缝制的,只有这一件。” 许冉激动拍着裴旖的肩:“孤品!尺寸还正合适!这说明什么!” “……”裴旖无奈,“说明你赶紧挑,我是陪你来的。” 店长继续温柔游说:“裴女士如果喜欢也是可以考虑下的。合适的婚纱也讲究缘分,到婚礼真正开始筹备时 分卷阅读2 不一定就能刚巧碰到非常心动的。婚礼对于女孩子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婚纱一定要称心顺意。” 许冉在旁边疯狂点头,像个不称职的托儿。 裴旖照着镜子,半晌没作声。 她也不是没有心动,但毕竟婚纱不像普通的裙子,可以随时随手买回家,理性的思考路径是,她短期内会用到婚纱吗? 她不太确定。 裴旖回试衣间里换回了衣服,到走出店门,许冉还在替她恋恋不舍。 “唉……可惜……我们吃什么?” 天色渐暗,裴旖想了想:“火锅吧。” 两个人往停车场走,许冉忍不住问她:“你是短时期内还不想结婚吗?” 裴旖迟疑。其实也不是。 对方见她沉默以为是默认,挎着她的胳膊很世俗地劝:“沈警官很好啊,长得帅、身材好、工作稳定、性格开朗、人可靠……你们认识六年,谈了三年,现在的成年人哪还有能扛住三年异地恋的啊?” “我知道。”裴旖淡淡道,“他快调过来了,再看吧。” 许冉瞥她一眼,心里暗暗叹口气。 她跟裴旖是在上一家公司认识的,性格毫不相近但相处起来意外合拍。如今她离职已经快两年了,两个人一直以一个不高不低的频率保持着见面。裴旖是寡言可靠的性格,许冉有什么事都爱跟她唠叨,但对方很少会跟她说及自己的事情,偶尔在她的追问下也只是模糊说上两句。许冉时常觉得她神秘,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关系。 “你看吧。反正我肯定在你前面,是做不了你的伴娘了。” 两个人在车前分开。裴旖掏出车钥匙,笑着拉开车门,正要回话时,突然意外停住了动作,转头向后望过去。 许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怎么了?” 裴旖把着车门又环顾一周,漂亮脸上的清淡笑意郁郁沉了下去,数秒之后,又转过来望着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没什么。上车吧。” 从商场回家,裴旖受不了自己身上的火锅味道,拿着浴巾钻进了浴室。 她泡了个热水澡,再出来时换了件舒服的家居服。电视里正在循环播放一部经典的情景喜剧,她放大音量,从冰箱里拿出罐水果酒拉开,坐到沙发上滑开手机。 沈晏凛的电话就来得很是时候。 她接起来,声音轻柔:“喂?” 电话那边有些吵闹,但他的声音清晰,带着笑意:“接这么快,又在刷手机?” 裴旖笑了下,听出端倪:“你喝酒了?” “嗯,跟队里的人。” “一会儿呢?”裴旖抬眼看看时间,“去唱歌吗?” 对方似乎是在往僻静的地方走:“也可能去泡个脚。” 裴旖调侃:“你们这团建怎么越来越养生了?前年蹦迪,去年唱歌,今年泡脚,明年怎么办?” 沈晏凛笑出声:“明年取消下半场,各回各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裴旖抱着膝盖,脸埋在手臂里面笑:“也行。老年人还是趁早认清现实享受天伦之乐吧。” “唉。”听筒那边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想快点享受天伦之乐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 裴旖抿着嘴笑,不说话。 他又叫她:“旖旖。” “嗯?”她轻声应。 他的低沉嗓音挟着高处的风声,轻轻落在她心上:“很想你。” 裴旖睁开眼睛,描着地板上的纹路,语调温柔:“下个月你不就调过来了嘛?” “嗯,可是我现在想你。” 裴旖失笑。他喝了酒之后一贯有些粘人,并且他们俩也确实是有两个多月没见了。 “那怎么办?别去泡脚了,给你买凌晨的机票吧,吃完早饭就回去的话是不是还能赶上你早上打卡?” “也不用这么麻烦。”沈晏凛低声笑起来,“我很容易满足,只要某人也说一句想我,我就能坚持到下个月见面了。” 这一句对于裴旖来说可十分金贵。他很知道她最难开口的都是什么,果不其然,她略微停顿,玩笑避开:“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票。” 沈晏凛揉了揉眉心,无奈笑了声。 挂了电话,他往包厢走,走廊上迎面碰见他的上级:“陈局。” 陈森难得有机会敞开喝一次,人有些微醺,揽过他的肩,分他一支烟:“她的电话?” “嗯。” 他拍着沈晏凛的肩,神色不舍:“去了那边好好干。” 沈晏凛笑道:“绝不给组织跟您丢脸。” 陈森笑笑:“你这回过去,再回来是过年?还是结婚?” 沈晏凛夹着烟苦笑:“希望是后者吧。” 陈森佯装埋怨:“你这要是还不成功以后别说是我这儿出去的,太丢人了。” “是!”沈晏凛打了个立正,像刚入职时陈森给他戴警徽时一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 “什么时候走?”陈森最后问。 “明天中午的飞机。” 第2章 、兔子 隔日。 裴旖上班的地点离家不到三公里,天气好的时候她会骑车,天气非常好的时候她会提前出门十五分钟,步行过去。 但是万州的天气经常不太好,雨水缠绵悱恻。 地下停车场又满了,她在路面上开了两圈,才跟在一辆驶出车位的车后面停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噼啪拍在玻璃上作响,她拿起来车座上的黑伞,拖延到打卡的最后一刻,才不得不开门踏下车。 其实裴旖一点也不喜欢万州。这里靠海,四季都是 分卷阅读3 潮湿的,连雨季节更是要命,她挂在阳台的袜子两周都阴不干。天时已经如此,唯一的地利她更是完全享受不到——她海鲜过敏,连虾米都吃不了一颗。 走进大楼,裴旖收起伞轻轻甩了甩,刷卡上了楼。 二十一层。公司那一栏只有一个名字:蔚蓝设计。 这里是万州最高也最高昂的写字楼,靠近市中心,寸土寸金。她出了电梯,把伞挂到伞架上,另一座电梯「叮」了一声,有人下来,跟她打招呼:“旖姐,早啊!” 是他们组的实习生。她点了下头,微笑:“早。” 走进来,放好包脱掉外套,裴旖拿起桌上的花瓶和水杯往茶水间走。 她昨天调休,才一天没换水,瓶子里的百合就有枯下去的迹象,她把花枝又剪短了些,死马当活马医,又接了杯热水,回到工位。 “早餐吃了吗?”隔壁工位的同事捏着三明治滑着椅子蹭过来。 “家里吃过了。”裴旖朝她笑了下,打开电脑。 但对方听言反而凑得更近,压低声音:“有八卦。” 裴旖对别人的事一向没什么兴趣,只是礼貌回应:“什么?” 郑悠然细细挑出来吐司里的生菜叶子,优雅丢进垃圾桶:“二组空降来一个副组长。” 裴旖翻着自己的工作清单:“昨天来的吗?” “还没,下周一。”郑悠然停了停,“据说是国外一个野鸡大学回来的,盘靓条顺,但工作履历一塌糊涂。” 裴旖笑笑,不予置评。 郑悠然不满她的反应,决心要给她个刺激:“你知道她一年有多少钱吗?” 裴旖看她一眼:“多少?” 对方本来想拿手指比划,又大概觉得只是数字还不够冲击,给她找了个参照物:“比老叶多。” 这回裴旖讶异了,郑悠然如愿以偿。 她们俩同属第四事业部,老叶是部门总监,虽然平时把他喊得显老但只是为了显得亲切,实际叶明声也就三十五六岁,已过的人生有三分之一奉献给了蔚蓝,从公司只有五个人的时候便在这里实习,是公司微信群里位居第一排的元老级人物。 “唉,蔚蓝要完了。”郑悠然摇头,“等拿了今年年终我要撤了。” 见裴旖怔怔望着屏幕出神,郑悠然拿腿杵一下她的:“你呢?在这里也待五年多了吧?要一直待下去给蔚蓝这块招牌送终吗?” 裴旖被她说笑:“我再看吧。懒得换。” 郑悠然越说越不平:“老魏办事是越来越不地道了,一个空降野鸡给那么多钱,他到底是看上人了还是看上人家了?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老员工一年涨薪才多少?你这水平出去再翻一倍都没问题啊!” 裴旖笑了笑,心不在焉的:“这里离家近,我还真舍不得动。” “谁要是把我工资翻一倍再远二十里地我都跑着去。”郑悠然耸肩,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是不是打算休了产假再走啊?那我支持你,老魏这种资本家的羊毛必须要薅一把再走。” 裴旖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荒唐失笑:“我婚假都还没影儿呢,你这也太遥远了吧。” “没影儿吗?”郑悠然似笑非笑地上下扫描着她,“昨天不都去看婚纱了吗?” 裴旖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去见客户回来,路过看见的。” “我是陪朋友去的,就是跟我一起那个姑娘。” 郑悠然一掀眼皮:“那你也快了啊,你跟你那帅男朋友长跑好多年了吧?他还没表示吗?” 裴旖避重就轻:“没有好多年,才三年。” “姐姐,再熬三年你可就三十多了。”郑悠然恨铁不成钢地敲她桌子,“今年他再不表示让他赶紧走人,我负责给你找个更帅的!” 裴旖含笑敷衍:“好,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旁边的同事拿腔拿调地撒娇插嘴:“悠悠姐,我现在就想拜托你!” 郑悠然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要的那种资源我真没有!” …… 设计公司上班晚,一上午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中午时雨停了,裴旖下楼买咖啡。 她拿着咖啡坐在窗边看手机,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注意安全」,再往上一条是沈晏凛说今天有任务,晚上回去再联系。 裴旖咬着吸管,望着背景屏幕上的合照发呆。 他们俩都是忙起来会失联的人,这一点对于通常的恋人来说仿佛都很致命,更何况是异地的情侣。 他们两个从他开始追求她起便一直是异地。那时候裴旖刚刚一个人来到万州,气候、水土、食物诸多不习惯,刚过来的第一周就皮肤病和胃病齐发,住进了医院。 她不是个习惯去倾诉的人,包括在面对他的时候。她也不知道那时他是怎么敏锐觉察到她的异样,竟然当天晚上就飞过来出现在她眼前。当时她烧得晕晕乎乎,他心疼地皱着眉责备,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眼前像是场梦境,直到她昏睡过去再次醒过来时,看到他还在床边,阖着眼睛,满脸疲倦。 那之后沈晏凛便开始了漫长的两地奔波,闲时是三两周,忙时是两三月。开始时裴旖几次明确拒绝,他置若罔闻,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也不听她的话,也不给她压力,只是像朋友一样来跟她见面,吃饭、逛街、听话剧、看电影。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有两年多,全公司都知道了裴旖有个帅气忠实的追求者,在无形中劝退了不少人。老叶当年还是大叶,头发比现在多, 分卷阅读4 聚餐时跟她开玩笑:「你可真够沉得住气的了,要考察人家到什么时候?」 裴旖也不知道。她根本没想考察他,她希望他不要再过来,可当他真的两个月没有出现消息也越来越少时,她没有如愿松一口气,而是控制不住地心神不宁。 她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实在是很婊,强迫自己专心投入工作不去想他,陀螺一样地忙了一段时间之后,某个周五的晚上,她加班出来,在公司楼下看到了他。 他没有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她也没有过问,仿佛那不是适合他们这种关系去关心的话题。他们像往常一样心照不宣地以朋友的身份去吃夜宵、看午夜场,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直到散场时,她转头看到他睡着了,头朝她的方向偏着,手里握着刚给她抓的兔子娃娃,一向干净整洁的衬衫领子揉出褶皱,英俊分明的脸上满是倦色。 裴旖在位子上安静坐了许久,直到观众全部退场,屏幕上的广告循环播了三遍,她轻轻叫了声他名字:「沈晏凛。」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睁开眼睛怔然数秒,清醒过来,语无伦次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太累了……你……下次再陪你好好看吧……我先送你回家……」 从电影院到她的住处步行不到十分钟。到了楼下,他嘱咐她早点休息,他明天下午回去,中午再接她出来吃饭。 见她默着脸色不作声,他怕她又要说不要再来找她的话,把兔子玩偶塞到她手上催促她快上去,她却又一次开口叫他:「沈晏凛——」 她每次郑重叫他名字之后都不会说他爱听的话。沈晏凛微微蹙眉,紧张盯着夜色下垂着眼眸的人,半晌寂静之后,她清淡的声音跟九月潮湿的花香一同飘了过来,宛如一场海市蜃楼的幻觉: 「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后来每一次再回想起那一刻时,沈晏凛都觉得那是他人生里至高无上的高光时刻,虽然那一天他最终睡在沙发,但睡前那个悠长的晚安吻足够他背对着卧室傻笑一整晚。 那一晚裴旖也没有睡。 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空洞睁眼到天明,最终向生理倦意投降,闭上眼睛,轻不可闻地低声念了一句:「会好的。」 深夜静谧漆黑,门内外的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心事入睡。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迎接着天再次亮起来时完全交汇的两条人生。 第3章 、狼人 从回忆里回神,裴旖的视线从窗外的阴天缓缓聚焦到眼前玻璃窗的倒影上。 那是张微妙融合了柔和与清冷的脸庞。柔和的是五官,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长眼、秀鼻、薄唇,线条流畅,皮肤白皙,发起呆时像只兔子一样柔软无害,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又是温和却疏离的,不管她在微笑与否,都不会让人觉得可以真正接近。 沈晏凛为这种气质着迷。 他垂眸看着手机壁纸上安宁漂亮的侧颜许久,在机舱里的提示音第二遍响起时,他关机,戴上了眼罩。 昨夜宿醉的结果是今天起来时头昏脑胀,差点睡过了头。好在他的东西不多,要寄的早就已经打包好托付了人帮他快递,他随身只带了必须品跟几件常穿的衣服,拎起来下楼时脚底生风,去心似箭。 他期待见到她,更期待今后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她。 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裴旖的咖啡剩了三分之一。她低着脸拿勺子搅着杯底的糖,深色液体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她默默看着,突然停住动作,抬起头,狭长眼里盛满突兀的警觉。 那是一种来源于生物本能的直觉,类似于动情、猎捕、母性、或是危险临头。 她觉得有人在窥视她,与昨天从婚纱店出来时那一瞬的感觉诡异雷同。 裴旖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勺子。 阴天下的街道光线昏暗,人来人往行迹匆匆,没有任何值得她疑心的发现,可那种莫名的不安并没有因此减淡一点。 她凝着脸色起身,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裴旖条件反射般猛地回身并迅速后退拉开距离,胸前的蓝色工牌跟着她的剧烈动作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身后叶明声满面的笑意在看清她脸上的戒备紧张时停住了,有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吓到你了吗?” 裴旖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平静宕机两秒后,她习惯性微笑出来:“刚才在想事情,可能太专心了。” 两个人一起往公司走。 裴旖隐隐心神不宁,叶明声跟她说起工作转移注意:“下周的提报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晚点去找你过吧。” “嗯。下周会有个新项目进来,一个网红花店品牌,钱景不错,你带小郭去跟一下。” “好。” 裴旖走进电梯,身后的人刷卡,按下楼层,玩笑道:“晚上我自罚一杯为我刚才的莽撞赔罪。” 见她表情里现出几分茫然,叶明声知道她是又把聚餐的事给忘了,耐心提醒:“七点出发。下午的工作安排好早点做掉。” 裴旖犹豫:“……好。” 这一下午裴旖心神难安。她爬到二十二层的楼道里抽了两根烟,勉强平静下来,等着直到味道散尽才转身下楼。 聚餐在一家新开的日系火锅。裴旖前一天刚吃过火锅,对着菜单提不起兴致,把点菜权交给了组里的小朋友们,自己坐到里面角落的位子上喝茶。 周五晚间,客座爆满。酒过三巡后这帮人意犹未尽,又点了几个拼盘 分卷阅读5 ,等待的时间年轻人们按耐不住玩起了游戏,裴旖推托不会还是被强拉进来凑上了人头。 “天黑请闭眼。” 她跟着大家按照指示闭上眼睛。前两轮她都抽到平民,每次到她发言都敷衍过去,最后一次时她抽到杀手,看着手里牌上狰狞的笑脸,她低头闭上眼睛,突然没由来一阵晃神儿。 周遭的嘈杂仿佛全然静止,一方空间里只剩下他们这一张长桌,法官的声音像是从空旷的高处传来,冷静又清晰: “狼人请睁眼。” 裴旖缓缓睁开眼睛。她刚喝了点酒,店里灯光幽暗,她的思绪忽然不太清明。 坐在对面戴着黑框眼镜的清瘦少年望着她挑起左侧唇角漫不经心一笑。 法官继续指令:“狼人请杀人。” 少年用眼神点了下她身侧坐着的男人,继而视线移回到她脸上。 裴旖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有如被蛊惑,轻点了下头。 法官没看清楚,打出手势跟她确认:“你确定要杀他吗?” 裴旖怔怔看着眼前散漫不羁的少年,恍惚出声:“确定。” 桌子上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身旁郑悠然抓着她的肩将她摇晃回现实:“杀手姐姐,您干嘛呢?” 裴旖慢半拍回过神来。一局游戏被她突然的自杀搅黄,桌子对面正对着她坐的是新来的实习生,长相清秀斯文人畜无害的小男生,戴一副黑框眼镜,他睁开眼睛揉了揉,笑得跟其他人一样无奈。 叶明声笑呵呵挥手:“你们裴姐喝多了。菜来了,吃饭吃饭——” 裴旖怔愣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火锅,后背慢慢地凉了。 下半场她再无心情,撒谎不舒服打了辆车回家。 出租车停在公寓门口,裴旖付过钱下车后匆匆往里面走。方才的酒劲儿逐渐上来,她脸颊有些热,脑袋里混沌却又可怕清晰。 耳边风声凉凉呼啸,她按下电梯,深呼吸强迫自己放空,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去想些好事情。 她靠在电梯上空洞地想,什么好事?……沈晏凛……对……沈晏凛……他们约好了晚上要视频的……他肯定在等她……她要先去洗澡……她不能把这副样子给他看…… 电梯在五楼停稳。 裴旖匆忙走出来,低头翻找着包里的钥匙。走廊的声控灯跟着她碎乱的脚步有序亮起,她插进钥匙拧动开门的动作太过急切,以至于对身后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无从察觉—— 后颈上突然一只冰凉的大手附了上来,不等裴旖反应过来尖叫出声,对方轻松拧住她的胳膊把她推进屋里,同时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回身将她压到了门上。 室内一片漆黑。裴旖后背僵直抵着金属门板,惊恐地急促喘息着,身前的人却只是凝视着她,半天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脑筋逐渐恢复正常水平,愣了片瞬,模糊出声:“沈晏凛?” 身前的人低笑一声,松开了对她的牵制,俯身将她拥紧。 “吓到了?” 裴旖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险些跳出胸膛的心脏终于复归原位,瘫软下来的身体正中男人的下怀,按着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得更深。 他眷恋吻着她颈侧:“怎么才回来……喝酒了?” 对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回应他的话,半晌,才生硬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晏凛贴近抵住她额头,低沉的嗓音软下去,可怜兮兮:“因为想你。” “你后天走?” “不走。” “你调休了?” “没有。” “……你明天走?” “……我不走。” 裴旖呆呆反应数秒:“你提前调过来了?” 沈晏凛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下,附在她腰上的手加深力道:“惊喜吗?” 裴旖无声抿了抿唇,抬手要去开灯:“惊吓。” 沈晏凛把她的手捉了回来,一边吻着她,一边温柔发问:“心情不好?” 裴旖下意识否认:“没有。” “那怎么去喝酒了?” “团建。” 他手掌探近她衬衫里徐徐往上,嗓音沉静从容:“提前回来了。” 裴旖仰着脖子,有些艰难地招架着他温柔语调下的强势力道:“嗯。” “心情不好才提前回来的。” 警察男朋友这一点就很烦。他若是打定主意不问出点什么来就绝不会罢休。 “……不是。” “那就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裴旖怕痒,又被他压着无处可躲,“真的没有……就是……吓到了。” 身前的人慢条斯理吻着她耳朵,悠悠出口的话大言不惭:“不生气就吻我一下。” “……”裴旖拽着自己衣服推他,“我要去洗澡。” 他存了心:“一起?” 裴旖蹙眉:“不要。” “吻我一下,就放你去。” 裴旖被他蛮横缠得无可奈何,仰起脸在他唇角上草草压了下,刚要退开时后脑倏然被人扣住,加深了这个吻,或者说是这场蹂|躏。 禁欲三个月的男人凶残恐怖毫无底线。这是数个小时之后裴旖通过切身体会总结出来的结论。 她当然没能如愿走进浴室,直接被就近压上了沙发,进行到后来时她意识都泛起模糊,绞尽脑汁才寻出个蹩脚理由: “……你好了吧……我明天还要……要上班……” 男人从身后捞起她的肩,脑袋显然比她清醒:“明天周六,你上什么班。” 裴旖弱弱承受着他凶狠的吻,许久之后才得空回嘴:“…… 分卷阅读6 我……我要加班……” 这番社畜言论给沈晏凛听得一阵好笑,扣着她的下巴欺身逼近。 “宝贝儿,想我吗?” 裴旖:“……” 又来。 第4章 、花园 “想我吗?” 裴旖抿嘴,把头歪向一边无声拒绝回答。 在床笫之事上,她也不知道两个人这样算不算是和谐。沈晏凛平时对她百依百顺,但在这件事上强势得离奇,倒也不是说他不在意她的感受,相反她很明确跟他一起的体验非常优秀,只是以她的体力要持续配合起他来实在有心无力。 而且他好像也根本不需要她配合。他知识储备丰富,实战运用得心应手,调戏起她来有百种不重样的话术,对于她的要求也十分基础并万分执着:想我吗?爱我吗?有多想?有多爱? 沈晏凛很少真正如愿所偿,裴旖每次都沉默躲开,唯一一次她正面回答是一次两人出去玩,在外面的民宿里。 那时候他们才在一起不久,也是许久没见,他没控制住力道把她弄得狠了,中途她一直让他停下来,眼里渗着水光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恨不得把她拆了揉进身体里,愈发变本加厉地欺负着她,还能分出神来一遍又一遍地问:「想我了吗?」 身下的人被他逼得没有办法,最终哑着嗓子颤声答:「想……想你……很想……」 那天最后结束时,裴旖蜷缩在床边很久没搭理他。沈晏凛后知后觉自己过了,把人搂过来千哄万哄,外加忏悔保证,怀里的人才终于从被子里扭过小脑袋来小声跟他确认:「再也不问了?」 沈晏凛凑过来掐着她下巴吻了又吻,信誓旦旦点头:「嗯。」 后来的事实证明,男人在床上的话,听听就好。他不仅还会不停地问,而且对付她沉默的花招也越来越多。 “说话。” 裴旖正歪着头出神,冷不防被撞得闷哼了一声。他的脸贴得很近,呼吸落在她的鼻息间,灼热跟急促缭绕交缠,催生出新一轮的情|欲。 “想什么?” 裴旖刚凝起来的意识隐约又要涣散,疲惫抬手揽住他的脖子,试图以进为退。 “我在想……以后每天见面……你还会问这个问题吗?” 她主动的献吻终于把这件事掀了过去。结束时她累得连抬起眼皮都觉得乏力,餍足过的男人竟然还有力气去给自己做夜宵。 冲过澡后的裴旖盖着薄被躺在床边,不多时昏昏欲睡。沈晏凛进来爬上床,肉|体满足之后又开始追求灵魂的深度交流。 “旖旖。”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一边依赖蹭着她的脖子,一边逐根掰开她的手指揉进掌心,“我们还没有说话。” “……”裴旖不想搭理他。这么想跟她说话倒是从进屋开始就说啊,自己爽完了又来拽着她搞柏拉图。 “我有几天休假,下周四入职。” “嗯。” “你能不能调休,我们出去走走。” “不能。” “那这个周末我们出去吧。” “不去。” 他点点头,善解人意:“你一定是太想念我,想跟我单独相处,享受二人世界。” 裴旖:“……” 沈晏凛咬着她耳廓,人模狗样地哄:“宝贝儿,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多着呢,你不必急于这一时。” 裴旖:“…………” “再者我也是为你考虑。”他手上用力按着肩将她翻过来正对着自己,慢条斯理捋着她额边的头发,低沉嗓音一本正经,“你这小身板,可能扛不住我两天。” 裴旖:“………………” 这话对于裴旖来说是死人也要掀开棺材板爬起来啐一口的程度。她屈膝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被他闷笑着顺势拉住将整个人嵌进怀里,收紧手臂,良久,轻不可闻叹息一声。 “以后可以每天都看见你了,旖旖。” 裴旖人被这一通折腾得清醒了大半,枕在他手臂上安静放空。 “我对我们以后的生活设想了很多,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 沈晏凛不在意她的反应,接着自顾自道:“我想下周去看房子。” 裴旖顿了下,睁开眼睛。 他手指缠着她发尾,一个人碎碎念道:“我喜欢有花园的房子,以后养宠物叫朋友什么的也方便。你要是觉得不在市区不太便利来回太麻烦的话,在附近买个一楼的房子好不好?” 裴旖呆呆望着他领口,半晌,轻声道:“现在的公寓很方便,我也习惯了,可以先住着的。” 他下巴缓缓蹭着她额头:“嗯……是方便,但是太小了,两个人一起生活会多出很多东西。我看你以前不是还喜欢烘焙么,现在的厨房太小都没有地方放你的烤箱,我都还没吃过你亲手做的蛋糕呢。” 黑暗中沈晏凛没看见,怀里的人表情僵了僵:“早都忘了怎么做了……房子你要看就去吧,装修下来估计也要很久。” “我是想看精装的,可以很快搬进去。你对装修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这件事上听你的。” 裴旖迟疑:“我其实也没有。” 沈晏凛吻她头顶:“那就重点去看下精装的现房。如果没问题的话,打扫一下我们就直接搬过去。” 裴旖静默片刻,犹豫着开口:“现在的公寓离我公司比较近,我还是想先住在这边。” 身前的人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裴旖很了解,这是她惹他不快的先兆。她抿了抿唇角,心底隐约感到不安。 虽然在一起这三年里他从来没有 分卷阅读7 跟她吵架或是冷战,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只是在她面前出奇耐心,用克制的沟通代替了其他的暴力解决方式。 “旖旖,我已经来了。” 果然,气氛沉寂许久之后,他稳声开口。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表达过许多遍了,你能坦诚告诉我你的顾虑吗?” 裴旖垂着眼睛不语。 对方没有给她太多逃避的时间,语调严肃起来:“如果你说不出来,那我来问你。” “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这回她没作停顿思考,声音轻细:“想。” “想跟我长久的互相陪伴,共度余生?” “嗯。” “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的想法是跟你结婚。婚姻是我想给你的名分,也是我们这段关系法律意义上的保障。” 怀里的人再度陷入沉默。 沈晏凛捏着她的手,继续道:“我们已经恋爱很久,性格互补合适,互相欣赏并信任,各自收入稳定,同样有和对方共度余生的想法。我认为结婚对于你跟我来说是个出于理性的决定,我们的关系到了更进一步的时机,以及我也认为我和你都有能力经营好这场婚姻。” 裴旖恍惚听着他的话,隔了片晌,终于低声开口:“可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恋爱的时候我只要在意你一个人就好……我可能没有信心……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得到她这种程度的回答已经足够让沈晏凛心满意足。他们之间一直都是他在主动,她是有很多顾虑和不确定的人,又是沉静寡言的性格,表面看起来是他无限宠着顺着她,但其实也在无形中强势地拉着她靠近自己的方向。他已经非常习惯,并且享受这种掌控。 “你还是只在意我一个人就好。” 他抬起来她下巴,鼻尖轻轻抵着她的,明显放松下来的嗓音低沉散漫:“我娶你是回来宠的,不是让你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烦心事的。我的家庭和圈子,你不想参与就不参与,别给自己压力。” “而且退一步说,我们两个现在在万州,我在这边认识的人只有你,万一哪天你不高兴了半夜把我撵出去我都不知道能去哪里。” 裴旖听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说啊。”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拖上来,脸埋进她颈窝眷恋吻着,“现在的情况是我要感激裴小姐愿意收留我,怎么还敢让裴小姐因为跟我在一起而烦恼?” 裴旖没说话,细长手指缓慢穿过他微湿的发间,黑暗中的清丽脸庞有些失神。 他的话可以让她暂时得到安定,但并不足以填补她内心那块巨大荒芜的空洞。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她不安的,不只是他的家庭。 周日那天上午,两人去了寺庙。 是沈晏凛的提议。裴旖早没看出来他信这些,见他轻车熟路地领了香弯身拜得虔诚还有点稀奇。 沈晏凛示意她也烧一柱,她笑着摇摇头。上过香出来时有卖纪念品的窗口,沈晏凛排队买了两只御守,裴旖接过来,上面写的是平安。 她放在手心里捏了捏,直到走出佛门净地才问他:“你许的是什么愿?” 山间露重,他握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漫不经心道:“我是来还愿。” 裴旖望着他棱角清晰的侧颜一怔,十分意外:“你什么时候来过?” 沈晏凛瞥一眼她的呆样子,似笑非笑:“你说呢?” 他每次过来都是为了见她,能让他在如此稀缺的相处时间里抽出半天来拜见神明的,还能是什么事? 裴旖抿抿嘴:“都三年了你才想起来还?也太晚了吧。” 沈晏凛握着掌心里的小手,笑眯眯胡说八道:“佛祖是大智大慧的智者,不会责备我等凡人的早晚,只看诚心。” 裴旖调侃:“那你刚才应该从第一个台阶一路磕头上来,才叫诚意。” “你说的那些都是外在形式。”两个人走到下山的一条索桥。沈晏凛习惯性抬手揽过她的肩,半拥着她,仿佛离开他的保护她就会寸步难行,“我都把你带过来给佛祖亲自过目了,还不够诚心?” 面前的木桥摇摇晃晃,裴旖心不在焉笑了下,狭长眼底闪过一瞬难明幽暗。她没回话,低头谨慎迈着步子,小心翼翼走完这一段时,她把着木桩甩鞋里的石砾,明明只是软乎乎地松了口气,可用她这张白净柔软的脸来完成,就很像是累得在耍赖撒娇。 沈晏凛瞟着她的小动作,心里也清楚今天哄她来走这半段的山路已经是她体能的极限了,含笑评价:“体力太差。” 他在她身前蹲下,一脸正色:“晚上要加强锻炼。” 裴旖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白天听这种话禁不住有点耳热。 午后的太阳短暂从云层的间隙中露面出来,阳光透过林间树叶的缝隙照在两个人脸上。裴旖闭着眼睛,脸颊被烤得暖烘烘的,鼻息间他的味道温柔安心,她忽然有些沉溺。 会好的……看……都会好的……她恍惚想。 她收紧手臂,抱住了身前的人。 第5章 、大学 新的一周从公司的周会开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旖心情很好,那种发自心底的笑意虽然依旧浅淡,但跟她平常的礼貌淡笑还是区别显著。她抱着本子走进来坐下,长桌的主位还空着,员工们各自低声聊着天,郑悠然目光追着她进来,压低声音询问:“有喜事?” 裴旖把本子翻开:“没有啊。” “男朋友周末来了?”对方又问。 分卷阅读8 裴旖没打算多说:“嗯。” 郑悠然意味深长一笑,手指敲着咖啡杯:“看你周五那天火急火燎地要回家,就知道一定有情况。” 裴旖微微笑了下,没答话。早上是沈晏凛送她来的,难得不下雨,两个人早饭之后提前了十分钟出门,现在他应该快走到小区楼下那家面包店了,刚好可以赶上吐司出炉。 她漫不经意转着手里的圆珠笔,忽然担忧他会被面包房旁边的宠物店迷上——他很喜欢狗,他家里因为他妈妈过敏的缘故一直没有养过动物,独居后又怕一个人照顾不到,之前许多次跟她说起过,那企盼期待的模样比谈起孩子来还情真意切。 裴旖有些无奈地低头闭上眼,拿笔尾轻轻戳着额头。 这也是她一直有些逃避共同生活的原因之一。 身后三三两两的交谈声突然肃静下来,会议室门前传来脚步声。裴旖抬眼望过去,年轻的秘书在前面恭敬开路,老魏迈着步子挺直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女人,穿米色套装,个子不算高,但身材很有料,五官和气质都属于艳丽挂的,一双翦水秋瞳含着透亮的笑意,无声斩杀着未婚与已婚的适龄直男。 郑悠然翘起来唇角,撞了下裴旖的腿,眼神无声传达:「看,你看,呵,男人。」 身旁的人却并没有给出她预期的回应,抱着手臂,面无表情。 老魏环顾一周,似乎对于今日的上座率满意,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二组新来的副总监,楚翘。” 语毕他摆手,示意身侧的人自己介绍。她稍稍环视,笑意明艳动人,声音在甜与腻中的尺度掌握刚好:“大家好,我是楚翘,大家也可以叫我Jessie,今后会参与和负责到第二事业部的日常工作,请多多关照。” 稀稀拉拉的掌声。郑悠然敷衍拍着手心,余光瞟见身旁的人依旧没有动作,周身气压也微妙地沉了下来。 她心有疑惑,收起视线。跟着她一同收起视线的,还有站在会议室前明媚微笑的女人。 她款款走向自己的位置,摇曳生姿。 早会出来后郑悠然没能逮住获取第一手八卦资讯的机会,裴旖带着组里新来的实习生去了新客户的公司。 等待使她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一上午草草画了两张稿,抱着饭盒和手机冲进茶水间,把饭盒塞进微波炉里,假情假意发出消息:“亲爱的,新客户还顺利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奶茶三分甜珍珠加倍不加冰?” 直到微波炉转了五分钟停下来她也没收到回复,倒是中间吧台桌上热热闹闹,说笑声此起彼伏。 郑悠然扫了一眼,桌上有一半以上是二组的人,C位是今天那个新来的野鸡副总监。 她捧着饭盒凑过去,余光默默打量。 那大概是场低规格的欢迎宴,八个人,两张披萨,一份小食,还有两对儿蛋挞像是用积分换的。几个人都吃得很克制,用最低限度的食材吃出了饕餮盛宴的即视感。 郑悠然忍不住心生爱怜,回想起半个月之前迎接实习生入组时那顿不菲的泰料,心里对老叶的分数蹭蹭飙升,即将突破历史最高点之时,耳边精准过滤到意料之外的信息: “那个谁啊……我们公司的大美女,裴旖……你们认识?” 人群正中的人甜甜一笑,语调亲切又热络:“老同学。” 郑悠然咬住筷子抻长了耳朵。 有人搭话:“高中吗?” “不是。”她捏起来蛋挞的一角,“大学。” “欸?裴旖也留学过吗?” “不是啦,是本科。”楚翘弯起眼睛,“都是江大的。” 郑悠然暗暗拧眉。她看过裴旖的简历,怎么完全无印象上面有江大? 众人也都像是第一次听说: “裴女神还是学霸呢?” “这么低调,真人不露相啊。” “唉,我跟女神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要不也没你什么事儿。人家男朋友又高又帅又衷心,追了好些年才成功,你就趁早省省吧!” 楚翘无声瞟了说话的女人一眼,对方转过头来顺嘴问起:“她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就很受欢迎?” 楚翘立即换上满面笑容:“是啦,她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尤其是异性。” 一旁郑悠然越听越觉得迷,耐着性子抓心挠肝熬了半天,终于听见有位老员工将她的疑问出口:“我记得入职时她介绍自己,好像不是江大的啊?” 楚翘环视众人,眨眨眼睛,笑意里的几分茫然与讶异恰到好处:“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吗?” 大家均摇头:“没有……没注意过……好像是没有……上次老魏去江大演讲也没带她啊……” 长桌上陆续有人离开,又不断有人加入,更多是像郑悠然这种凭借着饭盒里最后一只鸡翅以慢四倍的食速拖到最后的人。 楚翘幽幽叹口气,表情遗憾并了然:“我也能理解。当年曾经出过一点不太好的事,不过也都过去很久了……可能她不希望再想起来那段往事吧。” 这一番茶香四溢的委婉阐述瞬间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秉承着基本的职场社交礼仪,众人各自无声领会着这话里蕴藏的深意,没有人真的舍己为人出头问到底,但每个人又都默默盘算着该如何再找楚翘亲切深入攀谈一番才更显自然。 有刚坐下没听到前文的人低声问身旁的人:“在说谁啊?” 郑悠然摇头,表情无辜得一点也不像是个坐在这里慢吞吞吃光了两盒 分卷阅读9 饭的女人。 始作俑者放下手里捏了半天的半颗蛋挞,优雅擦了擦嘴,柔声继续道:“而且江大比较重视学校声誉。” 她抬起头,刻意停顿几秒后,笑吟吟道:“发生那种事情之后,就算是人没有被开除,学位证也是很难能拿到了。” 郑悠然的鸡翅膀一个没夹稳,滑稽掉到了桌上。 从客户那里出来早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裴旖没有胃口,但也不想马上回公司,领着实习生就近去了家街边路边的餐厅,万州菜系,品相十分清淡,他们俩点了三个菜一道汤,口味最重的是那盘清炒油麦菜,里面有切成小段的半小根红色干辣椒。 裴旖更没胃口了。 她手臂横在身侧的座椅靠背上撑着头,垂眸沉默注视着面前的盘子,这令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孩子莫名地紧张。 郭锡才来组里不久,被叶明声分配到裴旖手底下也就是这两周的事。原本他暗自雀跃,设计行当本性苦逼,当年他选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已然难收,但如果能跟着个大美女一起共事也算是老天待他不薄,何况美女个性温和认真,业务能力优秀,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只除了她偶尔会不分场合地静默放空。 郭锡偷偷观察过她几次。以他从事高等美术学习多年的锐利慧眼来看,那双漂亮的细长眼睛深处的温和表象褪去之后,是孤独和阴郁。 年轻男孩子为这种反差的神秘感而着迷。他隐隐觉着,他的师父绝不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郭锡脑袋里揣测着人家的过往便心虚地不敢抬头。他默默喝光了两小碗汤之后,见对方还没有从沉默中苏醒的趋势,终于没忍住,小声开口:“旖姐,你不饿吗?” 裴旖漫不经心摇摇头:“饿。” 郭锡:“?” “但是没胃口。”裴旖坐正身子翘起来二郎腿,伸手习惯性地往包里摸烟盒,突然回过神来这里是公共场合,以及面前一脸青涩幼态的男孩子还在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她缩回手,习惯性笑了下,“吃饭吧。” 她拿起筷子夹了颗青菜,咀嚼缓慢,食不知味。饭桌上的气氛寂静到令人不安,郭锡试图寻找话题,故作轻松出声:“旖姐,你是不是很少玩桌游?” “基本不玩。” “上回那次狼人杀,是你第一次玩吗?” 桌子对面夹菜的动作明显停顿。郭锡心脏跟着她筷子一起一沉,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提起这件破事来干什么?就不能跟女神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再不济说说工作也行啊! 空气尴尬地肃静着。裴旖面无表情夹了块鱼肉到碗里,条理分明地剔着刺,仿佛对于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郭锡低头猛扒着饭,没脸再跟她说话,暗暗祈祷着赶紧结束这顿饭时,对方却意外回应了他:“不是。” 郭锡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懵着抬起头,只听她淡声继续道: “很久以前玩过一次。大学的时候。” 第6章 、鲜花 当天下午裴旖回到公司一切都还是正常的。迎面的同事和善点头,保洁的阿姨说给她留了碗银耳汤,前台的姑娘笑眯眯过来叫她:“裴旖姐,来签收!有你的一大——束花哦!” 学传媒出身的郑悠然把这种情况概括为让子弹飞一会儿。一切信息从传播到爆炸都需要一个或长或短的发酵期,不管它是谣言,还是事实。 正当下午昏昏欲睡的时间,开放式办公区藏不住秘密,左右两排都立时精神起来,挤眉弄眼地起哄:“小廖,是什么花啊?” 裴旖才脱了外套坐下,又站起来。 小廖抿着嘴乐:“没注意,送花的小哥哥太帅了,光顾着看人了。” 这回办公区里更是炸开了。 “哎哎哎!旖姐,你家小哥哥是休假了吗?” “快!走!大家排好队跟紧我一起去见识一下!” “小哥哥不会是请假特意飞过来的吧!这样的小哥哥到底哪里去找!!” 别组的人也探头望过来。裴旖无奈笑了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跟在小廖身后往出走,迎面碰上刚从魏总办公室里抱着电脑出来的新总监。 裴旖淡着脸色,想当做没看见,对方却不肯如她愿,还隔着几步远就笑意盈盈停下来摆出副久别重逢的惊喜面孔,语调熟稔并不失风趣:“阿旖,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还要漂亮到什么时候呀!” 裴旖不得已停住脚步,敷衍应付:“你也一样。” 小廖来回看看两人,眼里闪过惊奇:“你们认识啊?那我先过去了,裴旖姐聊完快点来哦!” 楚翘善解人意一笑:“你们还有事?那你赶紧去,咱们俩也不着急,这旧哪天再叙都成,反正以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对吧阿旖?” 从办公区到前台有一段长长的走廊,裴旖站在转角处略微整了整脸色,才走出来。 送花的小哥哥已经等了半天,正低头跟一支插得不太对称的尤加利较着劲。裴旖本来脚步就轻,落在地毯上更是毫无声息,她走近对方,想探头看清楚他动作,还没等脚下站稳,面前男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伸出手准确钳住了她的下巴,含着笑转回身,另一只手臂带着那束花抱住了她,低头凑过来:“干嘛,偷袭?” 小廖从远处的前台偷偷抻长了脖子,正看到关键时刻,男人拿起花熟练挡住了自己的动作。她恨得直锤自己的腿,燃起来的少女心无处安放。 一个淡淡烟草味 分卷阅读10 的吻毫无防备落在唇上,温暖干燥的大手从下颌抚到耳廓,短促而暧昧地蹭了下。裴旖脸腾地红了,压低声音急得推他:“有人……有监控!” 在公共场所做这种小动作,某些人显然已经是惯犯,但还是对于她每次都慌乱的反应乐此不疲。 沈晏凛把花放下来塞到她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逗她:“你男朋友观察过了,这个角度没有,不会给你留案底的,放心吧。” 裴旖拿他没办法,低头看向怀里白色的花束。他的审美一向在线,又深知她的喜好,送过的东西大大小小,每件都称她心意。他们刚在一起时她还会礼貌性地反馈几句,后来她夸得厌了也懒得再跟他客气,每次收下时表情都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与否。沈晏凛也不在意,因为每次见她时她穿的用的有一半都是他送的,这比一百句夸奖都让他满足。当他看到她穿着他买的睡衣裹着他买的小毯子捧着他买的杯子喝着他买的养生茶……他那种在养女朋友的实感非常强烈。 但也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里沈晏凛都是在「云养」,所以每次跟裴旖见面的时候,都成了他连本带利讨回去的大型追债现场。 裴旖确实扛不住他两天。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 当初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沈晏凛就飞回了江城,那段时间赶上件重案,再见面就拖到了圣诞。可能是因为他们俩不像别的情侣,没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可以循序渐进地试探与升温,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追求了她三年,他没有耐心再继续克制着自己等待她逐步深入了解他然后习惯他。当沈晏凛骨子里强势和热烈的部分毫无过渡真正坦诚呈现在裴旖面前时,她有过短暂的退缩念头,从圣诞节那晚在桥上那个激烈、压迫并绵长的吻开始。 她很抵触在公共场合亲热这种事,那天却怎么也推不开他。他把她抵在桥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背,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头,俯身将自己的重量压下来,唇齿间的力道与上一次的小心温柔全然不同,汹涌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湮没。 裴旖被迫抬起头承受着他的力道,身后的护栏坚硬冰冷,后腰以上悬空般的失重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虽然隔了不知究竟多久直到他终于停下来后,她促着呼吸回头看到他的手臂稳稳横在她身后的栏杆上。 回去的路上裴旖脸色不佳,许久没有说话。她一时无法接受一个原本谦和绅士所有事情都会礼貌征询她意见的男人这么突然的改变,这让她有种野兽潜心低伏许久得到猎物后终于暴露本性的不适感。 而驾驶位上的人专心驾着车,对于她的不快心知肚明,但不去点破,也不后悔。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早就想让她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可以以图表的形式来呈现,那沈晏凛的那张一定是优异模板。他的人生规划清晰并条理,由许多个大大小小阶段性的目标组成。裴旖是他二十五岁那年新增的一项目标,标志是一级重要和难度的红色,他为此坚持不懈付出了三年,终于,目标达成。他现在要继续升级这个目标,那就是稳定与巩固这段关系,必要时可以采用法律手段进行延长保护。 所以首先,在这个目标之下,分解开排在首位的执行事项是,他们要互相了解与接受真实的对方。 上一个目标他用了三年,实在太慢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以及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渴望撕开那道与她止于追求关系和浅层暧昧的边界。 倘若一个人在结果未知的情况下无条件坚定投入付出了很久,那到收获之时他必然会索求大量的回报来填补前期内心的空洞。这不是对与错,应该不应该,合理不合理,而是人类共通的本性。 映射到沈晏凛身上,并不是一个吻或是一场欢爱的意思,而是他要裴旖迅速接受他,他要她回应他的感情。 裴旖闷闷无言直到上楼回到公寓。她把他的被子拿出来扔到沙发上,转身要走时被他拦腰拖住,拽着跌坐进他怀里。 「第二次见面就要冷战?」他抱紧吻她耳后,声音里带着笑,看不见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他却只当她是害羞不快而耍性子,她一时烦躁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说清楚。 倒是身后的人悠悠一语切进正题:「是不是特别怀念追求你时的那个沈晏凛?」 裴旖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是。」 「因为他很礼貌,很克制,很绅士,牵你的手会经过你的允许,不小心碰到你的腿都要跟你道歉……总之他绝对不会做出来不顾你的抗拒把你压在桥上狠吻一通这种事,对吗?」 裴旖蹙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看来我之前给你留下的印象不错。」 沈晏凛抱紧她的腰,后来裴旖回头再看这段时明显是他战略性提前遏止她愤怒暴走。他吻着她浅象牙色的白皙后颈,接着淡淡出声:「但是别怀念了。回不去了。」 裴旖:??? 她觉得他在耍她。 怀里的人果然挣着他的手臂要站起来,幸而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将手臂收得更紧,含笑看着她恼火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折腾累了,放弃挣扎,沈晏凛近距离盯着那张不声不响软乎乎恼着的侧脸,心里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她狠狠扭到另一边,无声抗议。沈晏凛失笑,叫她:「旖旖。」 她不回应,他就一遍一遍吻着她脖子,称呼也换了 分卷阅读11 一个又一个,像是在好耐心地逐一体验与筛选。 「宝宝。」 「媳妇。」 「亲爱的。」 「乖乖。」 「老婆。」 「宝贝儿。」 裴旖听着更心烦,抿着唇不说话。她不是小姑娘,她知道冷战没有意义,情侣之间有问题能沟通就沟通,沟通不了就是该结束。半晌之后,她冷静下来开口:「你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闲闲道:「我觉得今晚一切都很好,你为什么不高兴?」 突然就又不在一个频道上了。裴旖吸了口气,保持镇定:「我觉得不好。我觉得你变化很多,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全都是伪装的。」 沈晏凛低笑着叹息一声:「唉,旖旖……我们认识三年多了,你对我的了解,不会还只停留在那个表层上吧?」 裴旖板着脸色怔了瞬,长久没有回答。 这一次不是她不想回应。她忽然也陷进他的问题里,他本性里的那些固执和强势,是今天才露出来冰山一角吗? 答案显然不是。 这三年时间里其实有很多线索可循。比如他当初不顾她的拒绝,坚持三年两地往返;比如他很少过问她的意见,擅自详尽安排他们每一次的约会;比如他从来不管她的推拒,擅自给她的生活添置很多她都没有想到过的东西。 他做的那些事,可以说是坚定,也可以称为偏执。站在她的立场,可以夸他体贴,也可以怨他强势。 那她到底是什么立场呢? 裴旖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这让她突然感到茫然。 沈晏凛把人从他腿上扳着转过身来,望着她的侧脸认真开口:「之前我跟你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我极力想向你展示我好的一面。现在我们是恋人,我想向你展示我的所有。」 「我确实是一个很强势的人,我喜欢掌控的感觉。但我想要掌控的是这段关系,不是你。」 裴旖抬眸看他。 他继续淡声道:「我希望在我的控制下,我们的关系会更加深入、稳固、愉悦,你跟我都可以放松享受这段关系,不管最终结果如何。」 裴旖沉默。她不能理解他的界定标准,片刻之后,反问:「今天晚上你的行为,难道不是在掌控我?」 沈晏凛毫无停顿,面不改色:「如果你是这么定义的话,那以后还会有很多。」 裴旖听得拧眉,他却作死一样继续悠悠加上一句:「而且我也不打算改变。」 「……」 裴旖跟他无法沟通,沉着脸去掰他的手。这回他倒是松开了,可还不等她离开他的腿,他又迅速按住她的腰,欺身把她压到了沙发上。 裴旖真的恼了,头一次没忍住在他面前提高音量:「沈晏凛!你有完没完!我不要——」 沈晏凛扣住她挣扎乱抓的手,再次吻了下来。 她的恼怒在一定程度上成全了他,他毫不费力探进她的唇里,强迫她回应自己。她的唇齿间有种他形容不出的幽甜味道,很淡,像水果,又像是花香,跟她身上的气息很像,那是他从认识她以来对于她的知觉印迹,也是在他的神经系统里等同于喜欢的感觉符号。 他贪婪加深了这个吻。他是真的狂热地喜欢她,喜欢她外在与内在的一切,喜欢到想将她从里到外占有标记,喜欢到想把自己的所有双手奉上。 他真想永远也不要停下这个吻。她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间,诱人上瘾般抵住不停缱绻,直到她呼吸里隐约带上哭调,长发凌乱散开,嘴唇潋滟泛红,漆黑眼里闪着细细水雾,惹人想要心疼怜爱,惹人想要变本加厉。 最终,他抱着她坐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背,压下身体里燥起的沸腾,再开口时的声音满是轻柔——虽然出口的话一点也不轻柔: 「旖旖,我喜欢你,我想在身体上跟你亲密。在不违反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我就是很想强迫你。」 裴旖靠在他肩上,疲倦阖着眼睛。她已经彻底放弃跟他沟通,她现在只想先静下来先理清自己的情绪,再决定这段关系还要不要继续。 「我喜欢看你反抗不了我的样子,喜欢你被我欺负得要哭不哭那副模样,喜欢看你被我强迫着承受我给你的所有……」沈晏凛靠在沙发上,声音低沉恍惚,手臂缓缓收紧,「这有我的个性使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在压制你,会让我觉得在我们的关系里,我也有一点主动权。」 裴旖理解不了他的神逻辑,再次烦躁开始挣扎,被他按着头无声桎梏拥紧。 「我也只能这么压制你。我们之间在感情上,是你在压制我。」 他下颌抵在她头顶,低笑了声,清沉嗓音里挟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和卑微。 「旖旖,我很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第7章 、黑裙 喜欢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不喜欢也是。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问题。裴旖心里对沈晏凛有愧疚,每次见面一直极力掩饰与努力迎合,他突然坦白地说出来,她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呆呆靠在他怀里怔了半晌,被他推起来,面色云淡风轻,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当晚裴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他们的关系。 她的思绪在理性和感性间摇摆飘移。冷静下来时她觉得他刚刚那副嘴脸真是可怜又狡猾,把她的愧疚心利用得淋漓尽致,今晚原本的问题早已经被他模糊,她犹豫的分手也只能推后不谈。情绪占上风时 分卷阅读12 她又无法控制地惭愧与自责,是不是她太自私了?是不是她当初的拒绝不够坚决?是不是本质就是她错了?她就不该在不喜欢的情况下答应和他在一起? 那一夜过去裴旖也没能想明白。第二天两个人各自相安无事,跟从前他来时的周末一样吃了午饭,他坐下午的飞机回了江城。 裴旖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阳台上他的白色衬衫被风吹起来,翻卷着裹挟住了前面她的黑裙子。她靠在门上在一片幽暗里怔怔看着,关于他的思绪忽然清晰。 两周之后,裴旖去了一趟江城。 那是她来到万州之后第一次回江城。机票是她提前了三天买的,原本预报周五有雨,到了当天下午意外演变成雨加雪。她特意调休半天中午就到了机场,航班一延再延,她被困在候机室直到后半夜,才终于登上飞机。 她靠在座位上裹住毯子,身体又冷又累,脑袋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想得很清楚,与他为这段关系付出的情感、时间和精力相比,她确实投入得太少。虽然他也没有资格因为自愿的付出反过来绑架和要求她什么,她也可以继续选择事不关己像从前一样当方面享受他的付出,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当时选择跟他在一起是她认真考虑过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与他长久走下去。 既然她已经同意这段关系的开始,那他作为恋人想要她的回应并不过分,她也应该承担起自己那一部分的责任,尝试去更深入的了解和接受他,尽力给他回应与反馈。至于他们的性格到底合不合适,能不能走得长远,那些都是后话。 眼前的事情是,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反馈给他知道。 这是他们各自的选择。他想跟不喜欢自己的在一起,那就要独自忍受和承担。同理,她想跟他认真地走下去,就也要相应承担和付出。 裴旖在心里把这套结论坚定地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梦里都还在一个人念叨,醒来时窗外的天将蒙蒙亮,航班快要降落,她晕晕乎乎觉得自己一定没问题能跟他说清楚,可等到她真正落地坐上出租车报出他公寓的名字时,她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江城的温度比万州高许多,天朗气清,简直舒服宜人。裴旖坐在后座上,明明体感是很舒适的,可她手心却紧张得泛起潮湿。 她觉得她的理论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她有问题。她可能还是做不到跟他主动袒露心意,先前暗暗演练时的那点信心和订机票时鼓起的勇气全部在事到临头时烟消云散。她想到待会儿要去敲他的门,想到要坐在沙发上跟他一字一句说出她内心的想法,并且跟他探讨交流……她觉得负担窒息。 与害羞无关,这是她多年形成的一种障碍。从童年起她的心声长久无人聆听与在意,以至于她早就养成了向内压抑的人格。日常社交时这个问题的影响还不大,但到她一旦真正开始一段亲密关系时,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就立即显露出来了。 裴旖站在沈晏凛家门口深呼吸。 她其实从没来过这里,房间号还是之前给他网购时她随手留下来的。她心有退缩之意但秉承着来都来了大不了她就进去看一眼然后什么也不说明天再回去就好了……的心态,她咬住唇按下门铃。 单调的和弦音响了十遍有余,无人回应。她犹豫着抬手再次按上去,又默默放了回来。 她忽然觉得有点丧气,却也同时松了口气。她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在期望什么样的结果,这两周他似乎是很忙,很少联系她,原本这也是他们之间经常发生的事,但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已经对她心灰意冷,不想再跟她联系了?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裴旖怔然盯着门上的猫眼……他会不会现在就站在里面看着她,只是不想出来见她呢? 门在这时候开了。 沈晏凛皱着眉探出头来,头发凌乱,脸色疲倦,像是刚熬过通宵。他先是余光瞥到门前小小一只的身影,以为是哪家恶作剧的小孩儿,低头看清楚坐在行李箱上一脸呆样的女人时,清俊的脸上惊愕一怔,身体先于大脑一步把她连人带箱子拽了进来。 裴旖站在玄关,有点局促。沈晏凛弯腰给她拿拖鞋,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和箱子,片刻之后,沉声问:「你怎么来了?」 他刚从睡梦中被扰醒,低沉嗓音有些哑,听着像是不太耐烦。裴旖迟疑着,本来就难以开口,预想中他惊喜的反应也没出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晏凛对于她一贯不太行的表达能力已经见怪不怪,示意她过来沙发坐。 「你有话要跟我说?」还是他主动问。 裴旖静默片晌,小手习惯性地立起来往窗外的方向指,犹犹豫豫铺垫:「我来看我爸,顺便……」 沙发对面的男人盯着她,像是警察在盯着嫌疑犯,好整以暇看着她坐立难安,半晌,漫不经心开口:「你爸在楼下?」 裴旖:「……」 他的话像是存心,表情却又认真:「要请他上来坐吗?」 裴旖:「…………」 她彻底放弃再开口,同时因为他的冷淡而觉得难堪,抿着唇站起来往门外走。 身后男人站起来,却没拦她,闲闲问:「要走啊?用不用我送送你?」 裴旖蹬上鞋子,鞋带都没系上就伸手去推门,却被身后的人先一步握住把手反锁,同时扳过来她的肩压在门上,一气呵成。 「话还没说完就要走?」 他抵 分卷阅读13 住她额头,手揽着她的腰,神色恢复到了往常那副模样。 裴旖脸色不好看:「你又不想听。」 他垂眸看着她低笑起来:「我想啊,怎么不想。」 「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他吻她的鼻尖。 「因为你不想见我。」 沈晏凛失笑:「谁告诉你的?」 裴旖扭头躲开他的吻,声音闷闷的:「不想见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你用不着强颜欢笑。」 沈晏凛脸埋在她颈间,拥紧她无声笑了起来。 「我想。」 怎么可能不想,简直是朝思夜想。他这两周忙疯了,连着通宵三天,今天凌晨时刚结束,还没睡上两个小时就被她吵了起来。 最近他们小区是有这种门铃的恶作剧。他睡得头疼迷糊,带着起床气挣扎爬起来,推开门看到她的一瞬错愕到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到把她拽进屋时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看着她的行李箱怔怔判断着她飞过来的时间,后半夜万州没有航班过来,而且万州昨天是暴雨加雪黄色预警……她应该是晚点了,在机场坐了大半宿。 她身子那么矜贵,久站久坐都不行,估计是累坏了。机场提供的餐食估计她也没吃,她嘴很刁,对外面的东西很挑剔。他默默盘算着去做点什么给她吃,可家里两周没生火了冰箱里除了鸡蛋没别的东西了,菜店又太早还没开门。这时她已经换好了拖鞋,有点拘谨地站着,他还在想着冰箱里的鸡蛋能做出什么花来,下意识摆手,示意她去沙发上坐—— 这事儿确实怪他。领导千里迢迢来视察,他这欢迎工作不到位,难怪要生他的气。 「旖旖,刚才开门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他掰过来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自己,「我很意外。」 裴旖垂着眼睛不肯看他。「我错了,刚刚不该逗你的。」他低头压了下她的唇,放缓声音,「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很想听。」 裴旖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她本身不是那种性格,也早就不在那种年纪。安静了一会儿,她还是努力尝试开口:「这两周我想了很多。」 他嗯了一声。 裴旖盯着他的T恤领口,很有压力地开始酝酿:「我觉得我……我们……」 沈晏凛耐心等了半天,身前的人望着他的脖子怔怔发呆,那柔软又凝重的模样让他也不想听她说什么了,只想上手在她脸颊上狠狠揉一番。 终于,她好不容易再次开口:「我是认——」 沈晏凛压着她吻了一下,又抬起脸,表情无辜,仿佛在示意她继续。 裴旖无奈,继续道:「是认真——」 他继续压了下她的唇,又离开。 她皱眉:「你干什——」 又来。 他存了心不让她把一句话说完,裴旖有点躁了,推他:「你到底听不听!」 沈晏凛忍不住笑,散漫道:「不听也行。」 毕竟等到听她全说完,世界杯都踢过去两次了。 裴旖也知道他嫌弃她,窘得脸热起来,抿着嘴别开脸不吭声。沈晏凛手指撩起来她的头发,露出来那颗粉粉的耳朵,轻轻吻了上去。 「我可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难开口的话不说也可以,做就行了,我会感受到。」 裴旖憋了一会儿,闷声道:「你就不怕我想说分手?」 他笑出声,掌心按着她的腰:「你这么懒,不会特意跑过来跟我说分手的。过来这一趟就累坏了吧,在机场延误了多久?」 裴旖慢半拍抬脸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晏凛揉着她一头呆毛,心里好笑:「我怎么能不知道。」 他手机天气第一页就是万州。昨天看到时还想提醒她周末不要出门,临时有点急事就给岔过去了。凌晨回来时想着醒来以后要跟她视频,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她给了他个这么大的惊喜。 「要不要去休息?饿不饿?」他想到她这小身板在机场里熬一宿的模样就觉得心疼。 裴旖摇了下头,一夜没睡也没什么胃口。隔了片刻,试探问他:「你之前来找我,也有过天气不好的时候吗?」 沈晏凛无奈掐着她下巴:「你说呢?」 江城跟万州,这两个地方简直互补,一个夏天台风,一个冬天暴雨,延误的次数太多,他自己都记不过来。每年他都会遇上至少一次周五晚上在机场坐上一夜的经历,第二天机场通知航班取消,他只能跟她撒谎,临时有工作,不能过来了。 她从来不会生他的气,就像她从来也不会去关注江城的天气。 面前的人望着他似乎有一瞬失神,沈晏凛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反过来安抚:「我自己愿意这样。我很开心,不觉得累。」 裴旖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这两周我也想了很多。」他又开口,搂住她的腰,嗓音沉了些下来,「本来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一厢情愿又甘之如饴的事情,我没有资格、也不想给你压力。」 「我跟自己说,你对我没有喜欢也没关系,如果有习惯、依赖、好感……这些也算很好。」 裴旖安静听着,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让我又很忘形,想要更多。」他收紧手臂,额头抵着她的,温热气息落在她的鼻息间,有眷恋,有叹息,有祈盼。 「旖旖,我还是想要你的喜欢。」 第8章 、公章 裴旖在江城待了两天。周日上午,她去了南山的疗养院。 早上时沈晏凛 分卷阅读14 问她需不需要他陪,她摇头,自己打车出了门。前台登记过后护士带着她上到三层,最角落里安静的单人间,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去,房间里面阳光很好,轮椅上的人面朝着窗,听到护士的声音才慢腾腾转过来。他的表情茫然又陌生,护士在后面道:「易总,您女儿来看你了。」 裴旖垂眸望着眼前的人,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对方也一脸呆滞地看着她,半晌之后,他慢吞吞摇头,低声嗫嚅着:「我……我没有女儿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裴旖脸色没变,身后护士的表情里倒像是几分怜悯。她回过头,轻声道:「我推他出去走走。」 对方应声:「好。」 进了电梯后,护士便没再跟着。裴旖看着门徐徐关上,门壁上缓缓现出了两人的身影,以及横跨了岁月与性别仍然神奇相近的两张脸庞。 其实易庭谦的实际年龄刚过六十,但长期的病痛将他圈在这一方空间里折磨,使他外表上的衰老远不止于这个数字。不过即便如此,那些经年养尊处优下留存于外表与气质里的优越还是显而易见,如果他没有患上这场病的话,一定是位风度翩翩魅力优雅的老人。 三年前裴旖离开万州时他就已经很难能认出人了,头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能混沌维持到现在全是人民币的功劳。 这间疗养院在国内是顶尖水准,易氏曾经也有占股。十几年前易庭谦还来出席剪彩,镜头前的笑容意气风发,玩笑说自己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退休之后一定要携夫人到这里安养天年。 一语成谶,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等到他退休的那一天。 起先只是一些成功人士身上常见的病症,焦躁、头痛、呕吐、易怒。那个时期的易氏集团外忧内患,他日夜操劳,诺大的压力给了这些病状一个合理的解释。易夫人冷眼瞧着,没有劝他去看医生,也没有在吃斋念佛时替他与佛祖说一句。 半年之后集团事宜尘埃落定,易庭谦手中的权力逐渐过渡放出,未等他松出一口气正式宣布交接,风云戏剧突变。 某天早上,女秘书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她按照董事长的指示迅速集结调来了全大楼的安保力量并拨通了110,为首的保安队长带着先锋部队英勇砸锁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满室凌乱,古董、绿植、茶具和文件纸散落一地。电话里描述的强盗完全不见踪影,董事长紧抱着公章惶恐蹲在窗台上,仿佛一只面临天敌侵害的雏鸟,身后是窗户虚掩的四十层蓝天。 董事长营救下来后被送至医院。公关部迅速封锁了消息,人资部跟偷偷录了视频的员工挨个谈心,午休时还特意安排了行政部到每一层的茶水间舆论监控……事件发酵到当天下午,易森出面。 他在内部邮件里简单陈述了父亲的身体状况,对于未来父亲不能继续掌舵易氏感到遗憾痛心,同时也对自己肩上的责任有了更深刻的感受。易氏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取决于在座的每一位员工,其中不乏早些年跟父亲共同拼搏过的元老,他将与这些前辈一起,共同努力,承续父亲对易氏的期许。 从此江湖再无易庭谦。 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易森上场之后,原本董事会的人迅速陆续交上了辞呈。 他微笑着逐一亲自挽留,桌子对面的人连连摇头:年纪大了、拼不动了、干工作不如享天伦、平平淡淡才是真…… 基层群众却更稳定了。新易总五官轮廓神似老易总,但是可年轻太多了,再配上一八五的精干身材,每天早上从集团大楼走进来活脱脱就是偶像剧男主本主,为了远远瞥上他一眼女性员工考勤率在一个月内飙升了四十个百分点。 人力部总监喜忧掺半。喜的是这个漂亮的数据原本应该会让她的年终奖可观,忧的是新易总在国外待过几年,对于原本较为传统的企业文化似乎是有点微词,命令她将目前这套文化升级优化,三天之内交出来完整的优化版本,交不出来就立即走人,全部门走人。 那套完整版的企业文化PPT有五百多页,整个人力部顿时陷入惶恐。眼看着还有一个月过年这叫什么事儿啊,资本家为了省点年终奖就可以这么草菅人命吗? 总监心里也慌,但她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就也绝不简单。当晚她回到家焚香沐浴喝了点酒后静下来细品着老板这番言语背后的深层动机……借着酒意,她连夜搞出来一份方案大纲。第二天早上她预定了连着两天的小会议室,把几个平时用着得力的叫进来,每人分了一个part。 几个年轻人看着手里那份提纲各自沉默。这套2.0版本的新文化跟现行的旧文化比起来,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就算是要死马当活马医,是不是也太过风马牛不相及? 第三天下班前三十分钟总监走进老板办公室,十五分钟后她出来,通知部门聚餐。是庆功宴,不是散伙饭。 KTV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之下,有好学的悄悄向她讨教:「姐,为什么啊?」 胜利者举起酒杯,笑而不语。 权力更迭放到古今中外都是件敏感的事。新掌权者们的取向各异,动机却共通。所以这种时候,不要去思考他喜欢什么,而是去判断他想干什么。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要一份升级版的方案。半个月后是公司年会,所有物料都会印上企业标语。它们会铺满年会场地,它们会套在每一个员工身上,它们会 分卷阅读15 递送至每位嘉宾的手里……他不想见的,是这个。 年会时人力总监作为优秀员工代表上台演讲,从易总手里接过了厚厚一沓红包并在无数女员工的艳羡下被揽住肩膀留下合影。她在易氏的日子因为成功揣测到了圣意而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新一轮企业文化的改革和执行由她全权负责,正当她在众多的红眼和闲言中决心奋勇直前为易氏发光发热奉献终身的时候,易总死了。 沈晏凛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原本这不是他的案子,那天队里人手不够,他临时被拽着去了现场,转了一圈要走人时,迎面碰上了裴旖。 视线相触那一瞬,沈晏凛心脏狂跳不止,不争气地生出了歹念。 后来那段日子全江城刑侦的人也都印象深刻。沈副队好像打了鸡血,主动揽过来案子不说,还加班加点,不知疲倦,天天往现场跑,日日往学校奔——受害人的妹妹在江大念书,案发的时候她也在那栋别墅。 那是个很特别很漂亮的女孩子。第一次跟着沈晏凛过去的小女警如是感慨。 五官的精致都还有限,她的特别之处在于气质,看上去有些清冷难以接近,接触下来又是温和并清晰的,尤其是当面交谈时她静静望过来的模样,莫名令人觉得安宁,柔软心空。 回去的路上副驾上的小姑娘啧啧感慨:「大美女就是男女通杀,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 正在开车的沈晏凛漫不经心笑了声,余光瞟见她伸出两根指头在空中晃了晃:「惦记她的人估计能从江大排到南山——两个来回。」 沈晏凛顿时倍感紧迫压力。 几次问询下来,她提供的证词一致,没有破绽,也没有线索,只除了有一点沈晏凛觉得奇怪,亲哥哥的死亡,似乎对于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影响。 「我跟他并非同母,关系不是很亲近。」对此她如是淡声解释。 沈晏凛手里转着笔,想到这两个人的姓氏都不同,易家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说过还有个女儿,或许私生女根本就没有养在家里,也或许正是因为养在家里所以受尽冷眼……她这副反应确实情有可原。 「那你哥哥生前对你怎么样?」他又问。 面前的人静默片刻,似是在认真回忆:「没有亲情,也没有敌意。很平常吧。」 「敌意?」她的措辞实在奇异,沈晏凛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她淡笑了下,柔声解释:「我不姓易,没有继承权。」 与她会面的日子持续到案情出现新的走势。再两周后,定案通报,沈晏凛交完报告后第一时间又跑去了江大。 那天是傍晚,她站在树荫底下看书,身上穿一条柔和的米色长裙。五月的风将她的长发和裙摆吹得风情摇晃,他停在远处的人群中看了她好一会儿,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滥用职权的腐败快感。 「沈警官,案子已经结束了,您找我出来还有什么事吗?」 感受到他走近,树下的人合上书抬起头来,还是那张温和的笑脸。 他站定看清楚她的脸,来时如雷的忐忑到真正面对她时反而平息下来。 「有。」 眼前的人望着他,安静等待下文。 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峻挺身材将优衣库的黑色T恤撑出种简约的高级感,唇角带几分散漫笑意,略微歪头看她,暖金色的落日余晖弱化了他身上原本凌厉的职业感,恍惚中像是个帅气不羁的大学生。 「裴旖——」 他低低念了声她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尾音落下的时候他低笑了声,似乎是很回味她这两个字,以他的声音。 「我想追求你。」 第9章 、画像 五月的江城温暖宜人,风掠过他时有她身上的甜淡香气。 眼前的人明显是被他震惊到了,细长的眼里析出讶异,按在书页上的手指微微绷起。少倾之后,她迟疑着回:「不好意思,沈警官……我觉得我跟您,好像不太合适。」 沈晏凛抬眼,带着笑:「你还没有了解过我,这样下结论有点武断吧?」 对方默默抓紧了手里的书,踌躇铺垫:「沈警官,我很尊敬您,您也很优秀但是……就择偶来说,我不太喜欢您的职业。」 一语击中硬伤。 但沈晏凛是谁?作为蝉联江城第一附小六年的贫嘴冠军和连续三年公检法辩论大赛的优秀个人,他决意胡搅蛮缠诡辩起来裴旖根本望尘莫及。 「为什么?」 「我觉得比较危险。」 「好像每一种职业都存在一定危险的可能吧?」 「是的,但是——」 沈晏凛略微正色:「我们的危险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反过来被社会否定的话,我真的感到很心寒。」 突然被代表了整个社会的女孩子有点急:「不是,我没有否定你的职业——」 沈晏凛表情无辜:「可是你刚才还说不喜欢我的职业。」 裴旖不太行的表达能力从那一天开始就初露端倪:「我不是那个意……我是说……如果我跟你在一起……」 「你是担心我会遇到危险?」他好心循循善诱。 「是。」她先慎重点头,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不是!!!」 沈晏凛好整以暇盯着她红起来的脸颊欣赏,似笑非笑:「到底是不是?」 「……」她说不过他默着脸扭头要走,被他长腿几步跟上来挡住了去路。 「裴小姐——」 他横出一只手臂在她身前,像之前每次见面时一样叫她,只是语调 分卷阅读16 从一本正经切换成了清沉的笑意。 「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先放下偏见,尝试了解一下我。可能在你了解过我的能力之后,就不会再替我担心我的危险问题了。」 裴小姐抿着唇推开他胳膊,头也没回地迅速离开了。 打那之后沈晏凛就叫不出来人了。沈警官的身份在她面前彻底失效,他的电话她不接,信息她也不回,他只能一得空就来江大蹲点,凭借着过硬的专业素质没几天就摸清楚了她的作息规律,甚至有几次比她到的还早,站在食堂门口跟她打招呼:「裴小姐,你今天比昨天晚了三分钟,午餐是选盖饭还是焖面呢?」 对方深吸口气,选择无视他,擦着他的肩匆匆而过。身后的人含着笑悠悠转身,插着口袋闲散跟上来。这样的次数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冷战中的情侣,只有当事人各自清楚,她甩不开他,可是他也完全没有进展。 转折出现在七月,她毕业的前两周。 那段时间沈晏凛很忙,有几天没来,周五过来那天没能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前等到她,跟一个眼熟的同学打听过才知道,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图书馆,好像跟着几个艺术生在广场搞什么活动。 他去了市中心的广场,隔着一条街就一眼看到了她。 下午的烈日刚刚散尽。她端坐在画板前,穿一条棉布的蓝色格子长裙,白色开衫上衣,长发用一支铅笔松松垮垮盘在脑后,握起画笔时有了点女文青的架势,神色平静专注,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有种认真而平和的魅力。 他在一边旁观许久,终于等到一个人画完,他快步走上来,坐到了她面前的椅子上。 她看见他并无讶异,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出现似的,换了张画纸夹好,淡声叮嘱:「选个舒服点的姿势,可能会累。」 她额角的碎发纷飞,她抬起手拢了一下,第一次细致端详起他的脸,少顷之后,下了第一笔。 沈晏凛跟她闲聊:「这几天我队里有事,很忙,没来找你。」 她脸色淡淡的:「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 他笑了笑,又开口:「你不是学文科的吗?还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 「可是我看你刚才的画很专业。」 「那是因为你太业余。」 沈晏凛笑出了声:「今天心情不错?」 她未置可否:「每一天都差不多。」 他往椅子上靠,懒洋洋烤着阳光:「可是你今天难得愿意赏光跟我说几句话。」 与往常她对于他视而不见的冷淡态度相比,那天两人间的氛围实在难得和谐。有一瞬间他还恍惚以为这会是这段关系的转机,但其实,那是她的道别。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去,描着面前的画纸,平静开口:「我要离开江城了。」 沈晏凛怔了一下,笑意凝在脸上:「什么时候?」 「月末吧。」 「去哪里?」 「万州。」 「那么远?你在那边有朋友?」 「没有。」 「那你一个人——」 「我在这里也是一个人。」 气氛静默了片晌。他再次低声问:「不打算回来了吗?」 「嗯。」 「不会是为了摆脱我吧?」他半开玩笑。 她还真的笑了一下,否认:「不是。」 他沉默片刻,挽留没有资格,能问出口的只剩下一句:「我能去找你吗?」 她没有马上答复,隔着他的忐忑默了许久,复才轻轻出声:「沈警官,你的时间很宝贵,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沈晏凛神色认真:「我不觉得是浪费。」 「没有结果的付出都是浪费。」 「我觉得我有收获,我很开心。」 「你把时间投入到正确的人身上,会收获更多。」 沈晏凛微微抿起唇角,无声盯着眼前的人,半天,突然没头尾发问:「为什么?」 她听懂了,握着笔的手停了几秒,低声回:「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任由空气静默升腾。 那幅画快要完成时,画板后的人再一次开口:「我能不能最后请求你一件事。」 她抬眼:「什么事?」 他语气里敛去笑意,现出几分郑重:「到了万州以后能不能把我的电话从黑名单里移出来,我会很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她最后修改着画中的人,面庞清俊,眉目含笑。没有人知道他眼里灿若星辰的温柔笑意,全然是因为画板另一侧的人。 良久,她轻声回:「好。」 那天他们像不太熟的朋友一样礼貌道别。沈晏凛看着她背着画板离开的瘦弱背影,手里握着她送他的画,满心怅然与空荡。 从没得到过的就也无从谈起失去。他很想独自喝一场酒,都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原因。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八月中旬的某天早上,她发来一条消息:已到万州,一切妥当,勿念。 沈晏凛出去走廊抽了支烟,隔了很久之后回: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就此算是正式放下。 如果没有当晚他做的那个梦的话。 梦中是一座很小的孤岛,幽寂黑漆。她一个人瘫坐在地上望着前方,眼神空洞,一片死寂。他急切想走近,却仿佛与她身处两道空间,他想喊她名字,可是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这个奇怪的梦让沈晏凛第二天整个上午都聚不起精神。他心神恍惚直到中午,午休时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跟 分卷阅读17 往常无异,只除了几分疲惫的暗哑和轻微鼻音。她解释,这边空气太潮湿,她鼻炎有点敏感。 他还是莫名觉得不放心,拖着她尬聊了半天,她的回应逐渐不耐敷衍,他终于从她身后嘈乱的背景音中发现了一点端倪。 当天下午沈晏凛请假飞了过去。 他到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她的实际状况比中午那通电话里的严重多了,人烧得脸颊通红、晕晕乎乎,不停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细白的脖子跟手腕上都是红疹,他抓起她胳膊往上拽起来袖子,没露出来的地方更严重。 护工阿姨观察着他的脸色,在一旁小声念叨:「哎呦……女孩子自己在这边,一个家人都没有……生起病来好可怜的……」 他从医生办公室回来,沉着脸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定定看着眼前紧抓着被子睡得极不安稳的人。 他实在烦躁生气。烦她为什么非要一个人跑这里来受这种苦,烦她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说一切都好勿念,烦她为什么从始至终就是固执地不肯尝试去接受他一点。 气的是他自己。 在展开这场追求之前,沈晏凛从来没有预想过失败的结果。这一方面有他过去无往不利的情史使然,另一方面有他自身的性格在里面。 她起先的拒绝在他的意料之中,后来持续的抵触他也没觉得多受挫。毕竟是这么漂亮特别又完美正中在他取向上的姑娘,他早已经做好了漫漫长征的心理准备,隔三差五能去看她一眼逗她几句就已经足够他短效满足。他本来预计这样的日子大概会持续上一年半载,期间他总能找到机会让她卸下心防,可不想才刚过了两个月,她突然要去千里之外,再也不回来。 他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交往和了解都止于表层,他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一件值得回忆的事,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一点希望……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弃自己在江城的生活追着她过去。 所以直到昨天回复她的消息时,沈晏凛都不觉得自己这是失败。他认为这是放下,而不是放弃。 可是这一刻,他看着病床上睡相不安蜷缩着的小小一团,忽然清晰意识到,放弃其实很简单。 他做不到的,是放下。 第10章 、电影 那之后沈晏凛两地奔波的生活正式开始。他身边朋友知道后都觉得他疯了:「为个姑娘你至于吗?你是准备用爱把人家感化过来还是要抛了自己的生活跟她过去?」 沈晏凛散漫笑笑:「都可以啊。」 朋友苦口婆心地劝:「你别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听兄弟的,得不到的你总是犯贱觉得好,真放下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沈晏凛笑着把面前的酒杯倒满:「她不一样。」 后来沈晏凛家里也知道这事儿了。沈局长倒是没有明确反对,但沈夫人觉得很忧心:「你喜欢的姑娘,只要家世清白性格跟你合得来我都支持,但这个是不是太远了点?未来她要是真不肯来江城你要辞了职跟她过去吗?我和你爸怎么办?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以后还要背井离乡去给你带孩子吗?」 沈晏凛觉得他妈想得太遥远。他搂着她的肩安抚:「妈,我还不一定能追上人家。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说吧。」 沈母先松了口气,复又皱紧了眉:「你怎么会这么没用?到底是像谁?」 沈晏凛:「……妈,您先忙,我去洗洗睡了。」 睡前他把那张裱起来的素描画拿出来看了半天,眼前又浮现起那天两个人在广场时的场景,还有她平静又专注望着他的模样。 她的名字笔画很多,被她草草简化成一道连笔签在右下角的日期上。他心底其实藏着个比沈夫人还要遥远宏大的设想,他希望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能给他画一张画像。那样岁月漫漫更迭,她用一支笔亲自记录着他的变化,他觉得很浪漫。 可这个梦想显然是没能实现。 虽然从裴旖过去万州以后两个人的距离反而比在江城时缩近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她还是在明确拒绝着他,尽管没有像在江城时那样避而不见,但沈晏凛很清楚,这只是出于她对他千里迢迢过来的不忍和愧疚而已。 她其实完全不必愧疚。但是既然她愧疚了,就肯定会被他利用。 他们平均两个月见一次,每次沈晏凛都把约会安排得满满当当,看着她不想接受他又拒绝不了他的样子就觉得舒心。这样的情景持续到两人相识的第三个春末,对方大概是真的怕了,午饭之后主动提议,她昨天刚加班半宿,今天下午能不能安静地坐下来喝点东西聊会儿天? 沈晏凛憋着笑点头,体贴地回,那她是应该休息,但是去哪里坐呢? 于是,当天下午,在沈晏凛辛苦往返万州两年整的时候,终于成功解锁裴旖的闺房。 其实是他们寻遍了整座商场也没找到一个有空位的咖啡厅,但过程并不重要。沈晏凛跟在裴旖身后走进了公寓,她弯腰拿出来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有点抱歉,请他将就一下。 沈晏凛看她搓着手的小动作,就很想微笑说不必,不必引狼入室之后还抱歉说将就。他把在楼下时不顾她阻拦买的花交给她,穿着拖鞋踏进来充盈着她气息的房间,强压着怒放的心花,礼貌询问:「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她点头,把花放到茶几上,自己去厨房准备水。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但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一室一厅,面积不大,但一个人生活刚好。她的东西摆放 分卷阅读18 条理分明,全部都是低饱和度的颜色,连阳台那几盆草都绿到发黑。他看了一会儿,转回身,卧室门敞着,他站在外面远远望了一眼,她的被子是很厚很软的米色,白色睡衣也是毛绒绒的,他脑袋里浮想出她穿上的模样,莫名想起来了兔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你参观完了吗?沙发坐吧。」 他坐下来,看着她给他倒上一杯茶,道谢之后闲聊:「你最近还在画画吗?看你画板都蒙着。」 对方坐到跟他隔一个人的位置:「现在工作有点忙,挺久没画过了。」 「你现在的工作不是设计师么,平时工作会有要画的吗?」 「很少,基本上都在电脑完成,偶尔会简单打个线稿。」 沈晏凛点点头,笑着端起来茶杯:「你上次给我画的还在我家里,我还想什么时候找你再画一张。」 她漫不经心淡笑了下:「两张放在一起可能会退步得很明显。」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抱枕还挺舒服:「不一定是你水平退步,也可能是我的脸衰老太多。」 身侧的人当真扭过头来看向他,撞上他的视线时又不自在地移开。 沈晏凛抿着嘴无声笑了下,听见她轻声提议:「要不要看电影?」 他知道她是不想跟他聊天,但也顺着她:「看什么?」 电影是她选的,很无聊的文艺片,不浪漫,也不恐怖,一点都不适合孤男寡女观看。 沈晏凛强撑着凝起精神看完了前半段,实在是太困,转头看向沙发另一侧的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看来昨晚是真的加班了。他心不在焉翘起唇角,拿遥控器把音量关到了最低,抬起手臂枕着靠在沙发上,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去。 什么电影能有她好看啊,醒着好看,睡着也好看,脸很小,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唇很软——看起来。 她的脸离他很近。 他很想吻她。 沈晏凛闭上眼睛,扼制住了这一瞬的冲动,无声长出了口气。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两军对战最忌心浮气躁,他又不是图一时口舌之快的人,他是要把她娶回家写进户口本的,怎么能在刚刚取得一点进展的时候就把持不住留下这种龌龊案底? 但千钧的理智也压不住脑海里恶魔的尖细声音:想亲你就亲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她都带你回家了这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你现在不行动难道还等着她来亲你不成?你亲上去,她可能半推半就,那你们俩这关系可就快了。你不亲,你啥都没有,你就是个好人。琢磨去吧你。 沈晏凛失神望着天花板,幽幽想,不,亲上去,她还有可能扇我一巴掌。 小恶魔:那又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要是敢打你,你就马上给她跪下!她还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沈晏凛:………… 身侧的人在这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我是不是睡了很……你在干什么?」 沈晏凛转头茫然看向她:「啊?」 她疑惑:「看你表情好像很痛苦很纠结……你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要出去走走吗?」 「……不是。」沈晏凛坐起来挠了挠头,纠结半天,还是铺垫着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我刚才在想一件事。」 「什么?」 他鼓足勇气迈出试探的步伐:「我刚才想,你带我来你家,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沙发上的人沉思数秒,老实点头:「有。」 沈晏凛压抑着疯狂飙升的血压和唇角,云淡风轻反问:「什么?」 她转过脸来,神色认真诚恳:「我浴室的下水道有点慢,还会飞上来小虫子,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 沈晏凛现在就是后悔刚才没有压着她直接亲上去。 十分钟后,他戴着手套拿着铁丝蹲在浴室里,一边消极捅着下水道,一边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算了,没事儿,男人,格局要宏大,眼光要长远,不就一个吻吗,以后追到手了他想怎么吻不行?到时候还怕没机会一雪今日的前耻吗? 这一等就又过去一年。 这一年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也不能说是毫无进展,但依旧是不太相干。他在她公寓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她微信里占据的内存越来越多,在她小区大爷的狗和公司同事前都刷出了存在感,她还是不冷不热的,没有一丁点要接受他的迹象。 生日那天沈晏凛喝了酒,第一次觉得真的有点累。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始终没有亮起来过,桌上朋友见他郁郁寡欢心心念念这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把俩人绑在一起骂:「你贱,她婊,天造地设,受着去吧你。」 沈晏凛皱眉:「跟她没关系。」 「行了!别护着了!你追三年你追出什么来了?连你生日都没记住她还有心吗?她到底是把你当人还是当狗了?」 话糙理不糙。沈晏凛看着眼前昏暗闪烁的灯光,突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其实一直很清楚她不喜欢他,这一点让他觉得沮丧,但还不至于意冷心灰。他始终认为一见钟情是很小概率的事件,互相一见钟情那更是微乎其微,他自己已经占据了这个小概率事件,就也没奢望她会很快很热烈地喜欢上他。 他觉得她慢慢来就好,他也很享受从无到有的过程,他渴望去感受她因为他而逐渐变化的情感,可是,三年了。 就算是她再慢热,他也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如果三年时间都还没有出现的东西, 分卷阅读19 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盈着暗红的酒杯模糊映出桌前人的晦暗神色。许久之后,他抬手端起来,一饮而尽。 第11章 、烟花 沈晏凛回家倒头睡了一觉,天亮时头疼欲裂醒来,他迷迷糊糊去抓手机,微信里的消息铺天盖地,她的对话框在最上面,最后的消息时间是三天前。 他一把扔了手机,翻身拿被蒙住头生闷气,气得晕乎乎又睡到中午,才爬起床吃了口饭去队里。 进门的时候门卫叫住他,说有他的东西。他一手插着口袋站在院子里面心浮气躁地揉着额头,少顷之后,对方弯身捧出来个挺深的浅白色方型纸箱子,外包装简洁大气上档次,在七月的骄阳中矜贵地隐隐散着股腐烂熟透的奶油味儿。 沈晏凛一怔,门卫把东西塞进他怀里,一边念道:「昨天挺晚才送过来,你们早都下班了……送东西那人鬼鬼祟祟的不声不响偷着放下就要走,我估摸是他自己有事耽误了怕被投诉想滥竽充数……谁给你买的东西啊?你知道吗?」 沈晏凛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抱着箱子往楼上走。午休时间的办公室很安静,他把箱子放到桌上掀开,首先入眼的是个已经塌软融化的蛋糕,摆的是他最喜欢的水果,蛋糕下面是瓶男士香水,以及一台香薰加湿机——之前他曾经跟她随口提过一句,江城的空气太干,在万州待几天后他回去老是想咳嗽。 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淡淡叫他多喝热水,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这一刻突然又想起来,他手臂撑着白色盒子的边沿低头看着里面,无声弯起了唇角。 前一晚的阴霾一扫而空。沈晏凛觉得自己正式满血复活,还能再坚持三十年。 「沈队!」 队里刚毕业的几个年轻人吃饭回来,齐齐凑近他身后痛心疾首:「这牌子的蛋糕还挺贵呢,怎么塌成这样啊,快递也太暴力了吧?但是应该不影响口感的叭?」 沈晏凛摆摆手,很大度:「你们分了吧。」 他潇洒离开现场,留下办公室里的孩子们欢欢喜喜扒开包装,香气瞬间馥郁弥漫。 「……这个黄色是?……芒果?还是榴莲?……多久的蛋糕了?……沈!!队!!」 沈晏凛叼着烟往走廊尽头走,一侧嘴角漫不经心翘了起来。 他先查过了明天早上的机票,然后给她电话:「礼物收到了。」 她那边安静,声音也轻:「好。」 他修长身影靠在窗台上,慢悠悠补充:「才收到。」 对面迟疑:「……嗯。」 「你跟他说的什么时候送来?」 「昨天这个时候。」 得,无良奸商,差点坑了他一个老婆。 沈晏凛揉着眉心,清沉嗓音里的笑意散漫宠溺:「然后你就一直老老实实在等我的反馈?」 「不是——」她下意识否认,似乎是有点窘,声音越说越小,「昨天事情挺多的,我忘了去问了……我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沈晏凛推测着听筒那头贴着的小耳朵应该已经红起来了,忍不住笑出声。 她听到之后声音更闷:「你收到就好。我要去工作了。」 「哎,裴小姐。」他忙叫住她,含笑声线低沉下来,「送礼的流程要走全套啊,你还没有问我喜不喜欢。」 这种时候她一向不会如他的愿:「你不喜欢就给别人,怎么处理都行。」 但是这依旧不影响他借题发挥:「那我要是喜欢呢?」 她抿抿嘴:「那你就自己带回家。」 他无声笑:「那我要是喜欢你呢?」 「……」 「我可以带你回家吗?」 「……我去工作了。」 对方匆匆挂了电话,沈晏凛放下来手机,唇边的笑意止不住。 他低头打开微信,想追着她再逗几句,半句话还没打出来,被办公室里急忙忙叫他的人给岔了过去。他揣起来手机往回走,心想着明天见了她再讨回来那句生日快乐吧,可这一岔开再见她就到秋天了。 当天江城出了件重案,人命,又涉毒,他们日夜颠倒两个来月才算是有了眉目,在下一阶段的抓捕工作正式展开之前,他强挤出半个周末飞去了万州。 这一次的电影是他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来时飞机上后排的小孩儿一直哭闹,搞得他一分钟都没睡着还落得耳鸣心烦,吃饭时就已经是在强打精神,连话都比平时少了很多。 饭后等入场的时候她说去买饮料,他坐在凳子上乏得一动不想动,没心思再抢殷勤。等她排队时他无意看到角落里的娃娃机,机器年久掉漆,里面的娃娃也不剩几种,但品相意外还行,尤其有只兔子,看着迷之眼熟。 于是沈警官当天晚上跟娃娃机较上了劲。他花了六十块钱的游戏币中途数次无视裴旖的劝阻与催促最后终于夹出了那只该死的兔子,此时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有余,大厅里除了卖爆米花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喜滋滋拎着兔子转回身,身后的人咬着吸管看他,看那神情仿佛深深为他的心智所担忧。 沈晏凛举起兔子往她脸边比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低笑了声:「送你的。」 对方显然无感,轻声催他:「快进去吧。」 两个人摸着黑在后排角落里坐好。可是这个位置,这个光线,这个氛围……这哪是让人专心看电影的地方呢? 沈晏凛靠在座椅上悄悄将脸转过来一个不那么肆无忌惮的角度,默默打量着身侧的人,想入非非,昏昏欲睡。 梦里 分卷阅读20 什么都有。 他梦见她跟他回了江城,他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和朋友,他妈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行。朋友拍着他的肩偷偷说行了兄弟,明白你为啥能坚持这么久了,值! 他美得晕晕乎乎,转头又看到她跟他爸坐在书房里,沈局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你哥哥意外死亡,你父亲神智不清……你们家还真是复杂。 她默着脸不说话。他有点急又慌张:爸,您—— 对方冷冷斥道:你闭嘴。你真以为这三年我没拦着你胡闹就是不管你了? 他脾气也上来了:那是她家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局冷笑:那你现在就亲自问问她,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的脸色隐隐泛白。他心疼又自责,拽着她要走,被身后的人威严唤住:沈晏凛! 他倏地醒了过来,懵着脑袋反应了几秒,眼前的景象才实了起来。电影已经散场,空旷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平静出声:「你做梦了?」 他坐起来缓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手里的兔子,被他攥住了脖子,姿态有点可怜。 他松开潮湿的手心,隔了片刻之后,低声道:「对不起……下次再陪你看吧……我送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皆比往常沉默。到楼下时沈晏凛强扯出一副笑脸,嘱咐了她几句之后要回酒店,被她出声叫住:「沈晏凛——」 他下意识拧起眉,不太情愿停住脚步。 她每次郑重叫他名字之后都不会说他爱听的话。他紧张盯着眼前的人,许久的沉寂之后,对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抬起脸,正面迎上他的视线:「沈晏凛。」 他定定看着那双细长的黑色眼睛,下一秒钟,胸腔里原本的不安与忐忑全部随着她的动听尾音裂开成烟花。 「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从浴室出来,沈晏凛站在阳台上擦头发。他从窗户玻璃上瞄见她走进去关上门,放心大胆吹起了口哨。 今天是个好日子。 因为刚刚在花洒底下已经独自狂喜过一轮,所以他这会儿看起来还算是镇定体面。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特别振奋,来时的疲累九霄云外,浑身上下充满了能量,马上下去跑一千米障碍回来再背着她做两百个俯卧撑都没问题,这无处安放的体力使得他在看到她穿着睡衣走过来垫起脚仰着脖子挂浴巾的时候心潮澎动差点就直接伸手将人抱起来举高高,但终究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向她伸出手,体贴微笑:「我来。」 对方顺从将浴巾递给了他,下意识仰着脸看他动作。 说起来眼前的人对他显然毫无戒备全然信任,这一点从她第一次带他来她家里时沈晏凛就确定过了,让他欢喜又烦恼。 喜的是他的形象管理很成功,恼的是他的形象管理太过成功,直接从源头上杜绝了日后他耍流氓的可能性。 比如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简单粗暴地把她压在玻璃窗上吻哭,表面上却还不得不云淡风轻挂好浴巾,手肘佯装不小心碰掉个衣架,她下意识退步去躲,拖鞋踩到地砖上的水渍整个人往后踉跄滑了半步—— 沈晏凛敏捷探身扶稳了她,一只手附在她的背上,指腹无意似触按了下她瘦得凸起的脊骨,俊朗脸上的笑意格外体贴:「小心。」 裴旖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下一瞬,他的手光明正大滑到她腰际。她怔了下,抬起头,他正垂眸望着她,一侧唇角散漫挑起,满脸淡然将她揽进怀里,扣着她的头压了下来。 第12章 、薄荷 要问沈晏凛得愿所偿的感觉是什么样,那大概是种很具体的实感:微凉的柔软、光滑的贝齿、温热的气息、桃味的薄荷。 那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在两个人齿间交替回荡,明明是相同的来源,他总私心觉得染过她气息的更甜,贪婪地汲取着,克制地侵占着。 怀里的人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没有推拒但也没有回应,乖顺地任由他抵进唇间描摹与探寻。那副软乎乎的呆样莫名取悦到男人,那个悠长的吻从唇瓣缓缓游至脸颊,耳畔,再到颈侧,他低声叫她的名字,贪恋又小心:「旖旖……」 她的脸埋在他肩头,半晌,很轻地嗯了一声,微促的热气隔着棉质的衣料落到他胸前,他忍不住收紧手臂,加深了唇齿间的厮磨。 寂静夜里,两颗近在咫尺的心脏不停加速升温。最后沈晏凛停了下来,安静伏在她颈侧许久,抬手给她顺了顺头发,恋恋不舍地低声道:「去睡觉吧。」 那天晚上沈晏凛最终也没有问出口为什么。反正不是出于喜欢,那其它的原因对于他就全都没差。 他其实很在意,但又尽力表现得不在意。理智上他很清楚她才开始尝试接受他,他太心急只会给她压力,他知道自己应该慢慢循序渐进,可是他不愿意。 到两个人以恋人的身份第二次见面时,她因为桥上那个推拒不了的吻而闹着脸色,他就势敞开了这个话题。 「旖旖,我很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 对方如他意料之中的一样沉默。他很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就算不是反驳,说她对他有一点好感,说她还需要时间,说她会尽力尝试……都好。 但是她什么也不说。他的心情跟着逐渐凉下来的暧昧氛围一道失落,搂着腰将人从怀里轻轻推起来,可看到她垂着眼眸柔软安静的模样又立时心软,再也苛责不来,轻吻着她的额头,催她去 分卷阅读21 休息。 当晚沈晏凛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感慨果然旁观者清,他确实是贱。 真贱。 第二天再醒来时两人都默契当作无事发生。沈晏凛回去江城后紧接着又有新案子,他没时间再细想这个问题,只有几次夜半在走廊抽烟时对着屏保上的照片认命安慰自己,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人在他身边就行了。 ——可如果哪天她遇到喜欢的了要离开他呢? 沈晏凛绷着俊脸狠吐了口烟,放弃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生理上的持续高压将他心理上的逃避意外合理化。他以为这次依旧是他一个人的煎熬,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来江城找他。 这是裴旖自三年前离开江城后第一次回来。 当年调查她哥哥案子的时候沈晏凛侧面了解过一点她家的情况,他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冷淡态度并从来没有过提及和过问。那时候他陆陆续续从七零八落的来源中拼凑出了易家这个女儿的经历:幼年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后来被送回到父亲的家里,但身份始终未被承认,中学时她曾患上过抑郁类的疾病,十九岁那年她在公寓里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所幸发现及时被送到医院,现在江城的派出所还能查到记录。 沈晏凛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经久诧异,但随着后来与她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来越强烈感受到家庭带给她性格上的缺失。 如果一个个体在成长途中长久得不到外界的关注,那久而久之这个个体就会逐渐自我封闭,放弃向外表达自己。 裴旖的表达能力就很差,或者确切的说是让她表达自己的内心非常困难,因为表达意味着敞开,而她无法敞开。 她跟这个世界之间仿佛有层无形的隔阂,是她圈给自己的保护地。她习惯于在自己的安全范围里独自生活,被迫与外界接触时会经常性地发呆,分神沉浸在自己无人知晓的世界里。她用自己一套不远不近的规则将所有人都隔在安全距离之外,不管他是想进来,还是拉她出去,都很难。 而对于沈晏凛来说,在了解过这样的她以后就更做不到再去责怨她回应不了他的情感,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在面对她时都殊途同归化为心疼与怜惜。他想加倍地对她好,想稍微填补她心里那块长久形成空洞,想有机会走进她的世界里,告诉她,她很好,她很值得被喜欢。 这个机会似乎比他预料中的来得要早。 打开门的一瞬间沈晏凛是惊愕到懵的,鉴于前一晚万州的暴雨预警,他脑袋里首当其冲的念头是她是怎么来的,而不是她是为什么来的。 接着她坐到沙发上吞吞吐吐开始铺垫,连她爸都被她当借口扯了出来,沈晏凛逐渐从诧异中回过味来,入眼她紧张的小动作,内心实在忍俊不禁。 他这人一愉悦起来就没个正形儿,小时候因为这个没少挨揍,一时忘形没忍住逗了她两句,可他们之间哪有她受冷淡的时候啊,她气得红着脸鞋都没蹬利索就要走,他适时拽回来负责给顺毛,含着笑想,这可真是被他惯得一点委屈也不能受了。 他一边哄她,一边哄她开口。不出他所料,她也依旧是难以开口。 「这两周我想了很多。」 「嗯。」 「我觉得我……我们……」 沈晏凛心里清楚,能让她主动做出来江城找他的决定大概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虽然他也很想听她亲口说出那些话,但他更舍不得看她跟自己压力斗争。 对于她的性格来说敞开内心不是件易事,她有愿意向他坦诚的心意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喜,让他满足,让他知道这段关系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努力,也让他想得到更多。 「旖旖,我还是想要你的喜欢。」 怀里的人听言依旧长久沉默,但这一刻沈晏凛不再觉得失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刚要松开她,她意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以她来说最大限度的回应。沈晏凛抿起唇笑了下,揉着她的头低声调侃:「放开你男朋友吧。虽然他知道你很想念他,但是他还要去给你做早餐。」 她低着头推开了他,耳廓泛红。 那天之后两个人相处间的变化明显,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都默默在做。沈晏凛能清晰感受到她努力尝试回应着他,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硬开始,仿佛一个先天不擅长恋爱的学霸参照着教科书的步骤严谨试行,久而久之,竟然也活学活用。 她开始会主动跟他分享她的生活,可能是她满意的新作品,也可能是她偶然看到的笑话;她开始规划两个人的见面,提前默默准备,尽管大部分的实行还是交给他;她开始会跟他调侃玩笑,偶尔温柔毒舌一句他也招架不住,只能物理上反击碾压;她开始尝试烹饪,每次见面都会拿出一道奇奇怪怪的新菜款待他,盯着他吃下第一口后的神色过分凝重:「怎么样?」 沈晏凛觉得她那样子又傻又萌。照例一番华丽的彩虹屁展开之前,他先严谨询问:「这是什么食材?」 裴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兔子啊。」 沈晏凛筷子一僵,恍惚瞟见沙发上上次夹回来的兔子娃娃正幽怨看着他,一时嘴里面难以下咽,含糊不清抗议:「兔子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 裴旖关了水龙头,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沈晏凛沉思数秒,冷静下来:「我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对方出其不意接上了他的思维:「不 分卷阅读22 是猪肉。」 沈晏凛:我知……欸?……等一……我刚刚是不是让人给骂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以及这个时间越久,这两个人看起来就越是合适。 他们的知觉很相似。比如味觉,再比如审美——这是对于一位设计师而言至关重要的择偶项。 他们很少发生争执。一方面是性格,一方面是异地。毕竟见面的时间实在太少,宠着温存还嫌不够。 他们性格和谐互补。他的个性让他会施加很多热情与压力在她身上,她怕麻烦又不擅表达,他就直接负责安排好一切然后推着她走。她天生的温吞沉默在他眼中无异于乖顺,无限取悦到男人的自尊心。抛去异地不谈,这段关系无限接近于沈晏凛理想中的恋爱状态,只除了冷静下来回头细想时,她努力做出的这些回应,其实并不能简单归结为喜欢。 她还是很少会跟他表达自己的内心,绝口不提认识他之前的那些经历。她非常努力接纳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可是依旧没有接纳他进入自己的世界。 但热恋期的人很少冷静,与沈晏凛得到的愉悦相比这些根本不值一提。她对他的习惯与依赖与日俱增,对于他日常的偏好会细心留意,潜移默化中逐渐开始在意他的感受,甚至在他情绪不佳时会反过来软声哄他开心。 像一只孤僻的猫被他一腔热情养得久了终于也会看他的脸色来悄悄蹭一下他的手臂,沈晏凛反手抱住她,觉得从前所有的孤单付出全部在这一刻一笔抵消。 值,很值,非常值。 怀里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半晌安静,她抬起小脑袋,头发蹭到他的下巴上怪痒的:「心情好点了吗?」 沈晏凛想看看她还会怎么哄他,故意沉着脸:「没有。」 她听后没说话,默默把脸埋进了他脖子里,片刻之后,小声道:「那你不要工作了。」 「然后呢?」 「我养你。」 沈晏凛听言没憋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她声音变得有点闷,他猜她耳朵已经又红了。 沈晏凛靠在沙发上,闲闲收紧手臂:「你让我不要工作了,是让我辞职来万州陪你的意思吗?」 「……不要过度解读。」 「哦?那你是不想让我来万州?」 「……我没有……我没有想法。这是你自己的事。」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异地吧,我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要放弃自己现在的生活。」 她不作声,沉默是她一贯的逃避方式,但面对沈晏凛时的成功率一向不算太高。 他把她从自己怀里抱起来,强迫她面对自己。 「旖旖,你考虑过回江城吗?」 第13章 、睡衣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感情磨合稳定,令人觉得到了可以更进一步的时机。 这一次裴旖没有静默太久,少顷,淡声明确开口:「我不会回江城。」 「为什么?」沈晏凛盯着她的眼睛。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上次去看我爸的时候,我是当作最后一次去看他。」 沈晏凛微微皱了下眉,没有说话。他不了解她的成长经历,没有资格做圣父劝她,并且他私心也并不关心她是什么态度对待她的家人,他只是希望她能从他们俩的客观条件出发,替他考虑一次,为他退步一点。 怀里的人继续徐徐轻声道:「我知道,我跟你之间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变动的话,理性来说应该是我。你的家人、社交、工作……都在江城,但是,我不会回去。」 「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 沈晏凛哽住,无言以对。 「你在刚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以我不会回去江城的理由拒绝过很多次。」她平静望着他,「你当时应该不是抱着一定会改变我的心态才坚持继续的吧?」 这个他倒没有迟疑:「不是。」 她最后把选择权交还给他:「现在你也还是可以选择,我没有强迫你来万州的意思。我可以接受异地恋情,你可以选择放弃这段关系。」 那些请她为他考虑的话全部被堵在嘴里,再说出来一句都是道德绑架。沈晏凛不住无奈摇头,半晌,搂着她的背低声道:「好了,不说这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剩下的我会考虑解决。」 天色渐暗。 晚饭之后裴旖在厨房刷碗,沈晏凛站在阳台上抽烟,越抽越抑郁。 他回想起认识她这五年,他想听她敞开表达自己一次难如登天,她就只有拒绝他的话讲得最流利。以及更让他不痛快的是,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两年时间,为什么放弃这种话还是会从她嘴里这么轻松地讲出来? 是她原本就没有像他一样陷在这段关系里随时准备着抽身,还是她就吃定了他一定会没有底线地包容迁就?她在让他决定是否放弃的时候,就没有一秒钟的不忍跟不舍吗? 厨房的人端着水果出来,面色如常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沈晏凛看着玻璃上远远映出的白皙侧脸,第一次有种不想去面对她的感觉。 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整颗肺都被冷风循环过了一遍,烟盒快要见底时,她来了。 她走进来,关上门,轻声问他:「怎么这么久?」 沈晏凛没回身:「冷,你先进去。」 她环顾一周,像是能看见味道似的:「你抽了多少?」 他抿了下唇,闷声道:「没多少……没事儿。」 「你把刚晾的衣服都熏出味道了。」 「…………」 沈晏凛借着夜色的庇护 分卷阅读23 沉着脸掐灭了手里的烟,转身往客厅走:「进去吧。」 他伸手去拉门,手刚搭上扶手,还没等用力,一大团白色毛绒突然挤到了他跟门中间,像只巨兔一样钻进了他怀里。 沈晏凛下意识伸手去扶她的腰,反应过来后看着她乖乖巧巧伏在他身上不说话,气顿时消下去了一半,揉着她的脑袋无奈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她反问。 「没怎么。」 「那你消气了?」她仰起头,柔软又漂亮的脸近在咫尺。 原来还知道他在生气。沈晏凛垂眸看着她,半晌,低声反问:「我为什么生气?」 她沉默,他便继续问:「为什么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但你还是要说那些话?」 「你让我去选择,那你是希望我洒脱地放弃你,还是想看我郁闷地留下来?」 眼前人明显招架不了他真正的脾气,低下头要从他怀里挣出来,被他拦着腰按住。 他声音肃起几分:「旖旖,说话。」 这已经是这两个人之间最严重的一种状况。裴旖默着脸色,悄悄松开了手里他的衣襟。 沈晏凛是个气场很神奇的人,平常看着又贫又散漫,对她也是粘着宠着,但是他从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的脾气很好。至少裴旖从来没有这么认为。 她曾经惹到过他两次,他沉下脸色的样子有点可怕。她虽然不怕他生气,但也并不想看他生气,放任他独自冷静片晌之后便会主动稍微示弱。前两次大概是事情都不如今天严重,他很吃她这一套,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得很欢乐,但今天他这样不依不饶反问,裴旖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的声音平静:「我们已经在一起两年了。在你心里,这段关系还是处在可以说弃就弃的阶段吗?」 「不是……」裴旖下意识否认,可除了否认,又半晌说不出别的话来,「我不知道——」 沈晏凛沉默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一到这种要剖白自己的时候就会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尤其今天有他的不悦压迫在前,她解释的心情更加急切,「我当时只是想跟你说清楚我的想法……这段关系里你比我辛苦,比我付出的多,我不确定你到底是怎么想……你的生活在江城,我不能要求你为了我全部抛弃过来……但是我肯定不会回去,即使是你接受不了想分手我也不会回去……我不想跟你分开但是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不是不珍惜这段关系,我很珍——」 腰间的束缚突然松开,裴旖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倏然一凉,整个人被按着抵在玻璃门上,下一瞬,他的吻重重压了下来,尽数湮没了那些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艰难恳切。 他是真的抽了很多烟。这是裴旖在呼吸逐渐困难大脑开始晕眩时唯一剩下的念头。 她迷迷糊糊猜测着他这一刻的心思,旋即又被他破坏性的动作搅得支离破碎。这个分辨不清是惩罚还是贪恋的吻实在激烈持续了太久,久到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身前的人半拥半推着她退了几步,最终她突然悬空失重,陷到一片柔软中。 裴旖轻微喘息着睁开眼睛,入眼是客厅顶棚白炽的吊灯。