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冢》 分卷阅读1 神之冢 作者:周蔚蓝 种花种草,眼不见之地血流成河,关起门来主仆一窝。 常常身在此地却知处境惨烈。 恩怨情仇,了结不了那就和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刑黛灼,赤宴 ┃ 配角:槲阎生,信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的成长故事。 立意:冲破束缚,争取自由。 第1章 观望 天下还未归一,六界混乱,七十二宫地界的魔王比村长还多。 七十二宫是九荒地界的一座山,最为高大,最为奇特,远远看去,就像是多的数不清的女子围绕着一座宝塔在舞蹈,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是人们想象中天上帝王的后宫,因此得名。七十二宫,事实上不仅仅是七十二,也许是七十二的千百倍。放眼望去,只有这一片地方山清水秀,树木葱郁,就连阳光也明亮了些。谁还能记起几年前的这里,也像其他地方一样,荒无人烟,穷山恶水,只有魔族的生灵们在此狂欢? 长久以来,这些长着凡人模样,却不同于凡人的家伙们并不关心景色。 魔王赤宴与众不同。自从他接手七十二宫以来,醉心于种树栽花,短短四年,就让整座山焕然一新,勃勃生机,如同被上天眷顾的福地。即使如此,此地众多居民也是不理解的,生活环境如何,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生而为魔,一生的价值和目标都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四年了。小桃一边从木桶里舀出茶水倒进大肚琉璃壶中,一边在心里不断重复念着这个数字。她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见太阳正在头顶,光芒刺眼,微凉的风如针扎一般刺进流了许多汗的皮肤中。浑身都不舒服,但是又毫无办法。大半天都没有人同她说话,内心实在烦躁。于是假装是被晃了眼,目光朝另一个方向投去。魔王赤宴正挽起袖子和裤腿,在一个深坑里跳上跳下,周围众多女孩子向他洒水,嬉笑的声音传出很远,几乎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发出回声。她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小桃匆忙收回目光,也不敢去观察是否有人发现她的小心思,抱着琉璃壶在满地的石头上向前走。她担心弄脏了鞋,所以光着脚。在这儿干活的许多人都是光着脚,但小桃发现,女孩子们之中,除了她,全都好好地穿着自己的鞋,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蘸水梳理了头发,戴着贝壳装饰,耳朵上也挂着彩色小石头。她们都很漂亮。尽管在魔族,性别就像头发长短一样无关紧要。母亲说,这就是雌雄的不一样之处。小桃从小到大都是一种装扮:灰色的麻布衣服,一根草绳当作腰带,一双兽皮做的鞋,满头的短发像个被遗弃的鸟窝。身子骨天生就弱,明明和围着赤宴的女孩子们同龄,却像个跟在姐姐们身后的鼻涕虫。 是不是因为没有她们漂亮,所以无法接近魔王长殿?当然不是,小桃知道。 脚掌踩在粗糙的石头上,有一点点痛,所以小桃尽量加快速度,减少两者相触的时间。没想到这样一来,身体紧张,踩下去的力道更重,反而更疼,而且脚下不稳,好几次都险些跌倒。身边的人注意到小桃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行走姿势,不仅不帮忙,还歪着身子躲避,以防被撞到。忽然,一个壮硕的影子撞过来,小桃躲闪不及,脚下一空,掉进石头缝里,整个身体向悬崖外倒。手里的壶飞了,身下空空,掉下去肯定不是重伤就是残疾,也许连个尸体都找不见。听说,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发生。身为魔族,其实某些方面和人类一样脆弱,不然怎么会有“魔人”的称号呢? 像我这么弱,肯定…… 思绪突然被一股大力打断。有一只极有力量的手将她拽了回去,胳膊上那清晰的感觉仿佛一块巨石压迫神经,还没缓和过来,赤宴那张俊朗的侧脸就出现在她眼前。 “小心。” 险些亲上去了吧?他的气息,他的皮肤,他的眼睛……那时候是有短暂的目光交汇吧?小桃生来反应慢,故事的另一主角已经走远,刚刚那千钧一发之际发生的种种才慢慢地涌现在脑海中。她瘫坐在原地,听见胸腔里“咚咚”的声音。她还从来没有离自己的心脏这么近过。她不顾其他,大胆的抬起头望着赤宴,他那暗红色的发带撩动着一棵红棉的花苞,纤细而不失力量的腰身被黑色的布条勾勒出来,充满诱惑。 一只手在失神的小桃面前晃了晃,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熟悉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小桃,小桃,你刚才也太好笑了,像是瘸腿的癞皮狗变成了人。” 这位身材丰满,笑容甜美的年轻姑娘叫作月蝉,最喜欢跟在赤宴后面,喜丰收一般笑。但是背地里会说赤宴的坏话,小桃隐隐察觉到月婵言语之外藏着的喜欢。她口中的癞皮狗指的是赤宴的得力干将——信阳,真身是一条狗。不过谁也没见过。恰好山上出现了一只离群索居的瘸腿野狗,月婵一口咬定那就是信阳。不过,信阳的人身是有点奇怪,长胳膊长腿长错了地方似的,不知该如何安置。 信阳 分卷阅读2 很凶,小桃不敢招惹。这也不奇怪,山上任何一个会张嘴说话的,她都不敢招惹。月婵说她是“夹着尾巴做魔族”。若是把她等同于信阳,那是对她的抬举;如果是比作瘸腿野狗,那也不亏欠。月婵是小桃羡慕的第一人,所以偶尔有些坏心眼她也不介意。 小桃的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脑袋里还在努力回想刚刚自己的一系列动作。赤宴在她胳膊上留下的力道,他那一声从容不迫的低语,那一刻的空气是凝滞的,阳光是焦灼的,她在那短短的一刹那记住了所有关于他的细节,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她错过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这一点让人煎熬。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那个位置,出手救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不是有一点担心,是不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感情? 疯狂的幻想濒临穷途末路,她终于冷静下来。月婵已经自顾说了好多话,大概是在讲刚刚发生的事: “……他真的好傻啊!我差点都要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你知道吗?明明有工具,他非要逞强,在泥坑里蹦跶,结果扭伤了脚趾还说是被蛇给咬了……他还说你傻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茶送过来,真是笨死了。” “他说我笨?” 月婵扫视小桃一眼,看着她认真又呆板的表情被逗笑了,“你怎么会笨?你又可爱又好看,还这么能干。七十二宫上就只有你烧的茶最好喝。” 小桃自从十二岁回到七十二宫之后,就被赤宴选中去学烧茶。当时一同学习的有五个孩子,现在只剩下小桃一个。那个时候,赤宴也是今天这般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一身稚气未退,做起事来却沉稳有余,一切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小桃对他,始终保持着距离,又难掩满心的崇拜和向往之情。从一开始,小桃就觉得赤宴对她格外照顾了些。她不说话,但是他对她说话最多,教导也最多。所以后来她成为唯一的烧茶人,顺理成章。 当然不能引起旁人的异议。在一系列的考核之中,只有她在茫茫丛林之中眨眼的时间就找到最珍贵的茶,只有她不眠不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煮出了属于自己的茶,只有她为了守护七十二宫魔王赤宴的秘密而愿意放弃这个珍贵的位置。 有时候,赤宴躺在树枝上一边看着夕阳,一边饮茶,连连称赞:“真好,小桃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有时候,他慢慢啜饮一口新茶,皱起眉头,“难喝。就算是你,也会烧出这么难喝的茶。” 两次喝的茶明明一样。有时候上一口还说好喝,下一口就要否定它。 无论如何,小桃因着烧茶的工作,在七十二宫有了一席立足之地。大家无视她,但不会贬低她的工作成果。她可以四处行走,不被随意呼来唤去。虽然表面的主仆形式在七十二宫不那么重要,但是大部分人都谨记着这一点,尽力不越过界限。而小桃,将这种等级关系表现得过了头,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卑怯的样子,不敢直视同伴之外的人。所以整个七十二宫,看起来好像只有小桃一个是奴隶。 一直生活在七十二宫的魔族变成了奴隶,这件事说来话长。在四年前,魔王窦疾还在的时候,他们还是这座山的主人,是其他奴隶的主人,后来窦疾弃山而逃,赤宴接手,原住居民的性命都落到了赤宴等领主手里。 她,怎么样了? 胆子那么小,一定会坐在那里花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真是的,整天在山上跑得不停歇,到现在还是柔柔弱弱,让人担心会不会掉下悬崖。也记不住路,常常跑出去不能原路返回,跟着陌生面孔随便乱走,天黑了才知道开口求助,让人把她送回来。 我是在魔王长殿那里烧茶的——她每次都这样向别人介绍自己。幸好,七十二宫上上下下都知道烧茶的只有一位,见到传说中的真面目,都会大失所望。 赤宴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脸上不觉浮起微笑,回头看了看,那个方向并没有小桃的身影。一下子受了凉风般,浑身的皮肤发紧,刚刚沉浸在某种不可言状的快乐中而松懈的精神顿时恢复到迎战时的警戒状态。信阳在百米之外敏锐的捕捉到赤宴的表情变化,嘴里咬着的狗尾巴草安静下来,虽然还靠着一棵松树摆出放松的姿势,但是同赤宴一样,随时准备着迎接不可预料之事。 前些日子,这片山头,犹如一位舞女手中的琵琶,被一团突如其来的天火击中。眨眼的功夫,一点火星变成了一片火海,赤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掉一半琵琶,才阻止了火势蔓延。现在大家看到的这片焦秃秃的土地就是这一短暂惊险的证明。赤宴怀疑这并不是天灾,而是突袭。不只是七十二宫,其他山域也常常遭受着明里暗里的攻击。 一定有东西趁着火势溜了进来。赤宴断定。 就在这时,一棵被烧焦的歪脖子老槐树旁骚动起来。信阳离得较近,先慢慢踱步过去,站在外围察看。老槐树的根被挖出一半,下面有一个足以容纳一头牛的洞穴,洞里铺着干茅草,上面散落着肉末。有人挖着挖着突然陷进洞里,引起一阵注目,接着又发现这个洞,还有一个粉红色皮肤的肉团,像是婴儿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幼崽,有人大着胆子伸手去抓,被割的 分卷阅读3 鲜血淋漓,所以大家才一阵唏嘘,找来赤宴处置。 赤宴来到那洞前,盯着那奇怪的东西,什么也没说,伸出手,那粉色的一团周遭燃起蓝色的火焰。大家看到那小东西似乎仰起脖子哀鸣了一声,生命最后的绝唱还没有消散,它的身体已经随着那团火焰在赤宴的掌心里变成一团雾气,最后什么也不剩。 “那是什么?”有人问。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抚着他那长到肚子上的黑胡子,慢悠悠的说:“玄鹄一族,分为两类:屠夫和鸡鸣狗盗之徒,样貌可随意变化,但是皮肤上的黑斑深入骨肉,无法去除。” 赤宴对此奇事似乎充耳不闻,缓缓站起身,看着自己的手,云淡风轻,“水魄被偷了,去把刚刚出现在这儿的人全部召集起来,查!” 水魄丢了,这可比七十二宫出现玄鹄一族还要可怕。那水魄可是圣辅——也就是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辈子的心血,送给魔王用来护身的。水魄丢失,魔王安全难以担保,意味着整个魔族多了几分危险,圣辅不高兴,像是丢了宝贝儿子。 于是这位老者当即变了脸色,要把眼前这些奴隶通通殉葬才解气似的。手下人意会,行动力迅猛,不一会儿,其乐融融的种植大会变成了屠杀场一般。刚刚还围着赤宴嬉笑玩闹的女孩子们此时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直流。月婵使劲抬起头,想要赤宴注意到她,但是被一棍子打到背上,顿时失了力气,倒在旁边人怀里,无法动弹,白白睁着眼睛委屈生气。 他也太冲动了。信阳想,何必搞这么大阵仗,连水魄都烧了。不对,之前试了那么多次,那水魄都毫无破损,难道他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第2章 过往 小桃慢慢转醒,只觉得脑袋昏沉,眼皮重的几乎抬不起来。她还记得当时自己靠在一棵树上休息,看着天空的蓝快要涨破那明镜,白云的白快要涨破那些奇怪的形状,无论什么都快要爆发出来,展现真面目似的。即使是在山顶,也感到焦热,可能是因为刚刚遭了天灾的缘故。思绪也因为身体的不适而迟钝下来,忽然一只柔软的手从背后捂上她的眼睛,整个明亮的世界突然变暗,还没等她有任何反应,整个身体就被拖着往后倒退,她明明记得背后是粗糙的树干,怎么可能还有空间呢?那一刻,她还没有感到恐惧,这对于胆小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迟钝,她后来想到,心里默默的责怪起自己当时竟然觉得那只手又柔软又暖和,万般眷恋。 紧接着就失去了知觉。现在,她处在一个洞里,白色的蚕丝将小小的洞铺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就像是在蚕茧内部。不知哪里来的光,映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小桃听说过玄鹄一族有这样的能力,他们脸上的黑斑能反射阳光,扰乱敌人的视觉。 不远处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小桃一紧张,浑身的感觉才灵敏起来,发现自己被白色的蚕丝绑在墙上,无法动弹。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桃紧张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一截粉红色的裙角首先映入眼帘,绫罗绸缎,天女下凡。这些词语不觉浮现在小桃的脑海中,当她看到这位打扮娇俏的美人的脸,一下子松了口气,尽情的沉浸在那人的美貌中。 这美人身段纤细,面容清俊,略施粉黛,珠钗富贵,一颦一笑,动人心神。小桃忽然想到,原来除了魔王赤宴,她还会对另一个人的美丽心生澎湃。美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男子,看起来也非一般人物,两人站在一块就像那亭亭玉荷与挺拔碧叶。好一对光彩照人的夫妻。 美人伸出纤纤玉手按在小桃的心脏上,回头对那男子笑了:“我就说吧,一个柔弱的小崽子。” 来者不善。小桃稍微恢复了些神智,确定就是这两个陌生的人将她绑到此地。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身处这样的险境,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活着离开这里。 “这就哭了呀?”美人儿再次回头看向男子,男子回应以深情和包容的眼神,“别怕,小崽子,我们找你来只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乖乖地回答了,就放你回家,好不好?”她轻柔的为小桃擦去眼泪,娇嗔一般,蹙眉道:“说呀,好不好?”情态之中又透着威胁。 小桃只好点点头。她感觉一股力量从心底腾升起来,控制着她,就像醉了酒似的。十二岁那年,有一次月圆的晚上,小桃偶然间看见赤宴一个人坐在悬崖边喝酒,一时好奇,于是悄悄的靠近,打算从他手底下偷走一瓶酒来尝尝,没想到动作慢了点儿,或者说是赤宴很警觉,抓住了正要拿走酒瓶的罪恶之手。两人对视了很久,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好像轻轻走进了对方世界的大门。她还记得,后来赤宴诱使她喝酒,她只舔了一口就咳嗽个不停,浑身发热,幻想自己是头长角的怪兽,要把赤宴给顶下悬崖。所以,魔王并不对她好。 “赤宴?是魔王长殿。他住在第十六宫,半山腰上,或许要高一点的位置,从卧室走出去,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云多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没什么意思。月婵说他喜欢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钓鱼。 分卷阅读4 钓鱼?我从来没见过,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很惊奇,所以暗地里观察一阵,他确实那么做了。拿着一根细竹子,一头拴着细绳,绳子上绑着一个水蓝色的珠子。才第一次偷看就被发现了,他也不恼火,笑眯眯的告诉我说是想把那个东西给扔掉,但是又不敢,问我敢不敢,我把珠子提上来一看,是水魄,所以我也不敢。那是圣辅用来保护魔王的东西,我怎么敢呢?所以他想要害我。” “为什么不敢?我也说不清楚。月婵说是因为长殿太弱小,他只会和山上的女孩子玩闹,说笑话,逞强,做傻事,还自以为天下第一,所有人都崇拜他。实际上一下山就只会吃亏,被瞧不起。这些话是月婵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我没什么想法。长殿他还是个挺好的人。” 沉默了许久,如在梦中的小桃继续回忆,“长殿成为七十二宫的魔王之后,开始种树种花,你一定没见过这里之前是什么样子,到处是荆棘,毒障,毒蛇和猛兽,新长的花草树木刚刚发芽,不久就会死掉。几百年前的枯木缓慢腐朽,里面生了很多恶心的虫子,但是这些虫子又好像给了树木生命,让它们半死不活的存在着。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很可怕,会说话的东西也很可怕。他们一开口,我就要跪下来求饶才能活命。所以大家也看不起我。我很想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生活的,为什么没有这些忧愁?是长殿改变了这里,也让我做了一个烧茶的,每天到处跑跑,摘摘花,追追兔子,采一些野果给我的伙伴们吃。她们也很照顾我,帮我整理床铺,给我留饭,还会替我出头。月婵说是因为我一看就十分弱小,大家都情不自禁想要给弱者保护。当然,也有人欺负我的。” “他跟我相处的时间?以前教我烧茶的时候多一些,现在几乎不会相见。我每天早上到他房间送茶的时候,他还没醒,中午的时候,他不在,晚上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偶尔看见他都是隔着很远,他给别人好处的时候,我也能沾点光。一是因为月婵想着我,二是因为长殿他想着每一个人。” “我又说跑题了?长殿的事还是月婵比较清楚,她肯定能回答准确你们的问题。啊……还是算了,要是把她也绑到这里来,那还是我来说吧。长殿他很多的时间都在山上四处乱窜,不,不是乱窜,是在巡视。他会照顾亲手种下的每一棵植物,不过,我觉得,他其实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偷懒睡觉,或者是和不同的人聊天。他很喜欢聊天。”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啊,小宝贝。” “你怎么知道?”小桃惊恐又充满崇拜,这女子不仅美丽而且聪明,是怎么看出她的内心的?没有继续迟疑,小桃不由自主说出以往所有的秘密。“其实我不敢说,要是说了月婵他们肯定会骂我叛徒。虽然我觉得大家都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但是她们在私底下还是对魔王窦疾表达着忠诚。嗯……我崇拜长殿,觉得他什么都好,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走路的样子好看,说话的音调也很有趣。” “说说你叫什么?”美人看着小桃一脸沉迷享受的模样,气得拿出了匕首,还是她身边的男子微笑着阻止了。美人儿忍着怒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同之前一样温和,徐徐引诱道。 “他们都叫我小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改名了。” 美人与男子交换了目光,神情顿时更加警觉起来。女子对她的法术十分有自信,眼前这个小崽子看着弱小戒备心却是一流,即使无法自控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连这个最简单的问题,她也要掩饰。果真不一般哪!美人这么想着,反而生了兴趣,脸上露出迷死人的笑容来。 “刑黛灼,魔王窦疾的儿子,你应该认识吧?” 小桃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悲戚一笑,脸上的表情不再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而是饱经风霜,并且没能从以前的痛苦之中走出来的人。她的眼睛快要睁开,美人和男子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小桃那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一把匕首就会刺穿这具身体;只要她一睁开眼睛,男子的大手就会覆上她的天灵盖,将她的头颅整个捏碎。 “这个名字听着好亲切。你再叫我一声吧,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小桃脸上的悲戚快速缓和下来,又转变成一种绝望。这种表情在单纯的孩子脸上也不应该看到,细细琢磨同样令人不得不小心翼翼。 她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美人在心里想。 也许是真的没继承到什么本领。男子看向女子,安慰道。不然的话,她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吗?就连以前的十二宫山魔也认不出身边这个小子就是窦疾的孩子。 小桃回忆起小时候的生活。其实那些记忆已经久远到让她常常以为是偷来了别人的过往。隐隐约约中回到那时候荒寂的山上,即使是毒虫遍布,在小孩子的眼里一切都还是美的。她每天早上被赶出家门,在山上晃悠,躲着人,就算见着人也是低低的垂头,恭敬问候、让路,因为害怕被告状,这样的话回家会挨打。他们什么也不问就拿起一根藤条往她身上抽。她已经想不起每天出门是为了做什么,出门的时候 分卷阅读5 最害怕,回家的时候最欢喜,好像一天的惩罚已经结束了。一个人,一年又一年,就是这样长大的。父母亲的脸庞,她也从来没有好好看清楚过。对谁都不熟悉,对每天吓唬她的毒虫和丛林也没能熟悉下来……不对,还有一头怪兽。 某一天,她从山坡上摔下来,疼痛伴随着她眼里看到的金色阳光,毒蛇在身上爬,还有喘着粗气的什么东西,浑身臭烘烘的,要把她拱起来运走。乌鸦在叫,仿佛在叫她的名字。魔王说这是给他的儿子起的名字,但是被她夺走了。十二宫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孩。魔族对于性别这种事,并不关注,无论是谁都是相似的打扮。你很难只从打扮上就分辨出雄雌。但是她从小就分辨的出来,女孩子更美一些,更温柔一些,更善良多情一些。向她们求助更容易得到帮助。她只能感觉到身体上疼痛的那几部分,还以为其他地方已经被吃掉了。 “在等死。” 什么声音都听得见。时间变得很慢,无论什么,只要出现在视野中,就会记得很清楚。所以现在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时间,一切都还在那里,重新演绎一遍。 “在等死。” 另一个小桃在天上看着自己。“为什么想不到谁会来救她呢?长殿会的,他肯定会很紧张,为什么?因为他关心自己任何一个子民。” 她脑袋空空,在等死。 就像一个悠闲的午后,在看夕阳一样。一头小兽走来了,它乌黑的眼睛凑到她的面前,黑色水润的鼻头碰到了她的鼻子,头上的两根角插进了她的头发里,她能感觉到那坚硬的角划伤了头皮。她听见了兽的呼吸,也听见了自己的呼吸。 这种怪兽……很可怕。 一直没流泪的她,终于闭上眼睛哭了。泪是热的,她开始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冰冷。太阳还明晃晃挂在天上,却下起雨来。她听见什么张开来的声音,身体只剩下了流泪的眼睛和耳朵似的,其他部位都与土地融为一体了。应该不是被吃了,是被吃了吗?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母亲,她说…… 连她也不要相信。 小兽在舔她的伤口。 可怕的怪兽救了她。这件事她对谁也没有说,后来和怪兽一起玩耍,也对谁都没有说,再后来,怪兽遭到围攻,石块弓箭朝它射去,她也没有说话。 在美人和男子面前,她也没有说。 “我是刑黛灼,但是我不想和窦疾有任何关系。”小桃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明白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美人仍然心满意足,将匕首收回袖中,拍了拍小桃的脑袋,“小黛可真是个好孩子。”她感受到男子疑惑的目光,温婉一笑,解释道,“看她也活不长久,心生怜悯。” 赤宴看着圣辅将所有窦疾的遗属来来回回清点了三遍,全部搜过一遍身,还没能找到失踪的那个人。心生不悦,冷着脸道,“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不是还有一个没找回来吗?” 一众女孩听到这话,已经感受到平日里跟她们嘻嘻哈哈,嬉闹玩耍的赤宴此时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魔王,手里捏着生杀大权,此时就是做决定的时刻,不约而同都把头垂得更低。 “可是长殿,剩下那一个是小桃,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她……” 长相憨厚的持枪侍卫看着赤宴陡然间坚定冷酷的眼神,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默默后退。圣辅依然坐在石头上指挥江山,对五步之内发生的这件事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赤宴愤怒而去的背影微微扬起了嘴角。 信阳花了一些时间才追上赤宴的脚步,也没想到是赤宴在故意躲他那灵敏的鼻子。赤宴看到信阳,一拳就把他打飞,信阳也没在意,仍然揉着伤处靠近,不过留了五步的距离,委委屈屈报告:“我没有发现小偷的踪迹。” “废物。” 什么?信阳定在原地,手足无措。 赤宴瞪了信阳一眼,转身离开,从他的动作间能够看到些焦躁的痕迹。信阳不解,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水魄了?赤宴停在树上,蹲下来吩咐道:“去把他们引到南边。” 不管主子说什么,听命就是。信阳脑袋钝了些,这才反应过来赤宴刻意从万铃花丛过,而且脚不着地是为了躲他。可主子的腿伤好了吗?来不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信阳动作麻利的迎上一群赶来追随赤宴的小喽啰们,指向丛林茂密的南边。 赤宴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单膝跪在一片乱石之上,裤子上渐渐洇出了液体。他低头一看,石头已经被染红了。在这种时候,伤痛更能够使他感应到信号,于是咬了牙,将腿往下压,鲜血在那个小洼里聚成一团。 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已经迟了吗?刚刚为了掩饰,所以出发的太晚,耽误最佳时机。那个时候,就在他火烧玄鹄的那一刻,明明感到了心痛,并且持续了很久。是在这儿吗?他看着脚下那堆石块,从中看到了什么似的,开始用手刨洞。起初很慢,渐渐地越来越快,土和石块扬的到处都是。 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来 分卷阅读6 到附近,看见赤宴之后,悄悄地把一个东西藏进怀里,然后躲在树后面偷看。 第3章 教训 自由的天地出现他人便不再自由,但是前方那位跪在地上挖石子的人,就像是从她眼中掉落的记忆,很多个夜晚的梦。他的发带,他的修长身材,他的苍劲背影,那具身体里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他的脸是什么样子?眼睛里是否充满细碎的阳光,看起来金光灿灿,迷人又温暖。她遐想着,感觉到这一刻似乎将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下一刻,他回头了。 目光像一道闪电横劈过来,在被击中之前,千钧一发之际,小桃低下头,躲开了。视野中赤宴那残存的面容被强大的吸引力收回脑中,掩藏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赤宴看到小桃的那一刻,浑身紧张的肌肉还没来的及放松下来,有一刹那,他手足无措,心中有个声音在喊:幸好,真好。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在他微微仰了一下头之后了无痕迹。他看了看自己脏污的双手,皱皱眉,握紧拳头,在身后微微用力,鼓起巨大的勇气似的,深吸了一口气靠近小桃。她完好无损,表情看起来也很坦然,只是有一处,看起来不大对劲。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该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吗?可是,如果被知道出卖了魔王,那下场她可是想都不敢想。小桃看着地上的一株小草,尽管脑中一边铺天盖地想了说谎话和说实话的很多种可能,一边欣赏那极其顽强的小生命,一边谎话就说出了口: “长殿,我刚才看见了一只这么长的兔子。” 边说边用手去比划,还极其自然的抬起头看赤宴的表情,确认他有没有相信。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只交汇了一秒,小桃就确定自己完蛋了。魔王他根本不信,而且表情极其严肃,肯定在想要如何处置他。为什么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呢?月婵总在她耳边说,小桃你不要怕,长殿他很温和,你看,你打碎了瓶子他不仅不怪你,还会帮你收拾,你把脏水泼他身上他还以为我们在玩打水仗,你绊到石头撞他背上,把长殿也撞了个鼻青脸肿,他先关心你有没有事,你为什么还要怕他,到底在怕什么?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和他讲话。和长殿维持好关系,能得到的好处可不止一点好吃的。这山上就你一个人整天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像个奴隶一样,谁看了都难受,怪不得他们会欺负你。 根本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他表里不一,掩饰的很好。她能感觉的到。长殿位居高位的那股子残忍无情一直都在,没有什么时候消失过。现在该怎么办?他没说话,显然是在等着答案。见敌不报也是大罪,她已经犯下了大错,没有机会补救了。这时,小桃一狠心,双手扯着衣角跪下来。目光不自觉的上移,本来以为看到的刚好是赤宴的膝盖,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打破了小桃的预想,所以搞得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的眉毛很好看。 他的眼眸深邃,柔波逆转,流彩纷飞。 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迷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有这些无耻的想法?小桃心里暗暗骂自己,意识到赤宴刚刚说了一句话,但她没听见。 “起来吧,我又没怪你。”赤宴一脸无奈,像是被迫答应别人请求的反应,“是想让我扶你吗?” 赤宴这么说着,仍然蹲在小桃面前,平视她的脸,没有丝毫先起身的意思。为了不继续紧张,小桃“唰”的一下站起身,把赤宴吓了一跳,身体向后倒去,小桃本能反应要去扶,动作慢了些,看见他已经稳固了体态便收回手,抬头望天。 风吹树叶的力道陡然大了起来。 赤宴在前面走。有他在,什么都不怕,小桃有这样一种感觉。就在她沉浸在这个舒适环境中时,一记厉风像把刀砍到她的背部,许多断头令般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小桃双手护住脑袋,跪在了地上,并尽力把身体压低。恐惧像火焰,已经把她燃烧殆尽。 “最后一个在这儿!” “长殿,水魄肯定在她身上。” 众魔看着表情渐渐凝重的赤宴,心里骇然,默默退了半步。见赤宴上前一步,便悄无声息,假装谁都没有注意又往后退了一步。他们面面相觑希望有个人能给大家的莽撞指一条明路。赤宴拉起衣摆,回头看了眼石头,一派坦然的坐下来,转头看看身边的小桃,又扬起脸看着手持各种利器的众魔,“看,你们把她吓成什么样了?在家里,不要随随便便搞这么大阵仗,人心惶惶,还以为七十二宫朝不保夕,这样怎么行?苏席,你说是不是?” 苏席是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和同辈相比幼稚了一些,喜欢出头,赤宴也常常给他这个机会。 “我就说,我宁愿相信是狗腿子偷了魔王的东西,也不信是小桃。她那么善良,胆子又小,而且根本瞧不上那么一块破石头。她喜欢花花草草,喜欢烧茶,才不想费心思在长殿身上。” 狗腿子指的是信阳。苏席年龄大,没什么本事,却总是一副装腔作势、指点江山的领导者态度,和信阳有些过节,对赤宴也有些瞧不起。b 分卷阅读7 r   赤宴闻言,低头含笑,目光斜视,扫了小桃一眼,再极其自然的移到别处。听着面前诸位争论,露出极其无聊的表情,顺手拉起小桃,将她小小的身体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不露痕迹。魔王赤宴一向关心女孩子们,小桃“与众不同”,但对她的态度也不例外。 大家心知肚明,虽然小桃没什么魅力,总是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也惹人讨厌,但是单看那张脸,其实在七十二宫也算数一数二。只是没有人明说,都深怕被看透这一层会丢了尊严。魔王好色,却也有度,毫不越界,与女孩子亲密,看起来不入流,又让人觉得他比谁都守身如玉。 赤宴与小桃的每一次身体接触,小桃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情窦初开时起,她开始在记忆里搜寻以往,留意种种有关爱情的举动。这种刻意为之,培养起来的感情在后来经历中起到了不少误导的作用。小桃一边说服自己迷失在其中,又一边清醒着。比如说现在,赤宴抓着她的手腕,两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层麻布,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赤宴的力道,并且深深地感到了被保护着的安心。而另一面,她仍在恐惧。以前独自一人面对恶劣环境时,无力反抗,倒也平静的熬过去了;现在的恐惧是这些人给的,尤其是赤宴,赤宴掌控着这七十二宫上的一切,恐惧生恨,恨有了对象。 “她是在大家干活的时候追兔子去了,算擅离职守。”赤宴解释说,微微一扬下巴,视线指引众魔向信阳的方向看,“瞧,那么长的兔子,你们见了肯定也很稀奇。” 赤宴的用心,小桃自然感动,但也不敢坦然接受。 “对了,小桃。”赤宴转头看着小桃,目光落在她的胸前。“你那里藏着什么?” 就算平时没有性别的意识,突然这么尖锐的提起,大家还是会想起有这么一回事的。赤宴说这种话,目不转睛的盯着,似乎也……怪让人脸红的。 小桃抽回被赤宴抓着的手,怯懦的退后一步,“什么也没有。”她说完,脸迅速的涨红,围观的众魔看见这□□裸说谎的反应,皆是带着明察秋毫的优越感一脸警惕。 “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你找到了什么宝贝?”赤宴依旧温和又镇定的说,语气中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对这个游戏充满耐心。 “我没有!”面前那么多人,小桃对着赤宴大喊。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月婵给她灌输了太多惹怒赤宴没关系的想法,所以着急的时候存着一丝丝侥幸破罐子破摔。“长殿的水魄丢了为什么就是我拿的?我今天都没有靠近过你!” 说完她就想起赤宴还拉了她一把的事情,顿时心虚起来,不知作何解释。 “你别着急。”赤宴笑说,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慰情绪激动的小桃似的,正在尝试慢慢靠近。 他还能笑得那么温柔明媚。 “谁告诉你水魄丢了?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丢?我只是好奇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分明尽是威胁。 “你们不是在找水魄的话,为什么会说‘水魄在我身上’这句话?我真的没有拿,我不敢拿长殿的东西,真的,求您相信我!这是我的东西,分明不是水魄。”小桃边流泪边说,整个人看上去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苏席看不下去,上前拦住赤宴,道:“长殿,别再逼她了。肯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石头,野花野草之类的东西,我很了解她。七十二宫废物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 小桃隐约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这还是第一次确认这几个字明明白白是在说她。 “你敢负责吗?” 赤宴拿出了他作为一山之主的威严,表情过渡的又快又不生硬,刚刚还是和颜悦色的样子,现在却有些吓人。明厉的双眼看的苏席有些胆怯,但他在众魔面前不想丢脸。就在这时,信阳给他搭了一个台阶下——一只兔子砸倒了苏席脸上,苏席没能躲开,顿时眼里冒火,追着信阳去了。 这个时候的赤宴才是真正的他。小桃深信,他残忍无情,不动声色把人逼到无处可逃。她泪眼婆娑,仍然看得清赤宴站在她的对立面,势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像坏小子为了赌气才做出这一切。人微言轻,她说的话,谁都不信。小桃转身就逃,奈何看不清路,格外狼狈。后面有人追上来,她猜到了后果一般,知道自己这样一来更是往犯大罪的路上跑。 有一个体态肥硕的身影张开手臂,跌跌撞撞迎来,尖叫着,大喊着,歇斯底里的恐吓,把小桃也吓了一跳,一不注意摔趴在地上。 “小桃!” 这一生怒喊,简直要把小桃的五脏六腑吓破。但她也判断出这位是她最好的母亲,一下子放下心,找到了庇护。 肥壮的妇女把小桃扶起来护在怀里,两人一同面对困境。 “你们要干什么?想动我女儿,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妇女身上透着一股浓浓的卷云兽粪便的味道,但是小桃不嫌弃,反而把母亲抱得更紧。她很崇拜这位妇女,因为她什么都不怕,敢与魔王和圣辅叫板,听说用石头制服过一头狼,在女儿被欺负的 分卷阅读8 时候也会挺身而出;她也很讨厌这位妇女,因为母亲每次的阵仗都很大,堪比一支军队,搞得她又被欺负又被嘲笑。 赤宴正背对着她们,看来是拦住了那几个前来追赶小桃的山魔。即使这样,小桃也无法暂时再对他产生信任。 “你也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那水魄是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要背叛七十二宫吗?” 这个罪名降到谁头上都难以承受。 “问问你家小子在怀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再来耀武扬威!” 两个山魔互相配合着说。 赤宴转过身来,好心好意的赔笑,“我猜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既然小桃不愿意,那就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吧,圣辅那里肯定有结果了。” 听了这话,小桃对赤宴的恨意瞬间蹿升。他肯定是故意的,以退为进,还装作宽容的样子。果然,母亲暴躁起来,一张黝黑的脸更加阴沉狠绝。不像赤宴那掩藏在智慧中的狠,母亲的狠是单纯的,冲动的,有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意思。她看着小桃,一眼就锁定了女儿藏东西的地方,她又气又绝望的说,“小桃,把东西拿出来,让长殿看看,让他们看看我们是不是小偷,是不是要背叛大家?” 母亲信她,但又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如果女儿真的偷了水魄,那么她也会站在女儿这边。小桃明白,可是她不愿意拿出那东西来。 “这是我要留给母亲的,只是一个果子而已。”小桃哭着对母亲说。 “拿出来!”母亲训斥,见小桃仍是不愿意交出所藏之物,一气之下先在小桃后肩打了两下,打的小桃跪趴在地上,一番拉扯,母亲终于把小桃的宝贝抢了过来,打开破布一看,是一个青黄的果子,婴儿拳头般大小,表皮光滑如润玉,香气扑鼻,甜而不腻,只是看着就让人流口水,更别提站的近的人闻到那香味,鼻子都快凑上来了。一个个羡慕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母亲见此又打了小桃两下,她那裂开的衣服下面已经能够看到淤青的皮肤。“你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差点惹上死罪,你知不知道?” 不是水魄,仅仅是一个果子,罪过也不小。 这个叫作叠星果,滋味喜人,只在狐狸山上出产,珍贵异常。就算是身为万人之上的魔王赤宴,也只吃过一次。 “该不会把骨头都打断了吧?那可是能徒手制服卷云兽的老家伙。” “我家隔壁那佬儿的手就是被她给拧断的,听说是因为想占她女儿便宜。” “没想到她对这个孩子还挺爱护。” “嗯?这话怎么说?” 几个山魔在赤宴背后嘀嘀咕咕。赤宴不动声色,低头摩挲着果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走到小桃面前,粉白面上含笑道:“好了,别哭了,还给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这是我前两天送给你的那颗,对不对?真有孝心哪,要给母亲吃。” 这么一说,这么珍贵的果子出现在区区一个小仆身上的缘由也解释清楚了。旁人只能默默羡慕。 小桃手心里躺着那颗叠星果,觉得掌心发烫,看见赤宴的神情恍然间觉得就凭着这张天真无邪,动人心神的脸也该原谅他了。倒是母亲,又非要把果子送给赤宴留着。赤宴好整以暇的看着小桃笑,“您家女儿看起来不太想给我啊!好了好了,让她留着。别恨我啊,小桃。” 他拍了拍小桃的后肩,正是挨了打的那位置。小桃可是恨死他了。赤宴站起身来,带着大家离开。 “你们眼馋什么?再过几个月都能吃上那破果子。”赤宴说。 第4章 警醒 闹了这么一出,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吃这果子,现在它留着是个祸害,不留也会招来祸害。小桃也没有心思品尝,反倒厌恶起这宝贝来。她把果子握在手心,一个人在山间小路上乱晃。走着走着听到前面巨大岩石背后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心想祸害果真被招来了,前前后后打探一番,小桃决定往没有路的茂密丛林里跑,最好能找到一个洞穴藏起来。眼不见耳不听,那就是安全的。 尽管她足够机警,那些从小在山里摸爬滚打的半大孩子也不是吃素的,四五个人分工合作,像是小兽们捕猎似的,一炷□□夫便把小桃堵在一处断崖边,进退不得。 “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两个男孩的眼睛不约而同瞥了一眼小桃手中的果子。 “苏席总是帮你说话,我们来见识一下小桃是什么样子。”为首的男孩学着赤宴的模样在额头扎了一条黑色皱巴巴的擦脚布,他靠近小桃的时候,身上那股子臭脚丫子味乌云一样压过来。“仔细一看,还是挺好看的,就是……嗯……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看起来并不是威胁。 男孩继续说,“在我们之间选一个。” 小桃睁大眼睛,愣愣地等着他把话继续说完。男孩被激怒了似的,在小桃肩上猛然一推,“我让你选一个。” 小桃并不熟知他们之间的游戏,所以一头雾水,见男孩这架势,只好顺遂他意 分卷阅读9 ,匆匆把男孩身后的四人扫了一遍,指向一个长相还算清秀善良的男孩。这是因为小桃和这个男孩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天气,她刚刚采茶回来,在路上遇见一个躲雨的男孩,就把自己的伞让给了他,自己顶着一个竹篓跑回家。 “他?”男孩脸上顿时失望、怨恨、嫉妒、愤怒、不屑夹杂在一起,再次推了小桃一下。 “我才瞧不上她。”被小桃选中的男孩将脸扭向一边,表明和小桃撇清关系的立场。 “我是窦疾遗民。”小桃说。 在七十二宫上,没有谁愿意承认这件事。说出来等于自轻自贱。听到小桃这么说,除了那面容清秀的男孩以外,其他四人面上皆是一僵,有点害怕,接着又自觉地把自己的地位提升几分,看无耻之徒一样瞧着小桃。 “怪不得一副讨人厌的样子。”为首的男孩用左手抓住小桃的衣襟,将她拖到悬崖边。“怎么办?我这只手忍不住想把你这张脸给毁掉!” 男孩的右手在小桃鼻子、脸颊上又掐又捏,又把她的眼睛挡住,把她的身体往悬崖外拉了半臂的距离。风从下方吹上来,小桃感觉到上半身凉飕飕的,快要被拦腰斩断似的。 “求饶啊,怎么不求饶?” “对啊!你不是最喜欢求饶吗?为什么不跪我们?觉得我们应付不了你是不是?”另一个男孩走过来,蹲下,夺去了小桃手中的果子。他在手中颠了颠,得意的笑着,把果子凑到嘴边,犹豫着,然后闻了闻,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往地上一扔,抬脚就要踩。 小桃脚一伸,踹到男孩另一条腿上。他身体不稳,向前摔倒,其他人注意力被吸引,小桃趁机去拿那果子。不想服输,不想放弃,不想求饶。小桃暗暗地下了狠心,一定要反抗。她的手还没碰到果子,另一人就眼疾脚快的将果子踢到一边,那里还有第二个人等着。场面很快就变成了这样:五人把一颗小果子踢来踢去,小桃极其狼狈地追来追去。 最后,她决定放弃。五人把果子从她身后砸过来,嘴里一边说着“没意思”,一边捡着小石子往她头上砸。小桃捡起脚前的果子,它已经破了皮,有一块黏糊糊如流脓的疤,浑身沾满泥土。 这是她的无能,是她的失败。 与她一起长大的小莺,马上就要嫁给心爱的人。那小莺口口声声说羡慕她的聪慧和好运气,却不知道她是如此的狼狈。 “哦……丑八怪来了!大家快跑!”其中一个男孩突然喊道。他这么说着,但是没有人逃跑,反而兴致高涨,捡了更多的石子往小桃这边扔来。 小桃双臂护头,蹲在地上,石子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也没有掉在周围。她抬头看见男孩们眼睛睁大,惊恐僵立,随即慌乱逃跑。是有什么来了吗?小桃回头,一个黑色的东西向她的左边眼球刺来,极其快速,超出反应之外。那一刻,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和操纵身体的能力,被那箭矢定住了一般,看着它越过自己,感觉到它割下了自己耳边的一缕秀发,然后远去,射中了树干,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情的响声。 男孩跑着跑着,想看看身后的情况,谁知一回头,那支黑色的箭向着他刺来,插进背后的树干上,好像把他也带进了树身中。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幸好,只是少了一绺头发。 那是…… 小桃看着面前的人慢慢走上坡,完整地出现在她眼前。与小桃相似年龄,身上的衣服勾勒出削瘦的身材,整个人看起来干练清爽,只是右边脸上长着巴掌大的红色胎记,被熊扇了一巴掌似的。看着那张脸,所有的注意力会被不知不觉的全部吸引到那块胎记上去。 想起男孩们刚刚一直喊“丑八怪”,小桃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女孩就是翠河,一个因为脸上长了胎记所以被赶到七尺崖上生活的女子。她行走于七十二宫上下,自给自足,不和任何人来往。 丑又怎样,如果能够交换,小桃想,她愿意用一张洁净的脸和翠河的一身技艺交换,然后离开七十二宫,去外面闯荡。她听过很多山下传来的故事,但是还从来没有下过山。 翠河从小桃身旁走过,并不看她一眼。那些受了惊吓的男孩们纷纷逃窜,胆大一些的跑开了又悄悄的潜行回来,躲在树干草丛后偷看。翠河一副优哉游哉,饭后散步的悠闲模样,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也不担心受到偷袭。 丛林因为这紧张的气氛而暂时安静下来,树叶“沙沙”声,蚂蚱跳动声,麻雀忽然“扑棱”声清晰入耳。一颗带有尖锐棱角的石头紧跟着麻雀引起的喧杂,从草丛里飞出来,宛如带着杀意的利器,径直冲向翠河的后脑勺。 小桃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在想这石头是会偏差一点,还是把翠河砸出血来?那样的话,她该怎么办?现在提醒的话,翠河会不会因为惊吓而转过头,那石头就正好砸在她的脸上,在胎记下面又添上一块伤疤?她的脑袋迅速的思考着,反而因为各种想法一时间全都冒出来而撞在一块,挤成一团乱麻。她想出声的时候,发现嗓子里什么也发不出。 翠河感知到利器 分卷阅读10 袭来,并没有表露出半点慌张,只等最佳时刻到来,手上弓箭转了半圈,用那锋利的弦将石头劈成两块,其中一半飞到草丛里,翠河转了个身,将另一半捞回在手中,朝着一棵树掷去,看着那半块石头在撞到树干之后变成粉末。 接着,树后传来男孩咳嗽的声音。 翠河的一切动作都落在小桃眼中,干净利落,不多不少,不故意摆花架式,恰到好处,美观到了极点。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小桃便觉得翠河是比长殿还要厉害的高手。如果能像她那样就好了。 两人是相仿的年龄,翠河独自一人就能连成如此高深的技艺,她这么多年在做什么呢?小桃心中不禁生出一番懊悔来,母亲一直叮嘱她:要保住在长殿身边的位置,将来跟一个好人,就能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其实过了这么些年,小桃已经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但是没有胆量说出来。 其实,说出来又能怎样呢?无济于事,平白被人笑话罢了。即使是在朝夕相处的月婵眼里,她也只是个没什么想法的笨蛋,只会听从命令做事。伪装的久了,再想要展翅就会发现已经毫无容身之地。 想到这里,小桃浑身一个激灵,前前后后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看见她。天色已暗,晚风微凉,如果不快点回到住处,是要被报告给信阳的,严重的话,会惊动赤宴。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感到赤宴对她了如指掌,那双眼睛很能看透她。