男人手臂撑在沙发上凝视着她,漆黑眼底有直白浓烈的黯色涌动,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两个人隔着粗沉的气息无声相视。裴旖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压迫气息下,紧张得屏住呼吸,暗暗蜷紧了手指。 少顷,他再次覆身下来,这次的吻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牙齿咬住一块肌肤温柔地碾,微凉的大掌从她睡衣下摆探了进去。裴旖手指下意识抠紧了沙发,呼吸变得更加紊乱,背上密密渗出了一层稀薄水雾,粗糙指腹一寸一寸抚过去,不经意勾起层层战栗。 裴旖被他撩得有些承受不住,难耐地扬了下脖子。他的吻从耳畔辗转回下颌,又至颈侧、锁骨,然后咬住她领口下的纽扣,意图继续向下。 「沈晏凛——」 她忍不住低唤出声,尾音柔软轻颤,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角的潋滟潮湿,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不像是在拒绝。 身上的人仿佛终于得到了指令,动作不再游刃克制,手掌略微用力托起她的背,低头吻了下来。 结束是在凌晨,以女人带着哭腔的求饶和男人意犹未尽的克制暂时告终。 洗过澡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裴旖先上来的,在床边缩成了一小团,被沈晏凛连人带被子拖进怀里,抵着额头勾缠住吻了又吻,直到她哼哼唧唧又像是要哭,他才放开,顺着她的背哄,不碰她了,快休息吧。 她安静伏在他怀里,又软又乖。他刚餍足过,大脑尚处在亢奋状态,睡不着,又不敢再扰她,只能借着窗帘漏进来的月光细细看着眼前这张脸,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腰,看着看着就差点又亲了上去,她从半梦半醒间醒了过来,好像不是太美的梦,皱着小鼻子往他怀里挤,脸埋进他的颈窝然后再也不动。 沈晏凛低声失笑,手臂用力抱紧了她。 光线幽暗,空气宁静,怀里的人柔软又依赖地攀附着他,身上的清甜味道隐隐扑进他的鼻息,这种生理和心理双重至顶的满足感无法言喻。 虽然几个小时前,沈晏凛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他明明是心无杂念地在独自烦闷,逼着她追问时也只是想知道她对他的真实态度,可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 分卷阅读24 困难但又急切地跟他解释,跟他说她觉得他很辛苦,跟他说她不想分开,跟他说她很珍惜—— 那一刻他只想压着她狠狠地吻,什么不爽不悦全都烟消云散。 不就是异地吗?她不想回去那他就过来好了。工作可以调动,朋友可以再交,家里他会去说服……虽然会有难度,操作也很麻烦,但是从她答应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重心早就不在江城了。每一两个月那三两天的见面,才是他真正渴望的生活。 他从来不是缺少向她奔赴的勇气,他自始至终想确认的,都是她的心意。 沈晏凛无声长叹,良久,搂紧了怀里的人,低头喃喃出声:「旖旖。」 她还是没有睡熟,昏昏沉沉本能驱使着回应:「嗯?」 「我好爱你。」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裴旖缓缓睁开了眼睛,许久没有出声。 沈晏凛也知道自己不会等到相同的回应,继续压进她的耳畔,幽黯低声如恳请,又如蛊惑:「永远不要离开我。」 半晌寂静,她轻声回:「好。」 他终于心安。 第14章 、树影 沈晏凛是第二天下午回江城的飞机。 早上起来他哄着裴旖又做了一次,私欲满足过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哼着歌下床去烧了个午饭,到那顿饭结束时裴旖还是恹恹的,连最后送他都不肯迈出房门半步,停在鞋柜前敷衍一句「一路平安」就关上了门。 沈晏凛丝毫没往心里头去。因为两周之后,他又来了。 裴旖觉得男人的狼子野心可真是堂而皇之,昭然若揭。以前追她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得这么勤快过,那个晚上之后他就突然闲下来了,工作也不忙碌了,航班也不延误了,隔两三周就往她这里跑,约会事项再也没安排过,从早到晚缠着她在房间里没完没了,逼得她忍无可忍主动请求:「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晏凛把她拖进怀里,捏捏她的脸,十分好笑:「你还没走够?」 万州就那么大,追她那几年他们是把能去过的地方都走遍了。她要是还不答应他,他都不知道接下来的约会该怎么安排了。 怀里的人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凑近他耳边,讨好的流程已然非常娴熟:「也不用太远……我们去超市吧,好吗?」 沈晏凛故意拖延着不点头,听着她软声碎碎念着诱导:「我学了一道新菜,你不想尝尝吗?」 「不是很饿。」 「冰箱水果也没有了,我想吃葡萄。」 「叫外卖送。」 「我有很多要买的东西,你帮我搬回来嘛。」 「去网上买。」 她幽怨把脸埋进他颈间,软乎乎地呼了口气,半晌,吞吞吐吐压低声音:「之前你买的那个……那个快用完了……今晚只有一个了。」 男人一脸正色,当机立断:「走。」 「……」裴旖在他背上锤了一下。 临近春节,超市里一片铺天盖地的喜气红色,人也比往常多。 沈晏凛负责推车,裴旖在一旁闲散地逛。她按照清单有序往车里添着东西,排队结账时扭头看到一堆生活物品上堆着个扎眼的巨型旺旺礼包。 裴旖平时没怎么见他吃过零食,随口问:「你喜欢吃这个?」 沈晏凛正挑选着装备,漫不经心道:「给我的小朋友买的。」 他那副俊朗嘴脸一贯|道貌盎然,紧接着手从架子上拿了几盒新包装的扔进车里,一本正经笑眯眯问她:「今晚换这个试试怎么样,小朋友?」 紧排在他们身后的是真正的小朋友,三四岁的宝宝,穿一件棕色的小熊毛绒外套,坐在推车上睁着双圆圆的眼睛来回定定望着他们俩。 裴旖脸瞬间红了,背过身去装作不认识他,到付款时才又转过来拿出手机,被沈晏凛先一步递过去现金拦住,义正言辞拒绝:「小姐,为什么要轻浮地随便帮陌生男人结账?这样搭讪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以及你看一下我买的东西也应该很容易发现我有女朋友吧?」 裴旖:「……」 收银大姐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双手拿着找的零钱和小票递回来,若有所思往他的购物袋里瞄过去—— 裴旖再也不想跟他出来了。 到家刚好是晚饭时间。裴旖兑现诺言独自在厨房忙活她的新菜,出来时见沈晏凛把超市送的福字贴到了客厅玻璃上,灯光明亮一照,红色的小福字映着外面万家灯火,还真隐约有了点新年的气氛。 裴旖收回视线,把盘子放到桌上。 他坐下来品菜,仪式感很足地先喝了口温水,第一口下去之后不是夸奖,而是毫无预兆地淡声问她: 「小朋友,今年要不要跟我回家过年?」 桌子另一侧的人握着筷子的动作顿了下,静默数秒,不出他所料地婉拒:「有点快吧。」 「这个真不快了。」沈晏凛笑着自嘲,「我们在一起都两年半了,但凡我要是争点气孩子都该办完满月酒了。」 裴旖没有笑出来,清秀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沈晏凛视若无睹,夹着菜,语气未变:「我家里人都知道你,尤其我妈,挺想见你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其实省略了很多细节。 上个月的工作调动申请是他背着家里直接交上去的,不出四十八小时就被沈局长亲自一通电话紧急勒令回家。他一进屋,沙发上两个人齐齐紧锁着眉沉着脸色望过来,沈砚安坐在一旁朝他无奈撇嘴,室内氛围压抑紧张。 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准备迎接风 分卷阅读25 雨的洗礼。 他们家一向是沈夫人先行代表发言:「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你起码也得先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吧?」 沈晏凛抿着唇挠了把脑袋,没回话。 先斩后奏当然是出于现实考量。如果他先跟家里说的话,那张申请书势必交不上去。 沈夫人保养优异的脸上罕见浮出愁容:「你们还在恋爱,你就要跟着她去那么远?如果你们以后分手了呢?」 沈晏凛靠在沙发里无奈扶着额头:「妈,我们会结婚的,不会分手。」 沈夫人可对他很没有信心,忧心忡忡:「你追人家就追了那么久,你求婚还得求多少年?」 沈晏凛:「……」 沈砚安在后面艰难忍笑,被沈晏凛一记警告眼色瞟过来,迅速正了正脸色,严肃帮腔:「妈,您儿子都三十岁的人了,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肯定是对这段关系有把握。」 旁边一直沉默的沈局突然沉声开腔:「有把握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知子莫若父。 之前沈晏凛明里暗里几次提出过要带裴旖回家,每次都被她岔开话题逃避过去。他很烦躁,但是也理解,她从小没怎么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或许是紧张应对长辈,也或许是不安面对一个陌生的家庭。他没有急着去逼她,一方面是在给她逐步适应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他想先安排好两个人共同生活的事宜,给她信心。 「她工作比较忙,之前我们两个也在磨合。我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带她回来。」 木已成舟,再怎么责骂都是徒劳。沈家父母也很想见见裴旖,到底是有什么魅力把自家儿子迷成这样。 这场见面很重要。 沈晏凛心里清楚,为人父母爱子心切,他们只是选择尊重了他的选择。如果裴旖让他们不满意,沈局还是有办法把他那张交出去的申请书作废。 他为这件事情忧虑筹谋很久,提前跟沈夫人讲了很多她的好,偷偷潜进了沈局的书房悉心研究了他最近的喜好,又花重金买通了沈砚安到时候帮助他见机行事……可是她却连见都不想见。 「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沈晏凛抬眼,淡淡反问:「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两个人相处这么久,裴旖对于他的情绪变化感知也很敏感,知道他已经处于不快,没有再作声。 「旖旖,我爸妈你是一定要见的。」他脸上的散漫敛起来,露出来的气场有些迫人,「我跟他们说过了,今年会带你回去。」 「你有什么顾虑,现在说出来,我来解决。」 裴旖无奈抿着嘴唇,静默许久,最终低声回:「没有。」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概是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当晚沈晏凛难得温柔一次,前戏比往常都要细致体贴。裴旖很烦他这种先压迫她然后又来讨好她的行径,全程扭过头摆出不配合态度,可身体又很诚实地被他取悦着,这时候她就更烦自己。 身上的温热重量短暂离开,一只手臂掠过她的脸去摸床头柜上的盒子,接着是牙尖撕开塑料的声音。她闭了闭眼,有一瞬恍惚,接着那道压迫感又覆了下来,粗暴掰过来她的下巴捏得她皱起眉刚要呼痛,唇齿间被伺机击破。 如果说刚才的前戏还是讨好的话,那这个吻分明就是发泄。 可是他凭什么发泄? 裴旖越想越憋气,在他唇上凶蛮咬了一口,却不见他停下来动作,反倒是一声极低的闷笑顺着他的胸腔紧贴她的心跳传了出来。随后他的大掌抚到她背后,不动声色托起了她的腰。 「嗯——」 那娇黯一声在幽暗氛围中无限旖旎,他偏偏在这时松开了唇上的压制,好整以暇地撑在她身侧俯看着她忍不住动情的模样,笑容迷人又恶劣。裴旖整张脸都红透了,手指虚浮在空气中抓紧。 「宝贝儿要跟我冷战吗?」 他慢条斯理地动了下,低头轻啄着她小巧的鼻尖。 裴旖深知自己的体力和口才都不是他的对手,狠狠扭过脸去,拒绝与他正面交锋。 沈晏凛被她这副鸵鸟行为逗笑,也很无奈:「怎么让你跟我回家像是让你跟我去上刑似的?那你就说你在担心什么,说出来三个理由我就随你。」 小兔子禁不住诱惑转过头来,眼尾湿漉漉的,软糯声音也哑着:「真的?」 沈晏凛吻她的下巴,含笑点头。 她犹犹豫豫:「那第一个……我担心你父母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怎么了?」沈晏凛掌握着一个在情|欲和清醒之间刚好的节奏,缓缓深入浅出。 裴旖眼底逐渐潮湿迷离,但思绪还剩一半清明:「你不是都知道么。」 沈晏凛笑了下。这时候的她最好说话,也最好哄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选择的。」 「可是……嗯……可是别人只会看到我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承认我……」她漆黑眼里隐隐有水光析出,分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沉沦。 「不会,旖旖。」沈晏凛低头温柔吻着她额间,低声安抚,「我会去解释,他们都不会这么想。」 她的声音却更轻更颤下去:「但是他们会希望……希望你伴侣的家庭……家庭氛围好一点……」 沈晏凛稍微停下来,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明白她在担忧的是什么。 他轻轻掖了下她额角被汗濡湿的头发,温柔吻着她的眼尾眉梢:「旖旖,你很好。」 她睫 分卷阅读26 毛低垂轻颤,安静得令人心疼。 「一个人的性格和家庭是有关系,但凡事无绝对。每个人都有缺点,如果有人因为家庭原因先入为主刻意去放大你的缺点,那是偏见,你不要理。我也不会理。」 「你有缺点,但是优点更多。我全了解,也都接受。」他捉过来她的手,放在唇边浅浅吻着,「你很好,很值得我喜欢。」 裴旖抬眸望着眼前的人,有温热沿着指尖缓缓流入相连心脏。她胸腔有一瞬酸涩的滞闷,陌生又柔软击中心房。 她有点贪恋又害怕那感觉,无声抿住嘴唇,半晌,轻轻出声转移两个人的注意:「我说第二个。」 「别说了宝贝儿。」沈晏凛皱眉失笑,压下来吻住她,「再说下去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裴旖慢半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脸又迅速烧起来,抵着他的肩小声抱怨:「不是说好三个理由么……」 他低笑着密密吻她颈间,散漫敷衍:「下次见面再说。」 小兔子还没傻透,软乎乎抗议:「下次不就是新年了吗?」 「对啊。」 「那我还说什……唔……沈晏凛!」 窗外夜色深重,月光与树影旖旎相缠,直至远处天际隐隐放亮。 明天是个好天气。 第15章 、藤蔓 裴旖大年初三那天回的江城。 两个人难得有重合度超过五天的假期,沈晏凛很希望她在放假第一天就立刻飞过来,哪怕不回他家过除夕就待在他的公寓里等到初三再登门,但是她拒绝态度坚决,沈晏凛没有跟她深拗。他好不容易连威逼带色|诱才把人哄得同意过来,事到临头不想再节外生枝,却不想还是在她过来的当天出了岔。 下午四点钟,航班准时落地。裴旖打开手机,积攒的消息接二连三弹出屏幕,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混杂在一堆垃圾广告里:「Hello裴小姐,沈晏凛临时有工作,我来接你。我的车停在T3出口C门前约十五米,红色,车牌号码是……」 裴旖握着手机,压力瞬间倍增。 她带的东西不多,只有随身一只小小的白色行李箱,推着出了航站楼走向约定地点,远远望见一辆红色轿车跟一位正在打电话的年轻女性,穿一件驼色羊绒大衣搭配黑色阔腿裤,气场利落干练,长卷发,精致全妆,浓烈红唇与身侧的车子相得益彰。 见她走近,对方朝她微微一笑,打开后备箱示意她放行李,一边对着手机冷声道:「……六点之前发给我,再搞不清楚年后就不要来上班……」 挂了电话,她不动声色上下打量裴旖一番,含起笑意的眉眼跟沈晏凛有几分相似:「裴旖?」 裴旖点头,礼貌问好。 两个人一同往车前走,对方闲闲跟她聊天:「他之前跟你说起过我吧?」 「说过,说有个双胞胎妹妹——」 对方把着车门的手意外一顿,笑脸古怪微变,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裴旖敏感观察着她的脸色,后半句迟疑着停在口中。 沈砚安打开车门跨坐进来,似笑非笑:「男人啊,就是天生对大小这种事情很在意。」 她转过头来,望一眼副驾座上明显有点懵的人,和善嫣然:「我是他姐。」 裴旖:…………? 这件事在裴旖进门时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保姆拿来拖鞋并接过裴旖手上的东西,地板上传来扑通扑通的小碎步声,裴旖下意识抬眼,小跑站定在她面前的是个混血小正太,脸颊肥嘟嘟的,皮肤十分白皙,栗色的自来卷蓬蓬的,睁着欧式大双的浅褐色大眼睛望着她字正腔圆:「小舅妈!」 眼前这位沈晏凛也说起过,他的小外甥,过了年刚满四岁,完美继承了他爸的相貌和他妈的智力,人精一个,在他们家如鱼得水,盛宠优渥。 裴旖对这个称呼还不太适应,低着脸隐去了表情里的尴尬,蹲下来,朝他伸出手,柔声打招呼:「你好呀,言言。」 小正太咧着嘴狡黠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裴旖原本是想摸摸他的头,他却直接扑进她怀里,搂住她的脖子垫脚在她脸上暖乎乎地亲了一下。 「欸?沈嘉言——」沈砚安有点惊讶又好笑地抬手揉了把他的卷毛,「谁教你的?吻女士之前你争得对方同意了吗?」 沈嘉言亲昵吊在裴旖身上,大眼睛无辜眨了眨:「舅舅拜托我好好照顾舅妈的——舅妈,走,我带你去我的房间玩!」 沈砚安算是意外收获了自己儿子异禀的渣男天赋,那边裴旖被他拉着手往屋里拽,迎面沈夫人走出来,满面春风和蔼:「小旖到了?从万州过来一路很累的吧?」 裴旖停住脚步,另一只手悄悄蜷了起来,欠身恭敬问好:「阿姨,您好。」 寒暄之后众人围着沙发坐下来。保姆端来果盘,裴旖端坐在他们一家人中间,格格不入,坐立难安。 话题自然是从沈晏凛开始。沈母先是点到即止地抱怨了一番他的工作太忙,大年初三都待不住,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裴旖,他是即使有心也没力往万州跑得太勤,你平常应该也是很迁就他很辛苦地经常两地跑吧? 裴旖不确定这话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在含蓄敲打,不太自在地含糊回应:「他本身工作就忙,他更辛苦一点。」 对方客套几句之后又问:「晏凛说你之前就在江大上学?」 「是。」 「怎么一个女孩子想到跑那么远去了?」 裴旖手里捏着的一片橙子半天没动,淡淡微笑: 分卷阅读27 「想换个环境。」 沈父一直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沉默喝茶,不说话,也像是没有在听她们说话。裴旖顺着余光默默看过去,觉得沈晏凛的长相还是像他妈妈更多,自带威严的气场倒是继承了他爸的一部分。 沈母优雅点头:「万州我之前去过几次,环境什么的是很好,适合你们年轻人,生活起来也是蛮舒服的,不过江城……」 旁边沈砚安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一面心不在焉听着她妈克制的试探与欲语还休,一面观察着家里这位新人,不安与紧张都掩饰得隐晦,但细看那副礼貌淡然之下还是有些微端倪。 之前沈砚安听说过一点她的性格,更重要的是收了沈晏凛的贿|赂行事,她暗暗清清嗓子,慢悠悠插话:「万州的设计行业好像也更好一些。」 「是的。」裴旖应声。 她转过脸来,认真道:「我们公司最近也在考虑换乙方,先前那个本地的水平堪忧。回头找你细聊。」 「好啊。」 沈砚安扔掉葡萄皮,抽了张纸巾擦手:「我带你去晏凛房间吧。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先休息一下。」 裴旖暗暗松一口气,跟着她站起身:「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到房间后沈砚安没有再多留,嘱咐她一会儿晚饭会来叫她,如果有事微信上跟自己说就行,转身捞起来恋恋不舍想留下来的小团子,轻手带上了门。 可直到晚饭沈晏凛还是没有回来,人也联系不上。外边的鞭炮声声入耳,桌上的氛围难免有些忧心低沉,只有沈嘉言一个人闹腾着又要换座位挨着舅妈,又要亲自用小肥手剥了虾照顾舅妈……到应付完这顿晚饭终于又回到房间时,裴旖长舒口气,在沙发上瘫了下来,懒懒环视着周围。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应该是沈晏凛搬到自己公寓前的房间,东西很少,衣柜里也没几件衣服,看起来他似乎不常在这里留宿,感受不到太多关于他的气息。 裴旖恹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听着墙上挂钟一下一下,消极抵抗着那种虚浮在周身的陌生感,可能是因为舟车劳顿与前一晚的紧张失眠,不多时竟然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一片陌生。 她梦见她一个人沿着岸边行走,流水拍击到岩石上发出声音,天光黑暗,她看不清远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里走,只是不停地往前走着,仿佛这样就能捱过黑夜到达白昼。 但那条路却像是永无尽头。她逐渐疲惫,速度放缓,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她发觉周遭的景象眼熟,她又回到了来时的路。 不安中的视角被诡异放大,她终于清楚自己的脚下,是一座幽闭漆黑的孤岛,她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极度的惶恐感瞬时笼住了她,她站在原地紧张环顾四周,耳边的水声越来越湍急,她满心的恐惧跟着那声响不断放大,终于喧嚣抵达临界点,她的心跳剧烈清晰,世界却忽然寂静下来,一道熟悉的淡然嗓音遥远传来:「旖旖——」 她整个身体骤然战栗着僵住,张了张嘴,却惊恐地发现路边的藤蔓缓缓伸出,紧紧缠上了她的脚踝,她想尖叫,想挣脱,可是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如临大敌,全身僵硬,脸色惨白仿佛等待行刑。身后的人却缓缓停住,少顷,他蹲下|身,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缚在她脚上的藤蔓,漫不经心控诉:「你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脚腕上的束缚一层一层脱落,她却动不了,也不敢动。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伸出被藤蔓刺得鲜血淋漓的手掌摊开至她眼前,语调还是那般散漫不经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你很忙吗?」 她整个人处在极度惶恐紧张之下,却又控制不住魔障一般盯着他的手,那些伤口迅速地发黑、扩大、溃烂,直至整张手掌血肉模糊,身后的人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平静地定定望着摇摇欲坠的她:「还是因为你和他过得很幸福?」 她答不出话来,那只手便轻轻附上了她的脖子,缓慢用力。 「回答我,旖旖。」 她瑟缩着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放弃挣扎,意料之中的疼痛和窒息感却并没有向她袭来,那只手压在她颈前,扣着她向后靠进他的怀中,贴在耳边的沉淡声音有如诅咒。 「你是不会幸福的。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 裴旖猛然惊醒,身体动作幅度之大从沙发前的人的反应可见一二:「嘶!」 满室黑暗。裴旖秉着呼吸恍惚反应了数秒,才借着月光看清楚捂着脸颊蹲在她身前地板上的熟悉身影。 「哎……谋杀亲夫啊你要?」他无奈笑出声,俯身伸手抱她的腰,「看来今天给我的小朋友累坏了,在沙发上坐着都能睡——」 沙发上的人突然倾身扑进他的怀里,沈晏凛毫无防备差点儿被她这一下扑倒,幸而他反应迅速一只手稳稳撑住了地板,心有余悸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唇角疯狂上扬:「呦,这么想我啊?那让你早几天来还死活不肯?」 怀里的人脸埋在他颈间半晌一言不发,沈晏凛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哪会轻易放过她,正要再逗她几句,忽然意外顿住了笑意。 他安静几秒,皱起眉:「你在哭?」 第16章 、丛林 黑暗中沈晏凛没有得到回应,但脖子上隐隐潮湿的触感绝不会错,他声音沉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身上的人没有动静。他脸 分卷阅读28 色有点严肃,欲把她推起来问话,她却像提前预见到了他的动作一般,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只委屈耍赖的兔子,攀住了就不肯下来。 沈晏凛整颗心脏被她搅得凌乱又柔软,无奈抚着她的头,耐心地问:「怎么了旖旖?谁欺负你了?」 「没有。」 「那是想我想的?」 「……不是。」 「做噩梦了?」 「嗯。」 沈晏凛放下心来,哭笑不得:「可真有出息。」 裴旖脸皮薄,听了这话推着他要挣出去,被他直接抱起来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裴旖被迫跪坐在他身上,姿势不舒服想挣扎,被他按住头吻到老实,松开后继续淡定重复指令:「什么梦,说说看。」 裴旖知道躲不过去,伏在他肩上低声敷衍:「梦见我小时候了,还有我妈。」 沈晏凛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半晌,低声问:「你经常做这种梦?」 裴旖有片瞬恍惚:「偶尔。」 「每次都要哭?」 裴旖脸红了,小声否认:「当然不……」 他还不肯放过她:「那是故意哭给我看的?」 裴旖闷着气推他,被他低笑着按进怀里,半天,才缓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独自面对我家里人压力很大。」 「是很大。」提起这个裴旖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才回来?都几点了?」 她伸手去拧开台灯,沙发上的人像是想拦她但又欲言又止。她转回头来,张着嘴正想说话,意外惊愕愣住了表情。 眼前的人安静看着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昏黄灯光下充分彰显出骨相的优异,轮廓流畅,眉骨挺立,眼型偏长,到眼尾处骤然收狭,不笑的时候有些凉薄,笑起来时又带几分桃花,鼻梁高挺优越,唇型抿起来的时候会无端有种少年感。 是她看了五年仍然会心动的一张脸,即使此刻上面两处突兀的破相伤口也依旧无损美貌。颧骨上的那处淤血发紫,唇颊边的则似乎是撕裂伤,大约有她小指指节的长度,边缘的血迹已经凝固,但又似有怔开的迹象。 裴旖坐在他腿上呆呆望着他,半晌,喃喃出声:「你受伤了?」 沈晏凛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把她的腰搂紧,面不改色碰瓷:「你弄的,你要负责。」 裴旖确实疑心他唇边这一处是因为刚才她挥手碰那一下而更加严重,一时间愧疚感涌上心头,都忘了去追究根源是他先关灯来抱她,呆怔着问:「我怎么负……你家有药箱吗?」 沈晏凛摇头,满脸忧郁脆弱:「吻一下就好了。」 裴旖每到这种时候就很唯物:「我觉得好不了。」 「可以的,你试一下。」他耐心诱导。 「刚才不是都试过了吗。」她略微皱眉,声音越说越小。 「不够。」 裴旖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缠,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忧心:「除了脸上还有哪里?」 他随着她的动作低哼了声,像是痛的。 裴旖有点紧张了,手指轻轻碰着他的胳膊:「这里也伤到了?」 「嗯。」 「还有哪里?……肩膀?背?」 那只小手在他身上忧心忡忡地试探,沈晏凛心里爽翻了天,脸上仍旧艰难维持着难耐的痛苦神色,残喘引导:「还有肋骨那儿。」 裴旖不疑有他,伸手探过去。 「这里也受伤了?」 「嗯,再往下……对,再下一点……」 直到手指触到他的卫衣下摆,裴旖骤然反应过来,红着脸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又疼得皱着脸哼唧。裴旖不再上当,一只脚踏到地板要挣开他,被他一个翻身利落压到了沙发上,漆黑眼底里盛满了散漫笑意,哪有一点伤员的样子。 裴旖顾忌多,反抗着他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在你家呢。」 沈晏凛细细吻着她颈侧,手上动作与她方才矜持小心的尺度全然不同:「所以?」 「所以今天不能。」 她蹙起眉躲他,沈晏凛索性扣了她的手腕抬高,吻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 那道软糯声线被他吻得破碎:「会被……会被听见……」 他闷笑一声:「都凌晨了,他们早都睡了。」 裴旖有点讶异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略一晃神唇齿间就被他抵得更深,继而描着小巧的下巴流连向下。她稳住神,忽然出声叫他名字:「沈晏凛——」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裴旖深吸口气:「我来例假了。」 沈晏凛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沙发上,盯着她怔了数秒,不死心哑声问:「第几天?」 「第一天。」 那张俊朗脸上瞬间从痴迷到萎靡,最后低头伏在她颈窝苦笑出来。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轻轻咬她脖子,幽幽怨怨:「宝贝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算好了时间非要今天出发,他怎么哄她提前几天都不肯? 「……当然不是。」 以裴旖的性格一向羞于启齿这种话题,她的时间向来不太准确,一直会往后延,沈晏凛每次过来时都很凑巧避开,并没机会跟她聊起过这件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三四天之后吧。」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要上班的啊……嘶……」 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沈晏凛也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提前嘱咐她多拿两件高领的衣服。洗完澡后他喜滋滋地钻进被子里来抱她,她不爱搭理,他就在她耳后一遍一遍地吻:「旖旖……」 分卷阅读29 仍旧是裴旖先败下阵来,转回身捂住他的嘴:「你干嘛呀……很累了今天。」 他便继续吻她的手心,像只乖顺撒娇的大型犬,一定要主人好好安抚一番才肯入睡。裴旖无法,只能细声哄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晚饭的时候你家里人都很担心你,你明天——」 沈晏凛放开她的手,低声问:「你呢?你担心我吗?」 裴旖顿了顿,如实回答:「以前可能距离太远,对你的职业没什么实感。今天会感觉……会觉得紧张和后怕。」 「怕什么?」 「就是……如果你没有骗我,你身上的伤都是真的……」 「我的小朋友长大了,会疼人了。」他搂紧她低笑出声,干净的薄荷味儿温热落在她的鼻息间,「想到以后她每天都要为我担心,我更觉得心疼她。」 裴旖静默片刻,半真半假小声试探:「那你就别调过来了?」 沈晏凛瞬间被气笑,大掌在她腰上用力,痒得她连连求饶。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冰雪聪明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别调过来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是不是?」 她往他怀里躲:「不是……我开玩笑的……」 「呵,成年人的真心话可都是借着玩笑说出口的。」 「真不是……」她讨好抱住他脸埋进他颈间蹭,「我……我希望你来……很希望!」 自己在床上都谎话连篇的男人哪会轻易相信她在床上的口不择言:「哦?那你就说三个希望我来的理由,说出来我就信你。」 裴旖吸一口气,在他肩头蹭了蹭刚才被逼出来的生理眼泪:「第一个,你来了可以给我做饭。」 沈晏凛忍了忍:「第二个?」 「你可以打扫卫生。」 「……再然后?」 「你可以帮我拿快递。」 「…………我不去了。」沈晏凛板着脸推开她,骄矜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闷气背影,「你找个保姆去吧,或者去买个机器人,多少钱我出。」 裴旖也转过身去背对他,不怕死地继续小声撩拨:「机器人没你扫得干净。」 身后的人冷哼一声。 「也没你好看。」 这第二声冷哼明显多了几分矜持的愉悦。 裴旖舒舒服服裹紧被子闭上眼睛:「所以我还是想用你。」 大型犬顺着她的台阶滑过来从背后搂住了她,清沉嗓音意有所指:「那就多待几天再回去。」 裴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牙齿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地碾,散漫笑道:「让你有机会尽情用我啊。」 他一反客为主裴旖根本不是对手,耳朵瞬间热了起来,往前挣着躲他:「我才不是那个意……谁要那么用你了……」 沈晏凛轻松压住她的肩膀扳过来含笑堵她的唇,语气正经无辜:「我说什么了?」 裴旖意外吃了个闷亏:「……」 他慢条斯理调戏:「这么清纯漂亮的小姑娘,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身下的人羞愤难当,撂起狠话来也软乎乎的毫无威慑力:「我明天就回去……你也别再来找我。」 他似笑非笑拒绝:「那不行。我还想被你用呢。」 裴旖急了,屈膝踢他:「沈晏凛!」 眼看着再逗下去兔子真要急得咬人了,沈晏凛拉下来往他身上招呼的小拳头,拥紧了她低声笑着给顺毛:「好了好了我错了……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怎么说送你还要打我?你到底想不想走?……好好好不走不走,你想待多久待多久……要不你待到我调动成功咱们一起回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钟。 窗外月色寒冷凝重,老小区内的参天树木交错纵横,密得像是小型丛林。一道高大清瘦的黑色身影隐匿在其中,沉默望着楼上散发着柔和昏黄的窗台,直至光线熄灭。 深夜重归宁静漆黑。 第17章 、酒精 第二天午饭之后,沈晏凛寻了个借口把人带了出来。 有沈晏凛在这半天裴旖轻松很多。沈母还是在极力暗示两个人回江城生活,全被沈晏凛不露声色挡了回去。饭后沈父把沈晏凛叫进书房谈了一番,出来时见他脸色还好,裴旖暗暗放下一半的心来,到出门上车后才悄悄问他:「你爸跟你说什么话了?」 沈晏凛回头看着后面的路障,单手将车开出车位:「有点家里的事。怎么了?」 裴旖轻轻摇头:「我看你爸一直没怎么讲话,还以为他不太高兴。」 「他就那样。」沈晏凛转过来握了下她的手,笑着安抚,「他在单位里话说得够多了,我们家都是我妈负责发言——她对你印象还蛮好。」 裴旖抬眸:「她说什么了吗?」 「嗯。说你稳重,也安静。」沈晏凛捞起来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正适合我。」 副驾的人抿着嘴笑了下,心情明显有放松:「看来你妈也知道你很吵很烦。」 「唉,她是很想要个你这样的女儿的。」沈晏凛把着方向盘感慨,「小时候我跟我姐都不太让她省心。」 裴旖有点没想到:「你我是能想象出来,小时候应该挺烦人的……但你姐看起来是不用操心的样子啊?你不是也说过她成绩很好?」 沈晏凛道:「她成绩是很好,但主意也很多,出国、工作、结婚、生子……什么都不听家里的,我妈全都插不上话。」 裴旖不好多评判:「有主见是好事。」 「呵,她儿子现在也很有主见,这就叫天道轮回。」沈晏凛笑着 分卷阅读30 瞟身侧的人一眼,「我儿子要是也那么有主见我非抽死他不可。」 裴旖看他的脸觉得又惨又好笑:「你还要抽别人……你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红灯前沈晏凛缓缓踩住刹车,支起脖子对着后视镜照了照:「我怎么了?还是很帅啊。反正我跟你出去别人都会以为是你抽的。」 「……这很让你骄傲吗?」裴旖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这说明我疼老婆啊。」他转过来捏她的脸,鬼话连篇,「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两个人停了车走进会所,迎面快步过来的高个儿清俊男人一本正经过来跟她握手,边来回打量着两人边念叨:「哎呀,弟妹……真看不出来,人这么瘦,拳脚却这么厉害。」 裴旖无声笑了笑,纤细手腕被沈晏凛钳回来攥进手里,推了对方一把:「你废什么话?握够了没有?」 那人从从容容反驳:「我久闻弟妹大名五年终于盼来初次见面出门前还特意焚香沐浴更衣这会儿握个手怎么了?不应该吗?我不配吗?」 「你当然不配。」沈晏凛含着笑拉裴旖的手往包厢里走,房间里男男女女十来个人,见到两人的反应很是热烈。沈晏凛不出意外又被众人围堵着调侃了一番脸上的伤,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带着裴旖去角落里坐了。 「都是高中同学,认识很多年了。」他给她拿了杯低酒精的粉色饮料,知道她不喜欢热闹,低声安抚,「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裴旖轻轻咬着吸管,漫不经心:「没关系,你跟他们去玩好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看手机。」 沈晏凛莫名很喜欢看她这种小动作,一时兴起,撑着手臂往椅背后靠,一脸正色逗她:「哎,裴小姐——」 他抬抬手指:「你知道这个微动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意味什么吗?」 裴旖顺着他的动作往自己杯子里带着齿痕的吸管上看了过去,琢磨着他应该没什么好话,有昨晚的前车之鉴,干脆不接他的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沈晏凛当然有无数办法治她,低笑一声,伸长手臂揽过来她的肩:「行,有志气,待会儿千万别让我抓到你偷着百度。」 裴旖被迫往他怀里靠过去,微微蹙眉回头看他:「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龌龊?」 「哎?又想到什么了小姑娘?」他清沉散漫的笑脸近在咫尺,连创可贴的药味都隐隐落入她的鼻息,「咬吸管说明你缺乏安全感啊,怎么就龌龊了?」 「…………」裴旖抿着嘴要扭回脸去,被他扳着下巴按回来,迅速低头在她唇上压了一下,漆黑眼底泛起的笑意得意狡黠:「甜。」 大庭广众之下亲密裴旖哪有他那脸皮,不用他再出声调戏自己都能脸红,他还存了心不放过她,又就着她的手喝了口她的酒,若有其事品了品,俊朗脸上无辜又疑惑:「这酒不是甜的啊?」 在兔子耳朵也即将红起来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拔刀相助:「嫂子、凛哥,今天酒有的是,管够儿,你们俩大可不必这么俭省。」 怀里的人急急要挣开他坐正,沈晏凛不动声色手臂施力按住,一面跟捏着酒杯凑过来坐的男人斯文微笑:「我们乐意。节约资源,保护地球,你管得着?」 「不敢管不敢管。」姜屿笑眯眯从桌上又拿了一杯酒给沈晏凛,又推过来自己的跟两人碰,「久仰嫂子大名,但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终于切身领悟到凛哥为什么能坚持不懈这么多年孜孜不倦地往万州跑了。」 沈晏凛含着笑松开臂弯里困着的人。三盏杯子在空中相会,清脆一声响后旋即分开。裴旖小口抿着酒,听着身侧两个男人闲谈,越听越无聊,逐渐有些走神。沈晏凛暗暗捉了一只她的手握着,大掌密密碾着纤细指缝纠缠,突然扣住用力夹紧,仿佛在惩罚她的心不在焉。 裴旖痛得微微皱眉,侧过脸来看他。沈晏凛笑意盈盈捏捏她的脸,虚情假意体贴:「困了?带你回家?」 沙发另一端的人似笑非笑看着他俩。裴旖顺势抽出来自己的手,点点头:「房间里有点闷。我去一下洗手间。」 待沈晏凛收回来几欲追出门去的视线,面前的酒已经被人换了杯烈的:「哥,这里安保做得还不错,从包厢到卫生间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你要相信嫂子作为一位成年人一定可以安全回来。」 沈晏凛笑了声,接过酒,跟对方相视一眼饮尽。 「嫂子什么时候回万州?」姜屿问。 「初七八吧。」 「那你这几天都出不来了?」 「嗯。」 「别啊,难得你一年到头闲这几天,带过来一起啊!」 沈晏凛笑了笑,修长手指碾着杯沿:「这个不爱热闹。」 姜屿哂笑一声,意味深长:「爱热闹的这两天回来。你不来凑个热闹?」 「你别没事找事。」沈晏凛懒懒散散倚在沙发上,手臂横在靠背上轻轻敲着,「我要在家陪老婆,忙得很。」 「好,那就祝您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吧。」姜屿促狭拖长尾音,嫌弃假笑,「适度运动,量力而行。」 「……」沈晏凛压抑着满腔无从倾诉的苦涩,云淡风轻挤出微笑,「借您吉言。」 裴旖回来时也刚好到了晚餐时间。她一向不喜参与这种场合,沈晏凛也舍不得让她应付这些,把她揽在身边护得严严实实,每一口菜都亲力亲为夹到她碗里,每一杯酒都不等她回应先一步替她拦下,惹得桌上众人被灌了狗粮后同仇 分卷阅读31 敌忾来灌他的酒。 沈晏凛酒量不差,但终究寡不敌众。局散时他脚步和脸色看起来都还是稳,在路边跟别人道别时的举止也正常,等人走了他就立马换了副嘴脸转过身来往裴旖身上倒,粘在她颈窝上低声撒娇:「旖旖,我不舒服……头好痛……」 他身上的酒气被冷空气稀释过,余下的味道并不令人反感。裴旖有点费力地支撑着他,轻声道:「你先放开我,我去开车过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收紧手臂拥紧她,灼热气息喷洒在她颈间,隐隐凝成一层薄雾。 半醉半醒间的男人最难应付。裴旖无奈,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再次提醒:「很晚了,你家里人还在等呢。我们回去吧,你也好早点休息,好吗?」 「不好。」 「……」 「今天我不回家。」 「……那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沈晏凛被她弱弱呆呆的语气逗笑,伏在她肩上闷声笑出来:「回我公寓。」 裴旖松了口气,轻轻推他:「走吧,我好冷。」 零下的夜风凛冽,他喝了酒之后人燥得厉害,她可还在生理期最畏风怕凉。 身前的人稍微松开她一点,迅速拉开外套拉链拽开衣襟将她拥进来:「还冷吗?」 裴旖拿他没办法:「……你到底想干嘛呀?」 他在她耳边低声傻笑,体温与心跳隔着薄薄一层毛衣一同温热袭来:「旖旖,我今天很开心。」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着带你去见我家人、见我朋友、见我认识的所有人……现在终于实现了。」 他搂着她的腰,脸埋进她颈间,低沉嗓音眷恋依赖:「他们都见过你了,你不能走了,你要对我负责。」 裴旖安静听着,脸上没什么反应。 得不到她的肯定答复,沈晏凛小心翼翼把她拥得更紧,抬起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终于出声:「他们只见过我吗?」 第18章 、口红 三个小时前。 裴旖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待了很久,外面补妆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坐在马桶盖子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吸烟,电子的,味道是淡甜的果味。 她其实很讨厌这种聚会,口杂人多,她一个都不认识,还要堆出笑脸来应付寒暄。但在过来江城之前她就有心理准备,他们在一起两年半,按世俗常理来说是应该对彼此的圈子有点参与,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沈晏凛不愉快,以及更重要的是,她主观上就想谈一场世俗普通的恋爱,她愿意配合他。 这个不为人知的执念支撑着她在这段关系里走到现在,凡是通常情侣间应该做的事情,她都在尽全力主动迎合。她不觉得委屈,也没觉得愉悦,这就是她想要的情感状态,她对过程无感,只看结果。 屏幕上提示电量不足。 裴旖揣起来手机,最后深吸了一口烟,低着脸要熄灭时,隔间外忽然传来清晰的闲聊声音。 「……我刚才听见大刘提了一句,白富美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今晚回来,这会儿应该到江城了。」 「是吗?那快叫她来呀!」那人的声音雀跃。 「姐姐,人家才刚下飞机。」后者不咸不淡回道,「再说了,今天叫她来干嘛啊?是掰开嘴撒狗粮,还是掰开伤口撒盐啊?」 裴旖垂眸按着手里的烟,漂亮脸上漫不经心。 外面又道:「害,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她自己不是也换了好几任吗,还没过去啊?」 「白富美的时间当然不能静止了。但是这种事情嘛,只要当事人心里没过去就永远不算过去。」 「也是,毕竟认识那么多年,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地谈过一场,圈子还是同一个,分手了想眼不见为净都不行。」 对方略微停顿几秒种:「是啊,那时候都以为他们俩气盛,吵完闹完迟早会和好……谁能想到他真就说放就放去追别人了啊,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俩人也是都太强势了……」 「所以说男朋友真就不能从窝边找……你这口红色号是什——」 「砰」! 隔间里的人突然推门走了出来。洗手台前两个人从镜子里看清楚面无表情走过来的人,一时间微妙滞住了神色,举着口红的手讪讪落下,迟疑着要打个招呼时,对方平静收起视线,低下脸拧开水龙头,抽了张纸转身离开了。 「……我们俩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洗手间里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地回忆着:「没有……应该没有……我们又没提名字,今天来的新情侣也不止他们俩嘛。」 「是……可是,她刚才脸色很臭。」 「她脸色本来就不怎么样。」镜子前的人继续弯身细致补妆,「除了在她男朋友面前。」 另一个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 「从刚才进来就一直这样啊。男朋友没看到时就面无表情垮着脸,男朋友一看过去就满脸温柔乖巧。」她盖上口红,抿抿嘴唇,「男人不就喜欢这种嘛。」 靠在墙壁上的人抱着手臂啧啧摇头:「这一点上白姐是输了。」 对方半真半假玩笑:「何况单论脸的话白姐也没赢啊。」 「哎?你有胆量就把这话等到她回来当面说。」 「哈哈,我没有那个寻死的胆量——」 …… 裴旖回到包厢。 沙发上只剩下沈晏凛一个人。她坐下来翻自己的包,身侧的人看着她动作,悠悠问:「怎么这么久?是没电了才舍得回来吗?」 裴旖找到充电宝插上 分卷阅读32 ,神色安静:「是啊。」 沈晏凛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点破,只问:「要回家吗?」 裴旖抬眼:「不是快吃饭了吗?」 他耸肩:「你觉得无聊我们就回去。」 「没有。」裴旖倚进沙发里,摇摇头敷衍,「有点困。」 「宝贝儿是困了吗?」沈晏凛抬手揽她的腰,垂眸压迫盯着她的脸,徐徐发问,「还是不太高兴?」 裴旖恹恹望着前面茶几上一个奇形怪状的小摆件,半晌,轻声反问:「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问题她也想问自己。 她其实并不介意他的前任。大家都是成年人,各自有过去,决定在一起后专心往前看就好了。他们在一起后从来没有谈及过这个话题,以至于她在从隔间出来看到对方的反应之前也不能判断她们说的是否是他。 是不是也说明不了什么。他比她大四岁,认识她之前有过情感经历也很正常,就算是这段经历曾经很投入、很热烈、很悠长,比他们两个还要长—— 裴旖贴近他怀里,思绪逐渐清晰,又骤然被凌晨时分的凛风打到破碎恍惚。 「他们只见过我吗?」 在这个晚上之前她一直认为他们相识已经很久,这段关系给予她的安定感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时间,可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原来她如此在意重视的这一点其实根本就微不足道。 他为她付出很多时间,也同样为别人付出过很多时间。他于她是过往人生里唯一确切的温暖,而她对于他,或许只是凑巧。 凑巧她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眼前,凑巧他刚结束了一场不适合的恋爱,凑巧她的个性温吞寡言,恰好完全满足与纵容了他的强势。 这个推论不至于让她烦躁,但令她感到空洞。席间他给她夹菜时她止不住走神,他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们在一个圈子里,有那么共同的朋友,应该也有更多共同的话题吧?他是开朗外向的性格,跟同样活泼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会过得更好?她做了很多努力迎合他进行这段关系,可她的努力对于曾经拥有过一场热烈恋爱的他来讲,是不是也一样的微不足道? 「我妈只见过你。」 身前的人闲闲出声,将裴旖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恍惚脱口的话太不成熟,低下脸,调整好情绪,半开玩笑:「那我不要负责。」 沈晏凛隔着外套抱紧她,抿着唇无声笑了下,闲散调侃:「小朋友是在好奇我的前任吗?」 「我没有。」她下意识否认,随口扯了个牵强缘由,「我是不想被你碰瓷。」 沈晏凛无所谓笑笑:「行,你不想听可就算了啊,下次问我我也不会再讲了。」 「我才不想知道。」裴旖被他三言两语又撩拨得闷起来,推开他,「回去吧。」 沈晏凛神色不明地垂眼盯着她看了片刻,没有再说话,握起来她微凉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两人回到公寓。 裴旖弯身解鞋带,瞟见地上墙边两双毛茸茸的米色拖鞋,一大一小,看起来像是情侣款。 她收回视线,还是趿了双夏天的拖鞋,撂下一句「去洗澡」,径自往卧室里去了。 沈晏凛知道她心气还不顺,也没拦她,去厨房接了杯热水出来瘫在沙发上等她,却在暖风和酒精催化反应下昏昏睡着。醒来时桌上的水也没热气了,客厅里的照明也关了,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台灯陪着他,昏黄又凄凉。 沈晏凛迷迷糊糊反应了半天,好气又好笑,起来去卧室找人算账,故意把门弄出很大动静,又拍开了最强档的灯。床上的人半梦半醒蒙上毯子往里面钻,被他坐到床边一把薅出来,似笑非笑:「裴小姐,你可真行。这要是以后结婚了我喝了酒回来敲门,你是不是会把房门反锁上让我在楼道里睡一宿?」 裴旖睡眼惺忪,小声挣扎狡辩:「我看你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你,又抱不动你。」 沈晏凛才不信她胡说八道,钳住她的脸狠狠用力:「那你给我盖条毯子也行啊!」 裴旖痛得皱着眉头哼哼唧唧:「你……我看你也不冷啊……衬衫不都被你自己解开了……」 沈晏凛松开手,不等她缓回神来又压着她凶狠吻了下去,直到她的黑色长发在他的床上凌乱铺开,唇齿间的促声喘息也逐渐浸进了他的酒气,他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拥紧,哑声问:「现在消气了?」 身下的人轻轻喘着气,不说话。 「今天听到什么了?」他又问。 「……没有。」 「听到什么了?」他又问一遍,大掌无声探上她的腰际缓缓用力。 「真的没有……」裴旖扭着身体躲,反将他一军,「你是怕我听到什么吗?」 沈晏凛低笑一声,带着薄茧的手掌缓慢流连:「我更怕你听到了但是不来问我,那我就连一个说清楚的机会都没有了。」 裴旖默着脸色不语。 身前的人抱着她坐起来,拽正她的衣摆,慢条斯理开口:「我跟她是高中同学,大学时在一起过两年,后来因为性格不合适分开了。分手是理性思考之后的决定,分开之后我没有跟她单独见过面,也从来没有想过复合,但是要说彻底拉黑不见不联系,不现实,也不至于。后来她出国,基本就没有联系了。再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他抬脸吻吻她的唇角,逗她:「好了,我的说完了。现在说说你的?」 裴旖腰被他锢着动不了,跪坐在他身上扭开脸:「 分卷阅读33 我又没说要跟你交换。」 沈晏凛无声笑笑,宠溺与愉悦漫出漆黑眼底,暖透寂寂夜色:「好,不说就不说。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平等过。」 怀里的人暗暗抿住嘴唇,垂眸安静盯着床单上的暗色格子。 「旖旖,我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问。」沈晏凛慢慢收紧手臂,压她入怀,「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不高兴。」 他低头吻她的耳朵,声音清沉:「我很爱你。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裴旖靠在他的肩上,隔了许久,闭上眼睛沉默抱住了他。 她不需要问。她知道、清醒,所以才不安。 他爱她更多,这一点自始至终毋庸置疑。但他不知道的是,她远远比他更依赖这段关系。 对于他而言,这只是段风花雪月的恋爱。可是对于她,这是场心惊胆战的自救。 她不能失败。 她抱紧了他。 第19章 、香水 最终裴旖在江城待了一周,最后一天回沈家吃过午饭后沈晏凛开车送她去机场。 临出门前沈母给了她一个礼品袋,温柔嘱咐一路顺风。她道过谢后俯身摸了摸沈嘉言的一头卷毛,他拽着她的外套下摆,小奶声依依不舍:「小舅妈,你不要走了……你走了舅舅怎么办呀?他一个人好可怜的。」 「哎呦,你小子什么时候还知道心疼长辈了?」沈晏凛弯身把他抱起来举高,「你是想让舅妈带你出去玩儿吧?嗯?」 小团子搂着他的脖子摇头晃脑:「每次妈妈跟我回国的时候我看爸爸一个人就很可怜呀。」 裴旖淡笑,摸他的脸蛋:「让妈妈带你来万州玩吧。」 跟他拉勾郑重约定过之后,两人出了门。 在车上裴旖问他:「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沈晏凛一手把着方向盘,瞟一眼她手里的暗红色礼袋:「据我姐的情报,好像是条项链。」 见她脸上隐隐现出负担,他淡声安抚:「说明我妈喜欢你啊。一会儿我给你戴上。」 裴旖再没有作声,把袋子折进了包里。 沈晏凛请了三个小时的假,送她到安检口前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他正式调动之前会忙上一阵,再去万州至少要两个月以后,下车之前争分夺秒地跟她温存,直到裴旖无奈推他:「来不及了……我还要托运呢。」 她对着遮阳板上的镜子补口红。沈晏凛安静看着她动作,半晌,抬手拽起来她的衬衫领子,试图掩住里面的暧昧痕迹:「到家给我电话。」 裴旖登上飞机。 她的位置在里侧,上来时行李舱里已经满满当当。她拎着包站在过道上踌躇,边上位置是位三十多岁的男乘客,身量单薄削瘦,气质斯文温润,见她犹豫环顾着,站起来把自己的箱子往里稍微归置,绅士伸出手:「我帮您放吧。」 裴旖将包递给他,道了声谢,侧身走进座位里。 窗外是明艳的晴天。裴旖歪头盯着地面上几条平行线,阳光晒过之后眼皮越来越沉。 漫长的准备之后,飞机终于缓慢驶入跑道,驶离地面,轰鸣声仿佛穿透耳膜般厉声翻滚着卷进大脑中,她抱着手臂皱起了眉,紧抿的唇线隐秘现出难耐煎熬。 左边手肘在这时被人轻碰了下。 裴旖恍惚睁开眼,望过去,身侧的男人神色关切:「女士,你还好吧?需要帮你叫乘务人员吗?」 「不用了,谢谢。」裴旖手撑着额头,看不到此刻自己的脸色苍白难看,「过会儿就好了。」 对方面露犹豫,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书,低头翻自己的包:「对了……你可以试试这个。」 他从皮包的夹层里拿出来一板蓝色密封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的日文。裴旖瞟过去,依稀辨认出「鼻吸」、「乘物」、「予防」…… 那人掰下一个递过来:「我朋友送我的时候买的,据说很有效。」 裴旖垂眸迟疑数秒,耐不住翻江倒海的头痛,接过来撕开包装戴上,缓缓吸了口气,鼻息间淡淡的柚子味蔓延开来,确实好受了些。 对方看她状态转好明显,温声与她攀谈:「你是江城人?在万州工作?」 裴旖礼貌应声:「是。」 「那咱们正好相反。我大学是在江城读的,后来才回去。」那人笑了笑,「这两座城市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江城,气候会舒服一点。」 拿人家的手软。裴旖打起精神,轻声客套:「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对方坐正,从包里抽出来张名片:「记者。」 裴旖接过来扫了一眼,淡淡道:「我还以为是化学老师。」 「噢,这个啊。」他先是一顿,继而扬了下手里正在看的书,笑道,「上学时候学的是这个,现在只是业余爱好。」 「您职业和专业的跨度还挺大的。」 「是啊。」 男人摘下来眼镜优雅擦了擦,裴旖无意识看着他手指上的动作,突然莫名联想到了外科医生。 「理工科的工作大多很枯燥,我不想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干脆在一毕业就转了行。」 裴旖收起视线:「那很了不起。」 对方笑了下,有来有往:「你呢?你的职业是哪方面的?」 「设计师。」 他如沐春风地恭维:「艺术从业者。」 裴旖淡笑:「不会。是比较流水线的工作。」 「我也认识几位设计师朋友,都是很优秀很有艺术追求的人。」男人顿了半瞬,继续和声笑道,「不过说起来职业不同个人气质是会很不一样。艺术行业相关的人从内到外都会很 分卷阅读34 优雅精致,跟我们这种常年在外面奔波的人区别非常显著——比如现在,看我们两个。」 裴旖听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方转过脸来看向她,带着和煦笑意的语气在诚挚与唐突之间恰到好处:「你今天的香水和衣服很搭。」 裴旖回应得礼貌又疏离:「谢谢。」 飞机落地后男人帮裴旖拿下了行李舱上的包。他问裴旖是否需要搭车回市区,裴旖以男朋友来接婉拒了。 取了行李后裴旖打车回了公寓。她的体力和精神头一向不怎么样,换了身衣服后直奔沙发瘫倒,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插上电,沈晏凛的未接电话有三个。 她躺在沙发上,一边回拨电话,一边看着那张跟着手机一起掉出来的名片,片刻后,随手扔进了茶几下面的抽屉里。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闲散声音:「才到家?」 「嗯。」她拽起来沙发上的米色毛绒小毯子,把自己裹严。 「延误了吗?」 「没有,回来路上很堵。」 「累了?」 「嗯。」 「在飞机上有不舒服吗?」 「有点。」裴旖翻了个身,想了想,又说,「隔壁的乘客给了我一个鼻吸,用过之后好了一些。」 电话那头停顿数秒:「男乘客?」 「……」裴旖失笑,「你这是什么侧重点?」 对方悠悠道:「我听出来的重点是,你在埋怨男朋友没有给你准备这种东西以及他有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有没有给你留联系方式?」 裴旖阖上眼睛,无声笑:「你的思路可真发散。」 沈晏凛严肃认真:「下次我必须得给你准备好——不,下次我还是亲自坐到你身边,不让其他男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裴旖抿起嘴笑,没接他的话:「你下班了?」 「嗯。对了,我妈刚给你寄了些吃的,你过两天能收到。」 裴旖听言慢慢睁开眼。 电话那边继续道:「她说看你吃饭的时候像是爱吃这些。让你自己拿回去也怪重的,还是寄给你方便。」 「替我谢谢阿姨。」裴旖停顿片刻,犹豫着柔声开口,「但是下次还是别寄了吧,包装和邮寄都挺麻烦的,让她很费心。」 「她开心着呢,随她吧。」沈晏凛无所谓的语调,「你要是真想谢她呢,就每天给她儿子打一通电话,每天多想念他儿子一点点,每天给她儿子发一张你的照片……就可以了。」 裴旖下巴抵在胳膊上,唇角翘起:「太麻烦了。我还是自己去谢她。」 对方好心:「她现在就在客厅,用不用我出去让她听一下电话?」 「……」裴旖日常被他噎住,又每次都忍不住当真,「不用!」 听筒里传来低低的闷笑声,差点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盖过。 裴旖一时奇怪,但也没多想,一边爬起来,一边对着手机道:「有人敲门,你等一下。」 她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是个穿深蓝色工装的外送小哥:「裴小姐,有一束您的花,请签收。」 裴旖举着手机怔了瞬,脑子短暂宕机的片刻,下意识问了句:「谁送的?」 小哥低头去翻单子,电话那侧的人先一步幽幽开口:「裴小姐,你还把你家地址给过别的男人?」 「…………」裴旖低着脸揉了下额头,签字,接过了小哥手里的浅象牙与墨绿色相织的精致花束。 她关上门,轻声抱怨:「你干嘛啊……浪费。」 沈晏凛闲声笑道:「我这不是分身乏术,没办法亲自去接机么。」 裴旖靠在玄关的矮柜上,低头闻着怀里的花,片刻,低声道:「很漂亮。谢谢沈先生。」 沈先生笑了声,接着清声念她名字:「旖旖——」 他散漫语气里带了几分认真:「我接下来会很忙,可能要到五月初才能去看你。」 「嗯。」 「之后再过去,就要等到调动以后了。」 「嗯。」 他无声长舒口气,声音含笑:「熬过最后这半年,我就可以每天看见你了。」 裴旖垂眸看着那束花,少顷,轻轻应声:「好。」 挂了电话,她把花放到客厅茶几上,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夹在手指上半天没动。 她其实没有什么烟瘾,但情绪低沉时总会莫名想闻这个味道。 她的情绪经常低沉。 人的感官是有记忆的,在某瞬特定的环境与状态下,一种触感、一段旋律、一场气味,都可能成为日后回忆的阀门。 比如孩提时海边盛夏潮湿炎热的空气,比如给暗恋的男生小心翼翼准备的桃子蛋糕,比如安眠药在舌尖融化开的淡淡苦味,比如四年前警方通报易氏总裁案凶手死亡的那个夜晚,她陷在昏暗柔软的沙发里,寡淡的烟草味沿着她的指尖在周身弥漫,缭绕穿进肺腑鼻息。 许久之后,她夹着烟缓缓俯身,盯着面前桌上的花束,平静打开了火机。 那纯白花瓣逐渐枯萎、烧焦、化成黑暗,香气却依旧馥郁清幽,将她恍惚拉回现实。 “你怎么来了?” 第20章 、玫瑰 沈晏凛轻挑了下眉,?从容正经:“给女朋友送花,接女朋友下班。” “这才几点钟啊。”裴旖回头看了眼前台上的电子钟,“就算不加班还有三个小时呢。” “那你要加班吗?”他手插在裤兜里,?新理过的板寸清爽利落,将他清沉笑脸上的棱角更显优越,?“你加不加我都在楼下咖啡店等你。” “我尽量快一点。”裴旖无奈地笑,“你 分卷阅读35 还是先回去吧,?在咖啡店干等也很无聊。” “家里没你也很无聊啊。”沈晏凛捏捏她的脸,“快点工作,?晚上我约了餐厅。” 裴旖抱着花回到工位又被起哄一番,?组里上周刚去庙里求过姻缘的小姑娘跟她讨了一只玫瑰欢天喜地插进了自己桌上的瓶子。办公区重新恢复秩序井然,?裴旖把上午跟客户开会时的记录翻开重新理了遍重点,?一边思考着一边打开了上周剩下来的半张图。 她塞上耳机凝神在手绘板上勾涂,?身侧的天光与图层里的夜空同时暗了下来。她停下来喝了口水,握着杯子细端详着屏幕,?郑悠然见缝插针捧着杯奶茶凑了过来,扯下她耳机:“哎,阿旖,你跟今早那空降鸡认识啊?” “嗯。” 电脑前的人视线没离开屏幕,反应冷淡明显是不愿多说,?但郑悠然才不管这个。作为一个前预备媒体人她深刻认知,想要获取第一线的八卦资讯,?就一定要有契而不舍的勇气和视而不见的脸皮。 “熟吗?”她盯着裴旖的侧脸吸了口珍珠,慢条斯理咬碎。 “校友。不熟。” “大学校友?” “嗯。” “江大吗?”她又问。 裴旖神色不明地静默片刻,?嗯了一声。 郑悠然安详陷在座椅里,云淡风轻念道:“我之前一直记得你是学的艺术,但江大出名的是文科……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对方并没有如她所愿追问她听到了什么,?充耳不闻般转回身放大了屏幕上的画面修改。 “万州的设计行业是比江城好得多,怪不得你刚毕业就过来了。”郑悠然丝毫不觉得尴尬,继续兀自悠悠感慨,“唉,看来我也不能再说人家草包了,毕竟我这种智商高中再回炉三年也摸不到江大的分数线。” “我念的是文科,她是艺术。”眼前的人意外平静出声,转过脸来淡淡看她一眼,“江大最差的专业,用不着多少分。” 郑悠然嘬着吸管,表情微妙地扬了一下,正要乘胜追击再开口,裴旖先一步抬手关了电脑,拽过来拎包往里塞手机和润唇膏:“我今天有点事。你还要再加一会儿?” 郑悠然下意识往旁边工位上的电脑瞟过去,才六点钟出头,瞬间了然,也很好心态的并不急在这一刻,盈盈笑道:“我得拿到资本家的餐补再走啊——约会愉快。” 裴旖走出公司,进了电梯,神色由温转寒。角落里楼上公司的程序男暗自挺直腰背,酝酿着拽平了自己格子衬衫的褶皱。 他已经默默观察裴旖许久,这两个月来十几次在楼下咖啡店、电梯间以及楼道里碰见过她,根据她的工牌和同事精准拼凑出了她的个人信息:设计公司副总监,适龄女性,外貌优越,声音温柔,品味在线,唯一他不满意的一点是她竟然抽烟。但是没关系,瑕不掩瑜,他不是吹毛求疵不切实际的自大男性,他有信心在婚前帮助她恢复良好健康的生活习惯,以崭新的状态与他共同迈进新的人生。 他暗暗清了清嗓子,试探着沉稳开口:“你好,小姐,能否耽误你半分钟,我——” “不能。”对方头也没回,声音冷淡。 “……”男人表情僵在脸上,对她的不满又追加了一条罄竹难书的礼貌缺失。 她适时继续道:“我要跟男朋友去吃饭。” 男人愣了片瞬,似乎是意料之外,数秒之后才下意识回:“哦……那……用……用餐愉快(?)……” 裴旖走出写字楼。 路过大厅的镜子前她停了半刻,确保自己的脸色没有异样,却险些在走出大门的一瞬破了平静。 十几米远的咖啡店外,她熟悉的那道清俊身影与一位穿着米色套装的娇俏女人相视而立,相谈甚欢。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到裴旖走近时对方已经离开半天。沈晏凛耸肩:“你不认识吗?她说她是你大学同学,现在还是你的新同事。” “你认识她?” “她认识我。”沈晏凛很自然拿过她手里的包,玩笑,“她说记得当初我经常在食堂门前等你,所以我觉得她的身份货真价实。” 裴旖看着他,脸色平静莫测:“你们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说你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晏凛无声笑笑,揽住她的肩往前走:“可太有了。” 裴旖抬眼看他侧脸:“什么?” 沈晏凛捏她的下巴,存心吊她:“先吃饭。你男朋友很饿了。” 她果然没有再问,甚至连话也不说了。一顿饭在微妙的宁静氛围中结束,裴旖想打车,沈晏凛非要拉着她散步。 九月。这是万州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晚风宜人舒适,沈晏凛一只手牵着身侧的人,另一只手拎着刚才打包的外卖盒子,清越嗓音含着笑意絮絮叨叨。 他说他在楼下宠物店里看到一只柯基,腿特别短,脸特别乖,见人就笑,他当时付款码都打开了准备立即抱回家去,结果店员告诉他那是别人的狗。 裴旖忍不住笑了下,说他:“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大型犬。” “为什么?”一晚上沈晏凛才算终于见到她的笑脸。 “不知道,就是……”裴旖细想了想,“你每次说想养狗,我想象你遛狗的样子,脑海里就会浮现你牵着一只很大很温顺的金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画面。” 沈晏凛笑着捏掌心里的手:“你喜欢金毛?” 她摇头:“也没有,我没有特别喜欢的狗。 分卷阅读36 ” 沈晏凛趁热打铁:“那你同意我养吗?” 裴旖抿了抿嘴,脸色勉强:“同意。” 沈晏凛看得好笑,无奈道:“旖旖,你不同意我就不养,不用这么为难。” “可是你不是很想养吗?”裴旖抬头看他。 “可是养狗也会影响你的生活啊。”沈晏凛揽她的腰,“两个人一起生活,我也不能全都凭自己的喜好决定。” 裴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你养吧。” “我没听错?”沈晏凛有些意外。 “嗯。但是现在的房子太小,你先不要买。”她略微停顿,紧接着又赶紧补充撇清,“然后你要负责自己照顾它,收拾它,遛它……我是什么也不会。” “嗯,好。”沈晏凛握紧她的手含笑应声,“还有什么?” 她认真思索:“不能让它进卧室,外面的卫生你打扫,成年之前要做绝育,如果你出差就把它送到店里去,还有……你只能养一只狗,不要再养其它东西了。” “那恐怕不行。”沈晏凛故作严肃深沉。 裴旖表情紧张起来,仰脸望向他:“你还想养什么?” 他略沉吟,开口道:“兔子。” 裴旖嘴唇微微张了张,迟疑:“我听我同事说……兔子好像很臭。” 沈晏凛望着那张凝重到呆萌的小脸,笑意艰难憋在胸腔:“是吗,我怎么没发现?” 裴旖认真点头,瞳孔透着诚挚:“真的。味道会很大,而且掉毛很严重,很娇气,不好养,还养不熟。” 沈晏凛听言不禁笑了起来:“娇气是真的。养不熟这一点嘛——” 他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着她,闲闲出声:“有待商榷。” 裴旖急得想跺脚:“但是还有味道很大!” 沈晏凛翘起来唇角,不理会她心急:“不会啊,我养过,我觉得很香。” “不可能。”小兔子斩钉截铁摇头,“兔子就只有吃起来的时候是香的。” “…………” 沈晏凛忍着笑咳嗽一声,玄虚开口:“我想养的那种兔子吧,跟你说那种肉兔不一样。我已经看好一只了,很安静,也很乖巧,自主能力强,还有点洁癖,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身侧的人蹙眉凝神听着,表情明显疑心。 沈晏凛继续娓娓道来:“她体力很差,电量低,吃得也少,总是恹恹的,但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过来哄我开心,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也经常心情不太好,藏着很多心事不肯跟我说。” 对方像是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纤长睫毛跟神情一起再次郁郁沉下去。 沈晏凛脚步停下来,转头捏她的下巴,漆黑眼底的散漫笑意揉碎在温柔夜色里: “小兔子,今天怎么了?” 那晚最终裴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敷衍是工作的压力有点大,新人难带,新项目棘手,为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状态都提前铺垫好了借口。 沈晏凛看她半晌,没说话。裴旖也没有再追问他和楚翘说了什么,洗澡出来后爬上床看书,半干的发尾在灰色床单上氤出一圈水渍。 沈晏凛倚在门框上无声看她,许久之后,转身走向浴室。 床上的人托着下巴垂眸盯着书页,素净脸上沉静得有些可怕。 之后几日相安无事。周四那天沈晏凛入职,手续和过场走完之后去见过了新领导,下来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午休时间,跟几位同事打过招呼后一起去了食堂。现任队长姓杨,最后两天在岗,提前预留了食堂的包间亲自给沈晏凛接风洗尘。 桌上年轻人居多,加之沈晏凛看起来随和不羁,气氛逐渐热络起来。老杨端起来一杯饮料代酒,热情洋溢:“沈队长,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沈晏凛失笑,自我调侃:“我还有什么名声在外吗?” “那可太有了。”对方爽朗笑道,“六年前的五零三连环杀人案不就是你负责侦破的吗?回头赶在我走之前你得给我们好好讲讲学习一下啊!” 沈晏凛脸上意外现出一瞬难以察觉的僵硬,被他拿起来杯子挡住了。众人都没有注意,倒是顺势讨论起了那件案子,说那凶手四年里杀害了五个人,说他是个很厉害的理科高材生明明大有可为,说媒体报道他是因为单亲家庭才性格孤僻阴暗,说当时最后一位受害人是易氏集团的独生子—— 有人唏嘘感慨:“那易庭谦也是个狠人,儿子死了他把钱都捐出去也不留给女儿。” 沈晏凛唇角微抿。 又有人惊讶:“他不就一个儿子吗?当年媒体都是这么写的啊?” 那人一耸肩,语调意味深长:“私生女。” 众人了然,话题又奔着私生子女财产继承的合理性去了。沈晏凛食不知味地扒了碗饭,笑着说了句吃好了,起身去外面院子里抽烟。杨队跟在他身后出来,跟他说明晚才是真正的接风宴,一定要留出时间,最好把家属也带过来。 沈晏凛夹着烟笑笑:“行。我晚上回去问问她安排。” 此刻家属刚从楼下买了咖啡拎上来,走出电梯间时忽然打了个喷嚏。 裴旖轻揉了下鼻子,下意识拽紧风衣。身旁组里的姑娘搂着她的胳膊调笑:“裴旖姐,有人在想你。” 裴旖笑了下,没回话,走回工位坐下。她原本的作息健康规律,家里多了个人之后被迫迎合他调整成晚睡模式,早醒的生物钟却已经形成,导致她这几天中午都瞌睡连天,只能靠咖啡续命。 靠在椅背上被太阳暖烘烘一照,裴旖眼皮 分卷阅读37 越来越沉,困意逐渐袭上来。她抱着手臂阖上眼睛,思绪渐渐昏沉,半醒即将陷入半梦里时,鼻息间突然有香水味传来,接着阴影笼下来挡住了阳光。 裴旖迷迷糊糊睁眼,楚翘靠坐在她的桌子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我吵醒你了嘛?” 午休时的办公区昏沉安静,楚翘的声音不大,但其中蕴藏的亲昵与熟络足够无差别传到前后两排的工位上:“阿旖,明晚你要记得来哦。我已经跟你男朋友说好了,你们俩可不能抵赖。” 裴旖脸色没什么波动,语气平静:“说好什么了?” “他昨天没有跟你说吗?”楚翘歪着头,用一种略带浮夸的讶异腔调,“校友聚会呀。江大的校友在万州每年都有聚会,你都来这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参加过吗?” 有人投过来暗暗打量的视线。 裴旖抬眸无声瞟她一眼。背后郭锡边奋力推着塔边抽空插话进来:“旖姐,你是江大的啊?Respect!” “明晚我有安排,没时间。”裴旖拿起来手机,淡着脸色拒绝。 “哎呀,那太可惜了。我早上还跟他们说你会带男朋友出席。”楚翘的水晶指甲在她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末了,倏尔一笑,“他们也都知道你的。” 裴旖头也没抬,脸上没有表情:“真可惜。” “唉不凑巧,我还以为我跟沈警官都说好了,那就下次吧。”她终于站起来,巧笑嫣然,“下次你可不能再推托了啊。” 郑悠然正好从外面回来跟她走了个碰面,瞥一眼裴旖的脸色,敏锐嗅出了不同寻常。 裴旖没有给她再次旁敲侧击的机会,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郑悠然看着她的背影,杵一下郭锡的胳膊,压低声音:“怎么了?” 对方从游戏里强分出两分注意力:“旖姐是江大毕业的。” 郑悠然不屑:“早知道了。” “刚才那个人……也是。” “然后呢?”一涉及八卦郑悠然就耐心得出奇。 “然后他们有个校友聚会,旖姐拒绝了。” 啧。郑悠然心里有数了,嘴角嘲讽扬了起来。 先把人家大学没毕业的话散布出去,又大庭广众之下邀请人家参加校友会—— 果然是鸡。还是只茶香鸡。 郑悠然弯身哼着歌摆弄着桌面透明架子上的玩具,心不在焉好奇着裴旖后面会怎么应对。 对方显然是蓄意不让她舒服,段位看起来也要比她高超。平时不争不抢一派佛系的人真正出手时是会被按着摩擦还是出人意料反杀,她非常期待。 晚上沈晏凛下班后来跟裴旖吃饭,隔壁写字楼下的饭堂,过了晚饭时间菜品已经所剩不多,两个不挑食的人挑出三盘来都十分勉强。 但裴旖吃完饭还要回公司。沈晏凛觉得这很委屈女朋友,安抚承诺:“你先随便吃一点,晚上回去我给你做夜宵。” 裴旖笑了下:“不用了。本来晚上我也吃不了多少。” 两个人坐下来。沈晏凛问她:“你明天晚上有安排吗?” 裴旖的筷子在盘子边沿顿了下,抬眼看他:“干嘛?” “新同事准备了个接风宴。”沈晏凛把一块鱼肉挑了刺夹给她,唇角散漫含笑,“我想把漂亮女朋友带过去显摆一下。” 裴旖静默片瞬,低声回:“我应该要加班。” 沈晏凛望她一眼,气息无声压了一点下来:“能不能不加?” 她委婉迟疑:“这个项目催得有点急。” 沈晏凛没有再说话。中午吃饭时桌上无意间谈起她家的事情,让他本来也很难得一次陷进犹豫,但最终想带她参与他新的生活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可他犹豫是因为怕伤害到她,她的迟疑是因为什么? 他又想起之前要带她回家的时候她也总是逃避推诿,那些遥远而不爽的记忆即将重新侵占回他的大脑中枢之时,桌子对面的人适时轻声开口:“如果工作提前结束了我就赶过去,好吗?” 沈晏凛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温和柔软的脸,所有不爽情绪毫无原则顷刻烟消云散,眼里的锐气尽数褪去只剩宠溺:“好。来不了也没关系,还有下次。” 裴旖点头,又柔声道:“周日的时间我空出来了,你不是说想去看房子吗。” “嗯,我找了个中介,那我明天跟他约下时间。”沈晏凛停下来筷子,示意她靠近一点。 裴旖以为他要说话,身体前倾过来。桌子对面的人抽了张纸,擦净她唇边沾的酱汁,含笑调侃:“怎么这么——” “蠢死了。” 两个人同时被意外插入的声音愣住动作,齐齐扭头看向旁边隔着一排靠窗的桌子上,男生穿着高中的校服,女孩儿小他几岁的模样,被他轻推了把脑袋,正揉着额头别扭抱怨:“你干嘛呀!” 男孩子的声音冷冷清清,带着嫌弃:“整天就会跟我发脾气,这么简单的考试能考成这样。” “那我脑子就是不如你嘛。”女孩儿气得转过身去嘟嘟囔囔,“我也不想跟你上一个高中,以后还要被你管。” 男生一脸无语:“谁说你脑子不如我?” “爸妈都这么说啊。” “……没有的事。”男生把她拽过来,语调缓下去几分,带着点哄的意味,“快点吃,回去我给你讲题。” 沈晏凛看这对儿小兄妹看得挺有意思,手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面前人的表情很淡:“我吃好了。” 沈晏凛收起来还支在桌面上的手,挑起一侧的眉 分卷阅读38 ,低笑调戏:“晚上哥哥也给你讲题。” 裴旖没笑,也没回应。她默着脸色抬起手腕看了看,声音明显比方才沉了下去:“你还要多久,我该回公司了。” 沈晏凛不明所以,但也见怪不怪,端起来碗迅速扒了几口放下擦嘴:“好了。” 出门前沈晏凛去结账。裴旖站在门前等他,余光瞟见落地玻璃里侧的两个人已经和好,妹妹晃着哥哥的胳膊撒娇请求,哥哥无奈揉揉她的脑袋,点了点头。 小姑娘雀跃着放开他欢天喜地拿起筷子,男生在一旁看着,侧脸上满是温柔。 “走吧,送你回公司。”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隔着一条路的咖啡店里,服务生端着盘子送至角落的位置上。座位上是个黑色衣服的清瘦男人,宽阔的卫衣帽子遮住了神色表情,露出的另半张脸白皙清隽,似乎常年处于黑暗中不见阳光。 “先生,您的美式。” 窗内外的两个人同时面无表情收起了视线。 他们一个走进明亮里,一个陷入昏暗中,仿佛永远也不会相汇,又好像很快就会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当狗男人在床上: 宝贝儿,我的圈子你不想参与也可以,不要给自己压力。 当狗男人爬下床: 加班?加什么班?怎么又加班?不加行不行?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你说!你说啊!! 【旖旖摊手.jpg】 第21章 、暴风 隔天晚上,?吃过饭后,刑侦队一行人去了KTV。 第一轮酒后众人皆微醺,话跟嗓子都放了开来,?里面有个尤其自来熟的小伙子,叫金鸣,?是队里的气氛担当,这两天跟着沈晏凛进进出出已经混得很热络,?捧着盘炸串凑过来关心:“沈队,嫂子不来吗?” 沈晏凛笑笑:“她有工作。” “她是做什么的,?这么忙?” “设计师。” “喔,?厉害啊。”小伙子眉头一皱,?“这不就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么?” 沈晏凛稀奇抬眼:“你见过她?” “见过,?不熟。”金鸣朝他桌上刚好亮起来的手机一努嘴,?玩笑,“哥,?下次你一定要带嫂子过来,嫂子要是有什么姐妹朋友的也拜托她全都带过来!” 沈晏凛拍了把他的肩,起身出去透气。 他站在走廊里点了支烟,一边低头打字一边往尽头的洗手间走,迎面走过来的人竟然认识他:“哎,?沈警官,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呀?” 沈晏凛闻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张艳丽娇俏的脸:“阿旖呢?她说有约会,?没时间跟老同学聚会,是不是因为陪你来聚会了?” 他礼貌笑了下,回道:“她要加班。” 楚翘眨眨眼睛,?神态无辜:“她早下班了呀,我出来时看见她跟叶哥一起走的。” 沈晏凛唇边的笑意微微滞住,缓缓重复了一遍:“叶哥?” 眼前的人樱唇微张,作出惊讶状:“阿旖没跟你提起过吗?她的顶头上司,一直对她很照顾的。” “没说起过。” “喔……那她可能是怕你多心吧。”她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状似不经意道,“叶哥人很好,高大帅气,出手也大方,很受我们公司女孩子们的喜欢。” 沈晏凛看她半瞬,淡淡回:“公司里有人关照旖旖是好事。” “是呢,阿旖这么漂亮,在哪里都很受关照。”她盈盈一笑,“我本来还想让她带你一起来聚会。她在大学时就很有名,她的男朋友大家也都很期待见见,结果昨天问她不巧已经有约——我还以为她是要跟你去约会呢。” 沈晏凛神色里终止的意味明显:“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再跟她一起去。” 对方也很会察言观色,微笑转身:“好,一言为定哦。” 沈晏凛独自靠着墙角抽完了那支烟,手里握着的手机上是半句打完了还没发出去的消息:「晚饭吃过了吗?」 他垂眸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逐字删空了对话框。 回家时已接近凌晨。沈晏凛喝得人有些头重脚轻,一边换鞋,一边瞟向沙发上和衣卧着的人:“回来多久了?” 裴旖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脸色有些疲倦:“不久。我买了盒糕点,你周一带过去分给你同事吧。” 沈晏凛走进来,看向茶几上的红色盒子,是个被网红直播炒起来的老字号品牌,早之前他们路过那边时还买过,最近半年听说那里每天都要排队取号,限量供应,供不应求。 “你去御街了?” “嗯。” 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来桌上的水杯,淡声问:“周五晚上那边逛的人应该挺多吧?” 裴旖没觉出他的异样:“挺多的。” “排了很久的队?” “还好。” “不是说工作结束就过来吗,怎么突然去排队买糕点了?” 裴旖看他的侧脸,轻声解释:“我去那边有点事情,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就没给你打电话。” 隔几秒见他没有回应,她终于察觉出他情绪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沈晏凛扯出一个笑容来,放下水杯靠在沙发上枕着手臂,“就是相比糕点的话,更希望是你来。” 她抿抿唇,声音温和柔软,令人发不出脾气,也舍不得质问:“下次吧。最近真的有点忙。” 沈晏凛转过脸来看她,半晌,低声问:“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这么经常加班吗?” 裴旖轻轻点头:“项目急的时候会这样。” 分卷阅读39 “压力会不会有点大?” 她想了想:“整体还好。有时候某些甲方是有点难搞。” “那种时候你怎么办?” “通常折磨几天或者几周,稿子怎么也磨出来了。如果实在搞不定的话,在我之上还有总监。” 沈晏凛顿了片瞬,又问:“你们总监好相处吗?” 她嗯了声,不疑有他:“从我入职时候就一直在他组里,挺熟的了。” 沈晏凛转回头去对着电视低笑了声,半真半假调侃:“那就是六年的时间,朝夕相处,比跟我还要熟吧?” “……”再迟钝的人也该听清这话里的酸意了,“你怎么了?” 他手指徐徐敲着扶手,口是心非也镇定从容:“自责。六年时间没怎么好好陪过你。” 裴旖微微蹙眉。他这哪里是在责备自己,分明是在责怨她。 可是,为什么? 但纵使她现在一头雾水,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哄他。 裴旖略微思索片刻,找了一个委婉含蓄的切入点,试探开口:“如果让你回头去回忆过去几年的话,你会想起来的应该都不是工作时间吧?” 沈晏凛抬眼,等待她的下文。 裴旖望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我非工作的时间,都是你在陪我。” 眼前人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意外,安静数秒后,终于重新笑了出来,闲闲夸她:“可以啊小姑娘,哄人的技术有进步。” 裴旖无声松了口气,不忘趁着这瞬氛围给他暗示:“但你要是经常不开心想听这种话,我可说不出来太多。” 沈晏凛伸出手臂揽她入怀,唇角含笑:“那你也不用每次都这么费脑子,直接过来吻我一下我就好了。” “那要是我不开心的时候呢?”裴旖抵着他的肩。 他很大方奉献:“我也可以吻你。” 裴旖微微撇嘴:“那我更开心不了了。” 沈晏凛手指轻轻抚着她耳朵,慢条斯理撩拨:“不会吧,我看你每次都挺乐在其中的啊。” 他深知她的生理和心理都敏感在哪里,一句话轻易将人激得不淡定起来:“我什么时候乐——” 他的大掌倏然按住她的头压了下来。一番勾缠缱绻之后,他拿指腹轻蹭她水光潋滟的红唇,笑意清沉:“现在。” 身前的人抿住唇扭开脸强烈抗议他的触碰,却不知自己无意露出来的那截带着暧昧痕迹的纤白颈部更加诱人。 沈晏凛近距离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每一处的深浅都不一,错综着从颈侧延伸至浅色针织衫的领口下,那里面还有更加激烈的暗昧,引得人想要再次深入温习。 他眼底有黯色,抬起手缓缓抚了上去。怀里的人被他手指上的薄茧刺激得瑟缩着躲了一下,他暗暗收紧附在她腰间的手臂,扣住她的后颈吻了下来。 长夜旖旎。 隔天裴旖在家里加班。她早上起来浑身酸痛,憋着股起床气不爱说话,罪魁祸首自知理亏,自觉包办了所有家务和三餐,餐后又哄着她吃水果,奶茶炸串小龙虾点了一桌,终于换来她一个无语眼神:“是你自己想吃吧?” 沈晏凛殷勤给她捏肩揉腿,谄媚体贴:“宝贝儿歇一会儿,看一上午电脑了,吃点蓝莓补补眼睛。” 裴旖无奈接过装着蓝莓的小碗,问他:“明天几点过去?” “下午。” “大概要多久?” “三两个小时吧,只约了两套。”沈晏凛回身拿起来桌上的手机,“我比较看好这套。” 裴旖低头看过来,屏幕上是房子的VR全景图,她看了片刻,伸手划到整体的户型图:“位置在哪里?” “在城西,长浦那块儿。”沈晏凛顿了顿,继续道,“离你公司有九公里,但是我去上班也顺路,每天可以接送你。” “后面你忙起来送我也不太方便。”裴旖迟疑,“你很喜欢这套吗?” “嗯。我已经看过一些,这套整体来说是相对最合适的。” “长浦那边的话,价格不便宜吧?”裴旖看着面积和单价在心里默默计算,“我觉得这套的价格会有点高。” “是不低,但是还在预算范围内。” 裴旖抬头看他:“首付多少?你打算?” 沈晏凛耸耸肩:“全款啊。” 见她仿佛是有点讶异,沈晏凛放下手机,吻吻她的脸颊,邀请夸奖:“我是不是宝藏男孩儿?” 裴旖听言轻笑了声,顺着他称赞:“宝藏老男孩儿。” 沈晏凛极罕见的没有直接上手欺负她,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一副笑里有话的模样。 裴旖就没有出息,没沉住气:“你想说什么?” 他慵懒勾起唇角,漆黑眼底映着散漫:“我想说,老就老呗,能用就行。” “……” “你昨晚用得不也乐在其中吗?” “…………” 裴旖红着耳朵猛推了他一把,被他先一步搂着腰抱住借她的重量一同陷进柔软沙发里。 小沙发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她抵着他要挣扎起身,被他按住咬着耳朵吻了半天才终于软着老实下来。 “旖旖,如果那套房子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应该会定下来。” 沈晏凛掰过来她下巴,在她唇角上压了压。 “我们准备一下,年前搬进去吧。” 周日下午,两人开车去了长浦。 小区是建成不久的洋房,房龄不到五年,算是这一片的中高档住宅,园林景观做得很现代与人性化,将裴旖的小公寓显得陈旧寒酸。 俩人跟着中介上楼进到房子里。南 分卷阅读40 北通透的一层,带花园和地下室,赶上今天是个晴天,一走进门时阳光透过落地窗均匀镀在浅色的墙壁和地板上,柔和又惬意。 中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似乎刚入行不久,极其看重这一单,殷勤得有些过分。沈晏凛嫌他话多烦人,打发了他去阳台给自己联系下一套,自己领着女朋友看了起来: “主卧面积还可以,这里放床,那边给你放梳妆台,还有个阳台也挺方便……这浴缸不错,我喜欢,宽敞,实用。” 裴旖:“……” “这间离卧室近,可以给你做衣帽间。你那么多衣服,换季的现在都叠在收纳箱里,感觉挺不方便的。” “这里我想做影音室,墙上钉副架子,把我们两个喜欢的电影都买回来摆上……这间做你的画室吧,怎么样?” 裴旖面露难色:“我都很久没画了。” 沈晏凛不在意:“那就再捡起来,从画你男朋友开始练习。你愿意在客厅里画也行,我可以坐沙发上看你画。” 裴旖不愿意提前跟他讨论这些,敷衍:“再说吧。” “厨房还挺大面积的,以后你再想折腾什么,搬家里个蛋糕房都够用了。” “花园我很喜欢,这边打个架子给你放花,这里摆一套摇椅,再养一只狗,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可以放一段音乐,在这里喝茶、聊天,狗趴在我们脚边晒太阳——” 他捏捏掌心里的手,转过头来笑着看她:“你觉得怎么样?” 裴旖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她静默片瞬,正巧中介小伙子走了过来满怀期待地搓手看着他们俩,一只手都捂上了挎包就等着她点头他就火速拽出来合同按着他们签字画押付定金……裴旖仰起脸,柔声商议:“买房子是件大事,我们先看一下另一套,然后回去再商量一下吧。” 沈晏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了下,点头:“好,听你的。” 小伙子的手臂颓然落下。 回去时已接近黄昏。两个人在楼下吃了碗面,又在外头摊位上买了水果提上去。 裴旖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宁。沈晏凛看在眼里,一直没言语,直到两人进了家门,她换了拖鞋后揪着玄关矮柜上绿箩的黄叶,表情有些失神,沈晏凛站在客厅安静看了她半晌,低声叫她:“旖旖——” “嗯?”她抬起脸,恍惚应声。“你的小家住了很久,是不是有点舍不得?” 这套旧公寓是裴旖刚来万州时买的。 沈晏凛记得她说起来过,房子的首付几乎花掉了她当时所有的存款,新人设计师的工资又低,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捉襟见肘省吃俭用的艰苦生活,直到两年后升职加薪又陆续接了些私单状况才逐渐好转。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他听后沉默半天,自责又心疼。那两年里他去见她许多次,他怎么会那么粗心一点都没有发现她经济上的拮据?她又怎么那么清高固执宁可自己受罪也要跟他保持界限不肯向他求助? 她轴的还远不止这些。 因为首付之后没什么闲钱,旧房子的翻新也是她自己一点一点弄的。她一个女孩子不懂这些,大夏天的往建材市场跑,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还被偷工减料的师傅欺负过,她在空荡简陋的房子里生活了许久,沙发电视这些都是搬过来一年之后才陆续添置的……这些她全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他完全能够理解她对这间房子的感情。 这是她换到一个陌生环境后给自己搭建的壳,像只小松鼠一样每天辛勤地搬一点东西回来垒这个小窝,虽然不太宽敞漂亮,但温暖舒适,能安心栖息放空,也能遮挡外界的风雨,这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因为在她成长期时应该由父母来构建的那个壳,甚至是残缺破碎的。 她想要的只是一点安全感。这个要求简单到他胸腔没由来的窒塞发闷。 可能是由于自身家庭的缘故,她始终很难对他们两个构建一个家庭这件事产生信心,不管他怎么表态,她的态度一直是含糊逃避。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壳,他看得很清楚,她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害怕没有这层壳后要将自己完全袒露在他面前,害怕自己会对他过度依赖,害怕在未知的漫长未来里,他会改变,会离开。 ——“是。” 裴旖垂眸拽着花盆里的叶子轻轻出声:“是有点舍不得。” 沈晏凛回过神来,笑了下,温声道:“我也舍不得。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过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住进来?” “我等了一年,住进来之后又睡了快两年的沙发,才终于被你允许进入卧室。” 裴旖听言不禁抿起嘴无奈轻笑:“沙发小,床也窄,你其实一直都休息得不太舒服吧?” 沈晏凛走过来,靠坐在矮柜上把人揽进怀里,认真思考:“抱着你在沙发上的时候不觉得小,再小一点都可以,但我一个人躺在上面就很难受很凄凉。” 她无声笑笑,手指拽着他卫衣帽子上的绳子:“那你不早点说,我在地上铺给你。” “你就不知道心疼我,不能让我早点到床上睡去?”沈晏凛低头惩罚似的轻咬她鼻尖,“地上那么凉我要是睡出一身毛病类风湿关节炎偏瘫中风不能自理以后不还是你照顾我?” “我给你铺电热毯。”腰间的手掌倏然威胁用力,痒得裴旖推着他的手臂徒劳挣扎,“不铺……不铺了!……我给你请护工!” 沈晏凛被她气笑,在她脸颊上狠揉了一把 分卷阅读41 ,把她拥进怀里,半晌,又低声开口:“这套公寓也留着,我们偶尔可以回来住上几天。”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有了新的房子你还会想回来吗?” “当然会啊。”沈晏凛清声笑道,“等以后哪天你对我厌倦了,看着我这张脸觉得烦了,我们就回来,找找热恋时的感觉。” 她笑了声,顺着他漫不经心问:“什么感觉?” “嗯,那种感觉就是——”他徐徐收紧手臂思索,嗓音清沉而蛊惑,“看见你我就想笑,看见你笑我就想吻上来。” 怀里的人埋在他肩头无声弯起唇角。沈晏凛低头咬了下她的耳朵:“在偷笑?” 裴旖当然不会承认,摆出冷淡嫌弃:“肉麻。” 沈晏凛不信,掰过来她的脸实事求是研究:“我看看。” 她果然板起来脸色,眉头微蹙,嘴唇抿起,一副清清白白受不得敌人污蔑的正直模样,又软又傻,看得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又心虚听不得他笑,脸颊迅速烧起来,小声推他:“你笑什——” 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窗外四合的暮色缓缓笼罩住小小的房间,夕阳给爱恋中的情侣镀上柔和的光影,映在玄关前那一小块空白墙壁上,缱绻痴缠。 他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出口。 热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于他来说,是因为她,所以觉得晴天暴雨都是好天气,觉得四季更迭不再乏味单一,觉得从前所有历经全都为这一瞬的顺意,觉得余生漫长的朝夕都有了归期。 遇见她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这样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无声掀起柔软的暴风,温柔挟持他整颗心脏。从此他因为她而无所不能,也为了她褪去热血与肆意,时刻保持克制警醒,警醒应对外界所有琐碎复杂,留下最沉稳的依靠给她。 “旖旖,我们该开始新的生活了。两个人的生活。” 他的吻由唇角细密辗转至耳侧,微黯嗓音温柔认真。 “你的安全感不需要依靠这间房子,你也可以依靠我。” 怀里的人柔软伏在他身上,静默着没有回应。许久之后,攀在他肩上的手臂轻轻收紧,她闭上了眼睛。 第22章 、证件 新的一周开始。 空气里隐秘的变化也在开始。 起先是在早上搭乘电梯时,?已经合稳的电梯门被人从外面按下重新打开。外面是同公司的一位男同事,在蔚蓝也算是老员工,平时打扮与行事的风格都很张扬。裴旖跟他工作上没有交集,?只有之前年会时说过几句话,他很短暂地献过一段时间殷勤,?见她态度不冷不热便没有下文了。 出于礼貌,裴旖跟他问了声早。他歪着头表情微妙地上下扫了她一眼,?靠在墙上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那一声短促的声音有如警报,拉响了一直隐隐悬在裴旖脑袋里的那根弦。 但她不是个草木皆兵的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她早已经过了草木皆兵的年纪。她若无其事收起视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在电梯停稳时率先迈了出去。 身后的目光追随在她包裙裹出的腰线上深长停留。末了,?他不屑讥笑一声,?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裴旖拎着包走到工位,神色下隐隐压着阴沉。她拉开椅子放下东西,?拿起笔电去会议室。 这几天叶明声出差,例行的周会由她汇报。会议室里人已经坐了大半,都是成熟的职场人,见裴旖进来,虽然不至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仍不妨有人两两相视深意一笑,有人意味深长盯着她直至座位,?那些没能从嘴巴里讲出的揣度与恶意,丝毫未减折扣地悉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裴旖抬眸逐一扫视过去,?平静坐下来打开电脑。旁边郑悠然窝在椅子里看她,说出口的话很干:“早饭吃了?” “吃过了。”裴旖淡淡应声,看了眼时间,?“魏总好像还没到公司。” “害,他那不是经常么。”郑悠然耸了下肩,“半山别墅太远。也怪我们还不够努力,不能让他一鼓作气搬进公司后面某臣一品的豪宅。” 话说着,又陆续有人进来。又过了十来分钟之后,总助进来放好水杯跟话筒,房间内肃静下来,楚翘胳膊夹着笔电走进来,穿着粉色的套装,满面春风,神采飞扬。 郑悠然不动声色瞄了眼身侧的人,她转着笔,淡然脸色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跟平常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静得有些肃起,肃得有几分冷意。 老板终于现身。郑悠然收起注意力,托腮凝神在本子上写了个「本周领导重要精神批示」。 老魏坐下来,环顾审视一周自己的疆土:“今天明声不在公司是吧?……那开始吧,就四组先来吧。” 裴旖打开PPT,先汇报了整体个项目的回款进度,然后到逐一的介绍:“首先是上周新进来的项目,一个花店品牌。” “上周一我们去过甲方那边,也走访了几家本地的门店,目前他们店内视觉形象这一块确实是存在比较明显的问题,主要是这几个方面……针对这些问题我们提出来一个新的概念,与两种风格的视觉呈现……第一轮已经跟甲方沟通过了,他们还是比较认可的,接下来我们——” “Sorry,我打断一下。” 房间内悠悠响起声音。说话人一侧手臂撑在桌子上,腰肢娇娆扭了过来。 “魏总,我之前在国外有参与过一个类似的program。这种连锁的花店and在 分卷阅读42 国外已经非常成熟,但在目前的国内市场还是一片virginland,以及整个消费环境呈现低龄化为主力的趋势,我个人觉得我们需要更emotional一点去思考这类受众的preference,才能得出更有效的insight。”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蔚蓝虽然在业内也算得上是头部公司,但毕竟土生土长,老魏就是个怀揣阳春白雪艺术梦的土老板,本质生意人罢了。公司里平常从来没人这么说话,一时间众人尴尬得神色各异,脚趾纷纷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老魏暗暗咳嗽一声,凝重点了点头:“说得很好。” 裴旖翘着腿靠在椅子上,褪去表情后的侧脸显得有些清冷。 “我那里有一些之前做过的project可以分享。”楚翘转过来,朝她莞尔,“晚点我过去找你。” 裴旖无视她的脸色,直接拿起翻页器:“下一个项目。” 郑悠然低下脸掩住憋笑的嘴角,直到散会出去时脸上的悦色都没散尽,惹得她的午餐兼八卦搭子隔着两排工位从网线那头发来慰问:「咋了?你美啥呢?老魏给你涨工资了?」 郑悠然回她个白眼:「饭间详谈。」 对方欢呼雀跃:「好!」 她乘胜追加不平等条约:「中午你请。」 对方更有骨气:「不吃了,憋死你!」 …… 真与假的信息跟揣度均在午休时间经过又一轮的流通和发酵。下午上班时间一到,楚翘踩着点儿过来送先进经验,见裴旖不在工位上,亲切拍了拍她身后小徒弟的肩膀,笑眯眯问:“阿旖呢?” 郭锡游戏正打到激烈尾声,心无旁骛:“不知道……好像去楼道里了。” 楚翘了然,妩媚一笑:“那我过去找她。” 她顺着走廊里虚浮的淡淡烟味儿往上走了一层,高跟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尖细清脆。拐角的窗户开着,上面靠着的人缓慢吐出烟雾,原本柔和的下颌轮廓在氤氲中显出清晰棱角,余光瞥见她时的脸色淡定得仿佛两人原本就相约在此一般。 “唉,好基因可真是羡慕不来啊阿旖。” 楚翘走近,在上风向的位置站定,幽幽叹气:“你看你抽了这么多年的烟,皮肤还是比我们这种天天去美容院送钱的好太多了。” 裴旖伸手掸了下烟灰,没有回应。 她继续作态关切:“看你今天的脸色不太好,那些风言风语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裴旖抬眼,平静反问:“什么风言风语?” 楚翘讶异挑起眉:“你还没听到?那也好,都是些不值得影响心情的旧事。” 两人的身高存在先天差距,对方穿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才勉强与她平视。裴旖看着她的脸,片刻无声之后,语气很淡:“那不都是你拼了命传出去的吗?” 楚翘笑了一下,连停顿都没有,眸色从容又真诚:“这你可就误会我了,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呀?” 裴旖倚在窗台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扣着打火机,显得她整个人跟平常在人前的状态很不一样,有种凉薄的散漫感。 “当时逼我退学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不还是全都做了?” “逼你的人反被学校开除了,这就是她们做错事情的后果呀。”眼前的人无辜耸肩,“我们是四年的老同学,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呢?” 裴旖翘起来一侧唇角,淡淡嘲讽:“你当时也应该尝尝这个后果,才不会到现在还自作聪明。” 对方泠泠笑出声来,仿佛是真的在同她叙旧美好的学生记忆:“这又是何出此言呢阿旖?难道这次被开除的会是我?” 她转过头来,压重语调:“还是你呢?” 裴旖抬眸望向她,漆黑眼底里平静莫测。 “学历造假是违反劳动法的,公司有权提出追责赔偿。我觉得不如趁早在公司发现这件事情之前自己提出离职,这样对大家都体面——”她微笑看过来,“你说呢?” 裴旖垂眸按灭了手里的烟蒂,掩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 “我说,管好你自己。” …… 回到工位上时裴旖看到半个钟头之前沈晏凛发来消息:「我新发现一家烧烤店,想和漂亮姑娘去打卡,裴小姐今晚可赏光?」 裴旖关了微信,没有回复。 接下来几天她还是照常工作,仿佛全无影响,说起话来仍旧温和耐心,以至于周围盯着她们俩一前一后回到公司看热闹的人都禁不住自我怀疑她周身的低气压是他们先入为主的滤镜在作祟。 郑悠然也被她给蒙骗了过去。 她判断裴旖是想冷处理。有人的地方就永远存在风言风语,就算是再不堪入耳,对于旁人来说也是耳听为虚,不管信不信都无从追证,当事人的反应越是敏感激烈反而越是会坐实谣言的可信度,还不如淡定装作视而不见,反正现实生活不比网络无所顾忌,为了维持表面的本面并没有人会真的当面鄙夷谩骂,她只需要等到下一件谣言的出现,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 周四那天晚上下班前,人力部的同事来找裴旖,长篇大论铺垫:“是这样,亲爱的,我们现在在对员工信息做一个重新的整理。之前人力部的同事有留下一些问题,也是由于前几年公司的规模还比较小,这些流程都不完善,有些信息录入得不太严格,像之前你们这些老员工,入职的时候都是各种材料缺失,给我们后续的工作造成麻烦——” 郑悠然电脑都已经 分卷阅读43 关机了,慢条斯理收拾着桌子上两本书心急如焚等着听她快点切进正题。 当事人的耐心不比她多,平静出声打断:“我需要提供什么?” 人事专员翻开自己手里的文件夹,找到表格中写着她名字的那一行:“这边看到你的入职简历上学历写的是本科,但是在你的人事档案里并没有找到相关的材料。现在需要你提供一下毕业证和学位证明的原件,明天早上给我,没问题吧?” 第23章 、奶茶 隔天,?周五。 事情果然没有随着毕业证一事的结束而偃息。 郑悠然觉得楚翘这招很高明,堪称谣言届的二难推理:已知女大学生P某在大学时因包养传闻饱受诽议,事件在校内论坛发酵扩散,?按照以往惯例,校方应对其进行取缔学位处理。若干年后,?进入职场的P某再次陷入该传闻中,且由于学历材料缺失引发人力部门关注,?问,此时的P某应该如何应对? 交不出学位证,?则证实传言为真,?同时存在被公司开除与追责的现实风险。交出学位证,?即变相坐实了她背后的神秘金主——没有人会去怀疑已经先入为主深入人心的传言,?相比费神去辨析是非,?他们更兴奋来变本加厉。 两害相权,当事人的选择毫无迟疑。从人力部出来后她把那两张证件随手夹本子里锁进了抽屉,?对于新滋长出来的闲言风语依旧充耳不闻,一派云淡风轻。 隔着十几米的另一办公区里的人很不满意她这副反应。 楚翘靠在椅子上撑着头,隐在百叶窗阴影下的神色一片阴沈,酒红色的指甲在手机屏幕上敲的飞快: 「她怎么会有学位证?」 「你确定是真的?不是她自己PS出来的?」电话那头秒回。 桌前的人不耐烦皱眉:「人事特意来核实她一个,假的蒙混不了。」 「不可能,?当年我们明明查过我们那一批全部的毕业生名单,根本就没有她啊!!他们全专业的人都知道她没参加答辩,?教务系统上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出鬼了??」 楚翘把手机扔到桌上,抱起手臂,阴戾脸色一沉再沉。 晚上时沈晏凛来接裴旖去吃饭。 “等半天了吗?” 怕他等得太久,?裴旖从电梯里一路快步出来,米色风衣下摆擦着她的脚腕划出匆忙弧度,站定到他面前时白皙脸颊温热透着淡淡的粉。 “刚到。” 看着小兔子急忙忙奔他而来,沈晏凛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从身后拎出来杯奶茶在她眼前晃晃,得意邀功:“还是热的。” 裴旖接过来看一眼杯子,诧异:“你跑那么远?” “就在我们单位附近,新开的分店,还不用排队。”他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揽着她的肩往停车场走,“你今天吃什么了?中午我们食堂是面条,我都没吃饱。” 裴旖调侃:“又不是自助,你不用这样。” “要是自助我从上周五就开始断食。”沈晏凛含笑抬手捏她下颏,“让你搀着我进去,再扶着我出来。” 她抿着嘴笑,试图挣开:“太丢人了,我可扶不——” “哎,沈警官,阿旖,你们俩这是要去哪里约会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停住脚步。沈晏凛下意识回头望向声源,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的眼底骤然冷了下去。 他礼貌应道:“要去花溪路那边吃饭。” “巧了,我朋友新开的店也在那边。”楚翘挎着手包,笑眯眯停在两人面前,“刚好我也要过去,能不能顺路搭一乘你们的车?” 沈晏凛下意识看向裴旖的方向,未等视线触及,她的声音先一步清晰传至耳边:“不方便,后座上东西很多。” “哎呀,我还能嫌弃你?”对方亲昵地拍了下裴旖的肩,顺势揽住她的胳膊,抬头看过来,“再多东西也挤得下一个我吧?对吧沈警官?” 沈晏凛笑了声,没说话。 上两次接触之后他对眼前的人印象就不太好。虽然他也无法明确说出那种不好来自于哪里,但身体感官的本能排斥非常清晰明确。 裴旖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反感,也窥不出为难:“挤不下,你自己打车吧。” 楚翘轻轻拍她手肘,笑着娇声抱怨:“我又不抢你的副驾驶,你这么小气干嘛呀。” 裴旖懒得听她茶言茶语,直接抬手朝路上摆。几乎是同时,一辆载着客的红色出租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推门下来的竟然是叶明声,看见他们几个也挺意外:“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吃饭吗?” 楚翘先一步甜甜扬声开口,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们才是同组:“叶哥,出差这么晚回来还要到公司啊?” 沈晏凛投过来目光默默打量。 叶明声跟她也就是点头之交,客气回道:“还有点工作。” 对方弯起来眼睛,眸底透着水亮笑意:“这么辛苦呀。今天没有阿旖陪你,要比平常你们俩一起的时候还要晚吧?” 沈晏凛无声望向裴旖,她神色看不太清,正打手势示意出租车司机稍安勿躁。 叶明声没有意会过来对方话里的深意,有点尴尬地调侃自己:“哈……我平时都给人这种压榨下属的形象吗?” 他跟沈晏凛打了声招呼,转头向裴旖:“有个新项目,周一说。” 裴旖点头,出声提醒:“师傅等你半天了,赶紧走吧——你去帮她开下门。” 沈晏凛回身拉开出租车的后座门。楚翘终于松开她的胳膊,唇边的笑容 分卷阅读44 意味深长:“下次有机会见到再聊喔,沈警官。” 司机在一旁都听烦了,没等车门关严实一脚油门猛踩了出去。 “我们走吧。” 两个人静默走向几米外的黑色车辆。原本的好气氛被空气中各自不明的情绪所取代,暗沉胶着。走到车前时,沈晏凛脚步停住,把着车门转头问她:“还去吗?” 裴旖平静反问:“为什么不去?” 沈晏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回家吧,我给你烧排骨。” 她却不领情,仿佛此刻应该心气不顺的是他:“不是几天前就说好了去吃吗,为什么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改变原本的计划?” “她是不相干,但我觉得现在的你兴致不是很高。” “我没事。” 沈晏凛还要再说话,她已经绕过他一脚踏进驾驶位。她的柔软固执他也没辙,拽住她胳膊,无奈道:“我开。” 两人系上安全带,各自对着窗外沉默。到裴旖回过神发现路不对时,车都已经快开到公寓了。 事已至此,她不想跟他再无谓争吵,上楼后径自窝在沙发上刷手机,任由他自己在厨房里忙碌发挥。 沈晏凛洗净切好了青菜,煎好排骨添水盖近锅里后回到客厅,把她手机抽出去搁到桌上,看她又陷入低电模式,俯身过来捏捏她的脸:“饿了?” 裴旖恹恹抬起脸:“有点。” 他把桌上剩那半杯奶茶拿过来,心疼地哄:“委屈我们家小仙女了,先吃点珍珠吧。” 裴旖被他说笑,接过来吸了一口,脸颊随着她的动作略微凹下去,又重新鼓回来,软乎乎得像个宝宝。 “好喝吗?”沈晏凛揽过来她的腰,手里心里都绵软。 她很自然把吸管递到他唇边,上面还有她淡淡的口红和牙齿印。他低头尝了口,品了品,皱起眉头:“……怎么这么难喝?” 裴旖没忍住笑了声:“是新品吧,被你踩雷了。” 沈晏凛有点郁闷:“别喝了,扔了吧。下次我再给你买。” “没事。”裴旖靠在他肩上把吸管塞回嘴里,“我觉得也还好。” 沈晏凛靠在沙发上安静拥着怀里的人。小房间里静沉沉的,暗暗飘浮着逐渐浓郁的排骨香气。他恍惚望着对面楼上陆续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有种他们已经相伴度过半生的美好错觉。 他握住她的手,拥紧她十指扣拢,嗓音沉沉落在她耳后:“旖旖,我可以问吗?” 秋分之后的夜幕渐长,落地窗上映出的两道身影亲密狎昵。 裴旖咬着吸管沉默,半晌,垂眸轻声道:“大学时关系不好的人。” 不等他追问,她又加上一句:“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沈晏凛缠住掌心里的手指:“她在公司让你很心烦?” 怀里的人没有正面回答:“我不想为了她心烦。” 那答案就是确认了。 “你想过怎么解决吗?”他又低声问。 她声音很淡:“没有。随便她,我不会为了别人影响我自己的生活。” 沈晏凛逐一徐徐抚着她细长分明的指节,良久,缓声道:“你的事情想怎么处理都行,你如果想跟我讲也随时可以。” 她没有回应,只有伏在腿侧的指尖因为痒而微微蜷起。 “我不是单指今天这一件事,旖旖,你遇见的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他握起来她的手轻轻吻着,“如果我的案子没有线索、报告写不出来……我也会想跟你倾诉。” “你不需要为了保持成熟而压抑自己的情绪。至少在我面前。” 见她默着脸色长久不语,沈晏凛翻身抱她起来:“好了,去吃饭。” 身体突然无防备地悬空,裴旖下意识攀紧身前的肩膀,软声抱怨:“鞋,拖鞋掉了!” 沈晏凛笑着吻她唇角:“一会儿吃完我再抱你出来。” 她无言以对:“累不累啊你?” 他正经从容:“我什么时候在你身上累过?” “…………” 裴旖捂住他的嘴,但挡不住他眼里蓬勃的浓烈笑意。 沈晏凛放下怀里的人,看她小小一只蜷在椅子上,羞愤在膝盖上蹭着手心,眸底的笑意更盛。 他转身掀开炉上的盖子,热气弥漫,她的声音透过缭绕水雾传进耳畔:“我想吃辣。” “嗯,知道。”他宠溺拖长尾音,夹出来一块儿把碟子放到她面前,“尝尝,够吗?” 她端起来吹了吹,咬一小口,一边吸着气一边朝他点点头。 沈晏凛双手撑在桌子上,望着眼前的人无声笑了出来。 小厨房的玻璃蒙上一层水汽,模糊映着人间烟火昭昭。 而他唯愿与她岁岁暮暮。 第24章 、短裙 周一下午时新项目的甲方来蔚蓝开会。 来的营销总监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常,握手时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坐下来后瓦亮镜片后的眼睛就没停过在投影和桌子对面的人之间的游移。裴旖被盯得略有尴尬,?脸上仍保持着温和笑意,好在会议很快进入正题,?幕布上开始播放产品视频,房间里安静下来。 这次要讨论的产品是一款水下的应急救生装置。视频中展示了几种场景,?有泳池、轮船、游乐、潜水。 镜头跟随着潜水者逐渐沉向深海,经过艺术化的处理,?画面从美好逐渐到扭曲,?克制描绘着溺水的场面,?但那一瞬危险袭来的窒息感依旧沉重真实。 裴旖望着面前的幕布,?思绪突然陷进游离。眼前的场景陌生又熟悉,?令她恍惚间想起 分卷阅读45 来,从前有许多个日夜,?她都近乎疯魔般地幻想着这一幕的到来。 当一个人被桎梏在高压的深海里睁着眼睛等待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窒息、恐惧、无力、愤怒、绝望,直到生命最后一瞬—— 真好啊。 裴旖盯着幕布上的画面,隐在昏暗光影下的脸庞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所有不能为人所知的癫狂都藏匿在那副平和面具之下,?透过那双狭长眼底呼之欲出,又倏然间晦灭折断。 “啧,?裴组长,人看着温温柔柔的,?手劲儿可够大的啊。” 桌子对面的男人出声打趣,众人闻声投过来视线。 裴旖回过神来,漆黑瞳孔缓缓恢复焦距,?垂眸瞟一眼手里断了一截的铅笔尖,和声笑着歉意:“没有打到您吧?” 对方从本子上捻起来个东西扔到地上,笑道:“打到了。待会儿得给我赔罪吧?” “那是当然。”裴旖跟叶明声相视一眼,继续柔声道,“晚上定了园区酒店的餐厅。时间不早了,常总,咱们过去边吃边聊?” 因为是晚餐,少不了要喝酒。几杯下去后,桌上氛围热了起来。男人们的声调越拔越高,从城市公厕排布到中美双边会谈,指点起江山来高亢激切,裴旖在一旁插不上话,吃了几口菜后默默打开盘子旁的手机,沈晏凛也到家了,问她:「今天又加班?」 「嗯,在跟客户吃饭,晚上你自己吃点吧。」 「快结束了提前说一声,我去接你。」 「好,餐厅就在园区这边——」 膝盖上突然附过来的热意将裴旖的后半段话僵停在了指尖。她怔了半秒,锁上屏幕,身侧男人的声音微醺,语气轻佻:“裴组长怎么都不说话啊?是在跟男朋友打情骂俏吗?” 那只手还在顺着膝盖缓缓往上,借着角度的庇护放肆而从容。其他人带着笑的附和声在明亮灯光下扭曲纷乱,裴旖平静抬起脸,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不动声色移开腿一边迎面转过身来,微笑举起杯子:“我自罚一杯。” 叶明声在旁边帮腔:“常总也不会让女孩子自己喝啊,是吧常总?” 对方意犹未尽收回手,指尖回味着捻了捻:“哎,裴组长都说是自罚嘛,长夜漫漫,等她这杯喝了我再跟她一醉方休也不迟啊!” “那我恐怕有心无力,没您那么好的酒量。”裴旖淡笑着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很快,你们先聊。” 从包厢里出来,裴旖脸上的笑意瞬时沉至无踪。 她面无表情招手,唤来走廊里的服务生。对方走近,恭敬询问:“女士,需要什么帮助?” 她耳侧墙上就是禁烟图标:“你好,请问哪里可以吸烟?” 服务生指过路后离开。裴旖穿过中间的景观回廊,走到尽头的吸烟室,外围是上个世纪欧式的彩色磨砂玻璃,里间也是按照旧上海的风格布置的,光线昏黄,装饰复古,角落里甚至还有台老式的唱片机,货真价实地放着上个世纪的音乐。赶巧她今天穿了条墨绿色的长裙,与墙上贴着的绯红旗袍女郎竟然暗生出几分协调,低头点燃香烟时素净侧脸被长发半遮半掩,恍惚间令人有些分辨不清究竟哪位才是画中的人。 裴旖长长吐了口烟。 深棕色的沙发随着她的重量浅浅凹下去一块,她翘着腿倚在靠背上,清丽眉目间半是阴郁,半是漠然。 漠然是当下,阴郁是过往。她当然不是个乐于回顾往事的人,但触景时依旧难以免俗会生情。比如今晚这样的情景,其实很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 那是高中时的事情了。对方是他们班的化学老师,三十出头,爱穿白衬衫,平日谦和温润风度翩翩,据传未婚妻也在本校工作,班里的女生把学校适龄未婚的女老师跟他配了个遍,一直没有侦查出可疑人选,便有几个好事儿的合谋在作业本里夹了纸条,派一个胆子大的送到办公室,不想刺探未婚妻不成,却意外发现一段「不伦之恋」。 事情发生在某天的化学课后。 在念书这件事上裴旖不是天赋型的学生,尤其几门理科,她想要拿到不拖后腿的分数非常吃力,要花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老师们无一例外喜欢勤奋的学生,每次见她来办公室都和颜悦色,她长久习惯于这种为人师表的善意,因此在那只手搭到她的腿上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挣开,而是怔愣。 就是那几秒,那只手向她校服短裙下摆里面伸了过去。也就是那几秒,走廊上的女生透过门缝逮了个正着。 后来事态的发酵按部就班。虽然裴旖从小受过背地里的流言与议论不少,但真正站到风口浪尖公开接受道德处刑还是头一次。十几岁刚接近法定成年标准自诩成熟的少男少女,伤害力与想象力俱为惊人,他们用大胆的臆想还原出了事实,用缜密的逻辑给当事人定了罪:不是自愿为什么当时没有推开他?不是蓄意为什么之前就没事总往办公室跑?不是勾引为什么要穿短裙去找男老师?不是心虚为什么不敢让家长来交涉让他名誉扫地滚出学校? 裴旖始终沉默以对,换来的结果是行为上的变本加厉。看书时被无视关掉的灯,前胸处被恶意涂画的白衬衫,水杯里来历不明的浑浊液体,熬夜整晚后被墨水大片浸透的试卷。 所有人都处于道德批判的沸腾快感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原本就很安静的女生脸色越来越消沉,姿态越来越瑟缩,眸底越来越灰暗,身体越来越削 分卷阅读46 瘦——从那天起她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躲在宽大的校服里,纤细得可怜兮兮,摇摇欲坠。 第一个觉得她状态不对的是易家的司机。他在易家待了许多年,算是看着她长大,那个月的周末他照例来学校接她回去吃饭,看见她时下意识的表情没能来得及藏起,诧异与震惊浮在脸上经久不散,却不知那其实已经是她用淡妆掩饰过后的面孔。 她上车,坐稳,心里对于待会儿的场面应对更加疲累,表面上还是有气无力扯起唇角:「刘叔,我们走吧。」 然而是她多心。她落座后,另外三个人各自看她一眼,又都漠然收起视线,只有易庭谦淡淡说了句:「又熬夜了?学习用功也不要熬坏身体。」 她礼貌点头,神色没什么波澜:「知道了,爸爸。」 那场家宴一如既往宁静祥和,除了刀叉声便只剩两位男主人言简意赅的公事交谈,说了几句又被女主人冷着脸呵斥:「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谈工作?」 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下来。裴旖本来就没有胃口,如此一来咀嚼的幅度更加小心,仿佛这样她就能彻底隐形,不用再掺合进来他们家危机四伏的关系。 桌子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她,半晌,开口:「妈,周五晚上您空出来,我来接您去音乐会。」 面对儿子时易夫人的态度明显稍微平和:「嗯。你不忙吗?」 他脸上表情很淡,仿佛没有代入体贴的情绪,却又无端有令人信服的能力:「再忙也有时间陪您。」 裴旖静静放下勺子,静等着这一餐结束。对面的人在这时优雅擦了擦嘴,淡声道:「我公司还有个会,先走了——阿旖是不是要回学校?」 