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七十二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包括她母亲、月婵等这些亲近的人都不能了解她的真实想法,而掌管七十二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的魔王长殿却把一双明锐的眼睛放在她身上。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小桃气急败坏,把脚下凸起的石头当作烦心事使劲地踩,一不注意却踩了裤脚摔倒,手里的烂果子骨碌碌滚向前方。她自己和自己在心里打赌,如果那破果子再不停下,就把它捣烂了熬粥吃。 月光明亮,地上除了草木的阴影,就像是嵌了夜明珠似的发亮。一只梧桐叶那么大的蹄子不偏不倚踩中叠星果,听得“嘭”的一声,那卷云兽的蹄子抬起来再放下去,把一团果肉糊糊也给捻的只剩下一团湿润的痕迹。 再看看卷云兽上坐着的那人是谁?下次一定要偷偷给他的坐垫下面放根刺,不,这样还不够,卷云兽啊卷云兽,看在我平时带你洗澡的份上,把那混蛋给摔下去……摔……不敢摔。小桃满目愤恨的目光慢慢上移,正好看到那整个身体都沐浴在皎洁月色之中的魔王长殿。好一个风姿绰约,暗自生香,连跟在旁边一脸死气的信阳也变得好看多了。小桃还趴在地上,看到来人是谁之后,立马收起了愤恨,趁势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前额的发梢扫开小石头上的灰尘,开始哀叹自己时运不济,终日倒霉来。 赤宴乘着卷云兽葳蕤而来,小桃跪行后退让路,尽管如此,那头能拱起一棵上百年垂杨柳的卷云兽奔她而来,狂风般的鼻息已经喷到小桃头顶。 难道是白天被看出来不想给他吃叠星果,所以生气了吗?她不是正跪下来求饶了吗? “站起来。” 听着这冷漠的音调,赤宴肯定是生气了。小桃跪着不敢抬头,再往后退,腿下忽然落空,惊慌之间,双手乱抓,回头是一陡坡,心想掉下去也没事,大不了是些皮外伤,能躲过赤宴最好,要是被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没想到她的手已经被抓住了。 “别怕,别怕。” 赤宴一连说了两个别怕,听得出言语之间是慌乱的。小桃又想,和临危不惧的翠河比起来,简直差远了。所以月婵说的话大半可信。 “我没事,没事。”小桃抓住地面的秃草,虫子一样往上一蛄蛹,也算身手矫捷的爬上来了。心里正为自己的胜利得意,看到赤宴半跪在地,不知怎地竟然伸手去帮他掸衣上尘土。“都怪我,长殿的衣服脏了。” “你没事就好。”赤宴扭过头,怪不好意思的说。声音里充满别扭。“这是赔你的叠星果。” 小桃手心被赤宴掰开,直起胳膊,从他的袖子里滚出两个果子来,稳稳的落在小桃掌心。她一时惊讶,直视赤宴,不成想又暴露了想要掩藏的东西。赤宴那攻势极强的目光犹如灼人的火焰,锁定小桃额角的伤口,然后是下巴、脖子,还有被他抓着的手腕上。 “谁干的?你告诉我。” 这样的话,在以前,小桃会信,会傻乎乎告诉七十二宫的魔王赤宴。但是现在,她知道不能。在他面前,应该把头低下才是,应该时时刻刻露出乞求的目光,求他给窦疾的遗民一条生路。 小桃无法回答的时候就要下跪,赤宴紧紧抓着小桃,把快要着地的她给拖了回来。信阳一边拖着不安分的卷云兽,一边看着两人在搞什么幺蛾子,一脸的欢快自乐。 “别动。”赤宴的语气十分强硬。 小桃心惊肉跳,眼神游离到赤宴的目光里,又急匆匆逃走,定格在赤宴的脚尖上。“不许跪”这样的话,赤宴说过很多次,小桃甚至以为他是因此而恨了她,可这是她的护身手段,他无 分卷阅读11 法明白。 “看着我。小黛,刑黛灼。” 赤宴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小桃顿时感到两人是站在不平等的位置,他有权处置她,决定她的生死未来,所以有些窒息。 “你别怕,我只是问你一些话,如实回答。”赤宴察觉到小桃表情的变化,刻意令自己看起来温和些。“叠星果,是从哪里来的?” 小桃低头扫了一眼,发现赤宴给她的果子底部与之前那颗有所不同。 “是一个人,她给我的。”小桃没有多想,谎话就这么顺嘴说出来了,还来不及后悔,已经在思考万一赤宴问起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带路到哪里时该如何回答。她虽然时常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胆小如鼠,撒谎的本领却还不错。 赤宴看着她,咬了一下嘴唇,目光漂移,似乎在寻找证据。满脸都是对小桃的不信任,而小桃正因为赤宴的一抬眼一垂首而心生荡漾。如此美貌,强加在一个废物身上,竟然也不觉得他是废物了。 想到“废物”二字,小桃不由得惊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认同月婵的看法,说赤宴长殿是废物了?看来日复一日的言语灌输,思绪潜移默化的力量不可小觑。 “早些回去吧。” 赤宴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任小桃抽回手,远远退到一边,等待他和信阳离去。信阳见主子面色惆怅,多问了一句,赤宴看着月亮,哀叹道:“她对我说谎。” 小桃觉得自己的手还在发烫,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不免仔细回忆。待信阳返回时,她保持着这样一种姿势:伸出手臂呈直角,忧伤又无奈的目光落在手上,月光洒在半边身体上,让她整个人展现出一种遭了大罪的悲切来。 信阳可不管那么多,将宝剑横到小桃脖子前方一指处,三寸剑身出鞘,锃锃映出一个人头来。小桃深吸一口气,如鲠在喉。 这是赤宴的剑。 “如果你敢背叛赤宴,我会亲手杀了你。” 小桃想起月婵来。信阳常常会把别人的生死挂在嘴边,他也曾如此威胁过月婵,月婵是怎么回应的呢?那个爱笑的女孩佯装生气,一掌拍到信阳面门上将他推出五步远。信阳也无可奈何。许多在小桃看来是生死关头的境况,都被月婵如此轻松化解。她做不到。信阳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即使知道信阳即使当场知道她背叛了赤宴,也不会用这把剑割开她的脖子,她也会害怕,会屈服。 一个窦疾遗民算什么呢?不过是新魔王的奴隶,谁都在忽略这一点,但谁都记着这一点。 她呆愣愣地点点头,看着信阳收回剑,没入阴影中,渐渐没了动静。 第5章 野心 整座七十二宫上就只有一位烧茶奴仆。这个职位,无关紧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每天喝的茶水是如何做成的,谁做的,他们随便在哪条小溪边喝上一口水也觉得和小桃烧成的茶水没有区别。尽管赤宴告诉小桃说,他教给她的茶大多具有强身健体,驱邪治病的效用,这个说法也曾在七十二宫流传开来,但是这几年来仍旧没有谁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因此,小桃做事认真也罢,偷懒也罢,并不会有人管,除了赤宴。 曾有一次,小桃被月婵撺掇偷溜到银龙潭去看热闹,听说那儿真的出现了一条银龙。小桃起了个大早把茶烧好,只给赤宴房间换了茶,然后跟着月婵翻山越岭去玩,打算赶在赤宴回去之前再换一次热茶,心想他也整天四处奔波,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一点。没想到那天回去的稍微晚了些,大概比平时晚了一刻钟,等她手忙脚乱换好茶,大松了一口气,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赤宴从石柱后走出来,一脸愠色,怀里抱着他那把很不起眼的剑,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按时?” “我……我是……我今天不太舒服,我没下山!”小桃低下头,手里紧紧抓着盘子,极度恐惧。 跟着赤宴学茶时,她起初也是这般性子,不敢正眼瞧人,做事须得得到应允才敢动手,后来相处的久了,她开始和赤宴开玩笑,说一些天气、景色还有食物这类闲话。学成之后,两人行迹不同,接触变少,加上小桃慢慢熟悉了环境,懂得了一些事,就和赤宴疏远,完全把他当作魔王来尊敬。 “若还有下次,绝不饶你。” 赤宴常常把笑挂在脸上,就只有小桃才看到他生气的样子,一副要拿剑斩人的样子。仅仅是因为小桃送晚了茶。虫子掉进茶中,他都不生气,就因为送晚了茶扬言说“绝不饶她”。 小桃在太阳正要爬出云海之时,端着烧好的茶走进赤宴的房间。以往他总是不在,或者是还没睡醒。她根本见不着他。今天不同,阳光从窗户洒进来,遍地金光,所到之处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小桃穿着她的破麻鞋,感觉踩在绚丽的云层上面,顿时觉得自己也变得光彩照人,而不是灰溜溜的一个奴隶。 房间里传来女子的嬉闹声。小桃敲了敲门,随后推开,眼睛先盯着地面往前边走边扫,确定人群中都是她的姐妹,而没有赤宴及其属下之后 分卷阅读12 才抬起头。没想到的是,她看到赤宴被女子们簇拥在中间,身穿红色内袍和黑色外袍,系一条绣金腰带。他常穿简便修身的劲装,很少穿宽大的袍子,这么一看,也是一番绝色,在满室金光的衬托下,更是动人心魄,难忘不已,无法割舍。 “小桃,看!”赤宴极有兴致,拎着衣服转了个圈,“好不好看?” 她没忘记眼前这个看似单纯的魔王昨晚还叫她以前的名字。小黛,刑黛灼。他知道多少?为什么明明知道却什么也不做,还要替她保密?他到底想做什么?一位魔王,年轻的魔王。 母亲的话仍盘旋在她的心底。她对母亲说,想要像母亲一样变得强大。母亲说,你不需要,你现在很安全,不是毫发无损的活到了现在吗?有危险的时候,赤宴会挺身而出,他会保护我们所有人,还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我知道你野心勃勃,趁早放弃吧,跟着一个好人过日子,安安生生生过一辈子,那不是很好吗?你看看小莺,她有多幸福! 我的野心?以前渴求生存,渴求被爱,现在渴求自由和尊严。小桃依稀记得身为刑黛灼时的生活,那种缺乏安全感的日日夜夜铭刻于骨髓。那时候便学会了低头认输,苟且偷生,现在仍旧没能学会挺起胸膛来。不是不想,是不敢,你知道我有多么努力的克服自己的自尊心和野心才安生的活到了现在吗?母亲。 “小桃小桃,为什么不理我?快看我一眼,到底好不好看?” 赤宴在青丝红颜的围绕中上蹿下跳,朝小桃大喊道。小桃连忙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一句“好看”,极其敷衍了事,快步走到桌子旁,放下茶就往外跑。 “哎呀,赤宴你穿什么都好看!” “小桃她什么都不懂,你穿件破口袋她也会说好看。” 身后传来莺莺燕燕的撒娇撒痴声,满室芬芳。小桃又听见赤宴嘟囔着“不好看不好看”,有人起哄,将赤宴推倒,说要将他的衣服扒下来。杯盘散落一地,清脆之声如春风贯耳。 小桃迎面撞上信阳,惊慌跪地,信阳瞧了眼赤宴房间的大门,从门缝里看见红红绿绿的布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想问问,又见小桃那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一出口便威胁道:“我昨天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哭什么?赤宴死了吗?” “没有。”小桃擦了一把眼泪,“还没有。” 信仰抓着小桃的左肩,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往后一甩,跨着大步走进赤宴的房间。看到众女子将赤宴按在地上,衣服已经被剥了一半,胸膛和一条腿裸露在外,顿时眉间发黑,眼里冒窝心的黑火。 有女子率先发现信阳,惊叫一声,连忙叫了自己的姐妹,纷纷提起裙摆,掩面而逃。月婵的笑容慢慢收回,不情不愿的从赤宴身上爬起来,趾高气扬的离开。 “一边在哭,一边在笑。”信阳收拾了地上的碎杯子,摸出赤宴特意藏起来的夜光杯,倒了一口热茶,边喝边阴阳怪气的说。 “谁在哭?” “还能有谁?” 一说这话,赤宴便明白过来信阳是在说小桃了。 “你又吓唬她了?” “我又没把她怎样。是她自己经不住吓。”信阳顿了顿,严肃思索片刻,道:“不对,跟我没关系。她从你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在哭,是不是你逼她做什么事了?” 赤宴抬头思索片刻,摇摇头说,“没有”,又想起什么似的,仔细看着信阳的眼睛,怀疑他有瞒着自己的事,“你怎么开始关注她了?” “最没有存在感的东西反而值得关注。” 赤宴含笑不语,拍拍信阳的肩膀叹道,“你越来越像个人了。” 这是在夸他?信阳暂时想不清楚。他歪着头看赤宴,想让他把话说明白一点,但是赤宴岔开话题,边整理衣服,边往门外走,大将上阵之前预言战斗结果一般说道:“这些丫头们越来越放肆了,是时候好好让她们清醒一下。” 赤宴只是赤宴,他对谁都不信任,包括自己的忠犬信阳。这一点信阳明白,不过他不在乎,只是有时候会可怜赤宴。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和谁在一起,无论脸上笑得有多么开心,信阳都能够感觉到赤宴孤单凉薄的那种气质。 如果有另外一种生存方式,赤宴可能成为行走于人世间自由自在的神,而信阳,仍然会陪伴他左右,与当今无二。 信阳没忘了赤宴交待的任务,从桌子上拿了块点心,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干脆拿出一个小包来把点心统统装进去藏在怀里。他并不贪吃,只是这样有安全感。他慢悠悠的走出赤宴的房门,绕着这座山颠转了一圈,然后走下九十九层台阶,沿着石板路往竹林里走,嘈杂之声慢慢响亮起来。 他最不喜欢来这儿。竹屋里住的都是女子,身上的香味各种各样,首饰衣装各种各样,看的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当一只狗多好啊!信阳看见茅草堆里,一条小黑狗正卧在那儿晒太阳。他走过去,坐在旁边,小黑狗懒怠地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又 分卷阅读13 睡过去了。信阳拍拍它的小脑袋,表示原谅同族后辈的无礼。他也是狗,不过现在有了化成人形的能力,就没有资格再当纯粹的狗了。要是赤宴派他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会这么唉声叹气,怨天尤人。 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时刻,他却没有耐心等待下去。 其中一个屋子忽然爆发出一阵惊飞鸟雀的欢呼来,连小黑狗都被吓醒,摇着尾巴跑去看热闹。信阳目光锁定声音传出的屋子,并没有动身。他等待着。 门开了。一个绿衣小丫头率先出来,手上扯着一条红绸布,身后橙衣青衣姑娘也跟着出来。信阳看见月婵侧着身子边向屋里人说话边往外走,笑得整张脸快要裂开。信阳扭过头,不去看她。 众女子扶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走出来了。银铃叮当,清脆悦耳。信阳忍不住扭头去看,月婵和两个女子已经到了信阳眼前,抓着他的胳膊往女红衣女子面前拉。信阳脑海中闪过红嫁衣、新嫁娘的场面,一下子红了脸,被推到那女子面前,才被迫正眼看她。 红唇粉面,乌发山黛金坠摇,纤纤细腰盈盈一握,恍若那撩人心弦的柳枝儿,微微一笑,灿烂无限。 是小桃啊!这就是整日里穿着土灰麻布,乱发飘扬,低眉顺眼,一副即将步入无间地狱模样的小桃吗? 女子们催促着信阳,“好看吗?说啊!好看吗?” 信阳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冷意来。 “看他这样,肯定是被迷住了!我就说嘛,我们小桃打扮起来也算是个美人啊!”月婵越发骄傲,全然不顾眼神里发寒的信阳。 小桃被推到信阳面前时已经是手足无措,内心发慌,原本因为穿了小莺喜服的她发现自己并不那么糟还有点欣喜,一遇到信阳就原形毕露,像个犯了大罪的人。察觉到信阳的眼神由平静温和渐渐变的戾气甚重,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她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月婵推开信阳,引着诸位女子往更开阔处走,要让更多人看看她一手打造出来的作品有多惊艳。引起巨大的轰动,是月婵的乐趣所在。她背上的伤还没痊愈,因此更要声势浩大来抚慰自己的心。 结果如她所愿,许多人都来围观,场面一度欢乐如佳节。 两个人在人群中扫出一条道,将须发苍苍的圣辅引进来。这位胡子年龄比在场所有人都大的老先生一出现,佳节瞬间变成了审判大会。全场的焦点仍然在一身红装的小桃身上。其他女孩们率先闻出不详的味道,已经默默隐入人群中加入观看的行列。月婵也是如此。 圣辅那满脸的皱纹就像是因为杀生太多才生出来的,每一条都饱含怨气,那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表现出他偏偏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反而背负着这些罪孽继续横行霸道。小桃被这双眼睛一看就立刻浑身着火一般。她站在那儿,心情忐忑,等待着沉重的事实被告知。 “是谁准许你如此打扮?”圣辅身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男子对着小桃斥责道。 “是……”小桃答,回头看看月婵和其他女孩子们,一个个都吓得把头埋到对方怀里,并不看小桃。“为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样胡来?”男子继续斥责。 小桃不明白穿了身嫁衣怎么就犯了大错,孤身被逮个正着,她别无他法,只好接受。 圣辅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想必是她还没听说过这回事。” 小桃惊喜的抬头,看见圣辅的眼睛里是一种精明戏谑的喜悦,又听他继续说道:“打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罢了罢了,我认了。小桃想。她被两人压着,跪下,另一人拿了鞭子过来站在她身后。小桃急忙向身前一人举手示意,喊道:“先等等,我不想衣服被打坏,等我把它脱下来。” 面对刑罚,她如此轻松,众位迫使小桃换上这身装扮的女子们都是半惊半悔。她们都知道小桃生性柔弱,易受惊吓,所以被她母亲保护得很好,没怎么受过委屈,也没挨过几次打。这鞭子下去与可不是开玩笑,抽到肉上便会见血,小桃她究竟为什么反而不怕了呢? 第6章 惩罚 小桃利落地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到了第二颗,发现自己手抖的厉害,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身前站着的那个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把戏,极有耐心的等待着,因为无论小桃怎么拖延时间,今天这鞭子也是要打完的。早一刻晚一刻,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使劲扯开了第二颗扣子。脑子里除了解开扣子,什么也没想。太阳晒得背部越来越热,内心越来越焦灼,是她眼馋小莺的新嫁衣,所以半推半就把它穿在了身上,现在为此受罚,因小失大,可她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别无选择,只能乖顺的跪在这儿等着受罚?如果是母亲,她会争论几句,至少把不能穿嫁衣的原因搞清楚;如果是月婵,她可能会求饶,会说好话,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让所有人一笑了之;如果是翠河,她可能会拿起弓箭给他们厉害瞧瞧。如果是翠河穿了嫁衣,他们可能不会说这件事是错的。 乖乖的受了罚,这件事 分卷阅读14 就会过去。她没有第二种选择,或者说,她不敢选择第二、第三种路。 好似满天的乌云都压在她一个人的头上,茫茫无望,无处可逃。就在这时,有人把这种境况撕开了一个口子,拉起她站起来,同诸位对抗。她看见那人穿着红色的内袍,发带被风吹起,飘到她的脸上。他站在旁边,一只手仅仅拉着她的手腕,好看的侧脸毫无波澜,闪闪发亮的瞳仁宛若安详的碎星。面对这种场面,他丝毫不畏惧,没有一点胆战心惊。 他是魔王啊!小桃一瞬间忘记了,掌管着七十二宫的魔王,怎么会怕自己的手下?就冲这一点,月婵说他无能,是蝼蚁之辈,也是不对的。 她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几个女子看着高处的小桃和赤宴,恍然有些羡慕。他们两人身穿华服,一个顶天立地,一个温婉娴静而且透着刚刚入世的单纯与惊奇,堂堂正正一对新郎与新娘。 赤宴拉着小桃走到圣辅面前,微微收回下巴,才能与矮了赤宴一头的圣辅目光相对。小桃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被赤宴猛地一拉胳膊,才顺势去看他,目光自此不再躲避。 “圣辅这么大阵仗是想干什么?”赤宴在气势上压倒在场所有人。 “长殿,她存心是想……” “万一招来混沌兽,那可是灭顶之灾!” “我看这奴才自私自利,自视甚高,不顾大局!” 圣辅身边的手下接二连三开口,如狂风暴雨般向赤宴和小桃两人砸来。小桃一下子就被炮轰的体无完肤,站在那里战战兢兢,手脚冰凉,额头上却冒出汗来。赤宴顿时像着了火的猛兽,音调暴增,然而不失稳重,“都给我闭嘴。”他一边把身后的小桃紧紧拉着,一边上前推开圣辅身边的手下们,然后挑衅的看着圣辅,“混沌兽来了,我自然有办法对付。难道圣辅以为区区混沌兽就能让我们七十二宫整日里屏气凝声、灰头土脸的生活,让女子不能穿嫁衣?小孩子不能哭泣?”赤宴转身,面上愈加意气风发,手上用力更甚,将小桃的手腕握的更紧,“诸位以为如何?” “那当然是不能向混沌兽屈服。”苏席在赤宴饱含期待的目光下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旁人也都慢慢响应。 “对啊!我们不能怕,不能认输!区区混沌兽只是一团长相丑陋的黏土,没什么可怕的。” 一时间,广场上助阵赤宴的呼声高涨。圣辅那双被松垮皮肤环绕的眼睛盯着赤宴,流露出饶有兴致的心思。 “既然如此,是我多虑了。” 圣辅挥了挥手,叫大家到此为止,各去其职。赤宴回头对小桃露出胜利的笑容,又看着圣辅的背影忧虑重重。信阳也是如此。 小桃轻轻晃了晃手,赤宴反应过来,看着他的手指已经发白,花了点时间才适应麻木的感觉,放开小桃。赤宴心神不宁似的,在脑后挠挠,额头摸摸,捏捏耳朵,一脸开心又忍不住忧伤的样子。“圣辅那老头没什么可怕的,小桃你别怕。不过……嗯……以后还是别穿这种衣服招摇过市,要是真的引来混沌兽,那可不是好玩的。当然了,不是我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不对?给她们也说说清楚。” 刚刚还以为魔王赤宴真的不把混沌兽放在眼里,没想到转眼就变了话头。所以他刚刚在圣辅面前信誓旦旦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那长殿为什么……”小桃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赤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认真思索片刻道:“混沌兽的目标是女孩和孩子,小桃你不是最应该清楚吗?”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一看到赤宴严肃的看她,小桃就觉得他马上要翻出她的前尘往事。那是一个把柄,随时会让她的生活翻天覆地,也可能会送命。 “你知道吗?”赤宴逼问。 小桃的目光从赤宴的眼睛里滑到一边,刚好看到信阳,心中一震,再继续躲闪,锁定一根柱子上的牡丹浮雕,敷衍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真的知道?”赤宴看透了一切似的,明白她在说谎,得意自己明察秋毫。 她摇摇头。其实窦疾在位期间的事,在她的脑子里已经变成一片空白,苍苍茫茫,混混沌沌,越努力越想不起来,只是感觉到什么很熟悉,有一部分记忆真实而清晰,但始终没有关于过去完整的画面。只有偶尔,那些碎片才会在梦中漏出来。 赤宴后退一步,抿嘴一笑,转身离开。信阳追上去,眼神中充满同情和哀怜。 看到一条狗表现出这样的眼神,还真是奇怪。信阳已经完全脱离了狗的影子。 赤宴停下来,微微转身拍了拍信阳的肩膀,安慰道,“我没事,你去吧。” 信阳这一扭头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与赤宴背道而行。小桃连忙逃跑,躲到姐妹们中间。月婵看着她笑而不语,时而看着她,时而去望赤宴的背影。其他人倒是死里逃生般一番庆幸。 “幸亏是你,小桃,要是其他人肯定这会儿就被打死在那儿了。” “我就说嘛,长殿肯定会护着小桃,对不对?之前哪一次不是 分卷阅读15 这样?别人犯了错就按规矩办事,小桃犯了错,长殿反而还好言好语的安慰,不仅如此,还要送些东西。” “你们今天是算好了让我当诱饵?” 本以为情比金坚,没想到她们的心如此凉薄。万一那鞭子打在身上了呢?她们那时会找怎样的借口来解释?小桃轻轻一笑,真傻,就算到了那时候,她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报复。她们就是认定了这一点才这么做的。长殿护着她?此言何出?长殿怎么就刚好遇见这事了呢?难道是她们之间某一个去叫长殿来的? “你看,你们看。”青衣女子把一边袖子捋起来给大家看她胳膊上的伤疤,“还记得吗?我弄坏了长殿的一个什么杯子,他叫信阳打的。” “他不是那样的。”小桃说。 在她的印象中,赤宴是那种就算下属把热茶倒在他身上,网子扣在他头上,小石头砸在他身上也不会生气的魔王,谈何惩罚与鞭打?若是信阳自作主张,她信。 “是你太单纯了。小桃。”准新娘小莺发言说,“长殿他不光是你看到的那样,因为他不对你恶劣。” “我从来没有犯过大错。”小桃并不想知道答案,匆匆的扯开话题,“小莺嫁人的时候怕是不能穿红嫁衣了。” “没关系。看圣辅那个表情,我再穿的话,那就活不长了。” “混沌兽是什么?” 大家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月婵见她们散去,跟着小桃回房间换下嫁衣。小桃察觉到月婵有些不对劲,比以往安静,情绪低落,一直盯着她,内心忐忑的问道:“你有什么事对我说?” “你喜欢赤宴?” 石破天惊!这可是要命的话。在心里想可以,这里的女子大都心知肚明,没人不喜欢赤宴,但是说出来那就是罪过,会立马招来杀身之祸。 “你不用否认,我看见你看着赤宴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他。” “不是的!我是看他的鼻毛已经窜到这了,要是你你也会盯着看。”小桃用一根手指顶着自己的鼻子,做出夸张的动作,见月婵并不像平时那样容易被逗笑,也严肃起来,这样才更像平时的小桃,“我是想取代他。” “你能吗?” 月婵听到这话更是冷静,面上毫无波澜,早有预料一般。 “只是想想而已。”小桃勒紧自己的麻布腰带,挽起袖子,抬腿一勾,把凳子拉到桌子旁,与月婵面对面坐下,倒一杯茶,抬头狂饮。“我这么弱,几辈子都不行的,所以只是想想而已。身为魔王,要学会很多事,不是谁都能做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月婵拦下小桃的第二杯茶,“我知道你肯定不甘于在这里当一辈子奴隶。” “没有打算。”小桃没想到连月婵也看穿了她的野心,不过也明白一件事,只有野心没有能力,最终的归途只会是刀下亡魂。“月婵,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喜欢说大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我想安安生生的嫁人,照顾母亲。” “希望你是这样想的。” 当然不是啊!小桃想。她还在等待一个机会。 第7章 求师 七尺崖孤立在东边山头,像是神女打着的一把伞,高高的擎于众山之上,常常隐匿在云层之中。有时候七尺崖上已经积了一尺厚的大雪,崖下还吹着温暖的风。小桃总是被母亲叮嘱不要接近这里,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到此处的路有多难走,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掉下万丈深渊,也有可能你自以为抓住了结实的东西,没想到那死物突然动了,软绵绵、滑腻腻,就算不被咬一口也会被吓一跳。 怎么会有人住在那种地方?小桃想。她尝试了很多次才终于靠近七尺崖,站在伞把的脚下。今天是个大晴天,仍然有云笼罩在七尺崖周围,令那大盖子若隐若现。翠河每天是怎么从那里上上下下的?一直以来是怎么生活的? “你在看什么?” 背后冒出个声音来,小桃脚下一滑,幸好她及时蹲下来,抓住路边的草。翠河手上拿着她的弓箭,以冷冽的眼神看她。 “这里很危险的,你走路为什么没声音?” 小桃边抱怨边扶着路上的石头往翠河身边挤。翠河身形灵巧的一退,把那处宽阔些的地方让给小桃,自己坐在一块悬空的石头上,若是那块石头松动了,她肯定连人带石头一起掉下去。小桃看着都心惊肉跳。 “别跟我套近乎。”翠河从怀里摸出几颗棕色的东西放进嘴里嚼,“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赶紧走吧,我不欢迎你。” “我想跟你学射箭。” 翠河回头看她一眼,轻蔑道:“就你?你不行。” “为什么?”小桃急道,凉风猛灌进嗓子,声音也被扯回肚子里。 “因为你长得好看,比我好看就不行。”翠河将手中棕色的颗粒扔到空中,一只火鸷鸟不知从哪个岩洞里飞出来,翅膀带起撕裂布帛的声音,听在耳中仿佛坚韧的弦勒在了脖子上。那鸟吞了食物欲逃,翠河仍旧坐着,搭上弓箭,随意一拉 分卷阅读16 ,眨眼间就听见那鸟凄厉的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你敢毁容吗?在你的脸上划几下,我就教你。” 翠河把弓箭递过来,小桃想逃。 “看吧,还没有到非学不可的地步。”翠河来到小桃面前,一手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令小桃不能反抗,岩壁上有小石子骨碌碌滚下来,全都砸在小桃头上。“或者,跪下求我。” 跪?这对她来说不是简单易行的事吗?可是现在,她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抗拒。不能跪,跪下去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怎么?因为我丑,所以你觉得跪谁都行,唯独我没有资格,是吗?”翠河继续咄咄逼人道。“哭什么?为什么区区一个奴隶也会被宠爱着长大?你不觉得这不可思议吗?我还没有对你怎么样,这就开始哭了。那我要杀了你呢?” 翠河抓着小桃的衣领,抽出一箭对准她的眼睛就要刺下去。 小桃连忙闭上了眼,反应一下子快了许多倍。接下来该有的感觉,什么也没有。那就是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男人的手抓住了那支箭。 这个男人是信阳。 “这条狗什么时候开始护着你了?”翠河冷嘲热讽道,又对着信阳说,“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主子是赤宴,不是这个臭崽子?难道一条狗也想英雄救美吗?” “翠河,你不要伤了她。”信阳说。 翠河脸上浮现起高高在上的轻蔑笑容,道,“跪下求我。” 世人都骂狗命之贱,忘记了狗也有它天生的原则。信阳还没丢掉它的天性。赤宴尊重他,所以他也对赤宴诚诚恳恳,忠心耿耿,因此守住了他的尊严,并不会对谁都摇尾乞怜。小桃觉得翠河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寻找认可自己的感觉,隐隐地生出同情之心,也不怕真的被翠河失手给杀掉。 信阳松开翠河的箭矢,后退一步,小桃以为他要放任此事,刚要转过脸去不让谁看见她落寞的表情,结果从余光中瞥见信阳的身子缓缓低下。 他跪下了。 以万分臣服的姿态。小桃相信,信阳对赤宴也不曾表现出此种情态。为什么?为了她的命?难道他觉得翠河会动手杀了她吗?翠河口口声声侮辱着的“一条狗”,小桃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了。 信阳他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可是看的久了,就会发现他的眉骨之间透着一种令人无条件信任的魅力。 翠河无言,独自越过信阳往山岩后走去。箭矢凌空破风,又有几只无辜的鸟哀鸣一声坠入山谷。 “为什么下跪?”小桃的目光中流露出爱怜。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慈爱的过分。而信阳怨恨的目光扫过来,令小桃失魂好一会儿。 “本来以为你是个乖巧的小崽子,没想到跟猫一样偷奸耍滑,自作聪明,可耻可恨。”信阳终于忍不住在小桃背后骂出声。 “为什么要跟着我?你跟过来就是为了骂我吗?”小桃一路忍耐,可信阳一直跟着她不说,还在背后嘀嘀咕咕,这一点实在让人窝火。“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信阳大人英明神武,都是我的错让您失了尊严,我向您道歉。” 小桃边说着就要跪下,信阳一手将她捞起,两人四目相对,各自目光如炬,水火不容。 “难道我说错了吗?要不是跟着你,谁会发现连兔子都害怕的你,竟然在这山涧爬来爬去,到处设陷阱,还妄想去找翠河拜师学艺!这么不安分!啊!”信阳说完在小桃耳边大喊一声。 小桃连忙将脑袋缩在臂膀里,捂住耳朵,等这刺耳的声音平息过去,也冲信阳大喊回去,“我做什么了?我到底做什么了被你说不安分?长殿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 山野间的鸟雀纷纷受惊飞出,在山谷间盘旋鸣叫,向丰收的芝麻一样多。 “别拿赤宴压我。就是他让我盯着你,明白吗?他对你不放心。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捆起来,手脚绑起来,拴在屋子里守着,看你怎么诡计多端,一天到晚总是装可怜!”看着小桃跳脚,信阳反倒冷静下来,奸笑着说道。 小桃想想绳子捆在身上的感觉就从心底生出一股恶寒,浑身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赤宴对她不放心,这句话听在耳里,她也觉得心凉。是因为他知道她的过去吧?既然知道,既然不放心,为什么又将她安置在身边,是为了便于掌控吗?那么为什么不直接了结她省事? 越想越觉得无形的枷锁勒得她穿不上气来,小桃向前跑起来,眼看甩掉了信阳,一转弯,那个人就在她面前的树杈上坐着吃点心。信阳猜到了小桃的小心思,有意陪她玩玩,顺便让她明白,凭着她的能力,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一路设的陷阱被信阳一一躲过,小桃已是满头大汗,信阳仍然一脸轻松,好似只是饭后散步,恰巧遇到小桃。她仍然不甘心,知道信阳讨厌万铃花的味道,所以故意往那片花丛里走。山上有一缓坡,长满了水青冈,万铃花就缠绕在树干上,互相之间交联成网,一半早上开花,晚上成铃,另一半与之相反,一年四季日日不变。春夏时分的花香味更浓些,秋冬时分刮起风来 分卷阅读17 能听见低沉的铃铛声。 山魔们十分抗拒来到此地。听说这儿很久以前是上神们的审判之地,怨气深重,待得久了会听见亡魂的耳语。有过一个孩子误入此地,回去之后性情大变,说着奇奇怪怪的话,后来自焚而亡。 小桃一直觉得这里的花很漂亮。一朵朵拳头大小、深红色的花纷繁昌杂,热烈欲滴,无论何时都不改颜色。偶尔还能在小花之间找到一朵如盘大的超级霸王花,那时就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小时候她经常会在这儿玩耍,十二岁那年刚回到七十二宫时,赤宴带着她到了此地,郑重其事的警告她:“千万不要来这儿。”边说边带着她走进去,“一个人的时候千万别来这儿。” 他肯定不敢进来,要是进来了…… 心里想着的话还没说完,小桃刚找到小时候经常躺着的吊床,就看见信阳他一脸阴翳站在她面前。 惊了个大惊。这年头大家都不按规则做事的吗? “你不是闻不得这花香的吗?” 小桃可没想知道答案。害怕的事情不一定就只会躲避,她知道这一点。她是没想到信阳会为了抓她做出如此的牺牲。 先是下跪,再是闯进万铃花林。小桃一边感激涕零,一边被信阳捉住后颈一路提着走。路上见到其他魔人,纷纷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转变为幸灾乐祸、笑意吟吟。 信阳把她带到了一处湿洼地带,那儿的空气明显冷了很多。石门上青苔斑驳,进入门内,空旷、黑暗、阴森。几缕阳光透进来,不是送来希望,而是刀刃,是上吊的白绫。 “这是哪里?”小桃的眼睛适应不了黑暗。在微弱光线的边缘,她好像看见了卷刃的刀,刀上有血,到处充斥着一种阴臭的味道,她的胃里在翻滚。她抓住信阳的衣服,死死攥着。一声惨叫突然从洞穴深处传来,如一把刀劈开了她的背。小桃拉住信阳的腰带,顺势环住他的腰,两手紧扣,用尽所有的力气。 信阳松开小桃的衣服,有个矮个子老头走过来迎接。“这个崽子逃山,好好教训一顿。” 小桃早已瘫倒在地,双手仍然紧紧抱着信阳的一条腿。信阳要走,纵然是他,也甩不开小桃。 “我错了,别这样,信阳大人!求你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窦疾遗民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天上是九重天,阴曹地府有地狱,魔门三千河。被送到这儿,别想毫发无损的出去!我可都听见了。”信阳凑到小桃耳边,避免那矮老头听到下一句要命的话,“要取代赤宴的话。就凭这个,在这儿送命也算便宜你了。” “我开玩笑的,信阳大人,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话了。求你不要……” “放开我!……” 两人拉扯着。矮个子老头瞧着黑暗处某一地,俯首施礼。信阳浑身一僵,捏了捏鼻子,埋怨万铃花让他的嗅觉不灵了。他转身看着赤宴的眼睛,一道光从赤宴肩膀上斜铺过来,把他黑色的衣服劈成两半。 “你做过火了,信阳。” 赤宴的声音沙哑干燥,尽管听得出有气无力,但是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无比强大的浑厚压迫感。赤宴才是这里的老大,七十二宫上上下下认可的魔王。小桃迅速逃到赤宴身边,抱住他的腿。赤宴俯身到一半却停下来,僵了片刻,缓缓站直了身体,对小桃说,“有我在,别怕。” 有我在,别怕。这句话在这种时候最能给人安全感,但是小桃对此半信半疑,内心仍旧恐惧。 “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先出去再说。”赤宴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显得沉重万分,没有一个音调产生回音。“信阳,带路,往前走,别回头。” 小桃感觉到有人在动。她松开赤宴,往四周摸索着前进,眼睛还是不能适应这里过于微弱的光线。赤宴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说,“扶着我点。” “长殿是病了吗?”小桃忍不住问道。毕竟赤宴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状态: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强撑精神。当光从两人身上滑过时,赤宴正好转过脸来看了小桃一眼,小桃也看到赤宴的脸色苍白,甚至于恐怖瘆人。她用两只手紧紧托着赤宴的胳膊,感觉到他将一半的重量压了过来。他在帮我,我也在帮他。互相扶持。小桃想到。 赤宴刚要说话,信阳回过头来插嘴道: “他是自讨苦吃,简直活该。” 这信阳化成人形,越来越有人的风范。赤宴举起拳头朝信阳的脑袋晃了晃,脸上挤出恶狠狠的表情,再扭头来看小桃,仿佛做着这一切动作就是为了给她表演似的,现在是一脸邀功的表情。小桃默默地扭过头,感到手臂上来自赤宴越来越重的力道。他一定是在忍痛,忍得很辛苦。 等走到洞外,小桃发现赤宴的脸色苍白,双目清灵而无神,手上青筋毕现。虽然对信阳避之不得,但此时不得不求助于他。 “信阳大人,您快看看长殿,他是不是……” “别怕,小桃。”赤宴稳住沉重的呼吸,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放开 分卷阅读18 小桃的手臂,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抬头望望,哈一口气,瞬间就变得中气十足。信阳从头至尾看着赤宴,脸上的表情从微微的担忧到平静,再到嫌弃。 “真的没事吗?” “别一直盯着我看。”赤宴扯着脖子后仰,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小桃只是乖巧的站在原地,连肩膀也缩在一起。所以赤宴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跟上信阳的脚步,两人来来往往互啄几下,一同慢慢地向前走。小桃不识路,只好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七十二宫处处山路艰险,然而走的人多了倒也无碍。赤宴时常回过头来看小桃是否跟上来,偶尔还会停下来等她。一路风景变化各异,四时之景都凑的齐全。她不是摘花就是采野果,发觉赤宴回头就立刻停下来假装在看风景,或许是不想让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她这么拙劣的掩饰,在赤宴眼里无甚效果,多此一举。要是她能想到这一点,也就能体会到赤宴对她有多么宽容。那边信阳早已气呼呼地用石子砸飞鸟出气了。 “不如今天给你放个假,去追你心仪的姑娘?”赤宴说。 信阳白了他一眼,瞪着小桃。 小桃咬了一半的果子放在嘴里不动了,站在原地,双眼盯着地面。 “还不快点!等我背你吗?”信阳吼道,又质问赤宴,“非要这么虚伪吗?” “好好闭上你的嘴!” 小桃距离他们两个不过坡上坡下的距离。不过这坡比较陡,又是碎岩形成,踩着不稳。他们不看还好,小桃手脚并用就能爬上去,就是姿态不好看。现在他们站在上方盯着她,小桃只好硬着头皮,尽量优雅一点,不让他们笑话了去。 “别急,慢点。”赤宴说着弯下身子,伸出手道,“我来拉你。” 这?!珍珠白的天,发亮的云,剑眉星目的长殿,皮肉鲜嫩的手,小桃脑袋空空,不知该做如何反应,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刚刚碰到他的指尖,忽然被人从肩膀处一抓,将她整个身体给提溜到坡上。 “快走,跟上。”信阳一副大爷做派,扬起下巴,两只手在脑后交叉,哼起歌儿来。“她今天可是为了整我毫不犹豫跑进了万铃花林,长殿你说是不是得罚?” 赤宴假咳了一声。 “我看她其实比那几个爱闹事的还难搞,你说是不是,赤宴?” 赤宴边点头边含糊不清的答应着。 “小心,长殿。她在林子里设了陷阱,你说是不是心思歹毒?” 赤宴抬起的脚停在半空,暗自思衬片刻,脚步跨得更大一些。信阳搭着赤宴的肩膀,扭头向小桃露出炫耀的笑容,眼底的狡黠快要滴出来。 小桃气得直咬唇,落脚的力度比平时重好几倍,忽然,她脚下一绊,闪了一下腰,整个人被倒吊起来。难得她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前面两个人的后领。 一个是赤宴,一个是信阳。小桃脑中一道寒气闪过,急忙松开赤宴,却拉住信阳不放。 “信阳大人,救命。”小桃可怜兮兮地喊。 信阳得意到了极点,扭着身子要甩开小桃的手,然而保留了几分力气,并没有把她甩开。“现在知道求我了?我偏不如你意。这不是你精心准备的吗?就叫作自讨苦吃,好好享受吧!” “别走。”小桃拉住往前走的信阳,哀求道,“我上辈子是被勒死的,信阳大人,求您帮帮忙,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我知道错了,求您救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信阳耸耸肩,眉宇之间尽是恶作剧的喜色。“让我帮你,给我什么好处?” “信阳。”赤宴拉长音调。 信阳神色一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干巴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太过分的。”赤宴保持着向前走的姿势,微微回头瞧着信阳,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嗯”,音调渐渐上升,像个孩子的软糯嘤咛,面色仍旧温和,信阳却不安起来。小桃在上空看到信阳的表情变化之迅速,深觉赤宴的威严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在骨子里。 距离他们居住的山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光渐渐明朗,灯笼的光也隐隐约约穿透晚间的雾发出亮光。 赤宴周边的气场柔和下来,小桃能够敏锐的感受到。 第8章 诱鼠(1) 有些动物在安全的环境中反而会变得不安,因为它是在充满威胁的环境中长大的,祥和意味着残酷的黑暗即将来临。 赤宴刻意与小桃同步,而小桃漫不经心地总比赤宴快半步,余光能够察觉到他的动作,而他无法正面直视她。信阳早已被这种缓慢而枯燥的赶路折磨的发疯,所以在林子里乱窜,时不时冒出来盯一下赤宴的位置。 两人独处。小桃感觉到乱跳的心脏就在嗓门底下,一张嘴就会把它漏出来。在刚学习烧茶那几年,和赤宴独处的时间也不在少数,为什么现在的感觉不同于往日?想到这里,小桃有些悲伤的认识到,因为她和赤宴之间的距离是固来就存在的,只不过那时一切都还无关紧要。 分卷阅读19 就像小孩子儿时可以胡闹、犯错,长大了就失去了这些权利。 “不是你的错。” 赤宴蓦然开口,小桃初闻这话没有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不是你做错了,是他们坏。”赤宴看着小桃的眼睛说,一脸真诚朴素而惊艳,夜晚的白山茶一样,默默无语但圣洁出众。“所以不要缩起来,什么都怕。” 有件事,说出来很丢脸。小桃为这件事感到惭愧,然而又欢喜雀跃,恨不得告诉面前这个人:他一说话,她就动心了。 “我认错是为了让他们不为难我,是为了生存,长殿。” 月色朦胧,两人的声音都痴缠了些暧昧,看向对方的眼神赤诚而遥远,终究是有过“两心相悦”的时候啊! “是不是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不过这样的日子?”赤宴的眼睛里映出明亮的月亮,“我知道的。” 信阳听到她说的那句“想取代赤宴”的话,已经传达给赤宴了?这有很大可能。信阳是赤宴的忠犬,肯定什么都会说的。那么,是不是他让信阳带她到三千河的?没道理啊,那样的话为什么又现身来救? “小桃……”不等她回答,赤宴继续说,“其实你现在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怕谁,不用向谁认错求饶,我不是给了你这样的自由吗?” 这不是瞎扯吗?小桃想。 “我打不过信阳大人。”她说。 赤宴笑了。一种极具深意的笑容,说明表面所展现的并非心中所想。小桃看不透那他的内心是如何想法,但是招来了信阳。他从背后偷袭,一掌拍到小桃背上,连赤宴也反应不及。小桃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因为身体没有复原所以做不到,也许是根本不想救她。小桃趴在地上,右边身子痛的厉害。赤宴的目光仍然落在她的眼睛里,月色一般冷清。 “你看吧,赤宴,我说的对不对?”信阳围在赤宴身边叽叽喳喳道,“她表面上乖巧的要命,听话的要命,肯定是受欺负的对象,实际上阴险的很。是不是和猫一样?你说,是不是?赤宴?” 或许是被赤宴看得久了,心神不定,有些着魔。小桃就着躺倒在地的姿势,抬起脚狠狠地扫向信阳的膝弯。信阳正激情澎湃的求的赤宴认可,毫无防备,突然挨了这么一下,十分狼狈的跪下去。 赤宴明明可以接住信阳,但是他没有。他身体微微一闪,躲过了信阳即将抓住他的那只手。这一动作被小桃看在眼里,心里稍微平衡些,一下子干劲十足,爬起身冲信阳的背上砸一胳膊肘。信阳“吱哇”尖叫,反手抓住小桃往下一拉。小桃倒下去的时候勾住信阳的脖子,两人一下子扭打在一起,在赤宴面前滚来滚去。 “你放开,有本事别玩这些小把戏。” “这叫作巨蟒缠身。” “你还叫巨蟒?!蚯蚓才对吧!啊!你掐我!尝尝我的厉害!” 赤宴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信阳,停下。” “为什么叫我停?她先动手的。” 信阳脸上挨了清脆的一巴掌。是小桃打的。 “长殿,你听听!叫我先停下不是明摆着帮她吗?我不停。我捏,捏,捏……” 赤宴慢慢变了脸色,刚想插手,两人如不慎跌倒的老虎,立即爬起来向前冲,快的只留下一团沙尘呛的赤宴直咳嗽。 信阳和小桃你追我赶,看起来谁都用尽全力,却不相上下。小桃知道,信阳的能力不仅仅如此,他是在故意和她打闹。纵是打闹,小桃也应付的精疲力竭。因此,趁机躺在一处缓和的草坡上,不肯再动。不过话又说回来,信阳明明看她不顺眼,恨不得将她扔到深渊里去,怎么有心情搞这些幺蛾子? “他开心了。”信阳坐在小桃身后几米处,望着林子里的小路说。 “谁?”刚说出口,小桃就明白信阳指的是赤宴。他做了什么让主子开心了?把她揍了一顿吗?脸上肯定都是被信阳捏出来的红印子,脖子也疼,胳膊上有好几处淤青。早上被赤宴捏出的伤还没恢复,这下倒好!其实,看着信阳深沉稳重,为别人操心的样子,觉得他身上的戾气也不是那么重。也许也可以接近一点点,至少能平等的说上几句话吧。“信阳大人,其实,除了长殿之外,你对其他人好一点点,就会很讨人喜欢的。” “滚。” 信阳毫不犹豫的回复。 赤宴捂着嘴巴,接连不断地低声咳嗽,步伐急躁而缓慢。他的身体似乎受了重创。早上见到的时候,还精神焕发的样子。小桃想,其实从那时候就开始不对劲了吧。当时信阳看向赤宴的目光,好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什么要紧事因为救她而耽误了吗?她看向赤宴的眼神,焦灼的,惭愧,内疚,想要弥补。 “信阳呢?”赤宴气喘吁吁赶到,扶着一棵树,看向下方的小桃,脸色黑的吓人。小桃心想,这就是开心?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指向赤宴身后,忽然觉得这关系到站谁的阵营的问题,是投靠信阳呢,还是投靠赤宴? 分卷阅读20 “在你……身后……” 一句话被打断成两半。上天没给她机会选择阵营。就见信阳一脚把赤宴给踹下来,当然,当狗腿子的,以下犯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小桃的反应确实慢了许多,眼见着他们俩骨碌碌滚下来,路线一定经过她坐的位置,偏偏脑子想到的时候,忘了指挥身体行动起来去避开。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于是,三个球骨碌碌朝山坡下滚。 背上不知被谁踢了一脚,身体滚过石头的痛感也很清晰。这么下去,肯定会破相,不然就是掉进湖里。她记得,这下面有片湖。有什么把她包裹起来了,温暖,柔软,阳光刺眼,白色的蚕茧,干燥的雄性气味……小桃回忆起那天见到的一对夫妻。那位美貌女子的味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为什么这么奇怪?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不敢面对。趁着赤宴回头去搜寻什么,小桃手脚并用,默默地向上爬,听见赤宴和信阳又打起来了。他们是在以这种方式为娱乐吧,还是信阳了解赤宴,刚刚在赤宴的脸上,小桃确实找到了心情大好的迹象。 这都是为什么呢? 信阳说要来抓她!小桃回头一看,一只脚已经被信阳抓住,而赤宴抓住了信阳的脚。他们一个接一个趴在地上,月亮的幽光斑斑点点,林中的小鸟雀露出好奇的脑袋观察这些家伙在玩什么游戏。 渐渐地,七十二宫的年轻魔王、魔王的忠犬,还有前魔王的遗民玩闹成一团,他们确确实实是在玩闹,唯独小桃是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尽管如此,还是很欢乐。小桃刹那间冷静下来想到,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这样的时刻恐怕不会再有了。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让赤宴开心才闹得这么欢快,因为那一句“我不是给了你这样的自由吗”,她觉得不能拒绝。 大概已经到了夜半。欢乐以信阳发现赤宴手背受伤告终,他匆匆忙忙去找药,留下小桃照顾他的主人。 所有的束缚又回到他们身上。刚刚那段时光只是牢头片刻恍惚给他们放出来的黄粱一梦。 沉默许久,夜晚的风踉踉跄跄在山间横行,树叶以健壮的身体发出将死之人的喘息:这一切由盛转衰,衰而复盛,生生不息,只有我即将逝去。小桃在众多或喜或忧的声响中听着赤宴富有节奏的呼吸声,忐忑不安地悄悄扭过头去瞧他。