裴旖正在走神,恍惚抬头答话:「是。」 「我送你。」 不等她找借口拒绝,他已经站起来去穿外套。裴旖踌躇着跟桌上的长辈道过别后无可奈何跟了上去,直到打开车门的一刻还在挣扎犹豫,被他一眼冷冷瞟过来:「刘叔一会儿要送他去机场。你是想走回学校吗?」 裴旖抿了抿唇,坐上车,低着头系上了安全带。身侧的人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不等她动作落下就猛踩了脚油门,黑色宾利瞬间飞驰出去。 裴旖胆战心惊看着疾速后退的景色,想说慢一点,又不敢开口。 她跟这个大她八岁的哥哥一点也不亲近,毕竟是异母,从小不在一起,年龄又差这么多,她第一次到易家时他都已经读高中了,他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到她后来在学校住宿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连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更是寥寥。 所以可想而知,她很逃避和拘谨于与他的相处,相反他却很自然地对她交叠展示着两幅面孔,人前斯文有礼,人后无常难测。 比如这一路车厢里寂静沉默,他的下颚线条微微绷起,怎么看都是处在低气压的危险状态,让她紧张不安一路,却还能在到达目的地时转过脸来平静发问:「怎么回事?」 她一只手解开安全带,另一只手已经按上车门,逃离的姿态迫切,被他意外唤住,僵硬怔了怔:「快考试了,最近睡得不好。」 他面无表情盯着她的脸探究式地看了半晌,突然阴晴不定命令:「下车。」 她摸不到头脑,也无心去深窥他的心思,推开车门匆匆丢下一句「路上小心」,车上的人却更没耐心,连她车门还没关严就一脚油门走了。 彼时的裴旖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已经到了人神共愤连同父异母的哥哥都忍不住要客套询问一句的地步。她用冷水洗了把脸,麻木望着镜子里憔悴的人,直到几天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跟她客套。 也是,她怎么会值得他来客套。 那周结束之后的第一堂化学课,进来的是隔壁班的老师。她没有对这一变动作出解释,只通知从今往后的课程由她来负责。学生们面面相觑,投到裴旖身上的视线惊奇诧异。所有人都抓耳挠腮好奇事情的原委,直至隔天上午的课间操之前,前化学老师从五楼的办公室跳了下来,桌上的教案里夹着一张检讨书,人当场死亡。 裴旖吐了口烟,回过神,缭绕烟雾下的脸色晦暗不清。 她忽然觉得人活来活去可真是不见长进。比如从前忍气吞声的事情如今再次发生,她还是只能忍气吞声,甚至都不敢逃避太久。 她熄灭了烟蒂站起身,握住雕着花的铜质把手,略微用力拧动,「咔」—— 门没动。 裴旖垂眸望着那一处,平静脸色缓缓凝起。 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第25章 、烟蒂 桌上的菜逐渐凉了,?男人脸上呈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醉意:“裴组长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不愿意陪咱们喝酒啊?” 叶明声心里也纳闷儿。他笑着瞥一眼裴旖位置上的手机,先给自己倒一杯敬了过去:“女孩子本来就慢,一会儿等她回来再罚她吧。” 可直到一顿饭结束也没等到她回来。常总监原本心心念念着下半场,?踏出酒店时的脸色明显意犹未尽。叶明声把他送上出租车,转回身时迎面碰上认识面孔:“叶先生——” 对方站在夜色里,?不动声色看向他手里的女士拎包,淡淡问:“旖旖刚才跟您在一起?” 叶明声怔了瞬,?下意识反问:“她没回家吗?” 沈晏凛脸色倏然冷下去几分。 叶明声被他的迫人视线盯得有点不自在 分卷阅读47 ,尴尬解释:“她喝了几杯酒说去洗手间,?中途服务员帮忙找过一次发现人不在里面,?我还以为她不舒服先走了。” 对方抿着唇沉默,?伸手示意他把包拿过来。背面隔层里露出半截的手机亮了亮,?上面十几通未读的消息和电话。叶明声也有点紧张了,?下意识看了眼隔壁还亮着大半的写字楼:“那她也可能是回公司了,我上去看——” “她没回公司。” 面前的人冷淡出声,?随后沉着脸踏上酒店的台阶。叶明声揉了把被酒精胀热的脑袋,转身快步跟了上来。 餐厅已经到打烊的时间。沈晏凛叫过来经里,提出查看监控,对方见他气场像是来者不善,不想耽误自己下班,?游刃有余地推三阻四: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是有流程的,?我没有这个权力给您调取录像资料,您需要先去保安部门填写调取监控录像的审批表,?说明调查录像的时间、原因,领导审批之后我们才能……” 叶明声听得脑仁更疼,更担心身侧脸色阴沈的男人直接拎起来对方的脖子,?摆手打断他的冠冕堂皇,试图心平气和阐述情况:“刚才跟我们一起吃饭的一位女士,从包厢出来去洗手间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人是在你们酒店不见的,你们有责任……” 经理恭恭敬敬微笑:“如果您说的这位女士是成年人的话,建议您可以先同她的家属和其他朋友联系。” 叶明声也开始觉得气躁:“已经全部联系过了,现在确定人失联并且最后出现在你们酒店——” 走廊上有服务员从员工更衣室里出来准备下班,远远向这边张望。气氛紧绷着胶着不下时,一位年轻服务生走近了犹豫插话道:“先生,我好像见过您说的那位女士。” 三个小时前。 裴旖用力拧着把手,门还是纹丝不动,灯却在这时突然熄灭了。 先是房间里的灯,然后是走廊上的灯,突然陷进黑暗让她心脏蓦然一沉,她猛拍了几下门,金属与玻璃相撞发出的响声沉闷回荡在空旷走廊,她紧张回头环顾漆黑的房间,没有窗,也没有任何应急装置。 她在黑暗中怔了数秒,惶然摸向裙子口袋,手指触到火机金属外壳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裴旖本能想拍门求救,却在半空中悬住手臂卡了声音。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位男性,不急不缓,沉着不迫,直至在门前停下。 隔着一道门,两个人皆没有再发出声响,仿佛约定俗成的默契,又宛若各怀诡意的试探。 裴旖紧紧盯着面前虚空的一片漆黑,嗓子发干,手心在空中隐隐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怕他是鬼,更怕他是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门外响起一声打火的声音。约莫一根烟的时间之后,那道脚步声重新响起,渐行渐远,仿佛真的只是个犯了烟瘾的路人。 裴旖转身靠到门上,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攥起,阴抑脸色隐在幽暗中看不分明,只有长久紊乱的心跳声诚实披露着她真实的恐惧。 不是余悸,而是预感。 那种难安将她眼下面临的困境都削弱,她一时竟分不出神去思考该如何逃脱这房间,大脑被一种临头的恐慌臆想密密麻麻占据,现实中的一切似乎都缥缈起来,记忆里的每一幕却真切得宛如白昼,在黑暗中刺激得她眼敛发痛。 仿佛一场漫长的自我处刑,晦暗中的人不知道哪里才是边际,直到很久以后,寂静走廊上终于再次亮起了灯,随即是一众急切渐近的脚步声。 裴旖回过神来,慢慢站直了身体。 门开了。 灯亮起来那一瞬裴旖本能地蜷了下眼睛,下一秒她被人拽着两条胳膊从沙发上拖起来,迎面扑进鼻息间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淡薄荷味道。 沈晏凛攥着她的手腕,来回细细盯着她的脸,声音因为紧张而低沉:“怎么样?” 面前的人安静摇摇头,神色无异,只有手心略微潮湿发凉。 沈晏凛脱了外套裹到她身上,皱着眉无声长出口气,拉着她走出房间,俊脸上的神色沉冷克制:“你们谁能解释一下,人是怎么被困在这里这么久的?” 服务生紧张兮兮地瞟了眼领导。经理看人没事,镇定自若打着太极:“不好意思女士,让您受到惊吓了。我们这个房间平时使用的人不多,可能是最后的检查人员疏忽,没能发现您还在里面。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跟今日的值班人员核实,如果您后续……” 裴旖垂着眼睛,余光意外瞟到脚下深色地毯上伏着的一截烟头,漆黑瞳孔霎时间扩大。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见,她抬起脸,耳边都是空洞呼啸的风声,面前人的嘴巴不停张合,身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无限贴近爆发的边缘——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同时转过鞋尖踩住了那支烟头。 “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晏凛沉着脸凝神看她。她的裙摆掩住了鞋子的动作,只留下低微的倦怠声音:“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叶明声在旁边帮腔道:“人没事就好,今天也挺晚了,你们要不先回去休息,这边的事情我明早找公司的行政来交涉……” 沈晏凛沉默握紧了搭在他掌心上的冰凉小手,半晌,低声开口:“走吧,我们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公寓。客厅里的老空调吱吱吹着,房间比起她早上离开时明显打扫过, 分卷阅读48 茶几上摆着洗净切好的水果,电视上安静放着一部黑白电影,空气温暖得令人心生美好贪恋。 裴旖站在门厅看着眼前温馨安宁的小家,忽然有些失神。 别人觉得平平常常的东西,在她眼里已经是十分来之不易的宝贵。她努力争取和维系,小心翼翼地虔诚珍惜,她实在太害怕失去了,那比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还要残忍。 怕身后的人察觉出异常,裴旖没有晃神儿太久,低头脱下来他的外套,声音很轻:“我去洗澡。” 沈晏凛沉默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裴旖关上浴室门,撑在洗手台前深吸口气,皱着眉忍住了眼里漫出的酸涩水汽。 她弯身打开水龙头,盯着密集水流怔忡看了许久,撩了把泼到脸上,冰冷的液体触感从指尖到鼻息,模糊了缥缈的意识,缓解了发烫的眼睑。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继续重复机械撩起来水,直到指间的冰凉隐隐泛起温热之意。 窗外夜浓。 红色出租车平稳停在小区门外,后座乘客睡得迷迷糊糊被司机叫醒,打了个酒嗝后摇摇晃晃推门下了车。 “真他妈冷……” 他嘟囔着拽紧了外套,被风一吹脑袋有些清醒,身体感官也疾速复苏,夹着腿前后张望一圈,发现道上没什么人,扭身钻进了小区的树林里。 夜黑路静。他站在树前面拉开拉链,正准备痛快释放,耳后突然一阵凌厉风声袭来,树前的人毫无防备,后脑倏然一下钝器重击的剧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混音,瞪着眼睛僵直倒了下去。 第26章 、名片 隔天裴旖快中午时才到公司。她在工位放下包,?径直敲开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昨天回去没吵架吧你们?” 里面的人抬头见是她,半开玩笑地关切问道。 裴旖坐下来,淡笑了下:“没有。” 提起昨晚叶明声也觉得歉疚:“你男朋友当时是真的很担心你。我还以为昨晚之后他要勒令你换个工作。” “不会。”裴旖摇摇头,?没有多说,扫了眼他桌上那两盒印着酒店Logo的礼品。 “早上他们送过来的。”他抬手指了指,?解释道。桌子对侧的人似乎并不关心后续,收起视线说正题:“昨天你们后来聊得怎么样,?跟常总?” 叶明声无奈摊手:“昨晚聊得还好,但是我早上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说是常总住院了。” 裴旖意外:“住院了?” “嗯。他昨天回去在小区里面遭到抢劫了,?脑袋被砸昏了,?估计得住上个十天半月。” 有一瞬裴旖静止住了脸色,?盯着面前的人,?漆黑眸底瞬息百转:“抢劫?” 对方没觉出她的异样,认真答:“派出所是这么说的,?手机钱包都被拿走了。” “人抓到了吗?” “没有那么快。当时是在小区的树林里面,监控没那么完备,能找出人的几率不大。” 从办公室里出来,裴旖心神不宁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开机屏幕发呆。身后郑悠然瞄准时机,滑着椅子翩然而至:“哎,?听说你昨晚陪客户的时候被关在酒店里头了?” “……” 这话里面的关键信息都对,但组合起来就莫名升华成了另外一种语境。 裴旖唇角僵了僵:“嗯。” 对方扑哧笑了一声:“然后昨天你们那甲方回家的时候还挨了一板砖?这到底是哪位勇士在替天|行道啊?” 裴旖心里蓦然一沉,?隔了片瞬,忐忑应声:“什么替天|行道?” 郑悠然扒拉着她桌上的一颗小盆栽:“我有一朋友之前跟那人共事过,?说他道貌岸然,品质败坏,私生活混乱,?老色批本批。”她凑近了压低声音,“据说他往上睡过他们集团女副总,往下骗炮过实习大学生,啧……” 裴旖紧按在本子上的手指缓缓松开,脸上没有表情:“是挺败坏的。” “所以我说这单签不上也好。”对方靠回椅子里,手指绕着头发优哉看热闹,“老叶还追得那么急,呵,为了自己下半年的指标无所不用其极,还把你推出去搞他,也不怕你被辣手摧花。” 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旁边有听热闹的捕捉到关键信息捧着碗麻辣烫先凑了上来:“谁?悠悠姐?谁要摧你?谁敢摧你?!” 郑悠然嫌弃那味道,踹了脚他的椅子:“我也配是花吗?” “是啊,食人花当然也是花啊!” 对方说完蹬着椅子迅速遁走,郑悠然追着要打他,裴旖胳膊撑在桌上扶着额头怔神,前台姑娘匆匆快步过来:“裴旖姐,有人找!” 她恹恹放下手臂以及难明又难宁的心绪,应声站起了身。 正是午休时间,公司进出的人流最多。裴旖一脸倦色地走出来,前台姑娘朝前面一摊手,对方是位三十多岁的陌生女性,穿戴都是入门级的轻奢,但长相很气质都很一般,面相里有种经年累月的刻薄,抱着手臂上上下下审视着裴旖,神情莫测,嘴角紧闭。 从昨晚到今天,接二连三的诡异事情让裴旖疲倦又警惕,站定在离对方有段安全距离的位置,声音礼貌冷淡:“您是哪位?” 对方看着她的脸,终于沉沉出声:“裴小姐,你也是江大的毕业生?” 裴旖略微皱了下眉,压重了声音重复道:“你是谁?” 对方又不再说话,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她,在那里面盛着的情绪即将满点时,裴旖不耐烦再次开口:“你到底——” “啊! 分卷阅读49 !!” 兜头的冰凉液体在前台姑娘的尖叫声和过路同事们的惊恐侧目中泼了过来。裴旖躲闪不及,下意识抬起手臂偏过脸挡了下,头发狼狈挂上了几片枯叶。 那女人握着玻璃花瓶指着她,脸色阴狠可怕:“裴小姐,这次只是警告。如果后续再让我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泼到你脸上的绝对不会再是水!” 围观群众鸦雀无声。捉奸戏的现场直播并不能好运气经常遇上,饥肠辘辘的他们只恨不能捧着盒饭边看边吃。 另一位当事人面无表情整理了下头发,冷静指挥在旁边看呆住了的前台小姑娘:“叫保安来。然后报警。” 原配瞬间被她的嚣张漠视燎得怒火中烧:“你还有脸报警?!你报!再闹大一点!闹到你们整栋楼都来看看你有多不要脸勾引有妇之夫破坏别人的家庭!!” 裴旖脸色平静得瘆人:“首先,我没有做过你说的事。其次,这里有监控,记录了你对我的名誉诽谤和人身伤害,我将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你追究我?!”对方被她气笑,狰狞着脸色举起来花瓶,“我看你是不识抬举!” 眼看这一花瓶砸下去可能真要出人命,有离得近的手忙脚乱拉住了她,玻璃花瓶摔到景观墙上砰一声碎了一地。动作一受限,激得她言辞愈发歇斯底里:“你没做过?从你们那个校友会之后你们俩就勾到了一起!聊天记录要我给你读出来吗?!” 裴旖听到校友会三个字,阴沈沈抬眼。 行政经理终于从食堂赶了回来,一边示意疏散围观人员,一边严肃开腔镇场:“女士,我们这里是公司,公共场所,请你冷静下来,有什么私人事情私下解决!” 她猛地甩开拉着她的人,吼道:“我知道是公司!我找的就是你们这个垃圾公司!毫无专业素养靠着女员工勾引客户赚项目!!” 两张卡片被她狠狠摔到了前台的大理石台面上。在场几个人同时望过去,其中一张攥得发皱的是蔚蓝的名片,「裴旖」两个字嵌在下角。 另一张是酒店的房卡,Logo与今天早上送过来的道歉礼盒上的一样。 气氛微妙沉寂下来。 裴旖独自坐在小会议室里,脸色中的倦怠和阴郁交织。她试图从脑海中看似不相干的千头万绪中理出来一个合理的缘由,却一次又一次被隔壁房间不断拉高的声音打断。 “……叫你们的领导来!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什么叫一张名片说明不了问题?非得我捉奸在床才能说明问题是吗?” “……巧合?呵,校友聚会、聊天记录、工作往来,你们是不是新签了业务?昨晚她去了哪家酒店你不知道?这些所有前前后后全都是巧合?!” “……她不是心虚她为什么不解释?她说她没去过聚会?她这种破坏别人家庭毫无道德底线的人说出口的话有可信度吗?” 裴旖低下脸揉了揉额间,门被人从外推进来。 “你没事儿吧?”叶明声走过来,镇定表情下掩着几分少见的焦头烂额。 裴旖摇了下头,没答话。 叶明声手撑在桌子上略微皱眉:“这事儿确实难办。常源还在医院里没醒,她自己已经先入为主这么认定了,再怎么解释她都听不进去。” 长桌另一侧的人静默片晌,忽然低声开口:“我没有给过他名片。” 叶明声敷衍点点头:“是,但现在去跟她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你——” “她是怎么发现那张名片跟房卡的?”对方冷静打断。 叶明声怔了下,回忆:“好像是在钱包里。常源的钱包。” 裴旖抬眼,眸底的颜色深不可测:“他的钱包不是被抢走了吗?” “他的东西其实是掉出租车上了,上午那司机刚送回来。” 裴旖神色不明地慢慢靠回椅背,唇角缓缓绷紧了起来。莫名其妙摊上这么档子事儿搁谁身上都郁闷窝火,叶明声在一旁宽慰:“你就先回避吧,等她冷静下来再说。下午你——”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刚从隔壁房间出来的行政经理,也是在蔚蓝待了多年的老同事,见着叶明声,做了个苦脸的摊手表情,用口型无声道:“无法沟通。” 他抓起来桌上陈列的矿泉水拧开灌了半瓶,胡乱擦了把嘴,愤慨压低声音:“疯了吧这女人,老公还昏迷着晾在医院里不管,自己赶着跑过来捉奸……他们销售部的每天名片发出去百八十张,要是每天碰上一个她这样的来公司闹我这工作还干不干了?” 叶明声苦笑着摆摆手。椅子上的当事人默着脸色,少顷之后,淡声开口:“她要找的人是楚翘。”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神色里的耐人寻味比出乎意料更多。 其实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毕竟公司里江大的毕业生就那么两个。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争优的时刻,已经受过的脏水没有必要再主动迎头经受一遍。 “裴组长,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扩大了。”行政经理转过身来,语重心长,“我们现在只要想办法让她知道是她搞错了,让她停止再继续闹下去,就可以了。” 裴旖淡淡看他一眼:“我不这么认为。这样是治标不治本,她还会再来的。” 行政经理嘴角抿了抿,耐着性子安抚:“你莫名其妙被误会遭受今天这些确实很委屈,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件事发生在公司,咱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对吧?” 分卷阅读50 “我不背这种锅。”对方态度冷淡并坚决。 “那你想怎么样?” “谁做的事就去把谁叫过来。解决完之后让她当众给我道歉。” 行政经理深吸口气,手杵在桌上俯身盯过来,强压着心里的暴躁:“不是,你以为这种事情这么好解决?我把她叫过来她就会痛痛快快承认了?这件事继续纠缠不清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现在的局面对我一样没有好处。”椅子上的人面无表情倾身欲站起来,被他按着肩膀陷回座位里。 “裴组长——”他无奈拖长尾音,“你是蔚蓝五年的老员工了,对公司也是有感情的吧?这种时候能不能顾全一下大局?私人恩怨先放一放行吗?” 裴旖冷冷抬眸,不等她唇瓣间发出声音来,有人匆匆敲门:“张经理——” 房间里的人全都望过去,前台小姑娘关上门,表情凝重复杂:“警察来了。” “我——”行政经理支着桌子猛然站直,差点儿没爆出句粗口来,“你有病吧?你还真报警了?!” 小廖拘着神色谨慎摇摇头:“来的是刑警。” 面前两个大男人一头雾水,女人本就沉着的平静脸色像是瞬时更阴下去了。 小姑娘默默屏了屏息,择出重点汇报:“楚翘死了。” 第27章 、丝巾 “死者为女性,?二十八岁,万州本地人,设计公司副总监。” “案发地点为死者公寓,?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现场发现一条女式丝巾,疑似作案工具。” “物业监控显示死者当晚十二点钟回到家,?法医推测死亡时间在凌晨一到两点钟左右。” “现场无激烈打斗痕迹,有浓烈刺鼻的香水味道——与六年前江城的五零三连环杀人案如出一辙。” 沈晏凛接过手套的动作顿了下,?无声瞟一眼说话的人,抬起警戒线跨进了房间。 他午休时去了商场,?人在柜台时队里的电话打了进来。这个时间市区里正是拥堵,?他付过钱后匆匆开车过来,?行至卧室门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房间里是奢华的欧式风格装修,?绸质窗帘厚重垂至地间,?沉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馥郁的清甜香气,像是熟透的水果,?又像是腐烂的鲜花。 沈晏凛怔然站在门前,现场痕检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映得那张清俊面庞晦暗恍惚,思绪也跟着那光明灭,翻涌着卷出一场五月的风。 身旁的人看看床上的尸体,?又看看他,奇怪问了声:“怎么了沈队?” 沈晏凛回过神来,?拽上手套,沉声道:“死者我认识。” “噢……”金鸣脑袋里飞快转了转,?“报案人是死者朋友。” 沈晏凛点点头,俯身拽起死者的真丝睡衣领口查看颈部伤口:“报案人都说什么了?” “她说受害人刚回国不久,单身,?平时独居,在这边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 沈晏凛微微皱了下鼻子,低下脸靠近嗅了下:“还有什么?” “她说她想不出来受害人跟谁能有过节,但从现场来看我觉得财杀的可能性也很小。” 沈晏凛站直身体,扭头望向床边的梳妆台。 金鸣默默观察着新领导的工作习惯,很有眼色地插入进展汇报:“几瓶香水都带回去了,还有死者的手机。” 沈晏凛神色不明嗯了声:“监控呢?” “阿林在物业。” 他抬腿走向浴室,吩咐:“你带个人,去一趟死者公司。” 金鸣应声出门,走廊窗外视线平行的另一栋楼里林妍刚拷好了东西从物业出来,楼道里两个保洁正一惊一乍聊着天:“你说这是怎么了啊,昨晚那抢劫的刚送到医院去,好在人没事,这紧接着就真出了条人命——” 林妍按下电梯按钮,片瞬犹豫之后,职业里的敏感性占了上风。她转回身来,乖巧短发下的年轻脸庞伶俐讨喜:“阿姨,您刚才说的什么抢劫啊?” “被抢劫那人不是这小区的业主。” 保安亭里值班的门卫是个大爷,正捧着个保温杯在门口懒洋洋晒着太阳。 “那他是租户?”林妍问。 “这就不清楚了。”对方笑了声,表情耐人寻味,“我见过他两次,他一般都是晚上过来。” “他去的是哪栋你知道吗?” “这个人来人往的,我们可注意不到那么多。” 林妍还要再开口,旁边突然滴滴响了两声,她下意识抬脸望过去。 缓缓停稳的黑色车子降下来车窗:“哎,阿林,你在这里干嘛呢?” 林妍看清楚来人后一脸嫌弃:“办案。” 金鸣一歪头:“走,上车,跟哥出去溜一趟。” “不去。”她撇撇嘴,反手扬了下胳膊,“我手里可握着重要数据呢,跟你这种闲人不一样。” 金鸣当机立断扭头把副驾上的实习生赶下车:“去,给你林姐跑个任务,把监控录像安全护送回队里去。” 交接完毕后,林妍坐上车低头系安全带:“干嘛啊,非叫我去?” “带你去见见嫂子。”他踩一脚油门。 副驾座上的人一惊:“见谁?” “沈队女朋友,跟受害人一个公司的。” “喔——”她意味深长拉长话音,“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上进了。” “什么话啊,你哥我是那么八卦的人吗?我这可是领导指名委派的公出!” “呦,您是不是还用我说嘛,除了领导本人不知道,市局里谁人不晓啊?” …… 两人斗了一路的嘴直到电梯停 分卷阅读51 稳。他们默契地迅速对着镜子各自整理仪表,挺直了身板一脸郑重严肃走出电梯。 前台将两人领进角落里的会议室,路过另一间时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激烈,仿佛是在争吵。两个人同时望了眼过去,林妍问身前的人:“什么声音?” 小廖推开门,脑袋里飞快反应着:“呃,是……是有两位同事工作上有点摩擦,现在正在协调解决。” 她给二人倒了茶,说了声稍等转身出门。屋子里两个人对视数秒,金鸣先幽幽发出感慨:“不愧是设计公司,这办公环境,啧,会议室比咱们局长办公室还舒服。” 林妍嘁了一声,拿笔在空中点他:“你这个思想很有腐败的苗头啊。我们可是服务人民的公仆,贪图享乐绝不是我们应有的追求。” “我不追求,我羡慕一下总行吧?” 面前的人似笑非笑:“您对于领导的女朋友也是这种心态吗?” “是啊,你有问题?我不羡慕沈队我羡慕谁?羡慕你未来男朋友啊?”他吊儿郎当晃晃腿,一副欠打的模样,“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有男朋友。” 玻璃门外发出响动。林妍猛地踹过去一脚,他躲闪不及,脚踝撞上桌腿,疼得吸了口凉气,门外的人已经推开门探身进来:“二位警官——” 两人迅速板起脸色正襟危坐,金鸣咬着牙维持着在人民面前的公仆形象:“您好,请坐。” “楚翘上个月刚入职,现在还在试用期。上午没来公司我们还打过电话,准备晚点再联系她家里人,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出这种事。”面前的人忍不住唏嘘感慨。 林妍点了下头,继续问:“她平时在公司里是个怎么样的人?有跟谁起过冲突吗?” “没有。她性格很开朗随和,和同事相处都非常融洽。” “她是单身吗?” 对方略有踌躇:“好像是吧……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她昨天是几点离开公司的?” “这个我一会儿给您调考勤记录吧。” “麻烦了。另外能不能请你帮忙安排几位和她比较熟悉的同事来跟我们聊一下?” 见桌子对面的人面露难色,金鸣在一旁补充道:“我们就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工作时间。” 行政经理终于点点头,起身:“二位在这里稍等。” 出了会议室的门,他抓着头发用气音暗骂了一句。出于保险起见,他从二组里揪出来两个平常话最少的技术宅,一个剪视频的,一个画插画的,一番紧急培训过后胸有成竹地把他们俩推进屋,自己跟着坐到后排位置上监控军心。 问询开始。 “她平时在公司里跟你接触多吗?” “还好。一个组的,有相同项目,说工作会比较多。” “也就是你们每天都会见面并且有交流是吧?”金鸣拿笔轻轻敲着本子。 “差不多。” “她最近几天里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迹象或者举动?” “没有。”对方不假思索。 “有没有心情不太好,或者情绪上不太稳定的表现?” “没有,一直都挺正常的。” “昨晚她几点离开公司的你还有印象吗?” 面前的人推了下眼镜,认真回想:“昨晚有个稿子催得很急,我是十点半回去的,她应该比我早离开半个小时左右。” “她也一直在加班?” “没有。她昨天其实是可以先回去的,但她好像是约了人,所以不太着急下班。” 行政经理坐在后面急得直咬牙。 “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有约的?”林妍抬眸。 “她中途接过一个电话,说回去早了家里也没人陪她,还不如等人到了再回去——我猜这应该是有约吧。” 金鸣眯了下眼睛:“这么晚了还约在她家里,应该是男朋友吧?” “我记得之前聚餐她好像说过自己单身。”对方仔细回忆着,最后不太确定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她平时在公司有没有跟谁关系比较要好?” “这个……”面前的人稍微停顿,“她在公司里有个大学同学,我看她们俩好像关系不错,经常挽着胳膊一起走。” “那位同事叫什么?” “裴旖。” “…………”行政经理瞬时整个气血逆行上涌。 桌子另一侧穿着警服的两人相视一眼,齐齐转头望了过来。他的微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稍等,我这就去给二位请。” 昏暗狭窄的空间内,桌前的人神色阴涔。 站在门外的人烦躁揉着脑袋,敷衍在门上敲了两下。 「吱」—— 沈晏凛沉着脸色抬眼,外面的人探身进来:“沈队。” “死者的手机破解开了,有几张照片,可能与案件相关。” 沈晏凛略微抬手,示意她投屏播放。 幕布上短暂的加载过后,第一张图片播了出来,环境幽暗,俯拍视角,像是偷拍,背景看来是在宿舍里,入镜的是个正在换衣服的人,脸没有拍到,只有半截白皙腰背,上面的黯色痕迹暧昧晃眼。 第二张同样是非正常的视角,画面因为镜头拉近而模糊,仍旧是个背影,从身材来看主角应该跟上一张是同一个人,她站在路边俯身拉开车门,黑色轿车只低调出镜半段,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价格不菲。 房间里一片安静,众人凝神看着屏幕,试图找出这几张照片中的关联。 最后一张。 主角终于露出张侧脸,所有人眼前皆是一亮,除了长桌 分卷阅读52 末端的人。 二十来岁模样的女孩子,身型纤细,面容姣好,黑色长发柔顺,上面绑着一条丝巾。 米色,绸质,深蓝色系的素雅纹路,是某奢侈品牌七八年前大热翻红的纹样之一,也是现在桌面上安静平躺在证物袋里的疑似作案工具。 屏幕上的画面被放大,那条丝巾越来越清晰,周围的人兴奋讨论起来,沈晏凛怔愣坐在椅子上,仿佛被外力抽离出了灵魂,眼间、心脏、脑海密密麻麻充斥得全都是照片里那张神情模糊的侧脸—— 那是他爱了六年,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沈警官开始纠缠(?)旖旖是在五月。 第28章 、手表 沈晏凛回家的时间接近凌晨。 他从车上下来后手插在兜里走得很慢,?就像他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倚在桌上对着白板上磁扣贴着的几张模糊照片缓慢吸掉了半包的烟。 万州的十月正是桂花的时节,到楼下的小路时更是明显。那花气清甜入肺腑,冲淡了他胸腔里躁郁的烟气,?又勾起了下午时在案发现场的记忆。 他抿着唇深出了口气,默着脸色快步走进楼道。 家里的人还没睡。 她像是也才回来不久,?衣服没有换,脸上还带着妆,?听见动静后从沙发上恹恹扭过头来,望着他,?不说话。 沈晏凛沉默脱下外套,?半晌,?平静问道:“怎么不去洗澡?” “刚回来。”她的声音很淡,?“下午有点事情,?耽误到工作进度了。” 沈晏凛坐到她身边无言点头,隔了片刻,?又低声问:“今天好点了吗?” 裴旖无声看着他的侧脸。 他是在问昨晚被困在酒店的事。可到了眼下这个夜晚,他们都心知肚明,她好或不好,都已经不是因为昨天晚上。 片晌之后,她不答反问:“有进展了吗?” 沈晏凛抬眼。眼前人的眸底平静幽深,?他们隔着一种难言的氛围静默相视,仿佛试探,?又仿佛忍耐。忍耐着克制住追根问底的冲动,忍耐着不去触及恋人内心里始终不愿敞开的空间。 “还没有。” 最终他转回脸靠进沙发里,?沉淡声音封存了原本应有的情绪:“明天可能会叫你过去聊一下。” “我?” 她没有很惊讶。 “嗯。” 或许是担心追问下去会令他为难,她安静片瞬,很平静应声:“好。” 身侧的人嗯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轻轻碾着,仿佛在隐晦表明态度:“明天看时间一起吃个午饭。” 对方反手握了下他的,反倒是像在安抚他:“我先去洗澡。” 她弯腰去捡踢到茶几下的毛绒拖鞋,短款的薄荷色针织衫随着她的动作露出半截腰际,光洁白皙。 沈晏凛靠在沙发上垂眸看着,眼前倏然浮现出照片里那张背上的暧昧痕迹,压制了整个下午的心绪瞬间被引燃,涌得他喉咙紧涩发窒,鬼使神差抬手覆了上去。 从他认识她起她好像就一直是这样瘦,腰比他的手掌宽不上多少,凸起来的脊骨会有点硌手。欢爱的时候他喜欢单手控制住她的腰,看着她纤纤细细地晃动着沉迷,轻而易举激发潜藏在他骨子深处所有的施虐念和占有欲。 他曾在许多个夜晚在那张白皙背上流连着留下印记,从后颈,到腰线,激烈的亲密,疯狂的爱意,那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隐秘享受。他想把她带给全世界看,又吝啬地想将她藏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那些痕迹会在这样一种场合下被公之于众。 他更加想象不到,这一次他也是旁观者。 身前的人回过头来,眼底露出茫然。沈晏凛恍惚中回过神来,拽下来她的衣摆,低声道:“明天换件长一点的。” 裴旖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向阳台。她从杆子上拽下来浴巾,顺着面前的玻璃瞟向客厅里的人,他正盯着她的梳妆台,表情晦暗不明。 她收起视线,回身走进浴室。 沙发上的人沉眸望着桌上几瓶香水。又隔半晌,水声响了起来,他起身走过去,低头拿起一瓶掀开了盖子。 浴室的门缝缓缓闭紧了。 隔天裴旖请了假。 早上沈晏凛醒来时她装作还在熟睡,他在身后安静抱了她一会儿后下床洗漱。直到听见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伸手从床头柜上摸过来手机,打开网页,在搜索框里缓慢输入:「江城五零三连环杀人案」。 页面轻轻闪动,加载出来的标题一个比一个有诱惑力:「天才理工生缘何沦为杀人狂魔」、「从学霸到杀人犯,原生家庭的影响有多可怕」、「他四年连杀六人,收藏被害人随身物品,用香水标记现场,最终难逃法网」、「江城特大连环杀人案嫌疑人顾某失踪两年,现法院宣告其死亡」—— 裴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深郁阴影。 屏幕照片里的是张模糊的年轻脸庞,唇角的弧度浅淡肆意,长形的眼睛里透着股淡漠的锐气,面目间有种只属于二十岁少年气的清瘦俊朗,让人很难能将他与变态杀人狂联系到一起,更像是言情小说里学生时的男主角,清俊外表下压着暗沉沉的锋芒。 她隔着屏幕与那双眼睛对视许久,最终,她清除掉浏览记录,关上手机坐了起来。 她起来洗漱,吃早餐,做清扫,在临近中午的时间出了门。 今天沈晏凛把车留给了她 分卷阅读53 。她从包里掏出来钥匙解开车锁,弯身打开车门时,动作意外停了片瞬。 驾驶座上放着个黑色的方形礼盒,掌心大小,上面束着白色蝴蝶结。她身体微微顿了下,平静脸上并没有过多惊讶,坐进来拆开盒子,里面是部上个月刚发布的智能手表。她恍惚间想起从酒店回来那晚他的脸色不佳,抿着唇一直不说话,直到她强打起精神跟他说了几遍自己真的没关系,他抬起脸无奈看了她半天,最后拥住她揉了揉她的脸,说要给她买块儿童手表,防止她以后再走丢。 裴旖紧攥着盒子撑在方向盘上怔怔低着脸,许久之后,她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 仿佛做出了重要的决定,再抬起脸时,她眸底那片瞬的恍惚神情已经消散无息。她冷静发动车子,柔和脸庞映在后视镜中,棱角平静而犀利。 桌子对面的男人无声观察着她身上这种矛盾的气场,少顷不动声色打量之后,伸出手来:“市刑侦队,陈枃。” “你好,陈警官。” 打过招呼后裴旖落座,面前的茶杯里丝丝缕缕冒着热气,将眼前人不苟言笑的面庞显出几分氤氲:“简单问你几个问题。” 裴旖点了下头:“好。” “你跟楚翘是什么关系?” 她淡声答:“现在是同事,以前是大学校友。” “你跟她在公司里的交集多吗?” “不多。” “在大学里呢?” “也不多。” “也就是说你和她认识很久,但其实并不熟,是这样吗?” “是。” 对方深深看她一眼,片瞬之后,继续发问:“前天晚上凌晨一点钟时,你在哪里?” “在家。” “你是几点回家的?” “十二点左右。” “那之前你在干什么?” “我在公司附近的酒店,跟客户吃饭。” “谁可以证明?” “我的同事。” “你的同事全程都和你在一起?” 她略有停顿:“没有。” 陈枃随手掀开手侧的文件夹,紧接着问:“见过这条丝巾吗?” 眼前的人低头看向他推过来的证物袋,神色里窥不出丝毫端倪,回答却冷静而模糊:“好像见过。” 陈枃盯着她的脸:“什么时候?在哪里?” “大学的时候。”她的目光停留在桌面的袋子上,语气平静留有余地,“这应该是楚翘的丝巾。” 陈枃略微眯起眼睛,话里有话:“你的记忆力很好。” 她淡定回:“我有一条这个品牌的同款。” “那你怎么一眼辨认出这就是她的那条?” “因为左下角的刺绣,好像是她的英文名字。” 男人神色不明地拿手指轻轻碾着证物袋的边沿,又问:“你的这条丝巾还在吗?” “这是很多年前的款了。搬来万州时我扔了很多东西,应该是没有了。” “你刚才说你跟死者并不熟?”他倏又转了话锋。 “是。” “可是她的手机里存着你的照片。” 这是她走进房间以来最长的一次停顿,但也不超过两秒钟:“什么照片?” 陈枃不答反问:“你曾经与死者之间有过过节?” 面前的人平静直视着他的眼睛,眼底里幽深莫测。片晌之后,她淡淡回道:“是。” “具体什么事情?” 她再次静默,半天后,开口答道:“校园暴力。” 他继续追问:“你是施暴方还是被施暴的一方?” “被施暴。” “是因为什么?”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平淡:“这个你应该去问施暴的人。” 对方短暂沉默:“这件事情最严重的时候到了什么程度?” 她的脸上看不出痛苦的回忆神情,只有一副轻描淡写的淡然:“施暴者被学校开除。” “楚翘在这件事中是什么角色?” “她参与的不多,没有被开除,也没有受到处分。” “你觉得她也应该受到惩罚,是吗?”男人微妙替换着她话里的概念。 “不是。”她表情淡漠,“我不会一直活在过去的记恨里。” “你已经完全放下这件事了?” 她的回答无可挑剔:“没有,只是不会去动用情绪。” “所以你和她在公司里还能和睦相处?” “表面上会过得去。” “最近你们公司有关于你的一些传言,跟你大学时的事情有关。”对方有意停下,给她反应的时间,“你想过这些传言是怎么发生的吗?” 她不回答,他便继续:“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传言之后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她沉默看着面前的人。 对方盯着她的脸,身体略微向她的方向前倾,呈现出一种压迫的姿态:“你知道她手里有对你不利的东西,一旦曝光会打破你现在的生活,会让你恐惧重新陷入过去的境地,我说得对吗?” 桌子另一侧的人安静望着他,片刻之后,忽然无声笑了一下。 “不对。” 陈枃极轻微地皱了下眉。他不太喜欢她这种反应,冷静中带着淡淡的讥嘲,令人一时很难分清局面到底是谁在掌控。 “关于我的传言,你所了解到的全部是假的。”裴旖往后靠进椅子里,半笑不笑的语气难明真实情绪,“我没有理由因为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而恐惧。” 这世上能令她真正恐惧的只有那些真实发生过的,隐秘在幽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吞噬着她的血阴暗滋长的,被她谨慎伪装着藏起来的。 人们习惯于统称那些东西为秘密。那 分卷阅读54 些秘密,是另一个裴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为我安利的小天使们?(T?T??)(词穷的秃毛作者) 第29章 、桌布 沈晏凛站在市局楼底下抽烟等着,?余光瞟见人出来,扔了烟抬脚踩灭,抬起头等人走进,?低声问:“累不累?” 他知道她已经被盘问了快两个小时,以为会看到她郁恹着脸色不佳,?却见她站定在他面前伸出手来给他握,声音一如平常柔和:“一直坐着怎么会累。” 沈晏凛摸到她手腕上的新手表,?又见她情绪似乎没有受影响,原本的阴郁心情也跟着散了一些,?半开玩笑揶揄:“你的体力啊,?喘气久了都累。” 她笑了下,?未置可否:“去哪里吃饭?” 沈晏凛拉着她避开徐徐驶进院里的银灰色车辆,?顺势紧扣住她的手指,?显然早有计划:“跟着你男朋友走就完了。” 他们牵着手走上市局外的长街。各自难明的心事暂时搁下之后,一双背影般配至极。 刑侦大楼里的人神色不明地望着楼下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身后的木门传来声响,他收起视线,从玻璃上扫了眼进来的人。 “那就是你们从江城新调来的大队长?” 来人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方向往楼下瞥了一眼,没有他的回应也丝毫不觉尴尬,径自做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微笑评价:“年轻有为。” 窗前的人依旧没反应,他便又慢悠悠加了句喜闻乐见的:“女朋友也漂亮。” 房间里响起一声嗤笑,?声音不大,但听着刺耳:“你高攀不起。” 沙发上的人叠起来腿,?饶有兴致:“哦?怎么说?” 陈枃面无表情转回身来:“那是易氏集团的千金。” 对方镜片后眸底的神色有一瞬意料之外的停顿:“那个私生女?” 陈枃看着面前的人,冷冷嘲讽道:“当年你不是蹲了易庭谦的事情很久吗?怎么连他女儿都不认识呢黎大记者?” 黎阳耸肩笑了声,脸色斯文从容:“易董事长自己都不见他女儿,?我没见过不是也很正常。” 这倒是实话。虽然陈枃一直远在万州,但当年江城易氏的八卦和风头一样过盛,从商业斗争横跨到刑事案件,真情实感地牵动着各行各业的心。 沙发上的人抱起来手臂,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惋惜:“真没想到啊,这位落魄千金最后竟然找了位人民警察。” 这话说得模凌两可,对方的冷眼立刻投射过来:“人民警察怎么了?” “人民警察很好,很优秀,只不过——”他噙着抹笑略微停顿,“那是负责易森死亡案的警察。” 陈枃抬眼盯着他的脸,未解他话里的意思。 对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接着更加意味深长的一句:“易小姐的心理素质真好。” 陈枃心头有念想闪动。他回想起上午时与他相视而坐的人,看起来柔柔弱弱,但不乏另一种平静柔软的气场,确实担得起这个评价。 可对于这个相同的结论,文字工作者的论据显然要比他感性得多:“她这样每天看到他,不就是每天都要再回想起一遍亲哥哥死亡时的惨状?” 陈枃听言皱眉,无语道:“你们这些记者真是矫情。私生女而已,能有什么感情?” “好,我矫情。”黎大记者笑着摆摆手,往后靠坐进沙发里,“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来你们队里了,难道是跟这次的案子也相关?” 见他终于绕到正题上,陈枃冷哼一声,从兜里摸出烟盒点着一根,语气依旧不客气:“现在案子还没到能对外披露的阶段。” “我知道。”黎阳笑着摘下来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那你就先对内披露一下,行不行,老同学?” 陈枃倚靠在窗台上,冷淡面色隔着烟雾:“你想听什么?” “我听说这次的凶手跟六年前江城连环杀人案嫌疑人的作案习惯如出一辙。” 面前的人戴上眼镜,唇边笑意温文尔雅:“当年这件案子受到全国关注,大众的情绪很高,当时嫌疑人的家庭被网民起了底,甚至最后他母亲都得由警方出面来保护。如果这一次的案子细节报道出来,再经过媒体的引导和发酵,舆论应该会彻底爆炸吧?” 陈枃吐了口烟,表情缭绕不明。 “所以你们现在是怎么判断的?”对方停了数秒,继续微笑道,“是有人蓄意模仿?还是六年前失踪的那个嫌疑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死?” 两人在附近商场的茶餐厅吃过饭,走进了步行街上路过的一家花店。 裴旖弯身从桶里专心挑着花,额边碎发几次滑下来,被她反手掖进耳后。沈晏凛靠在一旁垂眸出神看着她的侧脸,阳光打过来时将周遭空气都晕染得温柔。 那一刻他的心脏也无知觉陷进那柔软氛围里,向着她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那些他极力压制的探究、疑心、不解、复杂,终于在这一瞬间得以暂时逃避。 “好了。” 面前的人朝着他出声道。沈晏凛回过神,站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问一旁正在打包的店员:“多少钱?” 店员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抬眸看他一眼,抿嘴笑了起来。 裴旖在旁边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柔声嗔道:“我都付过了,你发什么呆呢?” “噢,是吗。”沈晏凛歉意笑了下,望向店员手里的花,“你最后选了向日葵?” 他平时给她买的大多是米白、香槟这种浅色系的。他觉 分卷阅读55 得她更适合那些干净的颜色,不知道她原来也喜欢这种鲜艳的品类。 她点头:“跟新买的桌布会比较搭。” 因为眼前情侣的颜值实在太过登对,店员还额外私心附送了一支由加利。她把包好的黄色花束递给裴旖,笑着说:“您男朋友刚才发呆好像是因为在看您。” 裴旖接过花的动作轻微顿了下,唇角礼貌弯了起来:“还有这回事?” “有。”她的男朋友大方承认,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街边的公交站。沈晏凛陪着她等车,她仰起脸问他:“今晚你还要加班吗?” 他想了想:“应该会比昨天早。” “那我等你。” “嗯。如果我太晚回去你就先睡。” “我等你。”她温和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聊聊。” 沈晏凛下意识顿了瞬:“聊什么?” 车来了。 她转过身,平静望向他:“有些事情,我觉得可能需要跟你解释一下。” 这是他们之间难得一见的场景。沈晏凛无声看着眼前的人,她唇边的笑意浅淡,眼里干净又坦然。那瞬间他的心绪五味陈杂,内疚、懊悔、自责……片晌之后,他伸手揉了下她的脸,低声应道:“好。” 恩爱中的情侣以那辆空旷的公交车为分别的界线。他们一个转身向前,一个暗下表情。 怀里的向日葵在阳光下安静绽放着金色光晕。仿佛一张不谙世事的笑脸,因为执着于追逐太阳,所以永远也看不见阴暗。 裴旖靠在座椅上疲倦阖上眼睛,忽然有些羡慕。 刑侦队。 下午的会议有领导参与,陈枃负责汇报。沈晏凛坐在桌子对面转着手里的铅笔,脸色背着光看不清明,整场会议鲜少发言。 屏幕上播放的是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画面里的男人出现在十一点四十分,从楼梯间上来,身型在宽大的黑色卫衣套装里看不出特点,只能粗略归类为瘦高。他穿过走廊,熟练避着摄像头径直走到死者门前,用钥匙开了门。 “……按照死者同事的说法,死者生前疑似与人约在她家里见面。死者死亡时穿着丝质睡衣,发型精致,脸上带妆,鞋柜旁摆了双男式拖鞋,厨房里有两只洗过的红酒杯,现场无激烈打斗痕迹,嫌疑人有她家里的钥匙……目前种种迹象都表明,这起案件可能是熟人作案。” “死者回国不久,单身,但不乏追求者和暧昧者。如果从情杀的视角来分析,前面的说法全部通顺,而案发现场的香水味道,我们推测可能这瓶香水是两个人之间有特殊含义的东西,比如纪念礼物,或者初次见面时死者使用过的香水。” “另外,死者在大学时曾经参与过校园暴力。” 沈晏凛指尖上的笔缓缓停了下来,神色不明抬起头。 陈枃停了片瞬,继续沉声道:“被施暴者现在与死者就职于同一家公司。死者曾在公司散播过被施暴人的负面传言,手机里也存有对其不利的照片。但目前其他证据不足,无法判定被施暴人与本案件相关。” 汇报完毕。主位上的领导看着幕布,半天未置可否,最后转过头来:?“晏凛,你说说你的想法。” 沈晏凛余光扫了眼桌子对面的人,少顷,淡声开口:“我认同凶手认识死者,但我个人倾向于不是出于情杀。” 陈枃沉沉抬眼,等着他的下文。 “首先是案发现场的香水浓度,绝对不是用市面上的香水能达到的地步,而是经过专业提纯之后的效果。如果凶手只是单纯为了泄愤,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复杂费力。” “关于作案工具,那条丝巾,死者朋友表示从来没有见过死者佩戴这一条,并且上周末她还来过死者家里参观过死者的衣帽间,她非常确定里面没有这条丝巾,而且死者生前热衷追逐流行,以死者的习惯这种多年前的旧款肯定早被清出衣柜了。” 片刻停顿后,沈晏凛继续道:“回过头看,案发现场门前的男士拖鞋是全新的,鞋底贴着的标签很干净,说明凶手在进入到房间时并没有去穿这双拖鞋,换句话说凶手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决定要直接杀掉被害人。这种情况下,凶手不可能先去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多年前的旧丝巾来做作案工具,也就是说,这条丝巾很有可能是凶手提前准备好的。” “我在品牌的官网上查到,这款丝巾发布于一零年十月,那个时间死者在江城大学读二年级。按照通常犯罪者的心理分析,凶手选择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旧丝巾作为作案工具并留在现场,很有可能是与死者多年前相识,甚至作案也是出于多年前的过节,或者,情结。” “凶手精心准备了工具,作案手法熟练利落,结束后用提纯过的香气标记现场,整个作案过程有条不紊,甚至最后现场的痕迹也处理得非常专业,痕检同事几乎一无所获——这通常不是一个初次犯罪的人能做到的程度。” “综上,我个人倾向于这是位反社会人格的凶手,在向之前的五零三连环杀人案模仿致敬。” 陈枃靠在椅子上皱了下眉,桌上响起众人压低过的议论声。 沈晏凛短暂沉默,眸底神色晦暗下沉。 “另一种可能是,六年前失踪嫌疑人,并没有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感冒了,晕乎乎想剧情线真酸爽:) 故事已经过半啦,预计写到4550章完结 第30章 、鸽子 裴旖没有回公寓,?在中途广 分卷阅读56 场一站下了车。 秋季的万州晴好,她在人工湖边找了一条避阳的长椅坐下,将花放到自己身侧,?坐下后抚平了风衣上的褶皱,靠在椅子上看向人来人往。 这个时间上班族都在写字楼,?广场上的都是时间有闲暇的人,带着孩子的妈妈,?沉迷棋局的退休老大爷,卖气球玩具的小贩,?以及附近美院写生的大学生。 路人不多,?他们就自己聊起天来,?说笑的声音很大,?隔着半个广场空旷传进耳畔里,?一个字也听不真切,可年轻肆意的气息即使闭上眼睛都轮廓清晰。 裴旖阖着眼,?一只手臂慵懒撑在椅背上,风吹过树影时眼前的光明暗交叠,当那最暗一处停留长久时,她恍惚生出几分秋乏的倦意。 她也回忆起从前她在广场写生的时候,还有坐在她面前凳子上的男人,?脸庞清俊,唇角含笑,?漆黑眸底铺洒着揉碎的星辰。 如果所有在后来发生的热烈情感都一定要追溯源头,她会没有迟疑的选择这一刻。可在那一瞬的当下,?二十二岁的她握着铅笔,面对着眼前这位优秀的追求者,脑海里迷惘缠绕的念头是,?为什么? 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都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沈警官? 那张画她很久之后在沈晏凛江城公寓的卧室里看到过。当时她诧异他还真把她随手画的东西精心保存起来,毕竟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毫无进展可言。身后的人顺势抱住她提出请求,让她再给他画一张。 她以手生为理由拒绝后他顿时丧下去脸色,整个下午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裴旖最受不住他使苦肉计,一时内疚心软,计划趁着他午睡的时候偷拍一张照片,不想疏忽忘记将手机调成静音。 当那双狭长眼睛跟着那一声「咔嚓」同步茫然睁开时,裴旖举着手机僵硬蹲在沙发旁上的地板上,尴尬得来不及细想,抬起手慌张扣上了他的眼睛。 「啪」! 沙发上的人先是被她的毛躁力道疼得咧了下嘴,随后反应过来,低低笑出了声。 地板上的人脸颊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继续捂眼睛还是该捂嘴。两害相权,她本能还是觉得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的窘相比较重要,小手更用力按下去,很心虚命令:「别笑!……继续睡!……你背过去!脸朝沙发!」 他姿势没动,刚醒过来的半哑声音里含着笑:「我还敢继续睡?谁知道你还能对我做出什么事来?」 她急着辩解,话都磕磕绊绊:「……我做什么事了?!不就是……不就是拍了张照片吗?」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却没有使力掰开,而是拿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块儿凹进去的腕骨上慢悠悠暧昧地蹭:「嗯,这次是偷拍,下次偷人怎么办?」 「我……谁……谁要偷你!!」 沙发上的人闷笑出声,大手延着她的手腕从容往上,穿过她的胳膊环住背,突然发力提起来她揽向自己。 裴旖整个上身瞬间失重扑向沙发,本能松了手去找一个点支撑,一只手抠住了沙发靠背,另一只正中在他掌心,被他捉住了手腕往身后一折,她便整个压倒在他身上,又轻又软,被他一只手扣住腰就再也挣扎不开。 她不喜欢这种狼狈又主动的姿势,身下的人却显然是故意,手臂禁锢得像是铁臂,神色一派正经无辜:「谁偷谁,这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 她愤恨捂住了他的嘴,更痛恨自己没有捂得再早一点。 后来那半个下午和傍晚他们都是在沙发上度过的。结束时他翻了个身再次把她抱回到自己身上,拉起来地上的薄毯盖在她后背,身体愉悦之后终于笑眯眯说起正事:「要给我画画?」 怀里的人还有气,伏在他身上又娇又哑地哼唧:「不画了。」 凭什么她又出人又出力?她就那么好欺负? 他低笑一声,揉着她的腰哄:「宝贝儿今天累坏了,那就歇歇明天再画。」 她哼了一声。 他翘着唇角吻她额头,继续哄:「待会儿起来我配合你拍,你要什么姿势都可以,三百六十度给你拍个够,行嘛?」 她把脸扭到另一边,拒绝搭理他。 事件的后续当然没有三百六十度,仅以她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草草拍了几张作为收场。后来她工作忙,画像的事情一拖再拖,再后来他调过来万州,眼见她每天早出晚归加班加点,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欠他一张画,想等到闲暇时补上。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宁了,安宁到她被自己的侥幸心温水一般催了眠,觉得自己还能在这场平静中沉溺很久,觉得他们以后还会有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一定会等到一个普普通通的闲暇,也不用太久,一个下午就足够—— 裴旖缓慢睁开眼睛,清冷望向身侧的几支向日葵。 这个下午她等到了。 可是她有预感,她不会有机会画这幅画了。 刑侦队。 会议结束之后,沈晏凛跟陈枃两个人被叫进了办公室。 老领导坐在沙发前一边往壶里添着茶叶,一边和蔼关心:“晏凛过来万州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有没有水土不服啊?” 沈晏凛笑了下,答:“没有,挺适应的。” 对方笑着叹了声:“我年轻时候也在江城待过几年,说起来万州的气候真不如江城舒服,以后我退休了都不想留在这里。” 沈晏凛点头应声:“江城确实很适合养老。” 楚建业拿了茶 分卷阅读57 杯分别放到两人面前,笑呵呵地斟着茶:“你报道那天,我看着你,也想起来当年我来万州报道的时候了。” 沈晏凛双手接过来领导倒的茶,丝丝缕缕的热气中又听见对方慢悠悠笑道:“那时候我跟你年纪也差不多,但是可远不如你年轻有为啊。” 陈枃面无表情坐在一旁。沈晏凛双手接过茶杯,有点尴尬地笑了声:“您过奖了楚局。” “没有过奖,实至名归。”老领导慈爱地摆摆手,“我刚过来的时候还花了挺长时间才逐步适应这边的环境,这点也比不上你,局里的工作你肯定也会比我当初上手更快。不过这些事情很杂,又很多,你最近可能得花些时间在这上面。” 沈晏凛心里影影绰绰猜出了下文:“应该的。” 楚建业笑着点点头:“你刚来局里不久,很多事情都要逐步了解适应,这次的案子就先交给陈枃负责吧。” 沈晏凛沉默片瞬后表态:“是,楚局。” 楚建业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人:“晏凛之前在江城刚好负责五零三的案子,一些案件的细节他更清楚,你也多向他了解学习。” 陈枃沉声应:“是。” 面前的小巧茶杯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桌子对面的人抿了口茶,再次和颜悦色开口:“我跟你们赵局以前是战友,之前的案子我也从他那里听到过一些细节。” “这件案子当年闹出的社会轰动很大。你亲身参与过,可能比较了解也比较敏感,但我们如果不是有十足的证据,不能轻易作出五零三嫌疑人还活着的结论。” 沈晏凛抬眼,没有作声。 “当时那个嫌疑人从南山的索桥上坠落,你们搜寻了很久,虽然不见尸体,但生还的可能性也确实是微乎其微。”面前的人停顿片刻,继续不紧不慢说道,“当年的报道铺天盖地,许多作案细节被媒体夸大渲染,如果有人存心想要模仿作案也不是难事。关于这次是否是同一个嫌疑人作案,可以作为一种可能性去考虑,但不应该是接下来调查的重点方向。” 沈晏凛暗暗抿住唇,最后点头:“是,明白了楚局。” 两人一前一后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下到三楼时陈枃停在走廊窗边抽烟,沈晏凛跟在后面停顿一瞬后,抬脚跟了上去。 他伸手示意借个火,对方无声瞟他一眼,把打火机递了过来。 沈晏凛点着嘴里的烟,还回去,道了声谢。 然后就又是沉默。 其实沈晏凛也才跟面前的人共事几天而已。他入职的时候陈枃在休年假,队里人说起他时寥寥几语概括:性情古怪,冷漠寡言。 他当时听了未以为意,一笑置之,到一周后亲眼见到这位陈副队时,他瞬间切身感悟到了这八个字到底是有多贴切,甚至在对方潦草握了下他伸出去的手时,他还设身处地的多了一重体会:疏离敌意。 沈晏凛大概明白这敌意源于哪里。他自己是从小就属于那种体力旺盛无所畏惧的乐天派,少不更事时就展现出了惹是生非的过人天赋,做了刑警后也是一样,什么案子都往前冲,运气好赶上过两次要案,还曾被树立成先进典型公检法三届巡回演讲,晋升在同龄人里算是很顺利。而面前的人与他年龄资历都相差无几,若是没有他的调动的话,这个位置应该属于陈枃。 可即便如此,眼下应该郁闷冷脸的,难道不是他沈晏凛吗? 沈晏凛回过神来,长吐了口烟,开口说起公事:“如果需要江城刑侦协助查物证,我这边可以帮忙联系相关的同事。” 身侧的人默着脸色半天没回应,沈晏凛也无所谓,掸了烟灰转身要走时,对方意外出声叫住了他:“沈队长。” 沈晏凛停住脚步回头。 对方对着玻璃上沉沉暮色映出的倒影,声音低沉冷淡:“想请教一下,案发现场的丝巾与死者手机里校园暴力对象的是同款,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沈晏凛与他沉默相视数秒,平静道:“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是巧合。” 这样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回答,肯定不是面前的人想听到的答案。他掸了下烟灰,转过身来,语调里听不出情绪:“同样的问题,你想知道照片里的本人是怎么回答的吗?” 沈晏凛怔了一瞬,眸底逐渐被窗外渐暗的天色染匀。 远处市中心的广场上,长椅上的人从正午坐到黄昏。 她全程心无旁骛地对着湖面发呆,如果不是她的表情过于平静以及身旁还有束鲜艳的花,从她面前跑过了三次的热心市民会很想停下来劝她一句:“没有过不去的坎,姑娘!珍爱生活,珍惜生命!” 当湖面上的波光几欲散尽时,面前的小道上落下来只鸽子,脑袋是灰色,身上的羽毛却雪白雪白的。它低着头一下一下缓缓前进啄着地上的土粒,直到裴旖的鞋尖。 裴旖垂眸看着它,它也不怕生,仰起头朝她咕咕叫了两声,展开翅膀跃到了长椅上,似乎对她的向日葵很有食欲。 她没有抬手去赶,只是心不在焉想,还没到时候呢。还没到结籽的时候。 鸽子埋头啄了几下,也觉得索然无味,扭头毫无眷恋地飞走了。 裴旖望着眼前隐隐有些蔫掉的向日葵,心想,果然还不到时候。 她轻轻搓了搓发冷的手心,站起身来拽平风衣外套,转身弯腰挎起拎包去拿那束花时,身后毫无预兆传来一道遥远却熟悉的淡然声线: “旖旖——” 她整个身体霎时停住,心脏倏然吊起,细长手 分卷阅读58 指本能一把攥紧了那束向日葵。 四下氛围沉静昏暗,她耳边有风声作响,有空旷心跳,有紧促呼吸,和旧情人云淡风轻的问候: “好久不见。” 第31章 、镜子 七点四十分。 沈晏凛拧动钥匙推开门,?入眼的是意料之外的一室黑暗。 他脱下外套后换鞋,顺便确认了眼裴旖的拖鞋,板板正正摆在他的右侧,?看来人确实是没回来。 她的工作忙,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原本是很正常的情况,可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心里莫名觉着不安,强压下去又成了烦躁,?从他心底生根繁盛出来。 沈晏凛拽了拽衬衫领子,?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他挂断,?然后重拨。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他沉着脸快步走到门厅拽下来外套,同时一只手拧开把手推了出去—— 门外的人一手拎着外卖袋子,?另一只举着钥匙,见他急匆匆出门的模样,关切问道:“你要出去?有任务吗?” 沈晏凛谨慎确认她的脸色无异之后,暗暗松了口气。 他欠身让她进来,一边反手关上了房门。 裴旖看他又像是不走了,?便问:“你吃饭了吗?” 他重新脱了外套和鞋子,只答了她后半句:“还没。” 她趿上毛绒拖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买了虾饺和肠粉,你去拿筷子。” 身后的人没应声,?视线在她身上不着痕迹探究:“你去哪里了?” 她把外卖盒子放到餐桌上,轻声解释:“下午在广场上转了转,刚才去买的晚饭,?人好多,排了很久。” 沈晏凛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又瞟向她空空的两只手:“你的花呢?” “向日葵啊。”她直起身一边拉着袖子一边往浴室走,“送给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儿了。” 浴室里响起水声。沈晏凛表情不明地在原地站了片瞬,转身走向厨房。 裴旖洗手擦干了回来,见餐桌前的人已经摆好了筷子和辣酱。她拉开椅子坐下,撕了一袋醋倒进碟子里,随口道:“你今天回来很早。” 沈晏凛垂眸看着碟子里的液体流动,少顷,嗯了一声。 面前的人停下来动作,握着筷子抬脸望向他,神色柔和:“我跟你在办的案子相关,有没有让你很为难?” “没有。”沈晏凛下意识否认,又担心自己是不是否定的太快了反倒让人起疑,顿了瞬,继续低声宽慰道,“叫你过去只是配合了解些情况。别有压力。” “没有影响你就好。”她很淡地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会。”他拿筷子指指虾饺,催促,“快吃吧,都凉了。” 他们在沉默氛围里吃完了这一顿简单的晚餐。饭后短暂分开,又因为不用收拾厨房很快再次共同回到了客厅。 阳台上的人抽过烟后进来拉上了门,沙发上的人低头细致涂着护手霜。两个人罕见的兀自沉默,虽然白天说好了要聊聊,可是真到要面对她的过去时,沈晏凛突然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知道。 这一点上对方比他洒脱,扣上护手霜盖子的一瞬同时抬起头柔声叫他:“你好了?” 他走过来,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 夜间温度已经体感寒意,但离万州的供暖还早。裴旖把手缩进腿上的小毯子里,低着脸安静了一会儿,话题切入得很直接:“我大学时候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嗯。” 除了这低闷的一声沈晏凛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回应。身侧的人垂眸盯着面前茶几上洗净的草莓,半天没有再作声。他看着那张柔软侧脸忽然心软,给她选择,也是给自己回避:“旖旖,如果你觉得很难说出来的话,不需要勉强自己跟我说。没关系的。” 她抬起脸望过来,少顷之后,声音很轻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应该从哪里说起。” “因为我上学的时候,经历过两次校园暴力。” 沈晏凛有些意外地怔了瞬,眼前的人移开视线,缓缓平静开口:“第一次是在高中,是因为一位男老师。同学都传是我主动勾引与他发生不正当关系,冷落我排挤我,破坏我的东西。后来那个老师自杀了,我更加百口莫辩。” “那时候我失眠很严重,吃不下东西,经常干呕,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去看了医生,诊断说我是中度抑郁。我休学过半年,转校又多读了一年的高三,考上了江大。” “转校后直到大学第一年,我状态转好了很多。我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翻篇了,在有一天的社团活动上,遇见了当时高中同班的两个女生。”她低下头自嘲轻笑了声,“江城就那么大,我还是离开江城太晚了。” “我当时看见她们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我又心存侥幸地想,几年时间过去了,曾经毫无依据恶意去中伤别人的中学生,应该也会成熟起来了吧?” “但是没有。”她停顿片晌,眼里有瞬恍惚,“再后来就是你听过的那些了。” “我高中时的谣言被重新传播起来,而且变本加厉。他们P了我的不雅图片,偷拍了我家里司机来接我,还有我当时用的一些奢侈品,添枝加叶编成故事发到学校匿名的论坛里,很快就沸腾了。” “那段时间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图书馆、教室、食堂,本来跟我一起的同学都不愿意再和我在外面接触。虽然暴力的形式跟高中 分卷阅读59 时不一样,可是那种被周围所有人疏远隔离的感觉如出一辙。” “但起先我还是很固执觉得自己能承受,可舆论的力量比我想象得厉害多了。那些人根据照片中的一辆车,挖出来一个江城很高职级的官员名字,也是个在江大挂名的荣誉院士。” “帖子又爆了快一天才被管理员封掉。学校原本是想劝退我,但我家里出面压下了,之后结果反转,组织事件的那几个人被开除,网络上的信息也全部被删除干净。之后又过了一年时间,这件事逐渐少有人再提起,算是结束——如果没有今天这些事情的话。”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落下的话音一同陷进长久沉默。 沈晏凛许久没有说话。她轻描淡写的模样比这些难言过去更让他觉得窒闷,他想表达一些安慰,可再真挚的心疼在她的平静面前都难免矫情虚伪。他从她平淡的表述里感同身受那些无助与孤独,可是,太迟了。 他可以拥紧眼前的人,但他永远也触不到从前那个最需要拥抱的裴旖。 “这些事情,我原本确实打算一辈子不跟你讲出来。” 沈晏凛闻言默着脸回神抬起头。 身侧的人放下腿,轻轻伸出脚尖去探拖鞋:“但是现在讲出来也好,代表全部翻过去了。我其实已经没什么情绪,都是过去的旧事了,不要影响现在就好。” 她站起身朝他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躲避他表态:“我去洗澡了。下午走得都累了。” 沙发的人点了下头,无声看着她走进浴室,往后靠进沙发里仰脸盯着棚顶,隔了许久,长叹口气,清俊脸上神色心疼又复杂。 闭紧的浴室门那头,里面的人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面无表情看着镜子里的人。半晌之后,她抬手盖住了那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窥不见深度的漆黑眼睛。 水声响了起来。 直至关灯,两个人都很有默契没再提起那些事。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各自有心事。有心事的人大多会失眠,可今天不是与枕边人交流的好时机。 凌晨之后,身旁的呼吸声终于逐渐沉了起来。裴旖眼皮隐约有了几分倦意,可大脑里百分清明。她集中了全部精神去放空自己,可夜这么静,耳边的声音空旷游离,实在难以忽略。 「旖旖,你不是在等我吗,为什么见到我又这么惊讶?」 「你看起来好像过得很好。我就跟你截然不同了。」 「唔,左脸上这块疤,我从山上跌下去后这里被石头穿透了。」 「很不堪入目吗,现在早就不是最吓人的时候了。」 「为什么是楚翘?我替你完成了你曾经最想做的事,不是吗?」 「旖旖,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想让我再死一次,对吗?」 裴旖闭了闭眼,片晌之后,很轻地深吸了口气。 「天黑了,早点回家。代我向沈警官问好。」 她转过头,睁眼望着身旁人的侧脸轮廓,鼻息间不可抑制地漫开酸涩。 大抵是夜色太过深重,那些不为人知的真实情绪终于敢在黑暗中悄悄显露。它们缭绕在空气中,凝结在眼眸里,氤氲着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裴旖蹙着眉偷偷在被子里轻抽了下鼻子,强行克制住了那一瞬汹涌。她花了几秒钟平静,悄悄翻了个身,下一瞬,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附上她的脸,指腹准确探向眼角。 裴旖愣了下,反应过来下意识推着他胳膊往后躲:“……你还没睡着?”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面前的人在黑暗中沉了沉脸色。原本指尖上潮湿的感觉其实并不明显,但那道带着点鼻音的哽咽声音反倒将她全然出卖。 黑暗中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了片刻。最后,沈晏凛沉默收回手,他起身去开床头柜的灯,身后的人突然坐起来抱住了他。 他手臂停在半空中,扭头看着伏在他肩上的人,胸腔里闷到无以复加。 他轻轻摸着她耳侧的头发无声安抚,结果却适得其反。那副柔软身体在一片寂静昏暗里颤得越来越厉害,人还轴得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搅得他整颗心都悬着拧紧了起来,又窒又疼。 他皱起眉,反手掰过她的肩将人拦腰拖进怀里,收紧手臂抱了许久,低声叫她:“旖旖。” 怀里的人心情平复了一点,小脸湿漉漉贴在他脖子上不应声。 他拥紧她的背,叹了一声无奈道:“我有时候真的特别遗憾,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夫妻夜话(托腮 碎碎念,感觉自己是真的老了,有点不忍心让他们虐了(唉 第32章 、蔷薇 两个小时之前。沈晏凛关灯躺好,?隔着漆黑望向身侧安静的纤细轮廓,沉默复杂。 他知道她这几天的压力很大。莫名被卷进命案里,被迫掀开旧伤疤,?就算是她表现出来得再云淡风轻,也不代表她是真的放下了这件事。 她不是个像外表一样真的柔弱的人,?至少这六年里她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或伤心。除了上一次她的噩梦之外,他还从来没有见她在清醒时哭过,?或者换句话说,他还从来没有撞见她在清醒时哭过。 这是第一次。 臂弯里的人情绪逐渐平息,?趴在他身上哑着声音道:“那你要早很多认识我才行。” 沈晏凛低头吻她耳朵,?低沉声线温柔:“要多早?” 她抽了抽鼻子,?呼出 分卷阅读60 一口气,?软乎乎浮在他颈间:“在我妈妈不要我的时候。” 附在她腰上的手臂缓缓用力,?思绪也随着她臆想:“我也想,那样咱们俩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了。我亲自看着你长大,?送你上下学,给你拎书包,教育揪你麻花辫的小男生,教训给你送情书的坏小子,然后等着你长到法定年龄,?第一时间敲锣打鼓娶回家。” 怀里的人被他逗笑,闷着鼻音道:“那你应该就不会喜欢我了。” “为什么?”他问。 她怔怔静默片晌,?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身前的人半天没有作答,仿佛被这个问题难住,?半晌之后,罕见地含糊回答:“我也说不清楚。” 这世上有些东西就是没有理由和原因地发生了。比如他在一个毫不诗情画意的场景下遇见她,也不是第一次恋爱了却比十八岁的时候还要动心。他曾经自诩理性鄙夷于一见钟情的荒谬,?可最终是他在这荒谬里陷得最深。 沈晏凛沉了沉思绪,徐徐低声开口:“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身体的反应比大脑的反应更快。我记得你那天穿了条米色的长裙,裙角上绣着花,你从屋子里走出来,院子两边都是蔷薇,我侧身给你让路,等到你走过去直到消失,我的心跳才逐渐慢下来。” 这种时隔多年用另一种视角去追溯同一段回忆的感觉很微妙。裴旖安安静静伏在他肩上,手指无意识缠着他的衣摆,眼前恍惚也映出当年初遇时的景象。 “后来我借着工作找尽了机会跟你说话,每次见面我都装得很正经严肃,其实只要你离我再近一点,就会发现我的心率根本不正常。” 裴旖低笑了声,被他握起来手腕送到唇边吻了吻:“我最开始是觉得你身上每一处都是我喜欢的类型,脸、声音、身材、语调、性格。当然那时候我对你的了解还表面,后来真正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不仅是主观上我对你是喜欢,客观上我们两个也非常合适。” “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的生活只有工作,偶尔会出去聚会,每次喝了酒回到家后说不出来的空虚。你来到我身边之后,我觉得生活好像慢了下来,整个下午陪着你喝茶、看书、看电影……这些事情其实我以前会觉得很无聊,但是因为是跟你一起,我只觉得安宁,还有平静。” 他缓缓把她拥紧,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放低声线:“旖旖,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怀里的人依着他沉默片晌,轻轻出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走不到最后呢?” 他坦白:“刚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想。我知道我性格里有你不喜欢的地方,很怕你哪天突然忍受不了我,又把我拉黑,然后躲起来失联。” 裴旖无奈弯起唇角:“那你就没想改一改?” “这个,本性很难改,我只能说尽量克制收敛,可是如果我们真的要一起过一生,我不可能保证能压抑自己一辈子。”他苦笑一声,继续道,“所以刚开始跟你磨合的时候想得最多,后来就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如果现在再让我去想象跟你分开的话……除非是因为感情破裂,否则我真的很难接受。” 昏暗氛围中的空气静谧而潮湿。良久安静之后,怀里的人低声回应:“我也是。” 沈晏凛先是一怔,随即在黑暗里无声笑了出来。 这一句话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我爱你了。可人性的本质是贪婪,越是心花怒放就越是得寸进尺:“为什么啊?” 兔子把脸埋进他肩里再不吭声,只有小鼻子吭哧吭哧喘着热气。最终还是沈晏凛妥协,抬起手意味深长在她耳朵上捏捏蹭蹭,确认发烫之后翘起来唇角,好心放过她:“行,那咱们不说喜欢了,说不喜欢吧。那时候你又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呢?” 她闷着声音否认:“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的身份。” “一开始你说不喜欢我的职业,我当时以为你在敷衍我。”回想起曾经的艰苦岁月,沈晏凛禁不住唏嘘叹气,“你把我拉黑得那么干脆,一点希望都没给过我。你说你要去万州的那天,我以为我们是真的没可能了。” 小兔子悄悄抬起脑袋:“那你后来为什么又给我打电话了?” 要说是因为个梦也太玄,沈晏凛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抿抿嘴,故弄玄虚道:“直觉,直觉你需要我。” 对方显然不信。 他连威慑带诱哄:“真的。我是警察,直觉比一般人都准。” 裴旖无声笑笑,又低声开口:“当时你问我在哪个医院时,我被你吓到了。” “光是吓到了?不是感动到了?”他还挑剔。 她无奈:“那时候我都烧晕了,哪还知道感动。” 沈晏凛低笑了声,想起她那天虚弱又可怜的模样,现在还心有余悸:“我那天也被你吓到了,真怕我走之后你一个人的时候又复发。”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道:“后来没有过了,可能是有抗体了。” 他哼一声,大手在她腿上拍了下:“病毒都比你乖,还知道不让我担心。” “我怎么让你担心了?”她带着鼻音小声嘟囔,显然是不服。 沈警官佯装训话:“你刚工作的时候,隔三差五被男同事在公司门口纠缠,最后还不是我给你解决的?你都忘了?啊?” 裴旖撇撇嘴。他还好意思提这事。 “什么纠缠,人家是追求,不是跟当初你去学校纠缠我一样吗?” “哦。”环在她腰间的手骤然加 分卷阅读61 紧力道,尾音也压迫拖长,“我是纠缠,别的男人就是追求是吧?” 裴旖无奈推他:“……你是胡搅蛮缠。” “对啊,你才知道?”男人大言不惭,“你那么难追,一言不合就拉黑,画张画就想给人打发了,自己一跑还跑出这么远,不胡搅蛮缠我能成功吗?” 被控诉人无声张了张嘴,自知理亏,缄默半晌,小声钻着空子:“我只画过那一张。” 沈晏凛皮笑肉不笑:“呵,那我感到非常荣幸,作为这唯一的一位「好人」。” 裴旖认真想了想他的话,脑袋里一时疏忽宕机:“那也不是唯一。” 沈·原来我连唯一都不是·好人:“…………” 察觉到有危险隐隐袭来,她赶紧绞尽脑汁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我没有拿你当好人……不是……我不是说你对我心怀不轨……我是说你很优秀跟他们不一样……他们——” 下一瞬眼前忽然天旋地转,她被人托着头翻身压到了床上,没等反应过来,嘴唇先被人□□着狠狠泄了一通的恨。 “他们他们他们……”沈晏凛恨恨掐着她的腰,压着她的唇质问,“你到底有多少追求者?现在还有没有了?还有没有死皮赖脸缠着你的了?嗯?” 裴旖腰际那里本来就敏感,被他有意用力掐着更痒得厉害,不住扭着身子躲,想哭又想笑:“没……没有了……真的……” 能死皮赖脸坚持这么久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得到满意答复之后,身上的人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撑在她身上无声看她半天,听着她呼吸在幽暗中逐渐平稳下来,才抬手缕了缕她额角的头发,低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裴旖安静片瞬,轻点了下头:“嗯。” 对方压着她轻轻吻了吻,没有就着晚上的话题多说其它:“都过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嗯。” 沈晏凛垂眸看着她,片刻之后,忽然问:“要不要换个工作?” 裴旖睁开眼睛。两个人无声相视着对方的轮廓。 “你现在的工作加班太多太辛苦了,我也舍不得你出去跟人应酬。”他低头吻着她下巴,绝口不提这个提议的真实初衷。 “你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接下来去做什么,好不好?” 身下的人少顷静默,轻声回他:“我想想。” 沈晏凛原本担心她又犯起固执,听她这样回答松了口气,宠溺捏捏她的脸颊:“好。” 他最后拥着她眷恋吻了一会儿,恋恋不舍起身:“好了,睡吧。晚——” 身下的人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压了一下。 沈晏凛身体下意识一顿,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再次贴近,温柔探进他的唇间。 她一向很少主动,偶尔一次也是为了应对他的强势。柔软袭来的那一瞬间沈晏凛脑袋里飞快分析着对方所有可能的动机,但他的理智遇上她向来无法坚持太久,数秒之后,他搂住她的背,反客为主压了下去。 空气里的气息逐渐沉重暧昧,丝丝缕缕地缭绕相缠,潮湿的,温热的,柔软的,强势的,错综交叠着却还是能轻易分辨出来的。 他们紧紧抵着彼此,动作诉说旖旎爱意,缠绵即将到深处时,沈晏凛突然停了下来。 裴旖茫然睁开眼睛,恍惚中听到他哑着声音:“家里没有了。” 她轻喘着呼吸,花了片瞬才从沉迷中清醒过来:“没关系。” 他克制压着她唇角:“吃药不好。” “我不吃药。” 带着点鼻音的嗓音固执又娇憨,听得沈晏凛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却没有恼,气息有点不稳地细声继续道:“一次也不一定……如果真的这么走运……你不想要吗?” 沈晏凛意外顿住了笑意,诧异比愿意更多。 尽管结婚已经说过多次,但孩子仍是他们之间半禁忌的话题。他心里清楚她的童年与家庭经历不愉快,所以她的态度一直隐晦不明。而对于他来说,一个孩子,远没有她愿意要一个孩子这件事对于他的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她真的决定以后漫长的人生一起走,决定跟他有一个一辈子抹不去的牵绊,决定和他组建一个小家,对于她来说,也是这世上唯一的家。 “我当然想。但是这件事听你的。”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声音极尽温柔。 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静默片刻,柔软而郑重:“我也想。” 沈晏凛笑了下,扭头吻她的手心:“好。” 纤细脚腕被握住抬高,滑下来吊在臂弯里摇晃,仿佛一片无依飘荡的羽毛,沉溺在缱绻里温存。白皙圆润的脚趾在空中虚无地绷紧,轻颤,战栗着直至最后一瞬,终于缓缓放松舒展。 “旖旖,我好爱你。” 她抖着漉湿的睫毛,拥紧了身前的人。 第33章 、玻璃 隔天早上沈晏凛照常时间出门,?裴旖起床后吃了他留在微波炉里的三明治,打车去了公司。 从她踏进门起前台小姑娘的脸色就明显欲语还休,过路同事的每一道打量视线也都别有深意。她若无其事走到工位,?没等脱下来外套就又被叫进了会议室,部门、行政、人事三个领导在里面等着她,?叶明声抱着手臂坐在侧边,脸色不太好看。 人事总监是个四十岁不到的中年女人,?身材微胖,头发微卷,?当年是她把裴旖招进蔚蓝的,?痛心疾首的一张脸配合上冠冕堂皇的语言风格,?使得观感非常缺乏真心。她说发生这种不幸事件,?公司 分卷阅读62 感到非常心痛,?警察已经来过几轮,详细了解了裴旖的情况,?公司考虑到她作为蔚蓝的老员工,在这件事中一定承受了很大的舆论压力,因此在案件彻底结束之前,建议她先休一个长假。 停薪留职协议已经准备好,签字页平铺了摊开在她眼前。裴旖垂眸看了少顷,?抬手翻了翻,没有签字,?合上了。 从会议室出来,裴旖电脑上的进度条还在加载。她抬手按了关机键,?屏幕瞬时灭成一片漆黑。 郑悠然最快转过身来,瞥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朝旁边的同事悄悄努努嘴,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同时撇嘴回身打开微信: 「资本家也太没人情味儿了吧?凭什么把人家开掉啊?人家莫名其妙摊上这种事不也是受害者?」 「害,那能怎么办,警察一趟一趟地来,全公司都传开了,就算是没证据,肯定也是实打实的有嫌疑啊。」 「什么嫌疑啊?不是那姓楚的活该遭天谴?如果有人传我的黑历史,然后她死了,我就有嫌疑了?」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有咱们不知道的细节呗。再说她男朋友不就在公安局工作吗,要不是真的有嫌疑,能被这么查嘛。」 「让你这么一说感觉也是。但是……真能是她杀的人?不能吧?不至于吧??」 「这谁知道呢,网上那些杀室友杀亲妈的大学生,不都是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么。」 「擦……你可别说了,我有点后怕了……我平时没有得罪过她吧?」 「哈哈哈,你赶紧反思一下,趁着人走之前抓紧道个歉——」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和声线:“悠然。” 郑悠然吓了一跳,手指迅速敲上隐藏窗口的快捷键,心有余悸转过椅子来,挤出个微笑应声道:“哎……怎么了?” 面前人的神色平和,应该是没有看到她的聊天记录:“这个盆栽送给你吧。” “噢噢,好的,谢谢。”郑悠然双手接过来,一时脑袋里没转出来合适的下文。 “每周浇两次水就可以。”对方柔声嘱咐。 “好。”郑悠然抱着小花盆点点头,犹豫着开口,“你……你今天就走?” 裴旖笑了下:“对。” 郑悠然压低了声音,眼里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同情:“嗯,你这个劳模好好休息一下也好……回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出来聚……万州圈子就这么大,没准儿年后咱们还是同事呢,哈哈……” 裴旖笑着点点头,把余下的东西收好一个纸袋,抱着出了门。 写字楼下刚好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裴旖接替上了车。司机先打左转往出口,见后座的人默着脸不出声,主动问道:“姑娘,去哪里?” 裴旖默然望着窗外,直到前面的人耐不住转回过头来,她轻声报出来一个地址。 师傅看看她,又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转回头去默默怜悯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真大,真可怜啊。 因为没有预约,裴旖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被安排进咨询室。 桌子里侧的人正收尾着上一位患者的资料,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抬头示意她坐,语气和表情都熟稔:“喝点什么?” “水就可以。”裴旖坐下来,客气表示抱歉,“没打招呼就突然过来,没有耽误你原本的工作安排吧?” “没有。”对方脸上的笑意爽朗,仿佛天生带着令人舒心的力量,“接待你也是我的工作啊。” 他拿出个造型可爱的小闹钟摆到桌上,半开玩笑道:“开始计费了。” 裴旖淡笑了一下。 他起身倒了杯温水回来,随意开启聊天:“最近感觉怎么样?”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就问住了面前的人。见她垂眸盯着那杯水直至水面静止,谢北淮收起视线,再次温声开口:“你男朋友已经搬来万州了?” “是。”她点头。 “从之前的独居生活到现在两个人的同居生活,你感觉还适应吧?”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 “是吗,具体是哪里让你觉得好一点?” 她认真想了想,低声答:“可能是我已经很习惯他了,大部分事情不需要再费心力去磨合。” 谢医生转着手里的黑色铅笔,略微点了下头:“可是你仍然觉得有点不安?” “是。”眼前的人靠在椅子里,平静视线在空中有一瞬失焦,“我很害怕未来某一天会跟他分开。” 黑色铅笔的旋转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的,是他,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她几乎没有迟疑。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这是你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知和评价。”他用了一个陈述句。 “是。” “你担心因为两个人共同生活,他会了解到真正的你,也就是你口中那个糟糕的自己?” 她静默片晌,回答:“是。” “这种心态之前也存在?” “是。” “最近越来越明显?” “是。” “因为同居生活让你真正开始思考两个人长久的未来?” 她搁在腿上的手指轻轻折着他的便签纸,半晌之后,她低声答:“不是。” 谢北淮望着她停顿少顷,复又开口:“那是?” 面前的人低着眼眸沉默,许久之后,她把手里折成团的纸放到了桌面上。 谢北淮看着那一小团纸,耳边响起幽幽声线:“因为有些秘密是火。” 他抬眼,眼前的人也平静望过 分卷阅读63 来,漆黑眼底深邃莫测:“而我是那张纸。”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裴旖走进楼下的一家药店。 她跟店员说她要事后的避孕药。店员是个面相很和善的大姐,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但见小姑娘温婉漂亮还是忍不住嘱咐,这种药对身体的副作用很大,一定要尽量减少使用,之前就有附近的大学生两周里连着吃了三回,说都说不听,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身体,真拿这东西当后悔药了—— 裴旖站在便利店的队伍里,漫不经心想着,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就好了。 不过她大概率也用不上,因为她很少后悔。她的每一个决定在彼时那个当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为什么要后悔? 玻璃门外是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将朝北的店面都显得温暖明亮。 沿着便利店再往上十层,高级写字楼房间里的人坐在桌前拿铅笔轻戳着额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对话: 「你后悔吗?」 「我曾经为了我自己做过一些不得已的选择。我很煎熬,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就算时间倒回一次,我也依旧别无选择。」 「自私是人性最常见的本质之一,区别只是利己和利他之间平衡的限度而已。它跟善良不对立,跟败坏也不等同,你可能并不需要给自我这么沉重的道德审判。」 「可是我可能已经在利己这一头沉到了底。」 「我曾经伤害过一个人,现在还有再次伤害他的念头。」 「这是让你觉得自己糟糕的主要原因之一?」 「是。」 「过去的伤害不可逆,但是可以在未来尽量弥补。」 「他不会接受。我也无法弥补。」 「之前的伤害已经让你对自己产生很负面的认知评价,就算是做不到弥补,继续去伤害的话,对于你自己现在的心理状况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长久沉默之后,她低声回他:「我知道。」 「这些事情给你很大的心理负担,我认为,你应该先尝试去说出来。」 这次面前的人没有再给出他回应。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盏看不见的承载情绪的容器,需要定期排解,否则它就会超出负荷。负面的心事积攒得多了,那人就要生病了。」他耐心引导道。 「如果你的心事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倾诉的话,我建议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用音频、文字、或者影像等方式记录下来,把不能说给别人听的话讲给自己,尝试用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这些事,或许你会有一些新的理解和帮助。」 收款台前的人在店员的催促下回过神,把手里的矿泉水放到台子上,打开付款码。 她走出药店,捧着纸袋子的胳膊有些酸。她把东西暂时放到脚边的地上,拧开手里的水,仰头吞下了一粒药,将药盒扔进了垃圾桶。 市局的刑警们陆续吃了饭回来,远远看到位年轻女子从院外匆匆进来,人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陈警官……我……那条丝巾!我有新的发现!” 中介公司里两个西装革履小伙子欢送着客户出来。他靠在路边的车门上点了支烟,打开手里的档案袋,里面几沓订牢的文件纸,第一页上写着:房产买卖合同。 银灰色的车辆徐徐驶进路边的车位。车主拿着包下车往写字楼的方向走,忽然看前方的背影十分眼熟,短暂停顿后,他出声叫她:“裴小姐——” 裴旖回过头。 对方唇角弯起,笑意温和又斯文:“这么巧,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姐:我不会让自己走运:) 第34章 、火锅 这座写字楼临近江滩,?周边多是外企。紧沿着江堤那侧的商铺被一家西餐厅垄断打通,用不菲的价格天然隔绝了喧闹的客群,环境清幽,?贵得其所。 男人随着西装革履的服务生指引过来,桌里的人似乎已经等了他半天,?抬起手腕看了看,煞有其事评判道:“迟到十三分半。” “楼下遇到位漂亮女士,?聊了几句。”他放了包坐下来,笑着解释。 “漂亮女士?”谢北淮靠在椅子里意味深长重复,?“不会是我的患者吧?” “会这么巧?”对面的人听言抬眸,?“你的患者姓什么?” 谢北淮微微笑道:“保密。” 对方点好餐后合上菜单跟服务生道了声谢,?转过脸来似笑非笑:“谢医生,?我非常尊重您的职业操守。” 他很配合打着官腔:“黎主笔,?您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黎阳拿起桌角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擦着手:“我最近在研究当年江城的连环杀人案,想跟你这位专业人士探讨下杀人狂的心理状态。” 谢北淮看他一眼,?说:“这件案子媒体当年不是已经分析得够多的了吗,还有什么可探讨的?” “前几天金城公寓发生一起命案。”桌子另一侧的人继续开腔道。 谢北淮嗯了一声,表示有所耳闻。 “死者是女性,年轻白领,以前在江城上学。”对方有意停顿数秒,?“凶手的作案手法,跟之前的江城连环杀人案非常相近。” 谢北淮望着眼前的人,?少顷之后,淡声问道:“模仿?” 对方悠悠反问:“如果是模仿的话,?那这个凶手是出于什么心态?” “这个你应该去找陈队长。”谢北淮调侃,“他会非常愿意跟你探讨这些,而我只想安安静静吃个西餐。” “谢医生,?这世界上可没有免费的西餐。”老同学微笑着摘下来眼 分卷阅读64 镜擦了擦,露出儒雅斯文的一张脸,“而且还是这么贵的西餐。” 谢北淮闻言失笑:“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他坐正身体,双手以一种思考的交叠姿势放在桌沿:“如果是模仿作案的话,那可能性太多了。可能是他想通过效仿来释放和解脱自己,可能是想引发社会性恐慌达成个人满足,也可能是他有意想将警察往错误的方向引导,还有可能是变态的基因崇拜相惜——说了这么多,我可以吃道前菜了吗?” 黎阳笑了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当年江城连环案的嫌疑人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选择模仿这起案件来作案的话,你认为是属于哪一种?” 桌子对面的人握着叉子耸肩:“可能如果当初找到尸体了,今天就不会有人去模仿他作案了。” “为什么?” “因为去模仿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人比模仿一个死人会更令人恐慌。” 黎阳略微挑了下眉,唇边笑意斯文:“那如果他是真的还活着呢?” 谢北淮抬眸看他一眼。对方继续娓娓道:“当年那位嫌疑人是个理科高材生,小时候他父母离异,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他的母亲和很多单身的母亲一样,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全部,对他倾注所有精力和心血,最终的结果是儿子果然在学习上成才了,但同时内心里也很抵触自己的家庭。” “媒体当时采访过嫌疑人的老师和同学,他们说他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母亲,寒暑假他也是泡在实验室里,从没见过他回家。以及大家对于他的评价基本上都是沉稳、寡言、冷静、成熟,未来应该是位很优异的科研工作者。”黎阳抱着手臂偏着头笑了声,“所以说天才和变态之间只有一步之隔,原生家庭才是那个决定走向的砝码——你说呢,谢医生?” 谢北淮淡淡回道:“畸形的成长环境确实是反社会人格形成中很常见和直接的原因。但至于这个人的基因本质究竟是变态还是天才,我认为是先天决定。” 黎阳抬眼望过来。 “有的人受到伤害会向内施压,有的人受到伤害会向外发泄。是独自承受痛苦还是向无辜的别人转移痛苦,这是个人选择,是天性如此。”谢北淮摊手,“原生家庭在这其中只是催化剂而已,催化出潜在的变态基因。因为他们在现实空间里由于家庭原因普遍缺乏掌控权,所以才会沉迷犯罪现场那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他们迷恋于在那个空间享有的绝对支配权,这种感觉会令他们兴奋和上瘾。” 他握着叉子的手在空中点了点,上面的牛排隐隐带着血丝:“比如江城连环案的凶手,作案后喜欢用香水标记现场,也是出于这样一种心理。不同的香水味道会在事后让他准确回忆起每一次案发现场的状况,对于正常人来说这是残忍、是血腥,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是回味无穷的艺术行为。” 桌子对面的人脸色沉静地看着他,片晌之后,笑了出来:“很有意思的见解。” 谢北淮低笑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够写一篇稿子了吗?” “我还有一个疑问,谢医生。”黎阳笑着端起来桌上的苏打水,以水代酒地朝他比了下,“你觉得杀人会上瘾吗?” 谢北淮手上动作停了一瞬。面前的人继续幽幽道:“或者换句话来说,一个人在偶然一次杀过人之后,选择以相同的手法再次作案,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本身也是具有变态基因呢?” 裴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放下东西,换了身衣服,从床头柜底层抽屉里找出半瓶安眠药。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吃过这个药了。微苦的味道融化在舌尖,空荡的胃里先是灼热,随后那种不适感跟着她的意识一起陷进模糊昏暗。 外力助眠的好处之一是少梦。她难得一觉睡得沉,醒过来时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她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放空,直到身侧忽然闪起突兀光亮。 裴旖握着手机慢吞吞钻回被子里,声音轻闷:“你下班了?” 电话那边听起来在路上:“嗯……在睡觉?” “嗯。” “午睡到现在?”对方笑了起来,清沉嗓音有意压低几分,“累到了?” 裴旖贴在柔软被子上,犹豫半晌,轻声开口:“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这么巧?我也有事想跟你说。”听筒里的声音轻快愉悦,“那咱们就边吃边聊吧裴小姐。你现在起床,二十分钟后楼下等我,我接你去吃饭。” 裴旖握着电话有些迟疑,少顷之后,她应声:“好。” 因为时间紧张,也想着只是顿便饭,裴旖随便套了件毛衣和长裙就素着脸出来了。驾驶座上的人无声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她有点心虚,小声解释:“我怕你等得急,就没化妆……我们不去太远吧?” 沈晏凛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身旁的人有点尴尬地抿抿嘴,掀下来遮阳板对着上面的镜子照了照,碎碎念叨:“气色会有点差吗……那我补个唇膏吧……” 她低头从小挎包里摸出一只颜色粉嫩的唇膏,旋开盖子往嘴边送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闷笑。她手上动作下意识顿了片瞬,下一秒,一只大掌附到她的脑后,她下意识抬起头,面前的身影以一种熟悉的强势力道压了过来。 半晌缠绵厮磨之后,幽黯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促起的心跳和扰乱呼吸。最终那个吻停下来时,沈晏凛垂眸看着眼前柔软干净的一张脸,指腹在她潮湿泛红的 分卷阅读65 唇上蹭了蹭,一侧嘴角挑起,存心让她手心里的唇膏难堪:“还用那么麻烦?” 裴旖红着脸推他:“你……你还去不去吃饭了?” 他笑着握起来她的手放到唇边吻着,同时踩了脚油门:“去啊,我女朋友素颜都这么惊人漂亮,我怎么着也得带她去个五星级餐厅吧?” 身旁的人一向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又呆又软地认真踌躇着:“下次吧……下次我准备一下……今天真的不太合适……” 沈晏凛笑而不语。裴旖后知后觉又上当,恼得要抽出自己的手,被他使力握痛了才眷恋着松开。他定的餐厅在江边。其实那条街上最合适今晚氛围的是家西餐,但想着裴旖不爱吃,他便退而求其次选了家火锅。他宽慰自己这样也很好,他们俩第一次坐下来吃饭时吃的就是火锅,多有纪念意义啊。那时候她才出院不久,说要请他吃感谢饭,全程在他面前很拘谨,吃东西时像只猫一样,每次小小一口,看着又静又乖的,却出奇能吃辣。她去洗手间时他忍不住好奇拿勺子沾了点她的酱料,只一点点就呛得他咳嗽不止,到她回来时站在桌边望着他诧异又担忧:「你……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 沈晏凛抽了下鼻子,坚强忍住眼泪:「我没事。就是刚才突然有一阵风,眼睛里好像进东西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裴旖默默看了眼身侧闭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满腹的怀疑到底没能禁住眼前人可怜兮兮的朦胧泪眼,迟疑半晌,她犹豫着往前迈出一步。 沈晏凛乖巧靠在椅子上仰起脸,唇角憋笑憋到极轻微的抽搐。身前的人浑然不觉,神色凝重地僵硬低头靠近,微凉的手指轻轻挑开他的眼睑。 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沈晏凛安静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瞳孔,还有里面一对心猿意马的倒影,正因为鼻息间她的清甜气息而沉迷。而那双瞳孔的主人心无旁骛,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眼前的人用尽了全部的控制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去抬手按下来她的头,然后吻住她的唇。 最终的检查结果当然是无异物,医生在患者得寸进尺的要求下为难地轻轻吹了一下。沈晏凛装模作样眨眨眼睛,微笑真诚道:「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裴旖松了口气,转身走回自己座位坐下,偷偷往裙子上蹭了蹭有点潮湿的手心:「没事。」 沈晏凛把她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等到结账出门到电影院时,他去买了杯热饮,回来递给她时含着笑意:「你的手有点凉。」 裴旖双手接过来,拘束地道谢。他坐到她旁边,跟她聊起一会儿要去看的电影。同期上映的还有一部动画片,等候区里许多家长带着孩子,人一多就闹腾起来,几个小男孩儿跑着圈追逐打闹,拿着新买的玩具枪互相追赶。六七岁的孩子好胜心正强,闹了一会儿战争便逐渐升级,一个小男孩儿趁妈妈玩手机时偷偷从她包里偷了塑料子弹装进去,跑回来尖声喊着「受死吧」! 沈晏凛余光扫着那枪的苗头和准头都不对,但不等他出声阻止,「啪」的一声,子弹已经飞了出来。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环住身侧人的肩,另一只手挡到她脸上—— 「啪」! 手背一阵闷闷的钝痛,沈晏凛皱着眉吸了口凉气。等候区里短暂寂静,那母亲后知后觉看了眼自己的包,暴怒着咆哮:「李梓睿!!!我看是你想找死!!!」 她冲过去把罪魁祸首的玩具枪抢下来在地上一把摔碎,小男孩儿瞬间崩溃大哭。场面一度陷入失控混乱,沈晏凛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身旁的人一直垂眸盯着他手背上那块擦了皮的凹陷,新翻出来的肉颜色粉白,还泛着点点血迹。 「去包扎一下吧。」少顷之后,她低声提议。 沈晏凛从她的侧脸上回过神,笑了声:「这么点伤还包扎,没等我走到医院它都愈合了。」 她嘴唇微动了动,退了一步:「那消毒和创可贴总要吧?」 前方三号厅已经陆续开始进场。沈晏凛另一只手捏着电影票,心里抑制不住的笑意,嘴上却假装苦恼问她:「可电影怎么办?」 她站了起来,脸色忧心沉重:「都这时候了还看什么电影。」 他随着她出了商场,在街边找了家药房。她在柜台边上给他细心擦了碘伏,最后轻轻贴上创可贴,抬起脸小声问他:「疼吗?」 还没等沈晏凛答话,旁边打着毛线的店员大妈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裴旖瞬间涨红了耳朵,攥紧了剩下的几张创可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沈晏凛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跟在后面出来,唇角无声弯到了耳根。 她站在路灯下等他,背影柔弱纤细,小拳头却还紧紧攥着。他远远望着她,那一瞬心脏全线柔软塌陷。 许是月光太过皎洁,那一刻他忽然不敢奢望太多。他只想要她的一句应允,允许他可以握住那只手,把每一根手指与他的交叉扣紧,然后再也不松开。 “嘶——” 裴旖蹙眉拍着身边人的手臂,软声抱怨:“疼……你轻点啊。” 沈晏凛回过神来,卸了手上的力道,扭头望着她笑了一下。前面一左一右两名服务生给两人开了门,语调像是经过隔壁便利店的专业培训:“先生女士晚上好,欢迎光临!” 工作日晚间,店里上座率不算高。服务员带着两人往角落的位置走,路过时隔着三张桌子突然有人朝他们热情地大力挥手 分卷阅读66 :“阿旖!沈警官!”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身旁的几桌人也都投过来视线。 许冉顶着一头扎眼的蓝发,旁若无人地吹了声口哨,促狭揶揄道:“沈警官,这是人逢喜事吗?你可又变帅了啊!” 沈晏凛愣了片瞬,挤出来一个僵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若问当事人此刻是什么心情,后悔,现在就是后悔。 看来求婚果然不能选在火锅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跟记者说了什么,就是几句客套招呼所以没有表。 以下与剧情无关: 我最近换了个需要六点钟起床的行业,恍惚找回了高中时的青春(不是)感觉。目前还在艰难摸索适应中,最近更新慢真的很抱歉,?五一会蹲在家里肝文的(T▽T) 第35章 、画册 好好的一顿二人晚餐就这样变成了四人聚会。 许冉是个话痨,?最近筹备婚礼更是分享不完的话题,她老公跟着她默契地一唱一和,迅速热起了场子。 桌子这边就没那么顺心了。有些人表面看起来从容体面,?私底下却默默折磨别人泄愤。裴旖手指被捏得快散了架,几次挣脱未果,?拿腿抵着身旁的人,压低了声音问:“干嘛呀你?” 许冉瞧着这暗流涌动的架势赶紧很有眼色地揪着老公出去拿酱料。沈晏凛等着人走远了,?沉下脸赌气:“烦。” 裴旖不明所以,想了想,?柔声哄他:“不是给你点了鸳鸯锅嘛?” 沈晏凛:“…………” 裴旖观察着他毫无变化的脸色,?反手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你要什么酱料,?我去给你拿。” 他还是板着脸不说话。 裴旖心里大概猜出了几分,?凑近了一点软声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吃完我们就回去,?好嘛?” 沈晏凛终于抬眸看她一眼,抬手狠揉了一把她的脸,?气儿听着比刚刚顺了一些:“你电话里说要跟我说什么事?” “那个啊……”裴旖略微迟疑,轻声说,“我辞职了。” 眼前的人似乎没有太惊讶,淡淡应声:“什么时候交接?” 裴旖不自觉垂眼,声音也低下去:“今天都交接好了。” 沈晏凛心下了然,?脸上没什么波动:“那更好,我以后每天晚上是不是都可以空着肚子回来了?” 裴旖淡笑了下,?未置可否,反过来问他:“你呢,?你想跟我说什么?” 屏风隔断的另一头,一男一女一边瞄着桌上的动静,一边放慢动作调着酱料。 “哎,?你那朋友跟她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啊?” 许冉回忆着:“好像是在一件案子里。她男朋友办案时候认识她的,然后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浪漫吧?” 直男往小碗里夹着香菜,嗤笑一声:“刑侦队的案子啊?浪漫没感觉,倒是感觉挺不吉利的。” “你这人真没劲。”许冉白了他一眼,又拿胳膊杵杵他,示意他往桌上看,“我一直觉得他们俩看起来特合适,你觉不觉得?” 男人瞟了一眼:“嗯,有。” 许冉嫌他敷衍:“有什么啊?” 对方耸耸肩:“你朋友是不是没什么脾气的?她男朋友看起来很强势啊,刚好跟她中和。” 许冉拿勺子捞着盆底的辣椒,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强势的?她男朋友平时对她百依百顺,超级宠她。” “这样吗?”他扶起眼镜往前细看了看,“我看是你朋友宠他还差不多吧?” 许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几米之外的桌子上,男人靠在椅背上臭着张脸,任凭身边的人怎么晃着他的手温柔安抚也无动于衷。最后女人弯身凑近又说了些什么,一只手臂撑在他腿上,姿态柔软讨好,他冷漠瞥她一眼,像主人施舍宠物一样揉了把她的脸,然后搂上了她的腰。 “嘿……狗男人。”许冉啧啧感慨,“他这是已经求婚成功了?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你先别管人家的本来面目了。”端着四碗酱料的男人在她身后垮着张脸,“老婆,他们谈好了吧?咱们能回去了吗?” 两个人重新坐回桌上。菜品逐一上齐,被宠着顺过气后的沈警官恢复了绅士风度,拿着公筷尽职尽责给女朋友涮菜,在她盘子里分门别类堆成小山,惹得人细声细气嗔他:“好了,够了……这么多我吃不完,浪费。” “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你又不爱吃辣的。” “我再拿我这边的锅涮一次。” “你不嫌麻烦啊。” “不嫌。” …… 许冉似笑非笑瞟着这俩人,卡着合适的甜蜜时机将话题绕到他们俩身上:“光说我们的事儿了,什么时候才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啊?” 桌子这边的两人同时静了一瞬。沈晏凛含着笑答:“快了。” “真的?”许冉讶异挑眉,看向起决定性作用的关键当事人。 裴旖微微笑了下:“嗯。” 见她终于想通和松口了,面前的人瞬间兴奋起来:“你看!我就说吧!上次试婚纱的时候我就说!那件你——” “你说什么呀。”裴旖笑着打断她,“你后来在那家订了吗?” 沈晏凛抬眸看了两人一眼。 “没,我又换了一家。这家更便宜,款式也更多。”说到这个许冉拿了手机得意翻给她看,“我最后选了这件,还有这件,好看吧?……那回头我把店发给你……算了,我直接把我做的全套婚礼攻略都发给你好了……你就偷着乐去吧。” 分卷阅读67 裴旖柔声应承道:“好,那我就安心等着抄作业了。” “别。”身旁的人轻轻握住她的膝盖,笑着望向桌子对面,“婚礼筹备这么麻烦,你还是把攻略发给我吧。” “啧,行了啊你们两个。”许冉皱着鼻子佯装嫌弃道,“我今天都没吃多少肉,全叫你们俩给喂饱了。” 准新郎笑了一声,很是大方:“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顿得我请啊。你还想吃什么,再点。” “真的?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服务员——” 这顿晚餐最终结束在一派和谐氛围里。 结账柜台前面排了几个人。沈晏凛抓了几颗薄荷糖给裴旖,示意里面人多,让她也去外面等。 半分钟后,许冉含着糖进来拍了下沈晏凛的肩,笑眯眯请求:“沈警官,再帮我开个发|票好不好?” “好啊。”沈晏凛转过身来,爽快抛出条件,“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婚纱?” “嗯?”许冉低头专心翻着手机里的税号信息,心不在焉反问,“什么什么婚纱?” 沈晏凛垂眼看着她动作,隔了片瞬,忽然问:“旖旖上次也试婚纱了吗?” 回去的路上,裴旖明显感觉到驾驶位上的人高度愉悦。 这种愉悦跟他刚才的烦躁在她看来都挺莫名其妙的,但好在不用哄。她转过来看了看他的侧脸,温柔出声:“你要跟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红灯前沈晏凛似笑不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把人都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什么事你说呀。” 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他已经知道了她去试过婚纱。她脸皮那么薄,被他说破了一定会耳朵通红磕磕巴巴地解释,她只是陪别人去的,本来她也没想试,是被硬拽过去试的…… 沈晏凛一手把着方向盘,唇角无声翘了起来。 之前他一直以为她对结婚这件事很抵触,只是在勉强自己来迎合他。今天这个意外的得知让他有些惊喜,原来一直逃避婚姻的人也曾经悄悄穿上过婚纱。他看到了手机里那个在镜子前提着裙摆的模糊背影,那一瞬她的心情会是在矛盾中憧憬着与他的婚礼吗? 这个问题在隔天中午时找到了答案。 店员认真听着沈晏凛口头描述半天,终于记了起来,回身拿起架子上的画册翻开:“是,我们店里之前是有一件您说的那款婚纱……您看,是这款吧?” 沈晏凛低头看向画册上的图片。 大抵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磁场相吸,人与物之间也是一样,喜欢不喜欢,合适不合适,都决定在第一印象。几乎只是一眼,沈晏凛就确定,这是裴旖的婚纱。她穿上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合适,是他所期待的样子,是他最漂亮的妻子。 “对,是这款。”他指腹轻轻按在画册的页角上,仿佛在小心感受着质感,声线都不自觉放轻下来,“这件还在吗?” 店员遗憾回道:“真不凑巧,这件前段时间已经卖出去了。” 沈晏凛追问:“只有那一件吗?” “是的,那款是纯手工的,只有一件。”店员顺势掀开另一本画册递过来,“先生,您也可以再看看别的款式,这些都是我们这周刚到的新款——” 见客人沉默着脸色不佳,经理忙走过来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店员简单陈述了事情,经理看了眼她手里的画册,明白过来:“噢,那件呀。” 她抬起头望向顾客,微笑端庄得体:“先生,是这样。那件婚纱确实是之前被一位顾客订走了,不过前两天刚好他联系我说他那件婚纱他用不上了,请我帮助他转卖。” 沈晏凛眼底亮了亮。 经理继续介绍道:“那位顾客是位艺术工作者,当初定下这件婚纱是计划用作展览。现在他的展览临时取消了,婚纱他保证还是全新的,价格也好商量,不知道您介意吗?” 见面前的人似有踌躇,经理笑了笑,温和提议道:“您也可以先跟他联系一下,了解下情况再决定。” 沈晏凛点点头:“好。” “那我把联系方式给您。”对方从桌上拿起一张店里的名片,用圆珠笔写下一串数字,“这是那位顾客的号码。” 纯白色的名片上隐隐有淡淡的香味传过来。沈晏凛下意识抬手蹭了下鼻子,礼貌道谢:“他怎么称呼?” 经理微笑着双手递过来名片:“他姓顾。顾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裴姐(温柔):是的,我这个人的确是没什么脾气的。只是惹我的人都会碰巧自己死掉呢。 沈队(吐烟):宝贝儿,你倒也不必这么给我冲KPI。 第36章 、浴缸 “枃哥,?江城刑侦那边的结果给到了。” 金鸣从外面快步进来,把手里几张纸放到陈枃面前的桌面上,略微俯身。 “照片里这款的车,?当时江城只有三辆,其中有一辆是在易家名下,?这个跟裴某笔录上的口供一致。” 桌子前的人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再有这条丝巾我拿到了专卖店,?店里的人鉴定这个刺绣工艺是官方的,丝巾款式也是当年的限定款,?购买记录里查到了裴某,?也查到了受害人,?但两人均没有定制刺绣的记录——这个跟昨天报案人来提供的情况一致,?也就是现场那条丝巾,?可能并不是死者的。” “然后定制了Jessie这个名字丝巾的人经过查询,有两位。一位是个网络红人,?她微博的名字就叫这个;另一位是个男性白领,之前 分卷阅读68 曾经就职过易氏集团。” 陈枃拧了下眉:“人问过了?” “嗯,他说当时丝巾是送给女朋友的,现在两人分手多年,人都已经出国联系不上了,?东西也应该早就被她扔了。” 他听言脸色有点沉地揉了把额头。 金鸣顿了顿,继续汇报:“还有就是昨天死者朋友来队里所说的,?因为之前考虑到死者声誉影响而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死者跟已婚男性常某的非正当关系。” “上午阿林去了医院,?那个常某就是案发当天晚上在楼下被袭击昏迷的那个人,派出所最开始定性为抢劫,但第二天一早他的手机跟钱包都被出租车司机送了回来。他当时昏迷了两天,?醒来后看到新闻应该是没敢声张,今天我们找到他也是坚决否认,拒绝配合。假设说他身上有死者家的钥匙,那当时袭击他的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陈枃沉默盯着桌上的文件纸,仿佛试图在脑海中建立其中的关联。 面前的人最后补充:“另外还有一点,也挺蹊跷的,常某的妻子在案发第二天中午到死者的公司去闹,但是她找错了人,找到了裴某头上。” 他抬眼,沉声问:“为什么?” “听设计公司的人说,常某的妻子在他的钱包里发现了裴某的名片,加上裴某跟死者是一个大学,并且和常某有工作往来,因此被误会认定。” 陈枃抬起头。面前窗外一辆黑色车辆平稳驶进市局院里,徐徐向着后排的空闲车位,路径逐渐明了清晰,像他脑海里渐渐浮出的猜想。 “去找一下那个出租车司机。他可能见过凶手。”最后他下达指令。 “还有。”他收起视线,手指轻卷起桌面上的几页纸,“江城五零三连环案的嫌疑人资料,请他们传过来一份。” 出了办公室,金鸣跟楼梯口的人汇合后一起往食堂走。 已经过了午饭的高峰期,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林妍按了一楼,叹息感慨:“沈队女朋友可真倒霉。” 她倚在电梯上转过头来:“你都没看到常某他老婆,凶死了,相由心生。沈队女朋友那么温柔,当时肯定吃亏了。” 金鸣耸了下肩膀:“大美女嘛。他老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一看对方还这么漂亮,那还得了,指定瞬间炸了。” 林妍抱着手臂不冷不热道:“她脑子也是有点问题,也不想想人家那个级别,会看得上她老公?” “陷在危机婚姻中的中年妇女就是这么的自卑又自信。” “啧,大美女实惨。” 金鸣不服:“那沈队不是更惨?调过来第一件案子就遇上这档子事儿,领导不站他,同僚也不理他。” 他朝楼上他刚出来的方向撇撇嘴。林妍露出个会心假笑,压低了声音:“哎,不过你说,她真的会跟这件案子有关吗?” “有关肯定是有关吧,那么多物证都指向她。只不过她有可能是真的无辜,不一定参与到了谋杀里。” 两个人并肩走出电梯。林妍低头漫不经心踩着办公楼前的台阶:“我很想知道这事儿沈队怎么看。” “他——”身旁的人往前方不远处瞥了眼,忽然没头没尾道,“他坐在车里看。” “啥?”林妍不解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金鸣站定了朝那边喊道:“沈队,去吃饭吗?” 黑色车窗半开着,里面的人摆摆手,扬了下耳边的手机,示意自己在打电话。 听筒里的忙音响了半天,即将被切断时,对方终于接了起来。 “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是道有些沉淡的男声,听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沈晏凛自我介绍后禀明了来意,他安静听完,淡淡开腔表态:“婚纱现在在我的工作室里,从店里拿回来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这一点你尽管可以放心。这是件设计非常用心的婚纱,放在我这里也是可惜,它应该发挥它真正的用途,见证一对真挚的有情人。” 沈晏凛客气回道:“是,很感谢您能割爱。” “婚纱你有时间随时可以过来拿。”对方平静转了话锋,“只是我有个私人的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沈晏凛忙道:“您说。” “沈先生,我很想听你亲自讲一讲你跟你未婚妻的故事。可以吗?” 「顾衍,2015年五零三连环杀人案嫌疑人,江城下辖理县人,1991年11月1日出生,生前系江城大学化学系学生,14年5月在警察追捕时逃至南山西侧栈道并坠落,后经警方搜寻,一直未找到尸体。16年6月,顾某家属向江城市人民法院申请宣告顾某死亡。经审理,顾某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满二年,依法宣告其死亡。」 陈枃垂眸看着报告,往后掀过了第一页。 「……在五零三一案前期的审讯过程中,顾某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几次问询均毫无破绽,案件侦破一度陷入僵局……在一次复勘中,刑侦人员在案发现场检测发现了一只带有顾某唾液的烟蒂,案件至此露出眉目。