赤宴随意的一扭头,就笑眯眯捕捉到了小桃的心思,一个早有预料,心有成竹,一个做坏事被抓个现行,战战兢兢。小桃在心里用思绪把这一幕完整的刻画下来,因此没有任何动作去掩盖刚才的行为。 赤宴也在等待,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打破沉默:“为什么,不来找我?” “什么?”小桃不知他所云。不过听到他的意思是本可以信任他,去找他帮忙,结果她没有,他还有点在意,因此心中窃喜。 “想学防身之术,为什么不来找我?”赤宴盯着她,进一步靠近,非逼她说出实话来。小桃果然受不了这个,目光开始躲闪,脸颊泛红,但她躲不掉。“有我在,何必去找别人?别忘了你现在得以骄傲的本领都是我教的。” 他对过去那些时光是什么样的感觉?回想起来也感到幸福吗?珍惜那些记忆吗?留恋吗?她喜欢他,但是清楚地知道赤宴一直以来是站在魔王的立场同她接触的,她也该好好的安分守己,不能越界。 “长殿那么忙……” “你是不是记恨我?” 小桃想起很多事。爱恨交加,应该这么说吧,如果他能够接受她的喜欢,那个时候她可能会放下一切,情不自禁,毫不犹豫奔向他。 这都是妄想。她不能。 赤宴躺倒,目光仍然落在小桃脸上,眼睛里映出月亮的影子。“小桃,你喜欢我叫你小黛还是小桃?还是叫小桃吧。现在的你比较快乐一些。要多笑,笑起来才讨人喜欢。小桃肯定记恨我了,对不对?” “不敢。” “那就是了。”赤宴笃定道,一边皱起眉头,一边拧过身去要藏起来哭似的。 “长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桃怯怯地转过身子,跪在一旁,探过头去看赤宴的脸,他似乎不高兴了。 “疼。”赤宴说。 “是怎么回事?”等了一会儿,他没说。小桃也不再问,盘算着月婵应该能够打听到,过后再问她就好。“那我去给您烧杯茶。” 小桃要走,赤宴连忙爬起来,按住小桃的肩膀,动作有些粗鲁。知道这位是无法靠近的人,他还有意无意的做出亲密举动,撩拨心弦,实在可恶。 “你要学什么,我教你。我什么都会。”赤宴大言不惭道。他在衣袖里摸索着什么,来来去去没拿出什么来,看起来倒像是挠痒痒,他也没解释。最后说:“明天开始,我教你。” 还跟着赤宴学烧茶那一阵,他说什么,小桃就信什么。他说朝阳露脸时在彩云亭见面,一起去采早茶,就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他说会送小桃一个小礼物,虽然等待的久了些,但最终是送了的。他说东边的山头上风景好,要带小桃去看看,过了两年,他也实现 分卷阅读21 了承诺。但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女孩子们渐渐长大的时候?还是小桃能够独自采茶烧茶的时候?他早上说过的话,下午就会忘掉,更别想让他想起几天前的承诺。 因此小桃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想象一下那种场面,令她感到激动又畏惧。回到房间的时候,一群女孩子都还没睡。过几天就是小莺出嫁的日子,虽然不能穿嫁衣,但是仍要好好打扮打扮。她们见小桃回来的如此晚,若是在往日肯定会将她审问到天明去,今天却没有注意到她。 月婵总是在她们之中扮演着领导的角色,一边指挥着大家给小莺戴珍珠白的步摇试试,一边退出来,坐在小桃旁边,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见小桃神色平淡,便忍不住问道:“今天有人看见你被信阳拖走了,你们去哪里了?” 这话问的好像是信阳带她出去玩似的。 “差点被杀。” 月婵显然不信。 “看你的样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小桃心中一凛,不由得偏过头去,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脸,疑惑着它难道没肿起来吗?“你听说长殿今天受伤了吗?” 月婵一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身怀千金,握住仇人把柄般自信满满,道:“他呀!爬到松树上去抓松鼠,结果从树上摔下来了。” “摔下来了?” “你不信?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他从潭里爬上来的时候,还抱着那只松鼠,刚好碰见我很不好意思就把松鼠塞给我一瘸一拐的走了。你看,松鼠还在鸟笼子里。” “我们的魔王竟然从树上掉下来了。”小桃陷入某种沉思,“这样的魔王怎么能保护七十二宫?” “你以为他有多厉害?小桃,你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然觉得他很厉害。” “真想下山去看看。” “下山?小桃。”月婵那张只会笑的脸突然严肃起来,“我们谁也不会有这种想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一代又一代传下来不用多言的规矩。” 我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苏席常常跟着他爷爷下山采购,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有规矩也是你们的规矩。我父母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小桃想着,凑了会儿热闹就睡了。第二天醒来,屋里只剩下她一人,也就只有她有偶尔能睡个懒觉的特权。 起床,烧水,煮茶,先给赤宴屋里送一壶,再去北边的大殿送两壶,还有西边的长廊里需要五壶。赤宴屋里的茶是必不可少的,其他地方可有可无。小桃战战兢兢的生活,这么些年,偷过的懒只有一次。想想昨天发生的事,她想,再偷一次懒吧。于是,挑挑拣拣,多试了几身衣裳,走出门,松鼠被挂在房檐底下,她玩了一会儿,在窗口的箩筐里捡了些干菜吃。最后才背上竹筐,打算去闲逛,要是遇见谁质问她偷懒,她就说是在采茶。 “早上好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冒出来。小桃欢快的脚步一顿,抬头看去,赤宴正坐在一块高高耸起的大石头上啃着苹果,“咔擦咔擦”咬的很响。信阳站在一旁,居高临下,一副“我不喜欢你,快给我滚开”的表情。 第9章 诱鼠(2) 完了完了,被抓个正着。小桃一边编好了谎话一边竭力自制不能脱口而出。赤宴三两口啃完苹果,扔到身后,跳到小桃面前。身手敏捷,容光焕发。 他看起来好多了。从树上摔下来受了重伤的人会恢复的这么快吗?月婵说的话,她一直都必信无疑,因为月婵不会欺骗柔弱无知的她。或许,身为魔王,他有这样的恢复能力。 “发什么呆?昨天不是说好了要教你一些东西,今天就忘了?忘了也就算了,你可是被我抓住消极怠工了。这是第几次了?”赤宴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问。但是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气息。 “第二次。”小桃如实说道,为自己辩解。她如此兢兢业业,实在不应该因为偶尔一次的失误就被断定为“不值得信任”的那一类去。她想了想,改口道,“第一次。是因为要跟着长殿学习,但是还不知道在哪里汇合,所以一直使劲的回忆,这才耽误了时间。长殿是什么时候到的?” “天刚亮的时候,你算算我等了你多久?”赤宴憋着笑极有耐心的等着小桃继续回答。 为什么要多嘴?小桃懊悔,像平时那样无论什么话题都不接茬不就好了?偏偏还总被这个人驱使着抬眼去看他。不敢想象,她自己是什么表情。赤宴在天刚亮的时候就来了,那就是说,在同住的第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他就等在那里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骗人的,肯定是骗人的。魔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在这儿耗着?不过,说这位魔王日理万机,那倒是抬举他了。 “今天心情不错啊!”赤宴的目光在小桃脸上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还从头到脚快速的打量一遍,目光太过侵略性,小桃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她不能诉说,只低下头听凭赤宴吩咐,不再说话。 没想到他还记着。为什么呢?肯定不是心血来潮,是不是 分卷阅读22 早就已经这样考虑了?小桃走在赤宴背后,看着他那飘舞在风中的发带,猜测他是如何做了这个决定,内心如何感受,是不是有某种目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赤宴心里是什么样的角色,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说起这个,似乎七十二宫上的人,他都在关心,可没有一个是令他付出真心的,除了信阳。他的心,在哪儿呢?是不是做了魔王,就会丧失自己真切的感情? 信阳一直跟在小桃背后,小桃要给他让路,他却停下不走,还要瞪着她看,盯着擅长阴谋诡计的犯人一般。 他们来到一处平坦宽阔的地方。一棵干枯的老槐树下放着几把亮闪闪的剑、弓箭,还有几样小桃不认识的兵器。这里以前是窦疾的后花园,他喜欢在这里做一些不能让小桃看见的事情,所以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想要找到一些故人的影子,已经很难了。野草从众人踩踏的小路上冒出来,石头搭起来的高台被雷电劈的四分五裂,碎石散落在草丛中,不知哪一块曾经亲近过窦疾的脚跟。 “很熟悉,对不对?”赤宴一边递给小桃剑,一边侧过脸来看着她问道。 他的表情分明是在嘲讽。小桃咽下一股怒气,冷淡说道,“我是第一次来。”她伸手接剑,不小心碰到了赤宴的手。她开始恨起自己来。因为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的眷恋和他接触的感觉。剑很重,她被拖的跪到地上,赤宴几乎是在同时半跪下来,握住她的手,接回那把剑,体贴又有点儿得意的笑道,“你不习惯这个东西吧?那我们用棍子好了,等你练个十多年,长大了,就能拿的动了。” 信阳坐在光秃秃的树上,看着他们俩。 赤宴在教的时候,是认真在教,但是小桃觉得他还有另一个目的。比如,两人对战的时候,小桃乱舞一通,赤宴便倒地哇哇大叫,一直夸奖小桃是天赋人才。但是信阳一招就会把小桃给打趴下,不屑的看着赤宴。比如,她按照他的命令,摆好姿势,坚持了许久,赤宴一直称赞,在旁边看了半晌,忽然走过来站在她的背后,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扶她举棍的手,下巴几乎贴着她的后脑勺,胸膛贴着她的后心。 “想要发挥自己的优势,得先认识自己。”赤宴说话时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你听到了什么?” 小桃顺从地回答,“你的心跳。” 快乐,紧张,窃喜,心被切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灌满了甜蜜。被他的气息笼罩的感觉令她无法呼吸。 “那是你的心。”他说。 是我的心,不是他的。小桃默默地重复这句话,神情恍惚,练完棍子,终于等到拿起弓箭。什么时候也能像翠河那样,“嘣”一声,百步穿杨,弯弓射雕? “对准那棵树,对。” 小桃看了看正在树上睡觉的信阳,犹豫不决。赤宴看透了她的心思,跑过去帮她找准角度,正好瞄准信阳的脖子。 “你也不一定能射到,没关系。小声一点,别惊醒了猎物。” 赤宴说的没错。她第一次摸到武器,怎么可能就一下子学会呢?况且还是一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弱女子。她的第一箭,射出去不到十步远,随便丢一颗苹果出去也就那么远的距离。赤宴脸上无甚表情,对小桃的功底胸有成竹。那边树上的信阳将赤宴的心思听了个通透,恶狠狠地盯着赤宴看,赤宴笑嘻嘻地鼓励小桃再射,还帮她拉满弓。 信阳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成狗,朝赤宴扑咬过来。赤宴仍然笑呵呵跑上去迎。信阳是带着怒气的,跑过来的冲力又大,赤宴被扑倒在地,一人一狗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打滚。没一会儿,赤宴爬起来了,肩膀上多了两个破洞,信阳再次发动攻势,被赤宴闪身躲过。 就在这时,瞄准了许久的小桃一松手。那支凌厉的箭被注入了某种神力似的,迅猛而来势汹汹。赤宴恰巧回头去向小桃炫耀自己教训了一通信阳,那支箭就从他的太阳穴处擦过,箭尾上的白色羽毛被染上几点血红。然而它的气势并没有减弱半分,初尝胜利更加有动力似的,直冲信阳而去。 赤宴受伤时的整个过程一点不落的被信阳看在眼里,眼见箭矢直冲他的右眼而来,身体不动,只是举剑去挡,没想到出手必无一失的他竟然没有听到箭与剑碰撞的声音。他太迟了。那支箭从他的手臂与脑袋之间的缝隙穿过去,带起的风声还在耳朵里回响。 主仆两个不约而同站在原地,望着一脸惊恐的小桃。她自己也不信那是经由她之手射出去的箭。 直到听见“啪”的一声,距离信阳不远处的什么东西碎了,他才行动起来,提着剑朝小桃走去。不管是误伤还是隐藏实力、出其不意,他都要杀了小桃,以报一箭之仇。经过赤宴时,他却伸手拦了。 信阳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赤宴受伤的位置。发带被割开一条口子,鲜血洇湿了边缘,看起来像一张嘴,会把赤宴的生命给吞掉。 “听话。”赤宴说,表情如沐春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差点死掉的人。“瞧我教出来的人,是不是很厉害?” “这个时候你还……” 信阳的话说了一半被 分卷阅读23 身后来势汹汹的人群给打断。两人同时转身,主仆同心,一个悠然自得,一个随时能放出去咬人。 来者以白发苍苍,胡子一大把的圣辅为首,气呼呼挪到赤宴面前。一名手下呈上一支箭,箭羽上还沾着血迹。 “这是谁干的?”老者一出口便是要大杀四方的威力。 小桃十分不情愿,但是毫无选择的迈动小步子,来到赤宴身后。一见那支箭,一见圣辅那气得发紫的脸,还有他说话中气十足的架势,就吓得心里打鼓,双腿发软。刚刚还希望着上天有眼,若是老头儿被气死的话就不用被追究了,现在看来只有她下地狱了。 她很怕,多希望下次能学会逃跑为上。 “怎么了?圣辅也想来玩一局?”赤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心问道。 “赤宴!”圣辅吼叫。站在他周围的人都将脑袋往远处伸了伸,以防那股怒气窜进耳朵惹火烧身。 赤宴抖一激灵,严肃起来,皱了皱鼻子,倾着上半身靠近圣辅使劲闻了闻,“原来圣辅是为酒来的,怎么回事?是我不小心射破了圣辅的藏酒吗?这有什么关系,圣辅大人,下次下山我给你带两坛赔罪。” 圣辅被说的心虚,一扭头只质问,“箭是谁射的?” 赤宴半捂着肚子笑,“圣辅大人哪,我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您可别趁此机会借题发挥。” “是你?”圣辅眼中带刀,看了眼赤宴脑袋上的伤口,脸色阴沉,“难道魔王自己射伤了自己?再任由箭飞到远处,最后把弓交给距离你五十步之外的一个奴隶手里?” 奴隶。这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说出这个词语。小桃紧握着弓箭,手心出汗。她抬起头看向圣辅,正好对上老头那将要生吞活剥了她的眼神。 “看看,看看!”圣辅气得发抖,“平时见了我就趴在地上的畜生现在竟敢这样看着我!” 赤宴不明所以,一回头吓得腿软,连连揉着心胸,扶着圣辅的手臂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圣辅,你不明白,她这是被吓得。你看,我刚刚被吓到,信阳肯定在心里骂我是娘娘腔了,对不对?箭就是我射的,您也不想想,这里还有谁能有这本事,再说,还有谁知道您的酒坛子藏在哪棵树上?好了,小桃,你被冤枉了,我替圣辅给你赔个不是。” 洪水猛兽袭来,他替她挡了。 圣辅临走之前,对她露出僵硬的笑容算是赔罪。也不知圣辅是不是真的信了赤宴的一番胡言乱语。不过看着堂堂的魔王撒娇,信阳可是吹胡子瞪眼,再加上恨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小桃,这样的情绪一连维持了好几天。 “身手不错呀,小桃。”赤宴事后评价说,真诚的眼神让人信以为真。 “我中邪了。”回想起当时心境,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愿意面对真相,于是一次又一次的润色、篡改记忆,“我记得是那弓箭勒的我手疼,所以就想稍微换一下,然后……” “小桃不会真的想杀了我吧?”赤宴看看信阳,对方仍然臭着一张脸提防小桃,“一箭双雕,从此以后七十二宫就要物归原主了。” “长殿。”信阳压重音调,以责怪的语气提醒。他在意的是赤宴风轻云淡的说“自己被杀”,“宁愿付出一切代价,尽我所能保护你”这样的心声被忽略掉,他感到脑袋上扣着一口大翁,又阴暗又无比的沉重。给他这样的感觉,这不是赤宴的风格。 小桃听到“物归原主”四字,心里一惊,抬头去看赤宴的眼睛,只见他笑意盈盈,如月满花开,芳香潋滟,微波荡漾。他们有一串密语能够连接两个人的心思,只要开口就能打开一条通道,但他们谁也不能轻易说出来,只好暗中试探、猜测。看似亲近,实则隔了千山万水。 “长殿为什么要……” 赤宴知道她要问什么,也知道后面那几个字要说出来很难,于是抢先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扛了,不过被记恨一笔,要是放在你身上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我说的对吧?” “那……” “没关系的,不疼。”赤宴脸上本来就一直挂着笑,说道这里更加夸张的凑到小桃面前挤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别怕。” 她快要感动死了。差点死在她手里,不仅不怪罪她,替她扛罪,明明是他受伤了,担负了一切,还反过来安慰她“别怕”。回忆八百次,也觉得感动不够。小桃看着赤宴飞舞的发带,和他纤瘦苍劲的身姿,心里又开始动摇。 其实那个时候,有一瞬间,她在想象箭矢扬起鲜血的场面。只是没想到,差一点就做到了。为什么如此,那只能去问苍天。赤宴这么一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失误,自己根本没有过罪恶的想法。 送走小桃,信阳的脸色终于好看一些,问赤宴道:“你那么做是没错,可是……” “你没发现吗?信阳,我赢得了她的信任。”赤宴完全不似白日里浪荡公子的模样,沉稳平静道,“不过,还不够,远远不够。” 第10章 幼子 分卷阅读24 小莺是和小桃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她会做许多事情,打扫房间,缝补衣服,煮饭,这些生活琐事是小莺一直以来独自包揽的,她很擅长,而且毫无怨言。她即将嫁给赤宴魔王的一名得力手下,新郎长得周正,体贴又温柔,与小莺两情相悦,不顾身份悬殊,也要娶了小莺。大家都说,小莺很幸福,大家都为那位新郎抱不平。当然,后半句话不会被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小桃的母亲又叨叨起来,说小桃也可以像小莺一样,苏席又来家里帮忙干活了,不嫌弃卷云兽的粪臭,不嫌家里饭菜粗糙,是个很好的人。问小桃愿意吗?小桃茫然若失,想起一股梧桐花的味道,那天赤宴的身上原来是梧桐花的味道啊!她小时候很喜欢梧桐花。 七十二宫大半的山魔都参加了小莺的婚礼,是看在赤宴和新郎的面子上。总之,婚宴还算热闹。小莺只是在平常穿的衣服上绣了几朵红花就拿来当婚服穿了,头上也只戴了几朵早上采来的鲜花,盖了红盖头,幸好如此朴素也得到了新郎满眼的爱意和称赞。 月婵带着小桃和其他姐妹一起打理婚宴上的种种杂事。赤宴穿着他那身大袍子在席间走来走去,言笑晏晏,好像他才是新郎。后来有人把他叫走,赤宴脱了外袍随手扔在柴堆上,月婵看见便叫小桃过去帮忙把衣服收起来。 对于七十二宫来说,那衣服过于华丽,小桃将它握在手里,很难不去想象自己穿上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赤宴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正穿着这套衣服站在红花绿草,蓝天白云下略显顽皮的笑着。有没有那样一个地方,可以自由的…… 婚宴突然嘈杂起来,摔凳子摔桌子的声音不亚于天降火石,不过从山魔的叫喊声中,小桃知道突然兴起的风浪并不是不可抗因素。她抱着赤宴那件衣服,转过身张望,只见灰头土脸的一群小卒拿着木棍、锄头、长矛之类的各种武器追着一个小小的什么东西在跑。他们大叫,击打,力量汇聚起来,以绝对优势围追害虫。有好几次,小东西被一根棍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他利器鞭尸一样随意乱打,血迹溅在小桃和别的女孩脸上,一个个惊叫着跑开了。赤宴与信阳跟在后面,不缓不慢的出现,对此冷眼旁观,甚至厌倦。 不知道他是为了那弱小被欺的一方还是看不惯这些山魔的行事风格。 那小东西蹿到了月婵脚底下,她被吓得花容失色,周围的姐妹们纷纷惊叫着散开,闹的正欢的山魔们愈加兴奋,险些伤了新娘子。月婵趁乱逃到小桃身边来。小桃只看到那小东西长着棕色的皮毛,身上有刺,肚子是雪白的,四爪肉乎乎像婴儿的手脚。皮肉绽开,所到之处一定沾染上些血迹。看着便有些瘆人,但还有些地方没看清楚,就一直呆在那里看。月婵藏在她身后,她也无甚反应,直到那小东西顺着柱子爬到屋顶,被围堵在上面,无处可逃,脚下一滑直勾勾掉进小桃怀里。赤宴那件衣物过于繁重,抱在怀里一大团。小东西陷入布料中,在里面挣扎,小桃一边忍不住惊叫,一边抖着衣物,感觉到那肉乎乎的东西惊慌失措的打转,也看到它的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可怜兮兮。 旁边山魔在喊:“让开让开!” “把衣服扔下,它逃不掉了。” 清清楚楚的听着他们的声音,小桃心里却一糊涂,假装踩到裙角摔倒,怀里的衣服也摔出去,众魔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衣服飞到天空,再缓缓下落。若是小东西真的在衣服里,应该比衣服先掉下来,但是他们明明知道却不愿意承认,才给了小桃短暂的时间做一件拿生命做赌注的事。 当山魔们发现衣服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在刚刚的空当被那东西给逃了,即刻面对这个事实,将罪责推到小桃身上。 小桃害怕。身体要被那些目光活生生撕裂一样,阳光、风、脚下的土地也加入他们的阵营,要将她赶尽杀绝,不留一丝余地。 “关键时刻怎么分不清主次?还守着这衣服做什么?虽说是废物,但终究比信阳强一点。”赤宴捡起他的衣服,抖了抖灰,一边说着一边向小桃走来,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称赞小桃在那种时候没有选择牺牲这件衣服。他将那堆布料扔到小桃头上,看着小桃一个小小的人儿被完全盖住,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接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伸了伸懒腰,“先别急着降罪,玄鹄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去附近继续搜。” 小桃终于从衣服里找到出口,露出一张脸来,整个混乱的现场已经清静下来,没几个会说话的在场。信阳捏着鼻子站在不远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赤宴。 “怎么了?惊魂未定?”赤宴仍旧坐着,抬头对着小桃笑。 他会不知道吗?被围捕的小东西就在他屁股底下,他会没有察觉吗?也许他并没有那么聪明,小桃安慰自己,尽量平复下来。 “没有,没那么可怕。” “那你紧张什么?”赤宴站起来,扭扭身子,忽然听到“嗖”地一声,回头一看,十步之外一个棕色的小东西正蹿进草丛里。赤宴缓缓走到小桃身后,胸有成竹又故作天真道:“那是什么?” 信阳的眼睛盯着那处草丛,目 分卷阅读25 光如炬,所到之处都会有着火的危险。 “是麻雀啊!长殿。”事情已经败露,她还要自欺欺人。 “哦……”赤宴拉长音调,恍然大悟,“原来是麻雀。小桃很喜欢麻雀对吧?” 这实在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该讲的话。 信阳斜眼看着赤宴,蠢蠢欲动的心声展露于外,他的声音从肚子里渗出来,透着某种责怨:“长殿。” “去吧,去吧!”赤宴无可奈何的宽容道。话音刚落,信阳已经转过身跳下断崖,不见了身影。赤宴笑吟吟看天望地,最后叫两个山魔来将弱者送到屋子里保护起来,其中包括小桃。她就是这样长大,一旦危险降临就被困起来,因此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你来我往、生死交错的战斗。 一群山魔浩浩荡荡的搜山,鸟雀满天飞,走兽四处惊蹿,连老鼠也在洞里藏不住。所到之处,必然留下些血迹和尸体。赤宴不满,倒也没说什么。信阳见状,乖巧了许多,在赤宴面前恭恭敬敬,生怕惹得主人更加不痛快。 “找不到吗?” “到处都是小玄鹄的味道。”信阳的鼻子微微皱起,一刻也不敢放松。“我怀疑它有帮手。” “这不废话吗?”赤宴的怒火被点燃了一点点,不过即刻就温柔起来,“这么一来,玄鹄说不定会倾巢出动。你回去吧,信阳,守着家里,别让任何一个人出事。” 赤宴看着信阳,那眼神里的暗示信阳明白,但他迟疑了。赤宴意会,紧张起来,问道:“怎么?” “她在附近。”信阳小心回禀,“她出来了。” 小桃觉得自己的运气也太好了点儿。那么多身经百战的山魔漫山遍野的找都没有找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小玄鹄,她一出门,凭着感觉乱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与刚刚所见到的玄鹄模样完全不同,但她确定,眼前这个乌黑头发,雪白皮肤,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充满灵气的脸庞就是刚刚的棕色肉球。 山魔已经搜寻过此地,此刻已经往远处去了。