沿着这条线索,刑侦人员连夜突击搜查顾某住处,进一步发现了重要证据……」 「……据调查,顾某成长于单亲家庭,家庭经济情况较差,性格沉稳寡言,自尊心极强,从小成绩优异,中学时曾经获得过易氏集团的助学金,并刊登于当时的社会报纸……长期的物质困境或使顾某逐渐形成了自卑、仇富、偏激的反社会型人格,这在他挑选的几位受害人身上可以看到共同点……」 陈枃 分卷阅读69 缓慢翻着那几页按照时间顺序先后罗列的案件,现场的照片并不血腥,反倒有种诡异的可观赏性。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最后一张照片上。 那是五零三的那场案件。装修奢华的别墅浴室里,死者衣着整齐,阖着眼仰面溺于浴缸中。许是人物五官的突出优异,将这可怖的场景也显出一种诡秘的艺术感,不像是案发现场,倒像是电影截图。 陈枃盯着那照片半晌,拿起了桌上的烟盒。 「噌」—— 他扔下火机,指尖烟雾缭绕燃起。氤氲中桌面纸张上的画面逐渐模糊,乍一看,好像是从浴缸里冒出来的热气。 热气下的人略微屈起了腿,将肩膀和脖子完全沉入水中。 她轻轻闭着眼睛,睫毛安稳,白皙脸上有些疲惫的倦色,即将被这温水氤出睡意时,一旁的手机突然振了一下。 她反应片瞬,缓缓睁开眼伸手拿起来手机。屏幕中心一条未读的短信,陌生的号码,长串的网址。 她悬着手指迟疑,最后轻轻点开了那个地址。程序跳转到浏览器,数秒加载之后,画面亮了起来,熟悉的清沉声线也从扬声器中缓缓传了出来:「我跟我的未婚妻在一起三年,认识六年,也异地了六年。」 裴旖盯着监控画面里的身影,漆黑瞳孔霎时间疾速扩大。 「她的性格很温柔,也很固执。异地的时候我经常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被别人欺负、一个人无聊……所以那六年里尽了自己所能地两地往返。有时候其实也真的挺累的,但是只要看到她的脸,我是发自心底地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倏然站起身,拽下来杆子上的衣服颤抖着手往身上套。 「她的家庭不美满,有过一些不太好的经历。她的身上有一层看不见的壳,我确定我是最接近的人,但我至今仍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进入到其中的人。」 她湿着脚趿上拖鞋,跌跌撞撞推开了浴室门。 「对于她来说,尝试去依赖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需要很大勇气。她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逃避谈到结婚这件事,但是最近,就在前几天,她主动跟我表达,她愿意。」 她站在电梯前呼吸急促地不停按着按钮,大脑嗡嗡空白半晌,终于想起打他的电话。 「我很感谢她能把这份对于她来说很难的信任交给我,也感谢她让我知道了遇见自己所爱的人这件事非常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幸运——我因为带着这样的想法,每一天都觉得很幸福。」 被惶恐心跳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忙音中,刚刚那些画面在她眼前急速旋转回放。 空荡荡的房间,穿着婚纱的模特,看不清表情的熟悉侧脸,还有窗外眼熟的鸽子雕像—— 裴旖突然转过头,睁大了眼睛望向走廊尽头的玻璃窗。 窗外余晖落日,小区里的陈年雕像被均匀镀了层金,生生增添了几分浪漫气息,破旧而缱绻。 走廊上的人后退两步,转身跑向了楼梯间。 第37章 、药箱 沈晏凛是在楼下遇见裴旖的。 她从对面的公寓楼里匆匆跑出来,?渐暗的暮色里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发尾是湿的,额角也是湿的,?汗珠顺着她的小巧鼻尖滑下来,鼻翼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轻微张合,?瞳孔里的恐惧和紧张经久不散。 沈晏凛站在台阶上无声看着面前的人。她应该是刚洗澡出来,脚上穿着浴室的拖鞋,?外套里边是今早挂在阳台上的睡衣——领口翻卷着,?扣子也错了,?胸前成片的水渍起伏,?看起来不是汗湿。 他下意识抬手拢紧她的外套。对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脸,?仿佛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因为他的面无表情而噤声,?暗暗蜷起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 片晌静默之后,他隔着袖口握住她的手,声音平静莫测:“先回家。” 裴旖惶然着脸色忐忑跟在他身侧走进楼里,迈出电梯,进入房间后,?身后的人关上门,转回身。 两个人都没有去开灯,?也没有其他动作。他们站在狭窄的门厅里,光线昏暗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将平稳的低沉声线衬出别样压迫氛围:“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会来找他?为什么他在那间房子里看到了—— 沈晏凛暗暗拧住眉,克制住了这一瞬想要失控逼问的冲动。 裴旖手心悄悄往后撑住身后的矮柜,大脑因为高度紧张的突然抽离而有些缓慢:“我害怕……害怕你会有危险。” 她感受到紧盯在自己脸上的迫人视线:“我为什么会有危险?” 裴旖怔怔望着面前人的轮廓,?半晌失神无言。 她早就应该料到他不会真的对沈晏凛下手,那对于她来说太痛快了。可是看到监控画面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来不及理性思考,所有感官全都被那种濒临失去的恐惧真实占据。甚至当她在楼下看见他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神色陌生地看着她的那一瞬时,她的冷汗从后颈到脚踝,心里却只觉得庆幸,全然忘记了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接下来要面对怎么样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长久不见她回答,面前的人沉声换了个问法。 裴旖回过神来,低声回答:“我收到一个短信,里面的链接是你在那个房间的监控视频。” “你怎么发现是在同一个小区?” “我看到窗户外面的雕像。”她垂着眼眸略微停顿,轻颤的声音里似乎 分卷阅读70 还带有刚才的余悸,“我觉得那个链接很奇怪,里面的画面内容也奇怪,又联系不上你,所以当时有点着急。” 对方一言不发伸出手,她沉默着把手机交到他手掌里。 屏幕上的光映亮了面前人沉得有些可怕的脸色。他用密码解开了屏幕,点进去信息,最上的是串陌生号码,里面的链接不出所料已经失效。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同时从屏幕上抬起视线。他们无声相视,相同的探究被裹挟在不同的情绪里,气氛不见一丝的和缓迹象。 裴旖暗暗抿住唇。从刚刚在楼下见到他起她就已经确定这件事他知情,但她始终无法确定他已经知道了多少。她从他的反应里预判出了最坏的结果,片晌寂静之后,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出口的声音低微畏怯:“你没事就好……只是为什么你有点……有点生气?” 沈晏凛沉默看着面前低着脸的人,最后只能怒己不争地无奈承认,他真是到死都吃她这一套。 他最见不得也最受用她这副有点怕他的样子,软得跟只胆小的兔子似的,仿佛他再凶一下她就能立即哭出来,连委屈起来都是可怜小声的:我那么担心你,你却在怀疑我。 沈晏凛蓦然被自己的潜意识给提了个醒。他想起她刚才狼狈又慌乱的模样,仰脸望向他的时候眼睛里全部是虚惊一场后的水光,她是真的害怕他会出事,他应该把她拥进怀里安抚的,怎么还能反过来这么凶的质问她? 沈晏凛眼底晃过纠结复杂,喉结上下动了动,原本的迫人声线再开口时不自觉缓和:“这个号码之前联系过你吗?” 眼前的人抬起脸,茫然摇了摇头。 “你之前有没有收到过其他奇怪的信息?或者有没有感觉有人跟踪你?” “没有。”她想了想,有点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他静默少顷,沉声解释,“我之前办过的一件案子。有点小麻烦,我会解决。” “那你会不会……”她望向他,话怯生生地停了半句,仿佛还在因为他的沉冷脸色而不敢出声。 沈晏凛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不会有事。” 裴旖知道今晚的事情在他这里算是暂时翻篇,悬起的心脏终于短暂落地,靠在他肩膀闭上眼睛点点头:“嗯……你小心。” 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是警察在耐心教育小学生:“如果我是真的有危险,你也不要自己跑过来。去叫保安来,或者报警。” “嗯。”她抬起胳膊轻轻抱住他,闷闷应声,“知道了。” 沈晏凛无奈揉着她的头:“你以前不知道吗?” “知道。”她把脸埋进他颈侧,软乎乎地出着细气,“急得忘了。” 沈晏凛心脏也跟着柔软,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别怕,我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我还得回来陪你呢。我向你保证。” 怀里的人阖上眼睛,睫毛悄悄濡湿了。 气氛恢复往日平和。裴旖去卧室换衣服,沈晏凛坐进沙发里,拿出来兜里的手机,屏幕上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都是她的。 他靠进沙发,神色里的复杂难以形容。 他知道她是真着急,作为她的男朋友他平常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她的夺命连环call。他不知道的是她当时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往楼下跑,中途摔了一跤把手机掉下了半层楼。她忍着疼趴在地上去捡手机的那一刻,是真的哭了出来。 再回想起那一幕时裴旖也很难说清楚自己那一刻的情绪,她害怕,紧张,又满腹的酸涩委屈,仿佛是借着身体的疼痛找到了宣泄的理由,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捡起飞出去的手机壳,走进来楼道抽烟的男业主被她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烟都差点拿不稳了,咋咋唬唬问她:「哎呀!怎么啦?要给你报警吗?」 裴旖自嘲摇了摇头。 她坐在床边低头卷起来睡裤,左边膝盖擦掉了快皮,有半只手掌大小,渗着通红的血丝,看起来明天的状况会更加可怖。 药箱在客厅,但是她现在还不想让他发现这件事。她攥着自己的裤脚,许久之后,疲惫长出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这个晚上只是个开始。 她被动处在这场游戏里,没有资格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她能做的只有不安与惶恐,不安她这样利用他的感情,惶恐她还能瞒住他多久。 到他全部知道的时候,是不是也就是他们结束的那一天? 见房间里的人半天没有出来,沈晏凛担心站起身,顺着门缝往里瞟了眼,里面的人低着头怔怔坐在床上,露出来的一条膝盖通红,看起来像是摔伤。 他抿紧唇皱了下眉,从电视柜下面拿了药箱推门进来。房间里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恍惚抬起头,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细声细气拒绝:“不用……就磕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 沈晏凛默着脸色在她身前蹲下,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低声命令:“别动。” 面前的人果然听话,细长的两条腿安安稳稳垂在床边一动不动,直至开始上药的时候,才往后轻轻缩了缩。 沈晏凛抬眼:“疼吗?” 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了下头,轻声道:“有一点。” 沈晏凛沉默着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半晌,忽然开口:“我刚才态度不好。对不起。” 裴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忍住眼里的雾气,声音压得很轻:“没有。”应该说抱歉的人不是他。 “我最近经 分卷阅读71 常回忆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对方不明她的真实心意,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低声娓娓道,“可能说出来你不相信,那时候你穿的衣服,看我的眼神,说话时的语气,身上的味道……我全部都记忆犹新。” “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就想着一定要追求你。我当时一直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那点心思隐藏得很好,但其实后来想想,喜欢是藏不了的——尤其是在同性之间看来。” 裴旖无声听着他没头没尾地说话,心中隐隐浮出不好预感。 他抬起脸直视着她,声音过于平静:“当年办案的时候,我看得出来,顾衍喜欢你。” 裴旖脑袋里瞬间轰然一声炸开。 “我喜欢你这件事,他应该也看出来了。” 眼前的人继续淡淡出声。 “他喜欢你这件事,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六年前(扯淡) 沈sir(天真烂漫托脸颊):我要偷偷喜欢,然后把这姑娘搞回家做女朋友,惊艳所有人! 小顾(阴沉掏出小本子):X(消音)警察,上着班也不安分,还觊觎别人女朋友,等着收举报信吧,哼。 碎碎念:裴姐比时姐戏更好啊,是叭(摸下巴 第38章 、窗沿 寂静氛围里,?两个人一上一下缄默相视。 沈晏凛半跪着,她的脚还搭在他膝盖上。有点潮湿的微凉温度隔着牛仔裤的布料传过来,还有她轻到有些飘渺的声音: “我不确定。” 不确定?沈晏凛握着她的脚踝无声抬眼。 那就是曾经也有所察觉了? 面前的人表情有点疑惑:“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沈晏凛沉默片瞬,?站起来弯身扯起毯子盖到她腿上:“现在有人模仿他作案。” 对方诧异望着他靠近来的侧脸,怔了数秒,?不可置信问:“楚翘这件吗?” 沈晏凛低低嗯了一声。 她两只手有些忐忑地在身前绞着,欲言又止半天,?犹犹豫豫开口:“模仿作案……那也会有下一起么?” 沈晏凛掖好毯子,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盯着她的脸半晌,?放缓声音:“别怕。很快就会破案的。” 其实这是个有些居高临下的压迫姿势,?但身处其中的两个人似乎都很习惯这种气场差出的氛围。床上的人仰起来脸,?看着他点了点头,?狭长眼底里的每一丝不安与依赖都清晰,密密柔柔缠上他的心脏,?牵得他寸步难移。 沈晏凛低头吻她的唇角,低声嘱咐:“我去一趟物业。你先睡。” 她柔声应了声好。他俯身抱了她一下,出了门。 客厅传来关门的声音。卧室里的人低着头坐在床边出神,许久之后,她扭头望向窗外,?视线正中的那一扇窗漆黑闭紧,玻璃上映出月亮的皎洁倒影。 她盯着那一块不见底的黑暗,?神色深沉不明。 物业。 沈晏凛踏进监控室,刚准备掏出来证件,?忽然听到里间有耳熟的声音传出来:“对,就是这辆车……这个人……再往前一点……往前……停!……这里,这个转弯之后有没有摄像头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短发姑娘正抱着手臂靠在门上打哈欠,?抬眼看见来人愣了一下,条件反射挺直腰板:“沈队好!” 沈晏凛往里面望了望,明知故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房间里的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沈队!我们查点东西,你——” “家里电闸不稳,过来问问。”他瞟一眼桌上电脑里的监控画面,默了片瞬,状似随口问,“查完还回队里吗?” 金鸣靠在椅子上伸了伸腿,脸庞在灯光下看出些疲倦:“不了,直接收工回家。” 沈晏凛点了下头,掏出来支烟叼上往门外走:“那一会儿去门口吃个夜宵吧。我请。” 两个年轻人在他背后默默相视,同时抿起嘴偷偷比了个Yeah。 烧烤店在公寓东门外面,十点钟正是店里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沈晏凛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忙得分身乏术,仍旧抽出空儿亲自照看这位老主顾:“怎么今天跟朋友来的呦,你老婆怎么没一起过来?” 他把菜单递给桌子对面的人,笑着回道:“她嫌太晚了。下次再和她来。” “是呦,现在年轻姑娘都怕晚饭吃多了要胖的。”老板娘笑容爽朗洪亮,“但她每次都吃得那么一点点,怕什么嘛。” 桌上另一个年轻姑娘抖了抖悬在五花肉上打勾的手,身侧的人幽幽靠近激情鼓励:“做自己,干巴爹!” 受了他的鼓舞,对方挥斥方遒,在5后面豪迈添了个0。沈晏凛扫一眼,很客气问:“够吗?” 林妍矜持点了点头,把菜单调了个方向推过来。沈晏凛拿起铅笔,转眼看向金鸣:“啤酒?” 老板娘收走了菜单,先上来两碟凉菜。林妍一边慢悠悠嚼着花生,一边闲闲找着话题:“沈队,你跟你女朋友,可真让人羡慕。” 沈晏凛拿起桌上一瓶啤酒,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笑着歪头咬开:“是吗。” 面前两人以同一个频率点头,反应显然是发自肺腑:“是啊。嫂子人那么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看着脾气就好,跟你从里到外都般配。” “是。”沈晏凛握着酒瓶慢慢点头,少顷之后,笑了一下,“她是很好。” 金鸣喝了口酒,接话问道:“沈队,你跟嫂子认识多久了啊?” “认识六年,在一起三年。” “一直都是异地?” 分卷阅读72 “嗯。” “那你们俩可真了不起。”林妍啧啧感慨,又半开玩笑道,“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也快要好事将近了吧?” 沈晏凛眼前恍惚浮现出她穿着婚纱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倏然淡了几分。 那原本是他幻想了整个下午的画面,但经过这个晚上之后变得复杂而讽刺。他仰起头对着瓶子喝了一口酒,淡淡转了话题:“你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进展了?” “害,感觉是场持久战。” 两个年轻人也很有眼色,立马摆出苦脸摇手晃头:“死者这几年都在国外,能查的线索太少了。” 沈晏凛无声笑笑,不评价。 “不过沈队,有个问题我个人特别好奇想知道。”林妍往前挪了挪屁股,虚心又乖巧,“我看报道都说当年江城连环案的嫌疑人是个高材生,智商高,心理素质特别强悍。” “沈队,你当时跟他打交道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 沈晏凛姿势散漫靠在椅子上,回忆起六年前的场景,恍然间有些出神。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气场内敛疏冷的男大学生,穿着基础款的黑T恤和牛仔裤,经常戴鸭舌帽,表情阴阴郁郁挡在帽沿里,露出来的半张脸庞冷俊而分明。 案发当晚他也是别墅聚会那群学生中的一个。几次接触起来他勉强够得上礼貌,但是不太客气。他的话很少,回答问题时像一台机器,简洁、精准、毫无波动,情绪也过分冷静,态度配合却不会令审问的另一方觉得舒适——忍不住疑心,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问询就这样僵持着一直没有突破?那后来你们是怎么找到证据的呢?” 后来,调查一直僵持着,舆论却越闹越大。上面领导施压一周时间之内必须破案,沈晏凛燥得心烦意乱,开车又去了一趟现场,碰巧赶上死者的助理来拿公司资料,对方走进卧室时看见茶几上被揉皱的烟盒,随口说了一句:「易总平时好像不抽这个牌子的烟。」 沈晏凛之前就对那个烟盒很有印象。那是个国外的小众品牌,从包装到内里都很讲究,外层的包装纸是张完整的抽象艺术画,看起来应该是那种跟设计师联名的限定款,被小心拆下来放在旁边。里面一盒是十支的规格,盒子里剩四支,烟灰缸里的烟头有五个,拿回去化验均与死者的DNA吻合。 “那就是应该还有一支烟?是后来确定凶手的那一支吗?” 那一瞬当下沈晏凛也有这种猜测。从包装纸上的折痕来看,死者在外面拆开烟盒拿回房间的可能性比较低,而监控显示死者当晚进入过那栋别墅后再没有出去过,所以剩下那支也应该是在别墅里。可至于是丢到了窗外,冲进了马桶,还是掉入了哪个角落,他们细致完整地搜寻过一次,一无所获。 他问那个助理:「易总平时抽什么烟?」 对方从手机里找出来个链接,图片上是款男性意向很重的、完全纯黑色设计的烟,跟桌上抽象寡淡的烟盒对比强烈,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的取向。 沈晏凛捏着那个烟盒扬了扬:「你没有见他抽过这款烟?」 「我之前就从没见过他抽别的烟。」对方细想了想,又补充,「易总这个人很挑剔也很规律,身边常用的东西轻易不会更换。」 沈晏凛低头在浏览器输入烟盒上的一串字母:「这些东西平时都是你负责给他准备?」 「是的。」 手机屏幕上加载出来第一位是个外文的网站,那款烟在官网上仅有图片展示,是个跟艺术比赛联名的公益活动,征集的是全球各地的画作,每一款包装都是限量发售,只在品牌当地的旗舰店线下销售。 可是助理说,易总最近没有去过国外,而且这东西也不像是他身边人会送给他的,因为它既不值钱,又没意义。 “没意义吗?东西是不值钱,不过不排除有钱人就好这个啊,艺术无价嘛。” 沈晏凛决定这幅画查起。他先到那个比赛的网站翻了一圈没有收获,又远程指挥队里刚过了专八的实习生分别给两个网站发了询问邮件。 他举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偶然间抬头时,天色已经渐暗。他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心不在焉望向前方,突然意外发觉,那扇方型窗户中的景象,似乎十分眼熟。 其实这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他眼熟哪里都实属正常。可是那一瞬间的感觉蹊跷而诡妙,他怔了片瞬,忽然抬起手臂,手中的包装纸在空中微晃,上面的线条凌乱而压抑。他胳膊动作停了片刻,缓缓将手里的画调了个方向。 那些本来没有意义的抽象线条好像倏然间找到了解答,它们纵横着起伏交错,各自破碎与扭曲,最终与眼前的景象轮廓全然重叠。 沈晏凛眼底一亮,快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玻璃窗—— 白色的窗框缝隙中,赫然夹着一枚烟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碎碎念与剧情无关: 我最近真是累出土拨鼠尖叫,我没有想到六点起床的工作也要加到十一点出公司,更不争气的是因为久坐不动喝奶茶吃夜宵所以我不出意料的胖了(……) 可能恢复更新的日子不远了吧,因为我感觉自己又快失业了:) 第39章 、戒指 凌晨。 寂静黑暗中,?房门外隐隐传来金属碰撞的细窣响动。 裴旖傍晚跑出去时受了点风,脑袋昏昏沉沉,意识却又要命的清醒。她静静听着对方放轻脚步朝卧室走过来,?拉起 分卷阅读73 被子阖上了眼睛。 床头站着的人沉默凝视她许久,久到她的不安心事再次翻涌着悬起时,?他终于在床边坐下,揽住她的腰,?沉默俯身吻住她的唇角。 裴旖从忐忑中回神,嘴唇微张了张,?软糯声线迷离含糊:“……你喝酒了?” “嗯。”男人低应了一声,?握起来她的手,?轻轻捏着。 “你不是去物业吗?” “碰见个同事。”停了停,?他补充,?“也住在这边。” 她嗯了一声,像是有点倦地细声催促:“去洗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沈晏凛不说话,手臂牢牢撑在她的身侧,隔着夜色俯看着笼罩在他身下的柔软脸庞,近在咫尺,却又看不清晰。 “旖旖,?我们说会儿话吧。” 他忽然揽过她的背,发力将人拦腰抱了起来。裴旖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语气茫然:“好……说什么?” 面前的人抬手顺着她的头发,?半晌,低声道:“等这件案子结束之后,我们搬家吧。” 裴旖顿了下,?有点意外:“搬去哪里?” 他没有出声回答,从兜里掏出来个物件,另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拉过来,把东西放进了她手心。 裴旖握了握手里的东西,那形状触感再明显不过,是支钥匙。 她微怔了片瞬,正想开口时,忽然察觉出异样,纤细手指摸向钥匙上端挂着的小金属环,坚硬,微凉,上面嵌着块方型的东西,切面细碎而光滑。 裴旖一时愣住,睁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他却反倒像是被她的呆滞反应逗到,低笑了一声,大掌强势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来。 夜深而人静,唇齿间的勾缠深长旖旎。裴旖被迫仰起脸,狭长眼睛虚无望进眼前的黑暗,思绪恍惚飘向漫无边际,直到环在腰际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唤她名字,轻柔又小心:“旖旖——” 有人惴惴不安清醒,有人心甘情愿沉迷。 最终沈晏凛略微松开怀里的人,轻啄着她促着热气的潮湿唇瓣,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去我们的家。” 裴旖垂着眼喃喃:“你什么时候……” 沈晏凛拿手指轻轻蹭着她的柔软脸颊,心不在焉想,什么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还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才回来之前他在楼下顶着冷风抽了根烟。本意是想冷静下来被酒精燥得上头的冲动念头,但越是想要冷静那念头就越是迫切。虽然他前两天的火锅店创意也有点草率,可在这个多事的晚上突然把人从床上拽起来求婚,是不是也过于随意了? 其实东西他已经准备好很久,戒指是半年前买的,钥匙是前天刚拿到的。这两样东西揣在他身上勾得他时时刻刻忐忑惦念,不听见她郑重答应一声愿意,不亲手把戒指给她戴紧套牢,他总是觉得不够安心。 尤其火锅那天这件事被意外岔过去之后,他这种夜长梦多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他本来是想再凑一件婚纱的,可是—— 沈晏凛夹着烟缓缓吐了一口,神色不明望着远处深沉夜色。 下午下班之后,他按照那位顾先生给的地址登上了门,按了半天的门铃也无人响应,他回了几个电话对方才接起来,歉意说自己临时有行程在赶往机场,再回来要半个月之后了。 他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转身要下楼离开时,电话那头的人慢条斯理叫住他,说可以把房门密码给他,请他自行拿走东西后重新锁上门就好。 现在回头再看那一瞬时,异样的预感其实已经初现端倪。 沈晏凛侧身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漆黑房门,心底警觉的异常与渴切的侥幸无声博弈着,漫长的静默挣扎之后,最后他道:「那麻烦你了。」 密码输入后门锁咔嗒一声解开。他打开门,房间里昏暗而空旷,正中立着一具半身的模特,上面套着他慕思夜想的婚纱。 他踏进房间,空气中沉沉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仿佛许久没有通风,令人喉咙有些不适,但却并不觉得难闻,因为细闻的话,那其中隐约混杂着淡淡的香水味。 馥郁的,清甜的,像是熟透的水果,又像是腐烂的鲜花。 沈晏凛的身体瞬时变得僵硬,漆黑瞳孔缓缓扩张,太阳穴因为倏然涌起的血液剧烈跳动起来。 他曾经有很多次闻见过这个味道,他的记忆对于这个味道有特定的标记。 在六年前五月的微风,她手指紧张抠着书页,吞吞吐吐拒绝他的追求; 在午后落满鸽子的广场,她坐在他的面前,轻声说她即将离开江城; 在数日前的案发现场,窗帘厚重遮蔽住阳光,他怔愣站在原地,回忆与疑心翻涌; 在眼前这件他心心念念的婚纱,他出神望着裙摆上的花藤,终于确定了自己时隔很久的两件猜想。 那个人没有死。 那个人也喜欢她。 沈晏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楼上走下来的。 他最后的记忆醒神于她惊恐失措的脸庞上。那一瞬他看着眼前紧张急促的人,突然有些迷茫地想,她会不会早就全部都知道?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卷进案件中,知道他有可能会面临的不利状况,知道最近所有蹊跷事发的源头,知道那个人还活着。 这样的疑心起源于楚翘死亡的那一天,断断续续持续到她弱弱柔柔说他没事就好的这一刻。他满腹心疼自责难以言说,只能把她紧紧扣在怀里,无言暗下决心。 确实,到了眼下这一刻 分卷阅读74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她与案件无关,但这也并不能就说明她知情。现场的证据蓄意指向她,今晚的事件故意引导他,对方所做的一切用意明显在于她。她被审问,被怀疑,被重翻不愿回首过去,被公司不留情面辞退,她才是受害者。而且还是会被唯一亲近的人不信任质问的受害者。 沈晏凛垂眸掸了下手里的烟,幽深眼底黯了黯。 他不敢想象她最近默默承受了多少压力。他在这件案子中的身份敏感,她又是难以向外袒露情绪的人,担心和顾虑都是无声的。他最怕她还会像上次一样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更怕这一次她哭泣的原因,是因为他。 沈晏凛倏然丢了烟,转身快步迈上台阶。 在等待电梯时,他终于为自己今晚突兀生出的求婚念头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他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想给她一点心安。他开门走进房间,进到卧室,看到自己那一侧的被子铺得平平整整,她在床上安稳蜷成一小团,原本因为迫切而促起的心跳不自觉轻缓下来,整颗心脏蓦然被一种柔软的情愫密密填满。 他站在一旁凝视她许久,最后在床边坐下,搂着她的腰俯身压了过来。 不再有不合时宜的顾虑,也再没有不够浪漫的遗憾。因为与她给他的温柔安宁相比,这世上所有的浪漫都不值一提。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对他隐瞒了多少,但是,全都不重要。被什么样的人喜欢不是她的选择,更不是她的错。他相信她,不是在赌,是基于这六年时间里一秒一分聚积起的感情,是源于他对她最深切的了解与认知。 那个会被他轻易逗得闷声脸红的她,那个会在跟小孩子相处时用手心包住桌角的她,那个养的花枯掉了会悄悄伤神半天的她,那个非常不善言辞却尽了自己最大努力默默与他共同经营这段感情的她。 她不想说出来的话就不说,她不想面对的事情就交给他。她过往的人生他没有参与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是现在有他在,他会挡在她身前,查清楚一切,给她公正。 沈晏凛单手揽过面前的人,抵在她头顶无声长出口气,半晌,哑着声音催促她走完流程:“裴小姐,请表态。” 怀里的人像是还在状况外:“我……你怎么突然……我还没有准——”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阻止她再继续纠结,强势给她二选一:“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在他的忐忑等待里沉默半晌,最后犹豫着轻声开口:“今晚的事情,我没有不开心……我知道你当时是太着急才会态度不好……你不用这样。” “与今天的事情无关。”沈晏凛抱着她在自己怀里坐正,小心避开了她受伤的膝盖,认真解释,“戒指我已经准备好很久了,前天就想交给你,等到现在已经是耽误了。” 怀里的人听言无声仰起小脸,热气软乎乎喷洒在他下颌上。 沈晏凛徐徐收紧手臂,低声叫她名字:“旖旖——” “说实话,可能求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不是那么的紧要。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很确定的认为我们一定会结婚,哪怕你从过去到现在一直犹豫迟疑,但我就是莫名笃定,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等到你点头。” 他抱紧她,温柔吻了吻她的脸颊:“所以今天虽然看起来仓促,但真的不是临时起意。” 裴旖静默望着眼前人的清俊轮廓,半晌,轻轻点头:“我知道。” 他继续慢条斯理出声道:“我平时会经常跟你表达我的感情,不厌其烦重复,但真到了这种时刻我又变得很害怕煽情。好像是怕你听了会哭,被眼泪干扰了理性的判断。” “我很在意结果,又不在意结果,我想看到你的愿意是出于情感和理性的双重考虑,这样的决定会更加稳固长久。我希望你的决定是出于对我的感情,更希望你客观去考虑你自己的未来,是不是真的要跟我一起走下去。”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想跟你表明我的态度是,我很爱你。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他握起来她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吻着,沉默片瞬,放低声音承诺,“我很感谢你能出现,更感谢你愿意在我身边停下来。我过去的时间里因为有你,每一天都很幸福,未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也会永远无条件站在你身边。” 沈晏凛抬起怀里人的脸颊,正视着她郑重沉声询问:“裴小姐,我想与你分享我余下的全部人生,请问你是否愿意?” 气氛短暂陷入寂静。裴旖跪坐在他身上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因为弥漫开的酸涩雾气而逐渐沉重。 这种酸涩的情绪与晚间时让她短暂崩溃的感觉不同。彼时那一刻的酸涩很汹涌,她为自己而委屈,人生际遇如此,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不管她如何不甘、努力向上挣扎,最后终究是徒劳。 而这一瞬的酸涩很绵软,她为了面前的人而难受。他不应该感谢她的,她根本没有他想得那么好,是她隐瞒了自己不堪回首的肮脏过去,是她利用了他的信任和感情。 他们两个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与他的职业无关,与他在那起案件中的角色相关。她完全清楚自己可以选择和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只除了他。因为和他更进一步发展,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冒险了。 起初她以为他的追求只是临时起意,被挫过几次就会放弃,没想到隔着两千公里的距离,他 分卷阅读75 硬是坚持了下来,坚持到她短暂一秒的心软,而后便是地动山摇的塌陷。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愧疚,越是贪恋,也越是害怕,仿佛面临一潭柔软温暖的沼泽,她明知故陷,心甘情愿沉溺危险,全然未知自己将在哪一瞬间彻底覆没。 长久没有得到眼前人的回应,沈晏凛隐隐从她的呼吸中觉出异样,抬手拿指腹蹭蹭她眼角,触到潮湿后皱起眉,半开玩笑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哭什么。” 她靠在他怀里细声细气抽噎:“不是……我没有不愿意……” 沈晏凛顺着她的背,低声反问:“那就是愿意了?” “嗯。”她搂紧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一声也不肯多吭。 沈晏凛心满意足低头吻她头发,柔声道:“愿意还哭,怎么这么多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不说话,半天才小声含糊回:“不知道……就是有点……有点害怕……” 这一场他想象出来的美好幻境,她比任何人都害怕会破碎。 沈晏凛却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个胆小爱哭的女儿,不禁失笑,吻了吻她耳廓,轻轻哄道:“旖旖,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黑暗中,怀里的人缓缓睁开漉湿的眼睛,少顷,轻不可闻应声:“好。” 她阖上眼将脸埋进他颈间。 我也会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沈sir对他老婆的滤镜,也就一万来米厚吧(摊手) 小剧场: 裴姐(小声不满):你这求婚也……也太……太草率了。 沈sir(无辜眨眼):我主要是怕你等不了。 裴姐(呆呆上钩):我为什么等不了? 沈sir(翻旧帐):你昨晚儿不是还说要给我生孩子吗? 裴姐(旖旖语塞):………… 沈sir(掐腰质问):你在床上哄我说得那么好听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裴姐(羞愤推开):那你就这么求婚? 沈sir(挠头环顾):房子戒指都有了,你还想要啥? 裴姐(小手指指):你还没跪下。 沈sir(思路清晰):我平时可没少在床上给你跪下。 裴姐(无语起身):………… 沈sir(抱住引诱):宝贝儿,你先答应我,然后我给你跪一晚上。 裴姐(愤然决绝):我!不!愿!意! 沈dog(直接压倒):我不听我不听,先跪了再说~ 第40章 、动物 隔日,?刑侦队,会议室。 “……二十六日案发当晚,凶手在楼下袭击了死者的情人常某,?随后从常某身上拿走了钥匙和钱包,接着他进入到死者家,?作案后离开现场,?于凌晨三点钟联系并乘坐了常某前一晚所乘的出租车,起点在城南大街,?目的地是香樟公寓。同时凶手故意把常某的钥匙和钱包留在了出租车上,?随后上午时司机发现,按照钱包里的联系方式把失物送到了医院。” “另外有一点,?香樟公寓,?也是裴某目前居住的地方。” 沈晏凛拎着几个包子从楼下走上来,?望了眼会议室前半合着的百叶窗帘,?里面人满为患,?他一弯身,?正好跟桌前溜着号的人对上了眼神。 林妍停下来手里转着的铅笔迅速坐直,弯起嘴角朝他挤出来一个富有朝气的假笑。 桌子对面的人立刻瞟了过来,冷冷训道:“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报告陈队!”林妍放下手臂坐端正,一本正经眨了眨眼睛,?“隐形眼镜不舒服!” 旁边托着下巴坐的金鸣缩着脖子把笑意生生憋进了手心里。陈枃蹙起眉盯着她看了两秒,摆手示意投影前的人继续。 “我们这几天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一直没有进展,但是如果代入江城连环案的嫌疑人的话可以发现,楚某、顾某与裴某这三个人,?是校友关系,很有可能互相认识。” 白板上的裴字写在中间,另外两个名字一左一右跟它划上了关联线:“这两个人,?校园暴力。这两个人,同是江城五零三案在现场的人。” “五零三案发当天,在别墅内聚会的共有八名学生。按照笔录上的记录,死者易某是临时突然加入聚会的,当时在场的人皆不知道他的身份是易氏集团的总裁,而且也都是第一次知道裴某有位哥哥。” “当晚算上死者,别墅内一共九个人,最后一次碰面是在餐厅长桌的桌游上。游戏结束之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早上易某的助理联系不上他,过来后发现了尸体,随即报警。” 有人抛出疑问:“如果顾某真的还活着,千里迢迢来万州「复出」,他图什么?” 金鸣稍微坐直,拿笔指着白板方向开腔道:“江城连环案中,之前几起受害人的共同特征明显,都是男性、外貌较好、社会地位中上、经济条件优越,以及——”他停了停,“疑似都存在同性情感取向。” 房间里低声议论起来。林妍掀了掀眼皮,挺意外:“那个易总也是?” 金鸣耸肩:“这种事情难以言说,当事人通常都会极力掩盖,旁人很难知晓,何况是易氏集团总裁这种身份。这个推断也是基于前几位受害者的同性性取向是比较确定的,但是对于五零三这起,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他的助理说是从来没有见他恋爱或者约会过,他对身边的人不管同性还是异性都很冷淡,眼里头只有工作。” “那顾某呢?” “也一样,没有证据 分卷阅读76 。” 她转头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哎吴老师,您给说说,假设这个推断成立的话,凶手这样挑选受害人的意义是什么?” 被尊称为吴老师的是个年轻男人,年纪只比林妍稍长几岁,长相白净细瘦弱不禁风,端端正正坐在这屋里被众人衬托着,一看就是脑力格外优越。他斯斯文文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道:“很多种可能。可能是情感伤害,可能是童年经历,导致对这类人群产生阴影创伤,比如,被侮辱,被暴力,被抛弃,被猥亵,等等。” 陈枃靠在椅子里安静看着说话的人,半晌,不动声色收起视线。 “咱们先不说这个,这一点还很存疑。”金鸣拿起来桌上的激光笔主持大局,抬手往白板上的几个名字间晃了晃,“总之与江城连环案前面几次的案件相比,如果凶手是同一人的话,那这一次不论是受害人的特征,还是从现场的各种物证来看,都更像是仇杀。” 林妍抱着手臂拧起眉头,讲出自己的猜测:“假设凶手真的是顾某……我倒觉得从现有证据看起来,他真正针对的不像是死者,更像是裴某。” “他针对的也有可能是当初抓他的人。”她身侧的瘦削男人再次淡淡开腔,“这种原本就高智商、高心理素质、但是又阴暗不定的人,可能每次作案后都在人前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然后晚上回到家里独自静静闻着香水、听着新闻、回味作案过程……他四年里连杀了六个人,无往不利的骄傲心态突然被人打破,死里逃生拣回一条命,玩命想去报复当时抓住他的人也完全有可能。” 众人一时无声诧异。金鸣顿了下,转头看向他:“你是说他想针对的其实是沈队?” “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选择在万州作案、为什么沈队女朋友会被卷进来就也说得通了。”林妍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眸底兴奋闪了闪,“校园暴力只是借题发挥,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导到她身上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可是这样他自己不是也更容易暴露吗?”有人提出质疑。 “他可能就是想亮明牌给沈队看吧,不让对方猜出来他是谁怎么能起到让对方恐慌的效果?而且他应该也很清楚,相比自己的安全,沈队肯定是会更紧张他女朋友的安危。” 房间里短暂静了静。林妍自觉话有点多,迅速降下来声调,扭过头来谦虚恭敬开口:“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一点猜测。陈队,您有什么指示?” 陈枃向来烦她贫,凉凉瞥她一眼,沉声缓缓开口:“按照这个假设,顾某先杀了裴某的哥哥,又杀了暴力过她的人,两次命案都与她相关,这应该不完全是巧合。” 他抱起手臂靠进椅背里,若有所思盯着白板上的几个名字,默了片刻,最终道:“去一趟江城。从裴旖入手,查一下这三个人之间的联系。” 沈晏凛噎下去包子之后在空旷的办公区里闲晃。他一手吸溜着豆浆,另一只手把昨晚剩的半杯水倒进窗边的盆栽里,扭头看到旁边办公桌上摊开的笔录材料有些眼熟。 他定神望过来,眼底蓦然一怔,顿了片瞬后往前俯身慢慢翻起了那沓资料,清俊面庞似有出神。 那些回忆里的画面从文字里鲜活地浮了出来,跃然到他眼间,穿着象牙色长裙的年轻姑娘文文静静坐在他面前,眉目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我和他并非同母,关系不是很亲近。」 「关系不亲近为什么他会来参与你的聚会?」他抬眸看她一眼。 「是我邀请他来的。」女孩子柔声细语解释,「这个别墅区是易氏的产业,我们当时在外面偶然碰到,出于礼貌,我邀请他过来一起吃晚饭。」 「后来怎么又演变成留宿了?」 「晚餐之后大家坐在一起玩桌游,几局下来之后时间有点晚,别墅里又很多空房,他第二天一早在这边还有工作要处理,所以就留下来了。」 「你邀请的时候有想到他会同意过来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爸爸生病住院之后,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和缓了一点。」 「你们见面的机会也比之前多了?」他敏锐发问。 对方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有时会在医院里见到。」 「那你了解他平时的个人生活吗?比如说情感状况?」 面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之前有没有交往过女朋友?」他抬起眼,周身带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或者男朋友?」 她听言微怔,回想片瞬,谨慎作答:「我没有见到过。我平常也没有机会见到。」 「他年纪也不小了吧,今年三十岁。」沈晏凛瞟一眼手上的死者信息,「家里没有催促过?」 女孩子声音轻柔得过份动听:「联姻的相亲应该是有安排的,具体的情况我就也不清楚了。」 那天的问询结束之后她站起身,礼貌微笑跟他道别。他坐在原位姿势没动,视线追随着她陷进摇晃的裙摆里,象牙白色的波浪被落地窗外的阳光一照亮得刺眼晃人。 他恍惚回过神,下意识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再抬眼时瞟见从门外进来的人。对方穿一套黑色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对她轻点了下头,面无表情侧身给她让路,擦身而过时目光在她脸上安静停留少倾,随后无声移开。 沈晏凛手里捏着烟,看着在他面前坐定的年轻男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怔了一瞬。 他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自 分卷阅读77 己是怎么注意到这个原本微不足道的细节的。因为他也在一直暗暗盯着相同的目标在看,自然对于来自同类的凝视无比灵敏。 这是雄性生物千百年来进化出的动物本能,已经认准的伴侣怎么能容忍别的同类肆意觊觎。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以前不行,现在更不行。 沈晏凛合上桌上的文件,脸色微暗地起身走到窗前,从兜里拿出来手机。 半分钟之后,听筒那头一道女声慵懒响起:“喂?有事呀?沈警官?” 他拧眉看向明媚窗外,低声开口:“姐,帮我个忙。” 第41章 、围兜 江城。 这次是辆宝蓝色的轿车,?停在机场外跟上一次相同的位置,见裴旖滑着行李箱走近,里面的人打开车窗说了句嗨,?随后缓缓升起了后备箱门。 裴旖上车跟她打招呼,坐好,?低头系安全带。沈砚安噙着笑意盯着她手上的钻戒,?悠悠道:“沈sir品味可以啊,钱也蛮舍得花,?这个克重得花了他至少一年的工资吧?” 副驾位上的人浅浅笑了笑,?肩膀处的线条有点拘谨:“我也不太懂这些。” 沈砚安戴好墨镜发动车子,看她脸色不是太好,?不着声色将副驾上的窗开了一条细缝透风,?淡淡出声关切:“飞机上不舒服了吗?” “有一点,?过会儿就好了。”裴旖默默透了口新鲜空气,?胸腔里的滞闷感稍微减缓了一点。她转过脸来,?望着对方柔声问:“?去公司吗?” “工作那么积极干嘛。这都快下班时间了,??回家吃饭。”沈砚安瞟一眼时间,玩笑给她宽解,“你不用觉得负担。今天Arvin在,他会抢光所有风头的,?你就静静看他表演就行了。” 裴旖见过这位Arvin的照片,背景是婚礼现场,他和新娘两个人在人群里端着酒杯开怀大笑,是拿去做宣传照也毫不逊色的氛围感,?只除了白色拍立得相纸下他的签字一笔一画的丑:沈艾文。 Arvin沈是位经得起不同种族审美苛刻考量的白人帅哥,五官深邃,身材修长,?头发微卷,眼珠湛蓝,端端正正立在门厅里迎接,中文发音远不如他儿子多了:“弟妹,见到你很高兴!” 那声姐夫裴旖实在是叫不出口,她踌躇半瞬,扯出来一个和善客气的微笑,同时抬手握了握他怀里小家伙的小肥手:“你好——好久不见呀言言。” 客厅里等候多时的沈夫人春风满面,她看到准儿媳手上的钻戒十分欢喜,看向准儿媳的面色时又瞬时忧心:“小旖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是晕车了吗?” 她转头望向自己女儿,温柔嗔道:“是不是你开得太快了?” 沈砚安扭着腰倚在墙慢悠悠道:“这个时间高架上堵着呢,我快得起来嘛。” “我没事的阿姨。”裴旖忙在一旁解释道,“每次坐飞机我都会这样,待会儿就好了。” “那你?坐下来休息下,喝杯温水。” 裴旖应了声,被沈嘉言拽着手往沙发前拖。沈母转身低声嘱咐厨房里的人:“晚饭稍微晚一些吧。” 保姆点头打开冰箱,切好水果后跟茶盘一起端了上来。 “请慢用。” 裴旖胃里不舒服,脑袋也有些昏沉。她礼貌道了声谢,垂眸盯着桌上茶杯里氤氲开的白色热气有些出神。 那雾气丝丝缕缕缭绕至空中,最终弥漫散尽时,周遭阖家欢乐的喧闹声也缓缓静了下来。 “裴旖和顾衍?” 紧邻着大学旁的茶楼里,三个男人相对而坐。 单人藤椅那一侧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带着琥珀色边框的眼镜,气质打扮和发际线看起来都像是搞科研的。坐在他对面的两个男人气场周正,同时投过来视线时有些压人,他未敢敷衍,认真回想着:“没觉得他们俩熟啊,也就是点头之交吧。” “两个人话都不太多,不过裴旖会和善一些,顾衍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但真正接触起来也还可以,只是脸有点臭。他之前还有打架的前科,打得挺严重的,但是他成绩好,那时候正好得了个奖,学校把这件事压下去了,只写了个检讨。” “……惊讶啊,惊讶死了。平时就只觉得他寡言少语的,谁能想到他是连环杀人犯啊。我之前跟他一个实验室待过,一起熬过通宵,还因为写报告拌过几句嘴,想想我都后怕。” “他没什么朋友,也没见他交过女朋友,一直独来独往的。裴旖嘛,喜欢她的人可就多了,不过好像也没见她跟谁走得近。” “她之前的名声好像不太好。但是她这人相处起来很舒服啊,长得漂亮,出手也大方,谁那么无聊要去管她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不过后来想想她是易氏集团的私生女,这事儿就也明白了,之前确实是被谣传的。” “她哥哥,看起来也跟她不是很熟。我记得那天她哥哥来了之后她好像有些拘谨,哥哥看上去脾气不是太好,身上有种有钱人家公子哥那种随心所欲的骄纵感,但可能当时是因为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场吧,整体表现还是挺绅士的。”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这么不熟的话他为什么要过来。还有这兄妹俩长得真是像,并肩坐在那里时跟电影里头的贵族聚会似的。” “……想不出来。变态杀人犯的动机正常人谁能想出来啊,我是想不明白,谁要是能说明白这个那就得是因为那个人本身也有点有变态基因吧?” “所以警官。”男人靠进椅子里,“你们为什 分卷阅读78 么又重新查起来这件旧案子了?” 桌子对面的两人相视一眼。金鸣从本子里抽出张照片推过来:“这个人,你认识吗?” 男人俯身低下脸细看了看,推推眼镜:“有点印象。好像也是我们一届的,学艺术的,姓楚吧?叫楚……楚什么来着?” “楚翘。她跟这两个人认识吗?” “跟裴旖是认识,和顾衍……应该是没有交集。” “她和裴旖的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吧。”男人耸耸肩,随口道,“女孩子跟她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金鸣伸手点点桌上的照片:“这个人现在死了。谋杀。” “啊?”男人惊诧皱眉,不可置信地来回看看照片,又看看面前的人,反应了数秒后,他反问,“你们怀疑跟顾衍有关?可是他不是早都?经死了吗?” “我们怀疑跟裴旖有关。”桌子对面另一个沉默半天的瘦削男人淡淡开腔,“你能不能回忆起当时裴旖跟楚翘之间的细节?” 眼镜男想了片刻,自言自语道:“造谣的事,楚翘应该也参与了。” 顿了顿,他又拧起眉头,很快自己推翻:“可她不是主要挑事儿的那几个人,就算是报复也不应该是找她啊。” 吴柏松抬眼:“那应该找谁?” 三个小时后。 临近营业时间的酒吧,照明还没有开得完全。两人辗转许久,终于在后台的休息室里找到了要找的人。 “程韵!有男人找你!” 一个粉色头发画着烟熏妆的女人应声推门叼着烟探头出来,见是不认识的人,歪头上下打量两人一番:“找我?” 金鸣看看眼前的人,又想想裴旖,默默在心里归类,这人的气质就属于这里,压根儿不属于江大。 吴老师余光瞥见他没动作,约莫他又在走神儿,面无表情掏出证件,同时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警察。请配合我们的调查,回答几个问题。” 几个人站到走廊的昏暗角落里。靠在窗台上的人曾经是江城大学音乐专业的学生,大二学期被开除后再没有去上学,一直在本地的各个酒吧里驻唱。 她安静听完了警察的问题,吐了口烟,讥诮开腔:“不敢说。跟她扯上关系的人就没一个好下场,你们有时间来查我们这些受害者,不如去查查她背后的人咯。” 金鸣问:“她背后的人是谁?” 女人挑了下眉,无所谓的语气:“死人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了吧,易氏集团的总裁。” “易森?” “嗯。” “那是她亲哥哥。” 面前的人下意识一晃头,冷笑一声:“别扯了,怎么可能。” 吴柏松盯着她的脸:“为什么不可能?” 对方停下来手上的动作,举着烟皱眉看了两人半天,表情从嘲讽逐渐到惊异,仿佛是慢了几拍才终于意识到警察说的肯定是有依据的事实。见她沉默不说话,吴柏松换了个问法:“你怎么知道她背后是易森?” “别人告诉我的。” “谁?” 她静默片晌:“楚翘。” 两个男人同时怔了瞬。金鸣沉声追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窗外日落暮色。 城市的另一端万家灯火通明,每一盏下是不同际遇的团圆。 饭前沈砚安特意把沈夫人堵到餐厅角落苦口婆心:“妈,人家是来工作的,就待一周,您可别又提起来让她回江城的事儿啊。” 沈夫人优雅拢了拢头发,端庄道:“我知道。晏凛都?经调动过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沈砚安微微笑了笑:“您能说的可多了,别以为我没听见您上次跟您儿子电话啊。” 沈夫人面露不悦,低声嗔道:“你老偷听我打电话干什么?你就不能学得稳重一点!” “咱们家有一个稳重的负责来压住您儿子就够了。”沈砚安亲密揽过来老母亲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是咱们家的氛围组长,负责家庭气氛调动与统筹成员间的大小事宜。” 沈母拍她胳膊:“你统筹什么了?” 沈砚安往客厅一扬眉毛:“把您稳重漂亮的儿媳妇统筹回来给您看啊。” 对方轻哼了声,推开她手臂:“你这么厉害干脆把你亲弟弟也统筹回来。” “哎,您又来了是不是?” …… 母女俩的拉锯持续到开饭。沈砚安来叫时裴旖正恹恹缩在沙发里揉着额头。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拘谨压力的缘故,原本的不适感有增无减,她毫无胃口但还是起身挤出个微笑,应声跟在对方身后走进餐厅。 这一顿晚餐人多,很是热闹。如沈砚安所言,Arvin沈承包了绝大部分的戏份,半生不熟的夹生中文还好意思拉着沈父一起探讨国学。而沈局似乎也很满意女婿入乡随俗的好学勤奋,一向威严的脸色难得露出和蔼,连转过头来跟裴旖客套的时候都多了几分令人受宠若惊的慈祥。 “哈,没有……阿姨做菜很好吃,没有不习惯口味。” 沈父点点头,又转回去说起自己新得的两幅字。裴旖握着筷子默默松了口气,左手边沈嘉言又期待仰起小脸:“舅妈,你跟舅舅什么时候结婚呀?妈妈说我是站在最前面的花童。” 气氛短暂安静了片瞬。裴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好在沈砚安在旁边悠悠哼了一声,冷酷拆穿她儿子的小把戏:“你妈可没说过这种话。哪有XXXXXL号的花童,你站在最前面是要挡住后面所有人吗?” Arvin沈毫不留情嗤 分卷阅读79 笑出声,还火上浇油地夸张道:“哎Leo,你很棒,五个X欸。” 小团子立时瘪了瘪腮帮子,长睫毛忽扇忽扇的,裴旖以为他要哭,正绞尽脑汁想安慰几句,他突然伸手抓起来桌上的鸡腿,奶乎乎安慰起别人:“舅妈你别怕,我从明天起就开始减肥。” 裴旖被萌得忍俊不禁,摸摸他的一头卷毛,柔声说:“谢谢你啊。辛苦啦。” “他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亲妈继续慢条斯理拆台,惹得小团子瞬间羞耻地飚出泪花,拧着肩膀赖叽叽撒娇:“妈妈——” 沈砚安摆摆手里的筷子,示意他镇定:“好了好了,Sorry。饭桌上别吵,好好吃饭。” 裴旖抬手帮他重新扣好领后围兜的纽扣。他眼泪汪汪小声道谢后啃了口鸡腿,烤得金黄的肉皮撕开后沁出黄色的油,与热气腾腾的肉味儿混合在一起黏糊糊钻进鼻息。裴旖近距离闻见那味道,胃里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翻涌,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捂着嘴站起来快步走向卫生间。 餐桌上的人都停了下来。两个男人被迫中止了国学讲堂,沈夫人满脸诧异担忧,沈砚安抽了张纸擦擦嘴起身:“你们?吃,我过去看看。” 她倒了杯水后敲门进来,里面的人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黑色长发有一缕滑了下来,胳膊纤细抖着,不停呕出来清水,一声比一声剧烈。 沈砚安拢起来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渗满细汗的苍白脸颊,心里忽然隐隐生出疑影:“你会不会——” 她犹豫着停下后半句。 裴旖呕了一会儿终于缓了下来。她接过水杯,神智不清反问:“什么?” 沈砚安静静盯着她的脸:“你会不会是怀孕了?” 第42章 、试纸 “假设楚翘是在五零三案发之后从同学口中得知裴旖的哥哥是易森,?这也合情合理吧?” 从酒吧里出来,金鸣跟吴柏松两个人站在道边抽烟。正是晚高峰时间,他们叫的车隔了三公里,?过来的路线一半是深红。 “嗯,现场有七个学生在,?事后多少会透出点消息。”吴柏松抬手磕了磕烟灰,?转过脸来望向身侧的人,“可是看刚才程韵的反应,?你不觉得她当时听到的说法,?并不是「兄妹」吗?” 金鸣脸色有点凝重:“是,更像是男女关系。但是具体的她又说不出来。” 吴柏松点点头,?斯文眉目间泛起些舟车劳顿的倦色:“她听到的原话倒也不一定就百分之百客观,?那对兄妹的关系本来就少有人知道,?被误会谣传也有可能。” 顿了顿,?他又开口:“另外我刚才在想另一种情况。” “如果顾衍不是为了报复沈队,?真是为了报复他的老同学,?你说他会是为了什么?” “仇?应该没有吧。”金鸣略微拧起眉,回想着今天见这两个人的细节,“情?也都说没有啊。” “不一定。”吴柏松淡淡道,“可能是曾经追求失败怀恨在心,?也可能是两个人真的在一起过——如果当事人故意不想让别人发现,也是可能的。” 身旁的人嘁了一声:“假如他们真的在一起过,俩大学生,男才女貌,?还都单身,藏什么啊?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他淡淡攻击:“你这是直男思维。” 金鸣夹着烟乐了一声:“行,那您给说说非直男思维的话,?这题该怎么解?” “他是杀人犯,他不想引人瞩目。”他随口抛出来一个思路。 对方反驳:“那也没用啊,大美女不可能跟着他一辈子遮遮掩掩吧?” “可能他在等一个时机。比如最后作案一次,或者等他销毁掉所有的证据。” 金鸣举着烟的手意外停了停:“你别说,我记得那报告里头,还真是说没有在他的住处找到他从前面几位死者身上拿走的「纪念品」。” 吴柏松抬眸:“他最后一次作案时从死者身上拿走的是什么?” “这事儿说起来也迷。”金鸣撇着嘴摆摆手,“前几个被拿走的都是手表、火机、项链这种一直随身携带的,但到五零三这起,死者随身的东西好像都在,家属跟助理也确定不了丢了什么。” 吴柏松顿了片瞬,问:“哪个家属?” “他妈。还能是他妹啊?你没听人说他们俩都不熟吗?”金鸣没好腔道,见眼前的人又陷进沉默,半晌,扭头凑过去,“吴老师,您有什么新高见?” “没有。”吴柏松捏着烟回过神,“但是我突然很好奇易氏集团的事情。当年易庭谦的病,你不觉得就很突然吗?” 经他这么一提起来,金鸣思索片刻,点头:“是有点。他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儿子接手后立即逼走公司其它元老……这要早几百年,有点篡位夺权那味儿了。” “可是易森是独生子,私生的才是女儿。”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家产,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吴柏松仰起脸长长吐了口烟,脑袋里影影绰绰似有念头闪过,可是又飘渺得抓不住。 最后他掏出来手机,垂眼翻开通讯录:“我觉得这事儿可以找个圈内专业人士打探一下。” “您还有这人脉?”金鸣啧啧挑眉瞟向他的屏幕,是个女性化的名字,“这人情最少得值一顿饭吧?对案件有直接帮助吗?” 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欲,干脆否认:“没有,纯八卦。” “擦,那公费批不了!” 吴柏松转身把电话拨 分卷阅读80 了出去,声音云淡风轻,悦耳动人:“我请。” 次日,万州。 沈砚安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沈晏凛正在物业的办公室里跟房主洽谈。他道了声抱歉起身压低声音走向走廊:“喂?” “你——”电话那头顿了顿,先问他,“你老婆跟你说过了吗?” 沈晏凛莫名其妙:“说什么?” “她怀孕了。” 他听言一时举着手机愣住,不可置信地反应了几秒:“你说什么?” 沈砚安看了眼身侧玻璃门紧闭的会议室,淡淡简述:“试纸测出来是这样,还有她自己本身也开始有反应,我估计着时间至少得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听筒对面的人怔怔复述了一遍,再次片刻静默之后,语调倏然转向狂喜雀跃,“好!哈哈,太好了!姐,她现在——” 沈砚安平静打断他:“你们是不是没有在备孕?” 对方顿了下,回答:“一个月之前的话,应该是意外。” “我说她看起来怎么不太高兴。”沈砚安了然,放低声音,“可能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吧。” 电话那头停了片刻,声音明显凉了几分下来:“她不太高兴?” 沈砚安没太在意他的敏感,随口道:“这很正常,女孩子怀孕多受罪啊,而且你们还没结婚,她可能顾虑比较多——我可不是打电话来跟你嚼舌根的啊,我是来问你,现在怎么办?” “咱们俩本来说我来想办法让她在江城留一周,看看你那边的情况再决定。现在她怀孕了,反应还挺大的,我还能继续使唤她工作吗?” 一涉及到自己老婆沈sir立刻敏锐过滤出了重点:“原本你还打算怎么使唤她?” 沈砚安无奈失笑:“行了沈警官,你就回头再找我的茬吧,先说正经的,怎么办?你们那案子一天不破她就一天不安全,她现在刚怀孕肯定是最想见你最想回家,在咱们家她拘束着浑身不自在,我也不好一直用工作挽留她啊。” “嗯,我想想。回头我自己跟她说吧。” 挂了电话,沈晏凛脸色微暗地垂眸看着手机屏保上的人,少顷,克制地抿着嘴慢慢无声笑了起来。 意外走运,这事儿责任在他,老婆大人有脾气也正常。等见面了随她打就是了,反正她那小拳头也软,打多少下都不疼,他只担心她胳膊会累。 他边想着边愉悦地摸出来烟盒打开,陡然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人在等他。 “不好意思,咱们继续。” 他快步走回房间里坐下。桌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点点头:“刚才说到……这间房子他租了半年,一次付清的,现金。到现在租期还有三个月。” 沈晏凛听得心底一阵发凉,原本上翘的唇角缓缓沉了下来。 顾衍已经在暗中盯着他们多久了?他竟然一直毫无察觉?三个月前他还没调来万州,如果那时候对方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来,怎么办? “……我当时看这人挺有礼貌的,他给我一张艺术工作室的名片,说不在这里住,只放艺术品,让我尽管放心……我看他也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人啊?” 男人也越说越觉得后怕忧心,脸色紧张地问:“警官,他在这房子里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吗?不涉及人命吧?” 沈晏凛摆摆手,示意他宽心:“他没有在你的房子里干什么。但是他是通缉犯。” 男人震惊瞪大了眼睛:“啊?通缉犯?!那他这些信息——” 沈晏凛瞟一眼桌上订在合同一起的身份证明:“都是假的。” 男人半张着嘴半晌失语,沈晏凛站起身官方道:“如果后续你有他的消息,请随时跟我联系。” 对方余悸未消地连连点着头:“好,好,这叫什么事儿啊……” 走出物业楼,沈晏凛站在台阶上点了根烟,望着远处连绵的阴郁有些走神。 又要下雨了。他想。 但她那里应该是好天气吧? 江城。 直到在餐厅里见到圈内人士本尊,金鸣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打探八卦啊,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学长,你们怎么查起这件事啦?” 中午时间写字楼旁的餐厅人声鼎沸。面前的女孩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正好,又带着几分没有全然世故的成熟,笑眼弯起时甜得醉人,粉颊把桌上鲜榨的草莓果汁都映得失色。 金鸣心里暗道眼光可以啊吴老师,余光瞄了眼身旁的人,见他还很能摆架子,靠在椅子上淡淡开腔:“没有在查这件事,就是最近了解到五零三的案子,想起来当年的易氏集团,对受害人有点好奇。” 女孩子握着杯子点点头,感慨道:“是挺唏嘘的,当年易氏集团如日中天,可最终父子两个人的下场都这么难看。一个被谋杀,一个至今神智不清。” 吴柏松嗯了一声,又问:“你不是专业搞金融报道的吗,有没有什么八卦或者内情?” 女孩儿笑了起来,沁了果汁后的声音也甜:“学长,我们是报道金融消息不假,但可不是报道金融圈的八卦噢。再说了——” 她望向面前的男人,语调似嗔似责:“你好不容易来江城一趟,来找我只是想听八卦吗?” 金鸣登时觉得多余。他坐在这里实在太多余。 眼看吴老师唇角就快要压抑不住,被他强行用半杯凉水按了下去,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是啊,姜记者,你们行业见多识广,认识的人也多,就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他的假淡定全被女 分卷阅读81 孩子尽收眼底,不再难为他,似笑非笑反问:“小道消息?你敢信吗?” 男人的语调明显比刚才放松下来:“你先说了我才知道信不信啊。” “那你想听什么?” 想了想,他问:“这父子俩关系怎么样?” 姜盼耸肩:“不好。人前的父慈子孝都是假的。”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易森好像跟他母亲感情很好。易夫人娘家也很厉害,大家闺秀,当年跟易庭谦结婚是下嫁。” “他跟他父亲关系不佳,是因为家产吗?” “应该不是,当时易庭谦本来就已经在计划退休传位了,他是独生子,肯定会传到他手里。” “那他们家那个私生女呢?” “藏很深,五零三之前挖不出来消息,五零三之后易氏倒了,再挖她也没意思了。” 吴柏松短暂沉默,金鸣在一旁小心翼翼试探伸出脖子:“那易森有没有过女朋友?或者……他喜欢过女人吗?” 对方品了品他这话中蕴含的深意,表情一瞬难言:“这是哪里传出来的啊,假的,他绝对喜欢女人,只是不像别的富二代那么爱玩儿而已。之前我们有同事撞见他在会所里抱着一个女大学生,后来不知道对方怎么惹得他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通脾气,这件事那天在的人都知道,那晚会所还因为他提前歇业了。” 吴柏松听言皱了皱眉,姜盼见状笑道:“这些富二代就是这样呀,骄纵惯了。而且易森嘛,比起那个圈子里的别人来还算是好的,他这种骄恣声色的□□很少,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别的地方。” 她稍微靠近桌子,压低了声音:“这是我一个前辈身上发生的事。他当年觉得易庭谦的病可疑,想蹲一下这件事,结果有天被易森发现了,第二天他回家时就出了车祸,差点被撞死。” 金鸣惊奇啧了一声,吴柏松沉静问:“他觉得可疑在哪里?” “他觉得易庭谦的病情并不是易氏集团通报出来的那样。他说易庭谦的神智不清跟通常阿尔茨海默患者看起来不太一样,更像是中毒所致。” 在两个男人整齐划一的震惊中,女孩子继续悠悠补充:“重金属中毒。” 第43章 、小城 晚餐裴旖是在公司楼下轻食店里简单吃的。沈砚安还有应酬,?顺路把她捎到公寓楼下,看着她走进去了才离开。 这几天她都住在沈砚安家里。原本她来时订好了酒店,可初到那晚时她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堪忧,?沈砚安当即拍板命令沈艾文带着孩子留在娘家,自己则亲自承担起了照顾疑似孕妇的重要使命。 裴旖虚弱地再三推辞,?沈夫人在一旁温和帮腔:「小旖要是觉得不方便过去就算了,?就住在家里好了,我来照顾她。」 两害相权,?裴旖踏上了沈砚安的车。 她的房子很大,?里面简约整洁,客卧也有独卫,?互不干涉。第一晚裴旖基本没怎么睡,?辗转反侧想着那个不知是有或无的孩子。第二天她在公司开会定设计方向晚了些,?回来后乏得连沈晏凛的电话都懒得去回。到第三天,?裴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从她确定自己怀孕的那一刻,?所有孕早期的症状就全部一起向她袭来:疲倦、恶心、乏力、嗜睡、食欲不振、头晕目眩…… 下午的会议她勉强支撑了下来,晚饭只吃了半碗蔬菜沙拉。下车前沈砚安说会晚点回来,叮嘱她早些休息。她昏昏沉沉应声回到公寓,换了衣服后窝进沙发,?窗外冬夜渐短,她恍惚看着暮色渐渐深暗,眼皮也愈发沉重,视野上下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最终沉入一片寂静梦境。 不是什么美梦,但也不能说是噩梦。梦里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一个她一直依稀记得读音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海边小城,?海岸线圈住了半座城,海风四季舒适柔软。 她沿着沙滩漫无目的走着,手里拎着鞋,脚底潮湿而绵软,远处的海浪声此起彼伏。她好不容易在梦里偷得可以放空片刻的间隙,还不等喘一口气,一道稚嫩的童声突兀低微响起:「妈妈……」 起初她没有在意,冷淡过耳旁风。后来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清晰而接近: 「妈妈……妈妈……」 她慢慢停下脚步,表情冷漠地转回身。 一大一小两个人无声相视,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眼前是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儿,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怀里紧抱着一只毛绒兔子,怯生生地抬眼看着她,软糯声线里透着小心翼翼的忐忑与紧张:「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裴旖猛然睁开眼睛。 房间里一片幽暗,下弦的月惨淡漏进窗里。少頃寂静之后,门外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混着她不安的剧烈心跳响起:“她可能已经睡了,明天再……” 裴旖翻了个身,背向声音的方向。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她盯着沙发靠背上的纽扣怔怔出神,又隔许久之后,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裴旖闭上了眼睛。 来人在门前站了片瞬,回手关上了门。 裴旖略微皱了下眉,对方已经走至她身后,俯身轻柔给她盖上毯子,又无声停了片刻之后,挨着她的腿腕坐了下来。 裴旖愣了数秒,蓦然翻身转头望了过来—— 沙发上的俊挺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他正倚在靠背里阖眼倦倦揉着额头,听见她的动静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扭头伸手握住她手腕轻笑出声:“喔,我老婆装睡呢?” 分卷阅读82 那一瞬的光线昏暗不明,裴旖听着那令人心安的淡淡笑意,心头隐秘萦着的酸楚忽然弥漫泛起。她反手攀住他的胳膊坐起来,呆呆看着他半天不说话。沈晏凛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捏她脸颊:“高兴傻了?” 面前的人没有回应,沉默扑进了他怀里。 沈晏凛悬了几天的心脏终于安全着陆,无声抱紧了朝思暮想的人,唇角咧向耳后,忘形得意:“看给你感动的,都投怀送抱了?” 裴旖脸热了热,推着他肩膀要挣开来,被他轻松施力桎梏在怀里,含着笑哄:“我错了老婆……是我,我,我不远千里来投怀送抱,这样行吗?” 裴旖挣不开他,在他衬衫袖口卷起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算是泄愤。沈晏凛故意嘶了一声,继而把脸伸了过去,体贴问:“宝贝儿手疼不疼?还想打哪里?” “…………” 趁着怀里人无语的瞬息,沈晏凛见缝插针地凑上来吻了一下。开始时他只是计划浅尝辄止,可愈见她恼得要躲他就愈发不想遂她的意,干脆扣住了她的头靠回沙发里,强势撬开齿关抵进去缱绻勾缠。 黑暗中逐渐促起的呼吸潮湿旖旎,无声宣告有情人的暧昧无尽不休。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停下来,贪恋感受着她小口呼出来的热气,半晌,微哑着嗓音低声道:“旖旖,谢谢你。辛苦你了。” “我很高兴。”他拉过来她的手轻轻吻着,半天没得到回应,略有不安抬眸,“你不高兴吗?” 裴旖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人的轮廓,少顷之后,勉强柔声开口:“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 “意外吗。”沈晏凛搂紧她的腰,在她下巴上吻了吻,半开玩笑,“那天晚上你不是还问我想不想吗?” “那是那天晚上,可是怀孕是更久之前的事。”裴旖低着脸喃喃出声,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叙说这几天的混乱心情,“我觉得……我觉得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面前人的脸色倏然变了变。 黑暗中裴旖敏感觉察到氛围变化,她有点懊恼自己的表达能力,焦急地细声细气解释:“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刚被辞退,还在失业……我前几天摔了一跤,最近情绪也不太好,而且我还……还……” 还吃过药。 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瞬起她满腹的难言焦躁,她烦躁于事情为什么永远可以更坏一步,又控制不住地自责没有保护好它。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喜悦和期望,更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放松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旖旖,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如果宝宝健康的话是最好,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 他停了片刻,低声道:“你好好的就好,其它所有对于我来说都没你重要。” 大抵是心底太过强烈的愧疚驱使,裴旖听言鼻子蓦然一酸,头低着,半天不知该作何回应。 沈晏凛抱着人静默半晌,敏锐觉出耳边悄悄混进了鼻音的呼吸声,叹息搂紧了怀里的人,心疼地温柔哄道:“别哭旖旖……如果这个宝宝真的不能留下来,那是跟我们的缘分还没到。只是我对你觉得很抱歉,不管是留与不留,都让你一个人受这么多罪,我一点也不能帮你分担。” “没有……没有受罪……”她将脸埋进他肩膀里,蹙着眉克制地小声抽噎,“我也希望它健康……但是我又很怕……” 沈晏凛感受到抓在他衬衫下摆的小手无声用力攥紧。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大掌慢慢包住她的小拳头,无声传达爱意安抚。 怀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又隔片晌寂静,她抽了抽鼻子,声音轻得几近缥缈:“我这几天……经常会想起我妈妈。” 沈晏凛长久没有作声。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的想法,但是顾虑了很久才首次出口的提议:“要不要我帮你找找她?” 眼前的人不出意外摇头:“她应该不想我打扰。” “我是她想要抛弃的错误。”她轻笑了一下,平静语调令人无由酸涩,“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犯下的错误。” 沈晏凛听得心里闷得难受,顾忌着她的情绪,尽量客观道:“旖旖,可能当年她的选择有不得已的原因,你不想知道真实情况吗?” “不想。假如真实情况就是抛弃,那我宁可不去确定。”她停了片刻,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些失神,“还能抱有一点点希望。” “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她的脸了,只记得小时候一直认为她漂亮,最漂亮,比幼儿园的老师、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都好看。” “她喜欢穿裙子,有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最好看,我小时候经常幻想长大后也要穿那条裙子,穿她的高跟鞋,擦她的口红,就也能像她一样漂亮。” “她很温柔,从来不会对我不耐烦或者发脾气。她做菜很好吃,手也特别巧,会给我织毛线的小挎包,每天都编不同的辫子,把不同颜色的水果切好摆得好看……她很好,对我也很好。” 她低着头停顿许久,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 “所以我至今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不要我。” 沈晏凛沉默握着她的手,原本自诩不错的口才在此刻全部无用,连一句无力苍白的安慰都讲不出口。 她的手心潮湿泛凉,继续平静娓娓道:“那天她给我穿了件新裙子, 分卷阅读83 说要带我去见我爸爸。我记得那天我们坐了很久的车,我既高兴又忐忑,一路上问了她关于爸爸的很多问题,都是我平常怕她伤心不敢说的话。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等一会儿见到后就都知道了。” “我非常期待,我想象中的父亲是高大又和蔼的,会很亲切的摸我的头,问我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儿……可是我的爸爸见到我时明显不是很高兴,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家。” “他住着比我跟我妈妈的家大很多也漂亮很多的房子,房子里还有一只很大又很凶的狗,不停地朝我叫。我很害怕它会扑过来咬我,躲在我妈妈身后。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全都没听见,只记得最后她蹲下来,对我说:「旖旖跟妈妈一起生活很久了,接下来多陪陪爸爸吧,好不好?」” “她说她很快就会来接我,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垂着脸静默长久,带着鼻音的声音轻轻发颤:“我对母亲的印象很短暂,也很残缺。我想到现在我也即将成为母亲,我很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怎样才是一个好的母亲,我不知道。” 第44章 、帽子 夜深而幽寂,?将心事袒露。 沈晏凛静默拥住面前的人,良久,低声开口:“旖旖,?对我而言你是很好的伴侣,但也不是从我们确定关系第一天起就是这样。” “刚决定在一起时我们也磨合了很久,?我很感谢你那时的包容和努力,?包容我的性格和脾气,努力给我回应向我敞开……你做得很好。” “以后你依然会做得很好,?会成为一个很好一个母亲,?因为这次还会有我跟你一起——” 他低头压她唇角,低声郑重:“以后你的人生都有我跟你一起。” 裴旖静静看着他,?眼底无声汹涌。 “旖旖,?我知道消息的时候真的很惊喜,?很开心。我没想到小家伙这么心急,?来得这么突然,?但是我觉得,?我们其实也做好准备了,是吧?” 沈晏凛双手握住她的小手,慢悠悠捏着:“虽然它来得早了些,可是也刚巧就赶在我们决定相伴余生的时候,?给咱们俩送上第一个需要共同面对的任务。” “这件任务很辛苦,最辛苦的是你,我能代替你做的十分有限,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和你分担。这个任务也很长,?有一辈子那么长,我们的经验都是零,要做的摸索和功课还有很多,?我会一直跟你一起,一起成长为合格的父母。” 裴旖低下脸吸着鼻子笑了下,黑夜在眼角的泪水里映出光亮。 这样一辈子的约定对于她来说太过珍重,无人能懂她的贪心与惶恐。她一边点头,一边落泪,半晌,哽咽应声:“好。” 沈晏凛捧起她的脸,手指轻擦着她眼泪:“好了,大宝宝别哭了,小宝宝会听到,也要伤心了。” 她艰难克制着眼泪,轻声问他:“那你呢,你是什么?” “我是……”沈晏凛思索一番,一本正经,“老宝宝。” 裴旖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晏凛顺势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拥紧,轻柔吻着她额头,复隔半晌,低声开口:“旖旖,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仿佛预见到他要说出什么似的,怀里的人靠在他身上轻轻回道:“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她抓着他的衣角仰起脸,湿漉漉的睫毛擦过他下颌,声线软糯带着刚哭过的鼻音,像只淋过雨无家可归的可怜兔子:“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家?” 沈晏凛默了瞬。仿佛是担心他会不允或不悦,面前的人忙小声解释:“这边的工作其实不需要我必须留下来做……我这几天尽量往前赶出了进度,接下来设计执行部分可以远程办公……不会耽误工作的,也不会让姐姐为难……” 沈晏凛抬手揉揉她的脸,半天没有讲话。 突然被她反客为主地截断话题,让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忽然不知该如何开腔。她那一句可怜兮兮的“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家”很有技巧,明知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他纠结酝酿着狠下心来跟她讲道理,可她又低着头柔柔怯怯加上了一句:“我想回我们的家。” 一颗心脏禁不起她连击两个十环。沈晏凛半晌无奈,最后只有抱紧了她。 “好,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 隔天。 因为晚上就要回万州,两个人便没有再去医院。沈晏凛原本想回家,但早饭之后裴旖提议去一趟寺庙。他听得稀奇,靠在门框上痞里痞气挑着眉逗她:“你不是不信这些吗裴小姐?是不是上次亲眼看到我心诚则灵你也疯狂心动想来抱抱佛脚了?” 裴旖笑笑,不否认。 他们乘缆车去了南山。路上沈晏凛说起他那个洋姐夫,纯粹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国学爱好者,当年要不是登门之前猛攻了一个月的论语又去古玩市场歪打正着淘了两幅字,他连沈局一个正眼都讨不到。 “那也很厉害呀。”裴旖敬佩道,“他现在中文都不是很好,当年学起这些来应该很吃力。” 沈晏凛嘁了一声,大言不惭:“我也可以。你要是个外国姑娘的话,我现在肯定也是能做驻外大使扬我国威的文化水平。” “你……”裴旖上下打量他一眼,小声评价,“我感觉你学论语都费劲。” 沈晏凛听言失笑,环在她腰上的手倏然用力痒得人躲不开只能贴进他怀里求饶:“你别……在外面呢……有人……” 沈晏凛低头啄她鼻尖,含着笑威胁:“宝贝儿,你是 分卷阅读84 不是对你老公的智力有什么误解?” 他贴近她耳侧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虽然我的体力确实很优异——这个你比谁都清楚,但你也不能因为我体力的过于优秀而对我的智力视而不见啊,你老公从事的也是强专业性的脑力劳动好吗?” 裴旖余光瞟见缆车里有人正笑着看他们,再加上听他说这些话,耳热又脸烫,小手匆匆急急推着他,歉意十分敷衍:“嗯,对不起……你优秀……你最厉害……” 沈晏凛轻松把人扣在怀里挣不了,低下头慢条斯理调戏:“那你细说说,有多厉害?” “……”裴旖微张着嘴巴怔了怔,忌惮着附在她腰上的大掌,少頃,生硬开口,“刑警的工作很难,你破了那么多案,还做了队长……就还挺厉害的。” “嗯。”男人点点头,“还有呢?” “……”裴旖又绞尽脑汁憋了一会儿,硬着头皮继续,“你……你做菜好吃,会唱粤语歌,字写得也好看,挑的水果比我甜……多才多艺,厉害。” 沈晏凛低笑出声,抱着人佯装侧身,切到无人能旁观到的视角,迅速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下:“你说得不是太准确。我挑的水果可没我挑的老婆甜。” 裴旖红着耳朵往窗外别开脸。远处的庙宇已经逐渐近现,从寺庙下山的路上有个红色的电话亭,在漫山的森冷墨绿中复古显眼。 她收起视线。 下缆车时沈晏凛走在前面。他走下去后忙不迭回头伸手来接身后的人,过份夸张的谨慎仿佛他们之间隔着道万丈深渊。裴旖没好气拍开他的手,惹得他们身后的中年夫妻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给沈晏凛支招:“哎呀小伙子,你直接在她面前蹲下来把她背下去就好了嘛。” 沈晏凛站在旁边无声地笑,强行把她的手攥进掌心里,垂眼望着她侧脸应声:“那我一会儿将功补过把她背下山吧。” 身侧的人小声嘟囔抗议:“没有下次了……我待会儿自己走……不用你背……” 沈晏凛扣紧她的手笑。 到寺庙还有最后一段路。那对中年夫妻跟着他们俩一起,大姐看起来慈眉善目,自然地跟裴旖搭起话来:“小姑娘,你跟你老公结婚多久啦?” 裴旖一向不擅长于这种陌生的热络,有点不太自在地笑了下:“我们还没结婚呢。” “喔,那怪不得。”大姐打趣道,“怪不得小伙子这么殷勤。” 裴旖淡淡笑笑,攀着沈晏凛的手臂走上一节略陡峭的石阶。他有意悄悄在她藏在袖子里戴着钻戒的无名指上捏了捏,含着笑道:“是啊,在她把户口本交给我之前,我得一直保持殷勤。” 大姐爽朗笑了起来,自来熟地像是个娘家人:“哎,不对啊,那我们姑娘交出户口本之后你就准备放松啦?” “我哪敢放松啊。”沈晏凛笑着看向身侧的人,“这么漂亮的姑娘选了我,这辈子我都得高标准严要求自己,时刻保持危机感和警惕性。” 裴旖有点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大姐跟她老公都被说笑:“小伙子这个觉悟就很对了嘛。” 一刻钟的路程在说说笑笑中很快过去。进了寺庙里,两人先在前殿拜过,随后拿了香随着人流往正殿去。 裴旖是第一次来烧香,在檐廊排队时默默观察许久,临近她时,她提前摘下帽子认真整了整头发,神情凝重得沈晏凛想发笑:“旖旖……老婆……你今天是不是还差一身正装?西服、过膝裙、高跟鞋、小领结,再用网把头发给盘起来?” 裴旖听出他话里的奚落,有点不好意思,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下:“你严肃点行不行。” “行。”沈晏凛拖长了尾音应了声,手插在兜里挑着唇角低声笑,“沈太太说什么都行。” 山风凛冽。清肃禅音中,他垂眸专注给她理着额角被吹乱的碎发,漆黑瞳孔里的温柔深得窥不到尽头。 裴旖怔怔望着他的脸,半晌,从那双眼眸里回神出来,心绪复杂地别开了脸。 烧香是裴旖独自进去的,出来时她拿了两只小小的平安符,塞给沈晏凛一个。 两个人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裴旖思虑半晌,低头把自己那一个郑重放进挎包的隔层里,抬脸时见他捏着平安符没动作,光顾着笑着看她,蹙起眉小声催促他:“这是开过光的……你快放起来啊。” 新妈妈忽然的转变又傻又萌。沈晏凛忍俊不禁,柔声依她:“好,放哪里?” 她凝着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巡视一圈,最后确定在他胸口:“衬衫口袋吧。” 沈晏凛乖巧点点头,理直气壮挺起胸膛:“你帮我放。” 裴旖抿着唇角推他,少顷,突然顿住了动作,微微皱眉发怔:“我帽子好像忘在里面了……怎么办?” 下山路上人来人往,沈晏凛下意识往她头上瞟一眼,刚好有阵风徐徐吹起,乌色长发随着风扬了起来,她反手将发丝掖到耳后,温婉得像幅生动的画。 “我上去拿,你在这里等我。” 裴旖点头,目光追着他的背影走远后,转身快步向下走去。 她走到那间电话亭前,推门进去,沉眸按下一串数字。 “我们见一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前后女朋友是如何夸我的】 恋爱前: 裴姐(真心实意):沈警官,你是个好人。 沈sir(人前咬牙微笑保持体面/人后回家狂踢沙袋泄恨):我让你是个好人!我让你是个好人!啊(单身犬咆哮)!!! 恋爱后: 分卷阅读85 裴姐(绞尽脑汁):你……你……你多才多艺。 沈sir(微笑压迫):就这? 裴姐(脑汁告急):我……你…… 沈sir(耐心引导):宝贝儿,我觉得你还没有夸到点子上。 裴姐(小声试探):你……你是个多才多艺的……好人? 沈sir(把人扛进卧室):知识点没记住,加强复习三遍。 第45章 、会所 “刑侦队,?林妍。” “你好,林警官。” 两个人握过手后,分别在桌子两侧坐下。 这是间小型的媒体工作室,?地处万州的中心商圈,占据顶楼的两层复式,?落地窗外正对着万州的电视塔,?在职的一共有五位员工,这会儿有三个去跑外采了。 林妍收起打量视线,?禀明来意:“黎记者,?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了解一下之前关于易氏集团的情况。” “易氏集团?”黎阳微顿了顿,面露几分讶异。 “姜记者跟我的同事说你之前就职于江城的媒体,?曾经筹备了很久易氏的报道。”林妍道。 “那她措辞还挺客气的。”男人笑着推了推眼镜,?幽默自嘲,?“那应该叫做「绝不要学习的反面案例」,?我蹲了一年多一无所获,?还差点丢了条命——这些你们陈队长都知道,?我跟他是老熟人了。” 林妍礼貌弯了弯唇角,继续问:“你当时设想是想挖掘什么样的报道?豪门家族恩怨?还是易森私底下的感情生活?” “当年易氏整个如日中天,跟它沾边儿的新闻都会爆。”对方略微耸耸肩,“易氏易主这件事很突然也很戏剧,?易森上位之后手段很强硬但人又很神秘,想挖他的人多着呢,对于我们来说,能发现什么新闻都行。” “你坚持跟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吗?” “一些细碎的信息肯定是有,但是能写成报道的没有。” “你刚才说差点丢了条命,是因为差点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可能吧。”黎阳两只手放在身前交握着,?拇指习惯性地小幅绕着圈,少顷后,意味深长笑道,“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因为易总那天心情不佳。” “我是事发之后才听说的,那天晚上他在会所里发了很大一通火,出来时很不凑巧撞见我在拍照。第二天我出了车祸,肋骨断了两根,住了一个多月的院。” 林妍问:“他那天因为什么事情发火?” “这个不清楚。” “你怎么确定造成你车祸的就是易森?” 黎阳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下,斯文温声道:“我没有确定,我只是猜测——这样不构成诽谤吧?” 林妍抬眼:“他本身就是个行事比较狠厉的人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能做易氏集团总裁的人,肯定不会简单。”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什么其它关于他的事情吗?” 黎阳放松靠在椅子上,神色坦荡笑了笑:“各种传言都有。有人说他先前搜集了所有公司高管的把柄,上位之后逼得众人放弃权益自己离开。有跟着他爸当时一起打过江山的元老试图对抗,直接被砸烂别墅窗户扔进来一颗血淋淋的动物头。还有传言说他跟他父亲私底下非常不合,他父亲的病其实是人为——” 他望着小姑娘微微皱起的眉头微笑着摊手:“不过这些都是传言。但凡能找出来一点证据,都早被我的同行们发出去了。” 林妍抿住嘴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出声问:“这期间你有没有发现过关于易家私生女的信息?” 面前男人唇边噙着的笑意停顿了半瞬,无框镜片后的眼底短暂晃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基本没有。” “那当时你在会所外拍到的照片还有吗?”林妍没抱什么希望。 对方却托着下巴想了想,出其不意点了下头:“可能还有。” 他转头吩咐外面房间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生去储藏室里找下一二年九月十月的资料。林妍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一边等一边继续聊着:“黎记者,听说你对于江城连环杀人案也有一系列的深度报道。” 男人笑得温文尔雅,谦虚道:“谈不上深度,可能只是比其他的报道客观详尽一点。” “当年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我才毕业转正,刚好负责这件事,后面几次的报道就也直接派给我了。” “那到后来五零三案发生的时候,你已经离开江城回到万州了?” 他点头,表情遗憾:“是啊,我报道了这件案子前面五起,结果最终一次凶手落网没有赶上。” 林妍把手里的水瓶放回桌上:“而且凶手跟你是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还算是你的学弟。” “是,不过他入学的时候我都已经离校了。”谈及此对方有些感慨,“我当时看到新闻时也很诧异,应该是有大好前程的人,想不到竟然是连环杀人犯。” 玻璃门上传来两声轻敲。两人同时回过视线,年轻男生站在门前,手上拿着两个贴着日期标签的移动硬盘。 “黎哥,照片都在这里。” 黎阳接过来把硬盘插到电脑上,并贴心地把显示器转了过来。林妍看到他文件夹里的照片数量上万,鼠标的光点在光线昏暗的缩略图上一路滑下来,宛若大海捞针。 半晌,她脖子抻得酸,暗暗直了直腰。男人余光里瞟见,体贴地建议:“很快的,你要么去那边的沙发上稍微休息下。” 林妍 分卷阅读86 笑笑谢绝,视线跟着他定在屏幕上。又隔十来分钟后,他突然低声道:“找到了。” 林妍凝神抬眼。他点了下鼠标放大照片,一张一张徐徐播了下去。 因为是非正常视角又是夜间拍摄的缘故,整套照片的画面昏暗,前几张只依稀能看出是位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从会所里走出来,优异的身体和脸部线条明显都处于一种阴戾的绷紧状态,光线不明却丝毫无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随后,他走向停车场里最后一排的黑色车辆,猛地拉开后座门—— 林妍叫了声停,手臂撑在桌子上缓缓俯身贴进电脑。 黎阳不动声色观察着面前人的微表情,配合地关切道:“这张照片上有你们需要的线索吗?” 林妍紧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少顷,谨慎回:“现在还不能确定。” 她拽过来键盘脸色仔细查看了前后几张照片,拿U盘拷走了这一晚整套的照片,又详细记下了会所的地址和拍摄的时间。 她道谢过后出门,下电梯时给金鸣拨了通电话。 办公室里,黎阳抱着手臂长久望着电脑上的照片,半天也没有参透其中玄机。 画面中是敞开的车门,后座里侧坐着个女人,镜头拍到了她身侧的米色拎包,白到反光的手臂,以及至背中长度的乌黑长发,上面绑着一条丝巾。 车外的男人俯身一只手臂撑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拽着她的头发,紧绷的下颌线刚好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侧脸。 黎阳靠在椅背上缓缓点了支烟,脑海中突然缭绕浮现起一张脸。 “不是裴旖。” 金鸣站在台阶上举着手机,神思费解茫然:“会所的经理查了当晚的客人记录,没有裴旖,但是,有楚翘。” 电话那头顿了瞬,问:“其它的呢?” “有个服务员当时在现场,他回忆说当天易森是因为一个女人发火,砸了一通东西后就黑着脸走了,具体那女人是谁、因为什么事儿他们也不知道。” 吴柏松揉了揉额头,无奈道:“行吧。我刚从顾衍母亲家出来,现在回江城——江淮路的潜水联合协会,咱们在这儿汇合?” 对方听得一怔:“去那里干什么?” 吴松柏默了默,不知该从哪里讲起:“我感觉顾衍在五零三的时候,很可能是处于恋爱或者暧昧状态。” “他母亲是很普通的中年妇女,文化程度一般,顾衍出事之后她离开了原本的城市,现在在一家的小公司做保洁。她看着很显老,很沧桑,能想象到她这些年精神压力应该很大。她也很沉默,不太爱说话,但说起她儿子来她至今坚信他绝不会是连环杀人犯。” 听筒里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吴松柏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我在她家里看到了顾衍的遗物,都被她很精心地在一个房间里专门收着——这一点也有点奇怪,顾衍之前连学费都交不起,但他母亲现在生活的条件不算差,中心地段,两室一厅,至少是她的保洁工资肯定达不到的水平。” “再说那些遗物。我觉得其中有价值的有那么几个吧,一个是瓶奢侈品牌的男士香水,以顾衍的经济条件和消费习惯应该是不太可能消费这个品牌,并且我搜了一下这款是当年很流行的送男朋友的款式。” “另一个是条向日葵的手工手链,风格偏女性,我猜测可能是他准备要送出去的礼物。还有一个是潜水证书,日期在五零三前不久。” 电话那边啧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他要陪女孩子去潜水?” 吴老师有条不紊走上台阶:“不排除这种可能。” “不过也是,单看顾衍的条件也是个高颜值学霸,有异性|爱慕也很正常。”金鸣吐了口烟,道,“你先查着,我跟领导汇报一下进度。”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陈枃站起身走下刑侦大楼。 门卫见到他立正打了个招呼,按照对方示意的方向,他看到了路边立在树下的纤细身影,眼底闪过一抹惊诧。 他脚步短暂顿了顿,转身走了过来。对方始终平静望着他,待他站定后礼貌问好:“又见面了,陈警官。” 陈枃脸色冷淡:“找我有事吗,裴女士?” 面前的人微微笑了笑,开门见山:“顾衍还活着。我可以找到他。” 陈枃无声打量着眼前心思难明的女人,怀疑跟震惊来回在眼里交织游走。半晌之后,他沉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 女人弯起唇角,笑意和声音都温柔:“陈警官,你不想抓到他吗?” 陈枃沉着眼眸,没有立即回答。 对方也不急,含着笑意望他半晌,柔声补充:“在沈晏凛之前抓到他。” 陈枃定定看着那双细长的眼眸,如果遮住下半张脸的话,那里面幽深漆黑,窥不见任何笑意,对视久了的话,莫名令人觉得生寒。 他生硬别开视线,忽然想起上一次见面时,最后他冷声问她:「案发现场的丝巾与死者手机里校园暴力对象的是同款,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当时她望着他,也是这样的笑。 「只要你找得到证据,这可以不是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围杀小顾?T。?T 故事准备收尾啦~~~ 第46章 、雪人 十二月才过完第一周,?城市就早早营造起了圣诞氛围。 商业街区中心立起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据说是从布拉格空运过来的。小区楼下也挂上了红红绿绿的装饰条幅,物业的小姑娘爬上 分卷阅读87 楼挨家挨户送礼物,?盲盒式的,里面有的是糖和巧克力,?有的是圣诞风的小挂饰,?带吸盘,呵口气可以贴到玻璃上。 “我回来了。” 沈晏凛推开门进来。屋子里的灯亮着,?厨房里有菜香飘来,?迎面客厅窗上一对儿胖乎乎的小雪人顶着个红鼻子朝他憨笑,笑得他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走进厨房,?里面的人正亲自看着燃气上的最后一道汤。他扫一眼桌上已经摆上来的五个盘子,?从身后抱住人蹭了蹭她耳后:“这么丰盛?咱们家也提前过圣诞?” 裴旖痒得躲了下,?浅浅笑道:“都是家常菜,?我以前上班没时间做而已。” 沈晏凛笑了笑,?故意凑近了闻闻锅里的味道:“啧……我老婆手艺不输我啊,?之前是不是为了不下厨一直在保存实力?” 怀里的人细声细气否认:“不是……之前工作太忙了,回来就懒得下厨了。” 沈晏凛低头吻着她的滑腻脸颊,半真半假低声提议:“那就别去工作了,老公养你。” 她回头看他一眼,?有点当真:“你一个人养三个人?太辛苦了吧?” 沈晏凛垂眸盯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含着笑长长噢了一声,揶揄道:“裴小姐终于有点做人老婆的觉悟了,知道心疼人了。” 裴旖不好意思地掖了下头发,轻拍他手臂转移话题:“你洗手了吗?” 待沈晏凛换了衣服出来,?厨房已经熄了火。桌前的人低头盛着汤,方型的瓷碗里热气缭绕,她腰上系着素色的围裙,?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额角几缕碎发蜿蜒着散了下来,衬得她的侧脸格外温柔安宁。 他站在门口无声看着他未婚的妻子,那一瞬恍惚觉得他们已经度过半生。那种平静的安定感于他而言是最深层次的满足,她是他已经得到的理想,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凝聚起第二次的热忱。 “我今天联系过家政公司了。”坐下来后沈晏凛率先开口,“这几天让他们打扫一下,周末我们可以先搬过去。软装类的等我们住进去之后再慢慢添吧。” 桌子对面的人神色不明地默了片瞬,最终应声:“好。” 沈晏凛未觉异常,又问:“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她嘴唇微启了启,认真回想着白天的状态:“还好,就是很困,总想睡觉。” “去医院了吗?” 她静默少顷,轻声回:“我想等你周末陪我去。” 沈晏凛握着筷子的手停了停。他有点不放心,但想着周末也不远,便嘱咐:“那你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告诉我,我请假回来。” “嗯,我知道。”裴旖笑了下,低头拿勺子郁郁寡欢搅着碗里的汤,良久,忽然声音很低地问:“晏凛……你希望这个宝宝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沈晏凛嚼着饭低笑一声,摇摇脑袋,含糊不清道:“这个坑我不跳。儿子女儿我都可以。” 她手里的勺子缓缓动着,脸上的神情几分恍惚,半晌,缥缈开口:“我更希望是个男孩儿。” “为什么?”他抬眼望着她笑道,“是不是想让他继承我出类拔萃的英俊颜值?” 她脸上的笑意寡淡,半天才垂着眼眸低声回:“因为男孩子可以保护自己。” 沈晏凛心里蓦然一沉,停了两秒,故作轻松笑道:“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都有我保护,不怕。” 裴旖笑了下,没有说话。 一顿饭安静结束。沈晏凛看她突然情绪恹恹没什么胃口,还没刚才做饭的时候有精神,回忆起自己在飞机上看的《孕妇百问》,没敢再贸然出声,生怕再惹她联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来。 饭后他主动留在厨房洗碗,琢磨着再弄点什么清淡的哄她吃下去。他打开冰箱看了看,最后用尽毕生所学鼓捣了个丑果盘出来。 沙发上的人瞥一眼他手里,又看看他的脸,表情一言难尽。沈晏凛不在乎,坐下来叉起半颗草莓殷勤送到她嘴边,熟练地哄小宝宝张嘴:“宝贝儿,啊——” “……”裴旖嫌弃别开了脸。 沈晏凛伸手搂过来她的腰,在她耳边笑着沉下声音:“不要自己吃,那是想要我喂你?” “…………”裴旖垂眼望着他指尖前的红色,暗暗权衡一番之后,张开嘴微微探头—— 草莓往后挪了挪。 裴旖蹙眉幽怨看了眼身侧含着促狭笑意的男人,正要发作时他又将草莓主动送了回来。她张开嘴唇咬下来,还不等嚼上一口,脑后倏然一阵强势力道,她被迫仰起脸转过头来,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眼前的人低笑着压了过来。 那半颗草莓在两人唇齿间的勾缠下逐渐融化成汁,他勾着她的小舌头没完没了品尝着那酸甜,直至那味道在两人的灼热呼吸中渐渐淡了下去,他又贪婪享用了许久她的甜,才终于舍得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笑问:“还吃吗?” 裴旖热着耳朵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半阖着眼靠在他身上平复心跳。身侧的人搂着她靠进沙发里,低低说起话来。 他说他这几天狂补了孕期知识,让她有不懂的尽管来问他,问住他三次可以兑换一次腿部按摩。 他讲他们单位的财务大姐有七个多月了,光看人家走路他就觉得辛苦,都不敢想象她这小身板到七个月会怎么样。 他说他其实还是更想要女儿一点点,因为他不太想做严父,如果是儿子大概率会跟他小时候一样欠抽。 他还夸自己高瞻远瞩,极具战略眼光,六年前一眼看中的房子就是排名前五的学 分卷阅读88 区—— 怀里的人呆呆仰起脸:“六年前看中的?我怎么不知道?” 沈晏凛低头揉着她软乎乎的小脸,笑着奚落:“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那时候她才到万州半年,他们的关系还处于生疏客气。某次餐厅外排队时有人见缝插针偷偷塞过来广告单,他闲来无事看得挺起劲,她无意间瞟了眼,大概是又在走神儿,随口问:「你想买房?」 话问出口后她自己也觉出太没走心,有点尴尬地抿着嘴低头缕着头发。他垂眸看着她,半开玩笑低声试探:「我当然想啊。但是这件事好像取决于你。」 她有点脸红的别开头,没有回应。他赶紧见好就收,不敢太造次:「你不打算在这边买房吗?」 她这才迫于礼貌稍微转回身来,低着脸轻轻点头:「可能会买一套小公寓。」 在那个当下,沈晏凛认为「小」公寓只是女孩子的可爱修辞。毕竟这是易氏集团董事长的亲生女儿,虽然平日里并没有大牌奢侈品高调傍身,但偶尔也会露出一条不菲的手表或项链,经济上就算达不到富贵,也肯定也是宽裕的,在万州买一套中等以上的单身公寓总归绰绰有余。 这个判断让他在很久之后亲眼见到她的家时有些诧异。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公寓,又窄又旧,目测四十平最多的面积,规划再怎么合理也是拥挤,他刚住进来时好几次没留神一转身在柜角上撞得恼火,如今终于要离开这里,他竟也忽然像她当初一样舍不得。 “旖旖,我们认识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裴旖缓缓睁开眼睛,低眸看着附在她手上肤色分明的粗糙大掌,少頃,低声应:“是。” 沈晏凛吻着她头发,声音柔缓低沉:“等到下一个六年的时候,你说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空气静悄悄地安宁默着,怀里的人没有声响。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笑笑不答话,却在兀自的想象时意外听到她轻轻开口:“六年后,我们……我们应该会生活在新家里。那个家会布置得很温馨,小花园的植物长得很高,也很茂盛……角落里可以放一架小秋千,宝宝可以坐,我也可以坐,你坐恐怕是不行。” 沈晏凛听言笑了一下:“嗯,我负责推你们。” 她伏在他肩上继续轻声道:“你肯定还是警察,可能又破了几件要案,肩膀上的星章又多了一颗……可是我其实有点自私,不太希望你立功受奖。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碰到那些麻烦的要案。” 他无声听着,半晌,收紧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唇角淡淡扬了起来:“国泰民安,那当然最好了。” “宝宝的话,应该上幼儿园了。如果是女儿,那她头发应该很长了,可以梳不重样的辫子,穿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再学一门乐器,但你得舍得督促她练……男孩儿的话也要开始淘气了,他会很崇拜你这个做警察的爸爸,偷偷戴你的帽子,跟你玩搏斗的游戏,很考验你的演技。” 沈晏凛靠在沙发上许久没有回应。 她的描述其实都很寻常,可他想象着那些画面,眼底忽然没由来的发热。那些再平凡不过的琐碎片瞬因为有她的存在而令人向往,六年,或者六十年,这余生他只渴望与她平淡安宁。 他缓缓握紧了掌心里的柔软小手,压低了声音再次开口:“女主人,你把家里的人都说过了,那你自己呢?” 她有片晌没有作声。 “我是什么样子应该你来想象。” 沈晏凛垂眸捏着她的手指,无赖笑道:“我不想。我要等着到时候亲眼看,看你和我在一起六年,十六年,六十年,看着你跟我一起变老。” 怀里的人沉默长久,最终突兀低柔回应:“谢谢你。” “好好的突然谢什么?” “谢谢你这六年一直陪着我。” 沈晏凛揉揉她的头,笑她的傻话:“我还要陪你六十年呢,你谢得过来吗?” 她认真细声解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只是在单调重复的活着,这个六年,下个六年,或者六十年,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沈晏凛默了默,将她抱紧:“我也是。” 她却一反往常地淡淡否定:“你不是。” “如果没有我,你还会遇见别人。”她静默片刻,语调越说越低,低得几近恍惚,“可是我除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沈晏凛终于迟钝觉出她的异样,抱着她在自己腿上坐起来:“怎么了旖旖?” 眼前的人低着头不看他,半天,才勉强笑笑:“没什么,可能是孕期情绪有点反常吧。你多担待。” 沈晏凛无奈捏捏她的脸:“你跟我这么客气才最反常。” 她慢慢抬起脸,眼底压着的神色复杂不明,不等沈晏凛看清晰,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角上轻轻吻了一下。 沈晏凛怔了瞬,下意识出声逗她:“嗯,这么谢我还行。” 他搂着她仰起脸,近在咫尺蛊惑:“还有没有了?你感谢我的诚意有多少?” 裴旖垂眸平静望着那张清沉分明的脸,片瞬之后,再次吻了下来。 那一瞬柔软与强势被彻底触发,它们默契地融合,升温炙热爱意。她艰难忍住了眼里弥漫已久的雾气,那些不敢说的太多心事,全部放进了唇齿间的缱绻里。 长夜难明,爱火不息。 隔天。 某位日本大神漫画家最近巡展到万州,地点选在了万州最大的一间美术馆,三层的圆型建筑,里外全白的设计,极富现代感与极简美 分卷阅读89 。 今天是展览的第一天,又恰逢工作日,来的很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还有不少人专门cos了画家笔下的人物。年轻人们朝气蓬勃地说说笑笑,无人注意到散布在展馆各处的若干人,表面专心看着画作,其实正暗暗关注着同一个目标。 角落里的女人一袭黑色大衣,优雅在一幅画前驻足。她的头发很长,平铺在背上泛着棕色的光泽,露出来的侧脸白皙精致,神情平静,仿佛是真的心无旁骛地欣赏着艺术。 她在那幅画前停留许久,久得仿佛要与那幅巨大的暗色夜空融为一体。终于,一个同穿着黑色外套的瘦高男人缓步靠近,停到了她的身边。 众人瞬间屏息凝神,进入备战状态。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默默扣了扣帽沿,扭过脸压低声音:“发现目标。” 耳麦里传来展厅内的悠扬音乐,和女人的淡漠声音:「我怀孕了。」 监听设备前的人皆是一怔,随即一阵刺耳的干扰声响起,监听器断了信号。 《夜空》前,男人单手从背后环抱住女人的肩膀,低头说话。远看恍若是登对的情侣亲密,可细看的话,女人伏在他手臂上的手僵硬用力,脸上隐隐浮现出难耐之色。 每个人都脸色严峻地密切观察着两人的动静。女人微仰着脖子,白皙的脸逐渐涨红。所有人都心急如焚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终于耳麦里传来一道沉声命令:“行动!” 展厅里的音乐突然同时变成了欢快热闹的节奏。四面八方窜出来的舞蹈演员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和去路,过往人群驻足观看爆发出口哨与欢呼声,一行人艰难逆着人流往目标方向行进,待到快闪表演结束之时,原本的角落已经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闲聊:大家会觉得旖旖在沈sir面前一直伪装小白兔很虚伪很累吗? 其实女主本身的性格设定就是天生这样软吞吞的,但这并不是她很圣母好欺负的意思,她内里有狠戾的一面,如果没有遇到过那些坏事将她的狠戾激发出来她会永远都是这副软软的很温柔的样子,并不存在特意伪装。 第47章 、纸牌 手机铃声响起来时,?沈晏凛正在监工痕检工作。 这是他跟领导磨破了嘴打了几张报告才被应允的资源,分外珍重,他恨不得能把每—块地板砖都撬起来拉回去看看有什么痕迹,?搞得痕检科的同事们压力很大,听见他手机响起同时默默松了口气。 他接起来电话,?走到外面走廊:“喂?”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你们回去之后怎么样了?” 沈晏凛举着手机看向外面阴蒙蒙的天:“周末先搬家,?装修什么的以后再慢慢弄吧。新小区安保之类的更完善,我还能稍微放心—点。” 对方嗯了—声:“那些都不着急,?慢慢来。你们俩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沈晏凛点点头,?半晌,又压低声音开口:“姐……我觉得她怀孕之后,?好像变了点。” 电话对面的人顿了顿,?似乎是从他的语调中探听出是好的变化,?淡笑—声:“要做母亲了嘛,?肯定会有点不—样。你呢,?都要做爸爸了,?你就没什么感想?” 沈晏凛无声笑了笑,很官方地回:“我觉得责任更重了。” 听筒里嫌弃地啧了声,他接着悠悠补充:“我觉得我对我孩子妈的责任更重了。” 对方听言失笑:“哎,网上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沈晏凛扬着唇角大方承认:“那当然了,孩子怎么能跟我老婆相提并论。我的孩子也不行。” “好,我只希望以后你打脸不要来得太快。”对方笑了笑,又说,?“如果—切顺利的话,圣诞我跟Arvin过去看你们,顺便参观—下你们的新家。” 沈晏凛欣然答应:“好啊,?正好圣诞节让文哥给咱们露—手,来—顿正宗的西式大餐。” “没问题。”她停了片瞬,最后低声嘱咐,“你也小心点。” “知道了。” 沈晏凛挂了电话,重新回到房间。 客厅里的姑娘正在拆开模特身上那件婚纱。沈晏凛手插着兜站在前面看少顷后,别开了视线。对方抬手拉开裙子背后的拉链,手臂忽然停了停,定睛细看看,出声叫他:“沈队?” 沈晏凛转回身,走过来望向她目光定焦的地方。纯白色的模特纤细背上,用针别着—张手掌大小的卡片。 那是—张桌游里狼人的身份卡牌,磨砂质感,画面是精致的手绘图案,半张脸是和善微笑的女人,另外半张是冷酷可怖的狼头,虚实间令人分不清哪—个才是面具。 沈晏凛沉眸定定看着那张牌,脑海里蓦然翻卷着涌出六年前别墅里的长桌上,也散着这样—堆桌游的纸牌,两张狼人在牌堆的最上面,—左—右,仿佛冷静相视。 他还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关联,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喂?” “沈队——” 沈晏凛弯身听着电话那头的急切声音,慢慢站直身体,逐渐变了脸色。 他的视线仍旧定格在那张牌上。在—阵头晕目眩的恍惚错觉中,那狼人仿佛朝他笑了—下。 刑侦队。 沈晏凛停下车,沉着脸色快步上楼。 他的理智从那张不明所以的身份牌勉强维持到美术馆的监控视频调出。接近—分钟的录像里,黑衣的男人女人背影重叠在—起,从后面看起来仿佛恩爱情侣,可若换个视角 分卷阅读90 去看的话,这些全都是假象。男人的动作看似亲狎,实际手已经卡到了女人的脖子上,从女人的小幅反抗和逐渐涨红的脸色来看,他用的力道不轻,且还有继续加重的趋势—— 关于这两个人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花花绿绿的舞蹈演员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整个场馆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屏幕前的人脸色沉得瘆人,视频停止的—霎那,他突然猛地转回身攥着拳头朝身后人的脸上狠砸了过去。对方完全来不及闪避,被他打得歪着脑袋跌坐在—旁地上,他冲过去拎起对方领子还要继续,众人慌忙七手八脚强行拉开了两人: “沈队!你冷静点!!” “没事吧?!陈队!” 原本安静的房间立时乱成—团。陈枃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皱着眉拿手背擦了把嘴角的血,镇静整了整被拽歪的领子。另外几个人强拽住了沈晏凛死命往墙角拖,他阴沉沉盯着椅子里的□□头狠狠攥着,整张脸紧绷得下颌都微微发颤,仿佛陷入被全世界背叛的滔天愤怒,周身的阴沈戾气令人望而生寒。 林妍躲在椅子后面缩了缩脖子,悄悄编了条消息发出去:「不好了,出大事了。」 “为什么不开枪?” 那边人群中心的人似乎也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克制提出不知是针对谁的质问。 有人试图出声解释:“沈队,当时现场人太多了,贸然开枪可能会引起——” “她是孕妇!!她被—个杀人犯掐住脖子就他妈快要被掐死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行动?!为什么还不开枪!!!” 出离愤怒的咆哮长久回荡在—片死寂的房间。房间里的人表情各异,里面有沈晏凛认识但不熟的面孔,也有他连见都没见过的人。那—瞬间毫无归属的陌生感向他汹涌袭来,所有人都神情复杂而怜悯地看着他,他身处其中却像在孤岛,找不到—个能够理解他此刻心情的人。 房间里无人回应他,直到半晌之后,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的小刑警看清来人后站直打了声招呼:“楚局!” 老领导肃着脸色威严走进来,瞟了眼脸上挂着彩的伤员,又看向墙边—脸阴霾怒气的施暴者,转头朝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打着手势将闲杂人等都引出了房间。 房门重新合上。楚建业沉声训斥:“两个刑侦队长在单位里公然打架,成何体统!” 沈晏凛紧抿着唇不出声,被打的人倒是立即站起来诚恳认错:“是,楚局。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查清嫌疑人下落,解救人质。” 楚建业冷哼—声。 陈枃转过脸来看向角落里的男人,—副冷静诚挚又识大体的模样:“沈队长,我希望你能保持客观的态度看待这件案子,不要感情用事,即使不能帮助我们,也起码不要添乱。” 沈晏凛沉沉抬眼。 “你的未婚妻被劫持,你现在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她在本案中有嫌疑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们有理由怀疑她跟顾衍之间的关系,同样也有理由怀疑你。” 对方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有意停顿,给他下—瞬即将被激爆的冲天怒气—个缓冲:“沈队长,你先前有意拖延上报顾衍还活着的信息,是不是因为其实你早就知情你的未婚妻跟这件事有关?” 楚建业瞥过来—眼,神色不明。 沈晏凛难以置信地怔了—下,数秒之后,面色深冷地转过身突兀地歪头拧了下脖子,仿佛拳台上诉诸武力之前最后的舒筋展骨。 他对于这种冠冕堂皇的污蔑感到愤怒又好笑。他知道对方是故意激怒他,理性上也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但是今天不—样,她现在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昨天下午,她以「顾衍恐吓她将报复沈晏凛」为理由跟警方达成合作,她引对方出来,提供见面的时间地点,条件是警方负责保证她的安全。 这—切直到刚才之前他都全然不知情,甚至如果今天的任务成功的话他也依然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还独自在那间公寓里试图寻找顾衍留下的蛛丝马迹,幻想着能找出证据签发—条通缉令。 然后,他们的任务背着他—个人进行了。没有人保护她的安全,只有人在无尽地怀疑她,连带着他。 他不在乎自己被怎么看,他在意的是她。她性格那么软,胆子那么小,还怀着他们的孩子,如果不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她怎么可能会选择瞒着他用自己跟孩子的两条命以身犯险?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跟眼前这种人讲道理解释。他—想到她被人掐住脖子无力挣扎的画面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地往头顶上涌,如果这—次她真的有事,那当时场馆里的每—个人都是帮凶。此刻他只想揪住对方的领子,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闭嘴。 楚建业隐隐觉出面前的人气场不对劲,皱眉斥道:“沈晏凛!!” 太迟了。面前的年轻人已经迅速扑了出去,像—只盛怒之下的雄豹。房间里「咚」地—声巨响,外面走廊上众人担心张望着,不知道该不该冲进去,林妍贴着墙根握住手机抖了抖,手里屏幕蓦然—亮,金鸣的信息回过来:「啥大事——你喜欢粉色还是紫色?」 林妍撇着嘴拧了拧眉,选择性忽略他莫名其妙的脑回路:「沈队把陈队给打了。」 「啊?」 「因为陈队把沈队女朋友给整没了。」 「啊?!」 林妍默默翻了个白眼,嫌弃直男贫瘠的反应。她三言两语把事情前因后果讲清楚,对方默 分卷阅读91 了片刻,回道:「大美女,危。」 不等她回复,他接着道:「我们刚查到,顾衍在五零三不久前,刚考了潜水证。」 「然后?」 「然后我们又去查了江城另外几家潜水机构,发现半年之前考过这个证件的人,还有裴旖。」 林妍托着下巴—时没明白过来,电话那头又发过来—条信息:「还有裴旖的哥哥,易森。」 小姑娘彻底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单休,单休等于没休(T?·?·?T) 第48章 、月亮 通缉令是跟沈晏凛的处分一起发出来的。 舆论的发酵速度在意料之中,?全网的网民都陷进了杀人狂魔还活着的恐慌之中,媒体把公安局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疏散到天黑人才将将散尽,?但还是有几个不死心的蹲守在路边的车里,就着泡面和冷风等待一个良机: “……你说这人命得有多大,?南山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竟然没死成,?这是天选之子吧?他还杀什么人,赶紧去买彩票啊!” “是啊,?正常人摔下去不死也残了,?他还能好好活着,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哎,?我听说,?上段时间那起公寓案,?好像就是他干的。” “真的?他这回开始杀女人了?!” “擦,?不会是他自己没死成就变本加厉想报复社会吧?” “别说了,?我不蹲报道了,?我要回去陪我媳妇!!” …… 刑侦大楼灯火通明。 下午时黎阳给陈枃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干脆直接登上门拜访。他顺利进来后在出电梯时看到林妍,出声叫她:“林警官!” 林妍抱着一沓文件纸转回身,眯了眯眼睛,?有点意外地打着招呼:“啊……黎记者啊。” 对方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镜片后的斯文与诧异融合得恰到好处:“林警官,我看到你们下午发的通缉令,那个杀人狂还活着?” 她点头:“对。” “你们是怎么发现他还活着的?” 林妍不想跟他多说,?目光瞟了瞟,往他背后的楼梯上抬抬下巴:“您去问我们陈队吧。” 黎阳回过头,男人夹着烟从会议室里出来,?一身警服端正挺拔,脸上却挂了处彩,破坏了整体和谐。 黎阳奇道:“呦,陈队长,你的脸是怎么搞的?” 陈枃瞟他一眼,明摆着敷衍:“撞门上了。” 面前的人似笑非笑看了他半晌,看得陈枃有点不爽,皱眉赶客:“我忙,你过几天再来行吗?” “当然不行了,新闻晚一分钟都是无效信息。”媒体人义正严辞拒绝后,又话里有话地微笑加码,“而且如果这件案件有关易家人的话,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更多。” 陈枃神色不明地默了片刻,推开旁边办公室的门。 “说。” 黎阳在沙发上坐下来,找了个舒服的放松姿势:“你们是怎么发现他还活着的?” 狭窄室内烟气缭绕,氛围沉闷仿佛博弈,每个个体都想从对方身上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但又吝啬于主动去披露更多。 最终,陈枃长吐了口烟:“群众举报。” 黎阳笑了下,真心请教:“什么群众这么厉害?” 见面前的人不答,他便很有效率地换了个问题:“上次的公寓案是不是他干的?” “不确定。” “你们推定他可能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蓄意报复。” “报复谁?” “警察。”顿了顿,他又补充,“六年前抓他的警察。” 黎阳挑了挑眉,仿佛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新思路:“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抬眸,眼底深处的笑意难明:“我还以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呢。” 陈枃下意识拧了下眉,面前的人旋即又想往常一样笑了出来:“当然,杀人狂肯定不是君子。最多是个伪君子。” 他眉头更紧:“你想说什么?” 沙发上的人晃着翘起来的腿,微笑着慢条斯理开腔:“你队里的小姑娘去我那里找易总的照片。她当时对着一张照片左看右看也不说线索在哪里,搞得我想继续帮她都没办法。她把照片拷走之后,我就顺手整理了下我的存档,意外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五零三的时候我早已经回万州了,可是案发那栋别墅原来早就在我的照片里出现过,而且还出现过不止一次。” 陈枃沉声道:“那片别墅区本来就是易氏集团的。”“是。”黎阳微笑着点头,盯着面前人的眼睛,悠悠道,“不过他去的那一栋,业主姓裴。” 陈枃顿了瞬,没有说话。 “当时我通过一些渠道查过那栋别墅的信息,不算太明确,你可以随便一听。” 黎阳悠然放下腿,靠进沙发里:“那栋别墅姓裴,据说业主从未露过面。房子在五零三案发半年之前抛售,被后来的新业主委托作为民宿出租,这个现在去中介可能还有记录。” “我知道你想说易庭谦的女儿拥有一栋易氏的别墅也完全符合情理。我也知道你们应该也了解,裴小姐目前所居住的公寓,很小,很拮据。” 他手指轻托着下巴,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是顾衍的母亲,她住的房子还不错。” 陈枃指间夹着的烟缓缓燃着,缥缈映着他眼底的细微变化。半晌之后,他冷声道:“黎记者,推理不是这么推的。” “推理我当然不敢班门弄斧,我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提供一些思路。”黎阳不在意耸肩,摘下来 分卷阅读92 眼镜优雅擦着,“但假设那真是裴小姐的别墅,那一大笔钱她用作什么了?” 他戴上眼镜抬脸,眼边的笑意斯文:“以及她的哥哥死在里面,又是巧合吗?” 视侦办公室。 沈晏凛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回放着监控视频,狭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房间外有人敲门,没得到回应轻手轻脚推开门,把手里东西放到桌上,小声试探:“沈队,吃点东西吧。” 电脑前的人僵直对着屏幕,置若罔闻。林妍回头眼神询问房间里另一个小男生,他一脸疲惫地无奈摊了下手。 林妍不再劝,默默揣着手站到一边儿。她想起白天时发怒时的沈队很可怕,但这会儿静下来的他又很可怜。 那种为了一个人奔赴一座陌生城市然后那个人现在又因为他而生死未卜的心情,她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可以想象到几分,愤怒、孤独、无力、以及—— 「矫情。」 晚饭时她跟金鸣感慨时对方如是嗤之以鼻:「这就是你们女人自以为是的感动。」 她不服:「那男人遇见这种事是怎么想的?」 他的回答相当粗暴:「找出来那孙子,neng死他。」 林妍心想,啧,男人,那要是找不出来那孙子,就先neng死让那孙子跑了的人? 下午楚局对于沈晏凛动手这一事大动肝火,当即严厉下令不许他再参与这件案子的任何环节,就留在这房间里反省。 他们一干人在走廊上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眼看着他黑着张脸出来追到了领导办公室,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再出来时,脸上的阴戾散了一些,叫了两个人跟着他去现场。 林妍是其中一个。这一路的车飙得堪称惊险,她紧握着安全带,颤颤巍巍跟后排的人互换着贪生怕死的眼神,到下车时扶着门缓了片刻才平息了胃里面的翻江倒海,小跑跟上了前面疾步奔上台阶的男人。 他们排查过了美术馆所有的通道和监控,逐一排除后基本确定了顾衍离开的路线,高明地避过了所有的主要监控,从展馆大厅到后台死角再到最后从一处废弃已久的消防通道离开,走位出了一条近乎完美的视觉盲线。 这种对于场地的熟悉程度实在不像是临场作案。他们找到美术馆的负责人,询问了最近馆里的内部地图有没有交给过外部可疑的人。美术馆的经理对着导出来的名单思索半天,拿着笔在纸上谨慎地打了几个勾:「……这家公司是第一次合作……这个团队严格说也不是特别知根知底……还有这个人,是位艺术家的助理,他当时说是想规划展览,但是最后合作没有谈成。」 「为什么没谈成?」林妍抬眼。 「他作品的艺术性我们是很认可的,但是风格我们会觉得稍微边缘一点,商业性比较难保证。」经理拽过来桌上的文件夹翻找着,「呐,在这里。」 林妍探头看了眼,觉得艺术从业者这话还是说得含蓄了。那几张画作是简单的线条画,看似凌乱无章但又足够具象清晰:被碾碎的月亮、裂痕像人型的镜子、鲜血浇灌的花朵、空洞麻木的眼球……每一张画都透出一种破碎又瘆人的美感,时而压抑,时而癫狂。 对方有些惋惜地继续介绍:「我们当时就跟他沟通说想把这些作品作为展览主题下的一个单元,另外请他再展出一些更俱大众性的作品,被他拒绝了。」 林妍低头看着那些画,身侧一直沉着脸未语的男人忽然低声开口:「如果你们的合作谈成了,他原本是想在什么时候展出?」 经理答:「差不多就是这几天。」 男人没有再说话,看了眼身旁的人。林妍会意,合上文件夹清声问道:「李经理,关于这个人,你们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 从美术馆里出来时是傍晚。回到车上时,林妍明显感觉到空间里的气压比来时更低。 驾驶门外的男人靠在门上抽烟,侧脸沉默晦暗。林妍坐在副驾驶上悄悄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怜悯唏嘘。 整个下午查下来他们一点直接的进展都没有,路面监控的排查耗时又渺茫,而此刻距离事发已经超过六个小时,那么个以杀人为乐的变态,谁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林妍摇摇头吸口凉气,不敢再往下想象。车外男人拉开车门坐上来,转过头来看向她:「林妍。」 林妍回神应声:「哎……沈队。」 面前的人望着她,脸色平静而压迫:「你们还查到了什么关于她的事情?」 林妍怔了下,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但被人面对面地盯着,她无可逃避岔开,硬着头皮扛了一会儿,余光瞟见拎着文件从美术馆里出来的另一位同事,心里暗松一口气,面上很为难道:「沈队……这个……我也……」 对方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她做过什么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要她安全。」 林妍轻轻咬了咬唇,内心开始动摇。 她一面想,说了也没关系吧,沈队就算不参与调查也总有知情权,何况现在领导都破格同意他来调查现场了。 可另一面,她又拿不定主意,一旦后续真的确定裴旖跟案件有关,他如果失职包庇,那她岂不是也要负连带责任? 她这两种想法没有纠结太久,面前的男人再次开口发问:「她跟顾衍有没有在一起过?」 林妍被问得愣住了,呆呆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是……还不确定。」 她没 分卷阅读93 想到他原来也所有察觉,并且会这么直接地问她。她脑袋里瞬间演出了一部狗血电影,诧异中捡出她判断可以披露的信息补充:「但是……五零三案发的时候,顾衍应该不是单身状态。」 男人脸色倏然一顿,眼底暗涌的情绪难明,抿着唇长久没有说话,直到另一位同事走近了拉开车门,扫一眼默声不语的两人,出声试探:「沈队?咱们先回队里?」 驾驶位上的人面色不明发动车子,林妍默默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 黑色车子在夜幕中一路疾驰。回到市局后两个年轻人去食堂吃饭,沈晏凛独自回到视侦自虐似的反复看着监控视频里的两个人影,越看越刺目。 他抽了支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他转过身靠在窗台上,手心里攥着前几日她求来的平安符,唇角紧抿,喉咙因为过度的绷紧和压抑而哽痛。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她没有撒谎,这一切只是误会巧合,她一定能解释清楚,他相信她……如果万一她真的撒谎了,那她肯定也是迫不得已,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她—— 沈晏凛仰起脸拧眉深吸一口气,黯淡眼底无声压着痛苦与煎熬。 桌上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到是陌生的号码,心脏骤然提起。 对方显然比他淡定,熟稔地淡淡招呼:“沈警官,我看到了新闻上的通缉令,是你在找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有个番外章。 第49章 、猎物 裴旖是意识先于身体一步醒过来的。 也不知道已经是几点钟,?室内一片漆黑,她沉沉闭着眼睛,极力想尝试去动一下,?可是药物催化下的晕眩实在难以抵抗,她浑身绵软使不上力,?四肢仿佛长久被束缚住的那般酸痛不已。 许久之后,?她终于挣扎动了动手指。又隔少頃,她抬起手臂,?下意识去摸左侧的脖子—— 房间里倏地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 昏黄的灯光缓缓亮起。幽暗的空旷空间中,?面容苍白柔弱的女人瘫软倚在暗红色的单人沙发里,脖子上的淤痕已然褪去红肿泛出青紫,?抚在上面的纤细手指无力地微微抖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材质垂坠露出半截白皙腿腕,?上面绑着同样的黑色绳子,?乍一看宛若藤蔓,?沿着纤细脚踝一圈一圈向上,直至融进她腰间的长发里。仿佛一页暗黑的童话书,诡异,危险,?美丽。 房间另一端的男人站在原地看了这场景许久,直到她逐步缓过精神睁开眼睛才慢慢走过来,俯下|身淡淡道:“旖旖,这次是在这里。” 他的手指捏住她的手腕,?从她的颈部、肩膀、徐徐带向另一条手臂,冷淡地表示惋惜:“你跟沈警官爱情的结晶,恐怕是不能留了。” 裴旖皱着眉闭了闭眼,?身侧的手指紧蜷起来。 男人站直身体,抬起手像对待宠物一样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居高临下传来:“是你自己要来见我,干嘛又闹脾气不说话?” 等了半天小宠物也没有回应,他便好耐心地继续猜测着她的想法:“是因为我在那帮警察的眼皮底下明晃晃把你劫走,但是都没人能如你所愿的开枪打死我吗?” 沙发上的人垂眸盯着自己腰间的绳子,纤长睫毛掩住了漆黑眼底里的诡谲平静。 “你应该让沈警官来。只有他可能被冲动支配朝我开枪。”他叹了一声,替她可惜道,“可是你又舍不得。” “你让他来打死我,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因为失职被处分、被停职——你舍不得。” 男人停顿长久,大掌从她的头顶缓慢移到后颈,冰凉的手心激得人忍不住轻轻战栗: “但是你舍得让我死两次。” 气氛压抑沉寂。他的气息笼罩在她的身上,动作亲昵如恋人,又危险如夙敌。 许久之后,裴旖缓缓抬起头来,漂亮脸上没有表情。 面前的人继续问:“他对你很好吗?” 她扭头避开他的手,终于淡漠开口:“是啊。” “有多好?”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淡,手上的力道却因为她的躲避蓦然强势起来,勾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正视着他:“他也为你杀过人吗?” 寂静氛围中,两个人一高一低无声相视。他们各自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凌厉,仿佛同类间无需隐瞒的袒露,冰冷而清晰地呈现在对方眼里。 “他也为你过了六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吗?” 裴旖盯着他瞳孔里的倒影,半晌,面无表情眨了下眼:“那是你自找的。” 面前的男人眼皮微抬,不合时宜翘起的唇角先行传来几分危险。 她推开他的手,理了理自己的上衣领子,漫不经心的平静声音里有种彻骨的冷漠:“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走。” 他缓缓俯身贴近,落到她脸上的气息温热逼迫:“我不走,就必须得死吗?” “否则呢?”沙发上的人掀了掀眼皮,对于他的情绪波动无动于衷,“我们还能怎么样?” “共同守口一个秘密的情侣关系会更牢固吗?”她歪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冷静到有些可恨,“你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敢跟我在一起吗?我们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找个陌生的城市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一辈子担惊受怕吗?”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暗,直至她最后话音落下,呼在她脸上的热气骤然停歇,那双近在咫 分卷阅读94 尺的淡漠眼里疾速闪过震惊。下一瞬,他倏地用力钳住她的下颌,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裴旖被迫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黑色长发妖娆地凌乱铺散开。她忍着下颌传来的痛意闭了闭眼,镇定道:“我说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再流产一次,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裴旖——” 男人恨恨地咬牙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冰凉指间蓦然加重几倍的力道痛得她皱眉:“为什么?” 她垂着眸短暂静默,而后淡淡开口道:“因为那个孩子是错误。错误就要被抛弃。” 男人强行压抑着的滔天怒意瞬间被引爆,攥着她的脸颊往沙发上狠狠掼了过去,又在她撞得头晕脑胀时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往自己眼前拖:“它是错误,我也是错误?” 裴旖疼得皱起了脸,被迫仰起头近在咫尺感受着他脸上癫狂切齿的恨意:“我们都是你人生的错误?都应该去死是不是?!” 愤怒的咆哮久久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她厌烦闭了闭眼睛,心想,又是这样。 而暴怒中的男人却似乎反倒是被她的不耐烦刺激得清醒,慢慢松开了手上的桎梏,扭曲的冷峻面庞上短暂地现出一瞬痛苦与茫然。 为什么又是这样?他怔然想。 明明是曾经想过守护一生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不同的是在夏天,很久以前的夏天。 裴旖从晕眩中沉沉醒来,半边脖子酸胀不已。她迷茫睁开眼睛环顾,房间的窗帘紧闭,四周一片幽暗,空气中有寡淡的鼠尾草香气。 她半阖着眼缓了许久思绪才逐渐清明,脑袋里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图书馆后的小路,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男生安静站在她面前,她低着头轻声提出以后不要再见面,他沉默半晌,温柔问她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他可以改。 她手指悄悄绞着衣角,愧疚于抬头看他的脸,少顷之后,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什么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现在可能不太适合恋爱。」 话音落下后,对方长久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她最后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垂着眸脸色平静,低声道了句抱歉后转身要离开。 她还记得自己转身时的白色裙摆晃出了一道弧线,而后后颈倏地木然一痛,她的意识突兀断在了那里,再醒过来时就是现在。 脚步声是从身后传过来的,仿佛是算准了她恢复神智的时间,气定神闲靠近,微凉的手指从后面环住她的脖子,指腹在左边一侧轻轻摩挲着,语气是像谈论天气般淡定寻常:“旖旖,忍耐一下。这是镇定剂注射后的正常反应,再过两个小时就好了。” 裴旖整个身体瞬时僵了僵。令她毛骨悚然的除了身后的人,还有一层无人知晓的、从她心底隐秘滋生出的试探与兴奋。 那是一种她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依然会时常回味起的感觉,仿佛桌游进行到确认身份,对方将牌掀开,而她选择紧紧压住了自己的牌——即使她手中的那张牌其实与他的一样。 但在那个当下,药效未消的大脑还来不及深思那种奇异雀跃的来源,她只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恐,柔弱的脸上看起来茫然更多:「顾衍……你想干什么?」 对方轻轻抚着她的脖子,垂眸望着她的表情平静而专注:「我想跟你在一起。」 裴旖哑然。此刻眼前的男人与平日里那个寡言却温柔的人截然不同,她下意识躲避着他的触碰,有气无力皱眉:「如果我说不呢?」 「我会等到你说好。」他很绅士地回答,又体贴限定补充,「在这个房间里。」 裴旖一时回不出话来。 身后的人继续慢条斯理问:「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提分手?」她咬了咬嘴唇,声音轻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理亏的人:「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她低头深吸口气,试图心平气和:「我们认识还没有很久,你还不够了解我……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我。」 他未置可否,只是淡声道:「可是你现在连我继续去了解你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先放开我。」裴旖很反感这种看不到脸的谈话方式,挣扎着想起身,被他轻而易举按住肩膀陷进椅子里,淡淡出声:「旖旖,你先冷静一下。」 裴旖有些烦躁:「应该冷静的人是你——」 他竟然还能淡定反问出口:「我看起来不太冷静吗?」 「……你把我打晕,注射镇定剂,再绑到这里,这能叫冷静吗?」 他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往后仰头看着他居高临下:「旖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做了很久的事?」 裴旖抿唇,无言以对。 两个人以这种奇怪的姿势相视了片晌。顾衍垂眸静静看着她的脸,外表柔弱的女孩子没有哭闹和哀求,只是睁着一双幽深狭长的眼复杂难明地望着他。 彼时他以为这是她对于他真实一面暴露后震惊的匪夷所思。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松开了她,体贴留给她独自消化和接受的时间。 身后传来房门关闭的声响,而后回归一片死寂。 穿着一袭白裙的女孩子安静坐在黑暗中,良久之后,她慢慢坐直了腰背。 如果此时房间里能有一丝光亮的话,就能清楚照见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她的神情里窥不见丝毫恐惧紧张,冷静入骨瘆人。 又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后,房门再次被从外推开。她心不在焉盯着面前 分卷阅读95 墙上映出的修长身影,直到他的身影切实将那道影子完全重叠挡牢,她仰着脸望向他,久未进水的嗓音轻哑可怜:「我脚腕疼。」 面前的男人安静看了她一会儿,蹲下来去解她脚上的绳子,她忽然毫无预兆俯身,在他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男人低着脸顿住了动作,半晌之后,他抬起头。 那个吻有很多层含义。 起初他以为那是同类间的相认,是两颗相似灵魂碰撞后的结盟。但后来他才明白,那其实是她单方面的标记仪式,标示着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她的猎物,为她所用。 很久以后再回忆起这一幕时,顾衍仍旧感到迷惑不清。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选定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万州市刑侦支队沈队长提醒您,文学作品纯属虚构,现实生活中遇见行为极端人士赶紧跑!着!去!报!警! ———— 当裴姐和小顾分别察觉到对方是同类时的心理活动: 小顾(迷恋):跟我是一样的人,好喜欢。 裴姐(微笑):跟我是一样的人,可以用。 在裴姐面前,男孩子们都是傻白甜罢了(吐烟圈儿??°??° 第50章 、手帕 二零一三年。故事始于一场蓄谋已久的相遇。 八月的江城散去了酷热但依旧粘腻。顾衍拎着行李箱走在乡间的山道上,?汗从额角沿着脸颊滑下来,手臂上的线条紧实绷起。前方带路的人操着口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回头陪着笑看他:「顾老师,马上哈,?再辛苦一下,前面就到了!」 顾衍轻拧着眉呼出一口气,?环顾了眼四周。 这里是江城下辖县的一个镇,?三面环山,另外一面是水,?自然资源得天独厚,?可交通不方便得离奇。他一大早从江城市区出来,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又转了半个小时的拖拉机,?到这最后一段路时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变得无能为力,?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脚力。 终于墨绿的山坳间隐隐露出了点红色,?继续往前走,?一面飘动的红旗慢慢现了出来。顾衍暗松口气,?校长一边扯着衬衫扇着风一边扭头跟他絮叨:「今天咱们赶上好天气,?上次小裴老师过来的时候还下着雨……我当时忙着照看她的箱子都没留意她还摔到了,回去擦了好几天的药膏,她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倒是很不娇气……」 顾衍静默片刻,状似漫不经心回应:「是么。」 「是啊!」说起她校长立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低真心夸赞道,「小裴的性格好,总是笑眯眯的,对孩子们也有耐心,?我原本担心她都坚持不了一个礼拜,没想到这一晃暑假都过去一半了……她人特别好,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顾衍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到两个人终于走进学校大门时已经是中午了。其实相比这交通来说学校的环境真不能算差,白色的两层长型小楼,据说是前两年刚被好心人捐助翻修过的。操场四四方方,右边有个简陋的篮球场,左边是几间平房,外观老旧,但里面还算整洁。校长把他带过来放下行李后,敲了敲他隔壁的门,奇怪道:「今天学生都放假……裴老师去哪儿了?」 顾衍站在走廊上无意瞟向窗外。屋外靠着墙边有一小块种着不知名矮植的空地,旁边蹲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姑娘。她手里握着把红色的小铲子小心掘着土,另一只手不时抬起擦擦鼻尖的汗,脸颊被阳光烤得有些泛粉,黑色的柔顺长发用手帕系在背后,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近反光。 顾衍眼神微黯了黯。旁边校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哎呀裴老师,你没课就在屋里好歇歇嘛!」 女孩子回过头,对视一瞬时她移开目光站起了身。 校长叫着顾衍一起出来,给两人介绍:「来,小裴老师……这位是顾衍,顾老师,江城大学的高材生。」 她身型微顿,随即微笑转过脸来看向他,沾着土的手轻轻往围裙上蹭了蹭,礼貌打着招呼:「你好,顾老师。」 顾衍的视线从她的唇角缓缓移到眼睛,微微颔首:「你好。」 校长自顾自地搓着手欣慰感慨道:「咱们这里太偏僻,又没有什么政策,都没人愿意过来,我还担心你自己会太闷……现在好了,又来了个顾老师,你们年轻人共同话题多,多交流,哈,多沟通!」 语毕他挥手示意两个人先聊起来,待会儿再一起去他家里吃午饭。 两个年轻人原地安静地站了片刻,女孩子先柔声道:「你的东西都放好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刚才都放到宿舍了。」 她温柔提议:「那你要么先去收拾一下吧?我这里也很快,结束了再叫你一起去吃饭。」 「没关系,我的东西也不多。」顾衍瞟一眼她腿边的工具,礼貌询问,「需要帮忙吗?」 她略微踌躇,最后指指地上的小桶:「那你帮我浇水吧,一次两杯就行——那个杯子有点漏,你要小心一点。」 顾衍蹲在地上看着手里掉漆裂缝的简陋瓷杯,一边舀着水,一边低声与她说话:「你来这里多久了?」 「半个多月吧。」她轻轻应声,纤细手指从身侧的小筐里抓出几粒种子扔进铲出的坑里。 他自发把土埋好,继续淡淡问道:「这里会有点无聊吗?」 「嗯……我觉得也还好。」她转过脸来朝他笑了下,「就是这边信号会有点差,上网很慢很慢。」 他看着她的笑脸,无声怔了几秒:「你 分卷阅读96 平时没课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看书,有时候会出去画画。」 「你还会画画?」 她不好意思笑笑,抬手掖了掖额角滑下来的碎发,细声谦虚道:「水平很业余。」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水桶见底。站起来时顾衍的膝盖前湿了一块儿,他要去打水,被身侧的人拦了下来:「今天种这些就够了……你是不是起很早过来的?咱们先去吃饭吧。」 他跟着她把桶拎到水池旁。她先弯身洗手,而后侧身把位置让给他,等他洗干净习惯性抬头找毛巾的时候,她递过来一条蓝色手帕,细长的眼睛弯弯的,像轮弦月:「先用这个吧。」 那一瞬顾衍垂眸望着她肩上柔顺披散开的长发,脑袋里怔怔地想着,就算他早没有知道她,这一刻他也会毫无意外的喜欢上她吧。 他接过手帕,道了声谢。 从校长家吃过饭回来,他们分别回自己的房间休息。顾衍简单铺过床后躺上去阖住眼睛,他舟车劳顿一上午又刚吃过饭晒了一路的太阳回来,这会儿倦意隐隐袭来,可翻来覆去半天他反倒是睁开了眼睛,从裤兜里掏出来那条蓝色手帕,端详半晌,放到了鼻子前。 劣质的洗衣粉味道,混杂着她头发上的淡淡香气——进校长家时他在前面帮她撩起门帘儿,她低头从他的手臂底下过去,沁进他鼻息的就是这个味道。 他深吸口气,拿手帕盖上了脸。 那天下午的梦是个美梦。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外边天色渐暗,炊烟袅袅升起,他揉了把脸爬下床,迷迷糊糊从屋里推开门,门外突然传来「呀」地一声,接着是餐具和汤水撒了一地的声响。 他瞌睡瞬间清醒了,定神细看,走廊上女孩子疼得弯身吸气,地上一大碗扣翻的青菜鸡蛋面,她白皙的脚背上被烫出了一片深红。 顾衍握着门把手愣了愣,慌急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想抱起来她又担心她会尴尬不悦,手足无措了数秒之后他退而求其次拽起来她的手腕往外面的水池前拖,拉起水管放水冲在她脚上。 井水冰凉,她被冷得往后缩了缩,隔半天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细声细气开口:「可以了,已经不疼了……」 顾衍沉着脸盯着她的脚背,神情严肃得仿佛犯下错误的是她。又过了半晌之后,她腿腕开始微微打颤,软糯声线也因为他的脸色而显得弱弱的:「顾老师……我冷……」 顾衍从自责里回过神来,抬手关了水龙头。 气氛瞬间静了下来,静得能听清蝉鸣。女孩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伤,顾衍烦躁抓了把头发,沉声开口:「去医——去诊所吧,这里有吗?」 她抬起脸,摇了摇头。 顾衍心里暗骂了一句这鬼地方,再开口时口气有些不善:「厨房在哪儿?」 对方不明所以地指了指,他进去不抱希望地找了一圈,意外找出了一小壶香油,拿着出来时见她正一步一步艰难往卧室蹭着,他快步走上去握住她手臂,扶着她进了房间。 她在床边坐下来,见他要蹲下,连连摆手拒绝:「不用,顾老师!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别——」 顾衍沉默握住她脚腕,另一只手扒了她的鞋。女孩子尴尬地挣了挣,被他默着脸暗暗用力扣紧,她抿了抿唇,脸红了起来。 处理伤口时她再没有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至他处理完站起身,她低着头缩回脚,半天没有作声。他懊恼拎着油壶酝酿着想道歉,刚要开口时房间里忽然传来「咕」一声,女孩子的手指紧扣进床单里,头窘得更低了。 顾衍垂眸盯着她从泛粉到通红的耳朵,原本烦闷不堪的心情意外渐渐平复。他转身拉出来桌子底下的凳子示意她坐过来:「你的面在厨房?我去拿过来给你。」 这回她没有再拒绝,但也不肯抬头看他。他端着面回来时看到自己门前那一碗时无比懊悔,进了房间给她摆好看着她动筷后,低声道:「对不起。」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又站了会儿,讪讪道:「我先去收拾一下外面,一会儿来拿碗。」 从她房间里出来,顾衍靠着墙郁闷地长出了口气。半晌之后,他拿起角落里的扫帚,郁郁寡欢地扫了起来。 他脸色难免消沉,想到才第一天见面就把人家的脚给烫伤了,还是用土办法紧急处理的,也不知道天这么热会不会感染留疤……越想就越对自己的整盘追求计划没了信心。 他叹了口气,正消极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校长红光满面地拎着饭盒大步走过来,声如洪钟道:「顾老师!你吃没吃晚——」 他走近了停住脚步,扫一眼地上的狼藉,玩笑道:「你们俩是吵起来了吗?」 顾衍回过身站直,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刚才我把面碗碰洒了。」 「人没事儿吧?」对方关切问道。 顾衍视线瞟向她的房门,默了少顷,压低声音:「校长,离这里最近的诊所,有多远?」 睡梦中被敲门声叫醒的女孩子不知道他这半夜去了哪里,点着灯睡眼惺忪应了一声。 她坐起来眯着眼睛缓了瞬精神,原本安静的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塑料包装的东西。 她垂眸盯着那东西发怔,下床趿上拖鞋,门外的人在这时叫她的名字:「裴旖——」 那个当下她意识迷离着完全没有及时想起来,她其实还没有向他做过正式的 分卷阅读97 自我介绍。她恍惚答应了声,走到门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是张烫伤的贴药,和一小包纱布。 门外的人低声详解着步骤:「你先用纱布把创面清理一下,然后再敷药……不要敷太多,薄薄一层就可以……然后把贴布剪开,大概三分之一,这样能多用几次……」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深夜重新陷入寂静。 漆黑的走廊丝丝缕缕漏着她房间里的光线,站在阴影中的人细听之下呼吸还有些不稳。他安静等了一会儿,不见屋里的人回应,有点担心地又叫了她一声:「裴旖?」 门里面的人终于轻声开口:「我在听……你去哪里了?」 他放下心来,想想自己刚才去的地方,说是诊所也太过勉强,抿了抿唇,勉强归类道:「一个村子的医生的家里。」 她又不再作声。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门与明暗无声站了片刻后,顾衍先嘱咐:「那你换了药之后早点休息。」 她轻轻应道:「好。」 顾衍回到房间点开灯,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低头卷起了溅满泥渍的裤脚,小腿上接近膝盖有一处清晰的磕伤,半只手掌大小,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面无表情坐直,反手脱下身上的白T恤,左肩膀上一道深红的印迹,像是重物的磨痕。 他弯身拿起床底下的脸盆,走出房间。 隔天。 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大概是天亮之时放的晴,到学生们陆续来到学校时,昨夜的雨水已经全然蒸发干净。 顾衍一早被校长叫去跟当地的老师认识,又跟他说起了下周会有个采访,学校想说说他来支教的事,让他先准备着。 他心不在焉答应着,满心都是她的伤势如何。终于一大圈寒暄过后他被放行,走出办公室站在二楼的回廊上视线定焦到她在楼下的教室外,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前前后后围着她:「小裴老师,你的脚怎么了?」 她左边手臂捧着书,另一只手摸摸小姑娘的头:「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大概是她的笑意太过温和,小姑娘们也没以为她有多严重,继续缠着她问:「老师,我送给你的花你种了吗?」 「种了,就在我房间后面,推窗就能看见。」 「那它们什么时候能开花呀?」 她认真想了想,柔声道:「勤浇水的话,可能要等到秋天,国庆节的时候吧。」 小姑娘瘪了瘪脸颊,语气低落下来:「可是老师……那时候你不就走了吗?你就看不见花开了?」 她略微停顿,而后温柔安抚道:「没关系,还会有别人看到它开花的,那样我们种下它就是有意义的呀。」 上课铃响了起来。孩子们跑向教室,她也准备往办公室走,转身时似乎是从余光里注意到他的存在,她停下脚步,仰起脸,朝他笑了一下。 山间的阳光明亮但不灼人,浸过雨的潮湿空气里带着草植的清爽气息。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长裙,额边的碎发被风吹得扬起,笑起来时令人想把这全世界的美好甘愿奉上。 那一瞬他盯着她的脸,血液里突然有种久违的亢奋。 那种有些癫狂的躁动感觉让他忽然记起了高中第一次打架时闻到鲜热血腥气的兴奋,让他想起了上一次那场历时五个月的实验终于成功的激越,让他忆起了这三年来反复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疯狂。 梦里女孩子温顺躺在他身下,喘息声柔弱娇媚。他是她的狂热信徒,也是她的冷酷主宰,他在她全身吻下标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诉说迷恋和痴狂,他俯身握紧她的脚腕冲撞,那触感纤细柔嫩,隔了一整夜还清晰残留在指间。 顾衍下意识抬起手在鼻间蹭了一下,回过神来回应她的微笑:「你的伤怎么样了?」 女孩子并不知情他复杂的心理活动,笑意依旧和煦温柔:「上过药之后好多了。谢谢你。」 他点点头,俊冷脸上看不太出表情,连关切听起来都是沉淡的:「外面热,进去吧。」 对方笑着点了下头,低下脸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二楼的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往后掼了下闷痛的左肩,手插在裤兜里走下了楼梯。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脚下的树影,再抬起头时,漫不经心作出了决定。 或许在来到这里之前他都还不算是真正下定决心,毕竟动物要克制本性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伪装与蛰伏越久越是难耐。他曾提前为这场处心积虑的追求预想了两种结局,但是从现在这一刻起,他只接受她说同意。 他缓缓抬起脸,一侧唇角陷在阴影中,寡淡挑起。 如果她不想要他给的美好,那他就拉她一起坠入深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内心os白话版:我要先伪装成一个好人,如果她不喜欢我这个好人我就黑化给她看!口亨! 【小说纯属虚构,切勿代进现实!】 第51章 、衬衫 那个夜晚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尴尬破除了生疏,?随着避不开的朝夕相处渐渐熟悉起来。 他们交谈的范围从起居和备课逐渐过渡到了学业与爱好。顾衍默默留心着她的每一项习惯喜恶,仿佛对试验室里兔子的活体观察,他冷静旁观记录,?隐秘享受着独属于他的异样乐趣。 比如他发现她原来很爱吃辣,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喜欢甜食;比如相熟起来后的她也不是只有礼貌的温柔,?偶尔也会幽默地打趣他一句;比如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的神色时常有些阴郁,?柔和亲切仿佛只是她 分卷阅读98 表象的面具;比如十三号好像是她的生理期,那天她的脸色比平常苍白,?笑起来时也有气无力。 下午下过课后她抱着书匆匆离开教室,?直到晚饭时也不见动静。一起住在宿舍的还有位镇上的老师,是位热心又明快的大姐,?炒好菜后让顾衍去叫她出来吃饭。 见他停着有片瞬没动作,?她在他肩上拍了下,?玩笑嗔道:「愣着干嘛呢?给你去美女闺房的机会还不愿意?」 靠在门上的男生缓缓站直身体,?状似心不在焉开口:「我把饭给她送过去。」 他一手端着饭盒,?敲门禀明来意,?得到应允后走进来,看到屋里的人神情有些痛苦地蜷在椅子上,勉强笑着向他道了声谢。 回到饭桌后顾衍有些心不在焉。他握着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桌上的人:「张老师,?学校有没有热水袋?」 「热水袋?」对方抬眼看他,怀疑自己听岔了,「大夏天的哪有这种东西啊。」 他点头,迅速扒了几口饭后放下了碗。他出门寻了个矿泉水瓶子灌进热水,?用毛巾包好裹紧,确保了能保温又不会烫到她之后,再次敲开了她的门。 两个人相视对着他手里的丑东西陷入沉默。顾衍手臂横在半空中,?有点不自在地解释:「那个……是有些简陋……但是可能会有点用。」 女孩子双手接过去,细声细气道了句谢。 他在她身后挠了下头,瞟一眼桌上原封未动的饭菜,低声问:「没胃口么?」 她手心轻轻握着瓶子:「嗯。吃不下。」 他看她侧脸一眼,淡声问:「你经常这样?」 她低着头,不愿再讲话的态度明显:「嗯。」 顾衍手插在裤兜里转身,体贴地没有继续烦扰她:「我去买止痛药。」 她怔了下,诧异转过头来拒绝:「不用,上次就很麻烦你了,这次——」 他悠悠停住身型,慢条斯理溯源:「上次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应该负责。」 「那这次就更不能麻烦你了。」她摇摇头,认真轻声道,「我听校长说那医生家离得不近,那天晚上还下雨了山路很难走……你那时候才刚来第一天,人生地不熟,其实挺危险的……」 顾衍静静看她垂着眸温声软语,那一刻心里也柔得像滩水。他一厢情愿把她这种表现归结为担心,虽然她半天也没有讲到重点。 那晚他为了能早去早回还多此一举地借了辆自行车,结果有段路太陡根本骑不上去,他淋着雨扛着那辆破车在泥泞里走了快一个小时,中途自己摔了一跤都还想着要保护它……如果那晚她走出来看他一眼,就会真切知道他到底有多狼狈。 但这些事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至少是现阶段。他乐于看她难受心疼,不想听她愧疚道谢。 「你疼不疼?」 他忽然淡淡开腔打断面前人的话。女孩子迟疑抬眼,他沉眸看着她的脸,一贯的淡漠腔调:「你疼就不麻烦。」 对方顿了顿,有片刻没作声。他的声线本来就低沉,平时总是难教人听出其中情绪,此刻就着昏暗的灯光丝丝缕缕浮在空中,少了暧昧的意味,却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撩人。 见她不回应,他便当成默许,转身抬腿要走出房间,身后的人略有急切追上一步轻拽住他的衬衫衣襟:「顾衍——」 他停住脚步回头。或许是他的气场一向太过疏离,将这普普通通的举动都反衬得过于主动,她下意识松开手,有点尴尬地在自己裙子上攥了攥,小声开口:「我觉得我已经比刚才好了一些……真的……你不要去买药了。」 他面无表情站在原地,视线从她泛粉的脸颊缓缓移到她不安的细白手指上,半晌,镇定自若开出条件:「那你把饭吃了。」 女孩子微怔了怔,硬着头皮点头:「……好。」 她重新坐到椅子上,在他的注视下慢吞吞拿起筷子。 监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椅子后面看着她郁郁寡欢地挑三拣四,半天也没吃下去几口,淡淡出声:「不能吃辣。」 椅子上的人低着头,声音也低了几分:「……嗯。」 十几分钟后,饭盒终于空出了三分之一。女孩子如释重负欲放下筷子,监工再次尽责沉淡提醒:「再吃一点。」 她显然不太习惯也不太懂得拒绝这样压迫的关心,声音简直轻不可闻:「……嗯。」 那半个小时有如半个世纪漫长。互相看不见脸庞的两个人各怀心事,一个如芒在背,一个浮想联翩。 顾衍看着面前低着头小口咀嚼的侧影,像只被主人训过后悄悄进食的胆小兔子,无法言喻的乖巧柔软,跟在他的梦里时一模一样。 想起那些画面,他身体倏然有些燥热,不得不扭头别开视线去看房间里的其它。 「这是你画的?」 细听之下他的声音其实有些沉闷。女孩子闻声转过头来,咽下嘴里的食物,点点头:「是。」 床头柜子简易的画板上夹着幅基本完成的水彩画。画中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成片的向日葵花田盛开着直至道路尽头,整个画面的色彩馥郁旖丽,却有种难以觉察的空洞和压抑。 顾衍盯着那张画看了一会儿,低声问她:「你喜欢向日葵?」 她没有正面回答:「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他看她一眼:「为什么?」 可能是没有料到他会如此无聊追问,她只好组织语言搪塞:「因为它……它会很主动地向着光生长。」 他淡淡一针见 分卷阅读99 血:「可是你画的并不是朝着太阳。」 那画中向日葵的暗色影子分明是背对着阳光,若再细看的话,每一颗的茎叶都纤细扭曲得不太正常,柔弱支撑着花盘追逐太阳,却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陷入静默。片刻之后,她笑了下,没有否认:「是啊。」 没有再多说其他,她起身轻声道:「我吃好了。谢谢你,顾老师。」 她端着饭盒出门去洗,顾衍收起视线跟在她身后出来,站在走廊上无声看着她的纤细背影半晌,又回头望向她床头的那幅向日葵,漆黑眼底有些幽深。 隔天有记者来学校采访。 来的是江城一家挺有名的媒体,两个人,扛着相机那个挺年轻,另一个年纪稍长,三十来岁,相貌儒雅斯文,身上带着被职业化的亲和力。校长乐呵呵带着顾衍和另两位老师领着他四处取景,最后还给特意顾衍这个高材生安排了个三分钟的长镜头,他脸上淡漠,心里其实已经十分厌烦,找了个不便出镜的借口把机会推给了本校一位老师,自己躲到楼后面的阴凉里抽了根烟。 一支烟快要结束时,二楼的采访听着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垂眸掸了掸烟灰,正打算再续一根,墙那边有人打着电话越走越近:「……这荒山野岭的破地方谁愿意来啊?……我这还不都是为了领导嘛,他多清高多有追求啊,就喜欢报道这些没人看的东西……呵,我要是拍得到易总裁藏着那小情人儿,还用得着来这里遭这份罪?……」 顾衍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听着,余光里倏然一暗,对方转弯走至他身侧,见他听到了自己的谈话也丝毫不觉尴尬,斯文一笑,极自然地把手里的烟伸过来跟他借火:「……行,不聊了,我中午就回去了……吃饭?得了吧,这里的食堂你是没看着,我可是怕吃完连医院都来不及去啊……」 顾衍眉峰稍微压了压,没有理会他递过来的手。又隔片瞬后,对方挂了电话,自己摸出来打火机点着烟,泰然自若地微笑着扭过头来搭话:「哎,学弟,你跑这儿来支教干嘛啊?我记得江大好像不加这个学分吧?」 十几米外的宿舍有个白裙姑娘挎着篮子进了屋,顾衍远远瞥着那道身影,态度冷淡:「想来就来了。」 媒体工作者的眼色却比他预想的毒辣得多。道貌盎然的男人缓缓吐了口烟,揶揄笑道:「不会是为了姑娘吧?」 顾衍漠然看他一眼,没有搭腔。对方不以为意耸肩:「学弟,你这追求成本可够大的。不过既然都追到荒山野岭来了也有荒山野岭的好处——」 他转过脸来,意味深长笑笑:「毕竟这里还算不上文明社会嘛。」 这话里暗含的深意惊心。一直未作声的男生暗暗抬起眸,眼里却不见诧异,反而一片深沉莫测,过于平静得仿佛这提点只是旁观者说出了他心里曾经的预想罢了。 两个人无声相视着,仿佛两只动物互相识破人皮后的缜密探究。半晌之后,男人先扔了手里的烟,而后笑着叫他:「走,去看看他们拍得怎么样了。」 送走采访的人之后,顾衍回来在宿舍外遇到了浑然不知自己在谈话中现身的女主角。 中午的太阳正好,她刚洗过衣服,弯身拎起盆里一条裙子抖开,仰头垫起脚够着那摇摇欲坠的简陋栏杆,白皙脸颊被阳光晃出浅淡的粉色,像只新鲜饱满的蜜桃,纯欲诱人。 眼看那细细的晾衣杆受了重向一侧倒过去,顾衍收起视线先一步跨过去帮她扶稳,顺势低声开口问道:「上午的家访还顺利么?」 她轻笑了下表示致谢,慢声细语回答:「大部分家长还是配合的。也有个别的家长比较固执,不太好沟通,不想让孩子继续上学,尤其是女孩子。」 顾衍点了下头:「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一时改变。」 「是。」她有些无奈,「有个女孩儿成绩还很好,是能靠读书走出山里的,可是她家里人已经在计划让她嫁人了……真可惜。」 顾衍无言点头,默了片瞬,忽然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支教?」 「当时偶然看到信息,觉得挺有意义的就来了。」她又拿起来一件衣服,柔声问他,「你呢?」 他无声看着她的恬静侧脸,少顷后,淡淡回道:「跟你差不多。」 「是不是上午的采访问你这个问题了?」她笑着看他一眼,「你就是这么骗他们的?」 顾衍定定望着她唇角浸着阳光的笑意,沉淡声线不自觉轻柔:「原来你刚才是骗我?」 她噙着笑摇摇头,轻声道:「是你骗我。」 顾衍怔了瞬,还没来得及思索她话里面的深意,她转过脸来叫他:「帮我一下,好吗?」 他下意识接过她递来的床单,跟她各自拎住一角抻平。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淡淡薰衣草香的水汽,被太阳烤过热烘烘的,与上一秒钟一晃而逝的暧昧氛围一样,瞬时蒸发干净。他隔着那雾气看着她的笑靥,恍惚间忽然觉得有些不清。 很快到了暑期结束那天。 周日早上时两人收拾好了行李,跟学校里的人道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学校大门,像是为了欢送他们俩似的还在前一天特意涂了新漆。 顾衍拎着两个人的行李箱走在后面。八月底山间的温度逐渐凉了下来,微风拂面时带着身前人的气息,她的白色裙摆在墨绿山畔间摇晃,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风景。 有人从他们的对面快步走来,穿过茂盛深绿,踏进了那扇历 分卷阅读100 经风雨的陈旧大门。 “……老师你好,能不能请你帮我查一下,一三年暑期的时候,是不是有两名江大的学生来这里支教过?” 第52章 、空调 因为是暑期结束的时间,?县城里到江城的客车爆满,小小的室外客车站上挤满了拎着行李包裹的人,有学生,?有民工,天气炎热无风,?不太流通的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两人好不容易挤了个角落的位置,?女孩子坐在行李箱上,额角上都是汗,?脸色有些苍白难看。 顾衍的表情也不比她好上多少。客车理论上四十分钟一班,?实际远远超出这个时长,他们已经在这种环境中等了三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轮到他们。他站在她身前尽力挡着人群和太阳,?不时回头查看她的状态。她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神情也逐渐恍惚,?他沉眸担忧地盯着她,?脑袋里焦灼想着解决办法,?突然面前的人闭上眼睛,软绵绵朝前栽了过来。 周围人群里传来惊呼声,他反应迅速地蹲下|身接稳了人,怀里的人本能依赖攀附住他的衣襟,?脸无意识地往他肩上蹭了蹭,极轻微地发出来痛苦又软糯的一声哼唧。 顾衍喉结动了动,低头安抚说了句没事,大掌轻轻拍拍她的背,?抱起了她。 旁边的简陋长椅上有个年轻女孩儿让出了自己宝贵的位置。顾衍沉声道了句谢,抱着她走过去安放好。她意识还没有太清醒,靠在他怀里不肯撒手,?他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哄道:「你先缓一下,我去售票处问问。」 她这才恋恋不舍松开小手,抬起脸虚弱又恍惚地看着他。那一刻他心里软得塌天陷地,蹲在她身前抬手擦了擦她鼻尖的汗:「我很快就回来。」 眼前的人此刻显然没有多余的意识去分辨这个动作有多暧昧,她没有躲开,乖巧轻点了下头。顾衍把已经被晒成温水的矿泉水塞到她手心里帮她握好,起身朝着售票处快步走了过去。 椅子上的人靠上椅背上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后,阖上眼长出了口气。刚刚让座的高中女生活泼搭话道:「姐姐,那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好看,就是太不爱笑啦。」 她有气无力笑了下,没有回答。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最向往爱情的年纪,一脸羡慕地托着下巴碎碎念叨:「刚才你晕倒了他反应好快,是因为他原本就一直在看着你呢吧?……他刚才看起来很着急,扶着你的时候又好温柔……真好,嘿,你们俩真般配!」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裙摆,眼底神色寡欢不明。 半晌之后,顾衍回来,手上多了个不知哪里来的硬纸板,蹲下来一边给她扇着风,一边沉默定定看着她的苍白脸颊。 椅子上的人意识已经逐渐清醒,被他看得就快要脸红起来,他忽然沉声开口:「我把票改成明天早上了。」 女孩子错愕看着他。 「刚才我听车站的人说,今天的人太多了,超出这里的承载能力了,还有两辆车在路上出问题了,我们要坚持今天回江城的话可能要等到晚上九十点钟。」他淡声耐心解释,「一会儿他们就会过来疏散旅客,建议不是特别着急的人可以留宿一宿,明天再走。」 她轻蹙起眉,欲言又止:「可是——」 顾衍停了片瞬,见她不说话,继续低声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等那么久会很辛苦,也有危险,今天温度太高了,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下午会更难熬。我们可以先去周边找家旅店,你恢复好身体,明天我们再早点过来。」 语毕他不再作声规劝,静静等着她的回应。面前的人纠结咬着快没血色的嘴唇,耳侧头发被他制造出来的微弱凉风吹得轻轻晃动,又隔半晌,她无奈地勉强点了下头。 可是Plan?B也并不顺利——这一点仅针对于女孩子来说。 客车站地处偏僻,平常又都是短途,因此周边的旅店只有两家,自家民房改的,面积小,各自都没有几个房间,早被有先见之明的旅客捷足先登。两个人拖着行李箱走了一圈,又回到了第一家。 老板娘见他们折回来,脸笑成了花,一边拿着钥匙一边劝道:「哎呀,一会儿有人退钟点房我再给你们开一间不就完了嘛!你们俩再犹豫连现在这最后一间也没啦!」 顾衍瞟一眼身侧攥着挎包迟疑不决的女孩子,淡淡开口道:「你身体不舒服,先上去休息吧。我在楼下等等别人退房。」 她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老板娘开出来单子,眼珠精明地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不着痕迹帮腔道:「对,美女先休息……走,你跟我上去,房间里有空调的……男孩子皮糙肉厚,受点罪也没事儿,让他先在大厅等着……哎,帅哥,过来拿下箱子嘛!」 顾衍拎起她的白色行李箱,沉默走在两人身后。老房子的木头台阶色泽深重,她的纤细脚踝在他眼前慢慢晃着,直至最后一层台阶时,她转回身朝他伸出手,轻声道:「给我吧。」 老板娘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看着。顾衍把东西交给她,转身下了楼。 楼下说是大厅,其实也就是个大了点的门厅,除去前台就只有一个破沙发。顾衍坐在上面无表情拿纸板扇着风,怎么扇都是热空气,他扯起T恤下摆徒劳透着气,楼梯上重新响起脚步声,见是老板娘下来,他问:「什么时候有人退房?」 老板娘笑了声。她走进前台里搬了台小电扇出来放到桌上,大方分给他一半凉风,嘴 分卷阅读101 上敷衍道:「别急嘛,等着吧。」 顾衍往外看过去,车站里陆续有人拎着行李出来,三三两两地往这边张望。他看了片晌,转头又问:「附近有药店吗?」 他晒了一圈买药回来时,原本的破沙发上也挤满了人。小门厅里人一多电扇也不管用了,老板娘拿个印着小广告的塑料扇子不耐烦挥着,跟来串门的邻居抱怨道:「这天气要热死人,住满啦,早都满了……他们没那么多车,卖票倒是积极!……人都堆到我这里来了,我上哪儿变出那些空房来啊,都等着去吧!……」 顾衍拎着东西上楼,找到二零六的房间,抬手轻敲了敲。 半分钟后,里面的人打开门。他往屋里瞥了眼,一张双人床占据了狭窄房间的一半,剩下墙角里一张旧椅子。她像是被他吵醒,站在门里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柔软脸颊恢复了一点粉色。 他收起视线,把手里东西递过去:「刚才去买的药。你先吃饭,然后再按说明把药吃了。」 她接过去,下意识轻声问:「那你呢?」 他手插回口袋里,淡声答:「我在店里吃过了。」 她垂眼看着手上的袋子里,透着热气的外卖盒子,一小包牛皮纸包着的药片,还有两瓶水和几包零食。顿了片瞬,她又问:「下面怎么那么吵?」 「嗯,都是今天被延误的旅客。你快吃饭吧。」 顾衍嘱咐完毕,转身下楼。他缓慢踩着木头台阶,大约五六声沉闷声响后,身后终于响起她犹犹豫豫的轻柔声音:「顾衍——」 他停住脚步,转回头,淡定问:「怎么了?」 已经到了午后,夏天中最难熬的时间。她站在楼梯口低头不安攥着裙子,黑色长发被身后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镀上金茶色的光晕,许久,才小声开口:「你还是先上来吧……拿着箱子。」 一番虚情假意地推辞拉锯之后,顾衍终于进到了空调房。吹到冷气的那一瞬,他感受到了现代文明的伟大,以及自己的重获新生。 她在床边吃饭,他坐椅子上刷着手机。班级群里热火朝天讨论着开学,他给导员私发了条信息:「家里有事,晚一天回。」 抬头时看到她已经放下了筷子,垂眸看着打开的那小包药,表情非常犹疑。 顾衍淡淡安抚着她的疑虑:「这里夏天温度高,湿气也重,中暑很常见,店里的人说当地人都是吃这副药,属于本地的偏方办法。你要是担心就先别吃了,等到晚上看看,如果还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再决定。」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把纸包重新折了起来。收拾过桌上的饭盒后两人各居一隅各自安静摆弄着手机,顾衍看的是导师发过来的文献,密密麻麻两万来字看下来后,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想着闭目养神五分钟,但这一天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路上,意志实在敌不过倦意,不多时便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房间里幽幽暗暗,照明全靠月光。他肩膀那一块儿拘得酸痛,坐直拧了拧脖子,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她安安稳稳盖着被子,秀气白皙的小脸略微转向他这一边,呼吸平稳,睡相安宁。 陈旧的木头桌子上立着半瓶水和被空荡荡的牛皮纸。顾衍盯着她的脸无声看了许久,直到天色又暗下几分,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掖进她脸侧的头发,拇指指腹在她的柔软脸颊上眷恋蹭着。 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仍旧睡得香沉。他的手指流连着从她的额边缓缓滑到眉心,眼窝,鼻子,再到唇角,表情冷淡而专注,仿佛艺术家不掺私欲的虔诚描摹,他喜欢的是这个人,又不只是这个人。 美丽、温柔、害羞、柔弱……这些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的特质。他也不可免俗的喜欢这些,但是更迷恋她鲜少示人的另一面。阴沈的,清冷的,神秘的,让人脊背生寒的,也令他莫名兴奋的。 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人知晓的一面,仿佛影子,有时会出现,有时会藏匿,他不觉得那是伪装,更不认为是种虚伪。生长在阴面的人性远比人前的面貌真实可信,有幸见到而愈加喜欢是难得的缘分。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起他就确定,他们是一样的人,遇见了就是注定要在一起。 顾衍俯身,吻住她的柔软唇瓣。 或许是那个吻太过轻柔,女孩子像是有点痒,无意识抿了抿嘴巴,又松开唇关温软呼着热气。他近在咫尺观赏着她的小动作,大掌附上她的腰际缓缓勾勒着纤细形状,她低低哼唧一声,有一瞬间似乎像要转醒,可扭了扭身体却又睡得更沉了。他眼底罕见淌过寡淡笑意,搂紧她的腰,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这次是场深吻。 第一次接吻的男生动作温柔又贪恋。他一面克制着自己并不满足于此的浓烈爱欲,一面又忍不住想要在那潋滟唇间探索更深。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一步,却又完全不满足于这一步,舌头勾住她的绵软肆意纠缠,身体的重量渐渐压到她身上。 身下的人呼吸逐渐促起,手指轻轻抠着床单,粉颊渐渐有些烫人,仿佛随时会从这场窒息的深吻中醒过来。罪魁祸首却始终毫无顾忌,抵着她深深地吻着,宛若有意搅她清醒,让她清醒看到与承接自己的疯狂爱意。 终于女孩子有些承受不住,带着点哭腔地低喘出声。他停下动作,略微抬起脸,盯着她那双迷离张开条缝的狭长眼睛,少顷,哑声温柔问:「要不要起来去吃饭?」 她显然还很不清醒,迷迷糊糊摇摇 分卷阅读102 头,喉咙里的声音轻不可闻。 他低头吻着她下巴,鼻息前尽是她唇瓣间诱人的潮湿气息:「乖,那就再睡一会儿。」 她嫌痒,低头拿下巴蹭了蹭被子,脸也顺势扭到另一边。他又在她耳朵和脸颊上吻了半天,终于恋恋不舍起身。 隔天早上他敲响她的门。他问她觉得怎么样,得到肯定答复后又淡声催促她快点收拾东西,坐车前还能去吃个早餐。 女孩子仰起脸看他,眼神有些迷茫:「你……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顾衍看她一眼,言简意赅:「昨天傍晚,隔壁空出间房。」 她缓慢点了下头,似乎是有些费力地回忆着,半晌,神色复杂地不确定开口问道:「昨天……昨天你是不是……」 他低眸看着她,眼底无声沉了沉。 「你昨天是不是来叫过我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年沉迷于裴姐的男人们/其实是绞尽脑汁给沈队露个脸】: 沈sir(痴迷):她睡着了,好软,好可爱,好想亲……不可以,我的人设是好人(挣扎)……我要克制住我自己!等我追到手后我可劲儿亲!想亲多久亲多久(忍出泪花)! 小顾(冷淡):是你在做梦,我才没有亲你(淡定擦嘴)。 第53章 、手绳 顾衍安静看着面前的人数秒,?沉淡眼底晃过难明情绪:「是。」 女孩子往耳后掖了掖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昨天我睡得太沉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原来是真的。」 顾衍无声盯着她的唇角,?片刻后,低声发问:「你只记得我叫你去吃饭?」 眼前的人怔了瞬,?不解抬眸:「还有别的吗?」 「没什么。」他淡淡别开脸,?转身往楼梯走,「快去收拾吧,?我在楼下等你。」 两人在隔壁吃了早饭,?又等了半个来小时,终于踏上了回江城的客车。 车里头坐得满满当当,?冷气也开得慷慨充足,?小电视里放着一部香港的老电影,?女人发起嗲来浮夸又滑稽。两个人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一个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另一个思来想去似乎还是耿耿于心他早上说了半截的话,?独自辗转郁结许久,悄悄拽了拽他的背包肩带:「顾衍……」 他慢慢睁开眼,入目是她纠结绞在一起的小手:「你昨天还跟我说什么事了吗?我真的睡太沉记不住了……我……我没答应你什么事吧……我不是故意忘记的……你没有不高兴吧?」 他默了片瞬,淡声反问:「答应我什么事?」 女孩子被他这样问得有点窘,?耳朵微微透着粉,又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解释:「我不知道……就是我有没有跟你说好什么重要的事……比如今天要早一点起来,还是昨天说的回去给学校找捐赠的事……」 顾衍平静听着,沉默直至她脸也开始要红起来,?终于悠悠开口:「是有一件事。」 她抬起眼看他,脸颊软乎乎的,漆黑水眸无辜得像只兔子:「什么事?」 他别开视线,?克制住了压过去的冲动:「你说,会去看我比赛。」 女孩子愣了半晌,像是终于明白了他一早上起来脸色不佳的原因,结结巴巴问:「是……是吗……什么比赛?」 他默着脸色不答话,她的声音就更小:「那什么……什么时候?」 顾衍转过脸来盯着她看,不作声。她被这么压迫审视着更心虚了,低着脸抚着自己手臂絮絮小声解释:「我不是不想去装忘记,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去的……昨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记不清了,你别误——」 「你冷吗?」他突然打断她。 对方明显没反应过来,迟疑着回应:「我——」 顾衍把衬衫脱下来撇给她,正好盖住她露出来的整条胳膊。她下意识接住他的衣服,不解抬眸。他重新抱起手臂阖上眼睛,心安理得留她独自不安愧疚:「困了。」 女孩子拿着他的衬衫,还也不是,穿也不是,半晌纠结之后,她低低道了声谢,将衣服盖过脖子,也闭上了眼睛,纤长睫毛随着车辆的颠簸轻微抖着,过不多时,终于逐渐安静。 身侧的人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脸来无声望着她许久。如果这一刻熟睡中的人醒过来的话,会看到他的明明神色冷静,眼底却又矛盾沉迷。 到江城后两个人道别分开。 顾衍先送她上出租车,把行李给她放好后站在车外朝她点了下头,目送着她离开后,上了后面一辆。 回校后的两周里他一直在忙着准备竞赛,除了睡觉时间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某天午饭时小组里的人聊起来暑假都干什么了,一圈人分享完毕最后cue到他头上,他喝了口水,淡淡回道:「兔子的饲养与观察。」 桌上几个人同时起哄乐了起来:「不是吧顾神,你两个来月就蹲在家里养兔子?是什么珍稀品种值得您如此亲自费心劳力?」 他握着杯子漫不经心想,是啊,世上独一无二,只此一只,当然珍稀了。 想到他的兔子他有些出神,垂着眼不再开口说话。桌上那帮人也知道撬不开他的嘴,便自由发散猜想着:「顾神,照片有没有?给咱们也开开眼,学习学习?」 「家兔还是野兔?吃的还是用的?你是不是又在家鼓捣啥反人类试剂了?」 「兔子最养不熟,你两天不喂它就能把你忘了,你怎么没把它带回身边来接着养啊?」 顾衍幽幽抬起眼,被提醒着突然记起来,两周时间过去,他 分卷阅读103 们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回江城那天她说已经安全到家。 这么一想还真是挺养不熟的。不过他转念又想到临别那天他给她留了件悬而未决的心事,心里便倏然痛快了。 「不怕,忘了我再把她捉回来。」 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沉淡嗓音意味深长:「关进笼子里,慢慢驯。」 说什么就来什么。 当天晚上她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看着她的名字闪了半分钟,才慢悠悠开起免提:「喂?」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轻轻柔柔的:「你方便说话吗现在……嗯,有事……就是你……你好像有东西落在我的箱子里了……」 归还的地点约在市区一家咖啡馆。 顾衍从一开始就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对外隐瞒自己江大学生的身份,但既然她想这样,他也愿意配合她装作不知道。 进门后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白色的短针织衫,黑色复古长裙,搭配起来有种法式的优雅,但又不会太过正式刻板。她面前桌上放着两杯不同的饮料,身侧一个男人俯身跟她说着什么,像是在搭讪。她礼貌地微笑摇头,对方却变本加厉,一只手拿出来手机,另一只手搭到她的椅背上,暗暗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顾衍眼底一凛,沉着脸快步走了过来。 「真的不……我在等人,不好意思……你——」 「你有事?」 突然响起的沉冷声音同时怔住了两个人。桌旁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看面前脸色阴沈的人,又看了眼手臂下姿势僵硬的女孩儿,吊儿郎当道了声打扰后甩着膀子走了,直到走远后仍在不爽,这女的脑袋有大病啊?有男朋友直接说出来不就完了吗?真是浪费爷的时间! 那边顾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沉着的脸色并没有因为男人的离开而消散。 桌子对面的女孩子有点尴尬地笑了下,温柔缓和着气氛:「我不知道你喝什么,咖啡和果汁各点了一杯,你先选吧。」 顾衍随手点了下离自己近的杯子,半晌沉默,仍旧压制不住不善语气:「刚才他骚扰你半天了?」 她握着杯子踌躇:「也没有……我也是才到……那个人他……」 他什么?顾衍黑着脸想。 为什么不躲开那个人?为什么不去找店员求助?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句在等男朋友?是怕他听到误会吗?她就这样宁可被一个猥琐男人纠缠不休,也如此生疏客气得不愿意拿他做一下挡箭牌? 大抵是观察到他脸色越来越阴戾,女孩子直接放弃解释,望着他细声真诚说了句:「谢谢你,幸亏你来了。」 顾衍没有应声,周身的戾气未减。她低头从包里翻出个手掌大小的纸袋,放到桌上推过来:「给你,你检查一下吧。」 他伸手接过去,不打开,也不说话,她便继续柔声找着话题:「你最近准备竞赛是不是很忙?」 顾衍冷着脸靠在椅子上,半晌,面无表情嗯了一声,视线重新移回到她脸上。 说起来两个人在这么现代化的场合面对面坐着还是第一次,环境不同,心情也难免有些差异。 之前在学校时他每天推开门就能看到她,每天从睁眼到闭眼在一起的都是她。他跟她在一张掉漆的木头桌子上吃了一个月的三餐,和她一起去乡间的林荫道上散过步,他帮她搞定过班级里最皮的男学生,还和她一起去小溪边捕过萤火虫……那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当时他觉得短暂而平淡,可现在再回头去看,那分明是这段关系最美好的开端。 也是他多年之后最难忘怀的回忆。 他是个情绪很内收的人,大部分时候喜欢和厌恶都表现得很淡,包括在面对她时。他不愿给别人揣测自己的机会,但却希望那些他没有表现出来的情感她都懂,这对于她而言是有点不公平,因为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别人面前漠然到冷血的真实面目。 从决定接近她时他就将自己伪装进了这副冷淡而可靠的表象之下。他想给她一个好印象,他还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得太快,他担心太过激进的感情会令她防备,他想留给她充足的时间接受与喜欢他。可就算是这段时间里他表现得再内敛,他以为她也早应该察觉到他的心意,不然她为什么总是那么乖听他的话,晕倒时会下意识拿小手依附住他,被他又亲又骗还傻乎乎的在意他有没有生气……直到今天,她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示好,温柔而客套的模样与在面对他时原来也并无多大分别。 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冰水,在这炎热天气里将他兜头淋了个清醒。眼前的人仍在柔声与他聊着近况,他敷衍回应着,内心无比躁闷。他忽然怀疑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选择了一条费力又不讨好的歧途。 只要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自愿或是被迫,重要吗? 从咖啡店出来,两个人沿着商场外围的步行街缓慢散步。 他们都是话不太多的人,之前在一起时也经常是沉默居多,但那种安静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往日里顾衍很享受那种感觉,可今天他是真的因为心情沉郁而不想说话。他沉沉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去更进一步,可是直到那条路走完时也没有下定决心。 她在路口转回身来停住,微笑着望向他:「祝你取得好成绩。」 他手插在兜里,沉闷应声:「嗯。」 她轻轻捏着手里的拎包,继续软声道:「你准备比赛很辛苦,也照顾好自己身体。」 分卷阅读104 「嗯。」 「那我先回去了。」 他其实不想放她走,可一时间自己心里也没作出决定。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很久,直到她跟着人群走过十字路口,纤细背影瞬间淹没其中。他低头掏出来那个纸袋,里面是一块男式手表,和一条黑色的手绳。 他动作一顿,拿出那条手绳摊在手心上。绳子两头金线密密绕紧,中间吊着个纯银的钱袋,拇指盖大小,上面的雕刻生动精致,是有福泽顺意含义的花纹,眼熟得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他杵在路边怔了几秒后,拔腿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奔了过去。 一路上他的大脑罕见有些宕机。他其实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身体受着本能驱使先到的公交站,恰逢周末站台前挤满了人,他视线匆匆掠过没有寻到她的身影,转头又跑向旁边街道的地铁站。他一路跑下电梯,在两侧的安检队伍里都没有看到她,转身又跑回原来的出口,沿着街边一排小资气息的精品店一间一间往里看。 他跑得汗流浃背,呼吸也急促起来,脑袋刚被冷气吹完又被热气骤然灌满,终于想起来自己其实有手机,可以直接给她打个电话(……)。 他对自己极度无语地长出了口气,沿着那条路走下来,一边拨出去号码,一边暗暗匀了匀呼吸。 「嘟……嘟……嘟……」 他举着手机,被等待与太阳同时烤得焦燥,可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人接听,他捱到挂断,又打了一遍。 「嘟……嘟……嘟……喂?」 听筒里传来她的轻柔声音,他倏然止住脚步。眼前整座城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像是找到他的宇宙,整颗心脏瞬时被安抚平静。 「顾衍?」 许是长久没听到他回应,对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回过神来,哑着声音含糊嗯了一声:「你在哪里?」 电话那边片刻静默,不答反问:「你在找我吗?」 顾衍举着手机愣了瞬,猛然回过头—— 女孩子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位置,怀里抱着一幅斑斓的画,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笑意温柔得能使整片银河融化。他听到自己胸膛里蓦然一声巨响,心脏从废墟里开出鲜花。 作者有话要说:  【当男孩子们追老婆的时候】: 沈sir(眼含热泪楚楚可怜):我眼睛里进东西了,我想要吹吹~ 小顾(偷偷打开箱子往里塞):今日留一物,日后好相见,Bingo~ 旖旖摊手:我能怎么办,男孩子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宠着了。 ———— 碎碎念: 原本小顾这条线是打算略写的,捏成三章这样。但是写着写着还是决定详细完整一些,因为他其实是个悲剧性的角色,我认为等回头再看时细节展现还是很有必要,以及配给我们大女主的男人也绝对不能草率了,尽管这样会让我的完结章节一拖再拖,让我立过的Flag密密插满了自己的坟头?(……) 好想完结,嘤?(T?—?T) 第54章 、蛋筒 两个人相对站在路边,?身侧是一家森绿色门头的花店。 说起那条手绳来女孩子轻声慢语微笑道:「……之前一个学生告诉我去的,是当地镇上一位很有名的银匠传人……他说这个钱袋在当地人来说是能祈福好运,还让我也自己做一个试试,?我就用了我画过的一幅画上的图案……其实礼物不贵重,我只是觉得你也在那里待过,?挺有意义的,?你……你会戴嘛?」 身前的人半天默着脸色没有回应,她有点尴尬地等了片刻,?低着脸继续轻轻说:「你不习惯戴这种东西也没关系……放在家里也会有好运的。」 顾衍垂眸看着她不安抠着画框边的小手,?耳边是白日的喧嚣和她细声的解释:「我只是……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希望没有让你觉得负担……在山上生活的时候很多地方不方便,?你帮助我照顾我很多,?我觉得很感——」 「感谢吗?」他盯着她指甲上的浅白月牙,?忽然淡淡低声打断,?「你对我就只有感谢吗?」 气氛骤然在热风中凝固。 女孩子静默低着头,?纤细手指悄悄绷紧。顾衍抬眼看向她的脸,?嗓音沉淡压抑:「我对你而言,也只是一个很照顾你的同事吗?」 两个人站在车水马龙前沉默,人站得近,影子却分隔很远。 相较于找到她之前的阴霾焦躁,?顾衍这一刻反倒有足够的平静去心平气和接受她任何的反应。在他举着手机回头看见她朝他笑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顿悟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事,他对于她,是始于生理本能的最原始的喜欢,?抛开所有私心的预谋与意图,他也依旧喜欢她。 明晰自己的心意后他的心情暂时得到冷静,不再因为急于求成而阴沉,?强迫她的计划也暗暗向后搁置。他平静闻着风里属于她的甜软气息,半晌,缓缓沉声开口:「回来这半个月我确实有点忙,要准备比赛事情很多,不是不想联系你。」 「我本来想等比赛回来后再去找你,用奖金给你买什么礼物都已经想好了。」 身侧的人安静听着,半天没有应声。 他像是不以为意,继续淡声讲着自己的心事:「前几天我咨询过一家美容医院,他们说烫伤的疤痕修复坚持做效果会很明显,等这段时间忙完后我陪你过去。」 「南坪街上新开了家湘菜,我去的时候一直在想你会喜欢哪道菜。那里微辣对于我来说都是重辣,一定会 分卷阅读105 合你的口味。」 「你喜欢的那个日本画家下个月会来中国,虽然是在万州,但刚好赶上国庆假期,我想带你去看。」 他望着远处暖色天际,声音徐徐变低:「我自己设想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对方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默了片晌,他继续开口,仿佛得不到她的回应就能讲到地老天荒:「有天我梦见又跟你一起回学校了。学校翻新了,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是新的,操场上添了很多器材。」 「你特别开心,拉着我四处去看,但我眼里只看得到你,看着你笑,最后自己也笑醒了。」 她听言淡笑了下,终于轻声开口说了句:「听着好傻。」 「是。」他平静沉淡承认,转过脸来望着她,「刚才我想追你回来,跑了两条街,还去过地铁站。」 她静默片刻,轻轻应声:「我知道。」 他垂眸看着她的侧脸,片晌,低声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午后的空气悄悄攀升着温度,花店门前的风铃晃出悦耳声响。女孩子安静低着脸,睫毛秀气地颤了又颤,每一下都撩到他不安下坠的心上。 他的眼底随着她长久的沉默越来越暗。那片无人见到的癫狂希冀即将被黑暗湮没时,柔弱的姑娘终于垂着眼睛细声细气开口:「我……你的手表,我其实……其实几天前就看到了……我原本想问你的地址给你寄回去,可是……我也想……也有一点想……想跟你见面……」 最后话音落下时她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耳朵红着,头也几乎要埋进怀里那副画中。顾衍盯着她怔了数秒,眼里的阴暗渐渐褪去,漆黑眼眸里瞬时溢满两情相悦的狂喜。 那天他们沿着那条街走了很久,几近日暮。两个人的话还是不那么多,但谈话的氛围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他不厌其烦跟她一个文科生讲起在准备的课题细节,看着她似懂非懂又认真凝重的小脸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兔子红着脸推他手腕,悄悄瞄着周围路人的眼色特别机灵。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她轻轻挣了挣后被他握得更紧,低着脸走在他身侧,小声抱怨他刚刚在咖啡店里时的脸色好凶,被他淡声训了几句不知道拒绝后脸颊瘪了瘪,抿着嘴巴,任他怎么哄也再不吭声。 事情最后以一支抹茶冰淇淋作为和解。她两只手乖巧握着蛋筒,埋头小口小口吃着,吃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融化的速度,还剩一半时奶油就已经滴得不成样子。她可怜兮兮抬头求救,顾衍无奈伸手接过来她的烂摊子,几口吞完奶油后把蛋筒给她,她反倒嫌弃地摇着脑袋往后躲了躲,白眼狼行径气得他想发笑。 他咬了口蛋筒,漫不经心想这小傻子,被他压着亲的时候可比现在乖多了。想着想着他喉咙逐渐有些燥热,刚吃下去的冰仿佛都成了火,燎燎烧了回来。他忍耐着直至扔掉包装纸,转头瞟向罪魁祸首,她抿着嘴朝他心虚一笑,白皙脸颊热得透粉,嘴唇却被冰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又凉又软……尝起来应该也一样吧? 他回味着那天晚上她的柔软触感有些出神,直到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柔声说:「我们回去吧。」 他送她进地铁站,站在人群里隔着玻璃窗跟她点头道别。那天之后两个人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每天都会发消息,隔四五天见一次面,吃饭、电影、手作、看展……每次见面都是在远离大学城的市区,有时还会跑到城市周边更远的地方。 她还是始终没有向他坦白过自己的学校,这让他在每一次道别时心里的疑影都会加重一重,可转眼看到她的笑脸时,又自行将这一瞬怀疑消解。 因为热恋中的伴侣是完美的代名词。她的性格温柔但不乏味,随和又不会没有脾气,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都是他会喜欢的类型。很多次约会时他安静看着身边的人,脑海里已经清晰上演出了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他曾经多次认真思考过他们的未来,但结论令他感到沉重抑闷。虽然在接近她之前他对于她的传闻也听说过,虽然不管是陌生或是相熟的人来看,她身上传达出来的气息都绝对不会是普通家庭。她的穿戴看起来十分低调,有些的款式甚至普通得令人觉得配不上她,但他暗暗查过她一块腕表的价格,光是零头就足够他四年大学的所有开销。 那天晚餐她微笑着说这顿她请时,他摇摇头,控制不住地自嘲想,他现在能给得起她的,也就只有这一顿饭了。 回去路上他装作不经意问起她的父母,她只简单说是做生意,随后便岔开了话题。他又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静默片瞬,说自己还有个哥哥,现在在国外。他随口问起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她笑着说了句很久没见了,再不愿多谈。 他没有再追问,送她坐上出租车后沿着那条街慢慢走着。深秋的夜色深重,将他的影子拉得孤单又寂寥。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消解自己这种无力的沉闷。两人间的家庭差距或许是他一直在麻痹自己不去在意的问题,他不是心怀学术梦想清高孤傲的人,他从很早起就在规划毕业后如何将自己的能力变现为最大化,可即使那个估算出的数字能够支使他在这座城市给她安稳的生活,但与这块她只搭配着衣服戴过一次的腕表相比,那根本叫不了安稳,就是寒酸。 一旦揭开这层自欺欺人的遮掩,那无能为力的自卑看着格外丑陋可怜。他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路过一座 分卷阅读106 桥时,他走上去远远眺望着无垠的江面,许久,拿出了手机。 他先给他母亲打了通电话。对方还在上晚班,背着车间的小组长偷偷出来接他的电话,每一句话都说得争分夺秒般急切,嘱咐来嘱咐去也就是不变的那几句,他耐心低声答应着,心情越来越沉。 挂了电话后他又打给她。她那边听起来还在走路,笑着说自己就快到了,停了一会儿,又问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他怔了怔:「我看起来心情不好吗?」 她柔声反问:「起码是有心事,对吧?」 他低着脸淡笑了声,修长身型在夜风里莫名单薄:「那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留下来陪我?」 她似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温柔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你当时应该更想自己安静一下。你现在想说了吗,我很愿意听。」 他握着手机沉默长久,最后说了句没什么,最近有门课要考试,压力有点大。 她长长噢了一声,煞有其事:「难在哪里?要不要我来帮助你?」 他知道她是在哄他,但还是禁不住失笑:「你怎么帮我?帮我押题画重点?我的书你都看不懂。」 她轻声嗔他:「我怎么看不懂,我虽然是文科生但也学过数理化呀。」 他垂眸看着面前斑驳的栏杆,片晌后,半真半假淡声道:「那我还是希望你别太懂,我身上总得有点你不会的东西才行啊。」 女孩子浅浅笑着,仿佛未察觉他话里的深意:「你本来就会很多我不会的事情呀……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很惊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感觉把你扔到荒野求生都没问题……有一次不是下暴雨么,张老师跟我讲以前山上的雨更大,最大的一次还出现过滑坡,很危险……我当时很担心,当天晚上睡觉前还想,万一真遇上什么情况,我一定要紧紧跟着你,可能还能活。」 顾衍听得忍不住笑:「你还有过这种想法?」 她笑着嗯了一声,听着憨里憨气的。他胸腔里的沉闷蓦然得到短暂放空,嘴上却低声嫌弃着:「逃生的时候我可不带着小傻子,又笨又麻烦。」 「我哪里笨了?」她还不服气。 他淡淡翘起唇角:「那就是承认自己傻了?」 她软声嘟囔:「你才傻……我不跟你说了,我要上楼了。」 他道了声晚安后刚要挂掉电话,听筒那头的人忽然又叫住他:「顾衍——」 他停住动作:「嗯?」 她静了片刻,怕被第三个人听到似的,小声悄悄道:「你在我心里最厉害。」 语毕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挂了电话。桥上的人举着手机停了数秒,低低嗯了一声,放下手臂。 无人看到那一瞬他的漆黑眼底,与他面前的水面一样,映起温柔星光。 那次约会之后两个人各自忙着课业,有小半个月没有见面。 他们约好周五晚上去看话剧。那天顾衍从实验室出来时晚了点,他换了衣服后匆匆下楼去食堂,排队打饭时前面有两个男生低声聊着天:「……又要买包,天天买买买,上周才买的手机,老子都他妈快要养不起她了。」 其中一个身型略瘦一些的笑道:「害,美女都这样,看着漂亮,可不都是钱堆出来的嘛。你要是不乐意做奉献,就也找个之前文学院爆出来那种女的呗。」 顾衍在后面倏然抬起眼,凛着眼底瞥了过去。 「哪个啊?」另一个男的身材不高但挺壮实,皱着眉,半天没想起来。 「就去年论坛里闹很大的,上宾利车那个,后来学校还开除了几个人,你没印象了?」 「噢,那宾利姐啊。」 「对。」瘦子压低声音笑了笑,大概是见食堂里人不多,言辞间逐渐猥琐起来,「你也找个那样的,不用你花一分钱,她还能拿别的男人的钱养你,美滋滋。」 另一个冷笑一声,不屑道:「什么穷疯了的软饭男才会接这种盘?」 「你别说,光这间食堂里就有一半人求之不得你信不信?」 「呵,这一半里也有你吧?」 「真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可以啊,措施做好,又不用负责,哈哈哈……」 两个人沉浸在意淫里,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男人的脸色阴得可怕。他们先后打了饭后转回身,排在后面的人忽然伸出来餐盘,明晃晃撞了过来。瘦子男本能后退躲开,意外踩上同伴的脚,两人结结实实撞了一把,餐盘里的汤汤水水洒了一裤子。 他同伴还没搞清楚状况,瘦子看到自己的新鞋被染上西红柿蛋花汤,跺着脚火冒三丈地先嚷嚷起来:「我操!你有病吧?!你他妈急什么?!赶着吃最后一顿了你!!」 对方面无表情单手推开了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莫名其妙抄起来档口上老板娘摆着的招财猫,下一秒钟,他的表情从诧异瞬间变为惊恐—— 「啊!!!!」 喧闹的空间有一瞬裂缝般的寂静,随即瓷器和骨骼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响。男人与女人的尖叫声混合到一起,地上一滩碎片,血腥鲜艳淋漓。 第55章 、圣诞 公交车还没停稳,?年轻男生匆匆跳下来,跑向路对面的建筑。 高高的弯月形建筑经由几十级的台阶通向地面,女孩子坐在上面低头捏着一片树叶,?余光里终于看见停在她身前的脚步,有点委屈抬起脸:「你怎么才来,?电话也不接。」 顾衍暗暗调匀呼吸,?弯下|身盯着她的脸,低声歉意:「有点事情耽误了。」 他抬手 分卷阅读107 去握她的手,?触感一片冰凉:「走,?我们进去吧。」 面前的人垂着眸,虽然没有发脾气,?可神情难掩低落:「都已经快结束了。」 他低下头沉默片晌,?吻了吻她的手背,?本就沉淡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对不起,?下次再陪你看。」 女孩子敏感抬头看向他,?可光线昏暗,?他半张脸掩在宽大的黑色卫衣帽子里,不等她凑近一点看清楚,手上发力拽她起来:「先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女孩子仰着脸定定望着他,没动。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她的视线,?身体略微站直,手上继续用力拽她:「走——」 「顾衍?」她忽然叫他名字,小脸凝重而沉静,「你是不是跟谁发生不愉快了?」 他想也没想否认:「没有。」 面前的人眼色怀疑地静默数秒,?在被他顺势从台阶上拖起来时,突然抬手扯开了他的帽子。 那些小心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顿时被暴露现形。他脸色有点沉地停住了动作,额角、下颌与脖子上都有明显擦伤。 女孩子诧异怔住,?两个人在幽暗中沉默片刻后,他若无其事戴上帽子,轻描淡写解释:「在学校,因为打饭排队。」 他往上走了一个台阶,两只手拥住她:「没事,已经都处理好了。」 怀里的人默了默,轻声问:「严重吗?」 他摇摇头:「就擦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 「那对方呢?」她又问。 他半晌默不回答,她心里猜出了大概,有点紧张:「严重吗?去医院了?」 他嗯了一声。 女孩子轻蹙着眉微张着嘴巴,欲言又止的热气小口呼到他下巴上:「……要赔偿吗?」 他别开脸,淡漠嗯了一声:「可能。」 她迟疑小声:「那你怎……」 他淡声打断她的担心:「我会解决。」 怀里的人没有出声,半天,才试探着轻声开口:「如果有什么我能帮——」 「我会解决。」他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松开她转身侧向她,晦暗脸色阴沉得有点可怕。 女孩子神色略微有点尴尬,揪着衣角轻轻应声:「好,那你……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两人在剧院对面的饮品店买了热饮料。顾衍把吸管插好后拿到角落位置递给她,她道了声谢,低头小口喝着。他望着她白皙柔软的侧脸许久,抬手掖进她额边的头发,很想跟她平心静气聊一聊,可又沉闷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起自己的复杂心情。 从前他不解她为何如此缄口自己江大学生的身份,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切身体会到她所面临的状况。她曾经站在负面舆论的中心,尽管被学校明文判定为受害者,造谣污蔑的人也被开除,但这些对于她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已经淋过的脏水,收不回去,更洗不干净。可到了现在这一刻,他更加费解的是她又为什么要如此隐晦自己的家庭。 她完全可以用自己卓越的家境去证明那些被包养的传言是假,可是她没有。那几个发帖的学生被开除甚至更加从侧面佐证了这个传言,但她始终没有站出来反驳过。如果他不是早于流言认识她,他也难保不会对她有偏见。想想就可怕。 顾衍无声抑闷长出口气,回过神来发现身侧的人正咬着吸管小心翼翼看着自己,心里面瞬时软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她脸颊,搂住她的腰靠向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你要跟我聊聊吗?」 他默了半天,忽然没头没尾低声开口:「我好像很少听你说回家。」 女孩子怔了下,点头:「是。」 「为什么,你家不是江城本市的么,应该很近吧?」 「是。」她垂下眼睛,略有停顿,「很近。」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回答的意思,又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淡笑了下,脸稍微往背向他的方向转了转:「什么都做一点。」 他捏着她的手腕晃着,上面的纤细腕表熠熠生辉:「那就是大家大业?」 她笑笑,没有回答。但他今天明摆着是没打算给她再糊弄过去一次的机会,直接半真半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女孩子错愕转回头来,懵懵地被他在额头上啄了几下,漫不经心控诉:「看你的反应,是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 她支支吾吾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有点太快了……」 他暗暗将人搂紧,靠进沙发靠座里,淡淡提出要求:「那你先跟我详细讲讲你家里的情况,让我提前做个充足的准备——这不算快吧?」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整。剧院有场次散场,观众陆续出来,原本安静的饮品店渐渐热闹起来。 角落座位上的男生身型挺拔,长腿在桌下随意伸展着,一只手臂环住里侧的女孩儿,身体将人挡得严严实实,占有欲无声强烈。 女孩子始终低着头,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又温吞着不知该从何开口:「我……我是很少回去……因为我爸他……因为那是他的家。」 顾衍反应了瞬她这话里的意思:「你爸妈离婚了?」 她轻轻摇头,良久,才低声回:「他跟他的原配还在一起……我母亲不是……不是他名正言顺的……」 顾衍愣了下,明白过来。明白了她的家庭,也明白了她如此讳莫如深的原因。 她垂着眼睛,漂亮的小脸蒙上一层有点忧郁的怔然:「我小时候被送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 分卷阅读108 过我妈妈……我跟他们平时也不是经常见面……从小就是……」 顾衍没有再问,搂在她背上的手臂徐徐收紧,低头吻了吻她头发:「我知道了。」 那天之后家庭成为两个人之间默契缄口的话题。学校替顾衍压住了被打的那两名学生的家长,最后以赔偿三万块钱了事。他自己那点存款全部搭进来勉勉强强算是堵上,只是这一来一去生活费也拮据起来,他自己在食堂每顿一个素菜也能坚持,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约会时带她去街边的小饭馆。他口袋里窘迫,没有脸嫌弃人家,但那种地方配不上他的姑娘,他宁可站在西餐厅门外等着她一个人在里面吃完,也做不到带她去那种地方受罪。 所以那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得不骤减。开始是一周,后来是十天,再到半个月,幸好期末复习是个很好的合理借口,还能聊胜于无地遮挡一下他无用的自尊心。 圣诞节那天两个人约好见面。 餐厅是她订好后告诉他的,她解释说是因为她有会员卡才能在节日里订到,又软声跟他抱怨圣诞节人太多了,这还不是她最想吃的。 他在电话里安抚说下次再带她去吃。晚上他特意提前到的餐厅,前台服务员查询过后告诉他,裴小姐在预定时已经付过钱了。 他怔了瞬,明知故问:「可是我们还没有点餐?」 「是的先生,裴小姐也是预付。」服务员弯身系看了看电脑屏幕,「她预付的金额是两千块……您看您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帮助的吗?」 顾衍唇角僵了僵,暗暗捏紧兜里的钱包,摇头:「没有了,谢谢。」 这一顿饭便注定吃得不太安乐。尽管她为了来见他还特意穿了套黑色小香风格的套装,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了白皙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优雅又贵气,仿佛财阀家下来巡视自家餐厅产业的大小姐。他看到第一眼是移不开视线的惊艳,随即又忍不住地出神想,她耳朵上的一颗珠子能抵他几年的生活费。 但心里再多难言沉闷,毕竟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时间没见。她心情似乎还不错,他暗暗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不想扫她的兴,直到从餐厅出来时两个人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他握着她的手缓步走在人群里,看起来只是对儿颜值般配的年轻情侣。 两个人都没有去说刚刚那顿饭钱的事。她细声讲着自己在准备的考试,还有最近看的一本奇奇怪怪的外国文学,顾衍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臂细看之下绷得越来越紧。 那里面放着他给她的圣诞礼物。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敢拿出来。 礼物是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头疼的事情,她平常用戴的那个水准的礼物他根本送不起,就只能在心思上另辟蹊径。他想了几天,最后想到她在山上时画的那幅向日葵。 支教时因为时间空闲她经常会画画打发时间,产出不少,画人画物的也都有,但回来收拾行李那天他看到,那幅向日葵是她唯一带回来的画。 心理学上讲每幅画或多或少都能代表作者在创作时的心境。他不懂心理学,也不懂艺术,但他知道她画得不错,是完全可以进行观赏的水平,以及那幅并没有向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或许对她确实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他曾经认真想过,起先他认为那些向日葵可能是代表山上那些孩子,尤其是那细枝细叶,很像那些物资不良而身材瘦小的小孩儿。后来了解过她家里的情况后,他又觉得那向日葵也有可能是隐喻她自己,她私生女的尴尬身份免不了受过许多冷眼甚至是更过分的对待,她向往温馨的家庭就像花向往太阳,可是原生家庭她无法改变,怎么努力追求都是徒劳。 不管这谜底到底是哪一种,拿定主意后他跑了好几家手作店,终于找到一个能做向日葵样式价格又在他预算之内的,挤出两个周末过去做成了一条脚链。 东西拿到手那天他还很满意,想象着戴在她脚腕上的样子一定纤细漂亮。可事到临头他又克制不住地怯懦自卑,为了他寒酸拮据的礼物,为了她五千块钱的晚餐,为了妄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的自己。 「顾衍——」 身侧的人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如果我遇到了难处理的事情,你会不会帮助我?」 他心不在焉应声:「你说呢。」 她仰起小脸,期待引导:「那如果遇到事情的是你呢?」 他会意过来她的意思,固执得令人语塞:「我自己解决。」 「……」 顾衍瞟一眼她失望瘪下去的脸颊,强提着精神逗她:「怎么了,我解决不了么?我在你心里不是最厉害了?」 她声音很轻:「是厉害,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呀。」 他默了片刻,淡淡道:「别说了。」 她小声嘟囔:「不公平。」 他没回话。她瞟一眼他的侧脸,罕见坚持地拉着他停下来,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能帮助我,我不能帮助你?」 顾衍心里烦闷得厉害,别开脸抿着唇不说话。身前的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垫脚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在他诧异转回脸来时顺势搂住他脖子,望着他的眼睛温柔笑道:「是因为你喜欢我更多一点吗?」 顾衍怔怔望着眼前的人数秒,没有回答,低头吻了下她的嘴唇。 她没有躲,漂亮细长的眼睛缓慢眨了下,最后定焦在他的唇角上。他胸膛里有什么被她这慵懒的一眼燎得瞬间炸裂开,低头按住她的头狠狠吻了下来。 街上 分卷阅读109 形形色色人来人往,热闹的节日氛围充斥着整条街道,没有人去特别注意街角那对亲密的情侣。那个吻从凶狠逐渐到温柔,诉说着他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谨慎卑微的渴求。 结束时他抵着她额头,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她小口喘着气,半晌拽在他衣襟上的手才松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又固执用大掌包住她的手,不许她打开。 她笑了一声,抬眸看他:「什么呀?项链?手链?」 他吻她鼻尖,低声道:「回去再看。」 她小声撒娇:「你不给我戴上嘛?」 他瞟一眼她穿的靴子,低头吻她耳侧:「不太方便。」 怀里的人更好奇了:「我想看。」 他又在她脖子上眷恋吻了一会儿,终于舍得稍微松开她。她得了空抬起胳膊,摊开手心,眸底的笑意惊喜:「向日葵?」 「嗯。」他再次把人拥紧,「戴脚上的。戴那只被我烫了的脚上吧。」 她伏在他肩上笑出来,嗔道:「干嘛呀你,先烫伤我,现在还要给我拴上脚镣?」 他淡淡应声:「对啊,怕你跑了。」 她仰起脸软声抱怨:「你怎么这么霸道,只想着武力,就不能想着对我好点?」 顾衍垂眸盯着她的脸看了片晌,忽然低声叫她:「旖旖——」 「嗯?」 他移开视线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甚至在毕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无法给你像你现在这样水平的生活。」 女孩子仿佛是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说出来,一时没有作声回应。 「我现在是学生,给不了你这些还说得过去。可有时候我冷静预想到我这辈子所能达到的上限,对于你来说可能也只是寒酸。」 停顿片刻,他继续压低声音道:「我有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可是我又实在不想放弃你。」 面前的人静默少顷,轻轻开口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各自的不尽意,物质不是衡量标准。我觉得物质不是我这个人的加分项,也不是我的追求,如果我可以自主选择,会有很多东西排在它前面,比如正确的情感。」 她抬起脸,柔声问他:「我会是你的压力吗?」 顾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笃定:「你不是压力,你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事。」 她笑了下,故意问:「好在哪里?」 他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沉淡徐徐道:「好在这世上有这么个姑娘,漂亮、温柔、有趣、好脾气,真正接触过她的每一个人都会喜欢她,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人前的完美外表下,其实也有细细的裂痕。」 眼前的人无声望着他,眼里微妙地变了变。 他继续说着:「我见过她的阴郁和孤独,也知道她的坚强和委屈。我感谢这些裂痕的存在,让我能去接近那个真正的她。」 她表情有一瞬失神,怔怔问:「你为什么要接近真正的我?」 他有片瞬沉默,最后静静道:「我也希望你接近真正的我。」 她恍惚问:「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他淡声答:「阴暗,偏执,疯狂,浓烈,占有欲,喜欢你。」 她望着他静默,漆黑眼底有暗流涌动,最终,他垂眸看着她,声线压得很低:「很不好的人,但是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她笑了下别开脸,狭长眼里同时弥漫起雾与光。 女孩子被感动是好事情,可那一瞬顾衍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感到淡淡的慌张,有种就要抓不住她的强烈感觉。 他将那种不安转化为臂力,抱紧了她轻柔吻她眼角:「对不起……被我吓到了吗?」 她摇头,忍回眼泪回给他一个微笑:「不是……谢谢……这个圣诞节……谢谢你。」 那个圣诞夜的最后她给了他一个沉默的拥抱。当晚她回去后仍旧给他发了个晚安,他以为那一瞬的慌张是他自己过于患得患失的错觉,但是很快,他敏锐觉察到她的变化。 起初是她会推脱自己很忙,不接他的电话,而后信息也逐渐敷衍起来,不管他说了什么她都是回复一两个字或表情。他这样捱了一周多,终于沉不住气给她打了个电话,不出意外又被她挂掉。 他站在实验楼走廊面无表情一通接着一通地重拨,直到第九通的时候她终于接起来。 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也没有给她先开口的机会,他直接冷声说了句「你今晚来见我,不然我去找你」,随即挂了电话。 在去见她的路上,顾衍强行给自己洗脑,她一定是那天被自己吓到了,都怪他,太心急了……她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女孩子接受这样的情感是需要时间……没关系,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她会理解的,她肯定能理解他的…… 这样自以为是的理智维持到他镇定走到她面前。两个人相视了眼,各自的神情不同复杂。他看着她莫名有些憔悴的素净脸庞,这段时间濒临极限的躁郁倏然间像是砸到了棉花上,无从发泄也根本舍不得发泄。他下意识抬起手要抚她的头发,她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俊脸瞬时冷戾得瘆人。 但是面前的女孩子没看见,她有自己的心事。她局促低着头,软糯声线越讲越低:「顾衍……我觉得我们……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的追妻路】 step1:找到一张小黑兔的皮,梳毛,套好。 step2:三 分卷阅读110 百六十度展示自己体贴温柔而又不失强势的冷都男魅力。 step3:女人,很听话,我很满意,我愿意为了不吓到你再忍一忍。 step4:该死,你怎么可以也对别人温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好?我要闹了!(扯兔皮黑化酝酿) step5:啊,原来她也喜欢我!!!(开开熏熏把皮重新裹好) step6:甜甜蜜蜜谈恋爱~从今以后我就是真兔子~从今以后我只跟老婆一起吃草~ step7:什么?你、想、分、手? step8:(?我的笔给谁? ———— 边写边感慨,沈sir没赶上好时候,都没跟富婆一起吃过饭饭。 小顾(苦闷吐烟):我吃过,那顿饭非常的苦涩。 沈队(天真比划):不可能,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住在这么小的破公寓里头,就比我家厕所大一点,真的。 裴姐(淡淡微笑):那是因为我的独栋别墅刚卖掉。 第56章 、木偶 顾衍把女孩子从椅子上抱起来时她蜷在他怀里,?轻轻一小团,紧搂着他的脖子,仿佛有点紧张。 他吻了她很久,直到她身体逐渐软下来,?他单膝跪在她腿间直起身,?她拿手腕挡着自己的眼睛,细声细气请求:「轻一点」。 他扔掉衣服拽下来她的细胳膊,?俯身吻住了她的眼睛。 那天晚上的夜幕悠长。幽闭房间内暧昧充斥着暗色氛围,?像他脑海里曾多次上演的那个梦境一样,?他握着她被绳子磨得泛红的脚踝,?逼着她一遍又一遍承诺不会离开。身下的人半阖着眼歪头看向窗外,?月影斑驳打在她有些恍惚的清丽脸庞上。 隔天再醒过来时两人心照不宣恢复到了往常状态,仿佛前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上午起床后女孩子才看清楚,这是一栋高层的小公寓,离学校不到三公里的距离,?据说是一位导师出国,请顾衍帮忙照管房子里的花鸟鱼虫。转身他把煎好的三明治放到桌上,?叫她来吃。 那天之后他们经常会在这里见面,?周末也会全天待在这里,但同居的生活并不全是美妙。经过那一晚后的两个人心态都起了微妙的变化,她有过一次想离开的前科后,?他便彻底对她粉碎信任,?不再掩饰自己近乎偏激的控制欲。 起先是他质问她为什么在一起这么久还要隐瞒自己跟他同校的身份,她解释是自己经历过不好的传言不想再被人议论瞩目,?最后两人互相妥协在学校里隐瞒恋爱关系,但也不再避讳认识,就像普通校友一样正常相处。 可后来顾衍觉得这纯属是他在折磨自己。她长得漂亮,?性格又亲切,一起参加活动时他看到对她献殷勤的男生就忍不住妒火中烧,他在球场上把对方打得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发懵,回头一看她正跟另一个男生笑眯眯聊着天,手里还握着人家亲手给她拧开又双手递过来的进口饮料。 顾衍冷着脸扔了球拍往更衣室走,换好衣服下楼时她站在体育馆外的树影下,可怜巴巴地远远望着他。 他沉着脸走过去,她低头跟在他身后绕到远离道路的树后,他突然站住回身掐住她下颌,她被迫抬起脸,细眉疼得拧在一起。他面无表情看着她,手上不停施加力道,直到她怯怯握住他的手腕,小声恳求:「我疼。」 面前的人又沉沉盯了她半晌才松开手,眼间的戾气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下一次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 女孩子低头揉着自己的脸,身上突然迎面而来压迫力道,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树上,身前的力道紧跟着压了过来,大掌抬起她的下巴,近乎凶横地吻着。 刚刚在球场上厮杀过的身体尚处于未完全平息的兴奋状态,一沾上她更是即燃。半晌窒息的深吻之后,顾衍眷恋离开她的唇瓣,一边吻着她的脖子一边哑着声音问她:「晚上别回去了?」 眼前的人大概是想直接拒绝,但碍于他才刚发过脾气,只能耐下性子气息不稳地软声哄着他:「不行……不是周末……寝室会检查……」 他慢条斯理细细吻回她耳侧,心不在焉低声开口:「那就在这里?」 说着他一只大手附上她的腰。女孩子瞳孔剧震,惶然摇头推他,急得结结巴巴:「不行……这是外面……这……这绝对不行……」 顾衍不答话,一边吻着她一边伸进她的衣摆里,她的小胳膊无力推倨着她,细弱声音逐渐染上哭腔:「不行……顾衍……我不要……」 他停下来,垂眸看着她含着泪又惊又吓的可怜模样,心气终于顺了一点,压着她的下巴淡淡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选一个?」 最后那一晚又是个悠长的夜。 她睡熟后他翻了她放在床头的手机,放下手机时他还算是满意,又压着她吻了一会儿,看她皱着小鼻子透不过气哼唧着叫他名字心情就好。 那之后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几次。相处得越久,她也逐渐摸清楚了他的脾气,化解他的戾气时聪明又柔软,没有再给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机会,可他在吃完异性的醋之后又随时能找到新的爽点。 比如他给她规定两个人要每天互相报告行踪;他去外地比赛几天时也要逼着她请假陪他;他有几次握着她的脚踝半真半假说以后结婚后不能放她出去工作,要把她拴在家里,孩子最好也不要,太麻烦,还会不懂事地跟他抢她;他还说等毕业后要找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的陌生城市,他们 分卷阅读111 可以都在家里做自由职业,这样他们俩的生活里就都只有彼此,接下来的人生轨迹会完全重合,直至死亡。 女孩子听了他的言论静默许久,他也不在意,揉着她的手,继续自顾自说,如果她先死了他一定会陪她一起,但假如是他先死了的话——「你会怎么样?」 她抬眸看他一眼,大大方方玩笑:「我会抽根烟,庆祝一下。」 顾衍抬手作势要掐她的腰,她笑着主动躲进他怀里,小声讨饶:「我错了……错在不应该抽烟……痒……」 他狠狠揉着她的脸颊,又爱又恨。 爱的是她聪明,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到他的真实情绪,灵活应对出不同对策,不会给他火上浇油,也不会让他觉得她全然顺从。恨的又是她太聪明,他已经亮明了自己的牌,可她却让他时常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她曾经提出分手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强迫她复合后这种不适感有增无减。每次在他脾气上来时她看起来是怯生生地顺着他,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她并不怕她。而她越是不怕他,他就越是不懂她的顺从到底从何而来。 这种感觉在夜深人静时令他深觉不安。许多次他在黑暗中望着枕边人的安宁睡颜沉沉地想,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彻底断了离开他的念头? 囚|禁、调|教、致残……这些方法实施起来对他来说倒是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只是一来他舍不得把她这么漂亮的躯体弄坏,二来是将一个正常人折磨得丧失意志如木偶傀儡很简单,但也没什么意思,他还不想跟她走到那一步,她本身也不是软弱的性格,他觉得势均力敌的过招比无灵魂的顺从更令人亢奋。 最终深思熟虑权衡之后,他决定给她吃药。他自己研究了几天,最后选了两种罕见的慢性致瘾的成分,趁着实验室无人时将它们提炼后又溶到一起。他将剂量控制得十分谨慎,可偏偏她身体的反应敏感强烈,吃了两次后就头疼呕吐不止,他担心再吃下去她会出事,不得不暂时搁浅了这个计划。 就这样在他对她交替的疑忌与迷恋中,大学的最后一年开始了。国庆节前的某天早上她突然对他说,中午想和他去一个地方吃饭。 出租车从大学城穿梭到市中心,最终停在一座高端酒店前。迈进电梯时顾衍心里隐隐觉得异常,他侧头望向身旁的人,她微笑挽住他的手,一言未发。 到达包厢门前,他停住脚步,示意服务生等一下。她却摆手让那个年轻的服务生继续,笑着望一眼欲言又止的他,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对口型:「你不是想跟我回家嘛?」 顾衍诧异的瞬间,包厢门已经打开。他愣了数秒,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房间里圆桌的主位上坐着位中年男人,穿一身深色的手工西装,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周身气质无声显露出生意人多年形成的养尊处优与莫测深沉,形象优越得宛若金融教科书上标准的商务成功人士,不着声色地打量着他,而后移开视线,静等着两个年轻人主动开口。 女孩子站定在他面前,笑了笑,柔声开口介绍:「爸爸,这是我男朋友,顾衍。」 桌上的人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又尴尬。顾衍迟疑着是不是要开口打声招呼,身侧的人先一步握住他的手,继续笑道:「他也是江大的学生,我们认识有一年多了,会在毕业后结婚。」 这则消息是连当事人自己都惊诧的程度,但面前的人听后好似全无反应。氛围寂静片瞬后,中年男人终于淡声开口:「先坐。」 两人入座后,紧接着服务员进来上菜。顾衍在这种陌生的压抑环境下如坐针毡,抬头看到女孩子正小口优雅咬着一块鱼饼,察觉到他的不安视线时朝他温柔安抚一笑,显然对于这种场景早已经十分习惯。 身侧的男人突然出声发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顾衍不自在地转过脸来,措辞还没有酝酿完全,对面的人慢悠悠细声替他开口道:「他家里是普通家庭,他成绩很好,人沉稳可靠,对我也很好,未来会给我安定的生活。」 男人对此没有评价,低头切着盘子里的鹅肝,隔了半晌又问:「你们未来有什么打算?」 出声回答的仍旧是女孩子:「我们会离开江城。去哪里还没有商量好。」 男人抬眸看她一眼,未置可否,但语句已经是在给这场三言两语的谈话收尾:「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 女孩子握着叉子微笑,从容又客气:「谢谢您。」 回去路上两个人各自望向车窗外,长久都没有说话。到学校的前一个路口时,顾衍先沉声开口:「为什么?」 身侧的人漫不经心应声:「什么为什么?」 他克制着满腔的火气转过脸来,顾及着前面的司机语气还算冷静:「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我说一声?」 「你还想准备什么吗?」她歪头瞟他一眼,淡漠笑道,「我家的状况,你没看见么。」 他皱着眉没说话,她望着窗外继续平静道:「我母亲跟他不是婚姻关系,我和他不是一个姓氏,他的钱我继承不到,他也不需要我养老送终。」 他看着她的侧脸沉默,片晌,声音又沉了几度:「你是在拿我激怒他?」 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女,一个不被正眼的穷小子,这就是今天这顿午餐给他的全部感觉。 