小玄鹄即使受了重伤,依然保持着一丝警觉,在小桃还未注意到他时就已经盯着她了,等她发现了他,他鼓足最后的力气说道:“救我。” 曾经多少次,她在心里呼喊着这两个字,可她也知道并不会有谁来救。孤身一人守着自己的无助,一年又一年,缓慢地成长。所以听到呼救,她总是会忍不住伸出援手的,何况这是一个弱小的孩子。 “你能变小吗?”目标太大,要从那么多眼睛下带他走不太容易。小男孩两眼无神的望着她,没有说话。小桃有些犯难,她可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从来都是逃避求饶的,这次显然不行。万一被发现,说不定她也没命。可是现在,她不想就此退缩,内心腾升的那股火隐隐地越来越旺。 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肯定逃不过信阳那狗鼻子的,小桃想。 信阳带了三五个山魔来到此地,特意往草丛茂密处仔细地看,坏心思明晃晃呈现于脸上。其中一个山魔突然叫道:“那儿有动静!” 果真,一只竹篓从草丛中慢慢被推出来,接着一个脑袋慢慢冒出来,一只长柄锤立马就要砸过去,幸好信阳拦了,大家才看到那是小桃的脸。 “你这个臭崽子,不在屋里躲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这还用说吗?大哥,是个女孩子啊!” 一众山魔顿时心下明了,脸上略显尴尬,互相埋怨着走远。小桃断定自己演的戏骗过了他们,肯定都以为她是在这儿方便呢。仔细一想,其实他们还不算坏,要是这样了还不管不顾要查个究竟,那到时候也无可奈何。 信阳看透了她的心思般,脚步跟着那几个山魔,却回头来盯着小桃,一副“我知道你在说谎”的表情。 小桃也看着信阳,想从他的表情来猜测这条忠犬会不会拆穿她。一时防备松懈,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个来回,她才反应过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迟钝哪! “你在这儿藏了什么?”赤宴也蹲着,他一边说话,眼睛一边往草丛里瞟。小桃这时候真希望自己是在方便,不知道赤宴看到了是什么表情。显然,他知道她并没有做那样的事,不然不会这么莽撞。“藏了什么?又不告诉我!小桃,你是不是偷偷地拉帮结派要孤立我?我可是发现好几次了,月婵她们围在你身边,也不睬我。” “我没有。”小桃不安。偏偏面对会说话的的活物时就会变得愚钝。她脑子里涌出许多办法来,不过都是月婵教的那一套,“撒一撒娇,事情就办成了”、“看他一眼,含情脉脉,欲言又止,说话愈温柔效果愈明显”、“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开口寻求帮助,不管做的好不好,夸他,吹捧”…… “在想什么?”赤宴在小桃头上敲了一下,单手撑着脑袋道:“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吗?我知道你在说谎。” 他讨厌说谎,尤其讨厌弱小又喜欢说谎的人。 小桃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她看到他的眼睛,确实是在生气,他没有开玩笑。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饿极了的怪兽的眼睛, 分卷阅读26 被他看在眼里,你已然是一堆骨架了。 “既然知错,那就跟我来。”赤宴伸手一抓,像个铁爪子扣住小桃的胳膊,将她从草丛里拖出来,身后露出小玄鹄的腿。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赤宴看到了没有。她连忙去确认,目光搜寻到赤宴脸上,看到他那冷血无情的眼神,紧张的心一下子变得又紧张又冰冷。她快要哭出来,偏偏脑海里想着月婵故意倒进赤宴怀里那一幕,然后赤宴笑了。为什么只对她这样?她敢说,七十二宫还没有旁人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赤宴浑身快要爆发的怒火,陡然间熄灭,身体冷的像初春,雪还没有化,春风还透着冬的温度。他的目光捕捉到腰间的始作俑者,那是一只纤小的手,他不由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越过漫长的距离看到那只手的主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那两口泉眼在慢慢收回心血,变得干涸,让人心里焦躁难耐,裂开了口子。 她的手移到了他的胃部,再往上,她不敢。她本想不顾一切抱住他的腰,撒泼耍赖,温言私语,就像月婵对赤宴那样。但是她做不到,一想到和赤宴那样亲近,一想到赤宴会以何种吃惊的表情看她,她马上就要没了呼吸。至少试一试,也许能争取到机会,为自己失败的人生打开一个新的篇章,她这样想着,最终阴差阳错拉住了他的腰带,这更令人。不想放手,只是这样想着,她的手从腰侧挪到他的胃部,轻轻地贴在那儿,眼睛盯着自己那只发烧的手,手臂还被他紧紧抓着。这样怪异的姿势,真是…… “别哭。”赤宴的声音柔软下来。 可她明明已经将眼泪压制回去了。 “是我错了。”他说。“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错了,知道你擅作主张跑出来我才生气。” 第11章 迷惑 那是乞求的方式吗?她是不是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思,因此如此大胆的……摸他的胃?为什么是胃?因为怜惜他吃的东西都是一些草根树皮之类的吗?为什么?赤宴丢下小桃逃走之后,心神完全被扰乱。他坐在房间外面的巨大岩石之上,吹着夜晚微凉的风,月亮微微红,耳边只有发带在乱舞的声音。是不是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表白?万万不可啊!红月虽美,却是不祥之兆。 看着信阳走进来,天真无知的表情让人心惊。赤宴浑身的肌肉都揪起来,紧的发疼。他在窃喜,豆芽大小的窃喜,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压抑,永世不得翻身。还没有开始,他已经预知到这样的结果。 “你空手而归?”信阳看着赤宴再次确认了这件事,眼神中生出鄙夷,冷空气一样迅速包围赤宴。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压抑的感觉慢慢消失,赤宴惊讶于信阳的突然开窍,反倒有些担心了。“你指什么?” 和赤宴待的久了,他那些坏毛病都被信阳学了去。信阳将下巴一扬,骄傲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你的东西找不到了就会叫她来,连我都找不到而她不消片刻就给你找出来,你以为我不懂吗?长殿,是因为她也有像狗鼻子一样的某种特长,对不对?她今天找到玄鹄,并且藏起来了,对不对?你很确定她能找到玄鹄,而且你不信我会放过她,所以特意跟在后面盯着,对不对?我对你很失望,长殿,你袒护她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若是被……圣辅知道……” 信阳越来越像人,这一点很不好。赤宴琢磨着,叫信阳过去,捏住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追究是因为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杀生,懂不懂?这不是我们定好的规矩吗?狗子,别说什么袒护不袒护,她又笨又弱,被照顾的多一点那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她才不弱,她欺负我。”信阳不甘道。 “欺负你?”赤宴被逗笑,信阳有时候像个小孩子,还需要他来主持公道。“我不信。以后少欺负她。记住了吗?” 信阳从赤宴手底下夺回自己的耳朵,站到一边猛搓发痛的地方,声音干脆响亮的回应:“没记住,记不住。”见赤宴心情舒畅了些,信阳犹犹豫豫的将一进门就想说的话告诉赤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耽误些什么,反正本不该圣辅去管的事他插手了,信阳就觉得应该告诉赤宴,况且现下正是特别时期,又关系到又笨又弱的女孩子。 赤宴听完,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沉默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叫信阳跟他一起去把他的职责从圣辅手里抢回来。 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已经休息的山魔被召集完毕,马上就要出发去搜寻小桃。圣辅坐在一旁,脚边跪着一位年长的山魔和他的家人,正在痛哭流涕诉说自己被冤枉。赤宴远远走来听了个大概,便知是怎么一回事。 玄鹄一族是一种蠢笨的生物,按照能力分为两派,一派好战,另一派擅长潜伏偷盗。他们自生下来就是以听从命令为使命,为此可以牺牲一切,没有什么可以撼动这种行为,因为是天命使然。七十二宫上发现玄鹄,对七十二宫山魔来说就像是粮仓里钻进了老鼠,不值得费心费力,大惊小怪,抓起来杀死轻而易举,但是这些老鼠偷走了魔王用来护身的水魄,那罪行可就严重了。因此,在这 分卷阅读27 种时候,要是谁不小心放走了老鼠,不同于平常一笑了之,而是会被扣上背叛七十二宫的帽子,有嘴也说不清。这位老山魔白日里同大家一起搜寻玄鹄,三番两次堵住目标,给予致命伤害,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得意了一整天,晚间喝了些酒,被瞧见他抱着一只玄鹄说话,最后放跑了它。 “才喝了多少酒,就分不清敌我了?我看他是故意的,拿醉酒当幌子。白天那只小玄鹄也是他故意放跑的。”有个稚嫩的声音说。 “对啊!那玄鹄在小桃怀里的时候,他迟迟不下手去打,所以给了玄鹄机会逃跑。” “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席不乐意道,“要是伤着无辜怎么办?”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小桃也是帮手。要不是她大喊大叫,抱着玄鹄上蹿下跳,让我们无法下手,不然早都抓住了。” 苏席无言以对,气急了举起拳头就要打那年龄尚小的山魔,圣辅端着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家都安静下来。 “既然长殿来了,那就由长殿说说该怎么发落。”圣辅一双狡黠的鹰眼半眯着瞧赤宴。 “当然要按规矩办事。” 赤宴毫不犹豫拔出信阳的剑,前行两步刺穿老山魔的左胸,见他无甚反应将剑拔出,带出一股鲜血。围观的山魔大都清楚赤宴到底有多少张面孔,看到这一幕并无骇然,却仍是心惊。老山魔的家属顿时哭天喊地,把赤宴团团围住,在他身上乱抓乱扯,乱作一团。老山魔一改刚刚的老泪纵横,如释重负般站起来朝赤宴走来,目光落在赤宴的胸膛部位,拍了拍赤宴的肩膀,又帮他整整衣领,突然露出邪气,“赤宴,我照顾你长大,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信阳紧盯着老山魔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让他下黄泉。赤宴目光转下,乖孩子求夸一样看着老山魔,那老山魔的身体突然燃烧起来,浑身冒着蓝色的火焰,众人皆是大骇,逃到远处。信阳的神情放松下来,看着老山魔被烧成一团烟雾在空中散开,回身到一棵树下扛来一个麻袋,打开,露出一个人头来。 圣辅不看那人是谁,只管用带了鹰钩的眼睛盯着信阳。 “这是父亲呀!”老山魔的孩子冲家人喊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还看不明白吗?”信阳周遭的光芒瞬间亮堂几分,气势压人几等,甚至连圣辅也不放在眼里。这个毛病也是跟赤宴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赤宴看着甚是得意。“你们在看到他的时候,他还红着脸,吐了满身,等你们喊人来抓叛徒,抓到的人身上几乎闻不到酒气,他头脑清楚,说话也不结巴了。为什么?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吗?你们看到他抱着玄鹄,只想到他背叛了七十二宫,和玄鹄是一伙的,却没想到他只是醉的厉害,连石头和和尚的脑袋都分不清楚,喝酒的时候,是一起喝的对吗?他醉成什么样你们都看见了对吗?你们在场的大部分人一身本领都是他教的,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被玄鹄杀了还要问他的罪?” “信阳,我叫你帮我打扫房间你没来,原来是去喝酒了?”赤宴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信阳听了只想当着众山魔的面把主人的头打掉。赤宴见气氛怪异,实在难受的很,便主动提醒大家要去找迟迟未归的小桃。人多力量大,他一直坚信这一点。 他们快速的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将信阳晾在一边,纷纷跟着赤宴要去救小桃。圣辅也无话可说,托着自己的大把胡子转身要走,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立马停下脚步,向远处张望,眼里流露出看热闹的好奇。 刚喊着要找小桃,小桃就从阴影中走过来了。她一改常态,目光直勾勾盯着赤宴,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以前那种担惊受怕,谨小慎微,而是近乎一种妩媚。乍一看,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部分人是不知道小桃本来是什么样子,一眼便被她那种情态迷住了心神,另一部分人处于深深的震惊和期待中,希望小桃能够展现她更多的美,类似于臭乞丐摇身一变成为天神,这样的故事总是能抓住人心。 “你去哪里了?”赤宴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站定,终于收起了他那高傲的神情。胸腔内隐隐的一股紧揪感,怪异但无法战胜。他有些生气。旁人多多少少对赤宴的怒气有些察觉,心里不免担忧。赤宴一贯是手下不留情的主,在外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长殿……”小桃的语调充满柔情蜜意,低下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少女的害羞做烘托。她捧出一颗红色的、圆滚滚的果子来,抿嘴一笑,抬头看着赤宴,“长殿,这是我千辛万苦从伏月崖上为您摘的果子。” 小桃从来不会送他东西,每次都是他厚着脸皮开口去要。罪无可恕,可是……他掌心里的火光无法将这个有着小桃容貌的玄鹄点燃。 “赤宴!”山魔纷纷为体型壮硕的女人让出一条道路,希望她能扭转局面,救下小桃。其实他们也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刚刚还说着要去救小桃,哦,不,救小桃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魔王长殿可没有表态,或许是因为在这种时候,小桃不乖乖待在房间里,还四处乱跑,更要命的是她去了伏月崖,那里和万铃花林一样是大家心知肚 分卷阅读28 明的禁地,所以这次要杀鸡儆猴了。小桃的母亲只要听闻有关女儿的事,总会风风火火赶来,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她现在就拿了把叉子,将小桃护在身后,叉子对准赤宴。 在七十二宫上,极少有人敢这么干。小桃母亲算一个,信阳也算一个。 “你让开。” 那叉子晃的他眼睛疼,额头疼,整个脑仁都疼,手掌心的火焰都无法收回去了。这样的失控,他不想让谁发现,只能硬着头皮寻找迂回之地。玄鹄该杀还是要杀,但他钻了牛角尖,不想让其他山魔动手,白天里那小玄鹄的惨样还在脑海里回旋,何况面前这玄鹄长着小桃的脸。情绪不稳,脸部连感知也紊乱起来,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此时此刻不是得不偿失吗?他狠下心来,一手握住叉子将小桃母亲甩到一边,掌心里的火焰就要推到小桃身上。 阴戾之气如同火焰喷涌到他的眉眼之间,信阳恍然以为自己身处于战场。在七十二宫,赤宴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说,是因为眼前这个玄鹄太棘手了吗? 蓝色火焰映亮赤宴和小桃的脸。她呆呆地站在那儿,眼中闪过惊恐。月婵忽然冲过来,将赤宴拦腰抱住,掌心一下子偏移目标,击中旁边一棵百年老树,它转眼间就化成了灰烬。赤宴隐隐地有些庆幸。再看看小桃,她似乎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惊恐,又不愿意退缩。 “你让开。”赤宴看着月婵,些许嫌恶,但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带感情的缓缓说道。 月婵却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越发放肆的紧紧环抱赤宴的腰身,将他拖离人群,到了悬崖边上。赤宴半个脚跟悬在空中,才稳住身体,扬手一挥,将月婵甩开。月婵滚了几圈,整张脸显露于众魔的目光之下,她那张讨喜的圆脸上焦灼了一块,还冒着呛人的热气。 魔王亲自动手,谁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小桃见状,连忙跪地求饶,两行眼泪打了几个转,“哗哗”地往下流。她母亲过来,一手将小桃整个人提起来,不要她跪。小桃却不,宁愿手臂被擦掉一层皮,也要挣脱母亲的钳制,跪行到赤宴面前,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看了都心疼。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桃哭的时候,可不会楚楚可怜。她是流着泪,心里不服气,眼睛里写着仇恨,脸上的表情很能膈应人。赤宴想到这一点,但他仍为这张脸动了心。 “长殿。”小莺的新郎官说话了,“看在今天是我大喜日子的份上,就不要大开杀戒了。小桃她只是贪玩,没有恶意,多加教训就好,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呢?况且,长殿,她可是长殿您一直护着的小丫头啊,这真是让人不解。” “既然如此……”赤宴失魂落魄似的,怔怔地走到小桃面前,犹豫片刻,伸出一只手。他看到小桃微微颔首,笑了一笑,想着她开心就好,接着她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刀光剑影闪过。赤宴被一股蛮力推出几步远,腹部被利器刺伤,脸颊被地上的小石子划伤。他清醒了一些,回头看去,只见信阳潇洒利落的收剑。 “要不是我,你就死了。”赤宴从信阳的表情中读到这句话。不得不夸奖信阳的剑用的比他好,以后不能再让他当提剑童子了,被占为己有的话可就要失去一把好剑。地上躺着两具玄鹄的尸体,脸上手上均布黑色的斑,铁证如山。围观者一时间还未从小桃和月婵的角色中缓过神来,虽说玄鹄一族以如此本领横空出世,但接触不多,今日亲眼所见,山魔们不敢再对他们满是鄙夷。 经此一闹,大家伙连小桃也忘了找,赤宴被圣辅叫回去议事,其他人散去休息。赤宴回到房间,看到屏风上映出浴桶的影子,脸上的笑容夹杂了一丝苦味,信阳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表情让人想起小男孩痛惜失手打碎的宝贝玩具。 “多亏有你,信阳。”赤宴说。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信阳看到赤宴示意他继续的欢快表情,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认出了那个小桃是玄鹄?”信阳想到赤宴以前总是不用靠他的鼻子就能自己找到小桃的位置,感到奇怪,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那是不是也认出了月婵不是月婵?那为什么对月婵下得去手,就对小桃心软了呢?” 玄鹄能化成任何人的样貌,连气味也隐藏的很好。不过,信阳还是能够从其中找出细微的差别,做出判断,只是需要花些时间。小桃和月婵都是他熟悉的人,所以分辨出来花的时间短一些,不然,作为七十二宫新一代魔王真的要早早送命。赤宴想到,知道小桃是玄鹄假扮仍然下不去手,不知道月婵是玄鹄,他却无所顾忌的出手,当然,他并没有想弄伤月婵的脸。要是被信阳知道,他会怎么想?幸亏他不是个人哪。 “我是该让圣辅好好治治病了,最近总觉得精神恍惚。”赤宴揉着额头将身体没入青黑色的水中。 第12章 天神 万铃花林中的夜晚格外寂静,这样一来,细微的动静也能草木皆兵。月色明亮,落在这一片林中也被染上了不怀好意的味道。小桃将小玄鹄安置在一处树洞中,自己坐在旁边,双臂 分卷阅读29 环抱着膝盖,时不时看一眼天空。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色的影子,看起来像人头,像张大嘴的卷云兽,像咬人很疼的牙齿,这些常常出现在她噩梦里的东西,困着她不能醒来。她很怕,和那孩子一样怕。天还没黑的时候,她谨记着从小到大的叮嘱,绝对不可以在外逗留,幸好她对家以外的地方也没什么留恋,因此一直恪守这一规则,但那孩子拉着她的手说害怕,因此她就逞强道:“没事,别怕,我在。” 她怕的要命,只希望那孩子能好一些,与他的相识到此结束。她无法想象自己今夜的消失会让其他人如何看待,不知道母亲会怎样,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谁也不会将自己彻夜未归这件事告诉信阳,信阳再告诉赤宴,月婵她们会帮自己瞒过去。到了明天,若无其事的回去,一切就当作没发生。她这样想着,身后那孩子的喘息声越来越深重,就像勾魂的绳索从地底深处爬上来,慢慢地爬上她的背,在她的骨头上打结…… “我真幸运……”男孩说话时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一只沾满血污的手紧紧攥着小桃的衣角,生怕她跑掉,“你真好看。” 一种被调戏的感觉涌上心头,周遭被更深的恐惧环绕着。尽管如此,她还能挤出轻松的表情,拍一拍他的手臂,发现这具□□与众不同。那种怪异的感觉一时间难以描述,她觉得这弱小的玄鹄并没有威胁性,于是大胆起来,像一个经历丰富的人一样:“告诉我你的来历。” 那男孩抓紧她的手,身体蜷缩起来,额头上汗珠直冒。他开始咬自己的手臂止痛,但那种痛苦从何而来,没有任何痕迹可循,像是突然开始的,受了诅咒一般。林子里似乎能够听到一些低语,小桃闭上眼睛去听,又感觉到那些密密麻麻捅了蚂蚁窝一样的声音从自己身体中来。她还紧握着那男孩的手,有一股血液似的东西一下子从她的心里蹿到了男孩的胸腔。她在那个巨大的黑色洞穴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白色的蛋。男孩在破碎的蛋壳里站着,周围都是影影绰绰的孩子的身影,只有他,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望着外来入侵的她。 “杀掉灵识,变成傀儡。” 洞穴里反反复复充斥着这句话。那句话又像是从她身体各处发出的。男孩周围那些影子开始成形,变成千千万万个男孩的模样,只是眼睛里的灵气丧失,宛如石塑,他们疯狂的扑到男孩身上撕咬。他不能动弹,无法反抗,不知所谓,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小桃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她几乎要窒息过去,因此甩开了男孩的手。但最后一眼所看到的的景象深深地留在她的记忆中,正如眼前这男孩所做的一样:他低头狠狠咬着自己的胳膊,血如雨下。 她向后退,那男孩又抓住她的脚,哀求道:“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让他们去死吧!” 小桃的脑海里呈现出一对夫妻的脸,那两张脸一下子变成月婵和她自己。她很怕,怀疑自己已经被吓到神经错乱。 “都是他们的错。终于……” 男孩断断续续的说着,把旁边的树抓住几道明晃晃的痕迹,那是槐树被抠掉了树皮的样子。小桃的脑海中接连快速呈现出男孩和他的父母的种种过往,快到她来不及看清楚那些画面。他一出生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金光闪闪。但是这种气质惹怒了众人,包括他的父母。他们将他带到阴沟——充满毒蛇阴虫之地,带到训练场——灰蒙蒙一片,黑色的斑纹如同一道道鞭子在他的脊梁上印下痕迹,夺走他的一切留恋之物,让蛆虫啃噬他的眼睛。他从没有说过一句话,从没有主动做过一件事,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就受到了那些折磨,来自亲人的,同胞的,他最崇拜之人的。被降罪的理由是身为玄鹄,不可以有感情,不能有欣赏太阳和花的需求,不能思考,不能反抗。身为兵卒,就乖乖地站在兵坑里当千百万中的一员,方可称之为玄鹄族的至高无上。 “救我。” 男孩扑到小桃怀里,柔软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她感觉到男孩那柔软的皮肤某一处正在变硬。她突然了解到,这男孩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话,是对她。 这是何等的殊荣。 她刚要伸手去抓,那男孩的身体却像是一块石头被扔了出去。他的脸颊上生出的硬物是一根根象牙一样的东西,很是锋利,划伤了小桃的手。 看着鲜血直流,沉睡在身体某一处的什么突然苏醒般,刺激她不顾一切追上去。可那小玄鹄不是被扔出去的石头,而是被牵着线的风筝,线的那一头一时松一时紧,小玄鹄一下撞在树上,吐出一大口血,一下撞在石头上,脑门上流出一大滩血,一下□□枯的树枝刺穿,线的力量毫不放松,一直在那个方向用力,直到将百年老树拉弯,直到那棵树倾倒,小玄鹄的身体能被继续牵动。 小桃一直紧随其后,她睁大眼睛看着,呼吸声灌满了自己的耳朵,一颗乱跳的心脏像是新挖出来刚咽下去似的,卡在嗓子眼。她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力量,以如此强大的力量去摧毁一个弱小的人。