她却仿佛没他这么多敏感心思,只是淡淡翘唇一笑,扭过头来意味深 分卷阅读112 长反问他:「你觉得他会被我激怒吗?」 顾衍怔然想起刚刚那张波澜不兴城府深沉的脸,恍然间明白了她身上那种看不透的气质究竟是来源何处。 回去之后他一直回想觉得她父亲有些眼熟。他原以为那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她父亲的缘故,直到半年之后,他在新闻里看到易氏集团董事长易庭谦病发住院的消息。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易庭谦的女儿,震惊之余又看到新闻里紧接着说,集团接班人是易庭谦的儿子易森,一个月前刚从国外回来。 论坛里有易氏老员工匿名爆料,说太子爷从毕业起就在公司做事,最开始是在基层的销售岗,当时部门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就是易总儿子,只觉得小伙子挺稳重成熟,几次给他介绍女朋友都被他婉拒了,有次总监喝多了还揽着他肩膀嘱咐他好好干年末就给他升小组长……再后来太子爷被老易总扔到国外磨练了几年,回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很多,从稳变成了深,上位之后手段比他爸还强硬,几个躺在功劳簿上不干事儿的副总都被他直接整下来了,简直是民心所向,基层群众都对他反响热烈,支持率远远超过老易总…… 顾衍低头划到帖子下的评论区,淹没在热门中的几条评论各有千秋: 「老易病得真巧,儿子才回来一个月就不行了。」 「阿尔茨海默症不会这么突发,易庭谦身边人早没发现他不对劲吗?怎么还能让他在公司里发病留下这么晚节不保的事?」 「附议楼上。我愿意出五毛发起众筹,寻一位勇士去医院一探究竟。」 「难道不是老年痴呆吗?那还能是什么病?话说他就这一个儿子,对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么一想好像突然有点可怕。」 …… 晚上时顾衍跟她见面。 整个晚饭间她很沉默?,脸色似乎也有点阴沉——这是他又一个觉得奇异的地方,她父亲的病对于她来说,不是伤心,也不是痛快,而是阴沉。 「你要去看他吗?」 那顿饭结束时他问她。 她沉吟片刻:「过两天去一趟。」 「用不用我陪你?」 她摇头,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天之后的周末,他们照例约在公寓见面。那天他有事回来的晚,进门时客厅里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他瞟了眼墙上的钟,脱了外套走进来。她阖着眼懒洋洋倚在沙发上,脸颊微微泛白,腿前的茶几上两瓶红酒已经见底,第三瓶才刚打开。他站在桌前略微皱眉,她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是他,傻笑一声,挣扎坐了起来:「你回来了……陪我喝一点……你怎么又不高兴……」 他板着脸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瞟了眼酒瓶上的浓度标注,制止住她伸过去的手腕:「别喝了。」 她悻悻收回手,小声抱怨:「好烦。」 他把那瓶酒推远,沉淡看她一眼:「我烦?」 她手撑在膝盖上低着脸,几乎要将身体折起来似的,许久,缓慢摇了摇头。 「我今天去医院……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顾衍面无表情收拾着桌上的狼藉,应承起她来仿佛不带情绪:「是吗。」 她低低嗯了一声,断断续续叙述:「今天……护士说,易总,这是您女儿……他摇头,不认识……然后……然后那护士又说……她说,这是您儿子的妹妹……他就慢慢想起来了……」 顾衍擦着桌子的动作有一瞬停顿,但想起她与她父亲见面时的诡异氛围,这一刻便也不觉得诧异。他抬眸看向身侧的女孩子,她抬起脸来,表情里不见悲怆失落,只有无尽嘲讽冷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那一刻顾衍忽然走神,他自己的父亲是个只会滥赌家暴的无能男人,还不如易庭谦,至少还能赚钱。 身旁的人又慢慢低下头去,小声控诉:「他从来没有管过我……也没有保护过我……」 顾衍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低声问:「他们对你很不好?那个阿姨,还有那个哥哥?」 「嗯,都坏……坏死了……」她蜷在自己膝盖上,声音越说越低,「……都不好……没有人对我好过……」 顾衍沉默看了她许久,俯身过来抱她,低声哄着:「乖,去睡觉。」 她配合地顺着他的手臂攀上来,紧贴着抱住他的脖子,到卧室了也不肯撒手。他无奈俯身将她放到床上,要起身时她忽然拽住了他的毛衣:「顾衍……」 她垂眸盯着他领口上虚无的某一点,漆黑眼里弥漫着淡淡雾气,出口的声音飘渺又茫然:「你爱我吗?」 他停了瞬,没有当她是醉酒,虽然这是在她清醒时不可能会问他的问题。他握过来她的小手吻了吻,郑重回答:「爱,我爱你,很爱你。」 她继续轻声喃喃:「那你……不管发生什么……你是不是……你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他没有迟疑:「是。」 「你可以为我死吗?」 「可以,但是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她听言闭着眼睛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睫毛间逐渐漉湿:「可是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什么都没做错……我要好好活着……」 顾衍看着眼前安静流泪的女孩子,心里某一处不知为何骤然空得厉害。可能是因为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可能是心脏里关于情感的区域,他的也是空洞,他无措于她的真实情绪流露,只能用行动纾解心中不安慌张。他沉默低头吻她的眼角,她却细声抽噎得更汹: 分卷阅读113 「你走吧……你走吧顾衍……你离开我吧……我们不应该在一起……走吧……求你……」 这是很久以后顾衍才明白的,那已经是她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了。 可是彼时的他怎么可能会走呢,就算是她那一刻将自己真实的意图完全坦白,他也不会舍得离开她啊。 昏暗房间里的抽噎声细细拨动着男人心脏上的神经,许久之后,终于渐渐减弱,直至停息。 他缓缓抬起头,无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庞,熟悉又陌生,温柔又冰冷,在无数个日夜令他疯狂思念,又无尽折磨。 “裴旖,为你做过的一切事情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也没有一秒钟因为你利用我而恨过你。” 长久寂静后,他终于低声开口。 “我们是一样的人。我和你都是一样自私,但是你比我绝情多了。” 靠在椅子上的女人长发凌乱,脸色冷漠,对于他的话无动于衷。 男人垂下眸看着她,漆黑眼底晦暗不清:“激怒我劫持你只是第一步吧?接下来你想怎么样?找机会杀了我,再报警说是自卫,还是等他来救你,一枪爆我的头?” 她脸上表情没什么波动,让人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否是她心中所想。 “既然我怎么样都是死,那我就只能在临死之前去找沈警官聊聊了。”他从兜里拿出来手机,等待开机的片刻,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拿不出证据,他就会无条件相信你?” 她没有躲,也没有作声,眼眸平静有如深水,浮映着针锋相对的两种疯狂。 “我也不需要让他相信我。”他掐住她的下颌缓慢晃了晃,继续漫不经心道,“只要我能成为你们这段关系里永远存在的隔阂,那我就也算是永远跟你在一起了?” 电话接通。 他站直身体,打开免提,沉淡有礼打着招呼:“沈警官,你在找我?” 电话那头寂静两秒钟后,熟悉的清沉声线克制着冷静响起:“她在哪里?” 一听到他的声音,裴旖眼底蓦然涌出酸涩,被她暗暗屏息忍了回去。 面前的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终于起了点涟漪的面孔,淡声游刃有余应付着:“喔,原来你是在找她。” 他抬手在女人嘴唇前竖了根意味噤声的手指,随即五指张开,缓缓附上她白皙颈上的淤青:“沈警官,你这么急着找她,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还是因为想亲口听她讲她过去的故事呢?” 电话那头有片瞬静默,对方似乎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与他交流:“顾衍,你不是真正的连环杀人犯。” 幽暗房间中相视的两个人同时停住了表情,震惊、阴沈、猜忌、复杂、疑心……所有难明情绪在两张优越的脸上交替着来回明灭。 听筒里的克制声音继续流淌着:“五零三你是过失还是蓄意,法律会给你判定!” 顾衍居高临下定定盯着面前的人,少顷之后,慢慢笑了出来。 “沈警官,那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过失还是蓄意,我为什么要杀易森?” 第57章 、水杯 这是沈晏凛一直本能拒绝去思考的问题。 听筒那边也没有等他的回答,?继续慢悠悠开腔:“沈警官,既然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连环杀人犯,那你就去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吧。” 语闭电话倏然被挂断,再回拨时已经关机。沈晏凛站在窗台前回过身,?监听器前的人表情为难:“沈队,?对方使用的是专业处理过的境外号码,破解有难度,?通话时间太短,?还不能进行准确定位。” 他闷着神色点了下头,?半晌,?低声道:“我去外面透口气。” 房间门被人从内推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走出来,?回头对门里面的人斯斯文文笑道:“东西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天让你手底下的人来我工作室拿。” 屋里的人应了声知道,回手关上门揉着自己脸上的伤,垂眸掀开了压在桌子泡面碗上的连环杀人案卷宗。 搪瓷碗里的面条散发的热气渐低,?桌前的人叼着勺子握着手机低头飞快打着字:「最新消息,顾衍可能只参与了五零三那一起,?他不是真正的杀人狂!!!」 电话那边的直男这次终于给出了她满意的反应:「谁说的???」 林妍奋力戳着屏幕:「沈队!他跟顾衍通话!我们都听到了!」 小方桌上的两个年轻男人对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各自静默了会儿,?金鸣按了按自己的脑壳儿,虚弱摆手:“啥玩意啊,我脑袋要不够用了……不是,?他不是杀人狂,?那他为啥要模仿变态作案啊?” 吴柏松沉思片刻,脑回路适应得很快:“我倒觉得现在是越来越清晰。如果说顾衍是连环杀人狂,?有些地方其实解释不通,但现在说他不是,这整件事情反而简单了。他当年模仿这么知名的杀人狂,?很大可能是出于故意混淆警察视线,掩盖他原本的杀人动机。” 他抬眼,看向面前凝重托着脸的人:“不管是顾衍跟裴旖,还是易森跟裴旖,从我们现在所掌握的证据来看,都有男女关系的嫌疑。退一步讲就算是他们没有真正在一起,也都存在心仪、追求或者暧昧的可能,对吧?” 金鸣默了默,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有意引导警方调查时的思路,而他极力掩盖的真实动机,可能是情杀?” 吴柏松摊了下手,伸筷子夹了个虾饺。 “同父异母的豪门兄妹……家境贫苦的穷高材生……所以其 分卷阅读114 实一直以来他针对的还是裴旖。”金鸣感慨道。 “假设杀人的行为是顾衍自发的,裴旖不知情,那他逃亡六年,如今看到昔日女神跟抓到自己的警察在一起过得很幸福,他心理上难以接受。”他略微停顿,继续道,“另外一种可能是,五零三的事情,就是裴旖指使的,甚至她也参与其中。” 面前的人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条斯理低声开口:“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金鸣抬眼望过去,桌上蒸屉里升腾出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脸色:“借刀杀人。” 金鸣眼底一振,唇角轻微动了动,半晌,恍惚喃喃:“你说,现在沈队会在想什么?” 身后窗外夜色深重,浓云蔽月。 市局院里的车陆续驶出,角落里一辆黑色车子稳稳停着,驾驶位的车窗开了一条细缝,如若走近的话,音乐轻缓,烟气浓重。 沈晏凛浑浑噩噩瘫在座位上,思绪游离放空。 音乐是她喜欢听的。异地时有次他没有事先告诉她,直接飞来了万州,当时是晚上,她开门时屋里光线昏暗,空气里有淡淡的安神香气,音响里放的就是这首曲子。 她刚洗完澡,穿一件白色的睡裙,望见他先是懵懵地讶异,被他捏住脸颊也呆呆的没躲,反而弯起眼睛笑了出来。 他在那首曲子里与她深吻。耳边的旋律舒缓,唇间她的气息诱人,他拥紧怀里的人,那一瞬美好得仿佛梦境。 沈晏凛在音乐的间隙中回过神,垂眸点亮手机屏幕,看着壁纸上微笑的人,直至那光亮又灭下去。 外面天色渐渐亮了。他靠在座位上阖着眼睛,清俊脸上满是疲倦,可大脑里窒息拥挤得令他无法休息,亦无法躲避。 他耳边一直不受控地不停循环回响着顾衍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杀易森? 麻痹也好,逃避也罢,沈晏凛私心并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他是警察,而且正是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 六年前的所有细节翻覆涌到他脑海里,他淹没在其中挣扎着,疑问多到头痛欲裂。他极力想要整理清楚,可涉及到她时总是很难理性,他在怀疑与愧疚中痛苦摇摆,最终在逼疯自己之前,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再去推断,现在对于他来说,最紧要的只是找她回来。 只要她能安全回来,其它的事情他只要相信她的解释就好。只要她能安全回来,他不在乎她对他隐瞒过什么。只要她能安全回来,他和她就都不再是独自一人。 沈晏凛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车窗外的天际已经蒙蒙放亮,他喝了口水,躁郁干痛的喉咙暂时得到缓解。他再次从头回想起今天这一整件事,从中午时林妍电话里小心翼翼告诉他这件事起,到他失控打伤陈枃然后追到领导办公室,他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和借助顾衍引出真凶的计划,从而争取到了继续参与这件案子的机会。 从画馆出来时他靠在车门上抽烟,他觉得那些画是顾衍故意给他的深意,就像那张夹在婚纱里的狼人身份牌。他回到队里一遍又一遍看着展馆里的那段监控,自虐似的反复看着两个人伪装成亲昵的危险举动,直到眼底被屏幕上的人影刺激得泛痛,有一瞬恍惚中他想,他们在今天之前见过面吗? 沈晏凛怔了片瞬,沉眸看向中控上的导航仪。少顷之后,他抬手点开了航迹记录。 等待结果汇出的半分钟有半个世纪漫长。他从今天往前一条一条看下去,一直到三个月前他调来万州,车子大部分时间里是在公寓和他们俩的单位之间三点一线,偶尔几次去商圈吃饭也是与他一起,简单得乏善可陈。他继续往前看,八月、七月、六月……最后,他的视线在一条记录上停了下来,狭长眼底析出诧异,接着他有点急切地翻动屏幕找寻着相同的字段,最终翻完了近三年的记录时,他表情怔然坐在座位上,唇角紧抿,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臂细微颤抖。 黎明间万籁俱寂。狭窄空间内的屏幕幽幽亮着,正中一行黑体小字:万州心理咨询中心。 “您好,沈警官。” 谢北淮礼貌伸出手来,暗暗打量着面前神情压抑而疲倦的人。 沈晏凛匆匆跟他握了下手,坐下来开门见山禀明来意。对方略有停顿,但也没有询问更多,转身打开档案柜,将一个白色文件夹拿出来放到他面前:“裴女士的资料都在这里。需要我给您介绍吗?” 沈晏凛摇了下头,少顷沉默之后,他轻轻掀开了文件夹,仿佛小心翼翼进入她的世界,那颗他一直努力想要敲开而她却缩在里面始终不肯吭声的小星球。 二零一六年,六月。 她说他是她不应该在一起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人。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喜欢他,只是喜欢他给她的温暖和安全感,她觉得这对于他来说很不公平,她不应该这么自私享受他的感情,所以多次狠心拒绝,心里非常愧疚抱歉。 沈晏凛忆起那时候的两个人,眼底忍不住漫开酸涩。恍惚间那时的她仿佛就坐在他面前,穿着绣花的白色裙子,长发用蓝色丝巾绑着,笑意礼貌温和,他隔着时空低声与她对话:傻瓜,我是自愿的,你抱歉什么。 二零一七年,三月。 她说她自从来到万州后的经济压力很大,可能她从小在物质上一直比较富足,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缺钱的陌生感觉。她觉得自己精打细算起来的样子有点市侩,但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也挺有意思,至少是真实的。她宁可这样一直市 分卷阅读115 侩下去,也一秒钟都不愿意再回到过去。 我可从来没觉得你市侩。漂亮姑娘勤俭持家,怎么能叫市侩呢。 二零一八年,九月。 她说她跟他在一起了,决定是一瞬间作出的,在他一脸倦容躺在电影院里睡着时,她恍然想起自己刚到万州时在医院里烧得意识不清,恍惚睁开眼时,他也是这么睡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她迷迷糊糊拿手偷碰了下他的,他睡梦中下意识反手按住她的手腕安抚轻拍了拍,那一瞬她无比安心。 每一次我睁开眼睛看见你就在旁边时,也是一样心安。 二零一九年,一月。 她说自己不太适应他的强势性格,有过两个人不太合适想分手的想法,但是幸好他先一步选择敞开与她说清楚,她认真思考后觉得自己是应该承担起选择开始这段关系的责任,她对于他是该有所包容和回应。这件事之后她想自己可能是应该跟他学习一下情侣间交流沟通这件事,虽然这对于她来说很困难。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难以说出口的话不用强迫自己,我懂。 二零一九年,八月。 她说她最近经常会做不好的梦。有时是陷在沼泽里发不出声音,有时是被奇怪的植物缠住无法挣脱,有时是一个人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孤零零地走,怎么走都到不了尽头。她起初不理解自己的生活明明终于在朝着自己想要的轨迹安定下来,为什么心理负担反而加重了,直到某天她惊醒时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噩梦的来源正是因为她过得幸福。她潜意识里的自己最为苛刻凶狠地批判着她不应该得到这些,压得她快要窒息。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值得,你在我心里值得这世上最美好的所有,值得我付出所有去爱你啊。 二零二零年,二月。 她说她过年时见了他的家人,临近去之前时几夜忐忑失眠,真的到见面的那一天反而也没有那么负担。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是很好的人,会善意照顾她寡言的个性,也没有令人不舒服的逾界问话。她默默松下一口气之余特别羡慕他的家庭氛围,她想,他能给她这么多的安全感,根源其实也是因为他的家庭给了他很多安全感吧。 抱歉在一起后让你因为我多了很多负担。也感谢你,愿意为我承担这些。 二零二零年,七月。 她说他快要调动过来了,她有点担心共同生活这件事。她害怕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合,害怕相处的时间多了会磨淡掉感情,害怕他们会因为同居生活暴露出各自更多的缺点,尤其是她自己。 应该是我担心你会厌倦我太粘人才对,我对你这么厚的滤镜,哪能看得见你的缺点。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 她说与他的同居生活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她很害怕自己未来某天会跟他分开。 她说她曾经为了自己做出过迫不得已的选择。她很煎熬,但是她不后悔。 她说她以前伤害过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再次出现,她不想弥补,她只有再伤害他一次的念头。 沈晏凛手指动作倏然停顿,他怔了片刻后继续往下翻了一页,后面的纸张是空白。 他缓慢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有些失神想,原来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顾衍还活着了。她所说的伤害和再次伤害,又是指的什么? 桌子另一侧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端着水杯回来放到桌上,抬手客气示意:“沈警官,请喝水。” 沈晏凛木然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喉咙里涩得发苦。他有点僵硬地握着杯子沉默,心里的不安猜想越来越强烈,恍然间他意外瞟到对面人身后架子上关于反社会人格心理研究的文献,他盯着那封页走神儿看了片晌,低低出声:“谢医生——” 对方的态度端正配合:“您说。” 沈晏凛放下水杯,沉声道:“如果有一个连环杀人犯,在最后一起案件时警察抓到了「他」,可实际上这起案件并不是他作的,而是被抓住的那个凶手故意模仿他。之后几年时间里这个人再也没有作过案,他会是从此收手了吗?” 面前的人认真思索片刻后,摇头答:“我认为不会。这种人先天就没有共情力和同理心,根本不存在良心发现的可能,遇到您说的这种情况他们只会更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警察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觉得相比说收手,他们会在现实中更加正大光明甚至是狂热地关注这件事的各种细节,变本加厉享受这种隐秘的快感。” 沈晏凛静默深思着他的话,眼前的人又继续随意悠悠道:“说起来也巧,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也是最近,跟我探讨了和您刚好截然相反的问题。” 沈晏凛抬起脸。 “他问我,如果有一个人,故意去模仿一个知名的连环杀人狂去作案——比如江城的连环杀人案,这个人是出于什么心态?” 沈晏凛怔默数秒,低声答:“混淆视听。” “那还是假设,假设江城连环案的那个高材生凶手,数年之后,他没有死,而是再次出现,并且以相同的手法再次作案,这又说明什么?” 他眼底倏然一凛,面前的人没有察觉,继续道:“这是不是说明,模仿可能是偶然,但他体内的基因本质,也是变态?” 沈晏凛慢慢靠进椅子里沉下眸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对方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话有点多,双手交叠在身前桌上歉意笑了下:“不好意思沈警官,最近这类文献看得有点上头,碰见您这种会亲身接触这类人群的职业就忍不 分卷阅读116 住多说了几句。” 他不着声色淡淡道:“你的朋友想法很新奇。” 谢北淮笑了笑,解释道:“他是记者,什么都懂一点。以前他在江城的媒体工作,因为跟过江城连环杀人案,写出来几篇数据不错的深度报道,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前几周他来找我探讨,我估计着是又要写稿子了。” 沈晏凛点了下头,漆黑眼底幽深莫测:“关于江城连环案的深度报道,我也很想拜读一下。你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从咨询中心回来,沈晏凛在车里给江城的老同事打了个电话。 “……黎阳,对,黎明的黎,阳光的阳……他应该是在媒体工作,之前报导过江城连环案……查一下他哪几年在江城,什么时候离开的……” 市局大门有车辆驶入。他下意识从后视镜里望过去,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推门下车,环顾一周后往台阶上走过去。 电话那头应声过后,不出所料问他:“我看到通缉令了,顾衍是怎么回事?” 沈晏凛垂眸抿了抿唇角,低声答:“还活着。” 老同事不客气地呛他:“我当然知道还活着,我问你是怎么发现他还活着的!” 沈晏凛举着手机,无声出口闷气:“他用相同手法又作案一起,并且劫持了一位人质。” “他这还是嫌命大啊。”电话那边感慨一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你还是觉得他不是真正的杀人狂?” 沈晏凛闷闷嗯了一声:“我确定他不是。” “行吧,我给你查。”对方知道拗不过他,转而岔开话题,“哎,你跟嫂子怎么样了?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喜酒啊?” 沈晏凛握着手机的手指缓缓攥紧,他低下头皱起了眉,半晌,声音很低:“快了。” 挂了电话,沈晏凛下车走进刑侦楼,走到四楼时被办公室里的副局招手叫了进去。 刚才下车进来的两个陌生男人也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都站起身。其中一位长相十分出色,气质有些沉冷,朝他伸出手淡声道:“沈队长,我是浦安市缉毒支队郑久霖。你们现在通缉的顾衍,很有可能是我们在关注的一起贩毒团伙中的重要角色。” 沈晏凛握着他的手微怔,领导在旁边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来:“小郑他们这次的案子很重要,晏凛,你们好好配合!” 沈晏凛应声点头,坐下。对方向他简单介绍了案件的情况,最后道:“顾衍是化学高材生,在这个团伙里担任很重要的技术角色。根据我们现有的情报来看,他们的老大平时就不太喜欢他目中无人的性格,对于他这次暴露自己非常恼火,现在也是很着急联络不上他。但因为他的身份重要,这次他们应该还是会帮助他。” 沈晏凛沉声道:“我们现在在万州和周边城市都做了布控,昨晚顾衍的电话定位还在万州,他带着人质,目标太明显,可能暂时不会有离开万州的行动。” “说起人质,按照我们之前与他打过的交道来说,我们都觉得这一次是他自杀式的暴露。”面前的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他本人行事还是很冷静谨慎的,我们认为他很有可能是厌倦了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活,他孤注一掷将自己暴露出来,可能根本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 沈晏凛眼底蓦然暗下去几分,面前的人又出声问:“沈队长,您这边是否方便披露下他劫持人质的细节?他跟人质是否相识?有无恩怨交集?” 沈晏凛抿着唇沉默半晌,说了声「是」后再没有开口。气氛即将隐隐陷进尴尬之际,有人敲门。 “沈队!”林妍立正站在门口,“有情况向你汇报!” 他如释重负道了声抱歉,起身走出房间。 “什么事?” 回到办公室,沈晏凛沉了表情点了根烟。 姑娘站在桌边,脆声道:“昨天的画馆,我们细查了经理给出来的那几个人,最后一个人的信息大部分都是伪造的,确实非常可疑。” 沈晏凛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脑袋里全都是刚刚那个人所说的,孤注一掷。 凶多吉少。 他压抑着烦躁靠在椅子上扯了扯领子,身后的人继续汇报:“……我们去查了他提供的那几幅画,大部分没有出处,但是有一张,外网上能找到作者。” 她把怀里的文件袋放到他面前桌上,又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一边:“这幅画,跟五零三受害人那张香烟包装纸上的画,是一个作者。” 沈晏凛听言低头看了过去。 林妍把手机上的图片点开放大,拖到右下角:“这个作者的署名是,Jessie。” 沈晏凛一怔,诧异拧起眉:“楚翘?” 小姑娘正要答话,他的手机在这时振了起来。 沈晏凛从兜里拿出来手机,看是熟悉的江城号码,沉声接起来:“这么快?查出来了?” “不是,有别的事。”电话那头略微迟疑,“你……杨美栖,你知道吗?” 沈晏凛紧盯着画上的签名,大脑拨出几分神来回应:“谁?” 对方叹出口气,声音无端复杂:“易庭谦老婆,按理说你还应该管人家叫声妈。” “……”沈晏凛低头的动作僵了瞬,突然有种不详直觉,“她怎么了?” “她的律师刚才来局里,要求重查五零三的案子。”听筒里的声音停了停,似乎是留给他缓冲的时间,“对方指控说,裴旖,伙同顾衍,谋杀易森。”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章了想听听大家对剧情的看法,求评论求 分卷阅读117 探讨,有问题我会及时调整,感谢感谢~ 第58章 、短袜 沈晏凛握着手机的手臂霎时一僵,?人腾地站起来,吓了后面的小姑娘一跳。 “她有证据?” 他快步走到窗边,侧脸线条紧绷,声线极力克制。 对方快速复述着情况:“杨美栖的律师提供了一张易庭谦患病前的遗嘱,?上面写明了他个人所持有的易氏集团股份将由易森全部继承,?以及如若日后他因病或其它原因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可提前启动继承程序。一五年四月底时杨美栖作为配偶向法院提?了申请宣告易庭谦无民事行为能力,申请还在审理流程中时,?易森意外死亡。” 沈晏凛低声强压着愤怒:“那也不能说明她就有谋杀的嫌疑!不管易森是死是活她如果想争家产她都一样有继承权!” 林妍在后面悄悄竖起耳朵,?一面很有眼色地观察着领导的气场,?一面弯身拿起自己手机准备随时安全撤离。 “我知道,?你先别急。”电话里的人无奈安抚道,?“法律上私生子女确实享有同等继承权,但当时她一个还没毕业什么都没有的小姑娘跟杨美栖母子根本很难去抗衡,易森的死亡客观来说确实是对她最有利,尤其是当晚她也在现场。杨美栖现在提?的重查是合理的,?但重查光有嫌疑和动机不行还要有证据支撑,五零三的时候我们把别墅里的八个学生轮番审了个遍,?没有一个人说裴旖跟顾衍关系不一般,?除非现在你们能抓到活的顾衍,他承认有合谋并且拿得?证据,否则这件案子翻盘的几率微乎其微。杨美栖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现在她来找我们只是第一步,?后续她可能还会去找媒体利用舆论施压——我觉得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沈晏凛紧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 确实像对方所说,?警方重新调查翻转结果的几率并不大,可一旦这件事被媒体渲染过后传播?去让大众参与进来,到时候就算是警方调查过后宣布维持原本的结论,?大众也未必会信服。人言可畏,她只要被扣上杀人犯的帽子就再难摘下来,以后再走到哪里都会在阴影下被人议论指点,来自舆论的凌迟会长久持续折磨她一生。 他皱着眉无声深吸口气,想到她逐渐冷静下来:“杨美栖的怀疑应该六年前就有了,为什么现在才提?来重查?” “可能是看到通缉顾衍的新闻又被刺激到了,或者是最近得到了什么新的信息。”对方叹道,“你现在也别着急激动,这事儿说白了本质是豪门恩怨,类似的事情咱们以前遇见的还少么?她要是真有能定罪的证据早都交?来了,中年贵妇丧子之痛积怨已深,某天突然发现凶手竟然没死,她心里承受不了她需要发泄,六年前的怀疑就是她现在的发泄口,她想让活人生不如死,记者比警察更有用。” 挂了电话,沈晏凛伫在窗前长久没有动作。身后的人安静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退?了房间。 此刻距离裴旖失联已经有二十四个小时。他们下达了通缉令,整座城市全面布控,美术馆外的监控录像仍在大海捞针地查,现在死者家属?面指控,她参与谋杀。 一旦这件案子重新启动调查,他势必要回避。他还是想去相信她,只是这一天时间内接二连三的冲击令他错乱复杂,他想知道她的安危,也想知道她的真相。他无法接受六年的爱人是一场虚幻,就必须无条件相信她一定是迫不得已。 沈晏凛慢慢转回身,沉郁脸色疲倦不堪。 现下他手里所掌握的信息残缺不全,以及如果她不能安全回来,那真相对于他来说就全无意义。摆在眼前的一方面是她生死未卜,另一方面是易夫人手里未知的信息,最理想的结果是他在媒体曝光之前把她找回来,可是这两件事他现在全都束手无策。他曾经破过许多人命关天的要案,这一刻到自己身上时才深感渺茫无力。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已经是很煎熬的状况,可是转念又想到她,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她现在面对的状况。 午休铃响,走廊上陆续有人?来结伴去食堂。沈晏凛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往外走,走?两步时忽然停住脚步,缓缓转回了头。 他沉眸望向桌子上那幅三番五次?现的画,第一次有念头恍惚映进脑海。 这会是她的画吗? “Jessie……” 吴柏松对着手机屏幕研究签名时,金鸣正弯身专心挑着架子上的网红小熊,体型比巴掌短点,挂包上挂手机上都行,里面灌的草据说又能安神又能招财,本来就是个本土作坊产品,被几个博主炒起来后渐渐竟成了江城的打卡地之一,如今分店甚至都扩张到了机场里。 他在粉色和紫色中摇摆不定,最后在店员的温柔游说下把两个都买了,扭头看到身侧的人正探究盯着自己,见他转过头来,不咸不淡说了句:“金警官,大手笔。” 金鸣瞟他一眼,阴阳怪气歪歪脑袋:“哦,你能给你多年不见的学妹买,我就不能给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买了?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吴学长当即败下阵来,摆摆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两人提了东西后往登机口走。金鸣问身侧的人:“哎,吴老师,你研究?来什么了?” 对方摇了摇头,低声道:“看不?来。我记得之前见过楚翘的签名,最后的E写得明显不一样,但至于是重名巧合还是有人在刻意使用这个名字,不知道。” 金鸣 分卷阅读118 撇嘴:“巧合肯定不是吧,这名字都?现在作案工具上了。” “是啊。”吴柏松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自语,“你说丝巾的真正主人,会是这幅画的作者么?” 金鸣锁眉想了一会儿:“那丝巾又是怎么到顾衍手上的?” 两个人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来。 “假如五零三那个烟盒包装纸上的画是易森有意收藏的,”吴柏松犹疑猜想着,停顿少顷后,转过脸来看向身旁的人,“那这条丝巾,也有可能是顾衍有意收藏的吧?” 对方若有所思点头:“啥意思?” “……”吴柏松稍微坐近,耐心引导,“顾衍不是模仿作案么,那他应该要模仿全套,不应该单落了最关键的一步,纪念品。” “你的意思是……”金鸣终于开了点窍,“他在五零三作案后从易森身上拿走的正是这条丝巾?” “我是这么猜的。”吴柏松凝眉严谨道,“假如这个「Jessie」对易森有特殊含义,那他去买了那个印着她的画的烟,又买了一条绣着她名字的丝巾——这样是不是说得通?” “通。”金鸣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发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应该对于他非比寻常,他身边的助理都不知道他这段关系,记者也挖不?他的情感生活,连他的性取向都被人怀疑过,他把这个人藏得这么深——” 金鸣突然顿住声音。身侧的人也默下了脸色没有说话。 如果他们能看到彼此想法的话,会默契发现此时此刻,他们大脑里浮现的是同一张照片。 敞开的黑色车辆中,后座里女人的黑色长发上绑着一条丝巾,车外的高大男人俯身一只手臂撑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拽起她的头发,紧绷的下颌线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脸。 爱情本质是件好事情。它令人愉悦,想要分享,分享两人生活的甜蜜,骄傲宣告自己的爱人。而被两个成年人讳莫如深隐藏的男女关系,一定有其不能示人的原因。 比如,?轨,包养,外遇,不伦。 沈晏凛从市局回到公寓。 临?门时他迎面碰上林妍,小姑娘问了他两次要不要一起去外面的水饺店,他没胃口,摇了摇头,直到车子开?市局大门时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她是想跟他说话吗? 公寓里还是他昨天早上离开时的气息,才一天无人回来空气里就有种干燥的灰尘味道。 他进门后直奔她的画板,扯开了蒙在上面的布,里面是张风景画的线稿,看着寻常普通。他又转身去翻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一包纸上布满灰尘,他皱眉屏息拿下来掸了掸蹲下|身掀开,里面大约空了半沓的样子,大部分纸上是空白,少数几张画得都是岁月静好的花花草草,右下角签着她的名字,还有日期,最早的一幅是在三年前,他们恋爱之后。 他看了半晌,无法鉴别这两种迥异画风下的笔法是不是来自于同一人。他把画纸塞回了包装里,看到缝隙上模糊印着的日期,应该是她刚搬来万州时买的,那空掉的那半包纸去了哪里,是被她画过之后放到别的地方了吗? 沈晏凛抬起头环顾房间,实在狭窄得没有东西供他疑心。他起身逐一翻箱倒柜,但半天一无所获,只意外在床头柜里找到一个没见过的精致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套很小的帽子和短袜,纯棉的舒适质感,娇嫩的奶油黄色,看上去是给新生儿用的。 他盯着那盒子怔愣许久,握着那只帽子颓然坐到床边,苦闷整夜的胸腔里缓缓溢?不正常的甜来,丝丝缕缕缠紧了心脏,柔软缚得他窒息疼痛。 这是她为他们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所做的准备。尽管她在刚知道自己怀孕时忧虑重重,她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它,担心自己不能做一个好妈妈,她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其实指的是顾衍的突然?现吗? 他眼前恍惚浮现?她认真挑选这些东西时的温柔模样,心脏几乎在煎熬里停止流动。他难受于她的隐瞒,又欣喜于她的期盼,原来她也跟他一样期待着他们的孩子,她默默迎接着它,就像她一直以来也是默默经营着他们的感情。她是那么寡言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参与谋杀? 沈晏凛小心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好,低头无声看了许久,合上盖子,轻轻放到了他们枕头之间。 从卧室里?来,他从兜里掏?来烟盒,又摸了半天也没找见打火机。他在沙发坐下来拉开茶几的抽屉,找?了半盒她点香薰用的火柴,他抽?来一根正要点着,余光忽然瞥见抽屉的角落里,静静压着一张陌生的名片。 他俯身抽?了那张名片,眸光蓦然一滞。 浅灰色的磨砂卡片,正中端正写着:自深文化,黎阳。 下午两点钟。 沈晏凛停稳车?来,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走进了写字楼。 来时的路上他给林妍打了个电话。写字楼这里离美术馆不远,他想叫她再过去一趟,可是对方半天没有接。 从电梯里?来,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门是敞开的,上面挂着「自深文化」的牌子。他敲了敲门,探头看到一层的工位上电脑开着,音箱还放着音乐,但房间里面没有人。他走进去,环顾中看到通向二楼的楼梯,他朝上面问了一声“有人吗”,半晌无人回应。 沈晏凛站在楼梯下思虑片刻,抬脚迈了上去。 实木质的楼梯承重后发?窸窣声响,他一阶一阶向上,逐渐闻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幽暗香气,还有隐约掺杂着的不同寻 分卷阅读119 常,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浓烈,越来越诡异。 来自于职业和人性的本能反应同时令他的意识警觉一振,随即加快步伐跃上最后几层台阶,匆匆穿过那两道宛若障碍的屏风,突然,他顿住脚步,下一秒钟,他原本疑心戒备的脸色霎时转为惶恐震惊。 面前的地板上,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孩儿瞪着眼睛躺在血泊里,颈部动脉上的血液缓缓流着。他原地惊怔了片瞬后快步上前,蹲下去伸手探向她的鼻息,呼吸全无。 沈晏凛脑袋里嗡嗡响着,不等他缓冲反应,口袋里的手机振了起来:“……哎,上午你让我查那人查过了,他是万州人,在江城上学,江大毕业的,而且巧了,也是学的化学……毕业之后他做了记者,零三年到一四年都在江城,后来回了万州,他最闻名的就是江城连环案的系列报道……你现在是怀疑他?那时间和条件还真吻合,不过你有证据吗?……凛哥?你在听吗?……”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沈晏凛迅速挂了电话闪身躲到书架后,一只手摸向后腰屏息看向楼梯的方向。 上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人三十五岁左右的模样,个头不高,最多175,中等偏瘦的身材,借助于光线才勉强挡牢了身后的人。 他戴着副无框眼镜,气质斯文儒雅,一边滔滔不绝地跟身后人微笑着讲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尸体的方向瞟过来一眼,一侧唇角缓慢翘起,镜片后的眼底阴森而亢奋。 沈晏凛瞳孔骤然紧缩,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枪。两个人即将走至他面前,他蹲在角落里已经闭无可避,墙上的人影即刻与他交叠之际,他倏然站起身,朝面前两人举起□□—— 冬日的暖阳穿过云层和玻璃。三个男人停在原地,神色各异,阴沈、振骇、惊疑,最后都汇聚到同一焦点上: “沈晏凛?” 陈枃盯着地上骇目一幕,嘴角牵连颧骨间的伤痕扭曲,整个人不可置信到了极点:“你杀了林妍?!” 第59章 、手机 这一天是平安夜,?傍晚时天空下起细细的雪,起风时整座城市仿佛嵌进水晶球里的景观,有种五光十色的浪漫氛围。 红色出租车披着薄雪挺稳在市局门口,两个年轻男人凝着脸色下车快步走进来。 直到踏进刑侦楼里,?金鸣整个人仍是懵的:“你再说一遍?” 面前的人出了口气,?压低声音里带着不平愤恨:“林妍死了,沈队是嫌疑人。”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林妍是去拿裴旖的证据,?沈队应该原本是想阻止她,?还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然后他也追了过去,?两个人在楼上碰到了,起了争执。” 吴柏松觉得这整件事听起来简直魔幻,匪夷所思:“什么证据?” “她也不是好人的证据呗。具体我不知道,林妍是跟陈队一起过去的。” 金鸣愣了片瞬,?懵然摇头:“不可能……我不相信……我……我去问问沈队——” “陈队和楚局现在都在里面,你去问什么啊?”身前的人拽住他胳膊,?表情愤愤,?“我问你,沈队才调过来多久?你了解他吗?他昨天还说真正的杀人狂另有其人,这不就是在故意混淆视听吗?他只关心他老婆,?满口胡言!为了他老婆他都不惜把自己破过的案子推翻了,?他拿功受赏六年了才觉得自己抓错人了?他还配做个警察吗?!” 一旁吴柏松思路清晰反对:“裴旖现在是被劫持,生死未卜,?不管顾衍是不是真的杀人狂她都是一样危险,沈队没必要编这样的谎。” 对方有点不乐意,语气冲了起来:“哎,?你的意思是他说得全是真的你全都相信是吧?行,那你去跟他查吧,你去跟他找那个真正的杀人狂吧!” 吴柏松皱了下眉,不耐烦加重音调:“我没说我相信他,我只相信事实证据和我自己的判断。” “那事实现在就摆在你眼前。”对方朝他一拍巴掌,“写字楼的监控已经调出来了,林妍死亡的时间只有他一个人进入过房间,然后他要逃跑时被陈队亲眼撞见了,这些够不够事实?……要我看他早就盯上林妍了,昨天晚上从美术馆调查回来时我就看见他把林妍单独留在车里问话,阴着张脸,我一过来他就不说话了,说不定昨天晚上他就是在警告林妍!” 几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陷进肃静里。半晌之后,金鸣紧抿着唇快步往楼梯走了过去,身侧的人下意识伸手想拦,被吴柏松拉住了。两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踏下楼梯,吴柏松低声道:“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对方点头应了声。他转过头来又问:“案发地点的监控录像在哪里?”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荒诞了,到底是多关键的证据会让一个警察光天化日对同事痛下杀手?起码是要可以定罪的程度吧?可如果真是这么有力的证据按照林妍的性格一定会跟他们提前共享,而且当时房间里没有人,那她最后拿到证据了吗?如果拿到了,是被沈队销毁了吗?如果没拿到,那现在这个证据又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公布? 诸多疑问萦绕在他脑海里,密密织成张网,困得人费解压抑。与此同时,楼层尽头的另一间会议室里,也是同样的氛围。 “我没有杀林妍,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亡了。” 这是沈晏凛今晚第三遍重复这句话。他靠坐在椅子里,声音疏冷,清沉脸上的敌意阴沈分明。 桌子对面年纪 分卷阅读120 稍轻的男人冷冷问话:“你去那里是为了找谁?有什么事?” “你最后给林妍打的那个电话是想说什么?是向她施压不要再继续调查吗?” “在林妍死亡那段时间进入案发现场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怎么解释?” 沈晏凛沉眸盯着他的脸,半晌,不答反问:“陈队长,你不是说我的杀人动机是销毁证据吗,那请你说出来,你们到底是有什么证据?” 陈枃看了眼身侧的领导,娓娓开口道:“一三年的时候,顾衍跟裴旖曾经在同一所乡村学校支教过,而且同期来支教的大学生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晏凛沉静听着,漆黑瞳孔骤然缩紧。 对方轻飘飘瞟他一眼,继续道:“学校里的老师均说两人关系亲密,经常在一起散步、聊天、说笑,这与五零三时别墅里其他同学对两人的了解和评价截然不同。” 他紧抿着唇角,喉咙里的苦涩和窒闷翻覆。尽管此前早已有过察觉、疑心、模糊的确认,但这一刻被人彻底撕开自欺幻想时,看不到的心脏依旧无法像面目一样伪装出冷静镇定:“就算是曾经关系密切,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面前的人极轻地冷笑一声:“沈队长,你当然也可以选择无视这个问题。无视一对年轻男女在荒山僻壤,关系密切,形影不离。无视他们一起回到了城市的学校,向身边的朋友同学有意隐瞒着他们的关系。无视他们共同出现在五零三的案发现场,一个是凶手,另一个——” 他缓缓俯身,一字一顿:“是、同、谋。” 房间内长久寂静。白炽吊灯下沈晏凛的狭长眼底莫测变化着,从明,到黯,又至深。 他没有被激怒,或许是因为对方每一句话都精准刺在他的神经上,痛得多了,他有点麻木。也或许是由于他自己此时也身处阴谋漩涡,愤怒挣扎并不是自救的有效方法。 此刻他只有他自己,她亦只有他一个人。他被怎么怀疑都可以,但是她不行。他不能任人去污蔑她,他可以相信他们在一起过,但他无法相信她参与谋杀,死也不能。 “证据。” 陈枃靠回椅子里,徐徐答道:“顾衍的母亲在一五年底曾经收到过一笔来历不明的赠款,她用这笔钱搬了家,从县城到城市,买了房子,做了手术,办了保险,订了墓地。虽然现在的顾衍是贩毒团伙的核心人物,但那时候他刚摔下山崖半年不到,显然没这个能力,那这笔钱是谁给的呢?” “在这母子两位的圈子里,能一次性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只有裴旖一个人。” “裴旖作为易氏集团的私生女,个人名下的钱款实际上并不多,唯一值钱的是五零三那栋别墅,在案发前半年时被她出手。这笔钱就是今天放到万州的市中心也能买个三居室,可是,她跟你现在还窝居在那个老破小的公寓里,是吧沈队长?” 他抬眼,慢慢冷下声音:“死者的母亲已经申请案件重查,我们现在合理怀疑,五零三是裴旖和顾衍两个人故意设的局,目的是谋杀易森。以及从这两个人目前不太愉快的久别重逢来看,那笔钱是□□还是事后补偿,就不得而知了。” “沈队长,我原本还期望你身为一名警察能够保持理性,毕竟你也只是被蒙骗的受害者——在今天你对林妍下手之前。”他站起身,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睨着面前的人,轻蔑声音仿佛冰冷宣判,“你不是没有理性,你是没有人性。” 沈晏凛沉默盯着他的脸,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只有颈上的线条无声绷起,仿佛困兽暗伏着的攻击力。 气氛肃静交叠压迫。良久,楚建业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身侧的人先出去。 “人不是我杀的。” 门关紧后,沈晏凛再次重复了一遍。对方没有表态,似乎想听听他的下文。 沈晏凛暗暗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此刻别无可选。他现在面临谋杀指控,只能将希望赌在面前的人身上,否则他被困在这里,她的案子由陈枃全权控制,局面更加难测。 他默了默,沉静迅速道:“首先,林妍死于颈部动脉刺伤,可现场的墙上和地板上没有喷溅出的血迹,以及从我进门到陈枃进门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清理自己身上的作案痕迹。我怀疑凶手在作案后清理过现场,或者那里根本不是第一现场。” “林妍到达那里的时间比我早三十分钟,她最后的微信记录是在进入工作室后的五分钟,跟陈枃汇报「门开着但里面没看到人」——没看到人不代表没有人。凶手可能原本就在房间里,这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正是他作案、处理与离开现场的时间,我认为应该着重排查这一天都有谁来过工作室,并且凶手离开现场的途径不止是门,还有窗。” “另外,那间工作室的老板是陈枃的同学,两个人私交甚密,对方以报道犯罪案件见长,最知名的是江城连环案的系列报道,细节和氛围描写非常逼真,对于凶手的作案手段和心理探究都非常透彻深入。” 语毕他停下来,有些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人。楚建业听完他这番话,平静反问:“你的意思是这个记者嫌疑很大?” “是。”沈晏凛不假思索。 “陈枃也有可能知情?” 他默了片瞬:“我不确定。” 对方又问:“他们知道你也会过去吗?” “……不知道。” “也就是说今天的事并不存在有人故意陷害你的情况是吗?” 沈晏凛紧抿 分卷阅读121 着唇没答话,他无法确定面前人的真实用意,在缄口与坦诚之间举棋不定。而对方似乎也并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看了他少顷后,稳声开口道:“你昨天跟我说江城的杀人狂另有其人,我将信将疑,最后选择了相信,因为我也知道在实际工作中我们会遇到各种来自外界或者上级的阻力或推力,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敢于推翻自己曾经破过的要案我认为很需要勇气。在五零三定案时你可能就有过怀疑,但是迫于这件案子的特殊性和关注度你的怀疑无人重视,你一直谨记着将真凶找出来是你作为一名警察的担当,我很支持,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前前后后令人无法不怀疑,包括你女朋友被劫持后你那么情绪化的表现,局里所有人都看见你为她打人,现在大家肯定也会很容易代入你为了她杀人。” 沈晏凛沉默听着,心脏慢慢沉了下去。 楚建业停了片刻,继续道:“你刚才说的几个疑点我会叫陈枃之外的人去查,结果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但我保证一定客观公正。另外顾衍这件案子你也不要再参与了,在林妍这件事有结果之前你先留在这个房间。至于后续你还能不能继续留在队里,局里会根据调查的结果重新研究决定。” 话音落下后他起身离开了房间。身后的年轻人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漆黑瞳仁被周边的血丝附着狰狞,他失神紧盯着窗外的夜幕,瞳孔里映着霰雪纷泊,仿佛会落满长夜。 几公里之外的商业区热闹非凡,广场上有音乐表演,乐队主唱是个长相清冷的漂亮姑娘,情歌和摇滚都能唱。形形色色的路人与她共同沉浸在节日的热烈氛围里,忽然“叮”的一声在喧闹中此起彼伏响起,仿佛短暂序曲,撕开平安夜晚。 电脑前的人正细致严谨地排查着监控录像,他左手伸过去摸起手机,还没来得及瞥上一眼是什么推送,有电话先一步打了进来:“学长,刚才的新闻你看了吗?!天啊,这是真的吗?这也太恐怖了吧!……对了,写这篇报道的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前辈!”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办公室里男人举着手机,怒吼声震得面前窗上的玻璃隐隐响动:“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他妈想热度想疯了?!这些都是现阶段调查的重要信息谁允许你曝出去的?!!” 富丽华贵的别墅客厅里,穿着西服的男人脸色严峻走近:“夫人,黎记者突然提前将爆料发出来了,而且跟我们之前所谈的不太一样——” 中年妇人正倚在沙发上优雅逗着怀里的肥猫,闻言懒懒抬起头睨向对方手里的屏幕,脸色瞬息骤变。 “啪”! 男人手里的手机应声被打摔到地上。那只猫发出一声刺耳怪叫,迅速跃起从主人腿上跳下去逃开了。 第60章 、面具 裴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顾衍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残余的药效和紧绷之下的疲倦交替在她身上作用,这一整天她昏昏睡了又醒,每一次的梦境都是短暂又破碎的。她梦见那年夏天两个人一起看月亮,他们坐在山顶的坡地上,?她的鞋不小心掉了一只,?他下去给她捡,那陡坡突然间变成了深渊,?他握着她的鞋艰难往回攀爬,?伸出手希望她能拉他一下,?她却坐着没有动,?面无表情垂眸望着他满脸震惊与怨恨。最后,?他坚持不住坠了下去,她起身看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才放心,抬脚将自己的另一只鞋也甩了进去。她赤着脚转回身时,抬头看到沈晏凛站在她面前,?脸色是她从没见过的冰冷陌生。 她猛然间惊醒,睁大眼睛瘫在椅子上急促喘着气。顾衍在这时候推门进来,?一边脱下外套一边瞥她一眼,?冷冷问道:“做梦了?” 她不答话,他就继续讥嘲:“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做噩梦?” 裴旖闭了闭眼,?还没等呼吸调匀,?下巴突然被人用力钳起,她被迫仰头睁开眼,?面前的人居高临下沉沉盯着她:“梦见他了?” 她忍着痛沉默。他缓缓俯身靠近,一侧唇角嘲弄挑起,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怕成这样,?是梦见你的嘴脸被他发现了?” 裴旖抿紧了唇看着面前的人。她揣测着他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难听的,他却无声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突然松开了她,蹲下去解开了她脚上的脚镣,是昨晚那通电话之后他给她戴上的,厚重得她有一瞬恍惚觉得他是想把她锁在这里折磨到死。 她不解这一刻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紧张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对方托起来她被磨红的脚腕,垂眼看着她脚背上已经浅得快要看不出的痕迹,片刻后,幽幽低声道:“本来我还想让沈警官煎熬得再久一点。可惜啊,不凑巧。” 他的手指修长冰凉,抚在她脚上时的动作轻柔瘆人。裴旖两只手僵硬撑在身侧,慢半拍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顾衍听着她久未进水的低哑嗓音有一瞬短暂晃神。明明是从前许多个长夜里她疲惫叫他名字时的声音,可是这一刻的她不再是他梦里的柔弱娇媚,她对他只有紧张与防备,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没怎么样。你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怎么样了。”顾衍放开她站起身,见她不动,居高临下淡声催促,“走吧,去找他吧。” 椅子上的人仍旧没有动作,拧起眉满眼怀疑看向他。 他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含义不明冷笑一声: 分卷阅读122 “不走?你要留在这里陪我?” 裴旖紧盯着面前的人,狭长眼底千回百转,最后,她警觉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衍垂眸看着她,没说话。她在他的无声注视下缓缓绷起神经,憔悴漂亮的脸上慢慢现出未知的惊惧忐忑。他终于抬起手揉揉她的头发,像是对待吓到的小兔子,漫不经心打着哑谜:“秘密只有在是秘密的时候才是威胁。” 椅子上的人怔愣着反应了片瞬,突然起身扑向他。 顾衍一时没防备,踉跄退了半步。好在她本来就轻飘飘的,饿了两天也没什么力气,撞到他身上时反倒自己受损更重,绵软得就要往地上瘫,被他先一步皱眉抓着胳膊提了起来,冷声嘲讽:“孕妇,小心点。” 她置若罔闻,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一只手死死抓住他,另一只手去摸他的口袋,卫衣的,裤子的,左边的,右边的……顾衍冷着脸看着她动作,没有阻止,片晌之后她终于找出来他的手机,用了自己的生日没有解开,颤抖着伸到他面前,仰起的脸上满是急切哀求。 顾衍冷冷看着眼前的人,突然猛地一把推开了她。 “咚”! 裴旖整个人跌坐到地上,腰背在椅子上撞得生疼,她眼里瞬时涌出生理泪水,但她无暇顾及,摇摇晃晃跪着爬向被摔远的手机,手指刚要触及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钟,她扭曲着脸尖叫出声: “不要!!啊!!!!” 顾衍看着痛得伏在地上几近痉挛的人,面无表情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白皙手指在他的碾压下很快血肉模糊,她一边哭一边求他,另一只手无力推着他的腿。他居高临下观赏着这一幕,没有心疼,但也没觉得痛快。 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不够。这点疼痛跟他六年前坠到崖底的痛苦能比吗?跟他这六年里受制于人生不如死的漫长折磨能比吗?跟他得知自己其实是被她杀死的那一瞬时的痛苦能比吗? 他猛然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看他。她疼得已经发不出完整声音,呼吸细弱可怜,一脸泪水糊着头发,看起来竟然还是美的,美得要命。 是真的要他的命。 顾衍抬起脚松开了她。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跪在地上,全身剧烈抖着,人已经有些失神,呆怔看着自己触目惊心的手,仿佛在看一件陌生可怕的肮脏东西。 顾衍拉过来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低头点了支烟。 “你想看什么啊?” 他见了血像是有点燥热地扯了扯领子,一脚踢飞了她面前的手机。 “你想看的,我直接告诉你。”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长发凌乱着,眼神涣散,嘴唇嗫嚅半晌也没有发出声音。他俯身一手钳住她下巴,逼着她跪在他腿间仰起脸。 他近在咫尺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缓慢行刑:“现在,全网的新闻头版上,都是易氏集团私生女的故事。” 她的眼神缓缓在他脸上聚焦。他垂眸跟她对视,慢条斯理复述:“故事里说,这位私生女始终不被承认身份,憎恨父亲,觊觎家产,勾引哥哥。” 她脸色倏地变为惨白,漆黑眼里一片干涸死寂。他捏着她的脸,细细瞧着她这副模样,极力想从其中寻觅到快感:“兄妹不伦恋情被父亲发现后,哥哥受妹妹蛊惑,下毒致父亲痴呆,提前继承了家业,可是妹妹仍旧不满足。暑假时,她在支教时遇见了她的情人。” 他盯着她瞳孔里映出的面孔,一字一顿,平静癫狂:“毕业前夕,两人合谋,在聚会时,杀了哥哥。” 她闭上眼睛,呼吸痛苦微弱,身前的冰凉声音仍在继续:“六年后失踪的情人意外现身,阴谋暴露,警察重新调查此案。警察未婚夫为包庇妹妹,残忍杀害同事。” 故事讲完了。 男人沉默靠回椅子里,女人怔然瘫坐在地上,仿佛被冲击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顾衍抿唇看着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有因为她而觉得痛快,便愈发因为自己感到躁闷。 许久沉寂之后,地上的人摇摇欲坠地坐直了身体。她垂眸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另一只受伤的手姿势怪异的扭曲蜷在裙子上,黑色作底,将血色和白皙显出几分诡异艳丽。 她神情已经迅速平复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是场幻觉假象。可若细看那双深邃眼睛的话,那风平浪静之下分明掩盖着不正常的疯狂:“都是假的。” 顾衍看着她皱了下眉。 她摇晃着缓慢坐了起来,音调低沉,仿佛自语:“那些都是假的,没关系,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我可以解释,他会信我的……全世界只要有他一个人相信我就可以,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全都不在乎……” 男人冷酷戳破她的假想:“就怕沈警官现在自身也难保。” 她摇头,神情恍惚,声音却确切:“他不会杀人。他不可能杀人。” “他可能也是这么认为你的。”顾衍哂笑着讥讽道,“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相信他,也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你,可真感人啊。” 她无动于衷听着,反应是不属于受诽谤之人的平静:“我也没有杀过人。” 顾衍扯起唇角冷笑一声:“是,你是没有「杀」过人,但是哪一条命你脱得了干系?易森的死跟你有没有关?我六年前烂死在悬崖底下跟你有没有关?你自己的孩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 “没有,全都跟我没关系。”她静静坐在那里望着他,像只诡异又漂亮的娃娃,无神 分卷阅读123 眼底幽深得瘆人,“是你们全都应该去死。” “我为什么应该死?”顾衍满腔恨意被她一句话瞬间燃爆,猛地将她拖过来跌跪至他腿间,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挤出声音,“我最该死的事情是遇见你!我最该死的事情是心甘情愿被你利用还要被你逼得跳下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轻笑了一声,呼吸逐渐不畅,话却讲得清晰绝情:“你以为我想利用你?没有你我也一样能杀了他。” 男人恨得几乎红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明笑意,手上愈发没有控制地加重力道:“你杀他?你怎么杀?在床上杀了他?在他身底下杀了他?在他上你的时候杀了他?啊?” 眼前死气沉沉的人终于被这不堪的露骨话语刺激得有了点正常人的反应,她苍白脸颊逐渐泛红,分不清是因为无法呼吸还是因为他这番话,单薄身体以不太自然的频率细微抖着:“你闭嘴。” “怎么,不爱听?”顾衍怕自己真的会失控掐死她,松开她的脖子提着她狼狈跌进自己怀里,嘴上继续狠狠讽刺道,“还是说他不行,根本就不值得你怀——嘶——” 身前的人抓过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来。 这一口她大概用尽了全力,饶是暴怒中的他也疼得吸了口气,抬起手下意识想暴力掰开她的下巴,可最终他的手臂停在空中,转而轻轻落到了她的背上。 与她越来越弱的颤抖力道无关,与她眼里落下的潮湿也无关。那一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脏的千疮百孔里空洞响过风声,他突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折磨谁,他觉得他比她更需要疼痛来清醒。 两个人在那刻宣泄后的短暂沉寂中各自平静下来。 裴旖伏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肩膀的起伏,再坐起来时眼皮微微红肿,但眼里却已经恢复到了平常那副无懈可击的状态:“你现在想怎么样?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面前的人沉着眉目没有作声,她便替他安排决定:“我离开后两个小时后报警,这里的痕迹你先处理,我身上的伤符合挣脱逃跑的情况,你出去之后——” “够了你他妈别说了!!”她倏然而至的理性惹得刚刚平息下来的男人再次震怒,他宁可被她再咬上百口鲜血淋漓,也好过这一瞬又见她套上面具。他一把将她推开站起来,咆哮声震得耳道发麻:“我他妈真想把你这张皮撕下来看看你的真实面目是不是也这么从容冷静!!” 裴旖跌坐到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脸色惨白憔悴,声音虚弱却平静:“我只是在想对你和我都好的对策。” “什么好对策?都活下去是吗?!”顾衍猛地一脚踹翻椅子,额角青筋暴起,滔天怒气无法遏制,“不管是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永远暗无天日还是像野狗一样担惊受怕如履薄冰你觉得只要活着就是好是吧?你觉得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都比痛快去死好是吧?!” 她却只是静静回答,仿佛在讨论哲学:“是。我觉得活着好,我不想死。” “我他妈觉得不好!!你以为我把你抓到这里还想过活吗?!”顾衍瞪着眼睛薅住她的头发,喘出来的粗气近在咫尺逼迫在她脸上,面上的疤痕扭曲得狰狞可怖,“裴旖,我问你,这六年你有一天好过吗?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惊醒?是不是觉得秘密隐藏得很辛苦?是不是一瞬也不敢松懈摘下来面具?是不是再多压抑情绪也无处发泄快要崩溃?你这么活着不累吗啊?你他妈不觉得累吗?!” 暴怒的声音在房间内久久回响。 地上的人一脸死气地安静听着,许久之后,慢慢眨了下眼睛:“是,我也觉得好累。” 她垂着眸,声音很低,却逐字逐句都格外清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活着。明明我活着的时候,痛苦更长啊。” 发泄过怒火的男人缓缓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却维持着那个仰着脸的姿势没有动,视线在空中虚无涣散,狭长眼里一片平静荒芜:“我现在活下去是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不会被抓去坐牢,我也可以隐姓埋名小心翼翼生活,但是,我跟他,不会再继续了。” 她轻声呢喃着,仿佛独白。她的周身是孤寂黑暗,只有她头顶上的点点光源,映亮她同样寂寥的一张脸: “我人生里最好的六年时间,对他而言是最浪费的六年时间。如果他当初遇见的是对的人,他早就应该结婚、生子、美满幸福。他不需要抛弃自己的生活来万州,也不会在今天被指控成杀人犯。他原本应该有很好的前途和人生,因为我,现在全部都没有了。” 顾衍长久望着她,眼底的不甘流动在悲戚与嘲讽之间。很久寂静之后,他哑声问:“那我呢?” “我呢,我的人生呢? 裴旖笑着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流了出来:“对不起。” “我知道你也不需要这句对不起,但是,我也只能这样。那个时候我自己陷在黑暗里,实在无力去顾及别人的人生。” 曾经她活在不见天日,整日整夜濒临崩溃。这世界于她而言没有温暖,她整颗灵魂千疮百孔,只剩下近乎魔瘴的执念,活下去。 只有自己活下去,才能亲眼看着别人死。 “背负秘密往前的每一天都很煎熬,但是我不能回头,一秒钟也不能。想到从前我就恐惧,我头痛、恶心,趴在马桶上干呕很久也吐不出东西……我吃很多药,安眠的、焦虑的、镇定的、抑郁的……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曾经在江城生活过 分卷阅读124 ,我想完全切割分离那段人生,我恐惧回想起那些暗无天日孤立无援的日子……我想要重新开始,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顾衍垂眼看着面前的人,长久无言。 这一句对不起迟了六年的时间,两千多个日夜,从他疯狂地想念着期待与她重逢,到得知真相那一刻昏天地暗的背叛感,他想活下去是为了她,他活得生不如死也是为了她。他日思夜想的人,他又恨又爱的人,他有太多的心事她不曾知晓,那个陷在沼泽里太久濒临疯魔与崩溃的姑娘,他懂她。他从来没有怨过她为了自己踩着他往上爬,他恨得是她在逃出去之后反手推了他一把。 他将她从沼泽里拔出,想安在心上好好长着,可是她不要。她要的是这片沼泽彻底消失,见过它的人也冰消瓦解。 她看着那么温柔,绝情起来又毛骨悚然。她这么矛盾,就像是她会让他时常觉得自己没有一瞬是真正了解过她,又让他无时不刻不确定,自己其实一直还爱着她。 “顾衍,你杀了我吧。” 面前传来的低微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低着头,侧脸平静苍白:“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弥补,你的人生是我毁的,你应该恨我。你杀了我吧。” 顾衍居高临下看着她许久,最后,他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 “死太容易了,你应该活着受刑。” 他曾经有无数次一死了之的念头,支撑他活到现在的是恨意。他被那恨意支配成强大,也被那恨意销蚀为傀儡。他偏执地告诉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看到她狼狈腐烂,看到她伏在他脚下哭泣跪在他身前忏悔,可直到这一刻临头,他没有丝毫快感,只有无尽的空虚茫然。 “旖旖,我可以放你回去。” 他抬手轻柔擦着她脸颊上的眼泪,视线专注地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贝:“但是你要先亲手杀一个人。” 身前的柔软身躯倏然僵住,仰起来的小脸上满是潮湿惊恐。 他视而不见,低头温柔吻她的唇:“这样我们就是真正一样的人了。” 近在咫尺的幽黑瞳孔里,惊惧与恐怯交织成漂亮易碎的纹理,男人低眸细细看着,终于笑了出来。 夜半,屋外雪落无声。 刑侦队办公室里,电脑前满脸疲倦的人忽然眼前一亮,反复拖回进度看了两遍后扭头叫身侧的人:“这段监控在一点十五分时缺少三十秒,写字楼里其他角度的监控录像在哪里?” 写字楼顶层的房间里灯火通亮,痕检人员正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工作:“……现场确实是被清理过,并且血迹喷溅在墙上有不正常的中断……墙纸并没有动过的痕迹,那这面墙——这墙好像有点奇怪?” 墙壁前的人抬手敲了敲,诧异回头:“这面墙好像是空的?” 敞开的会议室门外,一位年轻警察神色惊慌地匆匆跑上顶层的办公室,敲开门气息不稳报告:“楚局,沈队不见了!!” 第61章 、子弹 沈晏凛是从会议室的窗户跑出来的。 他从四楼窗台跳到二楼露台,?蹲在地上等着迎面过来的几个同事进去后,纵身跃到地面,险些惊动了驻扎在此的警犬,他屏住呼吸放轻手脚,?借着夜色庇护贴着墙根潜伏到停车场,?开门上了车。 顺利开出大门后他长出口气,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块表,?智能的,?没装表带,?跟之前她半夜失联那次他买给她的那一块是情侣款,?购买时装了关联的软件,可以实现互相定位,前提是对方开机。 二十分钟前,两天未响过的屏幕上弹出了她的位置消息。城西,?近郊,他记忆中那片是别墅区。 其实他本身没有戴表的习惯,?这也是他担心她万一联系不到自己所作的备用,?现在却阴差阳错成了他身上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他攥紧了那方方正正的金属块,踩在油门的脚上一再用力,夜色中的眉目沉冷严峻。 他也不确定这会不会是一场陷阱,?但他别无选择。他现在自身受困再没有别的能力去找她,?更做不到坐在那里去等别人去查明真相。与其在等待中煎熬,他宁愿痛快迎面交锋。 但实际情况是根本没有人跟他迎面,?更没有人跟他交锋。他按照定位地点驶进一座别墅园,找到具体位置的过程简直顺利非凡。这是个入住率不太高的新小区,因为私密性每一栋的间隔都很远,?七零八落分散在茂盛高耸的绿化中,在一片墨绿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却有一幢隐约亮起了光亮,大门也诡异敞开,仿佛迎接。 他把车停到一段距离之外,走进了别墅。 几乎是刚踏上台阶时他就确定是这里。空气中悬浮着房子里久无人住的密闭气息,以及他再熟悉不过的香水味道。他心跳骤然收紧加快,加快脚步进到房间,一楼里面空空荡荡,装修只比毛坯好上一点。他谨慎走到楼梯口,在向上和往下迟疑了半秒钟后,脚步向下踏了出去。 那一段幽暗楼梯走得惊心动魄。他同时警觉顾及着前后,直到视野豁然开阔,整个地下室里空空如也,他轻轻走至唯一的房间外,暗暗深吸口气,一脚踹开房门。 房间里面开着灯,但没有人。正中一把倒了的椅子,椅子旁一条粗重镣铐,再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团模糊血迹。 沈晏凛全身的血液瞬时涌向头顶,太阳穴因为高度的戒备和紧张剧烈跳动。他在那瞬晕眩里迅速走向前蹲下|身,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形态看起 分卷阅读125 来呈擦拭状,整片血迹里面指印凌乱,边缘处有一窄条花纹像是男士皮鞋印记,以及那纹路上有星星点点的棕黄色土粒。他用手指捻起来一点低头细看,大脑在犯罪现场重现与这无端眼熟的罕见棕土间来回游移交叠,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黎阳工作室楼下路边的草坪里,也是这种棕黄色的土。 沈晏凛蓦然抬起脸,眼前旋转轮回地播放起中午他在车里时看过的黎阳的报道,忽然间,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向外跑了出去。 椅子上的表盘在昏暗中孤独地亮了瞬,又静悄悄熄灭。 现在是零点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有人呼啸着穿过夜色奔赴所爱,有人在灯光下溯寻真相与正义,有人丧心病狂甩出所有底牌求生,有人想要最后一次求证。 ——“前面车上那个人,就是今天曝光这件事的记者。” 顾衍靠在副驾驶位上略微抬手,慵懒指向远处一辆灰色车辆。 “我讨厌媒体工作者,他们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操控舆论和大众的样子特别可恶,是不是?” 他歪着头寻求身侧人的意见,对方紧贴在车座上,搭在腿上的手指缝里隐隐渗着血,视线盯着他所指的位置,脸色惨白僵硬,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他也不在意她没有回应,慢条斯理从腰间掏出把枪,放到两人之间,淡声讲着条件:“杀了他,我送你回去见你的沈警官。” 裴旖余光里清晰看见他拿出来的东西,知道他绝不是说说而已,身体紧绷得细细发颤,哑声微弱拒绝:“不……” “不什么?不会是吧?”男人有意曲解她的意思,拿起枪抓过来她的手,体贴将她每一根柔软手指逐一摆在正确的位置,而后大掌覆盖住她的小手,转过来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脖子,拇指紧贴着她的食指暧昧地轻轻蹭着,画面是会随时擦枪走火的危险,他却有条不紊地只管专心教学,“先打开保险,按这里,上膛,然后勾住,用力,最后「砰」——” 他突然发出一声爆破的拟声,吓得身前的人剧烈抖了一下,瞳孔霎时扩张,无力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细弱声音里染上几分哭腔:“不要……我不要……不要杀……” “为什么不要?” 男人抬眼玩味看着她,转着手里的枪,似是有些不解。 “这个人曝光了你们家的丑事,将你一直拼命隐藏的事情撕开了公之于众,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把你塑造成一个自私又狠毒的人——你是吗?” 裴旖缄默闭了闭眼,咬紧的嘴唇干裂泛白,模样凄惨又可怜。 顾衍抬手抚着她的头发:“虽然你确实是,但是他也没有资格来说这些。” “他跟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只为了一篇流量报道,就把你的伤疤撕开裸露给公众,让你有口不能辩解,让你余生都活在别人的议论和指点中,这种人还不应该死吗?”他费解挑眉,修长手指缠着她的长发停住,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脊背发寒,“那你判断一个人该死不该死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嗯?” “……我做不到。”驾驶位上的人神色恍惚涣散,答非所问。 他好耐心地淡淡诱导:“你做一次就会发现杀人其实容易极了。乖,去杀了他。” 她失神缓慢摇头,良久,艰难发出低弱声音:“他是该死。但是我不想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男人听言哂笑出声:“这才是你啊,裴旖。” 前面灰色车上的男人下了车,跟他一起的还有个二十来岁的清秀男生,他揽着对方的肩,似乎在诱哄些什么,对方犹犹豫豫低着头,半天没有应声。 顾衍大掌缓缓扣住身侧人的头,掰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这里最近的监控在你左前方二十米远,你沿着绿化带从这个角度把车开过去,监控里不会留下一点痕迹。你可以用枪,要是你不敢的话,也可以瞄准他,然后直接碾过去。” 裴旖屏息无力闭了闭眼,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留下潮湿痕迹。身旁的人贴近她耳侧,继续温柔蛊惑:“别怕,旖旖,如果你速度够快的话,你根本来不及听到他惨叫。你会直接听到轮胎碾压过□□和骨骼的声音,血液受到强压后从每一根血管里迸裂出来,喷溅到车上、雪地、路砖,到处都是腥热又黏腻的味道,血肉之躯细密陷进水泥路上的每一个缝隙里,每一块骨骼在被碾碎的时候清脆得都不一样……这些声音从你的脚下慢慢蔓延上来,经过你的四肢百骸,最后传到你的耳朵里——” 他低头垂眸,朝她耳廓吹出一口热气,她忍着干呕的欲望瑟缩着往后想要躲避,被他钳紧了下颌掰过来脸颊,被迫正面着他。 “后续现场留下的痕迹我会处理,我保证你可以万无一失地回到沈警官身边,至于网络上的消息怎么去向他解释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当然前提是他没有真的为了你去杀人。” 语毕,他忽然冷笑起来,像是又发现了新规律:“怎么男人都想为你去杀人?到底是我们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裴旖没有答话,脸色被月光照得虚弱惨白。 她在这个晚上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濒临极限。她强撑着混乱的意识微弱摇头:“我真的做不到……你不要逼……” 男人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往前看:“嘘……你要是再不动手他就要走了。” 她恍惚看着前方的人,绝望摇头,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音节。 分卷阅读126 “你要是都舍不得杀了他,却那么舍得杀我,我会很伤心。”他扳过来她毫无血色的小脸,直视着她失焦的眼睛低声道,“那我就杀了你们两个。” 两个人在压迫和惊惧中相视,片晌之后,顾衍垂眼抚着她的脸颊,语气漫不经心:“沈警官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你是想让他亲眼看着你杀人,还是想让他给你和你们的孩子一起收尸?” 面前人的眼里终于隐隐现出痛苦,他知道那意味着她是真正开始纠结他的问题,轻笑一声,放开了她。 他把枪放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枕着双臂靠进座位里好整以暇宣告:“给你十秒钟。” 驾驶位的人怔怔坐着没有反应。 他开始倒数:“10。” “9。” 她摇摇晃晃坐了起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微微抖着抬了起来。 “8。” “7。” 她扬着手臂在空中少许停留之后,轻轻落下去抓住了那支枪。 顾衍冷眼看着,面无表情:“6。” “5。” 她生硬模拟着刚刚他教给她的姿势,笨拙握好之后她闭上眼,低头蹙紧了眉。 “4。” 他也跟着她闭上眼睛,整个人一副毫无防备的悠闲姿态。 “3。” 她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像是有所感应,停顿半晌,复而出声:“2。” 寂静空气中,短促响起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音。 他没有睁开眼,继续淡淡道:“1。” 枪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引擎声。 轮胎强力擦着地面呼啸飞驰,他始终闭着眼睛。他听见风声逆行,听见她深重呼吸,听见车子在雪地里刺耳急刹,听见窗外传来的失控尖叫。 “啊!!!” 顾衍慢慢睁开眼睛,车前方一个身影躺在地上呻|吟着,另一个站在路边震惊又防备地盯着他们。身侧的人颤抖着伏在方向盘上,面部僵硬紧绷,目光失神涣散,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无声看着她的侧脸片刻,突然低声开口奚落了她一句,就像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每一次遇见她搞不清的小事时,他都是这样说她: “真是又笨又麻烦。” 这一句仿佛昨天发生般历历在目,可细想起来已经遥远得恍如隔世。裴旖蓦然愣住,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顾衍抬手套上帽子,推门下了车。 路边的男人见有人下来,沉着冷静开始理论:“你们开车——” “砰”! 一声枪响划破深寂夜空。 男人应声倒地。裴旖紧抓着方向盘死死盯着车前的人,他缓步走向瘫在地上吓得动静全无的年轻人,拿枪指住对方额头。 对方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也不疼了,也不□□了,顾衍示意他把手机拿出来,然后淡淡出声命令:“去报警。” 年轻小男生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瞪着眼睛呆滞了足足有五秒钟后,在顾衍抬手作势要开枪时连滚带爬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车上的人呆怔着直至他重新走回来坐下,脸色灰败得仿佛已经做好了下一个死的准备。 顾衍伸手从她腿上拿起来她上膛的那把枪,淡声问:“为什么不开枪?” 她怔怔坐着没有反应,他便把枪抵到她额角:“为什么不朝我开枪?” 裴旖眼底倏然一顿,而后闭上眼睛,惨淡笑了一下。 果然。果然他刚才是在试探她。 “你杀了我,去跟警察宣称正当防卫,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真相,警察没有证据不能逮捕你,舆论无法验证全凭你反驳,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裴旖阖眼靠在座位上,紧闭的眼角渐渐潮湿。“机会只有一次。” 他声音低沉有如宣判,随后上膛,扣动扳机—— “咔”! 她悬起的整颗心脏倏然落下。 这大概是她六年来终于如释重负的一刻。她吸着鼻子轻笑一声,眼泪无声流了出来。 顾衍扔了枪,靠回座位上。紧绷了一整晚的战争氛围在这一刻平息,两个人在静默中各自出神,许久之后,裴旖轻声问他:“为什么?” 顾衍无声望着窗外无垠夜色,思绪幽远绵长。 在她开口问他之前,他其实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不恨了吗?就这样了吗?真的放下了吗? 他始终茫然于这些答案,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把选择权交给了她。他知道她一直想让他死,他给她这个完美的作案机会,如果她在倒数时朝他开了那一枪,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带回去折磨至死,但是她没有。 也万幸她没有。 她是他这短暂一生的执念,恨很多,但爱更长。纵使她千般对不起他,他也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杀了她,如若那一瞬她真的扣下扳机,他宁可那枪里真有一颗子弹让他当场死亡,也好过他爱恨两难痛不欲生煎熬。 “不为什么。” 良久,他低着头低笑一声,自嘲道:“第一次见面时我伤了你的脚,最后一次见面我伤了你的手,六年前你要了我一条命,咱们俩扯平了。” 裴旖皱紧眉闭上眼睛,眼泪汹涌哽得她喉咙窒痛。 他靠在座位上,低声缓缓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学校的体育馆。那天有场比赛,你坐在观众席,那时候你的头发才到肩膀,穿着比你大很多的校服,脸上的笑意一直淡淡的,我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你,觉得你又乖又漂亮。” “中场的时候你的同学拉着你去送水,你有些局促地躲在后面,可是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生还是特意走到你 分卷阅读127 面前跟你说话。你耳朵有点红,话讲了半天手里的水都忘记给出去,我当时想,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但脑子好像不太好。” 裴旖忍着眼泪笑了一声,鼻尖红得厉害。 “下半场时你身边的几个女生明显不太开心,我看见你很小心地想搭话融入她们,但是她们不太领情。结束后你一个人离开体育馆,我本来跟在你身后想找机会搭话,但看到你被之前一起的两个女生叫到女生宿舍楼那边去,我不好再跟上去,又担心你会受欺负,那几天下课时都在人群里找你,但始终没有找到,直到一周之后,我在通知栏上看到那两个女生,因为偷窃被处分,还被取消了一场高考能加分的比赛资格。” 他转过脸来看向她:“是你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他扭回头笑了下,声音很低:“我有时候想,我太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静默片刻,轻声回答:“讨厌我是好事,喜欢我是坏事。” “可是我也是这样的人。”他看着窗外,眼底有些恍惚,“我只可能会喜欢你。” 裴旖忍着那一瞬袭来的强烈鼻酸没有回应。身旁的人继续低声自语:“如果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就好了。我们像普通人一样,相遇、恋爱、结婚、变老,那样多好啊。” 她垂眸拧着眉,嗓子哽得生疼:“是。” 他又轻轻问:“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么?” 她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眼泪滴在裙摆上发出清脆声响。 “真可惜。”他喃喃道,“以前在一起时我总说以后不想要孩子,可是,它真的来了,我又很想见见它。” 裴旖抽了下鼻子,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它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长得像你还是像我,性格像谁就都一样了,反正我们俩都是一样的人。”他低笑了声,笑意又渐渐收起,“它离开你的时候,你难过吗?” 她低着头无声地哭,半晌没有回答,他又低声问:“我离开你的时候,你难过了吗?” 裴旖闭上眼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呜咽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拉下来,拿指腹轻轻擦着她眼泪:“如果当初我对你再好一点,你是不是也不会这么绝情?” 她哭得更汹,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哽咽。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声音低哑:“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是沈警官而不是我,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 她只是哭,无暇回答他的问题。 他最后问:“旖旖,你有没有爱过我?” 裴旖哭得不能自已,头痛,手痛,胃痛,腹痛,浑身都痛。 她在那场翻天覆地即将淹没她的痛感里,忽然想起从前她生理痛时翻遍整个学校找瓶子给她灌热水的男生,递过来瓶子时他的耳朵也是热的。 她想起他用比赛的奖金给她买了一支死亡色的口红,看她涂上时硬着头皮夸奖,表情纠结又心塞。 她想起两个人在山上捕萤火虫的时候,她一脚陷进泥沼里有些慌张,他把自己的手臂搭过来,低声哄她:别怕。 她想起她说分手的那一天,在去见他之前,其实她已经偷偷哭过了半天。 “对不起……顾衍……那时候我真的快要疯了……我……我真的后悔过,我想让你走,我想让你离开我,我不想让你卷进来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遇见啊……” 远处隐隐传来警笛声,在寂静深夜里刺耳响亮。 顾衍缓缓拉起来她的手放到唇边,低笑了声,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辈子是我先来招惹你的,我认了。” 他翻过来她的手心,塞进一张小小的卡片。她收回手摊开看见是张泛黄寸照,照片上是她高三毕业之前,头发刚到肩膀,脸颊还有点婴儿肥,那时候她还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不堪,眼睛里都是明亮憧憬。她无比怀念那时候的自己,又害怕看到那时候的自己,她把自己从前的照片全都扔掉了,没想到这一张一直被他好好带在身上。 裴旖捏着照片瘫在座位上,哭得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身侧的人拿起枪,淡声嘱咐:“睡会儿吧,别睁眼。睡醒了他就来接你了。” 她虚弱无力摇头,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你走吧……顾衍……求求你……你快走好不好……” 他抬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静声反问:“我能去哪里呢?” 粗糙掌心很快被眼泪氤湿,他朝自己举起枪,就像刚刚他教她时的那样。 “旖旖,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啊。” 他想要的东西,这一生再无可能得到,那这余生于他而言只是负累。他也曾经想过毁灭,毁灭她,或者共同消亡,但历经过这一切之后,他发现他能做的,只有放过自己。 他们永远回不到过去了。那个抱着画站在街角对他微笑的姑娘,那个甜筒吃到一半撒娇耍赖的姑娘,那个把他推到火海刀山的姑娘,那个永远长在他心尖上的姑娘。那些好的,坏的,甜蜜的,疼痛的,全都回不去了。 她的时间一直流动向前,他也应该放弃偏执活在过去了。只是在真正离别时,想要将她拔出心脏依旧不容易。 “旖旖,好想还能继续爱你啊。” 他闭上眼,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轻微颤抖,她哭得无声剧烈,冰凉的手握住他手腕,突然,有温热液体喷溅 分卷阅读128 到她脸上,她不敢睁眼,咬着牙握着那只往下滑的大手,可那只手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终于她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瞬间她像是要将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发泄出来,她哭到呼吸困难,全身抽搐,喉咙因为声嘶力竭而嘶哑,昏天暗地中她看到一辆车停到她面前的路上,一道熟悉身影在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中向她奔赴而来: “旖旖,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62章 、画架 城郊的陵园里,?身着警服的年轻男人弯身放下怀里的白色鲜花。 他静默伫立长久,最终对着墓碑上笑着的人扯出来个生硬微笑,努力开朗的音调在凛冽山风中单薄得不太自然:“阿林,?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他先讲给她听最紧要的消息:“杀害你的凶手找出来了,?过程很乌龙。先是沈队被当成了嫌疑人,幸亏吴老师火眼金睛发现了监控录像的破绽,还有痕检科你说长得比我帅的那个大高个儿,?他发现案发现场那面墙是空的,里面还有空间,是个装修特别精致的收藏柜,?上面六支密封的玻璃罩,?我们看到的时候里边已经空了,?但玻璃底下贴着日期,?依次对应江城连环杀人案前五起的时间。” 他垂眸望着面前照片上的人,?声音恍惚低了下来:“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啊,?跑腿去拿个东西还能撞见这个,?出门前没看水逆吧?” “他的那些藏品我们是在他车里找到的。他应该也明白自己这一次虽然有沈队暂时替死但还是会很快会被查出来,所以他突然曝光了裴旖所有的事,?把大众舆论的焦点全都引到了警察包庇家属这一点上。消息曝出当天晚上他准备跑路,?但是没跑成,他死了,被顾衍一枪爆头。” 他低着脸长出口气,自己也觉得这一连串事件说出来巧合得魔幻:“顾衍杀他可不是开了天眼替天行道。一方面是因为之前黎阳在五零三后写过关于顾衍母亲的报道,当时连环杀人犯落网网民情绪高涨,很轻易被煽动得去起底他母亲的信息,逼得一个没什么文化和社会地位的中年妇女家门都不敢出,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另一方面,?应该是因为这一次他又写了裴旖。” “他那篇文章里的豪门故事十分狗血,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文章发出来后舆论发酵特别快,第二天连易庭谦老婆都出面了,她的律师称传言不实有伤逝者名誉,会走法律途径起诉解决,强势压得各媒体迅速删了文章。可她在人前是这样维护易家,人后却坚决要求重查五零三案件,但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因为实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裴旖参与了谋杀,即使她跟顾衍的关系明显不简单。” 他停顿少顷,继续轻声道:“顾衍也死了,在杀了记者之后,自杀,死在裴旖面前。” “她那两天被折磨得很惨,一只手差点被踩废,孩子也没有了,看起来精神状况很不好。沈队因为作为嫌疑人被扣押时逃出去找她被暂时停职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里照顾她,我前天过去时看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两个人看着都很可怜。” “可是他们也很幸运,至少都还活着,还有彼此。”金鸣低下头,落寞轻笑了声,“不像你,自己一个人走了,孤零零的。” 他拧着眉仰起脸,忍住了眼里涌起的酸涩,沉默许久,再次笑着轻声开口:“案情就是这些,我知道的全都说给你了,你这回可不能再怪我不及时跟你分享。” 照片上的年轻女孩儿明媚笑着,眼角眉梢弯得像是轮皎洁新月。 他凝视着那张脸很久,最后从外套兜里掏出来一只粉色的小熊,往前一步弯身放到了花束上。 他转身缓步走下陵园,台阶尽头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的方向打着电话,收起手机后向他道:“刚才小高说,查到了黎阳的生父。黎阳十几岁回到母亲身边之前都是跟着他一起生活,他原本是所私立学校很有名气的老师,名牌大学毕业,高知群体,后来因为猥|亵男童被起诉,虽然最后没有判刑,但赔了钱,也丢了工作。” 金鸣皱起眉,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一起往停车场走,吴柏松继续道:“黎阳离开之后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他,他听说黎阳是杀人狂时也非常冷漠淡定,跟黎阳母亲哭天喊地的模样截然不同,但是邻居都说以前父子的关系特别亲密。结合江城连环杀人案那五位受害人的特征,我感觉跟他父亲年轻时的形象有很多相似之处。” 对方神情冷淡嫌恶:“你是说他有也可能被他爸……但这也不是他杀人的理由。” “这是他杀人的理由,但不是他可以杀人的理由。”吴柏松淡淡纠正,“他可能从小就对父亲这个角色混合着惧恨与渴望的心态,想要挣扎又无力反抗,这种心态扭曲得久了,就导致了后来那些悲剧的发生。他精心挑选受害人,完美作案,留下纪念品,然后回到人群里,自己代表正义进行报道和引导——他应该非常享受这种主宰和愚弄所有人的乐趣。” 金鸣抿住嘴,片刻后,低声道:“那顾衍呢?”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他既然不是杀人狂,那他的杀人动机就变得微妙起来,显而易见,却又模糊不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因为谁,可是所有人都找不出证据。另一位当事人只承认两个人确实是通过支教认识的,其它一概否认,这个真相随着顾衍的死亡,似乎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而 分卷阅读129 同样变成谜的,不止是他的动机。 “那条丝巾,还有那些画,是不是都永远无法知道是为什么了?”金鸣拉开车门,手把在上面望向对面的人。 对方静默片刻,眺望着远处的城市,声音低得有些飘渺:“会吧。” “一切真相最终都会浮出水面,只是时间问题。” 冬日昼短,天边才现晚霞,暮色已经迅速笼罩住整座城市。 医院食堂正是晚高峰的时间。沈晏凛打饭回来时床上的人还没有醒,她下午注射过镇定剂后一直昏睡,他担心她睡得太久会不舒服,俯身小心握住她胳膊,轻声叫她:“旖旖,醒一醒,吃饭了。” 片刻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昏昏沉沉望着他。他低头吻了吻她脸颊,声音轻柔:“睡这么久不饿吗?” 她含糊不清应了一声,他搂住她的腰抱着人坐了起来。她靠在床头上缓了一会儿,神色终于逐渐清明,他支起小桌子,把饭菜勺子都摆好,又拿来水杯给她:“先喝点水。” 她下意识伸手来接,看到上面缠着的纱布时又神情恍惚地缩了回去。沈晏凛心里不太好受,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插了根吸管递到她唇边,她低着脸喝了几小口后细声跟他说:“够了。” 他起身放稳水杯,回身时见她已经用左手慢吞吞拿起来勺子。他拿了个苹果坐下来,一边削着一边找着轻松话题跟她闲聊:“刚才家政公司的给我打电话,说卫生已经做好了。我们随时可以搬过去了。” 她低头小口嚼着饭,半天,嗯了一声。 沈晏凛抬眸观察着她的脸色,片刻后,又说:“公寓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我看看让搬家公司去搬一趟。” 这回她没有再回应。或者确切说是从她回来之后,她就经常不回应他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她口中听到长句子,她对待他就像对待来问话的警察一样,区别只是在面对他时,她的身体语言里依旧会有依赖。 沈晏凛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儿,聊以□□强颜欢笑:“我特意看过黄历,明天最适合乔迁新居。等我们搬进去那天再买串电子鞭炮,环保又喜庆,好不好?” 她没有作声。 他垂着眸,继续轻声说:“绿植我也买好了。我让老板给搭配了几盆,到时候你看你喜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就重新再买,我们一起去选。” 她还是沉默。 他置若罔闻,继续笑道:“衣帽间的图纸是我亲自指导师傅画的,你肯定会喜欢,我那天自己看了都心动。咱们俩商量商量,你分给我一半好不好?实在不行你分我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也行。” 她慢吞吞喝着汤。 他苹果快切到果核,动作渐渐慢下来:“医生说你周末可以出院了。你想不想吃火锅,我们在新家的第一顿饭吃火锅吧,不过太辣你现在还不能吃,吃微辣的吧,好不好?” 她放下勺子,拿起纸巾轻轻擦着嘴。他手指被刀尖划了道小口,低头看着逐渐渗出的红色有些恍惚。 气氛沉寂良久,直至他无力低声请求:“旖旖,你跟我说说话啊。” 她攥着那张纸低着脸不出声。他无声看了她许久,满腹的话也终究是不忍心再逼她面对回应。他把装着苹果的小碗放到她面前,收拾了桌上的饭盒又去拿她手里的纸巾,她没松手,他又拽了一下,她忽然没头没尾地低低出声:“你走吧。” 他手臂在空中停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去哪儿?” 话一出口时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没等他反应,她紧接着继续明确轻声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沈晏凛望着她垂下的侧脸怔了数秒,轻轻抽出来她手里的纸巾扔进饭盒里,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我们还没结婚呢,还没领证,还没有办婚礼,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你怎么能撵我走呢。” “我已经没事了,都可以出院了。”她低着头,声音很细很轻,“你不要因为觉得现在离开我会有负罪感而留下来。我每天看见你的时候,负担也很重。” 沈晏凛静静把桌子收起来,语气平静:“我不走不是因为害怕负罪感,是因为我爱你。” 她轻轻扯起唇角,笑意悲凉恍惚:“你的爱情,能越过你心里的道德底线吗?” 他无声盯着她绞在衣摆上的小手,内心挣扎踯躅许久,终于第一次将心中滞闷多天的话低声问出口:“新闻上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她静默着,始终没有抬头。他定定望着她的脸,整颗心脏在忐忑等待中绝望不安下坠,终于,她轻声开口:“之前我——” “是不是真的?”他镇定打断她。 “我——” “是不是?” 他声音还是平稳的,但气息里隐隐透出几分迫切。 裴旖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她不敢正视那双总是对她温柔笑着的眼眸里如今只有痛苦和憔悴。等待回答的过程于他而言是场不能直面的折磨,除了他想听的答案,他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多余的字。而她又何尝不想逃避,可是她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在警察问话时矢口否认,可是这一刻她面对的是他,在这段感情里付出那么多的他,对一切都早有洞悉却无条件选择相信的他,那么好的他。 是她让他的信任坍塌,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再继续谎言。她宁可撕心裂肺短痛,也做不到继续利用他的感情和信任,面对着他每日每夜愧疚煎熬。 她艰难深吸 分卷阅读130 口气,先否认:“不是。” 他抿着唇点头,迅速回应:“好,我知道了。” “可是——”她又开口。 他说:“别说了。” 她也急切起来:“可是我做不——” 他面无表情加重了声音:“我让你别说了。” 狭窄病房内的空气蓦然肃静下来。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跟她讲过话。面前的人轻轻往床头的方向缩了缩,头埋得更低了。沈晏凛一时间觉得后悔,但更多的是窒闷。 他站起身沉着脸面向窗外,许久之后,他克制住情绪,尽力平静开口道:“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你跟我都不要再提起来。” 裴旖盯着床单上的纹路,怔然想,不提就是不存在吗? “别人对你有他们的判断,我对你有我的判断。”他继续低声说,“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永远。” 她缓缓咬住唇,逼退着眼里暗暗涌起的潮湿雾气。 “这一生很短,你已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跟你分离就跟断掉我的手或者脚一样没有区别,血肉淋漓,然后永久的残缺。” 他背对着她,低哑声音里有一瞬脆弱:“你不能这么残忍。” 裴旖咬紧了嘴唇,皱眉仰起脸忍泪。面前的人从玻璃里看着她,哑声嘱咐:“以后别说这种傻话了。” 她以为他没看见,抬起手飞快擦了下泪,睁开眼时才看到他已经转回了头,看着她的漆黑眼底隐约像是潮湿,但是她看不清楚,因为她眼前灼痛模糊,只能看见他在朝自己走过来。 “这是一场噩梦,或者你也可以把之前的人生都当成是一场长长的噩梦,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梦醒了。” 他在床边坐下,抬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擦泪:“这不是好事么,哭什么。” 裴旖热泪滚烫汹涌不停,灼得她鼻息和喉咙都哽痛。她往后退着想要挣开他的手,他沉默放开她,下一秒,将她揽进怀里。 她小幅挣了挣,被他强势按住拥紧。她伏在他怀里被禁锢得动不了,最终放弃挣扎,脸埋进他肩膀里,鼻息间的热气轻而短。他感觉到她在屏息忍耐,抬手轻轻抚着她头发,心脏沉闷窒痛:“没事了……没事了旖旖……全都结束了……” 裴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无声摇头,眼泪在他肩上涸出一滩潮湿,他越是安抚,她就越是难受,最后,她终于松开绷紧的手指,伏在他身上小声哭了出来。 他不会知道,对于她来说,噩梦醒了也不是好事。梦醒了他还在她身边才是最好的事。 她多希望这真的是一场噩梦,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她多希望自己能在醒来时轻松跟他说起自己做了场无厘头的梦,可是与她人生漫长的黑夜相比,这一瞬短暂的白昼才是梦啊。 裴旖阖着眼抱住了身前的人,热泪沿着睫毛溢出。对方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双臂收紧,俯首在她耳边低声卑微恳求:“旖旖,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你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你也不要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求你,答应我,好吗?” 她在他耳边抽噎,低微声音细密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他低头吻着她的头发、耳廓、脸颊,无措于还能怎样继续表达,他的心意,他的爱情,他的全部。他爱她啊,他怎么会舍得走呢? 很久之后,怀里的人倚在他身上渐渐停止了啜泣。他低头细致擦干她的眼角,把她脸上粘住的头发掖到耳后。她垂着眼没有躲,也不吭声,他亲了亲她额头,低声问:“去洗把脸?” 她摇摇头,他俯身从桌上拿了张湿巾,轻声哄着:“那把眼睛闭上。” 她听话闭眼。他把她脸颊上的泪痕细细擦干后,垂眸看着她柔软乖巧的模样,静静坐在他面前,仿佛没有他的指令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睛。 他无声看了半晌,低下脸,吻了下她的唇。 “旖旖,是我不能没有你。” 她睫毛轻颤了颤,像是又要被他惹哭,他大掌扣住她的头,再次吻了下来。 那些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情感,那些强烈又卑微的祈求,全部化为唇齿间的交缠,深入执迷,无法分开。 恍惚间她想哭,又想笑,胸腔里小心压抑的委屈与依赖一发不可收拾,爆发冲击着她的理智,这一生很短,赌一次吧。 就算是美梦也终会有醒来的时候,就算是白昼之后的黑夜更加深重,她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不可以不相信他啊。 她闭着眼仰起脸,紧紧抱住了身前的人。 那晚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出院那天早上,沈晏凛去见主责医生。对方尽职叮嘱过复查事项后,脸色不太轻松:“她现在身体上的状况都还是其次,我觉得她心理上的问题比较大。” “昨天查房时我看她胳膊和腿上都有新的淤青,你也看到了吧?” 沈晏凛凝重点了点头。 “我建议你把家里面尖锐的、有破坏性的物品都收起来,平时多带她出去走走,多跟她交流,散散心,疏解心情。或者她有没有什么爱好,书法、画画、手工这一类的,让她把精神都聚焦到这些事上来,别让她老闷着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有,抗抑郁的药一定按时给她吃,镇定的药物看她的情况,如果她情绪平稳的话,可以酌情逐步减少。”他点头,沉声应:“我知道了。” 回去病房时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房间里保洁员刚打扫过,正开着窗通风,她穿着一条象牙色的裙子,背对着门坐在床边出神 分卷阅读131 望着窗外,全然没有察觉他走进来。 他站在身后望着她,恍然间觉得她背影又消瘦了不少,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时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有一瞬间他甚至都担心风太大会将她吹得消散。回过神来时他被自己眼前那瞬幻象诧异惊住,心有余悸走至她身侧,抬手揉到她的头发上时才找到实感:“这么快,都整理好了?没有落下的东西吧?” 她仰起脸,轻声回:“都检查过了。医生说什么了?” 他笑着答:“说你恢复得很好,要按时回来复查,还要按时吃药。” 她有些负担地点点头,少顷之后,小声请求:“我能不能少吃一点?” 沈晏凛无奈揉着她的脸颊,半晌没有回应。她每天的药加在一起大大小小有将近一百粒,有好几次她吃到最后都吃得趴在卫生间吐了出来,他看她呕得眼泪汪汪既心疼又没有办法,还得硬下心来倒出来药让她再吃一次。她每次都幽幽怨怨看他一眼,也不反抗,闷闷地接过去吃掉,搞得他这个坏人内疚不已,内心纠结斗争良久之后,擅作主张:“今天晚上可以少吃一次。” “真的?”她抬起脸,眸底久违的亮了亮。 “真的。”他的心情也蓦然晴朗,俯身吻了吻她脸颊,拉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他们直接开车去的新家,一路上的氛围轻松不少。她握着手机给他念外卖里的火锅食材,他选了几样,扭头朝她笑:“说得我都饿了。” “我也有点饿了。”她想了想,细声征求他的意见,“火锅要晚上才能吃,我们先去吃点别的好不好?” 沈晏凛略微思索,罕见没有顺着她:“不好。” 身侧人的小脸上露出不解,但也没有追问。他无声淡淡翘起唇角,直到两人进到新家里,她看着餐厅里精心布置的气球和鲜花,惊讶回过头看向他。 餐桌正中摆着一个花纹精致的浅黄色蛋糕,一只半人高的白色兔子玩偶笑眯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脖子上打着喜庆的红领结,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 沈晏凛从身后抱住她,低头吻她耳朵:“先吃块蛋糕吧,行吗,老婆大人?” 她轻笑了声,侧头躲他的吻:“痒。” 他追着她吻了一会儿,最后在她下颌停了下来:“旖旖,这个家现在还有点简单,我们一起把它布置起来吧,好不好?” 她倚在他怀里软软应声:“好。” “那就交给你做总指挥,我负责采购和体力活儿。”他收紧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轻轻啄着她脸颊,“设计方案什么时候出一版给我看看?” 怀里的人被他说笑:“做体力活儿的是长工,不是甲方。” “那我是既出钱又出力,哪里去找我这样优秀的长工?” 裴旖淡笑着拍他手臂:“沈长工,先去把蛋糕切了。” 他搂着她敬了个礼:“是,裴老板!” 下午茶之后他们开始归置东西。更确切的说是长工负责摆放,长工夫人坐在沙发上指挥。 “这个放阳台吧,往左……再往左一点。” “这个跟那个蓝色的放一起……嗯,放抽屉里。” “这个你也拿过来了啊……我不想要……那就随便放吧。” 沈晏凛在房子里环视一周,最后把手里的画架摆到了客厅的空地。东西基本安置完毕,他走过来瘫到了沙发上,头往她怀里倒。 裴旖垂眸抚他的脸,他顺势枕到她腿上,阖着眼握住她的手狠亲了几口,不平道:“晚饭你做。火锅沸腾之前别叫我。” 她轻轻笑:“好。” 他们就这样安静倚在沙发上,不多时,沈晏凛迷迷糊糊真有了睡意。 他这段时间在医院休息得就不好,狭窄的硬椅子快要把他睡出脊柱弯曲。此刻的沙发虽然也不是十足舒服,但是枕在她身上又有免费的面部按摩,他已经相当知足,闭着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沈晏凛平躺在沙发上,坐起来茫然扭了扭脖子,余光瞥见餐厅门缝里有亮光。 想到她真在给自己准备晚餐,他既愉悦又担心,担心她一只手不方便会又勾起来不好的情绪。他放轻脚步从客厅走过来,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房间里火锅已经摆上了桌,桌子旁的人系着围裙,长发松垮挽起,脸庞在缭绕热气中朦胧而温柔,整个画面无限岁月静好,直到他看清楚她手上的动作时,表情霎时间冷掉僵在脸上。 煮得滚烫沸腾的方形金属锅,锅身四周都谨慎贴了「高温误触」的提示。 她低眸细细看了许久,缓慢张开受了伤的那只手,覆了上去。 第63章 、刀片 当肌肤触碰到金属时,?剧烈灼痛感由表层急速直达中枢,向身体每一处神经和感官下着指令。有的人接收的是疼痛,躲避,?还有极少部分人听到的是刺激,?继续。 此时的裴旖是后者。 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一件她身体之外的物件。这一刻她好像全然失去了痛感,她不觉得疼,?只觉得热,不是金属热,是她血液热,?沸腾燥热冲向头顶,?刺激得她整个人隐隐亢奋,?心脏里那些看不见的茂盛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出口,?她觉得自己缓慢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其实还活着,?觉得自己终于又能呼吸了—— 她深出了口气,?松神的那一瞬恍然间发现他站在门外看着她,表情痛心又复杂。 她怔了下,?漆黑瞳孔里的沉迷渐渐褪去,?现出了被鬼怪附身支配后突然 分卷阅读132 抽离一般的茫然与恐惧。像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她蓦然收回了手,怯生生望着他,相比自己手上的伤,她更在意的,似乎是他的反应。 沈晏凛什么也没说。他沉默走过来拽着她的手腕往洗手池,打开冷水冲在她迅速红肿起来的手上。她在身旁小心翼翼望着他,他始终默着脸色,?一言未发。 那顿火锅两个人吃得异常安静,准备的食材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饭后沈晏凛收拾厨房,出来时他拿了杯温水放到茶几上,又把从医院拿回来的药逐一给她倒好,沙发上的人乖乖接了过去,两人都默契没有再提白天时说好的约定。 药吃过后沈晏凛换了她手上的冰块,催她早点休息。他洗澡完回来见她换好了睡衣坐在床边,看见他进来下意识挺了挺腰板坐直,素净的小脸上满是欲言又止的纠结。 沈晏凛站在门口跟她对视了一会儿,走过来揉揉她的脸,尽力放平和了声音:“还疼不疼?” 她仰着脸快速摇了摇头,见他默然不语,又缓慢点了点头。 他俯身把被子掀开,低声示意她上床:“睡吧。” 她怔怔被他推上来盖好被子躺平,小声问:“你呢?” 他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像在医院里时一样坐在床边,拉过来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吻了吻:“我看着你睡。” 他一会儿要给她换冰块,还要把家里的危险物品再检查一遍,暂时还不能睡下。 裴旖轻轻拽他的手:“你也上来吧。” 他在医院这段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许多次让他晚上回家休息他也不听。现在终于回家了,见他半晌静默着没有反应,她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轻声恳求:“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晏凛心里叹口气,起身上床在她身侧卧下,将人揽进怀里吻着额头:“睡吧。” 她听话伏在他肩上闭眼,温热呼吸均匀落在他颈间。他睁着眼出神望着窗帘缝隙外的月色,许久之后,忽然低声叫她名字:“旖旖。” 她的声音渐渐有点沉了:“嗯?” 他低头贴近她的脸,低声请求:“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对方静默着,半天没有回应。 他继续轻声道:“你可以跟我说话,或者你如果不想说话,拿东西发泄也可以,屋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砸,我会收拾……你想做什么,都告诉我,只要别伤害自己,好吗?” 气氛寂静片晌之后,怀里的人紧闭着眼往他怀里缩了缩,细微声音无力可怜:“我控制不了。” 从她住院以来一次偶然在卫生间撞青了手臂之后,她就像是对这种病态宣泄的行为上了瘾,每一次的自残都让她心理上暂时得到放轻松的快感,虽然事后她身体上也会感到疼痛,但与那一瞬的沉浸兴奋相比,不足一提。 沈晏凛搂着她的腰,无力沉默良久,最后只能低声道:“药还是按时吃吧。” “好。”她恍惚应声。 “明天你想做什么?”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告诉自己她心里的伤痛恢复要循序渐进,强打起精神跟她聊轻松的话题,“我们去公园——” 她却意外怯声打断他:“你会不会讨厌我?” 沈晏凛顿了下,瞬间会意过来她话里面暗含的真实恐惧,抱紧了她郑重否认:“不会,旖旖,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 她仰起脸,额头蹭到他下巴上,小心地再三确认:“真的不会吗?” 他低下脸抵住她额头,吻了吻她的唇瓣,声音温柔无奈:“不会。我只是心疼。” 她呆呆被他吻了半晌,终于将信将疑放下心来,抬起手臂想要抱他,刚碰到他的脖子时,他突然吸了口凉气:“嘶——” 裴旖瞬间紧张地弹开了手臂,呼吸都僵硬地屏住了。身前的人闷笑了声,抬手捏她的脸:“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缠着冰块,怔了数秒后,也笑了出来。 他们在夜色中轻笑着相拥,各自的心情不同酸涩复杂。 那天之后她的状况一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从前一样没有分别,坏的时候就像突然被抽掉了灵魂,偏执地用各种方法伤害着自己,一次比一次严重,而且她的行为越是恶劣,她对于他就越是依赖。每一次自残结束后她都怯怯地看着他,仿佛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生怕他会因为厌恶而离开她。