那个小玄鹄身体里有一半是她,小桃深深地感觉到。 小玄鹄被拖着在林间飞,撞落许多 分卷阅读30 花朵。他睁开眼睛,那里才装着一颗快要断掉的头颅。他身上那些锋利的齿有的断,有的连根拔起,卡在树干中发出瓷白的光。他再一次撞在树上,小桃拼了命冲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身体。那根无形的线,不容小觑,还没歇得片刻,两人一起被扯着走,小桃的肩膀被树枝刺穿,在一次次撞击中,那树枝被卡住,被生拽,被撞断,每一次都剧烈的搅动伤口。她感到疼,但她不想放手。她一边想着这样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外敌搭上自己的命,回去一定会被母亲给骂死,一边将浩瀚宇宙灌满脑子。 有一个答案藏在其中,她还没有认识到,就已经这样做了。 黑暗中的万铃花林忽然红光一闪,千百万朵万铃花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似的,才露出了那一瞬的红光。小桃仿佛觉得前方生出了强大的力量,可以与那根拖着他们走的那根线匹敌。她一直闭着眼睛,感受痛苦和周遭的环境。红光一闪的那一瞬间,她也看到了沉陷于地面以下的金光阵,林子里出现众多大大小小的影子,岿然不动,巨大、沉默,令人骇然。 牵着他们的,并不是一根线,而是无数根线。白色的、发着寒光的,凌厉封喉。一只巨大的血红手臂凌空而生,举到最高处,杀气腾腾,准备劈下来。 即将被拯救的欣喜戛然而止。小桃睁开眼睛,一道金光闪过,她落入了一个散发着梧桐花香气的怀抱里,坚实而柔软,一切归于平静。 小玄鹄柔软的小手拉开小桃僵硬的手掌,给她塞了一颗小小的圆珠。 “这是给你吃的。”听得出来,小玄鹄气息微弱。“是我刚刚见到姐姐时顺手摘的,给你吃。” 她感到金光照亮了三人,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刚刚那只手臂顺带挖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连带视野。炙热的眼泪涌上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胸前的衣服湿哒哒一片,她把那颗圆珠放进嘴里,本想好好地尝尝味道,但是她似乎也失去了味觉,只得囫囵咽下,告诉小玄鹄说:“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你怎么样?”她抓到散发着金光的那人,不小心摸到他□□的胸膛,他颤抖了一下,急忙拢好衣服。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胳膊,然后下移,抓到了他的手,知道他在照顾玄鹄的身体,一下子放心了,“他能救你,你看,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他一定能救你的。” 小玄鹄已经闭上了眼睛,安详的表情永远僵在脸上。他什么都看见了,可是来不及说。他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多一件有什么要紧。不过被迫才偷的东西最后物归原主,也算是为此生唯一的错误赎了罪。 “他怎么了?”小桃又听到了万铃花林的寂静,心中不安。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她怀疑发着金光的那位是不是一个会动的石像,两手沿着对方的手臂向上去摸,马上就要碰到脸,两个有棱有角的字沉甸甸砸下来。 “不许。” 这声音,像是赤宴。虽然觉得赤宴并不会如此正经的说话。其实,她刚刚摸到了他手腕上的珠子,很怀疑是水魄。玄鹄偷走水魄,听闻是赤宴故意的,就在挖出玄鹄的巢穴那时,是为了气圣辅。玄鹄偷走了水魄,所以赤宴来寻,合情合理。那些白线牵着的东西是小玄鹄肚子里的水魄,她都知道。了解这些事的方式很怪异,倒像是自己杜撰出来,编造的记忆,但是她拗不过想法,不得不如此思考。 他死了。一个弱小无助,一心想要拯救众同胞的聪明孩子,被迫送死。 “你是谁?”她该这么问问的。 没有回应。她摸着他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身体的气力仍然在消散,流进土地里去。 “你是专程来救我的?”小桃如梦呓般,因为小玄鹄已经死了,而这人还不肯走。“我觉得你像魔王长殿。”她闭着眼睛,神思恍惚不知回到什么时候,那里的一切都还年轻,翠绿的,明亮的,平静的,掩藏不住快乐。一只长相漂亮的四腿动物,一身雪白,黑色的眼睛,头上长着巨大的角,蒙着新撕下来的杂草和野花。 伤口处的疼痛让她渐渐失去知觉,神智糊涂,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何疼痛,身边是谁。小时候病了也会躺在被窝里,睁眼醒来看见烛光未灭,窗口大亮,喝一口床头的凉水,闻见母亲的香囊味,便觉心安。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对于得到的回应一字一句都努力记下来,一遍遍的模仿重复,想着明儿说给月婵听。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计划到这儿,小桃在睡梦中差点笑醒。 两条着急逃命的毛毛虫趴在信阳眼眶上,他尽力想挡住比自己宽硕几倍的浴桶,以备屏风那一面的老头突然走进来。那老头借着趁早找回水魄将玄鹄一网打尽的说法来惩罚不听话的赤宴,信阳知道。那水魄无论被丢到哪里,只要老头子一施法,那东西就会回到赤宴身上,只是要赤宴吃尽苦头。 圣辅沉着嗓音问了好几遍,赤宴如何,水魄如何,信阳撒起谎来总忍不住四肢颤抖,心神不宁,这次却是紧握了浴桶的边缘,立下誓言要替主人撒谎。每当圣辅念起咒来就将主人折磨的要死要活,这一桶药水是为了以防他受苦受难之后身体爆裂而亡,他不知 分卷阅读31 道正承受着这种痛苦的主人突然爬出去是要做什么,内急吗?内急又如何能去一夜?他守着门不敢放人进来。 幸好,圣辅对他的手艺很满意,每次动手之后都能让赤宴没有心情和气力再上蹿下跳。他也没有心情去欣赏一个死鸭子挺在床板上的样子。信阳把赤宴的床掩盖的严严实实,守在门外,一等天亮,就被圣辅派去寻找玄鹄的残尸。在圣辅眼里,信阳这狗鼻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赤宴的气味往万铃花林去了。信阳心里有些怨恨:一知道他的弱点就都往那儿跑来欺负他。 “到底往哪边?”一个圆鼓鼓的壮汉挑着他那两撇鼠尾胡撞了信阳一下,没好气道:“到底往哪儿走?狗鼻子不灵了?” 信阳冷冷一瞥,捏着鼻子回道:“对啊,不灵了,大人好生厉害,请大人来带路。” 壮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提起一脚就踹。信阳被万铃花的味道折磨的胸闷气短,呼吸不畅,警惕性也下降不少,何况平日里他受欺负也是忍着过去的,因此白白挨了一脚也没什么。山魔扔下信阳自去寻找玄鹄的残骸,一路盘查也走到了万铃花林的边界。 众人抬头望去,花枝繁茂,交缠致密,朵朵灼艳的花朵开的灿烂,本该令人心情舒畅,但那花色在这一片荒山头上显得格外诡异。瓣瓣鲜花铺于翠青的地面,昨夜不见风雨,却一地残花,花香浓郁,惨绿凛冽,从枝叶间望去不见活物。 “怕什么?活了几十年我就不信还有什么东西没见过!跟我走!”壮汉一挥手,率先钻了进去。其余的山魔小声嘀咕几声,合计一番之后也都陆陆续续跟着进去了。 梦里的午后骄阳下骑兽赶羊突然间变成一片黑暗中的虚无,巨大的压力一边远去一边压碎她身体,单薄的意识被撕扯开来,一半往深渊,一半自我毁灭。几声杀猪般的嚎叫将小桃从这噩梦中惊醒。 说话声渐近,听来不是什么好人,还有赤宴,一个不好应付的魔王,小桃便闭上眼睛假寐。 赤宴刚刚猎了一只半魔半妖的兽形怪物,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遇见了什么危险正在逃跑,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惊叫。雄性的声音更令人对那恐怖之物感到担忧,赤宴也不顾自己想了好几遍的说词,整理好松松垮垮的一件薄衫出现在众位山魔面前。那里什么也没有,只见为首的壮汉屠柳只顾扯着头发、嘴巴嘶喊,双目圆睁,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一见到赤宴就得到救星似的,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望了四周、最后把眼睛闭上,扯着赤宴的衣服,佝偻着腰,战战兢兢行走。赤宴问了一遍,都说并没有看见什么,其他人也都好好的,就只有屠柳突然间就变成这样,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信阳慢悠悠出现在后头,与赤宴遥遥相望,表明自己也不知缘由,情态之间不甘不愿。赤宴明白,这万铃花的味道给信阳的带来的痛楚那就如粘腻脏污对神的折磨,甚者心神俱损,崩溃难捱。赤宴回头望望熟睡中的小桃,还没有任何一双眼睛注意到她,于是在这样的静默中,他发现小桃在紧闭着双眼微微移动身子。一道天雷劈心,恍然明白过来便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 众魔受挫,意欲返回,听了赤宴指令转身先走。他独身一人来到小桃藏身之地,蹲下来看着她恍然大悟道:“我说一大早的怎么会有月夜出行的蛤狈出现,原来是你这么一块新鲜的早餐引诱了它。有危险也不求救,万一被吃了尸骨无存可怎么办?” 信阳闻声慢慢踱过来,见赤宴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对象是小桃,心里一下子感到不公,为什么便宜都让她给占了? “你衣衫不整的跑出来就为了猎蛤狈?顺带救她?她不是……” 赤宴头一抬,目光落在信阳脸上,信阳心知言失,立马住嘴。赤宴的表情反而温和起来,这让信阳心生不安,但他没法扔下赤宴随其他山魔离开,这是他的主人啊!不管好赖,都要听话的。 “我一早发现蛤狈的行迹,追随而来,猎杀之后发现小桃是被蛤狈捕食无奈逃进万铃花林躲了一夜。你也知道,她虽然生活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一贯独来独往,不会开口求助他人,所以才造成此境地。” 信阳知道赤宴这是替她编好的瞎话,实情如何,他也没有兴趣知道。点了点头,信阳仍为赤宴此刻的好态度感到心惊胆战。 小桃听着也是难安,赤宴为什么要替她编谎话呢?难道没有发现别的东西来证明她犯了大罪吗?唉,什么也不用做,就被救回一条命,她还能说谁的不好吗? 赤宴掐了一根花枝在小桃鼻尖、脸颊处轻轻敲打,小桃忍着瘙痒没有醒来。赤宴长吁短叹道:“唉!难办,其实她看着小但是这么长的路把她带回去也挺费劲的,对吧?”赤宴看向信阳,一脸的天真诚恳,毫无算计。信阳却黑了脸,一双眼睛充满怨气,赤宴仍旧不知好歹,转而说道:“也许并不费劲呢?我们信阳连卷云兽都能扛起来,对吧?”见信阳不说话,赤宴的装腔作势终于被击溃,拍着信阳的肩膀说:“好好好,我们信阳辛苦了,我知道你不舒服,你看,一夜没睡吧?黑眼圈都出来了……诶?不对,你一直都 分卷阅读32 有黑眼圈的,我记得,额头上还有三条黑线……”这描绘的是信阳的犬身形态的模样。信阳扬起头,看着赤宴继续挑战他的底线。赤宴见状终于安分下来,弯腰抱起小桃,颠了两颠,一副英勇就义相,大步往前走。 信阳看着赤宴的背影,一下子有些难过,觉得自己任性了。赤宴也是一夜没睡,加上圣辅施法给他带来的痛楚,早上又为了圆谎不知赶去哪里杀了只蛤狈,扛着它的头来到这里……都怪赤宴他自己,如果不是那一副欠揍的样子,如果表现的可怜一点,他刚才就不会想到这一点。 “长殿,我来。”信阳拦住赤宴,要把小桃给接过来。赤宴听了,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而且这次是极其诚恳地说:“没关系,信阳。这丫头是我的责任,她麻烦我好几年,也不差这一次。” “不然把她弄醒,让她自己走。”信阳举起拳头。赤宴连忙躲到一边,大呼小叫道:“你有点人性吧!”说着把小桃往一边肩膀上一甩,小桃胃部被撞的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咙,暗骂道:“你才是,最没有人性!”于是偷偷吐了出来,脏物溅到了赤宴的衣角,她又默默地用赤宴的衣服擦了嘴,强忍着颠簸的不适,把眼睛闭上继续装睡。 多谢你,以后我尽量不再麻烦你了。她在心里回应赤宴的话。 第13章 寻药 小桃一觉醒来,发觉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赤宴扛着她一路颠来倒去,她吐了一路,后来也就睡过去,浑然不知后来发生的事。脑袋微微疼痛,还来不及缓和,就听见一声尖叫,这熟悉的声音,她当然知道是谁。 女孩子们一股脑儿围上来,将小桃从被窝里拖出来,一个个你推我搡,都要往前挤听小桃讲故事。每次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小桃就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要讲什么?”小桃为难又作出惊疑的样子问道,“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头痛。”她发现月婵独坐在镜前,虽然也朝这边望着,但兴致不高。其他女孩起哄着说要讲讲为什么是赤宴亲自送她回来的,在万铃花林遇见了什么?和赤宴说了些什么话,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笑的事情? “因为信阳大人不愿意带我回来,其他人也不愿意,长殿没办法……”小桃特意把“没办法”字咬的很重,希望有人可以理解她的痛苦。但是这些女孩子一听这话开始为赤宴说好话,“也就只有长殿才不会把你丢下。” 这句话重在表现赤宴是个很好的魔王,而不是赤宴对小桃有多好。 “蛤狈一直在后面追,我就逃进万铃花林,想着它肯定不敢进去,后来就在一个树洞里睡着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忘了是怎么回来的。” 众人觉得无趣,开始幽怨起来。 “都说了,是长殿送你回来的。” “不过那又怎样呢?我们不都是窦疾遗民吗?问罪的时候一点情面都不讲!”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月婵。月婵发觉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苦涩如风,吹到大家脸上。“小桃跟我可不一样,她是受宠的。长殿最护着小桃了。” 这话获得了认同,附和声声,但小桃却是认为这种看法不过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护是护了,可她也是在场的女孩之中与赤宴最疏离的一个。 “发生了什么事?”小桃问道。 谁也不愿意再提起。倒是月婵开口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桃听得心惊肉跳,深深后怕,只觉四肢发冷,脑门发热,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来。自从小桃察觉到与赤宴的距离,并且与他越来越远之后,月婵是越走越近了,经常能够看见赤宴和月婵在一起玩闹,没有主仆等级的顾忌,任意的一来一往皆是交心。可按照月婵的说法,“他毫不犹豫的动手了,那一下,毁容不说,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如果当时站在赤宴面前的真是我,小桃,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那是怎样的情景?以前也听闻过一些赤宴的残忍,可是她没见过如此场景,心里一直隐隐的不信,而今经历了昨夜事故,她有些感同身受,能够体会到月婵的恐惧。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疼痛全无,掀开衣服来看,连个伤疤也没有留下。 难道昨夜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吗?小桃一下子站起来,浑身上下,神清气爽,力大如牛,一点外伤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在她脑袋里炸开来,可是没有丝毫有关的记忆。 “你突然怎么了?”月婵问。 小桃坐下来,竭力平复心情,凭借着记忆中自己有过的感受拼凑出一个故事,说是在万铃花林中见到天神降临,一身金光,英武非凡…… “然后呢?”有人催促陷入回忆中的小桃。 很奇怪,为什么勾勒天神模样的时候,一直想着赤宴的脸?难道是因为记住的脸太少了吗?换成信阳也行啊!或者苏席、屠柳……赤宴,赤宴,赤宴……砍了你! 正巧赤宴还未掀帘进来,小桃已经认出了他的鞋,急忙呼叫众人散开。赤宴一脚进门,看见人头四下里逃窜,明明听见她们在讲什么天神的故事,他一进来,都装作乖 分卷阅读33 兔子列队而站,低垂着头。其实,这就是他在那次撕衣事件之后想要的结果,但此时此刻,被排斥的感觉实在难受。 小桃跪坐于床,一手搭在肩膀上,偷偷地整理好衣服。 赤宴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小桃脸上。还未说话,小桃就感到他脸上那种猜疑的表情又将他们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我一来你们都开始装模作样。莫不是小桃你带头讲我的坏话?”装睡是真,装瞎大概不可能。他知道的,可还是担心被她猜到。 小桃将头垂得更低,说:“不敢,只是说了说我昨夜的梦。”她了解赤宴的好奇心有多重,所以回答的时候尽量把谎话编的圆满。 那一副顺从怯懦的样子很让赤宴信服,赤宴又问:“是什么梦?也讲给我听听?” 若是平时,身边的这些女孩子早都扑到赤宴身边去了,哪还有机会留给小桃说这么多话!小桃心想,赤宴伤了假月婵的事真是吓到大家了。 小桃不语。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信阳在赤宴身后皱了皱鼻子,假咳两声。赤宴微微不快,听着信阳的声音像是有了个台阶下,转身呵斥他两句,然后叫小桃出去说话。 事关屠柳。这时正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洋洋洒洒涂满所到之处,似乎是对万物享受最后安宁的嘲笑。赤宴的脸上也染了一层橘红,让他生气勃勃的年轻模样更加美貌。屠柳从万铃花林受到惊吓回来,仅仅过去了四五个时辰,那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壮汉已经不成人样。赤宴大概描述了一下那副模样,不怀好意的问:“要不要去看看?” 他十分肯定小桃胆小,会拒绝。 “听说山下有郎中,专门看病,也有降妖除魔,驱除邪祟的道士,为什么不请他们来看?况且煮茶的手艺是您教我的,您都没有办法,我恐怕也没这个能力。”煮茶为药,赤宴当初是这么说的,但是小桃发现这一套说辞根本没有谁认可。 “你再说一句?”赤宴眯起眼睛,似在仔细品味小桃的话,又似单纯的威胁。小桃低下头不说话,赤宴笑了,语重心长地劝道:“当初选你学煮茶。就是因为长殿我看出来小桃你有天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还记得吗?刚开始学的时候,你不是做出了许多连我也做不出来的味道吗?你别害怕,相信自己,你能行的。大家也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要是做不出来,那你今后可就在七十二宫难以立足了。” 听着前半句,小桃还有心跃跃欲试,哪知他语意陡转,甚至于恐吓,还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好像自己是创造了奇迹的背后功臣。 “那我要是找到治疗屠柳大人的法子,会得到什么?” 赤宴还沉浸在成功的幻想中,喜滋滋地看着最后一抹余晖隐入云层之中,听到小桃问这话,先是惊讶这个向来怯懦的女孩子会有胆量选择迎接挑战将此事作为跳板让自己不同,后又笑她太过天真,抱有极大的希望。 “有付出必有回报。”他笑而密语,“天大的回报,只需要做这么一点点事,是不是觉得占了大便宜?” 也许这个难题的解决方法被他攥在手里?小桃摇摇头,否定了这个错觉,以她对赤宴的了解,他是“形貌昳丽腹中空”。 信阳得空故作亲昵道:“他当初选你可不是因为天赋,是因为其他人总喜欢问东问西,他一问三不知。而你不说话,又惊奇于他会那么点儿雕虫小技,十分崇拜,正好满足他的虚荣心。”说完就一副和小桃是仇家的冷漠态度。不过这话证实了赤宴如她所想。 她虽没有行医的本事,但是往往能够歪打正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赤宴也是知道的,或许因此赤宴才会说对她有信心的话。可小桃不能总靠着或有或无的直觉来拿一条命开玩笑。任务落在她头上,本来还存了侥幸要去赤宴那里坚决推辞,一路走来,发现这个消息早已传遍七十二宫。大家对她不抱希望,却还是留了一丝期待。 屠柳正四处发疯,谁也不敢近前。人群围绕着他移动,远远就见一处灯火游移,困兽之声阵阵传来,有如胃腔打鼓,轰鸣震响,欲吐无物,痛楚无处拿捏,任那股子不适到处肆虐。小桃凑近了些,便见灯火明暗交错处,一个蓬头垢面的矮胖男人啃咬一只石瓮,口中呜咽声混着怒火回心的怨恨,念咒一样四散开来,令人心生恶寒。突然那屠柳转过脸来,眼珠欲迸,口鼻流血,双手将嘴巴又撕又扯,骇了小桃一跳,她急忙按住胸口,扭过头不再去看。她匆匆逃走忽见眼前一人故意拦住她去路,左右躲闪不过,抬头一看,正是赤宴。 “吓到了吧?”赤宴压制住满心的得意,毕竟有一位臣民还在病中。“我就知道。” 小桃想起那屠柳一贯对赤宴不满,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恨不得咒赤宴早死。赤宴也是知道的,毕竟有一次她和赤宴一起听见屠柳恶言恶语。心想,情有可原。她定了定神,看见一只大蜂在旁绕着百日红飞,停留在道中,原本无碍,小桃不知心从所起,几分委屈,几分求怜地一指,“长殿。” 赤宴面上放浪之意尽收,目光随着小桃的手指望去,笑容又绽开来,看着靠谱了些, 分卷阅读34 往小桃面前一站,一手往后一拦,跃跃欲试,神采飞扬道:“别怕,小桃,别怕!”赤宴徒手扇了扇,无用,脱下外衣驱赶,大蜂“嗡”的一声撞来,直冲赤宴面门。赤宴后退,小桃亦后退,才避免了撞在一起。赤宴惊讶于她的敏捷,快速扭头一看,再回头来,大蜂不知去向。 “没事了,我替你把它赶走了。是不是小时候被咬过,所以很害怕?你刚刚看见的时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等赤宴说完这通话,小桃神色凛冽,眼皮一抬,看着赤宴的头顶,认真道:“长殿,它在你头顶。” “什么?”赤宴顿时跳起脚来,谁也拦不住,自在那里摇头晃脑,弯腰甩臀,像个被咬住脖子还在努力逃生的鹿。小桃看着,心里一酸,竟然毫无觉得半点好笑,太不寻常。她从地上摸了块石头,又觉得不太合适,脱下了鞋,正要去打,赤宴转头过来,正好迎上,他看着鞋底迟疑半晌,好似不认识那是什么。小桃只觉难为,见大蜂要往赤宴发带里钻,她眼疾手快,扔了鞋子,手一伸,将那只半个手掌大的蜂捏死在指间。 赤宴睁大了双眼,看看她手间的脏污,又看看小桃的表情,终于退了半步,笑盈盈斜眼看着小桃道:“没想到小桃竟是如此无畏。” 被这么一说,小桃感到一阵惊寒,被挖开了心中埋藏的秘密,将会牵扯出什么样的祸事无法预想。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担心并不是来自于她的体会,而是从小到大成长过程中父母为她设定的角色。谨言慎行,少说少做不出错,弱小就要装作更弱小来寻求保护。生存艰难,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一时间她觉得倍感压抑,随即冷冷地看了赤宴一眼离开。丝毫不担心是否冲撞了七十二宫的王,她的主子。 赤宴倒不生气,只是不明就里,猜测她是怕极了但那时情势所迫所以徒手抓蜂,终了还被他用嘲讽的语气说了一句,或是她想抓着武器朝他的头刺进去,但,奈何柔弱,无能为力,因此郁闷气愤…… 信阳只来的及看到小桃一派高傲样子从赤宴身边走开,而赤宴像个做错事的奸诈又无甚担当的小人一样露出疑惑的表情,才想是他又犯了什么浑连小桃也奋起反抗起了,半分同情半分幸灾乐祸,还剩下八分是为了给赤宴报仇。他走过去问:“要不要继续盯着她?” 赤宴闻言,目光疏离,神思飞远,怪异的看了信阳一眼,一语不发走去屠柳发疯的地方。 第14章 庇佑 七十二宫上还有几人遭遇了与屠柳类似的事情。同行的人都说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发现事发之前有任何反常,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病症来的像场风,不留痕迹,无可查证。这都是小桃听说来的,有几分可信她也不知。也有长辈为此做过努力,最终都不了了之。在小桃的记忆里,她小时候可没有此类事件发生,询问了月婵等人,确实是没有过。不过那个时候,窦疾一族默默约定了似的,谁也不会靠近那里,以免打扰了神灵。 神灵? 为什么会说神灵?月婵拧眉半晌,答道:“或许就是那么一说,就像不能在水底下睡觉,天暗了要睡觉,天亮了要起床,有些地方不能去,自从它在那儿起我们就不能踏足,很简单的事情嘛!” 一番问询很不可靠,小桃无法只能拜访屠柳之外的其他人查找线索。结果一一碰了壁,还平白无故遭受了连番侮辱。这可是把此生没受过的侮辱和委屈都受尽了。无人可求,无人能帮忙,小桃背着她的小伙伴——药篓子,在熟悉的小岛上乱晃,心里期待着上天能够给她些什么指示。越走越靠近万铃花林,一个人守在路上,树一样挺立。小桃转身欲走,又不甘如此胆怯,偷偷地绕道而行,从另一个方向靠近,信阳还是挡在前面。 现在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小桃原地站着,看着十步之外的信阳,心里思索着对策,信阳亦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一只箭穿林而过,引得猎猎风声。小桃急忙回头,那箭却从她的头顶飞过,直冲信阳额心。信阳不动,只等那箭快到了近前才挥手斩断,可断箭仍然划伤了他的脑门,一串血迹蜈蚣一样蔓延开来。见了这幕,小桃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信阳没有做错什么,万铃花林确实有危险,他不放任何人进去是对的。翠河这一箭,声称是为了帮她。 “有魔王亲自教,你就看不上我这一把破箭了?”