起先她会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清理现场,后来她会碎碎念着抱歉让他担心了,再后来她会主动过来沉默抱住他——沈晏凛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每天按时看着她吃药,绞尽脑汁哄她开心带她去做不同的事,可她的情况不见丝毫的好转。每次他们去外面时他要照顾她一整天已经很累,回到家还要一瞬无法松懈地盯着她直到她睡着,他整个人无以言说的身心俱疲,每晚都会在她睡着后站在阳台上独自抽掉半包烟,然后回到卧室里注视她的安宁睡颜良久,最后化为一声疲倦叹息。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新年前夕时,沈晏凛接到局里的复职通知。 接到电话那一刻他就开始担心他去上班的话她该怎么办。从局里报道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办法,请阿姨,又担心她跟陌生人接触会不自在,装监控,他又怕她会觉得自己被监视而抵触。他想得心烦意乱也没有解决方案,出电梯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后,他望着鞋柜前的鞋子顿了顿,诧异往屋里张望:“旖旖?你刚才出去了?” 客厅里传来急急匆匆整理东西的声音,数秒之后,她才有点慌乱地应:“嗯…… 分卷阅读133 是,我……” 沈晏凛觉出异常,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你出去干什——” 他的脚步倏然停住,跟着停住的还有他口里那后半句话。他看着沙发前的人,满眼惊诧到极点的难以置信。 面前人的脸色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微微胀红。她站在沙发前,手里捧着一颗笑眯眯的兔子头,红色的蝴蝶结散落在她脚边,兔子的身子躺在一旁,暗粉色的填充物散了一地,乍一看很有点惨案现场鲜血淋漓的味道。 两个人在那瞬诡异的寂静中相视许久。沈晏凛眸底的复杂情绪逐渐熄灭,他无言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筋疲力尽。 “你不喜欢它是吗?”最后,他低声问。 她嗫嚅着摇头,眼里哀切恳求:“不是……” 他缓慢往前走,平静向她伸出手:“没关系,不喜欢就给我,我去扔掉。” “我没有不喜欢。”面前的人抱着兔子头瑟瑟往后退了一步,狭长眼睛里像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而急出泪水,语无伦次向他道歉,“对不起,我现在缝上……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很快……你别生气……我真的没有不喜欢它,我只是想跟它说说话……” 她蹲下去跪在地上去拢那些棉絮,眼泪在地板上滴出清晰声音。沈晏凛闭上眼疲惫长出了口气,最后,也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没有,旖旖,我没生气。”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笑着宽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不小心弄坏的。那你慢慢缝好吧,不着急。我去做饭,晚上想不想吃排骨?”她摇了摇头,眼泪还没停。 “那我就自由发挥了。”他抬手给她擦着眼泪,温柔安慰着,“别哭了,本来就是一只玩具,坏就坏了,哭什么啊。” 将她情绪安抚平定后沈晏凛起身走向厨房,清沉脸上倦怠无神。地上的人看着他关上门之后,转头悄悄扯出了藏在沙发底下的黑色袋子。 一旁的兔子微笑看着这一切,突然一个骨碌,从沙发上滚到了她的脚边。 那天之后沈晏凛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奇异地稳定了些。 她身上的新伤逐渐出现得少了,旧的痕迹也在慢慢减轻。他这口气还不敢松下来,几次借着在厨房时从门缝里观察她,有时候她在发呆,有时候她会摸着那只兔子自言自语,神情平静又恍惚,让他联想起那天她把兔子头剪下来就毛骨悚然——那只兔子后来被她缝上了,远看跟之前差别不大,但细看的话她针脚有些笨拙,脖子上那一圈歪歪扭扭连领结都挡不完全,看起来显然是经受过一场残酷虐待。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她转好的表现,但是与自残相比,这种转变已经足够让他暂时松缓下来神经。 他开始计划过年的事。原本他应该带她回家的,可是那件新闻出来之后他家里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虽然他的父母出于涵养并没有过多非议她的家庭,但从电话里沈母冷淡的关心中,沈晏凛还是敏感觉察到了变化。 他心里也清楚,那篇新闻就算是被公关删除,可散播开的流言永远终结不了。对于大众来说这只是一起喜闻乐见的豪门轶事,可对于真正相关的人来说,这是一场无法磨灭的震撼灾难。他至今清晰记得自己当时看到那篇报道时难以接受的震惊心情,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逐步洗脑自己强行消化,他自己都尚且如此,更别说他的父母家人。 她这几天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他不敢再出现任何差池刺激到她。思来想去,最后他决定还是不回江城了,他先跟沈砚安在微信上说了一声,对方回复得很快:「那就别回来了,等她状况再好一点的吧。你们两个在那边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后沈晏凛从客厅走进卧室。她还在午睡,他坐在床边把她的睡衣袖子轻轻撩起来,上面的痕迹深浅不一,幸好现在不是夏天,否则他跟她出门极有可能会被认定为家暴男,碰见热心市民的话被报警都有可能。 他低低苦笑了声,垂眸把她的袖子拉好,动作很轻地掀开被子,但床上的人还是醒了。 沈晏凛将她手臂放进去盖好,俯身吻她唇角:“吵到你了?” 她摇了摇脑袋,两只眼睛半阖着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看。他轻轻压着她下巴,声音低柔:“过年想去哪里?” 她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意识,半天没有回应。他掖了掖她脸侧的头发,细细说着自己的想法:“长途的要准备可能来不及,我还得回来上班,就在万州周边去个四五天左右吧?……我知道一个古镇,之前想带你去一直没机会,开车过去大概三个小时,能逛的地方挺多的,还有陶艺、纸伞这些可以尝试……你喜不喜欢汉服?我还想给你买一套,你穿红色的一定很好看,我负责给你拍照,如果那几天能赶上下雪就最好了……等回来选好了洗出来咱们放到走廊的照片墙上,以后每年春节的时候我都给你拍,好不好?” 床上的人怔怔望着他,半晌,有点不安地哑着嗓子问:“你不回家吗?” 怕她会多想,沈晏凛笑着解释道:“今年不用回去,我爸妈他们要去国外我姐家过年,顺便旅个游。咱们俩就自己过好我们的第一个新年。” 她这才像是稍微放松了些,点点头,柔声应:“好。” 很快新年临近。那一周他们一直在准备去古镇的东西,订酒店、买门票、约餐厅、选衣服,大概是因为事情太多分散了注意力,那几天她的状态出奇正常,精神头不错 分卷阅读134 ,人看着也有兴致。他终于觉得两个人似乎恢复到了他刚来万州时的状态,虽然回头再看,那竟然已经是快半年前的时候了。 这半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 晚饭之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屏幕上播的是部谍战剧,但他们两个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上面。她一直凝神盯着手机,不时举起来给他看一眼,他抚着她的头发尽职尽责给着参谋,心思全都在她身上。 她挑选衣服时严谨得简直吹毛求疵,每一件的灵感来源她都会不遗余力细究一番。沈晏凛笑她是职业病,又让她见好就收可千万别看上瘾了,这么贵一件他恐怕供不了她汉服自由。 她握着手机倚在他怀里,小声绯议他小气。他失笑掰过来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了一通,蹂|躏到她嘴唇潋滟放红才放开:“说谁小气呢?” 她回身讨好搂住他脖子,反将一军:“你要是不小气就给我买青色的那件,它比红色那件贵。” 颜色是他们俩拉锯了好几天还没达成共识的课题。沈晏凛才不吃她这套,抱着她靠进沙发里,云淡风轻微笑:“宝贝儿说得对,我确实是很小气。” 怀里的人鼓了鼓脸颊,抬头咬他的下巴泄愤,可是力气还不如小猫,咬了半天牙印都没留下一个,没伤到他倒把他撩得怪痒的,趁着小猫停下来喘气休息的间隙,他抬手垫到她脑后倾身压了过去,身体的重量逐渐过度到她身上,一边低头吻住她,一边沿着细腻柔软起伏,粗糙手掌缓缓勾起身下的人阵阵战栗。 “嗯……” 她轻轻嘤咛出声,呼吸和领子一样被他弄得凌乱,一侧白皙的锁骨露在外头,黑色长发垂到地面,狭长眼睛半阖着望向他,里面盛满的温柔依赖能把人瞬间化成水。 沈晏凛眸底黯了黯,搂紧了身下的人继续吻了下去,嘴唇,下巴,脖子,锁骨。他近距离听见她的剧烈心跳,头顶是她逐渐急促的轻柔喘息,他的吻眷恋落满她的全身,担心她的身体还不能承受太激烈的欢爱,这一晚他比以往都温柔。她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还在,他每次看到心头都一阵难受,忍不住愈发用力地深吻占有着她。她抚着他的后颈,回应极尽温柔,他的躁郁情绪逐渐被她抚平,唇齿间的厮磨力道重新恢复轻柔,又隔许久后,他终于恋恋不舍松开她,垂眸抵着她的额头粗喃道:“旖旖,我真高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身下的人喘息微张着潮湿的唇瓣,漆黑眼里忽然也潮湿起来。 她的情况变得好了,他真高兴。坏的事情全都结束了,他真高兴。最难熬的时候他们走过来了,他真高兴。他没说的话她全都懂,他真高兴。 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幸运。沈晏凛小心拥紧了她,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宝物,连呼吸都轻得仿佛怕吹散了她:“旖旖,我真的好爱你。” 幽暗中她无声笑着闭上眼睛,眼泪静静沿着眼角淌了下来。 “我也爱你。” 他宛若幻听般的怔忡一瞬,也笑了出来,俯身再次吻住了她。 隔天早上起来前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很久。照例是沈晏凛先醒过来,他一睁开眼就见不得别人好睡,爬到她身上这里亲一亲,那里啃一啃,开始时力道还知道节制,后来就越来越过分,床上的人被他压得逐渐透不过气来,迷迷糊糊睁眼,他从她推高的衣摆前抬起头,笑容无辜纯良:“老婆你醒了?睡得好嘛?” “……” 裴旖抬腿要踢他,被他顺势按住膝盖压了下去,俯身跪进她腿间,逗她:“大清早的就这么主动?” “…………” 她脸红了红,小手愤然推着他的肩,他笑着低下来吻她,她抿着唇扭开头拒绝,他便不紧不慢吻着她的颈线,再到下巴,最后成功攻略城池。 那似乎是个没有尽头的吻。两道不同频率的心跳和呼吸密密交缠在一起,氧气渐渐成了稀有品,她越是想要呼吸,他就越是进犯,深入她的湿润柔软,勾缠住她的小舌头品吮,强迫她给他迎合。 两名当事人也不知道这个吻究竟进行了多久。最终结束时他搂着她靠坐在床头,她意识涣散地伏在他身上轻轻喘气,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抱起来的。 沈晏凛看她那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叮嘱她过年景区人多,她可一定要跟紧他,这么好看又这么傻的姑娘,人贩子最喜欢了。 她闷闷哼了一声,小手作势要打他,他又含笑把她搂紧了哄,不怕,有他在呢,他会牢牢牵着她的,一直,永远。 她这才稍微顺心,软乎乎的小脸悄悄又往他脖子上贴了贴。他抱紧她无声长出了口气,这几个月来的难捱和抑郁都因为这一刻的满足瞬间消失殆尽。 终于到了出发这一天。 两个人吃过早饭后开始往车上搬东西,一趟下来之后发现又忘记带她后来买的配饰。沈晏凛回去拿,刚走出电梯,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姐?什么事?” 他低头输着密码,房门锁咔一声打开时,他握着门把手半天没有动作,脸色越来越沉。 等他再次回到地库,她正在挪着后备箱里的东西,几个箱子和袋子都被她理得整整齐齐,转回身看见他下来了,弯起眼睛朝他笑:“我们走吧。东西放在这——东西呢?你没找到吗?” 她看看他空着的手,又看看他的脸,终于觉出他的情绪不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眸底不太正常的镇静下 分卷阅读135 掩盖着焦躁到极点的不安。 但在那个当下沈晏凛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反应。他凝着脸色沉默少顷后,不忍面对她的期望落空:“旖旖,咱们可能去不了了。” 她定定盯着他的眼睛,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沉着脸点点头:“我爸昨天晚上突然昏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姐让我回去一趟。” 面前的人安静着半晌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晏凛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商量:“你跟我一起回江城,我不带你去医院,你就在我的公寓里待着,好不好?” 她不说话。 沈晏凛低下脸长出了口气,声音低沉无奈:“对不起旖旖,事情太突然了,下次我再陪你去,这次你先陪我回家行吗?”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后备箱里他们准备的东西,良久,才轻轻回道:“我没事。” 沈晏凛抬眼看她,她又低声说:“你回去吧。” 他心里清楚她是不想回江城,或者她根本连这两个字都不想听,但眼下这种突发情况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无力劝着:“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她垂着眼睛笑了下,声音很轻:“我最近的情况……不是还可以么……以后你去上班了我也是一个人呀。” 沈晏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最近看起来是稳定了些,但也仍旧没到他能放心离开的地步,他这次回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不把她带在身边他怎么能安心呢? “我真的不想去。”见他半天默然不语,她再次低声开口,“我怕……我怕我会……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沈晏凛抬手关上后备箱,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上楼。 两人进入电梯后各怀心事静默。一起进来的业主还以为他们俩是陌生人,可看到他们默默牵着的手又觉得奇怪,思来想去他在下电梯前胸有成竹断定:吵架冷静期。 电梯门缓缓合上,终于男人低声先开口:“那你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每天按时吃药,早晚跟我通话,偶尔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我结束之后就马上回来,行吗?” 她轻轻点头,神色有些恍惚。沈晏凛看着心里内疚又无奈,拉过来她微凉的手放在唇边吻着:“对不起旖旖……我爸情况稳定后我马上回来,你好好在家里等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及时跟我说,不要一个人做决定,等我回来一起处理……我只是暂时离开,最快可能几天后就回来了,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记住了吗?”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裴旖勉强笑了下,抽回自己的手:“我记住了。走吧。” 他们沉默回到屋子里。沈晏凛进卧室订了最早班次的机票,简单收拾过行李后他拎着包出来,看见她搂着那只兔子坐在沙发上,狭长眼里幽深空洞。 他拧着眉仰起脸无声深吸口气,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握了握她的手,硬着头皮道:“那我走了,旖旖。” 她的眼神在他脸上缓缓聚焦,点了点头。 他还欲再开口嘱咐,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声音轻得有种抓不住的缥缈:“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晏凛望着面前的人顿了一瞬,起身拥住了她。她也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纤细手臂默默柔弱加重着力道,许久之后,她在他耳边低声请求:“早点回来。” 他一边不住点头,一边抚她的头发应声:“好。” 房门关上一声响后,空旷房间重新寂静下来。 裴旖在沙发上安静怔怔坐了很久。窗外清晨的雾气逐渐散开,阳光缓缓升起穿透云层,楼上家邻居的小孩开始上午时间的练琴,音调比昨天时连贯了许多。 她就这样听了几个小时,最后一曲之后琴声停了,小孩子跑出咚咚的愉悦脚步,听起来应该是去吃饭了。 十二点整。 他们今天起来很早,但裴旖此刻丝毫不觉得饿,只是隐隐开始心慌。 这种时常袭来的不适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已经好了,但如今看来,那大概只是在他给她的绝对安全感下被暂时封存了而已。一旦他离开了她,它们就马上叫嚣着钻出来缠住她的脖子,勒得她意识混乱,呼吸困难。 她抓起来那只兔子,神色难明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又扔到了一边。她强迫自己静下来去想应该找点什么事情做,不用动脑子又能让身体疲惫的最好,最后她起身从储物间拿出来吸尘器,将整座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却在中途有好几次记不住哪些房间已经打扫过了。这种情况让她愈发慌乱,她无措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秀挺鼻尖急出了细密的汗。 她本能的想给他打电话,可又想起他这会儿正好在飞机上。她攥在吸尘器上的手逐渐抖了起来,面部紧绷,她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诅咒,眼前所有都是梦魇幻境,面前敞开的几扇门是深渊,她站在悬崖边不敢踏出一步,也一动都不能动。她焦急祈盼能有人来拯救她,可是周遭寂静得可怕,她脚下摇摇欲坠,眼前视线忽然扭曲起来,她心里无限惊慌恐惧,耳边隐隐响起空鸣声,像是爆炸前的最后预警,却又似乎只是对她的恐吓折磨,那声令她惊惧的巨响迟迟没有响起,空气重新沉寂下来,又隔半天之后,耳边忽然遥遥传来熟悉的声音: 「旖旖——」 片刻安静之后,耳边的声音逐渐凌乱响了起来。几道不同的声线交叠在一起,逐一 分卷阅读136 来回穿过她的破碎心脏,她疼得几近窒息,脸色惨白闭上眼,任由胸腔里血肉横飞。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等我回来,好吗?」 「你为什么要说分手?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买了一座岛,我们以后去那里生活吧。」 「我不是个好人,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爱你,旖旖,我真的好爱你。」 「什么是爱?什么是错误?」 「旖旖,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 「我不需要孩子,我只要你。」 「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那就是你的小男朋友?你信不信我让他死?」 「我为什么该死?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该死?」 「他本来就该死,我还让他活着已经是无比孝顺。」 「当然了,我最大的孝顺,是让他亲眼看到,我跟我的妹妹,相亲相爱。」 裴旖倏然间惊醒,猛地甩出了手里的吸尘器。她惊恐拽着自己的头发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颤抖身体缓缓无力滑坐到地上,失神不停摇头。她想喊,想发泄,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拽住自己的头发,但是那痛感远远不够,远远不及她这一瞬所回想起来的痛苦万分之一。 她蜷缩在地上困难喘着气,长发凌乱,漆黑眼里逐渐涣散。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跪在地上跌跌撞撞往客厅爬,趴在沙发旁伸手从底下艰难扯出来个黑色的小袋子,里面有针,有剪刀,有刀片,她没有迟疑地选择了最后一个,昏昏沉沉靠坐在地上,扯起来自己的牛仔裤脚,避开动脉,抬起手狠狠地划了下去—— 门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低头静静看着小腿上的血蜿蜒流淌至白皙脚腕,最后滴到地板上,汇成一滩,她内心深藏的痛苦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剧烈起伏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仍在不疾不徐地按着门铃。 裴旖摇摇晃晃起身,光着脚缓慢往门口走着,直到握住门把手拧开的一瞬,她都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来的人会是谁。 “咔”—— 门开了。两个人见到对方似乎同时有些诧异,不同的是,门里面的人诧异,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门外的人诧异,是因为面前人的状态。 她的头发和衣服凌乱,脸色苍白难看,额头上全都是汗,手臂微微抖着,一侧裤腿草草卷了起来,露出来的那截腿腕上鲜血淋漓,血迹渗透每一条趾缝,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姨……您……” 裴旖呆怔运转着还没有恢复的空白大脑,完全无暇去恐慌她此时此刻的想法,高度紧张中下意识侧身请她进来:“您坐……您先坐……我……我去倒水……” 沈母走进来,站在门厅往里面环顾一周,淡声阻止:“不用麻烦了。” 她收起打量视线,无声看着眼前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年轻姑娘,笑意里虽然往日的慈爱不再,但还是温和有礼的:“我只有几句话。我们就站在这里聊吧,裴小姐。” 第64章 、除夕 江城。 沈晏凛落地后给她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然后打车去了医院。 他楼上楼下跑了一下午,脑袋里快被各种记不住的专业医学名词绕成了浆糊。晚上时他忙里偷闲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他忐忑了一宿,?第二天卡着她起床的时间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那一上午他从心神不宁逐渐到坐立难安。下午时他实在坐不住了,正准备给物业打电话时,她的信息回过来了,?说她昨晚有些失眠,吃了药后睡得有点沉,又问他父亲的情况怎么样了。 沈晏凛悬起的心脏暂时落了下来,?但也不敢落到底。他走到走廊上给她发了个视频,?她挂断后又回过来电话,?声音闷闷的,?像是缩在被窝里耍赖:“我还没起床呢……昨天睡太多脸都肿了。” 沈晏凛听她的声音没有异样,?终于放下心来,?低笑一声:“我看看有多肿,?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 她轻声岔开话题:“你爸怎么样了?” “医生说看片子问题不大,但是他旧毛病本来就多,?昏迷久一点也正常,?早上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了,现在又睡呢。” “那就好。”她喃喃道,“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是啊,我也能安心睡个觉了。”他笑道,“还能早点回去陪我老婆。” 电话那边的人没有回话。 沈晏凛没有发觉她的沉默,继续低声道:“我姐跟我妈先去国外了,这两天病房里只有我姐夫,等她们回来了我就回去。” 她轻轻回道:“不着急,?你等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再回来吧。” 他故意叹一口气:“我爸还有他老婆和女儿,我老婆只有我一个人啊。” 听筒里传来闷闷一声低笑,劝他:“你还是多陪陪他吧。你来万州这半年,他肯定很想你。” “他可烦我了,巴不得我离他远一点呢。”沈晏凛也笑了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问她,“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 “吃了?”他挑眉。 “……今天还没起来,就还没有吃。” “药呢?” “也吃了。” “那为什么不跟我视频?不是心虚?” “……我真的很难看,不想让你看。” “好。”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现在不给看就算了,等我回去了可就不光是看了啊。” 分卷阅读137 她小声嘟囔:“我没骗你……我昨晚喝了好多水……好烦……” 沈晏凛听着她絮絮叨叨心情就好,抬眼间瞟到电梯里有人下来,停住了视线:“旖旖,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我妈好像回来了。” 电话那边默了默,轻声应:“好。” 他嗯了声,不厌其烦嘱咐:“快起床小懒虫,去吃点东西,这都几点了。” 挂了电话,电梯下来的两个人正好走到沈晏凛面前。他叫了声妈,搂着她半开玩笑:“瞧您这脸色,担心你家老沈担心得一夜没睡吧?” 沈母轻拍了他手臂一下,嗔道:“没大没小。” 沈砚安站在她身后,神色不太轻松:“爸怎么样了?” 沈晏凛答:“上午醒过来两次,刚才又睡着了。医生说现在能醒过来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儿,报告结果一会儿出。”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护士过来叫家属去办公室。沈晏凛跟着她走远后,身后两个人无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沈夫人轻声自言自语:“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您不是说看到她自残了吗。”沈砚安无奈叹口气,低声道,“他天天跟她在一起,都不知道看到了多少次,能不瘦吗。” 默了默,她又说:“但是我看他虽然瘦是瘦了,精神状态还挺好的,可能她也会在意他的心情,在他面前也会比较克制吧。” 沈母沉默收起视线,细眉轻蹙,不再年轻的漂亮眼睛里缓缓盈满了泪。 沈砚安心里也不舒服,揽过她的肩膀安慰着:“您别哭啊,妈。这显得您很心虚,容易被您儿子看出来破绽。” “安安。”沈母轻轻唤了声她的小名,喃喃道,“你说如果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恨我?” 沈砚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安静抚着母亲的背,静默片刻,未置可否:“他会理解您的。” 下午沈砚安带沈母回家休息,沈晏凛靠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过时窗外天黑了,床上的人也早就醒了,沉默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儿子,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爸,您怎么不叫我呢。” 沈晏凛坐直拧了拧蜷得发痛的肩膀,起身扶床上的人靠在床头坐了起来:“您醒多久了?要不要喝水?” 沈父扶着他的胳膊坐稳,安静喘了会儿气后,抬手示意他坐下来。 沈晏凛把椅子拉得近了点,嘴上没个正形:“沈局,刚醒过来就要训话啊?” 对方显然没有他这份兴致,沉声开门见山:“她呢?” 沈晏凛唇边笑意顿了下,心里有种不祥预感。 “她在万州,没回来。” 床上的人转过头来看着他,穿着病号服也不减威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晏凛停顿数秒,敛起了脸上的表情,认真回答:“爸,我不回来。” “啪”! 一巴掌毫无预兆抽到沈晏凛脸上。他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对方也大概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靠着床头剧烈咳嗽起来。 刚拎着保温饭盒走到门口的沈砚安正好撞上这一幕,惊诧出声:“爸,您怎么——” “出去!” 沈父厉声斥道。沈砚安担忧看着椅子上的人,他缓缓转回脸,若无其事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床上的人。 沈砚安默默退出了房间。沈父沉着脸没有接水杯。沈晏凛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重新坐了回去,淡声开口:“网上那些事情都是假的。我相信她。” 沈父平复着气息,片晌之后,稍微镇定下来:“就算网上传言的版本是假的,可那些事情就是不存在了吗?” 沈晏凛暗暗抿住嘴唇。 沈父皱着眉继续道:“她哥哥为什么经常夜归她的别墅?她的同学为什么要杀她哥哥?消失六年出现了就为了把她绑走又在她面前自杀?这些事情真正的版本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什么?” 他沉静回答:“我不想知道。” “自欺欺人!”沈父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能自欺欺人一时,你能自欺欺人一辈子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沈父以为他听进去了,严厉声音有所放缓:“你被她骗了六年,现在,到此为止。” 不想他还是执迷不悟:“她没有骗我,这些只是她不想说的事。” 沈父气得两眼发晕,急火攻心。他长出了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晏凛,我理解你们两个确实相处很久,有感情,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说的这些事情我不相信你完全没有想过,你现在自欺欺人地压抑着,难保未来某天突然爆发。” “她确实不容易,这一点我承认,不管是她的出身和家庭,还是如今被虐待失去了孩子,但可怜归可怜,跟感情是两回事。你现在觉得自己拯救了她,觉得自己很男人很伟大,你能保证你一直这样下去吗?你能保证未来你永远不会后悔吗?她现在受了刺激把你当成救生的浮木,等到以后你们结婚生子你突然后悔再提出分手,那对于她的伤害不是更大吗?” “长痛不如短痛,我希望你能成熟一点,理性去想想,你跟她是不是还应该继续。” 父子间的气氛沉默僵持良久之后,椅子上的人终于静静开口道:“您说得对,可怜跟感情确实是两回事。前者不会心疼,但是后者会。” “我很心疼她。” 沈父被他的油盐不进堵得气闷,无语揉着泛痛的额头。 面前的人继续道:“她的出身家庭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她受的那 分卷阅读138 些罪全都与她无关。如果她生长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她母亲不是别人的第三者,如果当初她没有被抛弃,那今天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她应该也是有父母细心爱护的女儿,不应该在整个成长期间连家都没得回,不应该在校园暴力后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而抑郁想要自杀,不应该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城市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在我眼里,她是受害者。” “我确实无法保证您说的那些情况的发生。我没有觉得自己现在伟大,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就算是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普通情侣,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会走到最后。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能遇到是很低的几率,百年好合就更不容易,我不想提前去思考未来可能发生的坏事,我只想不留遗憾做好现在。” 沈父突然冷笑一声:“你确定她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起眼冷冷道:“当年你追求她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拒绝你?到底是因为她不喜欢你,还是因为她参与了谋杀,做贼心虚?” 一句话精准刺到了沈晏凛心底藏好绷紧的那根弦上。他眼底蓦然黯了黯,瞳孔里的情绪颠覆翻涌。他紧抿着唇沉默许久,最后低哑着声音道:“我相信她。” 沈父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透顶。 于情于理他都已经把利害关系说得如此清楚可他还是这样不清醒的意气用事,他再无一句话可说,只能无力摇头,使出最后一招:“你走吧,去找她吧,你跟她在一起一天,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沈晏凛缓慢站了起来,低声道:“爸,那您保重身体,等您消气了我再回来看您。” 他起身往门外走,身后传来水杯狠狠砸到地上的声音。 沈砚安吓了一跳,迎上来往屋里瞟了瞟,关上门担心查看着面前人的脸颊:“没事儿吧?” 沈晏凛摸了下自己的脸,自嘲笑道:“没事儿,打得我还挺疼的。就老沈这力气起码还能再活五十年。” 对方可笑不出来。他耸了下肩,又道:“他看见我生气,那我就回家了,这边你多费心照顾吧。” 沈砚安怔了瞬:“你回哪里去?” 他手插在裤兜里,答得理所当然:“回我家啊,万州。” 沈砚安拽住他,欲言又止。 “干嘛?”沈晏凛瞟一眼她拽在他衣服上的手,“你有话要说?” 沈砚安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昨天才刚回来,跟妈还没怎么说话呢,而且今天这么晚了,你急什么啊?” “当然急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他笑了声,“看见爸没事儿我就放心了。等下次我再回来陪妈吧,你先替我跟她赔个不是。” “你自己去。”沈砚安没好气回道,“这段时间爸妈都很担心你,你能不能也陪陪他们?明天就是除夕了,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别这么火急火燎的就要走行不行?” 沈晏凛垂着眼,声音很低:“姐,她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那一刻沈砚安看着面前人消瘦又疲惫的一张脸,所有不满和苛责都瞬间化为心疼。她皱着眉不说话,对方继续轻声说:“她现在还是很不稳定的状态,需要有人在身边。爸妈对我再生气,我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会理解我的。” “那你呢?”沈砚安别开脸,忍住眼里酸涩,“你看看你自己都熬成什么样子了?” “我怎么了?”沈晏凛往她背后玻璃窗上的人影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笑道,“我还是很帅啊。” 沈砚安烦得抡起包打他,他笑着举起来双手投降,像小时候被她欺负时一样。她眼泪忽然止不住,侧过身托着脸不说话。 沈晏凛在她身后微笑着宽慰她:“没事儿,姐,我们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现在状况比之前好多了,真的。我们本来昨天还要去古镇过年呢,她还买了两套汉服让我给她拍照,兴致比我还高,她肯定能完全恢复好的,到时候你跟Arvin再来万州玩儿,把言言也带上。她会画画,让她给你们家三口画个全家福,她做鱼也特别好吃,可以跟Arvin来个中西厨艺交流。她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沈砚安看着他这副不知情的模样愈发难受愧疚。前天沈母提出去见裴旖时,她觉得不忍,但也并没有反对。 任何一位父母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娶有这种不堪话题和命案嫌疑的姑娘,她作为姐姐也是一样。就算那些话题都是假的,舆论的力量也足够毁掉一个人,何况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已经非常糟糕,未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跟她在一起的人注定这辈子无法轻松,他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和弟弟陷进这种深渊呢? 可是在分别见了这两个人之后,沈砚安心里实在为他们难受,她想不通明明是这么般配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她的状况真的很不好,一离开他就在拼命地伤害自己,他可能真的是她最后的支撑和希望了。他顶着全世界的压力跟她在一起,被降职,被打骂,被议论,被煎熬,满心盼望着她快点好起来,憧憬着两个人未来的生活,全然不知他最亲近的人,已经替他做出了最残忍的选择。 沈晏凛走下医院的台阶。 他订了凌晨回万州的机票,看时间还充裕,给裴旖打了个电话。 “干嘛呢老婆?” 对面的声音很轻:“看电视呢。” 他侧耳细听了听:“怎么这么安静?” 她低声 分卷阅读139 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把电视声音开得跟电影院一样。” 他拉长声音笑道:“噢,那你有意见怎么不提出来啊,这样很不利于家庭和谐啊沈太太。” “我意见多了,我提得完嘛。” 这倒给他说得好奇起来:“还有什么?你今天先提三个,我三个三个改。” 她静默片瞬,笑了声:“没有,逗你的。” 沈晏凛不信:“我听着你是积怨已久,劝你趁着今天赶紧说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她笑了笑,少顷之后,轻轻开口道:“有时候你吃饭有点太快了。你有几次半夜胃疼,我觉得跟这个可能有关。” 沈晏凛听得心里很受用,笑着道:“这是我老婆心疼我啊,我改。继续。”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连着抽掉一包烟,这样对身体很不好,你以后少抽点烟吧。” 他爽快应声:“好。” “还有。”她沉默片晌,轻声道,“你太照顾身边的人了,以后你也……你也要多照顾自己。” 沈晏凛望着远处的夜色笑出了声:“什么啊,把我说得跟中央空调似的,我不就照顾过你一个人吗?” 对方呆呆失笑:“对欸,好像是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这么麻烦,让你付出这么多。” “是麻烦,当初追你追得我多费劲啊。”沈晏凛含着笑保证,“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不照顾好自己怎么照顾你啊?” 她怔怔笑着,半晌后,低声说:“谢谢你。” 沈晏凛啧了一声,佯装不悦:“又说傻话了。” “是啊。”她恍惚轻喃着,“好傻啊。” 沈晏凛隐约觉得她有点异样,半开玩笑道:“宝贝儿,你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呀。”她笑了声,还打了个哈欠,“可能是有点困了吧。” “那你早点休息吧。”沈晏凛想了想,担心她会多虑,也是想给她个惊喜,最后也没把提前回来的事情告诉她,“我也要休息了,过两天我就回去。” “好。”她软软应声。 他柔声说:“晚安。” 她许久没有出声,像是舍不得挂断电话似的,直到他又笑着说了句发什么呆呢,她才最后轻轻说:“晚安。” 挂断之前,他隐约又听到一句若有似无的:“再见。” 他举着响起忙音的手机顿了下,苦笑摇了下头,嘲笑自己最近紧绷得太敏感了。挂掉电话说拜拜是正常,说再见也没什么不对啊。 那一晚月朗风清,准点率不到八十的航班破天荒提早了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沈晏凛在飞机上做了个好梦,下廊桥时的脚步都异常轻松。 凌晨四点钟的除夕夜,冬日的天色还很暗。他在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里买了她爱吃的早饭,限定款的新年套餐,打包袋也是红色的,服务员交给他时笑眯眯说了句新年快乐,他也笑着回了一句,拎着袋子出了门。 打车回到小区,他一路快步上到电梯,输入密码开门,打开了门厅上的小夜灯。 房间里干净整洁,客厅开着窗,流通的空气凛冽而清新,他却突然有种形容不出的怪异直觉。 他站在门口怔了片刻后,放下东西往卧室走过去。 怕会吓到她,他进门后先开了灯,可预想中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惊喜的场景没有看到,他看见床上被子枕头整整齐齐,但人不在。 沈晏凛愣了下,心脏倏然一沉。 他快步走向衣柜拉开,她的衣服都还在。他又走到浴室看,她的洗漱用品也还摆在那里。他回到客厅打开灯,茶几下她的药还跟他前天离开的时候一样一动没动。他站在房间里慌张又茫然地环顾着,心脏剧烈跳动不停,恍然间他瞟见电视柜上有一张纸,上面用黑色的笔写了字。 他心中的不安感疾速扩大,呼吸突然窒闷困难,整个人几乎是心急如焚又僵硬机械地迈向那张纸,他弯身拿起来,低头看了几秒钟后,耳边轰然一声空荡巨响,那张纸应声轻飘飘落地。 像坍塌的高山,像破碎的城楼,他整个人置身于一片扭曲的漆黑废墟之中,呆滞保持着抬起手臂的动作,胃里有液体沸腾上涌喉咙,先是苦,然后是咸,最后的味道有点腥,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吐了出来。 红色液体点点喷溅在纯白色的纸张上,染红了最后一行黑色的清秀字迹。 「对不起」。 第65章 、密码 六年后,?万州。 秋天的小长假是最舒服的天气,出来踏秋赏花的人尤其多。上山后的一路都热热闹闹,九岁的男孩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蹬蹬在人群里穿梭跑上台阶,?把一男一女远远甩在身后,到了一个休息的平台站在上面用手卷着喇叭往下喊:“妈妈!舅舅!你们快点啊!” 下面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瞥见上面的小男孩儿忽然虔诚地双手合十,?然后后退两步用力挥手一掷—— 沈晏凛奇道:“你儿子在干什么?” 沈砚安推了推墨镜,漫不经心笑笑:“那是他的一颗上牙齿,听说要来爬山特意拿来了往下丢的。” 沈晏凛听言淡笑了声:“这事儿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干过类似的?” 对方大方承认:“是啊,?我那是下门牙,?想偷偷从阁楼窗户想往房顶上扔,?结果力气不够,?扔上去又掉下去了,?我吓死了,?还怕你笑我不敢声张,?那段时间我做梦都怕它不会长出来了。” 两个人同 分卷阅读140 时笑了起来。沈嘉言突然纵身跃下几阶跳到两人面前,沈砚安下意识弯身拽住他,?皱了下眉低声道:“危险!” 沈嘉言拉着她的手粘到她身上,?仰着脑袋问:“妈妈,你们在笑什么啊?” “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迷信。” “我哪里迷信了呀?” 说话间几个人走到了平台上。他们坐到长椅上稍作休息,沈砚安没有耐心再搭理他,自己掏出来镜子补妆,他就转而抱住身旁人的大腿:“舅舅,我怎么迷信了?” “不怕,大外甥。”沈晏凛怜爱摸摸他的头,好心宽慰,?“不怪你,你这脑袋是遗传,你妈也这样。” 沈砚安抿着口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沈嘉言也听出来不是好话了,作势握起拳头要跟他决战,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比划了一番后被沈砚安受不了叫停:“你还不如Arvin,他都知道会靠装死避免跟难缠未成年正面交锋。” “所以我不喜欢爸爸。”未成年黏黏糊糊地往沈晏凛身上贴,“我喜欢舅舅。” 沈砚安挑挑眉:“那你就跟他回家,你去当他儿子吧。” 沈嘉言倚在他怀里歪着脑袋想了想:“舅舅,你什么时候结婚?等你结婚了我就收拾东西去你家!” 沈晏凛捏他的肉脸:“你来蹭吃蹭喝要求还不少。” “那当然啦。”他晃晃一头卷毛,逻辑严谨,有理有据,“你天天都吃垃圾食品,我来了你也好意思给我吃这些呀?你不得找个舅妈给我做饭呀?” 童言无忌,两个成年人的表情同时顿了瞬。 沈砚安瞟了眼面前人有片瞬走神的脸色,招手示意沈嘉言过来:“我的脚好痛,可能爬不了山了。让舅舅自己上去吧,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母子俩留在了半山腰。沈砚安靠在椅子上玩手机,沈嘉言凭借着过人的社交天赋迅速跟同样在这里休息的别家小孩打成一片。他送走了一波接一波的小伙伴,终于觉得有点倦了:“妈妈——” 他走过来,小脸皱着:“我都饿了,舅舅怎么还不下来啊?” 沈砚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她回头看看台阶上,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拿着包起身,拉住沈嘉言的手:“Leo,我们去找舅舅吧。” “啊?”沈嘉言抱着她的腰撒娇,“刚才你不上去,你现在歇够了,可是我走不动了……” 沈砚安无奈拿出来手机,拨通了半晌也没人听,她轻轻拧起眉,愈发感觉不安,正打算拿钱利诱面前的小人儿,身后忽然传来含着笑意的熟悉声线:“耍什么赖呢沈嘉言?不会是不想走了让你妈抱你吧?” 沈砚安一颗心脏归位。沈嘉言探出脑袋,瘪着嘴抱怨:“舅舅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妈妈还要去找你,我都快要饿死了。” 沈晏凛无声看了眼沈砚安沉默的侧脸,低下头朝他笑道:“对不起啊言言,走,咱们下山。你想吃什么?舅舅带你去。” 回到市区吃过午饭,三个人在餐厅门外分别。沈砚安带着儿子回酒店,沈晏凛坐上出租车,默了片刻,才低声报出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出口过的名字:“柏悦府。” 司机应了一声后,发动了车子。他靠在座位上静静看着窗外后退的熟悉街景,恍如隔世。 这是他六年没有回来过的房子,也是他六年没有回来过的城市。六年前他奔赴而来的地方,也是他这六年里最深最长的梦魇。 他阖上眼睛,清俊眉宇间布满倦怠之色。他觉得有些闷,抬手摸到门上开了窗。凉爽的秋风从车窗里灌进来,狭窄空间内顿时扑满清甜的桂花香。 那香气勾得记忆复苏。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接受他时的那个晚上,她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后有些害羞地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当时萦绕在他们周身的也是这样的花香。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无声笑了出来。那种得偿所愿的欢喜亢奋他后来都没有再经历过。他垂眸看着她的粉耳朵,笑着反问:「我可以留下来?」 她点点头,脸更低了。 他唇角翘得收不住,还装出一副苦恼语调,有意为难她的薄脸皮:「孤男寡女的,这样合适吗?」 她窘得嘴唇轻抿了抿,手指更用力地攥紧了那只兔子娃娃,半天答不出他的话来。 他继续作费解思索状:「你家好像只有一个卧室吧?」 「……嗯。」 「我留下来睡哪里啊?」 「……沙发。」 「你家那沙发有点小吧?」 「……」 「我会不会睡得落枕啊?」 「…………」 眼看着面前的人唇角抿了又抿即将被他惹毛时,他变本加厉无辜道:「而且我是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才合适呢?」 「………………」 身前的人彻底忍不了他了,红着脸转身就走,他也没有追上去,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笑。她走出几步后似乎是越想越气,蓦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愤然把手里的兔子摔到了他身上。 他轻松一把接住,含着笑跟上了她。她快步匆匆走着,不肯回头看他,他几步跨上去握住她的手,她挣扎着,顾忌着在公共场合声音也不大,气呼呼的:「你放开我……你……你以后别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 他手上握住她的用力,忍俊不禁:「刚才还留我过夜呢,翻脸就不认人了?」 她自知说不过他,挣扎得更厉害,他扣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往楼里走, 分卷阅读141 大言不惭正了正脸色:「好了,不闹了,咱们回家。」 楼道里有出来遛狗的中年夫妻,见到俩年轻人羞愤地拉拉扯扯似笑非笑地让出一条路。他将人拽进电梯里,抬手按了楼层,她还在执着跟他握着她的那只手较劲,他笑着松开她的手腕,直接将人揽进了怀里。 这次她没有再挣扎。她像是还没有从这突然转为亲密的关系中回过神来,靠在他肩上安静呆了片刻后,逐渐迟钝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地仰起小脸,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有监控。」 他差点被她这傻样子逗得笑出声来,拥着她推进监控拍不到的角落里,将她严严实实拢进自己的阴影下,噙着笑低声问:「这样呢?」 她先是小心地点了点头,而后才慢半拍觉得气氛不太对。他们贴得太近了,他只要稍微一低头就能吻上她,她已经靠在墙上无处可退,只能僵硬地别开脸,但额头上还是能清晰感受到他鼻息间的热气。他始终垂眸安静看着她,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眼神炙烈得一样令人负担。 在那道注视之下,她刚恢复白皙的脸又红了起来,好在楼层不高,她不用难为情太久,电梯到了。 “叮”—— 沈晏凛走了出来。 他走到门前,抬起手略微迟疑后,缓慢输入了密码。 密码是他们两个的生日,原本是他设置的,刚搬过来那天他告诉她的时候她觉得有点不妥,忧心重重:「太不安全了吧?」 「我老婆还挺有安全意识的。」他抱着她坐到他腿上夸,「不愧是警察家属。那你说设什么好?」 家属想了想,郑重提议:「设一个乱码,然后我们背下来。」 「我老婆真是个小天才。」他的回应夸张到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是真心还是揶揄,「那我做几个阄给你抓?」 她抿着嘴上手要打他,他搂着她一边躲一边笑:「我说真的,要不怎么办?」 最终他们达成一致,把他们俩的生日打乱。她倚在他怀里认真排列组合,他微笑吻着她颈后,漫不经心想,日日月月相缠,这是好意头。最后她列了十来种出来,严谨地让他闭上眼睛选一个,他配合闭眼伸出手来,指尖痒痒擦过纸张之后,她轻声笑:「好啦」。 沈晏凛缓缓睁开眼睛,沙发上只有他一个人。那只兔子玩偶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笑眯眯地远远望着他。 久未住人的房子里有种荒凉的空旷感。窗外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将房间里斑驳的玻璃,经久的灰尘,死亡的绿植,枯烂的灵魂,全都照得无处遁形。 他是来处理这套房子的。他跟中介约在了五点,留给自己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应该是他最后道别的时间,可是在进入房门的那一刻他才恍惚意识到,这其实是老天留给他可以反悔的时间。 房子里到处都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气息,每一处视线投过去时都会自动生成影像。那幅他们计划从古镇回来后挂起来的画框,立在墙角被太阳晒得褪色裂纹;那张他们一起按照说明组装起来的原木摇椅,上面被虫子磕得破败腐烂;那些他们照着百科研究该如何浇水的植物,已经全部死在了生锈的架子上;那个他们说好都不能离开的约定,她先走了,留他一具残破灵魂,日复一日衰败,生亦如死。 他闭着眼仰靠在沙发上,放纵自己陷进这场窒息的压抑里。眼前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画面,带着声音深深浅浅交叠,他能清晰回忆起她每一刻的神情,温柔的,痛苦的,依赖的,疯狂的……最后,那些画面渐渐逐一隐去,黑暗中她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静静地微笑望着他,他与她无声相视良久,恍惚低声开口:“我好想你。” 声音落下时,梦醒了。 沈晏凛睁开眼睛,房间里空荡寂静,只有那只兔子坐在一旁,安静地微笑望着他。 他垂眸怔怔看着它,那微翘嘴角上的笑意与他方才梦境里的笑意模糊重合。那一瞬他恍惚觉得她回来了,他沉浸在那瞬明知是虚假的幻境里,轻轻弯起唇角,细长眼里盛满温柔:“旖旖,我来看你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微微风声。他静了片刻,继续轻声缓缓道:“原本想在山上的时候跟你说说话,可是人实在太多了。你喜欢安静,最不喜欢吵闹,我也是,我也想静静地跟你说会儿话。”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二个六年了,你知道吗。现在再跟你当初给我的那张画像比起来,我是真的老了。” 他淡淡笑了下,眸底的温柔光亮渐渐黯了下来。 “可你还是六年前的样子,永远也不会变了。” 他仰起脸深吸口气,忍住眼前涌起的雾气,用力微笑着继续道:“我回江城了,现在不是警察了。你不能再像我刚追你时那样说不喜欢我的职业了,你也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刚回去的时候我挺不适应。那段日子我过得挺浑的,没有听你的话,没能照顾好自己,还差点进了医院。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那时候你那么频繁出现在我梦里,你是特意回来陪我的,对吧?” “那时候我每天的愿望就是能长长睡一觉,因为梦里你还在。我梦见我们去了古镇,那天下了雪,你穿着红色汉服站在雪地里特别好看,我悄悄搓了个雪球,本来想欺负你,可是被你眼尖发现了,只能骗你说是要给你做雪人,你还傻乎乎地相信了,从你的钗上拆了颗红珠子给它做鼻子。” 他唇角笑意温柔又宠溺,仿佛这段 分卷阅读142 回忆确有其事。 “我自作自受,为了给你做成雪人又搓了个大的雪球,最后手心都冻得木了,但是你很喜欢那个雪人,捧着它笑得像个小孩子,还说要把它带回家,我看着你的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我就醒了。” 他脸上的微笑缓慢消散,眸底的光亮重新暗了下去。 “谢谢你,旖旖。谢谢你那时候一直陪着我,我现在……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真的。”许久之后,他再次轻声开口,清沉声线逐渐飘渺,“我只是……只是很想你。” 阳光悄无声息将暖色铺满整座房间,沙发上男人失神的侧脸随着光影变化由明缓慢至暗。 “对不起。”他恍惚低喃着,“以前总说要保护你,可是到最后也没有保护你。” “你那样的身体状况,我怎么能看你有一点好转就真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呢。” 这六年里他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天他没有回江城,如果那天他再坚持一次带她一起回去,如果那天他能再敏感一点听懂她那声再见,那今天,她是不是还在他身边? 没有如果。 “对不起,全都怪我。” 他怔然垂着眼,声音越说越轻:“可是我们说好不能离开对方的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最难熬的时候我们都撑过去了,以后全都会好的啊……你让我早点回来,我做到了,那你呢……你不是答应了会等我回家的吗……” 房间内的空气寂静流淌着,无人听到与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好想去找你啊。”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那只兔子忽然软绵绵倒了下来,半只身子滑向地面,长长的肥耳朵耷下来盖住了眼睛,似乎是在身体力行拒绝他的提议。 沈晏凛无声看着它良久,疲倦阖上了眼睛。 从决定回来万州起他已经失眠很多天了。他离开这里六年时间,也花了六年的时间才最终鼓起勇气回到这座城市。他在这间弥漫着尘封灰尘的房间里孤独追忆着他们的过往,时间在这一刻弱化成为了没有实感的载体,他虚浮在另一个他幻想出的空间之中,她的音容笑貌触手可及,他想永远留在这里,生锈,或是腐烂,都好过他一个人孤单清醒思念。 可现实注定了他无法沉溺太久,提前半小时登门的中介一踏进来就殷勤递上了一支烟,恭维他高瞻远瞩在六年前买下了这里的稀缺大户型,现在的价格至少翻了一倍,是出手的绝好时机,选择他们公司更是有眼光,他们保证一个月之内全部处理妥当让他坐在家里静等到账,以后有房有朋友还要第一时间想到他们,介绍费全都好说—— 送走中介的人之后,世界终于清静了。 沈晏凛回到房间里。屋外夕阳逐渐陷落,他在落地窗前望了这座城市许久,临离开前,弯身将地板上的兔子捡了起来。 他把兔子重新放回到沙发上,抬手轻轻扯开了它的耳朵。它那双笑眼重新露了出来,他却意外停住了动作,盯着那只圆圆的黑眼睛,片刻之后,脸色瞬息万变。 他僵着身型慢慢坐直,脑海里关于它的记忆汹涌浮现:她抱着兔子头惶恐站在他的面前,她温柔又恍惚地抚着它轻声自语,她跪在地上哭着请求他不要生气,她说自己没有不喜欢它只是想跟它说说话—— 他蓦然弯身从抽屉里翻找出剪刀,拽下去兔子脖子上蒙了灰的旧领结,颤抖着手朝着那道歪歪扭扭的伤口划了下去—— “啪”! 粉色的棉絮再次洋洋洒洒散落一地。一只小小的黑色微型摄像机从兔子头里掉到了地上。 酒店。 沈砚安难得做一回慈母,她靠在床头读着那无聊的童话书把自己都读困了,被子里的人却越听越有精神,为什么问个不停,她耐心逐渐告罄,合上了书揉着额头敷衍:“唉,头好痛。可能是爬山累到了。” 沈嘉言从小就被她哄骗习惯了,对于她时常的抱病喊痛已经毫无波动。他蜷在被子里心不在焉盯着她手里的书,隔片晌后,忽然低声问:“妈妈,舅舅是不是想舅妈了?” 沈砚安愣了下,垂眼看他:“胡说什么呢,舅舅还没结婚,你哪来的舅妈啊。” 小男孩儿的记忆力却很好:“我记得之前,很久之前,是有一个舅妈啊,她长得漂亮,头发很长,抱过我,在外公家里吃过饭,还跟我玩过小汽车……妈妈,她去哪里了?” 沈砚安半晌无言,最后含糊低声回道:“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沈嘉言从被子里支起脑袋,好奇道:“有多远?比爸爸离我们还远吗?” 她怔怔看着手里的书,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她不回来了吗?” “嗯。” “她不要舅舅了吗?” “没有。”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了啊?” “她……” “她不想舅舅吗?” 沈砚安被他问得有些无力招架。她抿了抿唇,放下书,俯身给他掖好被子:“我去看看舅舅,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沈嘉言狡黠眨眨眼睛:“你不是头痛吗?” 沈砚安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站起了身。她穿上外套拎起包,蹬上鞋子拧开了门。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许久寂静之后,一片漆黑中,熟悉的柔和声线轻轻响起:「他走了。」 沈晏凛定定看着面前蒙了一层灰尘的电脑屏幕,那一瞬恍然如梦,潸然泪下。 屏幕里的人静默片刻后,继续轻声喃喃:「我要 分卷阅读143 等他回来。」 而后是长久的沉寂。她好似始终一动未动,毫无声息,他听到断断续续的飘渺琴声,她靠在沙发上怔然出神的样子恍惚浮现在他眼前,他安静望着她的侧脸,视线滚烫模糊。 琴声停止后,音响中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安宁氛围。又隔半晌之后,画面忽然天旋地转由暗转明,她的脸蓦然出现在屏幕上,神情紧张而焦躁地盯着镜头,沈晏凛心脏倏然下坠,抿住唇痛心皱起了眉,低不可闻地哽声恳求:“不要……不要旖旖……不要这样……” 他对她这样的神情再熟悉不过,每一次她控制不住伤害自己时就是这样癫狂不安的表情。 片刻过后,她把兔子扔到一旁沙发上,两只手一会儿不安地绞在一起,一会儿又无意识般地蹭着膝盖,又隔了坐立难安的片晌之后,她站起身走出画面,而后房间里传来吸尘器的声音,忽远忽近,很久没有再停下。 他急于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手指狂敲着快进键,终于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当她的瘦弱身影重新出现在镜头里时,画面令人窒息发麻。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仿佛全然崩溃,跌跌撞撞爬向沙发的方向,长发凌乱,精神涣散。她趴在地上像是在找东西,找出来后她靠着沙发在地上瘫坐下来,漂亮的细长眼眸里失神疯狂,鼻翼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扩张着,纤细的手腕颤抖着举起一枚刀片,狠狠向自己划了下去—— 门铃响了。 沈晏凛屏息盯着屏幕,漆黑瞳孔霎时徐徐放大。 她仰着头靠坐在地上,额角几乎湿透。仿佛发泄过后短暂的放空,她胸前的剧烈起伏逐渐平稳下来,涣散眸底也慢慢恢复清明。门铃又响了许久之后,她怔然缓慢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了镜头。 「我只有几句话。我们就在这里聊吧,裴小姐。」 沈晏凛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伏在扶手上的手臂紧绷地微微颤抖。 「你的经历我感到非常痛心,但我作为一位母亲的立场,我把我的孩子养大,给了他很多的爱,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我对他的唯一的期望是他能自由和幸福。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不希望让他的余生都在为别人的不幸买单,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中年的女声温和客气。 「我很遗憾今天会对你说出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要求他的伴侣多么富贵或是漂亮,我只希望她是位积极、阳光、健康的人,可以跟他在未来人生里互相支持,而不是依赖于他单方面的付出和照顾,这对于他来说,不公平。」 「如果你真的也为他考虑,如果你也有一瞬心疼他的话,那我相信你肯定也有想过,今天你手里的刀是控制不住划向自己,如果下一次,你控制不住划向他,怎么办?」 「他现在只是一时情感用事,让他现在跟你分手,他的责任心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这件事会是你们之间永远存在的一根刺,谁也不能保证,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他不会后悔,那时候再分开,你们的局面会更加难堪。以及,你会希望你朝夕相处共度余生的另一半,如此清楚你的过去吗?」 「我建议你换一座城市,重新开始。如果有什么我能提供帮助的,请你尽管提出来。」 直到房门再次打开又关上,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良久未动,脸色看起来出乎意外平静正常,如果忽略掉她恍惚的低哑声音的话:「对不起……我不能……我做不到……我不能离开他……」 沈晏凛皱紧了眉,喉咙忍得哽痛。 她缓慢陷进沙发里,像是给自己洗脑一般不间断地轻声重复:「他说……不管什么事情……都等他回来……我要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屏幕内外两个人同时靠在椅背里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沈晏凛感觉她就在他身边,他能闻见她身上的清甜味道,也能听见她跟他相同频率的清浅呼吸,他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他害怕一睁开眼睛是满目荒芜,他再也找不见她。 六年前她出事之后他调过物业的监控,他知道他母亲来见过她。这些年里他一直都以为她是因为他母亲的劝说才放弃了这段关系不告而别,可在今天这段意外发现的录像里,她的第一意识明明是在说服自己等他回来,仅仅隔了一天的时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最终选择放弃了他们? 第一段视频戛然而止。还有待播放的第二段视频,沈晏凛怔怔盯着电脑,他屏住呼吸平复心跳良久,颤着手点开了它。 从衣服上来看这应该是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镜头的角度刻意调整过,她坐在沙发上,素净脸上柔软平和,宽大的黑色毛衣将她整个人显得异常苍白瘦弱。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前一天平稳许多,只是周身气场弱得有种不真实感,仿佛随时会灰飞消散。 她静静望着镜头,仿佛隔着时空与他对视。他皱着眉,眼前一片赤热模糊,嘴唇喃喃描着她的名字,可喉咙哽痛得发不出声音。最终,还是她先朝他微笑了一下,而后平静轻声开口: 「关于我的故事,我想讲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33章里心理医生建议旖旖可以试试把难以向别人倾诉的话记录下来给自己听。旖旖之前其实一直有在默默努力恢复变好??T?^?T 第66章 、旖旖(一) 尝试过很多次,?但始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确实,我这糟糕的一生,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我 分卷阅读144 是六岁那年回到我父亲家的。世俗意义上来讲他毫无疑问是位成功人士,?成功的事业,?出色的外表,高贵的夫人,优秀的儿子。我是他这副完美形象里的唯一瑕疵。 作为一位父亲,?他对于我的态度远远不到慈爱和亲切,但已经是我在那个家里所能感受到的最大温暖了。 所以我最恨他。 恨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却又尽不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恨他为什么让我回到他的家,?但是又不会保护我。 在我被送到他家的第一个傍晚时,?我隐约意识到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我很害怕,?害怕得连哭都不敢出声,?那座漂亮得像宫殿一样的房子,?很大,?也很高,?华丽得让人没有安全感。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我也不知道除了等我还能做什么。 落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我也在恐惧和难过中迷迷糊糊哭着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是惊醒,楼下隐约响起脚步声,昏沉中我感觉脸前有热气,睁开眼时,一只比我还大的黑狗恶狠很地瞪着我,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我啃咬撕碎。我吓得连尖叫都忘了,浑身战栗着爬起来往沙发后躲,?一脚踩空后仰摔到墙壁跟沙发的缝隙间。那只狗循着我的路线跳过来,扑到我身上,喉咙里含混发出攻击前的声音。 我在极度的惊恐中屏住了呼吸,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时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随后一声口哨响了起来,那只狗得到指令,跃过我奔着它的主人去了。 而后它的主人走了过来,十几岁的少年,居高临下看着我,冷冷问:「你是谁?」 这就是我跟他的初见,万恶之源。 我逐渐了解到了我父亲的家庭,原来美满之下也有很多不堪。比如他年轻时寂寂无名,是靠着他夫人起家的,他夫人出身算是名门,气质很好,但是长相不漂亮,对他的态度也很强势冷淡,这可能就是他出轨的原因吧。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借助女人得到名利后,做梦都想要高人一等的崇拜。 他的儿子也很憎恨他这种行为,跟他的关系也并不好。他怨他的父亲把他母亲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变成了怨妇,恨他的父亲把一个碍眼的私生女儿领进了家门。 十四五岁青春期的男生常常自不量力错觉自己无所不能。他跟易庭谦叛逆对抗,经常被打被罚跪,最严重的时候他被抽进了医院里,昏迷两天。 他要是直接死在那时候就好了。 因为易夫人的反对,我不能住在易家,只有每个月的时候会回去一次,每次见他时他都有新伤,有时是在身上,有时是在脸上。 他其实没有对我不好,只是态度很冷淡。大概是因为他跟我实在年龄差得太多,他也知道欺负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并不能让他真正解气,以及更重要的是易庭谦也并不想认回我,不管是金钱还是情感上,我都分不走他任何东西。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我曾经的揣测。后来我了解到他的真实面貌后,我才意识到,他当年确实是对我手下留情了。因为欺负一个六岁的孩子确实是不解气,但是如果杀掉一个六岁的孩子,那还是解气的。 可能是怕把这唯一的儿子打死吧,在我十岁那年,易庭谦把他送出了国。他不在那几年他们家里异常平静,死气沉沉,他们夫妻两个早已经有名无实,横眉冷对,维持关系只是为了利益,我看着都替他们觉得累。 他一走五年,再回来的时候被易庭谦塞到了公司的基层岗位磨练。那段时间我高中的课业很忙,与他见面的机会依旧不多,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沉稳内敛了很多,在易庭谦面前开始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么看起来他应该是变成熟了才对,可是在面对我的时候,他反而比从前更幼稚了。 从前他只是对我视而不见,可他这次回来之后仿佛存心不让我好过,人前装得礼貌绅士,人后时不时提起来我母亲的事情让我难堪。我无法反驳,每次只能装作听不到沉默,而我越是沉默他似乎就越是觉得我是默认越是不爽,他变本加厉地刺激我想要看我失控,可是他根本不懂,我的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抛弃了我,给了我一个冷血的父亲和一个永远撕不下去的私生女身份,我连她的脸都已经记不清了,还会为了她而失控崩溃吗? 可能是易庭谦的冷血基因太强大了吧,我遗传到了,他也遗传到了。那两年里我跟他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他不停地刺激我,我沉默以对,他不能伤害到我,但我也并不愿意见到他。可能是我从小成长的环境使然,我一直是很逃避的性格,面对他时我控制不住地感到压迫和拘谨,我不想跟他对抗我也知道我对抗不了,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让他看不到。那段时间里我找尽了借口避免回去,他似乎也忙于公司的事鲜少回家,我跟他有快三个月的时间没见,直到那一次吃过饭后,他主动要送我回学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解到我在学校里的那些事的,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施加压力的,总之最终结果是那个化学老师被逼道歉检讨,承受不了,跳楼自杀了。 当时学校里的人都说,文化人有风骨,一定是受不了屈辱才绝望选择自尽的。我本来就百口莫辩,这下又添上一条人命,我不擅长辩解,可是想躲都无处躲,那段时间我成绩下降得厉害,精神也逐渐严重恍惚,有天晚上下自习前我去学校对面买晚餐, 分卷阅读145 回来时在尖叫和鸣笛声中醒过神来,我站在路中间,一辆车紧急刹在离我半米不到的位置。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是重度抑郁,建议我休学回家休息。但是我没有家可以回,我自己也解决不了这件事,我给易庭谦打电话,他的秘书说他在开会,我隔两个小时又打,秘书说他去参加一个重要应酬,临睡前我再次打了一遍,这一次干脆没有人接。 当天晚上我等到了凌晨也没等来易庭谦的电话,在我昏昏沉沉睡过去几个小时之后,天亮的时候,手机响了,不是易庭谦,是他。 他应该是在易庭谦的手机上看到了我打过三次电话,以为我有很急的事,他问我怎么了,可是我面对着他又说不出来。那天他好像喝了酒,语气很不耐烦,照例阴阳怪气地损了我几句之后,见我也没有回应,就把电话挂了。我茫然无措握着手机,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才联系上易庭谦,几分钟之后,手机又响了。 还是他。 这次他直接沉声问我,是不是想转学。我有些诧异,没敢问也没敢沉默太久,嗯了一声。他先是冷笑,把我整个人都羞耻难堪地吊起来,然后又慢悠悠地说他会处理,让我明天就可以不用去学校了。 我没有应声,他也没有挂断电话。那一瞬的寂静很诡异,我混乱揣测着他的想法,试探着说了句谢谢,他像是不太爱听,嗤笑一声,叫了遍我的名字:「裴旖?」 我没敢应,他继续嘲讽:「你被人欺负成那样,你真是易庭谦的女儿吗?」 还没等我反应,他又把电话挂了。那天之后我就转了学,中间有两周空档的时间我无处可去,我打算去酒店,但他先一步让司机来接我,司机给我送到他的一处公寓,里面空旷简洁,看起来他不常留宿在这里。 我原本有些不安,也脑洞很大地想了很多可能的危险,但是他毕竟没有真的伤害过我,而且跟我有同父血缘,又才刚刚帮助过我,我似乎不该把人性想得那么恶劣。我提心吊胆地住了几天后都没有发生异常,直到最后一天夜里,他回来了。 我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以为有小偷,当然后来清醒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种高端公寓怎么可能有小偷。当时我慌不择路躲进了衣柜里,大气都不敢出,门外的人进来后打开灯,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我听见他在喝水,放下时杯子磕到桌面上,我又听到他坐进沙发里,似乎是疲倦长出了口气,害怕中我还意识不清地想,怎么有这么嚣张的小偷啊,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过来。 我心脏砰砰直跳,紧张抓紧了衣柜门,他在门外轻轻敲了两声,见没人应,稍微加重力道又敲了两声,还是没声音,他似乎有些烦了,猛地踹了一脚门。 我哆嗦着缩在衣柜角落里,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张环顾衣柜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或者防身,可是那里面只有两件衬衫,连衣架都是干洗店那种塑料的。我攥着那那件衬衫下摆,心脏简直恐惧得要蹦出胸膛,对方似乎是在房间里停了停,几乎没有犹豫地朝衣柜走了过来。我绝望闭了闭眼睛,浑身紧绷,呼吸都停住了,突然,身前的门被人一把拉开,客厅里的光远远渗了进来,他站在衣柜外看着我,眉头皱起,颇为嫌弃无语:「你在干什么?」 我看清楚来人是他,整个绷紧的神经蓦然松懈下来,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接收到这大起又大落的情绪信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看见我哭仿佛是愣了愣,半晌,有点烦躁地低声问:「吓到你了?」 其实我也强忍着没哭出声音,在他面前我就算是不绷紧也没有多自在。我吸了吸鼻子,越哭越汹,下意识想拿手边的东西擦鼻子,衬衫袖子送到脸边时,才想起来那是他的衣服。 我停住动作,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他。他垂眼看着我,表情有点复杂,片刻后,他后退一步给我让出路,沉声命令:「出来。」 我放开那件被我揉皱的衬衫,低着头爬了出来。他把桌上那一整包纸巾扔到我身上,板着脸冷声道:「你以为是谁?小偷?强盗?鬼?」 我一边擦着鼻子一边在心里顶嘴,反正没以为是你。他像是会读心似的,冷笑一声:「这是我的房子,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我跟他就站在那间小卧室里僵持着,我低头不看他,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最后他一言不发走了,走出门后回头冷冷道:「门锁让我踹坏了,你要是害怕可以继续去衣柜里睡。」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被他激得有反应,我上前用力摔上了门,差点儿碰到他的脸。他下意识骂了半句后忽然噤声,最后什么也没说,摔门离开了公寓。 我是到第二天早上才明白他半夜特意过来发什么疯。客厅的吧台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有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还有给我建立的档案和咨询排期。 我很震惊,我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平时他对我的态度绝对跟友好没有一点关系,如果说这次的校园暴力是因为他看不下去我这么窝囊顺手帮了我,那他做到转学那一步就完全就够了,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关心我的心理健康。 带着这种奇怪的匪夷所思,我换到了新学校。新环境要适应的东西很多,我要补落下的课程,参与新的社交,还要定期去见心理医生,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件事。那一年时间里我过得很 分卷阅读146 平静,基本都是在学习,只有中途的一次小插曲,是学校的篮球比赛,有个很受欢迎的男生跟我表达了好感,比赛结束之后两个女生找到我,推推搡搡,语气不善。 如果放在以前,我应该会忍气吞声。我害怕成为焦点,我害怕被瞩目议论,我害怕事情闹大之后需要家长出面处理,因为我没有家长。但是那天我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她们推我,威胁我,我没有还手,也没听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我脑袋里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回击,那种感觉让我第一次觉得亢奋。 可能是基因这种东西,就算掩得了一时,也终究会被激发出来吧。易庭谦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任人欺负呢?激发出我这种基因的人,就是他。 面对别人的挑衅刁难,我忽然不再想逃避,我隐隐有种模糊但笃定的意识,我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有人在我身后,会给我处理所有。后来再见面时也证明了我的所想,他似笑非笑夸我有长进,又问我只是处分就够了吗,需不需要开除? 我摇摇头。他继续嗤笑着说我,难怪你当年哭着喊着也要爬到易家来,怎么样,做易庭谦的女儿感觉是不是很爽? 我沉默片瞬,回答,不是。 我的逻辑很简单,也是事实,这些事情跟易庭谦又没有关系,他又不知道这些事的发生。 但面前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盯着我看了我半天,挑起来一侧唇角,半笑不笑的讥讽表情:「那就是做我的妹妹很爽了?」 我没有回答。我没有办法否认他确实让当时陷在敏感自卑的我第一次体会到安全感,就算是他的帮助只是为了更深刻的羞辱,我也不否认那一刻对他的感谢。 那之后学校里没有再发生其它的事,跟他见面时也像之前一样,他还是一有机会就挖苦我几句,我大概是听得多了麻木了,也可能是有种拿人家的手短的心态,对于他也没有了以前那样深的排斥感。 高考结束后那段时间易夫人在国外度假,我被易庭谦召了回去,他问我报考的打算,我说了几所离江城很远的学校,他没表达意见,只淡淡说了句会给我经济上的支持。我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家”,可一走出书房时,迎面站着的人死死盯着我,脸色沉冷难看。 书房门开着,易庭谦在里面看着我们。我硬着头皮叫了声哥哥,他沉着脸没应声,擦着我的肩膀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又惹到他了,但我也不想管他的脸色。我沉浸在自己会离开江城、会离这些人远远的、死生都不要再相见的憧憬里,我连那些南方城市的气候和习惯都提前了解清楚了,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别墅里过得异常轻松,直到某天下午,我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她说恭喜你呀裴旖同学,你被江城大学录取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问她是不是弄错了,我根本没有报过江城的学校。她笑眯眯地说,不会错的,你哥哥特意来学校核实过你的志愿,主任亲自陪着他登录填报的,肯定不会错…… 我脑袋嗡嗡地响,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急于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我再打,还是一样,我就一遍接着一遍不停地打,最后,他回来了。 当时是傍晚,他刚从公司回来,脸色有点倦,坐在我面前的沙发上慵懒扯了扯衬衫领子,漫不经心道:「是我改的啊,怎么了?」 我站在他面前,极力控制住声线和手臂的颤抖:「为什么?」 他睨我一眼,不答反问:「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上学?」 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你还不知道吗?」 他冷笑一声:「我不是很知道。如果你要是以为离开江城你就能摆脱私生女的身份,你以为离开江城你就能跟这个家再没有任何关联,那你是做梦。」 他沉沉抬眸看着我:「你当年突然出现回来,把我们家搞得一团糟,现在说走就走了?」 我当时是真的气得失控了,竟然敢冲着他带着脏话大喊大叫:「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想回来?作孽的是你爸不是我!你反抗不了他你就欺负我你他妈还是人吗?!」 更离奇的是他竟然没生气。他静静看着我,半晌后,突然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比他脸阴着的时候还可怕:「你说说,这些年里,我都怎么欺负你了。」 我抿住唇深吸口气,那种处于弱势的无力感让我眼前控制不住的开始模糊。我忍着眼泪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气氛沉静片刻后,他继续悠悠道:「裴旖,之前处理你那些事儿,花了我不少钱。」 我心知肚明他是一派胡言,能有多少钱?也就是他去两次会所的钱:「让易庭谦给你,这是他应该出的。」 他哂笑出声:「你还真会。反正都是易家的钱是吧?」 我反唇相讥:「我有什么不不心安理得的?我还没成年,易庭谦对于我有抚养义务,他要么当初就干脆别认我把我扔出去让我自生自灭,他既然让我进了这个门他就应该养我!」 沙发上的人拧了拧脖子,散漫讥嘲道:「说得真好。那你马上就满十八岁了,是不是也应该跟他划清界限了?那天他说会给你钱读大学,我见你也并没有像今天这么义正严辞的反对啊。你又想花易家的钱,又想离易家远一点,哪有这种好事全让你占了啊?你这么又当又立到底是像谁啊,像 分卷阅读147 你亲妈吗?」 我气极反笑,实在佩服他颠倒黑白的口才,我问他:「我可以跟他划清界限,那你呢,你能把我的志愿恢复吗?」 他单手倚在沙发上懒洋洋撑着头:「看来这些年易庭谦也没少给你钱啊,你拿够钱了想潇洒走人,呵,省省吧。你从回来那一天起就注定跟易家脱不开关系,你花过的每一分钱都得给我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还清之前你哪儿都别想去,这个家不是让你难受吗?你就留在这儿给我受着,给我替你那个妈赎罪,赎到你死。」 我跟他无法沟通,而且事情已成定局,再纠缠也没有意义。易庭谦对于我突然又要留在江城这件事依旧没有情绪,可能在他眼里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结局都是让他的秘书按时给我打钱。 暑假很快进入最后一个月,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憧憬和开心。我的精神状况又开始有点差,我越来越惶恐如果他说的那些话不是恐吓,而是真心的,我该怎么办? 我的惶恐不是没有理由。他天生的坏脾气我从小就知道,住过来久了他在公司里那些手段我也有所耳闻。他完全遗传了易庭谦身上的冷血和狠戾,但是他跟他爸还不一样,易庭谦当年一穷二白过,打江山时是实打实的吃过苦,而他一出生就是商业帝国的继承人,从小是被骄纵大的,就算是后来成熟了在人前不会显山露水了,但骨子里仍旧是跋扈恶劣无所顾忌。 我无法理解他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态,如果他憎恨我,他可以做得再绝一点,如果他讨厌我,他可以放任我滚得越远越好。他之前帮助我那两次后来回头再看突然像是驯养宠物时的恩威并施,不管他想对我怎样我都只能被动接受。可是主人恩威并施是想让宠物听话离不开他,那他是想要什么呢?他就想看着我痛苦折磨却又反抗不了他吗? 我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是惶恐难安。我又开始严重失眠,连续熬了几天之后我有些受不住了,半夜里头疼得厉害,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我都无法入睡,我索性爬起来下楼走到吧台,开了瓶酒。 那天别墅里只有保姆在。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很快喝了半瓶下去。我的酒量一般,那种酒后劲也很大,那一瓶快见底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半梦半醒,头痛感觉不到了,人也有倦意了,我第一次觉得酒精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有个词叫醉生梦死。这么好的东西,醉的时候也一定是美梦吧? 我枕着手臂闭上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回放起过去的很多片段。我看到小时候妈妈带我去买新裙子,回去的路上我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蹦蹦跳跳,她笑着说明天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仰着脸问她那里好玩儿吗,她说好玩儿呀,是很漂亮的有很大花园的房子,那里有爸爸,还会有一个小哥哥,旖旖这么乖,他们都会喜欢旖旖的。 我唇角缓缓翘了起来,而后眼角汹涌流出泪来。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趴在那里哭了多久,意识忽而昏沉忽而又有几分清醒,恍惚中我听到有脚步声朝我走来。我迷迷糊糊想着也该回去睡觉了,可光是支起眼皮就几乎花尽了所有力气,我枕在发麻的胳膊上模糊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熟悉身影,他最后在我身前停下,拿起来桌上的瓶子皱眉扫了一眼,依旧是那副冷嘲热讽的腔调:「让你留在江城就这么难受?易庭谦死了我看你都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大概我意识还不是太清醒,否则也不会跟他这么恶劣的人讲出这么软弱委屈的话:「我当然难受了……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呜呜……你怎么会理解……」 他不耐烦:「你难受什么?是有人骂你还是有人打你?没给你钱花还是没给你学上?你还想要什么?要父爱?呵。」 我哭得更伤心,那些喝进去的酒精仿佛全都转化成了眼泪:「我想要……我要尊重……呜呜呜……」 他眉头拧得更紧:「不就是让你别离家太远么,怎么就不尊重你了?」 我含糊不清呜咽:「那是你家……又不是我的家……」 他又不爱听了,口气难听起来:「花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觉得自己不是这家人?」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默默哭着把脸转到另一边,吸了吸鼻子,嘟嘟囔囔:「烦死了……我不想跟你说话……」 身后许久没有再传来声音。我以为他走了,意识又缓缓陷进另一场凶猛袭来的睡意里。朦胧中我感觉到有只大手抚上我的头发,随后很轻很慢地往下,到颈后,又到肩头。它在那里停了很久,久到我能清晰感受到它的热度,炙烈而迫人。 我缩着肩膀挣了一下,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很低的叹息,而后他轻轻拍了拍我,低声命令:「起来,回卧室睡。」 我嫌他吵,脸埋进胳膊里。他可能是不想跟一个醉鬼计较吧,来拉我的胳膊,声音听起来竟然隐约有几分哄的意味:「起来,阿旖。」 我迷迷糊糊反手攀住他的手腕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踏出一只脚,腿上软得没有力气,差点跌跪了下去,他先一步俯身扶住我,无声皱了皱眉。我半睡半醒伏在他肩上,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襟,他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和烟草味,清冷扑进我的鼻息,下一秒钟,那气息缓慢灼热起来。 他停了片瞬后,沉默抱起了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我窝在他怀里,心里忽然弥漫开委屈酸涩,意识不清地幽幽抱怨:「哎……易森……你不是不喜欢我么……你不是很讨厌我么……你干嘛不让 分卷阅读148 我走……你——」 他冷冷打断我:「你没家教吗?」 我仰头近距离看着他的侧脸,呆呆反思片刻后,慢半拍反应过来:「噢……哥哥。」 那一刻他的下颌线突然绷得更紧。 那晚之后我们两个之间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变化。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逮着机会就讥讽我,但是言语相比之前已经温和太多,偶尔还会生硬地关心我一句,可我只觉得反常和防备。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新一轮的施恩,依照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我肯定是不会相信他,但让我感到迷茫的是在我喝醉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已经做过一场梦后,恍惚间我好像听到有人轻声喃喃:「我没有不喜欢你啊。」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那场梦境的一部分,我不想也不敢去求证。我在别墅里又住了几周,学校开放新生接收后就马上搬走了。开学之后的课程很多,要认识的人也多,我忙着自己的事,有几个月没有回去过,渐渐忘记了这件事。中间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是易庭谦的生日,叫我回去吃饭。我以要考试为由拒绝了,他听起来像是又要发火,我淡淡反问:「他最大的生日心愿应该是没有我,不是吗?」 他骂我的话吼了半截后又停住。我们俩隔着电话沉默片晌之后,他挂了电话。 我觉得这很异常,他应该还有后招。果然,半个小时后辅导员给我打电话,语气慎重又关切:「我都不知道你爸爸病得这么严重,考试这里我已经帮你申请延迟了,也不是多重要的考试,你回头跟补考的一起考就行了,快回家里去看看吧!千万不要留下遗憾!」 ……我突然觉得易庭谦也挺可怜,在他亲儿子的嘴里死过至少有一万遍,连大寿之日都不能幸免。 那天傍晚他开车来接我。那辆宝蓝的跑车全江城也找不出几辆来,过往的人纷纷瞩目,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低着头开门坐上车,一言不发。 他上下瞟了我一眼后,沉默发动车子。一路没人说话,直到车子停进地库之后,他突然往我腿上扔过来一个礼品袋。我诧异抬眼,他冷冷推开门下车:「有空着手回来给长辈过生日的?」 我心想,那也比你把生日给他说成忌日孝顺。 他靠着车门冷眼看着我慢吞吞下车,似笑非笑:「又在心里骂我呢?」 当时我没回话,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他不只是把生日说成忌日,他更是身体力行把这个生日给易庭谦过成了忌日。吃饭时他们两个因为公司的事情争执起来,他言辞冷静,寸步不让,几次把易庭谦怼得怒气冲天无话可说,我第一次感到他的气场原来已经成长到快要压过易庭谦了,眼前恍然浮现出从前那个被打得脸颊都是血痕和淤青但仍旧一脸倔强的少年。回过神来时桌上还没切的蛋糕已经被砸烂,他抓起来一块餐巾布往我身上扔,满脸的可怕戾气:「起来!走!!」 杨美栖在一旁深深看了我们一眼,视线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怀疑而探究。 但那一瞬我跟他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这顿饭是没法再继续吃了,我也不能没眼色的留下来,默默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回去路上车速飙得很快,他脸色比夜色还阴沉,我胆战心惊但也不敢出声,直到车子驶进市区之后,我终于觉出方向不对,有点慌地扭头问他:「这不是回我学校的路?」 第67章 、旖旖(二) 驾驶位上的人沉着脸没有回话。 我感觉车速更快了,?城市的夜景呼啸着疾驰后退,我紧张攥紧了安全带,胃里被晃得翻腾,?我开始有点恶心,?逐渐头也晕,嘴里隐约泛起酸气,我难受地拧起眉,?抬手推他胳膊:「你开慢点……我……我想吐……」 他看了我一眼,逐渐放缓了车速,最后停到了路边,?开门,?不耐烦命令:「下去。」 我晕晕乎乎环顾一周,?这里也不知道是哪儿,?路两边都是工地,?看着黑漆漆的瘆人,?这么晚了连路过的车都没有一辆,?他把我扔到这里,这是人干的事? 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幽怨,?他看着我,?相当无语:「你不是要吐吗?你还想吐在我车上?」 我迟钝地噢了一声,没动。他盯着我的脸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损我:「易庭谦真应该去验一验你的DNA。」 他打开车窗,我呼着外面的空气,胃里稍微好受了点:「他应该早就验过了吧。」 驾驶位上的人顿了下,冷笑道:「应该是。」 停了片瞬,他望着我的脸,又道:「不过也未必。你跟他长得这么像,?他应该懒得去费那个事。」 我靠在座位上笑了下,恍然想起晚上这顿鸡飞狗跳的饭,我问他:「你就这么恨他?」 他反问我:「你不恨?」 我身体没什么力气,声音听着也没魄力:「恨吧。」 他沉默看了我半晌,忽然又问:「你恨我么?」 我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 他抬眸:「有恨?还有什么?」 我老实答:「不理解。」 我不理解他对我忽好忽坏的态度,我不理解他一边对我发着坏脾气一边又做着帮助我的事,我不理解我想离开江城这件事为什么让他这么恼火,我不理解他说出那些让我担惊受怕的话但实际上又仿佛并没有真正伤害我的打算。 车厢里的氛围沉寂许久,他双手叠在脑后枕着,最后低声说:「我也不理解。」 我转过脸去看他,他望 分卷阅读149 着前方,眼底罕见流露出茫然:「如果陌生人同时看到我和你,会一眼看出我们是兄妹关系吧?」 我再一次不理解他这没头没尾的话:「……也有可能是叔叔……和侄女。」 他忍不住笑了声,睨我一眼:「你是在说你自己年轻吗?」 我没搭腔,他继续自言自语:「确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那么小小一只,还没我养的狗大。」 我抿抿唇,心想你还好意思说:「那么小一只,然后就被你拎着领子扔出去了。」 他这种人就是永远也不会惭愧:「谁让你从小就看着就不聪明,话都说不明白。你在我家里,说不出来自己是谁,就知道傻哭,我不把你扔出去难道还把你放腿上哄?」 我无奈撇嘴,懒得跟他再说,他却还没完了:「当时你很害怕吧?」 又是废话。我当时坐在花园里哭到半夜易庭谦回来,他看见我这满身泥土快要断气的样子也很吃惊,进门把他儿子从卧室里薅出来打了两巴掌,又骂了一顿。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在替我出气,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认为他是个好父亲,我把他当成全部的依靠,我以为他能保护我,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那一晚其实是他在向他的原配夫人表态,我和易森,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驾驶座上的人低声感慨:「你能活着长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我怔怔垂着眼睛:「是啊,你也知道啊。」 他低笑一声,说出来的话令人毛骨悚然:「我当然知道了。光是我一个人就曾经有多少次想弄死你。」 我愣了下,抬眼看向他。他无声看了我数秒,忽然挑唇笑了:「逗你的。说你傻吧。」 我分不清他这半真半假的语调,怔怔看着他,他转回脸去,声线云淡风轻:「那时候我还没能力让你死,不像现在。」 我接不上他的话,只能沉默。少顷后,他又淡淡道:「但我现在又不想让你死。」 我很反感又无力于他这副高高在上主宰别人生死的腔调,更要命的是我很清楚他确实有这个能力:「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靠在座位上静默长久,最后神色不明道:「我不想怎么样。你就好好上你的学,毕业后安心留在江城工作,我叫你回家的时候你痛快点儿赶紧回来,有人欺负你的话你给我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别在外头那么憋屈窝囊……就这些。」 我默了许久,最终没忍住把我一直的疑惑问出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留在江城这件事?」 他冷冷瞥我一眼:「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被人欺负成这样,出了江城还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去呢。」 我试图跟他解释:「校园暴力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未成年人的判断能力普遍不健全,处于弱势的一方保护不了自己很正常。我现在已经成年了,我会保护自己了,未来我也会有男朋友,会结婚,成家,我——」 我停住了,因为我看到他脸色明显瞬间阴了下去。 他放下手臂,转过头来阴沈沈盯着我:「你才多大就想结婚?」 我不懂他干嘛非要这么曲解:「我不是想结婚,我是说以后我——」 「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他突然打断我,神情沉得有点可怕。 我摇头:「没有。」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最后沉声警告:「毕业之前不许交男朋友,听见了吗?」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没有应声。他的脾气肉眼可见的上来了,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听没听见?说话!你哑巴了?!」 大抵是因为那天是我跟他第一次心平静气地坐下来说话,我忽然没往常那么怕他了,蹙眉道:「我听见了,但是,为什么?」 他像是被我一语惊醒,眼底的阴沉怒气蓦然一滞,而后缓慢散开了。 他转回头看着窗外月色,许久默然不语。车内气氛有些僵窒,我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正想催他送我回去,他突然再次开口,又恢复了往常那副不可一世的腔调:「不为什么。你要是敢找男朋友我就弄死他。」 我匪夷所思:「那我毕业了之后就可以找了?」 他刚熄下去的怒火瞬间又被我点着,近乎失控一样地冲着我吼:「也不行!!」 狭窄车厢里回荡着他的愤怒咆哮,我跟他在那瞬可怕的氛围中对视良久。我看着他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危险偏执,心里悚然一惊。 就算是我再迟钝,就算是我再不愿意去往这方面深想,这一刻之后我好像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我移开视线,心里又慌又惧,我还是没办法相信这件事,从小到大他对我的态度都那么差,他曾经把我丢出过家门,不止一次想过要我死,还总是嘲讽挖苦我,这怎么可能?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我跟他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他比我大了八岁,我在他面前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个小孩子,而且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可也除非是这个原因,否则其他理由好像全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他如此固执反对我离开江城,为什么他对我受欺负这件事情这么耿耿于怀,为什么他总能想出来各种牵强的理由叫我回家,为什么他一面忍不住攻击我的私生女身份一面却又无比矛盾的默默对我好—— 我们各怀着心事兀自沉默。长久的寂静之后,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逐渐镇定下来,最后沉声开口告诫我:「你安心上学,别想没用的事。」 我低着头没有 分卷阅读150 应声。他的脸色晦暗紧绷,半晌之后,又沉着声音说:「你的结婚对象,易庭谦会给你选的。你不用着急,该学习的年纪就好好学习,别浪费时间谈没有结果的恋爱,听到了吗?」 我嗯了一声。 他默了片刻,继续低声道:「结婚后你也要留在江城。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如果是利益结合更是如此。你留在江城,不管出了任何事情,都还能来找我,记住了吗?」 我没有作声。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我不想被易庭谦安排,我更不想留在江城,但是我怕再刺激到他,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发动了车子。到学校时,他停稳车,在我解安全带的时候,忽然低声问我周末晚上有没有时间,他说易氏合作的影院有场首映,当天会有位国际影星到场。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他若无其事道,亲兄妹也可以去看电影,是吧。 我不知道那一瞬他晦暗眸底的落寞是不是我的错觉,但眼下不管是出于情理还是出于忌惮我似乎都对于这位同父异母哥哥的主动示好无法拒绝。我跟他就这样各自揣着明白然后装作糊涂见面,一次,两次,三次……从起初的尴尬安静到后来逐渐的熟稔,我发现他不发脾气的时候原来也不难相处,他喜欢的音乐和电影其实跟我也没多少代沟,他私底下有时候也会有些孩子气,他累的时候最安静,有两次靠在车座上喃喃低语,真不想接易庭谦的班。 我说:「那你要祈祷易庭谦长命百岁。」 他冷哼一声:「他长命百岁?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心想你一个整天把要别人命挂在嘴上的人竟然也好意思说天理。他忽然转过脸来静静看着我,半笑不笑的:「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是吧?」 我没搭腔。我知道他最近在公司的压力很大,而且还在他母亲的意思下在跟另外两家集团的千金接触。那两位全都是容貌性格家世全都无可挑剔的人选,我觉得选择哪一位都很好。有一次其中一位还来了家里,那天碰巧我也在,我在楼上房间里看着他们在楼下花园里说话,他全程脸色不佳心不在焉,最后把人送上车后他转身往回走,抬头时意外看到我,他默着脸跟我相视半晌,扯出来一个自嘲的笑。 那一瞬间我突然切身感受到他不可一世外表下无力的身不由己,虽然回过神来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我一个从来没被正眼看过的私生女跟人家肩承着家族使命的继承人竟然也会共情。 那天的晚饭上易夫人又说起了下午来的那位千金,语气心宜得俨然已经将对方作为准儿媳看待。易庭谦问了几句对方的家庭后没有再发表意见,他全程默不作声吃饭,最后易夫人说起订婚时间,点了他的名字问他什么意见,他握着筷子缄默很久,最后抬起头,低声说,都可以,您安排。 易夫人满意点头,随后破天荒转头看向我,面带温和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订婚宴的时候阿旖也参加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我跟他的动作同时顿了下。他抬眼惊异看着她,她微笑等待看着我,我迟疑着不知道应该答应还是自觉避讳,气氛诡异僵持半晌之后,易庭谦在旁边淡淡开口:「那天你也过来吧。」 我只能点头轻轻应了声好。易夫人笑着扭头催促保姆快点把汤端上来,他神色复杂地短暂看了我一眼,随后迅速移开了视线。 从别墅回去的路上他异常沉默,最后他把车停到离学校几百米的道边,靠在车座上,脸色倦怠,不说话,也不看我。 车门他没给我开,我不能走,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气氛无声尴尬流淌着,直到隔了很久之后,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低声嘱咐我,明天早点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我突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虽然说这半年时间里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越界的言语和行为,但我一直清楚记得从一开始我默许接受他缓和这段关系的初衷是我忌惮他,而不是我也喜欢他。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害怕他。那晚他最后所说的话无异于暗示我只要我听话,他就会一直克制下去,如果我在那时候表示出不相信他然后一直躲着他,我怕我的拒绝态度会让他直接失去最后的顾忌,发疯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我只能先答应跟他像正常兄妹一样相处,我心里预想的是暂时先这样稳定着这段关系,等到我有能力了再离开江城。可是我忽略了一点是,原本隔在我们中间那层纸被他突然捅破之后,我们之间的状态就已经不可逆转的变了,他再也没有对我冷嘲热讽过,我也做不到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我跟他之间的相处根本不像是兄妹反而更像是分过手又无法重圆的情侣,一个克制谨慎,一个小心翼翼,我们都极力隐藏和远离着那条线,但是情感跟理性本来就是天枰两端,在其中一人默默计划着结束与逃离之时,另一端的人注定陷溺其中,越沉越深。 我暗暗深吸口气,委婉拒绝:「我明天没时间。」 他又问:「后天?」 「后天也有事。」 「周末呢?」 「周末要跟同学出去。」 「那你说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默了默,抬起头,硬着头皮轻声说:「我们不要再单独见面了。」 他的反应平静:「为什么?」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你快要订婚了,你——」 他静静打断我:「我订婚跟你有什么 分卷阅读151 关系?」 我暗暗垂眸抿唇:「没有关系,是我不想被人误会。」 他转过头,无声看了我一会儿:「这是误会吗?」 我无言以对,半晌,低声说:「不是。所以更不应该。」 他忽然笑了:「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我沉默,他看着我,漆黑眸底逐渐平静燃起疯狂焰火:「按照父母之命娶妻生子是应该?喜欢上自己的亲妹妹是不应该?」 即使是都心知肚明的话,真正说出口时依旧令人难堪。我拧着眉别开脸:「我们应该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生活,不应该再继续见面。」 他听言笑了一声,不管不顾的腔调:「我同意结婚不就是为了能跟你名正言顺见面吗?如果因为这些连见面都不能了,我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我无力反驳他的逻辑:「阿姨已经看出来了。」 他完全不在乎,眼里的偏执灼人:「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她想要的儿媳妇我会娶,她想抱的孙子我让她抱,她说的话我全都听了,我没有做出任何逾界的事情,她还想怎么样?」 这种天之骄子式的逻辑让我愤怒得想甩他一巴掌。我紧紧咬着唇,许久之后,转过脸来迎上他的炙烈视线:「易森,你太自私了,你永远也不会为别人考虑。我在这个家里的角色本来就够难堪了,你觉得我们像现在这样一直不痛不痒见面下去就没有问题吗?第一个看出来的是你妈,然后就是你老婆,是易庭谦!你是这个家唯一的儿子,是被寄托厚望的继承人,我呢?你觉得他们会认为是你喜欢我还是我勾引你?我已经是被你们全家冷眼嫌弃的私生女了你觉得这样还不够是吧?你一定要让我再背负一重乱|伦的罪名被全世界唾弃是吗?!」 他沉默看着我,眼底的病态偏执渐渐褪去,挣扎与痛苦缓缓漫了上来。 他的痛苦神色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难以自控的更加激动,我也陷进了想要看他更痛苦的疯狂执念里,失去理智般将忍耐压抑太久的话全部冲他发泄出来:「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同意跟你见面!我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而已,有必要缓和关系吗?没有!我为什么跟你见面,不是因为我想借机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是因为我害怕你!我怕你会发疯伤害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回到这个家是因为我被我妈抛弃,我被你嘲讽挖苦十几年是因为你爸出轨,我经历校园暴力是因为我软弱我窝囊我不敢反抗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人可以依靠,我从生下来就是私生女在阴影里活了十几年我不想再碍你们的眼我想离开可是你不同意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我深喘了口气,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我强忍着哽咽,继续问他:「你是怎么喜欢我的?你的喜欢就是不顾我的意愿改了我的志愿,你的喜欢就是只要你想见面我就必须得到场,你的喜欢就是你根本不管我的难堪处境只要你自己高兴,你的喜欢是你完全不在乎我并不喜欢你我恨——」 他突然俯身扣住我的头,狠狠吻了下来。 我愣了片瞬后随即开始挣扎,他一只手用力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头逼我仰起脸来承受他的进犯。我完全挣脱不开他的力量,唇瓣和口腔里传来的剧烈炙热仿佛要将我融化,我愤怒、恐惧、又无比委屈,眼泪汹涌不停,温热流到唇角后又陷进更深刻的滚烫里,原本的淡淡烟草味里染上了泪水的咸,两者不知怎么互相催化,最后变成了苦。 压抑委屈的苦,爱而不得的苦,有人用哭来发泄,有人用吻来倾诉。最终是爱得更多的那个人先停下来,他轻轻擦着我的泪水低声妥协:「别哭了。你不想见面以后就不见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垂眼看着我,极轻地笑了一下,抚在我头上的手轻微颤抖,落寞请求的声音越说越低:「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至少这几年内,先不要离开江城。我不会再来找你,只要还能在家里看你一眼,可以吗?」 我们暂时这样达成协议,各自靠回座位里整理凌乱情绪。彼时我们都是真心认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单独相处,狭窄空间里充满了离别的气息,我们都很久没有讲话,仿佛禁忌话题爆裂迸发后的荒芜死寂。 我因为刚刚情绪发泄得太过,人没什么气力,晕乎乎地靠在座椅上歪头看着窗外,隔了长久的漫长寂静之后,终于听见身侧的人低声说:「如果你那年不要回来就好了。」 我心不在焉想,是啊,如果我当初没有回来过就好了。 他继续轻喃道:「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一定会在人群里找出你。那样我们就可以在一个正常的情况下相识,没有人会知道你跟我的关系,我可以像对待一个正常的爱人那样,把我的所有,光明正大地给你。」 我没有应声。他沉默很久,又开口:「谢谢你。」 我头有点痛,疲倦闭上眼睛。他最后说:「对不起。」 车子重新发动。 我想我懂他的意思。那声感谢是给现在的我的,那句抱歉是给从前的我的,但是我全都不想接受。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过后我与他的关系有缓和,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原谅这些年来他对我的所作所为。他帮助过我是一码事,他语言暴力我十几年是另外一码事,感谢与道歉,本质都是我受委屈,可是我这些年来的所承受的委屈,又怎么是这两句话能概括和安抚的? 自从那天之后他果然没有再来找过我,压在 分卷阅读152 我心上的石头逐渐卸了下来。就这样大一学年接近尾声,我忙着期末考试有几个月没有回去过,与他纠缠的这段经历在我记忆里逐渐淡化模糊,有时午夜半梦半醒间想起来我甚至都怀疑这真的不是一场荒谬的梦吗?某个夏日的午后,杨美栖突然来学校找到了我。 她还是往常那副冷淡的傲慢态度,开门见山说希望我能出国深造,学校和费用都不是问题,条件是这几年之内我不能回国,也不能跟国内的人联系,尤其是易森。 我诧异怔了半天。我不知道是又发生了什么新的事情才促使她主动要送我走,还是订婚的日期在即她想确保万无一失永绝后患。但无论哪一种于我而言结局都是殊途同归,离开江城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很快,她找人给我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和流程,效率高得令人咂舌。期末考结束后我便紧接着准备英语,我申请了暑假的宿舍,又报了雅思的突击班。因为出国的决定突然,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英语考试的时间也很紧,那段日子我比高考时还用功,每天只睡几个小时,白天上课时全靠咖啡续命,某天下午的听力课上我实在扛不住了,托着脸颊昏昏欲睡,一场异国风情的美梦还没有做完,就被身侧的同学给拿笔戳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眼看她,她指了指教室门的方向。我转头看过去,他站在门外,眸底疲倦,脸色铁青。 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有预感,我走不成了。 第68章 、旖旖(三) 我们沉默坐在车上?。他先?沉声开口:「暑假怎么不回家?」 我低着眸, 轻声答:「课太多,住在宿舍方便?。」 他看?我一眼,伸手拿起?来烟盒, 点?了一支, 半晌,低声问我:「你想去哪里?」 我觉得他平静得有点?反常,没敢贸然回答。片刻之后, 他吐了口烟, 再次静静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江城的吗?」 我被烟味呛得咳嗽, 伸手去开窗,可是门和窗全都被锁上?了。 我隐隐感到不安。他转过脸来在烟雾缭绕里看?着我,又问:「答应过我的事情为什么做不到?」 我说:「阿姨来找过我。」 「是啊, 你自?己也没那个能耐出国。」他神色不明地盯着我的脸,又变回久违的恶劣腔调, 「但?是你不会?拒绝吗?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狗吗你这?么听话?」 我反感拧起?了眉:「你能别这?么说话吗?」 「那你想听我怎么说话?」他吐着烟冷笑一声,声音越说越冷,「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啊?还是最好我再晚知道两周你他妈就永远听不见我说话了是不是?!」 他突然发怒把烟摔到了我的裙子上?, 白色的布料立时烧出来一颗小洞,我尖叫一声抖着裙摆把它掸开,还没等抬脚去踩灭,他先?一步凶狠钳住我的下颌掰过去,眼里的怒意偏执汹涌:「你就这?么想离开江城?我当时没让你走成你恨死我了吧?别人给你个离开的机会?你就这?么急不可耐要走?那别人给你个杀人的机会?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让我死?啊?说话, 我他妈让你说话!!」 我皱着眉用?了全力挣扎掰他的手, 但?还是撼动不了他分毫:「你放开我……你能不能冷静点??这?是一回事吗?我想离开江城跟你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忘掉过去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不行吗?!」 他手上?的力道却变得更重,眼底也狰狞幽深得可怕:「忘掉什么过去?跟我的过去?你忘得掉吗?纠缠了十几年的人生你忘得掉吗?我的感情就让你这?么恶心厌恶让你避之不及让你拼了命的想离我远远的是吗?是吗?!」 他的咆哮声振得我耳朵痛,我一边拧眉用?力挣着一边试图冷静应付着他:「不是!我说过了我想离开江城跟你没有关系,我就是在这?里有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我——」 他却完全陷进了自?己臆想的断定中根本听不进我解释:「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我是你不愉快的回忆?」 我挣扎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我想离开江城是因为我从六岁起?来到这?里就一直背负私生女?的身份很沉很累!因为这?个身份我很自?卑很压抑我没有一天开心轻松过!我在知道你的感情之前?就想离开,知道之后我也还是想离开!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的波澜短暂平息,却仿佛是更大漩涡前?的可怕宁静:「我不明白。我说过,只要你留下来,我保证不会?再去找你,我会?远远看?着你,我不会?再给你压力,我只想能一直名正言顺地保护你……可是你还是要走。」 我没有办法跟他沟通,只能无可奈何示弱:「你先?放开我行吗?我很疼。」 他钳在我下巴上?的手指反而?缓缓加重力道,我被迫仰起?脸来,疼得泪水在眼角打转。 「你骗我。」 他无声看?着我,神色重新?缓缓恢复平静,可那种平静比他刚坐进车里时的平静还要可怕。 我皱着脸摇头?:「我没有……」 他静静重复:「你答应了我的事情做不到就是骗我。」 我无力挣扎:「不是……」 他最后冷静宣判:「如果你答应我的事情做不到,那我也没必要做到我承诺的事情。」 我怔怔细思着他话里的意思,他垂 分卷阅读153 眸安静看?着我,片瞬之后,他抬起?指腹,暧昧蹭了下我的嘴唇。 那一瞬间我在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黑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惊惧表情,我看?见他眼里溢满病态的疯狂,我看?到自?己的瞳孔极速扩张,我在惶恐中本能地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下一秒,他低头?吻住了我。 这?一次的吻与上?次截然不同,力道没有丝毫的温柔和爱意可言,只有放任灼烧的怒火与掠夺。我反抗得越厉害他就越是凶狠压制,我越是惶恐后退他就越是进击侵犯,我被他步步紧逼得几乎不能呼吸,胸腔里的心跳声惊悸如雷,鼻息间的苦涩烟草味热得灼人,突然,我感到腰间一凉,整个人惊恐窒住了呼吸,身体瞬时僵直冷透。 他的吻沿着我的下巴缓缓眷恋向下,我靠在座位上?呆怔数秒,慌乱摇头?颤抖推拒着他的胳膊哑声哀求:「不行……你不能……你不能对我这?样……我们……我们是……」 他置若罔闻,唇瓣放肆在我的下颌和颈线之间流连。我怕得哭了出来,一边哭泣一边无力推他牢固得可怖的手臂:「你不能这?样……这?不行……易森……哥……」 【致审核:此处为犯罪过程描述,不是感情戏】 我至今不知道那声哥哥到底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他听到后先?是停了瞬,随后抬起?脸看?我,幽深眼里没有丝毫的挣扎和不忍,只有可怕的偏执和占有。 「你叫我什么?」 他神色不明地垂眸望着我,手上?的进犯依旧没有停下。我濒临崩溃地哭着摇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低哑:「哥哥……求你……不要这?样……我错了……我不出国了……我不走了……」 他忽然笑了。 「对啊,我是你哥哥。」 我满脸恐惧地呜咽着看?他,他缓慢吻干净我脸颊上?的泪,声音磁性低沉,神色偏执而?平静:「可是我根本不想做你哥哥。十二年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我绝望闭上?眼睛,他从我的眼角吻到耳边,柔声蛊惑着我跟他一起?陷进疯狂:「我的婚约取消了,我不会?再去见别的女?人……我会?保护你,藏好你,我们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以前?是我对你的脾气?太坏了,对不起?,我改……除了婚姻和孩子,你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留在我身边吧,好吗……答应我,说你会?留在我身边,快点?,说。」 我为他描绘出来的画面极度惊惧到瑟缩,他所承诺的未来对于我而?言简直绝望无边。我前?十八年的人生已经够痛苦压抑了,未来几十年里我难道还要继续跟他纠缠?难道我的人生注定只能陷在黑暗里永远见不得光亮吗? 见我长久哑然失神,他双臂用?力搂紧我低下头?,伏在我脖子上?凶狠吻着。我疼得吸了口凉气?,羞耻和恐惧同时折磨着我临近坍塌的神经,我哭到气?息不稳,弱弱拽着他的衣襟:「别这?样……会?留下痕迹的……别人会?看?到……」 回应我的是变本加厉的吻,从颈间,到锁骨,再到心脏。 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显而?易见。我全身恐惧紧绷得僵硬,在极度的惊惶中慌张思考着对策,当这?个吻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时,我慌不择路握住了他的手腕,泪眼朦胧颤声恳求:「我还没有心理准备……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接受……」 这?是一句言情剧中迂回与拖延的常用?句式。我也知道他一定会?识破我的小把戏,但?是我要赌的是他会?不会?选择相信我。他这?样骄纵狂妄惯了的人,在他眼里我是没有反抗和翻盘的能力的,相比当场拆穿我,以我对他的判断,我认为他会?更愿意顺水推舟来验证我是不是想骗他。 我只赌对了一半。 他抬起?脸看?了我许久,幽黯眼底里的浓烈焰火渐渐克制熄了下去。又隔半响后,他沉默给我整理好衣服,放开了我。 我心里暂时松下一口气?,低头?拿手背抹了抹眼泪。他伸手耐心给我顺着凌乱的头?发,像是在给惊魂未定的小宠物顺毛安抚。我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道炙烈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最后,他停下了动作,大手附在我的头?上?很久,放开我,朝我伸了出来。 我犹豫片刻后把手递了上?去,他握住我的指尖轻轻拽了下。 「过来。」 我惊诧抬起?眼,他靠在座位上?,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艰难屏了屏息。气?氛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我不敢再激怒他,踌躇片晌后硬着头?皮搭住他的手转过身来,一条腿刚跪到扶手箱上?摇晃支撑起?身体,他拉着我的手腕用?力,另一条手臂揽住我的腿弯轻而?易举将我抱进怀里,力量对比悬殊惊人。 驾驶位的空间原本还算宽敞,可容纳两个成年人后骤然促狭起?来。虽然这?样跪坐的姿势十足暧昧尴尬,但?也比刚刚我所经历的好上?百倍,我小心伏在他肩上?,尽量维持身体不要太贴近他,一动不敢动,他下巴抵在我头?顶,许久再没有动作。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车水马龙,车厢里是两道交叉的呼吸心跳。我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累,逐渐有些支撑不住,腿也开始有点?抖,但?我不敢动。我无望的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靠在座位上?稳稳坐着,示 分卷阅读154 意我给他拿出来。我难堪抿了抿唇,小心从他的裤兜里拿出来手机,递到他眼前?,屏幕上?的名字令我们两个同时顿了一下。 他低声说:「开免提。」 我踌躇举着手机,听筒里熟悉的端庄女?声传了出来:「你在哪里?」 他淡淡答:「在外面。」 对方听起?来像是在压制着情绪:「你现在回来一趟。」 他想都没想拒绝:「忙,回不去。」 对方不悦道:「你是怎么回事?容容刚才?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分手?这?是真的吗?」 他还是那副冷淡腔调:「我们根本就没有正式说过在一起?,怎么能叫分手。」 易夫人显然有点?急了:「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在国外这?几天不是都相处得很好吗?怎么今天回来你就突然说不想跟她再见面了?」 他淡声道:「这?几天相处后我觉得我跟她不合适,所以不想再见面了。」 电话那头?短暂静默了瞬,随即是一声极力克制的深呼吸:「易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心脏蓦然一沉。他看?着我,静静反问:「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气?氛可怕的寂静着。我无比祈盼易夫人能够使出一招杀手锏,可她最终选择了逃避现实。 「你现在赶紧回来,我叫容容来家里吃晚饭,你给她赔礼道歉。」 「我说了,我回不去。」 她终于被他逼得无法继续装作镇定:「你是要一意孤行下去吗?」 他云淡风轻应声:「是。」 电话那头?的语调蓦然尖锐起?来:「你疯了吗?你们是兄妹!亲兄妹!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们两个长得到底有多像?!」 他听言抬眸盯着我细看?了看?,片刻后,忽然挑起?唇角:「是挺像。」 我夹在他们母子间的僵持里,瞬间心如死灰。果不其然,片瞬死寂之后,对方难以置信道:「你跟她现在在一起??!」 没等他回话,她已经全然无法淡定下去,声音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愤怒怨毒:「你们两个还知不知道廉耻和人伦了?!你们想怎么样?!这?件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会?怎么传?!你们想过会?对易氏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吗?!你们想过要面对怎么样的舆论吗?!你们难道准备在一起?一辈子藏着不见人?!裴旖,这?些年你作为私生女?好过吗?你下半辈子还想更难过是吧?你还想跟你亲哥哥生出来个痴傻残缺的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一辈子比你更难过是不是?!」 我窒息的无力闭了闭眼,恍惚间觉得自?己整个人在黑暗里摇摇下坠。 他脸色沉了沉:「您别说了。」 「你现在马上?回来,安心准备结婚,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过去发生过的我也既往不咎,你们适可而?止!不要一错再错!!」 他直接把电话关了,扔到一边。沉着脸看?了我半晌后,吻了吻我的下巴,低声认真解释:「我跟她出去是应付我妈,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我怔怔看?着他,没说话。 「我给你买了礼物,本来想下次回家的时候给你。」他伸手从车里摸出来一个丝绒礼盒,掀开后拿出来拽过我的手腕比量,「喜欢吗,我给你戴上?。」 我缩回了手。他眼底倏然一暗,但?是我无暇顾及。杨美栖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俗对于这?件事的真实反应,提前?经历过这?一次已经让我羞耻难堪到想死,我实在无法想象与接受未来每时每刻都要接受这?样的眼光和唾弃,那种真实的恐惧让我连这?一刻的迂回自?保都难以再继续维系下去:「我觉得阿姨说得对。」 他平静看?着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眼眶又忍不住开始红:「道德,伦理,舆论……这?些你也是在乎的不是吗?否则你上?一次为什么会?说不再来找我?」 他抬手掖着我粘在侧脸上?的头?发,低声缓缓道:「我在乎的不是道德和舆论。我在乎的是你。」 「我是看?你压力太大太难受,才?承诺不会?再来找你。」他手上?的动作徐徐停住,深黑双眸重新?看?向我的眼睛,「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不比你好受。」 我暗暗咬了咬嘴唇,忍着哽咽轻声恳求:「对不起?,我不应该……我不应该答应阿姨……我……我不走了……我们能回到之前?吗……」 他无声看?着我,眼神幽森寂静,比他真正发火的时候更瘆人:「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吸着鼻子不敢出声。 他紧盯着我,气?场压着我做出回应:「你刚才?说你需要时间接受我,你忘了吗?」 我与他无言相视,被他周身的可怕气?压逼得只能哽着声音应:「没……我没忘……」 他身上?的戾气?这?才?稍微敛起?,压下来我的头?吻了吻,最后道:「先?跟我回家,换身衣服。」 他带我去了他的公?寓。 从浴室出来时新?衣服已经放在了床上?,我换好衣服出来,他坐在餐桌上?等我,无声用?视线迫得我食之无味煎熬吃完了这?一餐后,他淡淡宣布,开学前?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我愣住了,回过神来后我追出餐厅,惊惧又愤怒地抗议:「我已经说过我不会?走了,你不能软禁我!!」 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抬眸瞟我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不相信你。」 分卷阅读155 我被这?整个下午加晚上?折磨得已经快到极限,理性难以再维持,发了疯一样把桌上?的花瓶、装饰全都狠狠摔到地上?,歇斯底里朝他喊:「你疯了吧?!你有病吗?!我都已经说不会?走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想逼死我吗?!」 他脸色冷了些下去。半晌僵持之后,他沉声警告:「你再闹,那就不是软禁。」 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气?得浑身发抖,不争气?地又哭了起?来。 我站在他面前?哭了很久,他的烟沉默抽了一支接着一支,到最后我哭得已经没有力气?,啜泣着服软求他:「我回去就把课退掉……你不相信你跟我一起?去……我的学生证、身份证、出国的东西全都给你……你放我回学校……你叫我出来我就马上?出来……你不要把我关起?来……我真的会?疯的……」 他最终也没有心软,收走了我的手机,给我关进了卧室。 那晚我对他的人性做出了最低的预判,那就是没有人性。我躺在床上?哭得脑袋胀痛,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激怒他做出更过分的事,可我也不能任由他把我关在这?里。后来那一周时间里我都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他早出晚归,心情好的时候会?过来抱着我哄我吃东西,絮絮念叨说今天很想我给我买了什么东西再一遍又一遍地逼问我是不是也想他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又跟从前?一样,非要吓唬我几句看?我要哭出来才?罢休。除了他我只能跟来做饭的阿姨说上?几句话,但?她也是被他教过的人,对待我的态度恭敬冷淡,我完全没有跟她亲近再利用?她逃出去的机会?。 我就这?样惶惶煎熬度着日子,每天只能靠看?书和画画让自?己暂时忘掉自?己在受的罪。我每天起?床后都会?在一本书的最后一页上?画个记号,否则我就连今天是被禁闭的第几天都记不住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缓,每天看?的页数越来越少,看?过的情节也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想起?来,我心里很清楚这?种状态就是我高中抑郁病发的前?兆,我焦虑、害怕、但?是又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无比恐慌自?己又会?再次发病,终于在某天下午时,机会?来了。 那天我在午睡时做了个噩梦,起?得比往常早。我从卧室里出来时,阿姨在厨房做饭,浴室里有水流的声音,他的钥匙放在茶几上?,我光着脚轻轻走过去握在手里,心脏紧张得快要迸裂出胸膛。 直到成功出门的那一刻我都恍若还在梦里。我太阳穴蹦得厉害,跳得我耳鸣,没敢等电梯,我推开楼梯间的门跑了下去,三步慌乱并作一步,脚下踩到了石头?、沙砾还有什么其它的我也不知道,我疼,但?是又不觉得疼,整个楼道里寂静得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我大脑里高度紧绷成一片空白,机械地一圈接着一圈地往下跑,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第几层,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身后,突然,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闷响声,我一边喘着粗气?跑着一边瞪着眼睛惶恐回头?,脚下蓦然一空,整个人失重摔了下去。 我大概跌了有半层楼吧,最后伏在地上?时手心被划烂了几道血痕,膝盖磕出了淤红,左边脚腕也扭到全然不能动。而?身后只是个来楼道里抽烟的年轻男人,看?着我愣了愣,一边走下来一边好心问:「你没事儿吧?你是住哪层的?我送你回去?」 我拼命摇头?,撑在地上?艰难试图爬起?来:「我没事……谢谢……不用?管我……」 他有点?担心地望着我这?副半天都摇摇晃晃站不起?来的状态,好心伸出手扶了我一把,我忍痛颤着腿刚要站直,头?顶上?突然居高临下传来冰冷声音:「她是我家的,我带她回去。」 我整个人瞬时如坠冰窟。面前?的人应该也一眼就看?出了我们之间有问题,趁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间隙悄悄捏了下我的手腕,用?很低的声音问:「要给你报警吗?」 我苦笑着轻轻摇了下头?。报警有什么用??我们是兄妹,是“家务事”,他没有在身体上?伤害过我,我也拿不出来被他囚禁的证据,警察又能把他怎么样? 我靠在墙上?看?着他朝我一步一步走过来,从自?以为逃脱的狂喜猛然坠落到再一次面对他的深渊,我已经绝望到没有力气?再无谓的逃跑挣扎。 身旁的人看?了眼我又看?了眼他,被他身上?的冷戾气?场迫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随着一声关门的声响,楼道里重新?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已经连紧张都不会?了,惨白着脸色像死人一样瘫在墙上?,任由他阴沉着脸检查着我的胳膊和手心,又蹲下去看?我扭到的脚踝,最后,他沉声说:「先?去医院。」 我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意识不清地恍惚想,先?去医院?然后呢?再回到这?里被你继续囚禁吗? 他没有再作声,抱着我走进电梯下到地库。他开门把我安放在副驾驶位上?,弯身给我系安全带,侧脸在我近在咫尺的地方。我魔障一样紧盯着他的脖子上?绷起?的青筋,做出了我这?辈子最解恨但?也是最失败的决定,我握着他的钥匙,朝他颈侧的动脉位置狠狠划了过去—— 我当然不可能得手。性别之间先?天的力量与反应力简直是天差地别,他本能偏头?险险躲过去后同时攥猛地住了我的手腕,只稍微用?力我就痛得连钥匙都 分卷阅读156 捏不住,就算是那把钥匙真划到他脖子上?了,又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被谋杀的人没有死成后,彻底被激怒了。他转过脸来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怖阴森,我却奇异的不再感到害怕,或许是从萌生出杀了他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对于没有人性的人,眼泪、哀求、示弱这?些他都永远不会?共情,与其等待他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心软可怜,我宁愿跟他一起?死。 可惜这?番少女?的雄心壮志只存活到了我跟他憎恨寂静对视结束的那一刻,可怕的胶着氛围中,他突然挑起?唇角笑了一声,幽黑眸底笑意全无:「裴旖,很好。」 他突然拽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出了车门,我摔跪在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又被他粗暴拎起?来往电梯前?拖。我咬着牙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脚上?钻心疼痛,生理眼泪汹涌不止。进电梯后他把我掼到墙上?,我的后背撞到金属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我痛得屏息皱紧了眉,他逼近掐住我的脖子,唇角带着阴沈微笑,瞳孔里的怒意狰狞:「你还哭?!你哭什么?哭我没死成是吗?我要是死了你就笑了是不是?!」 我的呼吸逐渐困难,脸色先?是涨红然后又变灰白,他的力道已经完全丧失理性,越来越重,我虚弱挣扎拽着他的手,眼前?开始缺氧泛白。有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确信他是真的想让我死,死亡临头?的感觉还是让我有些害怕,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挣了一次,他突然松开了我。 电梯到了。 氧气?猛然灌入呛进肺腑,我跌坐到地上?靠在角落里颤抖着剧烈咳嗽,他没有多给我一瞬的呼吸时间,弯身拎起?来我拖进了公?寓摔到沙发上?,压了上?来。 第69章 、旖旖(四) 那是我这辈子最黑暗漫长?的一个夜晚。 那天我的喉咙哭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伤了的脚一直吊在?床边控到充血。我们的关系彻底变质了,我的一次柔弱袭击让他完全没有了顾忌,他带着恨意疯狂不?休地折磨着我, 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无法承受这种重击, 几天之后,我病倒了。 他叫了医生来家里。对方给我输了营养液,说我的身体状况是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太差,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让我一定要静养, 不?能再受刺激,并且要按时吃药。 医生谨慎地给我开了七天的药量,有消炎的, 也有安眠的。他们在?门外说话的时候我偷着藏了医生药箱里一瓶不?知道是治疗什么的药,在?当天晚上睡觉之前, 我把所有的药片全部吞了下去。 死是我从小到大想?过无数次的事?,可是从前我不?敢,也不?甘。我不?甘心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担别人?的错误, 我不?甘心我这一辈子都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做人?,我拼了命地学习,近乎苛刻地对待自己,我想?让自己有能力摆脱这段过去,我想?依靠自己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我还想?遇见?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可这些现在?全都实现不?了了。 我所有的支撑和希望全都在?那一晚涣散坍塌,我的精神?跟身体已经全部溃烂,我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腐烂味道,那让我觉得自己无比恶心。我也曾打起精神?尝试振作起来, 可那些伤口实在?是太疼太累了,我退缩了,我想?要解脱。 百来颗药吃下去后我很快在?痛苦中丧失了意识。昏昏沉沉中我做了许多?短暂又凌乱的梦,我梦见?小时候邻居家那对小兄妹,妹妹是我的幼儿园伙伴,每天放学都有哥哥来背,想?要什么哥哥都会拿零花钱给买,不?会的作业也有哥哥给做,我无比羡慕,傻乎乎地觉得哥哥是万能的,我也想?要一个哥哥。 我梦见?我第?一次叫他哥哥的时候,是在?他把我从别墅里扔出去的第?二天。他前一夜因?为我挨打的余气显然还未消,听见?我怯怯的一声哥哥,上上下下嫌弃打量我一通后,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我梦见?他回国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酒店门前。我们都没有认出来彼此,等电梯时他还侧身绅士请我先上,出了电梯我们一前一后往包厢走了长?长?一段路才觉出不?对,他站定,回头看?着我,不?太确定地叫了我一声:裴旖? 我本能有些惧怕记忆里的他,拘谨地轻轻点头。他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冷淡攻击:个子长?了不?少,人?还是没长?进?。 我无奈抿唇,小声叫了句:哥哥。 他神?色不?明看?着我,就?像后来许多?次我不?得已叫他哥哥的时候,他从来没一次应声过,却还要时常冷嘲热讽逼我叫他一声。我一直不?懂他到底是爱听还是不?爱听,直到很久以后,在?我跟他最平和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偶然在?他的公寓看?到了一册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他密密写在?背面的字。 「这一年她刚回家,她觉得自己被妈妈抛弃了,经常哭,哭得自己脏兮兮的,又难看?又可怜。」 「这个时候她最可爱,脸和眼睛都圆圆的,六一演出时笑得很甜,可胆子还是很小,见?到我总是怯生生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上中学了,开始有点漂亮的模样了,可人?还是没出息,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了,我不?在?这几年她不?会都把我忘了吧。」 「高中,她为了学习 分卷阅读157 方便?把头发剪到了肩。我心想?用得着这么用功吗,就?算易庭谦不?管她也还有我呢,难道在?她眼里我跟他一样?」 「留在?江城读大学不?是挺好的么,女孩子一个人?跑那么远去受罪干什么,她恨我改她志愿已经几天不?理我了,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我们一辈子这样下去是不?是也很好,因?为情侣有可能会分手,但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这是老天特意的安排吧。」 那张照片的最后一行是另外的笔迹,看?起来是很久之后加上的。 「可是还是不?想?做她哥哥。」 我垂眼看?着那些照片,逐渐明白,那声哥哥标识着我们之间?不?可抹去的血缘关系,他喜欢这种牵绊,但是他又痛恨这种牵绊。他在?这种无法解决的矛盾中痛苦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我。 我无法说他的感情是错,因?为情感本身的发生难以控制,但是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人?可以控制行为。他曾经是我那可怜安全感的来源,但如今他成了我最憎恨恐惧的人?,这种绝望对于我是双重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教我如果被欺负了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他对我做出那些事?的时候难道就?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有一天我会还到他身上?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深夜,病房里幽漆漆的,空气里隐约有花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着眼睛迷迷糊糊想?怎么死了以后还是这么黑啊,我最怕黑了,我开始有点后悔自杀了,我瘪着嘴委屈哽了一声,少顷寂静之后,身侧低低传来熟悉声音:「你醒了?」 我恍惚恢复意识,慢吞吞想?,我没死啊。 ——那就?你去死吧。 这就?是我在?十九岁时的遭遇。如果它发生在?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我肯定不?需要先去洗一次胃才能明白这个浅显道理,受害者不?应该死,施暴者才该死。 在?医院那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说过话。白天他请了阿姨跟心理医生轮番过来,他自己会在?每天晚上来,沉默陪我一夜后又在?我睡醒之前离开。我对着心理医生无话可说,我觉得最需要看?病的是他,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才会在?我出院之后还不?肯放开我。 出院那天他把我接到了南山的别墅。车停下时我靠在?座位里没动,因?为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所以我对他也再没有丝毫的耐心。他低声哄着我先住在?这里,下周开学后再送我回去,手机他会还给我,房子我也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我必须住在?这里。 我面无表情抬眼。我知道这是他给我划出来的底线,标准是他能接受的范围,而?不?是我。这一次我差点死掉也仅够他退步到允许我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自由走动而?已,如果我想?要跨出他的底线,我确定他依旧会立马翻脸。 我们一前一后沉默走进?别墅。房子里面是我喜欢的装修风格,他握着我的手,像参观婚房的情侣一样,不?厌其烦给我说着为我准备了什么,有书,有投影,有烘焙,有画架。我厌烦跟在?他身后,在?他还要介绍第?三层时,我打断他:「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们站在?落地窗前,许久没有人?说话。外面是漂亮开阔的山景,再往远处可以俯瞰整座江城。最后,他从身后抱住我,下颌抵在?我的颈间?,低沉声音反问:「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无言以对。这段关系里,我说不?可以有什么用?就?像现在?他吻着我,气息逐渐炙烈,我说不?可以他就?会停下来自己的欲望? 那一周时间?他基本都跟我在?一起。可能是有意缓和我们的关系,也可能是他觉得我死过一次后乖了不?少,他对待我比之前温柔很多?,各种意义上。白天时他会带我出去,骑马,高尔夫,或者射击,他教我怎么打枪,我没兴趣不?配合,他就?耐心亲手帮我把枪握好,似笑非笑说我不?是想?杀了他吗,那这些本领都要好好学。 到了晚上时我果然很想?杀了他。那栋别墅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抱着我欢爱的影子,他最钟爱浴室里那一整面镜墙,也是我最痛恨的地方。我讨厌意识迷离时睁眼看?到那一张跟我神?似的脸在?镜子里与我交叠在?一起,那样的次数多?了,以至于我一个人?照镜子时也经常会想?起他,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那我的目的呢,他知道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恍惚不?清的脸,闭上了眼睛。 很快到了开学的时间?。送我回学校的路上他给我列出了十几条禁忌,从不?能穿短裙到不?能跟男同?学吃饭再到不?能超过三个小时不?给他报告行踪……最后他逼着我逐一重复了一遍,满意后搂着我索要告别吻,俨然已经把自己放进?了男朋友的身份。 我静静看?着他的脸,我觉得我也得疯起来才不?会先一步被他逼疯。因?为在?他面前压抑太久,刚回到学校的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不?稳定,每天都想?找东西发泄。我报复性地刷他的卡,买很多?我根本不?喜欢的奢侈品,收到后再狠狠摔碎剪烂。宿舍里的人?对我侧目议论,难听的传言渐渐传开周围几间?宿舍并且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即停下来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某天下午,在?我又划烂了一个新包之后,宿舍里一个女生怪声怪气开了腔。 分卷阅读158 我瘫靠在?椅子上,大脑尚处于刚刚发泄过的快感中久久没有回过神?,她以为我是心虚,变本加厉说着难听的话。我安静听了很久,终于捋清楚了关于我的传言,无非就?是被包养,至于为什么我为了钱出卖肉|体后又如此的跟钱过不?去,她们大胆猜测,要么是对方太老太丑满足不?了我,要么是我染上病了。 我听得笑出了声。我在?她的惊异神?色中轻声癫狂笑了一会儿后,突然转回身,猛地将我手里的剪刀朝她凶狠掷了出去。她厉声尖叫着闭上眼睛,剪刀稳稳插进?她身后的床垫,离她的脸只有不?到五公分。 那之后我更闻名了。关注我的人?越来越多?,恶毒揣测也越来越多?,我兀自深陷在?让他死的疯魔执念里,无暇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拍到了他来接我的照片,什么时候拍到了我背上布满吻痕的照片,什么时候又拍到了我在?画室发呆的照片。 我是在?论坛里看?到那些照片的。当我看?到自己握着笔坐在?画架前满脸死寂无神?的荒芜模样时,我仿佛沉浸在?梦魇里蓦然间?被惊醒的人?,先是呆滞出神?很久,随后缓慢地哭了出来,从低声隐忍,逐渐声嘶力竭。 我心疼照片里的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境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在?每一次面对他时有多?憎恨恶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每晚躺在?他身下时生不?如死的绝望。她已经死在?了吃下一整瓶药的那个晚上,医生救回来的只是她的躯体,从此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阴暗执念,活下去,看?着他死。 我想?抱抱她,我想?告诉她这很不?值得。她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她想?去的地方还有很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为了跟一个人?渣较纠缠将自己也搭了进?去,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那天他回来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看?到我红着眼皮坐在?沙发上,皱眉问:「怎么了?」 我不?答话,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进?浴室里洗澡换过衣服后出来,见?我还是坐在?原处,走过来摸我的头:「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我还是没反应。他看?了我一会儿,俯身抱我进?怀里:「不?想?去学校就?别去了。回头我直接给你弄个毕业证。」 我低声自嘲:「我不?去学校,难道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吻我的唇角,体贴得恍惚间?让我错觉他真的是我的情人?:「你想?去干什么都可以啊。不?如就?来公司吧,做我助理。」 我沉默半晌,说:「我想?离开江城。」 他眼底凝了一瞬,随后笑了一声:「这个玩笑不?好笑。」 那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我是真心不?想?再跟他纠缠了,因?为那最终消耗的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终日沉浸在?偏执到疯狂的报复心里面目可憎,这一刻我愿意既往不?咎,我愿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要现在?一切的错误能够立即停止,只要他能让我安静离开—— 他的脸色阴沈下来:「别想?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看?着他的脸,声音平静:「你现在?仍旧意识不?到这件事?应该停下来,是因?为所有的压力都是我一个人?在?承担。」 他沉声道:「我的压力只是没让你看?到而?已。」 我别开脸无语笑了出来。他能有什么压力?无非就?是易夫人?的反对,但杨美栖怎么可能拗得过她这个捧在?手心里溺爱大的亲儿子,她现在?显然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能有什么压力?是防着我不?省心仍旧想?要离开的压力?还是苦恼我不?够像个真正的情人?一样热情主动的压力? 他沉默看?了我片晌后,抱着我走进?书房,坐到椅子上,命令我:「抽屉打开。」 我跪坐在?他腿上扭身拉开抽屉,里面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关于他的各种场合和视角的偷拍照片,有几件衣服是他来见?我的时候穿过的。我抬眼看?他,他轻轻吻着我的鼻尖,低声道:「藏好你不?容易,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垂着眸,抿唇道:「你能保证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吗?」 他抬手掖着我的头发,眼底不?可测的深黑与他的温柔动作完全不?匹配:「我确实不?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但是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能有命把这些照片发出来。」 我看?着他,极度疲惫:「可是我不?想?被藏着。」 我想?要的是光明正大可以接受祝福的恋爱,不?是被强迫、被唾弃、被千方百计掩藏的畸形情感。 他抚在?我头发上的手短暂一停,随后滑下来将我拥得更紧了些,脸埋在?我颈侧压低声音道:「现在?还不?行。」 我没懂他的意思,他碎碎在?我脖子上吻了半晌,而?后又道:「再等一等,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我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但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如果他知道了呢?」 就?算是我能抹掉过往人?生的痕迹,以一个跟易家毫无关联可查的全新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我就?不?是易庭谦的女儿了吗?他就?会同?意我跟他儿子在?一起了吗?我们两个就?不?是兄妹不?是不?伦了吗? 椅子上的人?眷恋吻我的锁骨,手上逐步加重的动作显然是不?想?再让我继续思考和问下去:「你不?用管。 分卷阅读159 我会解决。」 我闭上眼睛,整个人?无力到了极限。 我在?别墅里住了几天,第?二周时回了学校。论坛里的内容已经被清理干净,挑起事?端的人?被公告开除,学校给我换了单人?宿舍,我推开门时看?到桌子上的档案袋,里面是我的毕业证,还附赠了一张优秀毕业生的荣誉证书。 听说为了这两张纸,易氏在?新校区捐了一栋楼。我靠在?桌子上看?着那堆纸忍不?住想?发笑,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从论坛事?件结束之后,我有意向外人?努力展现出我微笑亲切的一面。那张被偷拍下来的行尸走肉一样的照片刺痛了我,我绝不?允许自己为了他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阴暗怨妇,我发誓我要让他死,我要好好的活。既然他不?肯放过我,那就?也别怪我不?能放过他了。 我曾经无数次思考过让他死亡的方法。首先我不?能自己动手,尽管那应该是成功率最高的一种方式,但我可不?想?搭上我自己的命。我考虑过意外,在?山顶,或者在?海边,以我的力量想?将他推下去肯定是不?现实,最安全保险的一类方式是,攀岩时绳索断裂,跳伞时撞向山崖,再或者,潜水时的氧气耗尽。 他在?国外那几年就?很喜欢极限运动,我无意间?向他透露了想?出去度假的意思,他果然很高兴,但是他实在?太忙了,超过五天的假期都要排到半年之后。我一边忍耐等待着,一边提前去学习了潜水,我望眼欲穿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却在?大二那年的春天先等来了另一个机会。 起先是在?他常去的会所里,我偶然看?到了一个论坛事?件小团体里的女生,我隐约记得她姓楚,因?为她算是她们当中出谋划策的人?,真正执行的另有其人?,所以当时开除和处分的名单上并没有她。我看?到她挎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脖子上系着一条某奢侈品牌去年秋天款的丝巾,我有同?款,有段时间?总拿它绑头发,他有次夸过我这样好看?,我就?再也没有戴过它,也不?记得有没有剪碎了。 我抱着手臂站在?回廊另一端看?着这两个人?,前面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忽然开了,他从里面出来,看?起来喝了点酒。中年男人?看?见?他后陪着笑脸迎了上去,年轻女孩儿上上下下好奇又蠢蠢欲动地打量着他,我安静看?着这一幕,缓慢翘起了唇角。 一周之后,我以他助理的名义给楚翘发了信息,暗示她易总上次对她很有印象,约她来会所见?面。 那天我也把那条丝巾找出来系在?了头发上。按照我对她的判断,那条已经过时的丝巾是她为数不?多?的奢侈品之一,果不?其然,约定时间?时我从包厢里出来,看?到她依旧戴上了那条宝贝丝巾。 我让服务生把她请到了旁边的休息室里。回到包厢,我不?着声色灌他的酒,他很配合我,更多?是因?为平时实在?太少见?我愿意对他笑一笑,情绪一高兴起来人?都特别容易醉,醉醺醺地吻着我颈后,傻笑着说我好看?,说我系起来头发的样子特别好看?,温柔静好得像妻子,他的妻子。 我在?心里冷笑,把手里的酒杯递到他唇边。他就?着我的手一饮而?尽,而?后俯身将我压进?沙发吻了下来。 那天包厢里的都是他最熟的朋友,他们也就?见?过我三两次,并不?知道我是谁。第?一次见?面时他们还以为我是他从哪里找的大学生,一边调侃他终于开窍了一边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我,还夸我们两个长?得有夫妻相。他的眼神?沉沉扫过去之后那帮人?立马噤声,看?向我的视线重新带上了深意探究。 前几次见?面时我对他态度冷淡,他们还笑他怎么总惹妹妹生气啊。这一晚我们之间?的氛围显然不?同?,他吻我时我模糊听见?有人?起哄,但转眼又被身前迫人?的高温灼得理智涣散。最终他恋恋不?舍停下这场深吻,哑声说我们回家吧,我轻轻推他,嗔他把我的裙子和头发都弄乱了。 他很受用我这套,上手要把我头发拽开,我躲开他起身说去休息室整理一下,他也笑着痛快放行了。从包厢出来我径直走下楼,他助理正在?车上瞌睡,见?到我稍微醒了醒神?,问我,易总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我淡淡说还喝着呢,等他吧。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久到我还以为他亲自把人?分尸了。在?我也打了两次瞌睡后,他终于出来了,满脸浓烈阴戾,周身散发着刚刚暴怒一场的气息。 他助理伏着方向盘轻轻抖了抖,我抱着手臂坐在?后座,淡定等待风暴来临。他果然直奔着我来,开门后俯身狠拽下来我头发上的丝巾,刚要吼又倏然停住,警觉回身环顾一周后转头怒骂驾驶位上的人?:「记者都他妈要拍到我床上去了,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那晚发生了什么我是后来从他助理那里打听出来的。他进?休息室找我,自己喝多?了认错人?还冲着人?家大发雷霆,把女大学生当场吓得哭了出来,事?情最后闹到整个会所都提前营业,回来后他又折磨我一整晚才最终消气。 我觉得他的脾气已经跟他的人?一样病入膏肓了,这种病情就?应该放弃治疗,直接去死。我当然还有别的计划,因?为他带我去公共场合时都很谨慎,会所里根本没留下我的名字,当晚进?入到会所里的人?只能查到楚翘,查不?到我 分卷阅读160 。引他发怒只是第?一步,我还用他助理的账号在?境外订了一条定制了她名字的丝巾,我伺机等待着再次把这两个人?攒到一起,有他对她闹到整间?会所人?尽皆知的勃然大怒在?前,假设他再出于情感纠纷而?激情杀人?,是不?是也并不?令人?感到惊异? 但现实是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我没有先等到下一个机会,而?是先被易庭谦叫回了家里。 自从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们就?很少同?时回去,那天我进?门上楼后看?到他也坐在?书房里,我后知后觉意识到,会所的事?情闹得有点大了。 我们俩坐在?桌子的一侧,易庭谦坐在?对面。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害怕易庭谦知道,我怕他会打我,我怕他会提起来我母亲,我怕他会骂我下贱,勾引自己的亲哥哥。但当这一幕突然来临时我发现原来我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反正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了。可出乎我的意料,面前人?的神?色冷静异常,完全没有影视剧里歇斯底里心肌梗塞,他沉默看?了我们很久,平静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没有出声,身侧的人?低声答:「快一年了。」 易庭谦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继续问:「你们什么打算?」 我心不?在?焉想?,什么打算?他打算纠缠我到死,我打算让他直接死。 或许是面前的人?实在?平静得太不?像是一个父亲,这瞬的氛围诡异安宁,他也没有作声。易庭谦继续淡声道:「我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束。」 我抬起眼。他默着脸色,少顷后,沉声答:「没有结束的打算。」 易庭谦看?向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呢?」 我平静道:「开始和结束我都决定不?了。」 他在?旁边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没看?他。易庭谦应该也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视线重新转回到他脸上:「不?想?要易氏了?」 他静默很久,最后紧绷着脸色答:「想?。」 易庭谦淡着表情道:「易氏和她,你选一个。」 我抱着手臂想?,您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他沉着眉目答:「我都不?能放弃。」 易庭谦最后问了一遍:「你确定?」 他沉冷道:「是。」 我以为易庭谦还有什么能制住他的办法,可那天的谈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当时易庭谦没有愤怒不?悦,后来易森在?公司里也毫无变化影响,一切都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所有人?都默契忘记了这件事?,只有他偶然一次嘲笑我竟然还寄希望于易庭谦。易庭谦根本不?会关心他的儿子和女儿是什么关系,他关心的只是这段关系会不?会影响到易氏的股票。 我对易庭谦彻底失望,想?让易森死的执念愈发急迫疯狂,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要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把水果刀插到他的脖子上,我几乎烦躁得快要控制不?住等待机会的耐心,可后续事?情的走向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易庭谦并不?是真的默许了这件事?,他跟我一样,也在?等待时机。他大概是知道跟他这个儿子硬碰没用,强压也难起效果,所以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在?易森去国外工作时,易庭谦直接命人?将他扣在?了境外,并且拿走了他的证件。通俗点说,他要是现在?再想?回来,只能偷渡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得猝不?及防,我听到的那一瞬仿佛梦一样。杨美栖恨透了我但又无可奈何?,易庭谦淡定问我离开江城后想?去哪里,他会安排。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但我却并没有感到多?开心,我心里仍旧觉得隐隐不?安。见?我半天迟疑着不?作声,易庭谦又说,你没想?好的话暂时留在?江城慢慢考虑也可以,在?你毕业之前我不?会让他回来。 我短暂松了口气,点点头。 有过太多?次前车之鉴,我并没有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在?保护我,他们父子俩的积怨是几十年的,他对这个日渐强大又不?服管教的儿子早就?不?满想?要打压了,这次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一举多?得。 那天晚上我买了自己喜欢的火锅和酒,一个人?坐在?别墅里把音乐开得很大声。我跟自己举杯庆祝,喝得迷迷糊糊爬上沙发时手机响了,是境外的号码,我看?一眼后抬手把电话扔出了客厅,它在?走廊里一遍又一遍地振着,我躺在?沙发上一边冷笑,一边无声哭了出来。 我当然不?可能哭他,我哭的是十九岁的自己。她永远的死了,他也回不?来了,可事?情真的就?能这样结束了吗? 很快又是暑假。 我想?暂时离开江城换个心情,偶然间?看?到了一个支教的信息,就?随手报名参加了。一起同?去的本来还有几名其他学校的学生,但出发那天山上的天气不?好,加上每年雨季都有泥石流发生,在?县城等待两天还是不?能上山后,他们就?都各自回家了。 我一个人?待在?一股霉味儿的旅馆里,无家可归便?只能随遇而?安。到第?三天时天气终于晴朗起来,我下了车后跟在?前来接我的校长?身后,他话很多?,口音又重,一路上跟我搭话嘴就?没有停下来过。我第?一次走山路,鞋子不?舒服,裙子也不?方便?,我真心觉得又吵又累,可望着周身大片的茂盛绿色,心境却奇异地渐渐开阔起来。 我感受到自然的生命力,感觉自 分卷阅读161 己的枯萎生命也被感染。我恍惚觉得自己选择来这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里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友好,每天我除了上课就?是去写生或者弄些花草,生活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我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正在?逐渐平稳转好,甚至我有时候会萌生出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 时间?就?这样缓慢又安宁地过着,似乎会波澜不?惊的持续到暑假结束。到我来到这里的第?二个周末,放学前校长?忽然叫住我嘱咐说,明天会来一位新的支教老师,让我多?带着他熟悉和适应这里。 那个人?是第?二天中午时到的,看?他的隐忍表情我猜这一路他也受了校长?不?少聒噪折磨。我联想?起自己当初过来时的惨相很是感同?身受,忍俊不?禁站起身,望着他微笑道:「你好。」 他轻点了下头,淡声打着招呼:「你好。我是顾衍。」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有点长,剩个尾巴最迟明天写完( 刚下班到家的社畜累瘫了 第70章 、旖旖(五) 我其?实对?眼前?这个男生有印象。 我隐约记得他的脸经常出现在高三的竞赛栏里, 每张照片上都是复制粘贴的冷淡表情。既然他跟我是高中又是大学的校友,那他认识我吗? 我带着这样的探究跟他度过了第一个白天。他表情很少,话也不多, 整个人的气场冷漠但举动很绅士, 在我说话的时候也会?认真地看着我,不会?让我觉得尴尬。我从他的表现上看不出来他到底认不认识我,但这样的疑惑也没有持续太久, 在当天夜里他烫伤我之后买药回来隔着门叫我的名字时, 我确定了。 这是他直到回江城以后也不知道的事, 我来支教时谎报了学校,也谎报了名字。 平心而论,顾衍是我最可能会?喜欢的那种类型。首先是理科是我怎么?努力也学不好的东西, 我对?厉害的理科生有天然的崇拜感,我觉得他们专注做实验的样子?很有魅力, 比专注赚钱的资本家?要有魅力得多。另外一点是我喜欢话少的人,因为?话少意味着我不需要过多去分辨真假,这样的人交往起?来我觉得更轻松。他的性格就是漠然少语, 他很少在语言上关心我,但会?在细节上默默替我直接把?事情做好,这种反差感我很难抵抗。 可是他出现的时间不对?。 虽然说他认识我,但我也并不敢自恋确定他是因为?我才来支教。我自己的状态尚处于恢复期当中,对?于情感的感知和回应都有下意识的恐惧回避。他对?我的好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 其?他同事也开?过不止一次玩笑, 我并非有意装傻,但实际的情况是我不敢面对?。我从来没有过情感经历,可我已经不是一张白纸,那张纸上凌乱涂满肮脏污垢, 让我日日夜夜背负着无比沉重。我不敢面对?别?人的喜欢,不敢面对?他向我抛出来的情感,我只能一直装作不知情,惭愧又贪婪地享受着他的付出。 在他来了半个月的时候,有记者来采访。那天我早早寻了个家?访的借口避了出去,回来时一位在学校保洁的阿姨正跟村里的老师在宿舍外面聊天,两个人的脸色和言辞都很忿忿。 我把?家?长送我的水果分给她们,问?她们发?生什么?事了,零零碎碎的抱怨间我听懂了大概,她们是在生气城里过来采访的那几个记者,明?明?是来采访的却搞得跟领导视察一样,嫌弃这嫌弃那,连水都不情愿喝一口,校长还从昨天开?始就给他们准备午饭,他们肯定不会?留下来吃的……真让人不爽。 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笑笑沉默。最后,住在我隔壁的老师玩笑似的说了句:「还是小顾解气。」 我抬眸,插进她们的议论里:「他怎么?了?」 「他找了几个小孩儿去给他们献花环,用的就是你刚来那天我跟你说墙角里你千万不要碰的那种花……刚才那几个人走?的时候我看已经开?始咳嗽了,待会?儿他们还会?肿会?痒,下山的路上应该更难过……没事,不会?出事的,那花毒性没那么?大,就是容易过敏,明?天就好了……他知不知道?他应该不知道吧,他也是城里来的,哪见过这种花呀……」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莫名笃定他是知情的。我先是有些意外,可转念想起?他那张淡漠的脸,又觉得他做出来这种事也不违和。下一瞬我恍惚又想,那我呢,接近我也是他一场不动声色的计划吗? 那之后我对?他多了一层留意。我试图从他身上找出来他是故意的证据,我隐隐期待着发?生些什么?事能让我证明?,可是我到底想证明?什么?,我说不清楚。 转折出现在又一周之后。那个周末我们去隔壁镇上的集市,我在一个饰品的摊位前?挑了半天,离开?时被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诬陷偷了钱包。他是本地人,牵着条很大的黑狗,紧堵在我身前?不让我走?,那只狗凶狠瞪着我,似乎也觉出主人对?我的态度不善,冲着我狠狠吠了两声,仿佛就等待一声令下扑过来把?我咬碎。 这是我至今也没有办法克服的童年阴影。我身体?霎时紧张绷得僵直,求助看向老板娘,她却慢悠悠给对?方帮腔:「你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买呀。你要是真没拿你就让他搜一下身不就完了嘛。」 周围开?始有人附和,都是本地的口音。我隐隐感觉自己落到了坑里,面 分卷阅读162 前?的男人竟然真的上手要拽我的衣服,我一边抬手挡一边慌乱往后退了两步,脚绊了下没站稳,身体?后倾进了一个有力怀抱。我本能抓住他的手臂惊慌回头,鼻息间扑进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他扶稳我,把?我护到身后,冷冷扫视着面前?的人:「你们凭什么?搜她的身?」 对?方见我原来不是孤身一个人,气焰稍微弱了弱,但仍旧很难缠。我在他身后看着他绷紧的侧脸,为?我据理力争时的样子?有种冷静的性感,我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手里,他的力道温暖而安抚,那一瞬间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我想要证明?的到底是什么?。 回去的车还要等很久。他说去买吃的,我一个人拿着东西坐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等着,二十来分钟后他回来了,黑色T恤前?湿得斑驳。他似乎是担心我会?介意,站在两步外把?手臂伸长了递给我吃的,我忍不住笑了:「你干嘛呀,站那么?远。」 他站到我身侧下风向的位置,低声解释:「跑出了很多汗。」 我咬了一小口他买的饼,随口道:「不着急啊,车还有很久呢。」 他点头说了句是,也啃着饼,没有再说话。 因为?是集市,回去的客车上塞进了平常两倍的人。夏天车上的空气闷热又难闻,各种来历不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我强撑着直到下车,刚刚吃的那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但胃里还是恶心得厉害。他站在我身后轻轻拍我的背,一边拧开?水递了过来,我渐渐止住了恶心,蹲在路边缓了半天。 山间的草木味道宜人清新,对?比之下刚刚简直是人间炼狱。我深吸着气,慢慢循环干净肺里面的沉积,忽然间我恍惚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出现在此时此刻十分可疑。我抬起?眼不解看向他,他以为?我还不舒服,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表情有点紧张:「你能不能坚持——」 我突然拽住他的衣服,他愣了一下,猛地推开?了我。 ……我摔在地上,痛得皱眉吸了口气。他反应过来后赶紧过来扶我,我把?着他的手腕站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指纹里有淡淡的血迹。 我抬起?脸,他避开?了我的视线,只低声问?:「没事吧?」 好像刚才推倒我的人不是他一样。但我也顾不上这个,摇摇头,在那个当下心里十分诧异焦急:「你……你刚才……你是不是……」 我说不出口后半句。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淡声说:「别?怕。是狗。」 我怔了片瞬,反应过来后一口气横在嗓子?里仍旧不上不下。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云淡风轻解释:「我看你好像很怕它。」 我怔怔点头:「是……但是……它也没有……」 「等它伤到你就晚了。」他淡定弯身拍了拍我裤子?上的灰,脸低在我耳侧不远,声音很低,「对?不起?,我去看别?的东西看得太久了,要不然你也不会?遇见这种事。」 我摇了摇头,慢半拍意识到他的动作有些亲密了,慌慌张张退了半步,低头拍着自己的腿:「谢谢……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能感知到自己的脸又红了。他垂眸看了我很久,仿佛因为?我的躲避有些不悦,我自己心里也不知到底是被哪件事缠得凌乱,越发?不敢抬头看他。我跟在他身后一路垂着眼走?回学校,直到宿舍门口,他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我差点儿撞到他身上,有点委屈又有点埋怨地抬头,他沉默望了我片晌,忽然低声问?:「你会?讨厌我吗?」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沉默了一路,他不是不悦,而是不安。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我怎么?会?讨厌他呢,我自己都想杀人,怎么?会?讨厌他杀狗呢。 在我出神的那片瞬里他眼底的情绪翻涌。我张了张嘴,最终摇了下头。 可能是我的欲言又止让我的答案显得缺乏可信度,他定定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判读我到底是是出于真心还是畏惧。我怕他从其?中读到别?的东西,别?开?视线默了片刻后,轻声开?口表态:「我……我要去洗衣服……你这件也给我吧……我顺便?洗了……」 他静默少顷后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宿舍。我跟在他身后走?在昏暗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缠绕多天的繁杂思绪忽然无比清晰。 我在等的,是这一刻,证明?他跟我是同样的一类人。 我忽然意识到那天易庭谦让我离开?江城时我为?什么?没有觉得开?心,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走?。我跟易森之间的力量差距悬殊,在没有能力的时候,我逃不了,现在有能力了,我已经不想逃了,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易庭谦不可能一辈子?不让他回来,易氏终究是要给他的。不管我走?到哪里,他若是真想找到我都不是难事,只是时间问?题。我已经因为?他受了一年生不如死的折磨,凭什么?未来还要一直提心吊胆提防着他?凭什么?我要隐姓埋名小心翼翼生活终日陷在不知道哪一天他会?突然再次出现的惶恐煎熬里?在他回来之前?,我还有时间,也还有选择。我可以选择自己面对?他,我也可以选择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挡在我的身前?。 这就是我后来接受顾衍的原因,也是我中途后悔想要放开?他的原因。 坦白讲我对?他不是全然没有心动,但那些在我接受他的时候只占到了三成。刚开?始跟他一起?的那段时间我也是发? 分卷阅读163 自内心的愉悦过的,他原本就是我会?喜欢的类型,从情感意义上来讲也是我的初恋,光说男朋友这一项的话我给他打九十分。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我心里对?他的情感倾斜也在不断加重,从三成,逐渐到四成,五成,但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问?题,比如在物质问?题上,我要谨慎照顾他的自尊心,他很敏感又固执,我有时会?很累去把?握尺度。其?次是尽管他对?我很体?贴,但他的偏执和偏激也显然是有迹可循的,我不太清楚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那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也让我隐隐觉得兴奋。 偏执的人阴暗、固执、可怕、占有欲强,但也有一个无可替代的优点,那就是忠诚。不管是他的本质还是他的性情,于情于理他都是我计划实施的最佳人选。但尽管理性上我知道是这样,可我也无法完全控制我自己的愧疚和感情,我心里关于情感和利用的天平艰难又矛盾地保持着平衡,直到圣诞夜的那一天,他抱着我第一次袒露着自己,他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永远也不会?伤害我,这句话毫无防备刺进了我心里最脆弱荒芜的地方。我在泪眼模糊里笑着看他,他低头温柔吻我,并不知道,我也不是好人,我比他坏了百倍千倍,因为?我从一开?始接受他就是为?了伤害他。 那天晚上,我放纵自己沉溺在那个吻里,决定放开?他。 准备说分手的那几天里我跟通常失恋的女?孩子?没有差别?,每天茶饭不思只想哭,干什么?都忍不住会?想到他。这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很想能跟他走?得再远一点,我每天都想着如果我们再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相遇都比现在这样好,可是现在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我的背上有一套无形的沉重镣铐,我实在无法放开?自己跟他谈一场纯粹的恋爱。 可是这些心事他不懂。他对?于我提出分手时的偏激反应我原本应该是早就该预料到的,可是我一方面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忽略了这一点,另一方面是他直接把?我绑起?来囚禁还是出乎了我对?他的意料。 我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我们毋庸置疑是互相喜欢的,只是彼此的感情都不正常。我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了利用,而他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病态的迷恋,我配合他谈这场恋爱时他温柔体?贴,我想要离开?时他就把?我绑住关起?来。今天我是因为?想放开?他而提出分手,我对?他还有感情和愧疚,可倘若今天我是因为?想分手而提出分手,那他的所作所为?跟易森又有什么?差别?? 我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长久难以置信于自己冥冥之中竟然又踏进另一个深渊。我简直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报应我的阴暗、自私、利用,报应我愧对?了他起?码是真挚的感情。可老天大概也疏忽了的另一点是,对?于一个真正阴暗又自私的人来说,这可以是一个深渊,也可以是一个机会?。 我在黑暗中慢慢冷静下来。 顾衍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是一样的人。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的遇见是他的不幸。如果我跟他不是一样的人,那遇见他就是我的灾难。 那天他解开?绳子?后俯身吻我,唇齿间的温度仿佛失而复得一般灼烈。我心知肚明?又忍不住有些惧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以往可怕的暴力经历纷纷涌进脑海,他抱我起?来时,我下意识缩进他怀里攥紧了他的衣襟,咬唇忍住了眼底的酸。 应该是觉察到了我的紧张,那一晚他对?我异常温柔。我逐渐被他引领着适应了他的节奏,失神中我恍惚看着他的脸,涣散的理智仍旧在挣扎今后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 虽然他这一次的行为?很偏激,但对?我的伤害性与之前?易森的所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跟我真正想去利用他做的事也无法相提并论。我还是喜欢他的,所以我还是想放开?他,尽管他的阴暗偏执一旦被激发?开?了就彻底无所顾忌起?来,他查我手机,经常莫名其?妙吃醋,要我随时报备行踪,常说以后要把?我拴起?来,脾气也不再收敛,而且竟然还给我吃药—— 我的喜欢被他不自知地消磨着,很多时候我面对?着他越来越累只想沉默。我当然是有能力摆脱他的,我没有那么?做的原因起?初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过的人,我想起?我们从前?在一起?那些时光于心不忍。后来在我的感情逐渐消退之后,我再次把?他作为?了一个备选的方案,未来我可能会?用到他,也可能不会?用到他。 我先带他去见了易庭谦,作为?提前?的铺垫。易庭谦果然是不管我的事的,或者后来再回头来看这一幕时,那时候的他连自己都快管不了了。他已经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两个月之后,易森被他紧急召了回来。 这些我都是在易庭谦病发?之后从新闻上看到的。我震惊于易森已经回来了一个月的时间但竟然一直没有来找我,在新闻出来的当天下午,易庭谦的秘书给我打电话,邀请我来医院探望。 这是我跟易森时隔两年时间的重逢。 他靠坐在病房中间的沙发?里,长腿叠在前?面的茶几上散漫晃着,余光里瞟见我走?进来,抬起?眉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阴涔涔地笑了。 病床上的人刚睡着,秘书见我来后自觉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拿下巴点点他身旁的位置 分卷阅读164 :「坐。」 我站着没动,平静望着他。 相比两年前?他的外貌变化不大,但气场又沉了很多。他的头发?剪短了,显得眸底更黑更深,脸颊似乎是历经过一场暴瘦,每一处的棱角都比我记忆中的更为?鲜明?清晰。 见我没有反应,他站起?身,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缓缓朝我走?了过来。那些恐怖的记忆也随着他的逼近一步步复苏,我眼前?恍若浮现出我偷了他钥匙逃跑的那一次,在楼道里,他也是这样逐步靠近,我靠在墙上看着他渐渐逼近,那种堪比死神来临的绝望心情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这一次我没有后退。我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神色不明?地在我面前?停下,跟我无声对?视长久后突然笑了。 「有进步。」 他垂眸看着我的脸,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漫不经心缠起?我的头发?,意味难明?地发?问?:「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你也不跟我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怎么?样啊?」 我推开?他的手,语气冷淡:「很好。」 他挑挑唇角,近在咫尺细细盯着我的脸:「是跟你的小男朋友相处得很好吗?」 我面无表情抬眼:「是啊。」 他看着我笑,眼底没有浸进一分一毫:「我被扣在国外受了两年□□,你甜甜蜜蜜谈着校园恋爱,还把?他领回家?里来谈婚论嫁,易庭谦可真是偏心啊。」 我冷笑一声,就像从前?他许多次对?待我时一样:「我谈恋爱当然是为?了结婚啊,否则你要跟我结婚吗?」 他没有被我激怒,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终于成熟了。他微笑着靠近到离我近在咫尺的位置,我皱着眉别?开?脸,他低着脸,鼻息间的热气落在我脖子?上,带着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沉清晰,别?有深意:「妹妹,你要结婚当然是好事了。你看易庭谦多高兴啊,听了你的喜讯病情都加重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怔了数秒之后不可置信猛推了他一把?:「易森?!」 他靠在墙上歪头望着我,挑起?一侧唇角冷笑。我快步匆匆走?到病床前?,病例上清清楚楚写着阿尔茨海默症,床上的人熟睡着,我抬起?头茫然环顾四周,大脑在那一刻有些宕机。 这是易氏名下的私立医院,易庭谦住的是最高规格的特级病房,位于住院部大楼顶层,上来要刷护士长专属的电梯卡,门前?有专业保镖二十四小时待命。他被安置得极其?严密,但这一切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保护那些阴暗里的秘密。 我再一次成为?了他们父子?博弈中的催化剂。那两年发?生的事我是在后来断断续续听说的,易森被扔到了易氏国外一个接近废弃的项目上,易庭谦几乎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从小养尊处优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父子?间最后的感情就已经全都断了。但他虽然这一次大意栽给了易庭谦,可输给自己的亲爹也不丢人,太子?爷的身份和威信还没有倒,集团里不乏高瞻远瞩之士主动示好,他们一拍即合,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便?是回国。 他恨易庭谦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甚至怀疑投毒也是他很早以前?的设想之一。重金属的危害是累积性的,他耐心等了很久,直到我带顾衍跟易庭谦吃饭的那一天,他知道这件事后怒不可遏,丧心病狂加大了剂量。 这一次易庭谦终于彻底出局,整个易氏都是他的了。 新登基的继承人很忙,忙着清除跟了易庭谦几十年的异己,也忙着软硬兼施堵住知情人的嘴。他忙到没有时间来处理我,也变相给了我时间去计划怎么?送走?他。 托他的福,我不需要准备毕业论文,因此有大把?的空闲。那段时间整个江城的野生媒体?都流传着他的传说,有人说易庭谦一片苦心丢亲生儿子?出国磨练,紧接着就有人说虎父无犬子?他用半年时间就让废弃项目起?死回生,有人说易庭谦一世英名最优秀的作品当属这个儿子?,还有人说他青出于蓝狠劲更胜亲爹一筹前?途不可限量。 最后一句我认同,易庭谦确实是不如他狠,否则他早就饿死在国外了。至于他的前?途到底是不是不可限量,那也得看他有没有命活到这一天。 我先是打算自己下手。我把?之前?去潜水的计划重新找了出来,可现在我跟他的情况是不可能再一起?去度假了。我看似有很多时间,但也可能会?随时没有时间,我太清楚他现在还没有动我是因为?他觉得我根本跑不掉,吊着我的死期也是他给我的折磨之一。他是站在顶端操纵的人,无所谓让我再提心吊胆惶惶几天,一旦他闲下来了又会?心血来潮发?什么?疯,我难以想象。 那两周里我想不出来合适的计划,情绪极度烦躁,刚巧我年前?投稿过的一个国外设计活动给我发?来邮件,恭喜我的作品入选。我托一个网上找的留学生买了两盒以我的画为?包装的烟,具体?要怎么?使用还一时没有灵感,但不管我打算怎么?用,首先我得能接近易森。 他原来的助理当初因为?倒霉在国外伺候了他两年,现在高升不是助理了,依旧是他的心腹。这个人不知道我们的真实关系,但知道我对?于他的重要性,对?我一直很客气,我跟对?方私下里见了几面,侧面打听了他最近的行程。因为?他五月初的时候会?到南山的别?墅区参加二期的开?工仪式,我找人代租了 分卷阅读165 我们之前?住过的那栋别?墅,我计划在他来的那一天将他引过来,可具体?细节还没有来得及去细化和实施,他的礼物先送上了门。 收到东西的那天我还在上课。从驿站里取出来的快递是个很小的盒子?,我随手晃了晃,以为?是自己买的耳钉,可回到宿舍拆开?之后,里面的红色盒子?隆重精致,显然应该是用来装钻戒的。只是在打开?时那上面插着的并不是钻石,而是一枚小小的U盘。 那一瞬间的不祥预感是本能性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到我的手脚和大脑,只用了半秒钟不到。 我安静坐下来,把?桌上的笔记本掀开?,插入,读取,播放。我的内心没有我脸上表现出来的百分之一镇定,但这体?面也仅维持到画面加载的那个片瞬,当视频的声音缓缓流淌出音响时,我整个人霎时僵直战栗,我愣了数秒之后,猛地站起?来抓起?电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往墙上砸了过去,屏幕与机身在几次的爆裂撞击后彻底分离,房间里终于重新寂静下来。 我站在地上,呼吸急促,浑身颤抖。我抓起?来桌上的手机打给他,他的女?秘书温柔询问?着我的姓名与贵干,我失控地爆着粗口让她赶紧叫他滚过来接电话,她静默片刻之后,礼貌把?电话挂断了。 我把?手机也摔了出去,桌上能摔的东西全都摔到了地上,整个房间里瞬时一片混乱狼藉,我喘着粗气站在当中,最为?狼狈可笑。 我早就预料到他会?知道我跟他的前?助理见面这件事,但我没有预料到的是他这样的警告方式。装婚戒的礼盒显然是在回应我之前?跟易庭谦所说的打算结婚的话,里面的录像是他在向我预告他的行为?,他会?把?这份礼物送给我想要结婚的人,现在这一个,以及未来的每一个。 他在这个时候把?这些视频寄给我无疑是在向我彰显他对?我的绝对?处置权。他高高在上,手握我的命脉,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是徒劳,两年前?的我反抗不了他,现在的我依旧不能。我作为?一个依附于易家?的私生女?,这辈子?都是他这位正统继承人的附属品,这辈子?都别?妄想挣开?他。 我浑浑噩噩在床上躺到了天黑,脑袋里一片混沌空白,眼前?破碎又清晰地轮番放映着我第一次被他强迫时的画面,也是这三年里反反复复在我梦中惊悚重现的情节。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自己慌张惊恐地跑下楼梯,有时候我穿着繁复的裙子?动作不便?,有时候那段楼梯很长很长看不到尽头,有时候我身后传来脚步声可我怎么?努力也甩不开?,有时候我终于逃到了楼梯尽头,但当我推开?那扇门时,他站在门外。 每一场噩梦的最终都是惊醒,而后是我在清醒中睁着眼睛第一千次一万次痛苦回忆着那深刻进我每一条细胞和神经里的绝望一幕。而今天拜他所赐,我又一次亲身回到了那生不如死的一刻,我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无助哭泣,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在他身下经受的暴力折磨。 我原以为?经历了这三年自己已经成熟了很多,我不再只会?懦弱逃避想要离开?江城,我可以冷静思考计划,耐心等待着时机,但我还是远远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强大,我还是会?为?了这一幕的重现瞬间崩溃坍塌,不堪一击。我忽然不想再等那个机会?了,我已经等了三年的时间,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急于想看到他死,现在、立刻去死,就算是让我跟他同归于尽——墙角里的手机振了起?来。 在它停停响响快一刻钟后,我慢吞吞摸着黑昏昏沉沉爬下床,被横在床前?的椅子?绊倒摔到了地上。我的膝盖和小腿撞得生疼,掌心也硌到了不知是什么?的坚硬东西上,痛得我皱着眉蜷在地上想哭,我眼泪都已经涌到了眼底,可是下一刻,我突然慢慢舒缓下来表情,整个人奇异地在那瞬剧痛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镇静。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身体?上的疼痛原来可以缓解心理上的痛苦。我呆愣坐在地上享受着那刻隐秘的宣泄,大脑随着痛感的平息渐渐冷静下来。我突然清晰意识到了矛盾所在,我一直以来所焦虑的都是因为?我想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去杀了他,我没有轻易想过去动用自己的底牌,因为?我有顾虑,也有不舍。但这一刻他帮助我重温噩梦,他让我看到了自己隐藏在白日里平静面孔下的脆弱和腐烂,恍惚间我忽然怔怔想,我都已经是自顾不暇的人了,还有必要去顾虑其?他人吗? 长久陷在黑暗里痛苦崩溃的人,迫不得已踩着别?人向上,神明?也会?原谅她吧? 一周之后,我托前?助理给易森回了件礼。一盒烟,还有一张请柬,请他在当天的典礼结束后来别?墅参加派对?。 我确定他会?来。从他寄过来视频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他除了可以预料到我起?初的愤怒之外,应该也很想看看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是示弱求和,还是绝地反击。 我从中午等到傍晚,那种被等待无声消磨的感觉很煎熬。顾衍看出我心不在焉,晚饭之前?找了个机会?问?我怎么?了,我摇头说有点不舒服,他还想再说话,楼下忽然有人喊我:「裴旖!你哥哥来了!」 面前?的人诧异而探究地看着我,我避开?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下去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那种感觉像是踏向深渊。我整颗心脏在愧疚和亢奋里癫狂地摇摆着 分卷阅读166 ,想后退,但更想往前?。 易森站在客厅里,脸上噙着礼节性的微笑。众人正在长桌前?分着他买来的蛋糕和咖啡,他瞟见我们俩一起?下来,视线在我身后短暂沉沉停留后,又回到我身上,唇角意味深长地挑了挑。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清脆叫了声:「哥哥。」 游戏开?始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也只简单介绍说他在地产行业工作,他们都信了,还跟他认真探讨起?来房价走?势。我听得想发?笑,借口出来洗水果,有个女?生跟过来给我打下手,两盘水果洗完了才磨磨蹭蹭问?,你哥哥是单身吗? 我笑了笑,没有否认,她端着果盘乐颠颠地往客厅里去了。我在她背后敛起?表情,关掉了水龙头。 那天的晚饭是烧烤。他一向嫌弃这种东西会?熏脏他的手工西服,借口有工作要处理干脆没从屋里出来。我一直坐在烤箱边上帮忙,余光里看得出来顾衍非常想要质问?我,但是我始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到饭后大家?又都聚在长桌上调酒喝,喝着喝着有人提议:「咱们玩桌游吧!」 坐在我旁边的女?生一直在桌子?下面悄悄拿手指戳我,我笑着遂她的心愿:「好啊。那我叫我哥哥也一起?吧。」 她笑逐颜开?给我比了个心,一桌子?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也都对?他那股贵族精英范儿很有好感,所有人都附和着,只除了坐在我正对?面的人,眼底一沉再沉。 我置若罔闻,起?身去叫易森。他吐着烟似笑非笑看我,最后站起?身抚着我的头压近了低声道:「今晚好玩儿吗,妹妹。」 我从他身后的玻璃窗上看到我们两个人的侧影,他习惯性地占据着主导地位,我不动声色从他胳膊下避开?,淡淡微笑:「你来了,才好玩儿。」 桌游开?始。 我其?实很不擅长这类游戏,倒不是我不擅长表演,而是我不擅长讲话。因为?人多,我开?始几次都手气很好的摸到了平民牌,到我发?言的时候草草含糊说上几句,有人玩笑声讨我的敷衍要开?除我的平民身份,我笑了笑,还没等答话,身侧的人悠悠先开?了口:「她从小就这样,嘴笨,不会?说话。」 刚刚那个女?生笑着搭话道:「是嘛,那还好你们两个年纪差得多,否则她不是要被你欺负?」 我唇角保持着弧度,没有作声。他特意转过头来看了我片瞬,别?有深意笑道:「不会?,差得多也可以欺负。」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我微笑着端起?来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小口,抬眸时我看到桌子?对?面的人正沉静盯着我,目光相触及的一瞬间,我们俩同时移开?了。 时间在喧闹中过得飞快。很快到了最后一局,我抽到了狼人。法官的声音落下后,我睁开?眼睛,视线正对?上我面前?的人。 那是那一整晚我们俩第一次的眼神交流。房间里的灯光昏黄,空气沉静肃寂,我们安静相视数秒之后,他拿目光轻轻点了点我身旁闭着眼的男人,而后转回视线等待我的意见。 「狼人请杀人。」 那一刻我看着面前?沉静的漆黑眼眸,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刽子?手。我有一瞬短暂的不忍后悔,但是我已经不能回头。过往的每一天都那么?黑,那么?长,我永远也不要回头。 最后一局桌游结束之后已经接近凌晨,大家?各自分了房间回去休息。易森原本想离开?,被我先一步出言留了下来。客厅熄了主灯,卧房里陆续传来水流声,有人趿着拖鞋出来冰箱拿饮料,有人敲开?隔壁房门借卸妆水,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后,回手虚掩上了门。 易森正靠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两条长腿搭在茶几上,余光瞥见我进来后挑挑唇角,腔调戏谑散漫:「确定没走?错房间吗?你的小男朋友就在楼下,你来我这里合适吗?」 我见他并没有去洗澡,推测他还是没有留宿的打算。距离我推算的时间所剩不多,我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淡淡开?口:「我们谈谈吧。」 他没有抬头,鼻子?里嗤笑一声,可也没有出言拒绝。 我继续平静道:「你寄给我的东西,我看了。你想让我怎么?样?」 回答我的仍旧是一声笑:「你说呢?」 我靠进沙发?里,随意叠起?来腿:「我不知道。我跟你已经两年没见了,我不太了解现在的你。」 他抬起?眸,似笑非笑:「你很了解以前?的我?」 我抱着手臂耸肩:「脾气差,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他挑着唇角道:「那这两年恐怕让你失望了,我的脾气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差了。」 「但我以为?你会?成熟一点。」我淡淡看着他,「至少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法威胁我。」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他歪着头笑了一声,「在我眼里这明?明?是情趣,怎么?到你眼里就成威胁了呢?」 我静声道:「情趣是双方成年且自愿,不是一方的强迫暴力。」 「那你想看你自愿的吗?我也有。」他抬起?头环顾一周,云淡风轻讲着恶劣腔调,「就在这间卧室,这张床上。」 我的表情不可抑制地沉了沉,他无所谓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看我:「真是充满了我们美好回忆的房子?啊,你怎么?舍得把?它卖 分卷阅读167 掉呢?」 我冷冷道:「我不觉得是美好回忆。」 他挑挑眉:「那我们的美好回忆在哪里?在我的公寓里?在那张我们第一次做|爱的沙发?上?」 我的镇定眼看着又快被他的三言两语轻易击穿:「我跟你没有美好回忆。」 他笑了一声,沉声徐徐道:「可是我有。我们在一起?的每一秒每一帧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国外那两年,我每天都得靠着回味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才活得下去。」 我抿住唇角,没有回话。他盯着我的脸,幽深眸底又逐渐染上了我熟悉的偏执疯狂:「我每个晚上都无比想念你在我身下哭泣,喘息,求饶,叫我的名字……那时候的你多乖啊,我有时候真后悔没有在那个时候杀了你,让你永远留在那个时候,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脸色僵硬:「你疯了。」 他并不否认:「我早就疯了。从我发?现我喜欢上我的亲妹妹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这辈子?也不会?好了。」 我十分痛恨他这种拿爱去美化罪行的行为?,就算是这一瞬他眼里深掩的自嘲和落寞我确信都不是虚伪:「所以呢?你喜欢,你就任由自己发?疯?你喜欢,你就随意做着伤害我的事?你做出了那些事现在不会?还指望我会?喜欢上你吧?噢,也对?,反正你根本不想要我的喜欢,你想要的只是我对?你臣服。」 他倚在靠背上散漫笑笑,淡定反问?:「你既然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什么?还总是惹我生气?」 我也笑了,那一瞬他理所应当的腔调让我简直替他悲哀:「因为?我是人,不是机器,我有感情,有痛感。你不是人,所以你理解不了。」 他没有被我的话激怒,但唇边笑意明?显凉了下去:「你有感情,所以你当初只是为?了离开?这座城市,就毫不犹豫同意这辈子?再也不跟我联系。你有感情,所以这两年里我怎么?哄着你顺着你为?你做了什么?,你的回应永远只有冷脸以对?。你有感情,所以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换了号码,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 我们在沉默中寂静相视片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深黑眼底千回百转:「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可是你就这么?恨我。」 男女?关系中只有这一点最为?公平,只要你没有感情,就可以永远处于上风。我看着他无动于衷冷笑,重新找回主场的镇定:「我不恨你难道还爱你吗?」 他自嘲轻笑一声,满不在乎的语气跟他眸底深处那瞬难以觉察的恍惚极不相称:「是啊。你难道还会?爱我吗。」 我冷着表情没有回应,他靠回沙发?上移开?视线,少顷寂静之后,腔调恢复了平常的散漫嚣张:「这两年里,你很希望我死在外面永远也不要回来吧?」 我余光瞟着墙上的时钟,心脏幽幽提了起?来:「是啊。」 「你天天吵着要离开?江城,怎么?没人挡着你了,你又不走?了?」他侧头看着我,手指轻轻敲着木质扶手,讥嘲笑道,「还是你在等着你的小男朋友毕业后想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呢?我有时候真想放你走?一次,我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里去。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把?你翻出来。」 我安静看着他,片晌没有说话。这两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场历炼,他的气场和情绪都比从前?深了很多,激怒他比从前?困难,但墙上的分针正在没有停歇逼近,提醒我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我暗暗扣紧了身侧的手指,屏了屏呼吸,直接甩出底牌:「是,我在等他。我是可以离开?他,但是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这一招很烂俗,但对?于男人来说,永远奏效。 面前?人的脸色蓦然变了。他缓缓坐直,紧盯住我,表情阴沈又瘆人:「你再说一遍?」 复古精美的圆形表盘里,分针与指针终于在整点处交汇。我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心底积压抑制了太久的恨意蓬勃蔓延至我的每一根神经血管,继而疾速传透四肢百骸。我撑着头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前?所未有的癫狂畅快:「我说,我的孩子?可以没有舅舅,但是不能没有爸爸。」 他腾地站起?身跨步到我面前?拎起?来我的领子?,逼近的俊颜狰狞得可怕:「你的孩子??!」 我漫不经心笑笑,顾不得自己整个人已经几乎悬空:「是啊,否则呢,你的人没有给你拍到我们过夜吗?你不会?以为?我跟他谈了两年的精神恋爱还一直在为?你守身如玉吧?」 他当然也不至于自信到这种地步,我是有意刺激他,但此刻的他也很轻易陷进疯狂:「两年?!我才刚离开?江城你就跟他在一起?了?!还是你他妈早就跟他勾搭上了?!」 我无辜耸肩:「你别?把?别?人都想得那么?下作行吗。缘分就出现在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啊。」 他倏地松开?了手,我凌乱跌回沙发?上,下一秒他俯身掐住了我的脖子?,距离近得几乎是伏在我的脸上咬牙切齿:「去把?它打掉!」 我仰着脸靠在沙发?上,呼吸逐渐不畅,但人却亢奋又冷静:「我为?什么?要把?它打掉?我为?什么?不能把?它生下来养大?」 他扣在我脖子?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眼里阴沉暴戾:「因为?它是个孽种!!」 我嗤笑一声,淡定回道:「又不是你的。我跟你的孩子?才叫孽种,我跟你在一起?才叫作孽。」 「啪」! 分卷阅读168 他扬手扇了我一巴掌,力气凶狠到我毫无防备往沙发?里侧栽了过去,耳边阵阵轰鸣,不等缓过来又被他抓着头发?提起?来,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铁青震怒:「说!你会?打掉它!!」 我忍耐着皱了下眉,声音因为?疼痛而稍显气势不足:「我不会?!!」 他暴怒着再次朝我抬手,但这一次他的手臂意外停在了半空。我喘息着与他在彻骨的恨意中相视,片瞬寂静之后,他突然笑了。 那个带着真实杀意的恐怖笑容时隔多年之后仍旧时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他忽然松开?我的头发?转而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向浴室,我在跌跌撞撞中恍惚猜测着他要干什么?,混乱里我伸手掀倒了墙边立着的花架,一支圆圆的黑色花瓶沿着地板骨碌碌滚进浴室,我在它身后被粗暴拖进来掼到了浴缸上。 我摔进那缸冷水里半天才在疼痛中找回平衡,蜷缩在角落里半身湿透,被水呛得流着眼泪剧烈咳嗽。他阴森着脸站在我面前?,而后抬起?一只脚踏到浴缸边沿上,骨节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挑起?来我的脸,居高临下发?问?:「你真的怀孕了?」 我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拧着眉抬眸看他,他静静盯着我,幽黑眼底深不可测:「又骗我。」 我心里悚然一惊,整个脊背瞬时凉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更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对?我做出什么?。我有一瞬的慌乱,但在那个关头我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和权衡,我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装作镇定道:「你现在是在骗你自己。」 他的情绪奇异的冷静了下来,这种难以预测的感觉让我越来越心慌。他静静看着我有片刻没有作声,随后他的指尖从我的下巴,滑向颈部,锁骨,一直往下,最终到达我胸前?的纽扣。 「那我们就来验证一下吧。」 那一霎那我倏然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我紧紧贴在墙角,咬住牙憎恨盯着他,他的脸上现出一副比暴怒时更瘆人百倍的平静,垂眸专注在我漉湿的纽扣上,徐徐低声道:「如果你没有骗我,那今晚之后我就放你走?。」 我泡在冷水里难以自持地微微颤抖着,潮湿不适的布料正缓慢剥离开?我的皮肤,我应该觉得冷,可是我竟然觉得热。久违的羞耻,入骨的恨意,那一千多个让我绝望崩溃的日夜,所有的感官情愫全都在那一瞬铺天盖地涌进我的心脏,喉咙,眼底。那一刻我发?誓我今天要跟他一朝清算,就算是我的计划失败,就算是最终鱼死网破,今晚,一切的罪恶就此终结。 面前?的人站起?了身,一只手优雅扯了扯领子?,另一只手拽下来墙上的花洒,拿它抬了抬我的下巴,面无表情道:「如果你骗我了,你觉得我会?怎么?惩罚你?」 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就是惩罚。 房间里的水声汹涌,整面的镜墙从另一视角见证着这一场暴行。我怕留下痕迹,不敢太用力挣扎,但他刚刚的滔天怒气只是隐去了并不是消散,我的柔弱反抗无疑成为?了他肆意施暴的理由。他扣着我的头往水里按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久,我的鼻腔跟耳朵里都浸进了水,意识逐渐敌不过生理上的本能反应。渐渐的,我的挣扎微弱下来,耳边分辨不清楚声音,眼前?也开?始旋转模糊。我无力靠在角落里,一呼一吸间都疼痛不已,恍惚中我看见他在解开?衬衫,我忐忑悬了一整晚的心脏终于向不见底的黑暗坠了下去。 我转过脸难受闭了闭眼,意识不清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他一条腿跨进了浴缸,带起?来的水花扑向我的脸。我下意识低头拿手去擦,他粗暴折起?来我的胳膊掰过来我的脸泄恨一般地吻着,我疼得肩膀忍不住抖,全身都在下意识地抗拒着他,他用膝盖压住了我的腿分开?,迷离间我失神于自己竟然又要再经受一次侵犯,突然,我听到身前?的人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他进犯的动作停了下来,瞪着眼睛僵直扑向了水里。 我抬眼看到逆着光站在浴缸外的熟悉身影,心脏瞬间悄然着陆。与我的恍惚走?神不同,面前?的人非常冷静,他把?手里的花瓶放到一边,本能俯身要去拽浴缸里的男人起?来,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我们两个脸上的表情都非常精彩。 我们都心知肚明?,一个花瓶根本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如果他以这个姿势继续溺在水里几分钟,必死无疑。救他,还是不救他,我们两个显然是相反意见,但留给我们僵持的时间却不多。顾衍沉眸看着我,原本眼里压抑着的愤怒杀意慢慢转为?了诧异、挣扎与疑忌,而我只是望着他无声流泪,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需要说。我只需要安安静静给他时间让他看清楚我现在的不堪和狼狈,我确信,他会?选择我的选择。 时间在我们两个人的僵持中一分一秒过去,我能清楚感受到伏在我腿侧的人呼吸越来越弱。面前?的人始终紧盯着我没有表态,我咬着嘴唇越哭越汹,死一样的寂静中,连眼泪滴进水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终于他反手攥住了我冰凉的手,沉声开?口:「你先出来。」 我扶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忍不住颤抖,他沉默给我一件一件系好了衣服,我能感受到他周身再次燃起?来的杀气。我们各怀着心事在那片死寂里沉默长久,最终,他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声 分卷阅读169 道:「我来处理。」 我闭上眼睛,伏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后来发?生的事情按部就班,清理现场,伪造口供,配合调查。事关易氏现任的掌门人,全城都十分瞩目这件案子?,顾衍特意布置在现场的香水被得到风声的媒体?大肆渲染解读为?连环杀人凶手重出江湖,一时间连易森死后的名誉都被毁得彻底,关于他性取向的揣测和解读层出不穷,连之前?差点跟他联姻的那位千金都成了圈子?里的笑柄。杨美栖白发?人送黑发?人,精神状态近乎崩溃,得知案发?时我也在别?墅里瞬间疯了,她认定了她儿子?的死跟我有关,在灵堂里要动手打我,但被她身后的管家?顾全大局地拦住了。我冷眼看着贵妇发?疯,转身把?手里的花扔到照片前?面,示意管家?找个方便?的地方,我有话要跟她说。 第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易森今天的悲剧始于他的骄纵又偏执的性格,这个问?题她作为?母亲至少应该负责一半。如果不是她一直溺爱、偏袒、纵容,他也不至于恶劣至此,以他这种随心所欲目中无人的行事风格,就算是今天不死在我手上,他早晚也得死在别?人手上。 第二句是实质性的告诫,为?了我,更为?了她。 「他手里有我们做|爱的视频,藏在哪里,有多少备份,这些我都不知道。你最好找个可靠的人把?他所有的住处好好搜查一遍,否则万一什么?时候被人发?现了,兄妹不|伦,影响的是你儿子?的身后声誉。」 最后一句,是从此划清界限。 「你儿子?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们易家?跟我也没有关系。从此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放心,易庭谦的钱我肯定不会?来争,你就全都留着一个人好好安享晚年吧,易夫人。」 从灵堂里出来时,顾衍在外面等我。 事发?之后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互相联系也用的是备用号码,警察一直没有在现场找到证据,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些放松了下来。他来找我,碎碎说他这几天很想我,又说他收到了几个外地的offer,还说他计划好了毕业旅行——他之前?在我的电脑上看到我想去潜水,已经默默准备了有段时间了。 我静默听着,心情复杂沉重。几天之后的那个周末,警方那边传来消息,顾某,江城大学化学系学生,在本案中有重大嫌疑。 警察来搜他的宿舍时是晚上,他当时正跟社团的人在山上野营。原本那个野营我也应该参加,连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之前?我给他准备的,但一来是这个时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我提前?看过那几天的天气,最后我找借口推掉了。我拿备用的号码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先躲起?来,等我观察一下这边的情况再跟他联系。结果那天夜间下起?了雨,山路崎岖,他逃到山间那座索桥上的时候,鞋底湿滑,失足摔了下去。警方搜救了几天之后发?出通报,嫌疑人顾某,经调查确认系五零三案凶手,于逃跑过程中坠入山崖。 事情至此,对?我来说才终于告一段落。 那一天我独自坐在房间里,抽光了烟盒里剩下的九支烟。那少掉的一支,被我提前?放进了案发?现场窗户的缝隙里,烟盒上那幅风景画是我故意留下来的指引。虽然速度慢了些,但好在最终还是被警察解读出来了。 是的,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 那幅画是当初我被易森禁闭在别?墅里时画的,当时他看过,还半真半假夸我有天赋,画得好。关于我的事情他一向记忆力很好,我确定他记得这幅画,这也是我把?它作为?邀请函的原因,我要让他也回想起?来那段记忆,那段驯化我的记忆。只有让他回味起?这间别?墅里发?生过的事,他才能毫无戒心地走?进这间别?墅里来。 他的房间我特意安排在了顾衍的楼上。顾衍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我卡着他准备休息的时间在楼上弄出了动静,他睡前?惯例会?给我发?消息,来找我时看到我房间里没有人必定会?来这一间。一切事情都跟我的预想相差不多,除了他出现的时间稍微晚了点,让我有一瞬以为?自己真的要再被强|暴一次。 至于顾衍为?什么?也不能留,那完全是因为?我对?人性没有信任。我的秘密不能掌握在别?人手上,就算是顾衍这种人,他的忠诚也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再者他这样偏激的人,也根本不适合共度余生。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了那天晚上的那一幕,势必会?怀疑我跟易森之前?的关系。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死了,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警方通报顾衍死亡的那一天,我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出了口气。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若无其?事地背负着这些秘密生活下去,从这个六年,到下个六年,却没想到这是我最后的六年时间了。 *** 屏幕中的人垂着眼眸陷进了沉默。沈晏凛静静看着她,眼前?炙痛模糊。 他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简单用震惊或是心疼来形容,虽然这一刻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绞得血肉模糊。他痛得懦弱逃避去面对?,他只卑微祈盼着她接下来也会?说一些关于他的话,可是片晌之后,她直接跳过了他们那六年,缓缓继续平静道:「这些就是关于我的故事,我的秘密。」 「我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能包住火的纸,所 分卷阅读170 以我做每一件事时都足够小心。我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不幸应该也可以侥幸一次,可事实是时隔多年最终被各种信息拼凑出来的故事版本,虽然不够准确,但也已经非常接近事实。」 「这些新闻彻底唤醒了我这些年谨慎掩藏在噩梦里的记忆,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推到众目睽睽之下被议论和审视的人,而我没有勇气继续做这样的人。」 「离开?的念头在我住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段时间我每天要吃很多的药,扎很多次的针,我想不通我这么?痛苦地维系着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承受更多的痛苦吗?我有时候甚至羡慕顾衍,他一枪解脱了,随便?后人怎么?评判他的罪名,可我还活着,每天还要强撑着涣散的精神准备应对?警察随时而至的问?话。」 「我再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死亡的方式,而当一个人一旦进入了这种模式,他通常就会?无意识地陷进从前?。比如我时常会?假设,如果当年我妈妈把?我送到易家?那一天,我没有忍着恐惧和害怕留下来,而是抱住她请求她不要抛弃我,那今天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如果大一那年夏天我没有接受杨美栖出国的提议,那易森会?不会?遵守他的诺言,远远地站在一个哥哥应该站的位置?」 「如果当初我跟顾衍结束在我第一次提出分手的时候,那我与他的这段经历,会?不会?也是一段我至今还会?怀念的初恋?」 「如果我在三年前?没有自私接受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那我今天是不是也不需要痛苦承受双重的愧疚和煎熬?」 她望着镜头笑了一下,笑容恍惚又悲凉:「没有如果。」 气氛陷进了虚空宁静。 沈晏凛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整个人像是被一支巨大的针管抽空,扎进心脏的时候还迟钝地不觉多么?疼痛,可抽离时带出去的记忆血肉淋漓,他不敢睁开?眼看,也不敢呼吸,他想麻痹掉自己的所有感官抵住这一刻血肉分离的痛,可面前?的人却在这时轻声说起?他:「最后,我希望他能看到这段录像。」 她无声深吸了口气,而后轻轻微笑着道:「如果他看到这段录像,他就会?知道我是个多糟糕的人。知道我的内心有多阴暗,知道我经历过怎样的不堪,知道我隐瞒和欺骗了他很久,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沈晏凛皱着眉摇头,他哑着嗓子?低声说了句“傻”,屏幕里的人仿佛听到了一般,略微仰起?脸,忍了忍眼里的泪,继续说道:「我跟他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享受他的感情和付出。当时我需要用一段新的感情忘记过去,刚好他出现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很难让自己喜欢上他。他对?我是很好,但是我不觉得甜蜜,只觉得负担,因为?我不喜欢他。」 沈晏凛听着这漏洞百出的谎言,扯起?唇角想笑她,可是自己的眼泪先一步流了下来。 她垂着眸,声音逐渐哽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也没有爱过他,我只爱我自己,一切都是我在他面前?表演出来的。我只想有一个人陪着我,这个人是他,或者是其?他人,都无所谓。我不想跟他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我根本不喜欢小孩子?,就算是没有意外我也会?制造意外流掉跟他的孩子?。我这么?自私的人,应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怎么?会?想要去组建家?庭呢。」 「我确实是因为?他活得更久了一点,但这也只是让我的痛苦更长了而已,对?于我来说没有其?它的意义。我觉得他留下来照顾我只是在感动他自己,我对?他没有任何?的感激,我每天看到他的脸只会?更加倍想起?我从前?的那些事,这让我觉得更煎熬。而且我也不相信他对?我是完全没有怀疑完全信任的,人性的本质都是一样利己,与其?等到他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醒悟和后悔,我宁可是我先离开?,反正我也没有爱过他。」 沈晏凛闭紧了眼睛,面前?的人低下清丽的素净脸庞,哽着轻柔声音喃喃重复,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说服谁:「我没有爱过他……没有爱过……我真的没有爱过他……」 那一瞬屏幕外的人泪如雨下。 他阖着眼恍惚低喃:“好,我相信了。” 屏幕里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哭了起?来。他听着她的细弱哭声,皱着眉用力翘起?了唇角。 傻瓜。 *** 沈砚安推开?房门时,房子?里一片寂静。 客厅中的人安静倚靠在沙发?上,手臂横在眼前?挡住了脸庞和表情,呼吸清浅,仿佛熟睡。她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拉了下他的手臂,沙发?上的人没有动,她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俯身低声劝:“走?吧,回酒店吧。”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她无奈抿唇望着他,气氛在沉寂里胶着,许久之后,他的嘴唇微动了动,复隔片晌之后,开?口时的声音低哑缥缈,说出来的话也仿佛痴人说梦:“姐,我又见到她了。” 沈砚安怔了片刻,没有追问?更多,在他身旁沉默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腿侧的手腕。她从他僵硬的肢体?语言中清晰感受到了他的极力隐忍,轻拍着他的手臂试图安抚,可就如这世上之事十之八九终究是要事与愿违,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唇角绷得越来越紧 分卷阅读171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想要克制住这一刻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输掉了与自己的对?抗,瘫软靠坐在沙发?上,宽阔肩膀难以抑制地抽动起?来。 沈砚安握紧了他的手,咬着唇拧眉别?开?了脸。 六年前?她是从新闻上看到消息的,易氏集团私生女?不堪舆论压力跳崖自杀。她赶过来万州时,他已经不眠不休守在灵堂里三天,整个人阴暗憔悴到了极点,看向沈母时的表情陌生得可怕。后来他回到了江城,却有整整两年时间没有回过家?。那两年时间是他们家?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他辞职、酗酒、几次进了医院、拒绝跟他们见面,仿佛这辈子?就要这样堕落下去,最终是因为?沈母抑郁成疾大病一场,住院后连下了两张病危通知,他才终于肯露面。 关于裴旖的事情,他从来不会?主动说起?,一个字也不会?。那是他不能触碰也不能提及的伤口,这些年来他们全家?人对?于这件事已经默契的讳莫如深。当初他孤身一人回来,与她相关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带,这六年里他也从来没有回去过万州,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会?以为?是他薄情,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有勇气再次回到这座到处都是他们回忆的城市。 她不知道他刚才所说的又见到她了是什么?意思,她猜测是他思念成疾的假想,抑或是在这间房子?里的沉溺幻象。 这里是他回忆的禁地,他们最后的时光都封存在这个空间。房间里的陈设还一如六年之前?,放眼望过去,每一处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花架,秋千,摇椅,画板。 蒙了一层灰尘的画板上夹着一张只画了几道线条的画纸,铅笔的痕迹已经随着岁月而模糊不清。无人能知道六年前?作者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也永远无人知道,六年前?在这个画架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沈晏凛回江城的第二天。裴旖一夜未睡,脸色很差,眼睛也是肿的。中午时她勉强镇定下来情绪,回了他的电话,从他的语气里她判断他的家?里人还没有跟他摊牌,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一步开?口告诉他这件事,可是她既想让他知道,又害怕他会?知道。她害怕他也像她一样觉得他母亲说的很有道理,更害怕他就这样留在江城再也不会?回来了。 挂了电话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她忍不住去想象他跟他家?里人谈论她的场景,他们一定是鄙夷的、不屑的、反对?的,他可能会?反驳,也可能会?沉默,但结果都是一样,他不会?回来了,他要离开?她了。 她呆怔着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在自己逼疯自己之前?,她起?身走?到画架前?坐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理状况并不适合做出判断,她必须先平静下来,一切事情等到他回家?再说。她打开?手机放置好,找出来一张他的照片,拿起?了铅笔。 照片是前?几天时她给他拍的。那天她买的汉服到了,他也按耐不住试了下她的红披风,她笑他像是要出家?时的贾宝玉,他不服气,她便?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他看了之后被丑得俊脸僵了僵,勒令她赶紧删掉。她把?手机背过去玩笑说要给他画下来,他把?她揽进披风底下欺负了一通,抢走?她的手机删掉照片后又逼着她给他贴脸摆拍了几张,最终他选出来一张最满意的,再三叮嘱她抓紧时间画出来,他要裱起?来放到床头柜。 她垂眸凝视着照片上的那张脸,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回过神后她开?始起?线稿,大概是久未碰笔,她的笔触有些生疏,画画改改几次仍旧是不满意。最后一次用橡皮擦掉了纸上的线条之后,她举起?来手机重新端详起?那张照片,她细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线条、光影、轮廓,她忽然隐隐觉出有什么?不对?,但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她放下了手机,不安怔了半天之后,她又拿起?来手机打开?相册,往前?翻到了她刚认识他时在江城给他画的那一张画像。 她盯着画像上的人看了一会?儿,狭长眼底的不安逐渐蔓延开?来。她有些急切地重新翻回到了刚才那张照片,来来回回对?比几次之后,她的视线最终定焦在了那张照片上。她颤抖着手摸向他的脸,片晌寂静后,有水珠清脆滴在屏幕上。而后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陆续掺杂进了呼吸和哽咽,屏幕上的脸庞逐渐模糊不清,她终于无法再克制,伏在画板上,放声大哭出来。 手机上的人静静微笑看着她,对?于此刻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因为?他始终没有见过另一张画像,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发?现,他们俩的脸庞的角度一样,眼里的温柔一样,唇边的笑意也一样,可是两个人呈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六年前?的那张画像里,他是意气风发?的刑侦队长,眉目间尽是骄傲锐气,即使是以追求者的身份面对?着她。 六年后的这张照片里,他成熟了很多,也消瘦了很多。他两边的脸颊瘦削到近乎凹陷,五官的优势还在,可眼底的憔悴和疲倦无法掩盖,即便?是那一刻他也是像从前?一样温柔含着笑看她。 这样的变化在朝夕相处时觉察不出,一旦形成对?比的时候触目惊心。那种变化远远不止是六年时间的痕迹,那些深深刻进面容里的疲惫和憔悴背后所蕴含的煎熬折磨不言而喻。恍惚间她忽然想 分卷阅读172 起?来曾经有很多次午夜半睡半醒间她看到他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叹息;她想起?他一次又一次清理她的自残现场后越来越久的沉默;她想起?每一次医生叫他谈话他回来时都是一身苦涩的烟草味还要向她挤出笑容说恢复得很好;她想起?那一晚他吻着她的唇角说他真高兴时,他的眼里也跟她一样闪着水光。 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她哭得浑身抽搐发?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纤细手指无力抓紧了画板,眼泪汹涌不息,烫得她眼睑和脸颊发?痛。 她心疼他,远胜于心疼她自己。她生来就在黑暗里,有机会?能够见过光亮已经很幸运,可是他不一样。他的家?庭幸福美满,成长环境里有很多的爱,他应该有一位跟他匹配合适的伴侣,能够与她互相支持共度余生,他应该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警官,如果当初他没有遇见她的话。 她是罪魁祸首,是始作俑者,她是他此时的负担,也是他余生的累赘。当她看到他眼里的锐气已经全然被自己消磨成憔悴时,那种自责到顶点的疼痛堪比穿心。他是那么?好的爱人,他给了她全部的真挚情感,给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无法回馈给他同等的真诚已经是令她煎熬无比的亏欠,她怎么?还能看着他为?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怎么?还能自私地抓住他作为?求生的浮木? 她扣紧了手上的画板,低着脸不住哭泣摇头。她感觉到自己再一次缓缓陷回了黑暗里,可是这一次,是她自愿放手。 她已经消耗了他六年时间,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只是离开?了他,她还能有什么?去处呢。 那天她独自哭了一整个下午,到晚上时才逐渐平静下来。挂了与他的电话之后,她最后将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后,走?到阳台前?打开?了窗户。 晚冬的风凛冽穿过鼻息肺腑,她趴在窗台上微笑着深深呼吸,眼角的潮湿迅速被冷空气风干不见。 在离开?之前?,她把?写好的信放到了电视柜上。她走?出来,穿好外套,站在门厅前?,最后环顾着他们的家?。 她看到他们一起?栽下的种子?已经发?出了嫩绿的小芽,照这样的速度春天的时候就能开?花。她看到他们配合组装好的摇椅被他细心磨光了边角,还说以后抱着她光脚踩上去也不怕。她看到他们一起?挑的绿色画框靠在墙边,在画框上面的落地窗上,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他擦着她的肩膀,匆匆走?了进来。 他先去了卧室,又进了客房,而后他走?回客厅焦灼又茫然地环视四周似乎是在寻找她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那封信,漆黑瞳孔骤然紧缩,他急切而僵硬地快步走?过去抖着手拿起?了那张信纸,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定格的画面一样再也不动。 她眷恋望着他的身影,最后,微笑闭上了眼睛。 ***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我前?二十年的人生境遇让我很多次想过死亡,但最终的结果是证明?了我如此贪生。 明?明?活着的时候痛苦更长,但还是想要活着,这或许是种本能,也或许是种贪念。 贪婪这六年欺骗来的时间,贪恋这六年被温柔相待的人生。 我天生不是个世俗标准上的良善的人,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也从小就在隐藏。 在我的血液里,柔软与暗黑相辅并行。它们是两套精密的系统,交替表露在我的人格里。 所以有人觉得我柔弱,有人觉得我阴暗。 大部分人习惯于把?这种矛盾叫做虚伪,却鲜少有人将这种矛盾归结为?人性。 就如夜与昼之间是灰色的分界,我的一面是柔软,另一面是阴暗。 我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我生长于阴暗,一生都在向往光明?。我同时背负着不幸与罪恶,沉重行走?于薄冰。 我害怕秘密坍塌,害怕谎言撕裂,害怕流言太长,又害怕白昼太短,尽头终究是黑夜。 据说长久困在深海中的人,会?丧失理性的判断力。 长久陷于黑暗里的我,已经失去了自己发?光的能力。 像月亮一样,依赖着别?人的爱延续光亮, 圆满或残缺,甜蜜而残忍。 它生来孤独冰冷,所以可以漠然自私面对?宇宙万物。 唯有太阳是它的理想,它的软肋,它万劫也不能辜负的信仰,它珍贵又不舍的光芒。 当月亮落下去的时候, 它唯一的心愿是太阳一定要更加明?亮。 感谢你的出现。 我也终于可以说,我曾见过白昼,不枉此生。 现在,我要回到黑夜里去了。 很抱歉浪费了你六年的时间。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放弃我自己。 对?不起?。 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