翠河的笑也不像笑,任何表情在她脸上都让人看不懂它原本的意思。 “我学箭是为了找回尊严,没想到一开始就要先放弃尊严,所以我不愿意。”如果翠河还愿意教她,她现在愿意跪了。赤宴教了那么几次之后就忘记了这回事,根本不是称职的老师,而且和他在一起,她忍不住去猜疑他的心思,十分不自在。 “当日若是你跪了,我才不愿意教你。”翠河说。 小桃听了,两眼放光,看着翠河。信阳从她背后走来,慢慢靠近。翠河把小桃往边上一推,对信阳挑衅道:“小桃你想去哪里就去吧!这条狗跟了你一路,肯定没安好心,我替你解决了他。” “不能进去。 分卷阅读35 ” 信阳这一句话说的委屈。小桃不忍,挡在两人之间,劝说翠河,“他是尽忠职守!”想到翠河那句“他跟了你一路”,而她没有任何察觉,不禁浑身冷颤。又说:“万铃花林确实危险,我不该去的,你们不要为此伤了自己人。” 翠河怒道:“谁要跟一条狗自己人?”又怒视小桃道:“你别忘了,是谁杀了窦疾,抢占山头,把我们都变成他手上的遗民?” 小桃一头雾水,翠河不是赤宴一族的吗?而且,我们现在生活的比以前好,不是吗?她与父与母没有任何感情,从有记忆起,没有人主动同她讲话,没有人关照她的起居日常,进进出出都是孤独一人,她不像是与大家生活在同一空间的人。这话说出来定要惹怒翠河,因此她闭上嘴,不再制止翠河与信阳之间的对战。 其实不是非要来万铃花林,只不过到了此处,小桃忽然觉得这里才是她灵魂归宿之地。那一晚经历的一切在眼前重现,小玄鹄的脸,血,尖锐的枝桠,倒掉的树,耳边万物落井下石的无情,过去未来亘古不变的残忍。她的心隐隐作痛,肩膀明明被刺穿,结果一觉醒来连个伤疤也没有留下,如果这是神灵对她的眷顾,为什么不对别人也好一些?对大家都好一些,就没有争斗,没有剥夺,没有“不得不舍弃”这样的借口?她来到一处花枝坠地成山之地,看见一个小小的土丘,上面的土是新翻的,旁边还遗留着一个人的脚印。她在旁边新踩了一个,蹲下来仔细比对,两个脚印相差近一半。 是他。小桃想起赤宴的脸来,毫无顾忌。到底是敌是友,他站在怎样的立场,小桃一时难以断定。或许这就是他身为魔王的“不得已”。 魔王的身体散发金光,还是万铃花林的阵法散发金光?生长在这里的花儿,只是颜色浓厚,永不凋谢,日夜轮番盛开和合瓣,哪里会睁开眼睛看人?这样想着,小桃又质疑起这样的判断来,眼见为实,还是神魂颠倒,梦境作祟?她躺下来,正午的阳光穿过枝叶,洒在她的眼皮上,沉沉入睡的人儿丝毫不受影响。梦中的世界格外清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哪里有动静,哪里是前路,哪里的花草该长成什么模样,会随着她的喜好而设。 时光堆积,触手可及。万铃花林充满神灵的气息,金光细密,从土地深处到苍茫的天空,自开辟出一方空间来,护得此地永世安宁。小玄鹄躺在他的墓穴里,也变成了天上的人,神的一员。宽容、冤屈、大节、折辱、坦荡、执着、毁灭、以万物为赌注……种种情感和谐的共处一室。 小桃到处走。一朵万铃花打开它的花瓣,像是睁开一只眼睛,金黄色的花蕊围绕花心一眨一眨,唱出了婉转哀凉。她将耳朵凑近,想要仔细听一听它说些什么,这一听便听到了她的心。 心中嘈杂,扯开回忆,数不清的人生,数不清的人脸,妖魔神怪,然后看到了天宫,仙鹤成行,彩云漫漫,仙气缭绕,一位年轻的神浑身披着薄薄一层金光,站在玉栏杆旁向下看,看的是一位十一二岁的神女,眼睛里快要落下泪来。那神女眼中融有万物,饱含关切万物之意,与菩萨不同,她多了几分孤傲和无情。一身华服,祭奠天地,戴一面乌金面具,其实类同于畜生用的口嚼。高贵与折辱,重任在肩与弱女子心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独此一幼女走在亡路上。 接着,她看到了刑黛灼小时候,父母亲高坐于王位,而她浑身血污,一只小兽还咬着她的胳膊。然后是赤宴。她跪下,他也跪下,将一张笑脸塞进她的视野中。她扭头,他也探头过去,追随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呼吸慢慢逼近,猛然间入了她的脑海,一下子再也躲不开,脑子里无时无刻不装着他。 “为什么?” “你在看什么?” “为什么是我?” “在看,我的心。”赤宴认真答道。 一定是因为我先把他装在了心里。赤宴是她痛苦的来源。小桃想着,求助于这万铃花林中的千百位神灵,包括小玄鹄。他们醒过来了,睁开眼睛,丝丝金光一下子被注入了灵魂。他们将赤宴从她的脑海中拖出去,伸出属于神的双手,将他四肢困住,吸取他的理智。 赤宴开始反抗,力量堪比众神。 不过她知道,这力量也是源于她。看着赤宴受难,她不忍,于是给了他无比强悍的力量,让他毁灭众神。然后呢? 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的恐慌,致使她在一瞬间从梦中醒来,浑身酸软,被抽尽了力气似的,胸腔中好像因为装了太多的虚无而不适。那种不适让你觉得身体快要爆炸,但你确信还有一根弦没有崩断,还可以忍受。 天色已昏,万铃花林饱受摧残,折损大半。金光法阵时时现身,万铃花开合无度,充满花香的空气如道道剑光聚集,有着割人的痛感。一切恍然梦中,阴影如山,重重叠叠。一股衰弱的气息频频从巨大可惧的花枝组成的墙内传来,她的心感应到什么似的,慢慢靠近,而那声音被压制着越来越细微。小桃双手拉住花枝,将耳朵靠近,结果脑海中一大团乌黑的乌鸦从某处惊飞起来,如磅礴海流, 分卷阅读36 蓝色的火焰在燃烧。她浑身一震,后退几步,种种声响越发清晰起来,虫鸣之声如滚滚天雷,风吹叶动如震天鼓声,脚踩枯叶如碎骨成灰。 屠柳的病因或许来自于此。 小桃边逃边想。她的身体,视觉,听觉,心跳,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这会是病发的前兆吗?她会不会变成屠柳那样?母亲该怎么办?赤宴看到那样的她,会怎么样?越想越陷入这种恐惧中,无法自拔。她停下来,弯着腰,手扶双膝,剧烈喘气,等待着病症吞噬她的理智那一刻。 然而,一切如常,耳清目明。她微微侧头。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做这个动作,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驱使着她。一丛荆棘中挂着几颗红色的小果子,玄鹄从记忆的深河中浮现,那天,咽下了一枚果子,虽然没能尝出味道,但此时此刻她万分确定这就是那种小果子。摘了五颗,攥在手心里,小桃想象着如何将它们煮成茶汤,送给屠柳喝,猜测之后会不会好转。 林外,翠河与信阳早已不见身影,只留下几支扎进树干中的箭,几块新打碎的石头,还有几处被压倒的草丛。小桃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信阳的眼睛看到翠河那张脸,会觉得丑吗? 刚出万铃花林没多久,小桃又在山崖边上看到一种蓝色的花。它的花瓣厚实,柔嫩,蜂蝶不近,藤蔓为屋,几十年一开花,实属难得。她刚刚把花拿到手里,起身时瞥见山回路转之处露出一位少年的两条腿来,它们架在一起,轻轻地晃着。黑色描金靴,白色云纹内袍和黑色波纹外袍,看这打扮,小桃首先想到赤宴,于是轻轻地转身欲走。 赤宴闻声一下子坐起来,脚下石头滚的滚,碎的碎,扬起一团灰尘来。小桃也回过头来,第一眼便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万铃花枝。 他怎么敢? 小桃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是折了花枝而已,有何不可。她小时候为了打秋千,扯断好些花枝,不也安然无恙吗? “手里拿的什么?”赤宴探出半个身子…… 小桃能感觉到他现在是如何一副嘲笑她“小家子气、柔弱无能”的高傲表情,内心不喜,将手藏到背后,回道:“没什么。” “我又不抢你吃的,怕什么?”赤宴身体往后一倒,小桃微微抬头便可看见他的上半身。他的脸上有伤,脖子上有一圈淤青痕迹,身上衣服也破了几处,隐约透出红色来。她的目光连忙挪到脚下,因为单单一圈淤青就会让她胸闷气短,似乎自己的脖子上也套了绳索。好好地总做这些假伤干什么,那样一副表情,谁会相信他是受了伤的人?想到这里,小桃心中对赤宴产生了几分嫌弃。 赤宴正以一副轻佻无为的样子看她,“我可是抓到你进万铃花林了,以后得立个规矩。你说,大家都因为害怕避之不及,偏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进去找死,给大家惹麻烦,是不是得立个规矩?小桃,我觉得你很不错,会守规矩,对不对?你说该怎么罚不守规矩的人?” 她想到三千河的阴森可怖。寒风袭背,小桃一咬牙,张开双手,送到赤宴面前。他似笑非笑地嘴角抽了两下,拿起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细细品味,满心欢喜。 “算了,立下规矩我也要守,好麻烦。”赤宴欲拿第二颗,小桃不紧不慢说道:“这是用来做药的。” “哦。怪不得这么难吃。” 第15章 护崽 小桃在前,赤宴在后。按尊卑来讲,实在不妥当。可小桃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赤宴婆婆妈妈,话多的很。小桃十分头疼,她想起来,自己忽然间变得越来越没有忍耐力,无论多么小的一点小事儿也能让她体会到其中的千弯百绕,而且对待魔王越发的没有耐心去假装恭恭敬敬。月婵曾经教过她如何在赤宴面前做到挑帘九分不露面,意思是既给他呈现真心,又留有底线,可进可退。她有点儿忍不住要对赤宴呈现“真心”,丝毫不留余地了。只怕那时两人会撕破脸皮,最后的下场只有她羽化登仙了。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度怀疑是在万铃花林被种了病症,一触即发。赤宴在后,见小桃走的越发步步生风,身体有些吃不消,疾行几步赶上去,拉住她的肩膀,顺势将她的身体环在怀中,另一只手掩着她的眼睛。 小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思绪一派清明,皮肤触到他的手,只感到温软怡人,刚刚的那种躁动一下子被吓退,无影无踪,山河明媚,岁月静好,爱人在侧,我心得道。 “你看见什么了?” “看不见。” “闭上眼睛。”赤宴的声音在耳边循循善诱。 “白色的……云,是天宫,还有黑色的,三千河。狐狸。” “还有什么?” 赤宴被困在万铃花枝中,隔着一堵花墙看着小桃,脖子上的束缚越来越紧,而他为了不惊扰到她,屏住呼吸,一道藤鞭甩到他背上。小桃因为害怕而转身远去,而赤宴的嘴角慢慢流出鲜血。 恨意无处发泄,所以一边装作单 分卷阅读37 纯无知的小桃,一边动手操纵那些花枝要致他于死地。所以,她是谁?她不是她了。 赤宴原本只是同她开个玩笑,见小桃呆萌上钩,被蒙住了眼睛还说看见了什么,怕是在做梦吧,不免失笑,又要逗她,一句话还未说完,怀里那小姑娘爆发出推山之力,转个身,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大架小架打了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委屈。他倒在斜坡上,一边脸迅速红了起来,小桃冲过来骑在他身上,一手拎起他的衣领,一手握拳又要打。赤宴偷偷觉得好笑,这一拳头能有多大力。他似乎忘记了刚刚那一巴掌可是把他打得躺在这儿了。 小桃不知为何,举起拳头要砸下去又蓦然收回,两手拽着赤宴的衣领,疯狂拉扯,怒吼声噼里啪啦蹦到赤宴脸上。 “你这伤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疼。”赤宴一手伸到背后去扶腰,五官挤到了一起,但那笑意还明晃晃布在脸上。“你是在担心我吗?是不是憋了一路了?就想问我这句话?” 她已经开始后悔了,情绪渐渐平静,想起刚刚做的一切,想想赤宴的环抱,赤宴的手覆在她眼睛上的感觉,觉得从头到尾都是一股不知名的冲动在作祟。她不是她了,这种感觉是可怕的。她似乎得了和屠柳一样的病。 赤宴还在那儿自我沉醉,“好了好了,你看,我没事。你打架的本事,还是没变。” 听到这句话,小桃从赤宴身上下来,坐在一边,脸慢慢发烫。眼前的白云山水浸染起哄似的,给自己涂上羞耻的颜色,让她无法抬头。这才是两三年前的事,第一次和人争得面红耳赤,得理不饶人,就是和赤宴。现在的她,已经不敢那么放肆了,只担心脑袋不够低,姿态不够谦卑。母亲强悍,时时护着她,总是做过了头,倒像她们母女才是作恶,小桃总觉得对不起人家。再者,剩她一人的时候,那些人不动手只动嘴,说些难听的话,犹如三千河的刺骨黑暗。 “你看,我白不白?”赤宴拉着小桃的胳膊,生生把她拽过来。“你看,我没事了,别担心。” 趁着赤宴去看天看地,抱怨信阳擅离职守,不见踪影,小桃的目光慢慢上移,看见他敞开的领子里,光洁的胸膛,没有任何金色的印记。目光继续上移,脖子上也没有淤青,下巴处的细小伤口却还在。 赤宴笑吟吟看她。小桃慌忙躲避,心想,上了他的当。又一想,这样未免太没有骨气,那一夜救她的人不是赤宴,靠着的肩头不是赤宴,花枝意欲杀死赤宴也不是真的,她又没有那样的本事,便大大方方看过去,不过总有些胆怯。她打了魔王,那可是魔王啊!是会被发落到三千河去的,但那是赤宴。赤宴不会怪罪于她。 赤宴刚要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山坡另一边传来清晰的声音,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屏气凝神,眉头渐渐皱起,眼神中积聚起怨恨。 那声音说的是:“赤宴这个猪头到底在哪里?又是那鬼花的味道,啊——!真想把你捆在伏月崖上去喂鸟!” 信阳又怨又气,一边骂着,一边把脚下的石头踢到山涧去。他处处忍让,打起十二分精神避免伤了翠河,可翠河招招致命。他心忧小桃,想去找人帮忙,却看见赤宴已经赶来,定是去了万铃花林。翠河占不了上风,于是说:“既然你处处为我着想,为什么又要向我出手?”他就站着没有动,翠河的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他才了结这次纠缠,跑进万铃花林去寻找赤宴,差点在里面出不来。现在出来了还是找不到赤宴。虽然知道凭着他的能力,肯定不会出事,但是看不见他安然无恙就会感到不安。为什么要盯着小桃?她那么爱闹腾,干脆不管不顾、听天由命、任她生死好了!再结实的圈也保护不了喜欢逃出圈的羊啊! 他越想越觉得气愤,一面捏着碎石子乱丢,一面向前走,万铃花的味道越来越浓,他想避开,又担心这一避万一错过了救赤宴的机会怎么办,于是决定走过去看一看再避开,嘴上又骂了一次赤宴“猪头”。他转过山弯,双目风平浪静,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冷漠。 赤宴和小桃两人,两对美目齐刷刷盯着信阳。今日的风儿一度有些喧嚣。 三人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中被拉得细长,互相交错。天色已暗,有些事情结束,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煮茶的三间小屋建在石潭旁边,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这里在做些什么,是谁长住此地,这个人人可去的地方反倒没有人光顾。门前有一片竹林,屋后是一片桃花林,更有参天菩提作为笼罩,将小屋给掩盖了个严严实实。 屋里屋外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都已经被晒干,散发着幽幽香气。门边靠窗的地方摆着两排石锅,用来煮茶,还有一口大锅,灶台上摆放着种在竹筒里的花草。房间深处是一张竹床,地上铺着稻草,这是休息的地方,与煮茶之处只隔了一道高高的门槛,都由小桃一手布置。当初赤宴教给小桃煮茶的手艺,也是在这里。其他两间小屋做储藏之用,连小桃也忘记了里面放着些什么。 赤宴借口小桃弄伤了他的脸,赖在这里不走。信阳确是重伤,赤 分卷阅读38 宴不走,他也不走,于是化成犬身,躺在稻草上睡着。 小桃煮出一碗茶来,端给赤宴喝了,常常去瞧他脸上的伤口如何,谁知过了两天,那道小小的伤口还是鲜红的颜色。小桃不想再去理他,自顾研究能够治疗屠柳的茶来。现下她没有任何依据,赤宴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说些风凉话。一会信誓旦旦说,“放这个准没错”,等煮出一股子厕所的味道,他又说,“肯定是你弄错了,你看,我说的没错,我让你放叶子,谁让你把花一起放进去”,她心里幽怨,拉着赤宴一一确定了要放什么药材,她才动手,结果还是不如人意,赤宴仍然有话可说,有错可指,“是火太大了”,“你擦了什么东西?这么香,肯定会搞坏的!” 小桃以前没发现,七十二宫的魔王竟是这副欠揍样子。 为了不受赤宴打扰,他问什么,小桃就懒洋洋随便应付。赤宴兴趣不减,不是跟在小桃身后问东问西,就在小桃旁边把花花草草编成花环,按大小摆放在地上,还不让小桃踩坏。小桃深感厌烦,仔细看向赤宴留在这儿的借口,赤宴心情大好,喜滋滋地把脸转来转去,好让小桃看个仔细。 “在看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桃能感到他在自恋,一定期待她说出夸奖他的话,然后将早都憋不住的“我就知道”的笑容绽放出来。 他那道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赤宴正坐在地上,小桃走过去,蹲在一旁,伸出一指。赤宴的目光紧盯着那根手指,纹丝不动,直到小桃的手擦去了那道伤口上的红色印迹,皮肤上光洁如。他一惊,伪装谎话被拆穿的紧张,“啊!都是我的错,我给忘了。” 忘了什么?忘了自己的伤口是假的,她去碰的时候没有拦着?也是,她平常不会做出这么唐突的动作。不对,他是等着她去碰的。发现了又怎样?她没资格去说什么,赤宴若是厚脸皮,他没有理由也能待在这里不走,她奈何不得。这里一草一木,都由赤宴主宰。 小桃倒出一碗煮好的茶,用木勺搅了搅,闻到一种苦涩的味道,思索再三,新的配方总要亲身试试的,先不说有没有用,总不能伤人。赤宴本来在逗弄信阳,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拦下了她的手,脸上一副恶作剧的表情,端走了那碗茶,用木勺舀起来扬了几遍,仔细闻着味道,察看颜色,装模作样,看似内行。小桃如此想着,突然又觉得不对,赤宴是内行啊!这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吗?都怪那张脸,太不可靠! “要试药,何必自己来?万一出事,要谁来继续这事?”赤宴精明道。 可小桃对赤宴的好意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几天做的事纯属没有目标的一通瞎忙,并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赤宴凑在碗边吹了吹,小桃的心提到嗓子眼,不让她来试,难道要让堂堂魔王来试?她正要阻拦,只见赤宴将碗放在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命中信阳的狗头,信阳醒来,大梦初醒,意识不清,颤颤悠悠像赤宴走来。 “你的药熬好了,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快点喝吧。”赤宴大慈大悲道。小桃欲言又止,被赤宴温和的瞧了一眼,只好乖乖闭嘴。 信阳伸长脖子在碗边闻了闻,又无精打采的回到稻草上去睡觉。 “你不识好歹啊,信阳。” “长殿,还是我来吧!”小桃要从赤宴手上拿碗,赤宴一边咒骂信阳,一边得意的将碗举高,一边挡着小桃,一边将碗中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丢进小桃怀里,搀着她的胳膊,七摇八摆,走向床铺,一头栽倒,昏睡过去之前夸奖道:“好喝。” 小桃尝了一口,苦涩至极,咽进肚子里恶心不已。良药苦口,似乎有理,不过,冥冥之中觉得还欠了点什么。苦思冥想一番,她又开始研究煮茶的材料。尽管没有任何经验与凭据,但是追随着心中的感觉,她似乎找到了可循之法。 转眼间月明星稀,小桃忙碌至此,终于能够歇息片刻。她跪在床边,仔细看着赤宴的睡颜,那样的眉眼,那样的鼻子和嘴唇,呼吸轻微均匀,安静乖巧,就算是看上一辈子也不腻。她看着看着,直到腿都麻了,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她小心抓过赤宴放在肩窝里的手,搭在床沿上,拿起脚边早先准备好的刀和碗,手扶他的食指,将刀轻轻搭在上面,还在担心会不会弄醒他,一把冰凉的剑先靠近了她的脖子,一丝疼痛猛然间从脖子传到大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在干什么?” 是信阳的声音。 她的咽喉微微一颤就感到脖子上流了更多的血出来。剑移开两分,小桃战战兢兢回答:“取血入药。” “你大可以向他开口,为什么偷偷摸摸?” “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她一时昏了头脑,不知为何产生了“非赤宴的血不可”这种想法,于是想试一试。告诉赤宴?她万万开不了口。 信阳收回剑,推开小桃,从她手里拿过刀,毫不犹豫,快刀斩乱麻,将血接在碗中。小桃连连阻止,“够了够了,一滴就够了。”信阳划得太深,血一下子就盖满了碗底。信阳从胳膊上扯下一条白布,将赤宴的伤口细 分卷阅读39 细裹好,颇有一番大仇得报和有恩于赤宴的快感,一抬头却见赤宴睁着眼睛看他。 “不是……刚才有一条狗进来,咬伤了你。”信阳急忙辩解,示意小桃快把证据藏好。“你看,我不仅帮你打跑了狗,还帮你包扎了伤口。” 赤宴的目光移到床边的匕首上,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他生气了。 信阳低下头,乖乖跪在一旁,不敢再有半分辩解。小桃将新煮的茶倒进装有鲜血的碗中,满心慌张,尽量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拿起一把菜刀要切点甘草,见刀上有花瓣的残迹,伸手就擦,刀刃锋利,将手指割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顿时心痛不已。砍指如砍心。 “怎么了?”赤宴顾不得教训信阳,几步便走到小桃面前,看见她手指缝见流出的鲜血,双手一裹,将她的疼痛裹在温暖的关怀中。小桃抬眼去看他,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不痛的法门。“别怕,没事。” 现在听到这句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贵。小桃因为疼痛的表情骤然转而为笑,对他的手的触感更加敏锐。 “手擦利刃,一代豪侠。”赤宴帮小桃包扎好伤口,最后如此赞道。又见茶碗热气腾腾,端起来闻了闻,颇是满意,侧头唤了信阳来:“把这个送去给屠柳,若是有所好转就说是我做出来的东西,若是不行,就说是小桃干的。” 第16章 天谴 “你有异议?”赤宴收起了平日里那一副诸事无所谓的表情,看着一脸震惊的小桃说。 小桃垂首,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一出门,她的眼泪就顺流直下,在斑驳的月影间,裹了一层尘土的泪珠看起来那么不堪。废物魔王,连她的这点功劳也要抢吗?他临走时,在她肩膀上拍的那两下,格外诛心。 听说屠柳当晚便服下茶汤,安稳睡了一晚,第二天并无好转迹象,甚至行为更加怪异,而且伤人。第三天,仍旧没有好消息传来。小桃悄悄地前去看了,确实如此,一下子有些失落。虽说屠柳就算被治好,谁也不会知道这是她的功劳,但她还是希望那碗东西有用,希望屠柳恢复健康,不再那么可怕,让七十二宫人心惶惶。 第四天,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小桃背着竹篓,在山间寻找,希望能够发现新的东西去治疗屠柳之疾。或许,到了她病发的时候,还有药可依。在山间走了大半日,心烦意乱,一点有用的花草没找到,倒是背回了一位姑娘。她在河边发现那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似乎是因为体力不支,昏迷不醒。于是小桃一个人将这位比她还重的姑娘从这一峰的山脚背到那一峰的山顶处的居处,一路所见之山魔没有一个愿意帮助这个窦疾遗民。苏席倒是千里迢迢赶来,这时她已经距离门口不过十多步,苏席还是将人接了过去。 将那姑娘交给月婵等姐妹照顾之后,小桃急匆匆下山前去寻找扔在半山道上的竹篓。再跑上山时,七十二宫已经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屠柳重症消退,恢复如初;二是新来的姑娘美貌绝佳,屠柳一见,病魔尽散。山上山下,竭力奔跑过后的余热还折磨着五脏器官,她的天下已经被改变了。 那姑娘叫作什么? 姜绮。 来自哪里? 是人间富贵大善人的女儿,人称“天下第一绝色”,来此寻仙问道。 是如何来的? 好像是被一个毛头崽子给救了的,天降神女。 被谁给救的? 不知道。这重要吗? 美貌救人。山魔甚是信服这一说法。小桃提着自己的破竹篓,前去看了一眼,大家簇拥在山路上,乌泱泱挤满一整个山坡,其中那位娇弱蹙眉的姑娘面色还有些苍白,见这阵仗丝毫不惧,清清浅浅地笑着,若论绝色,小桃觉得女孩子们美貌各异,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个高低的。 信阳坐在树上,晃着一条腿,将一颗野果子砸到小桃头上。小桃没有反应,他便作罢。 平白无故冒出了一个姜绮,七十二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她的身上。月婵和一众姐妹现在也不单单缠着赤宴了,而是缠着姜绮和赤宴,总把他们两个挤在一起。赤宴甚是欢喜,从头到脚,从眼窝里到嘴角都在欢喜。从小桃身边走过,扬起的风也在欢喜。而姜绮,也有一门煮茶的手艺,霎时间,在小桃那里被看轻的茶,变得炙手可热。 煮茶的房间被霸占了一段时间,也热闹了一段时间。现在,原本的主人在那里就像个碍手碍脚的小仆人。姜绮对她颐指气使也就罢了,七十二宫上还会喝她几口茶的山魔也会说: “你不要在这里晃来晃去,不会干就放下让会的人来做嘛!非要逞强,多讨人厌哪!” “神女煮出来的茶真香啊!” 可是那茶只是经由姜绮的手,从锅里倒进碗里而已。香的不是茶,是人哪! 赤宴去茶屋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姜绮身边言笑的样子看起来比在她身边更自在开心,赤宴手把手的教姜绮,就像几年前教小桃一样,赤宴说着玩笑话,姜绮以高超的言语 分卷阅读40 技巧回应,机灵稳重,哪像小桃那般沉默死板。她听见赤宴连连称赞姜绮的茶,手舞足蹈。小桃看出来,这里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自此,小桃终日只是背着竹篓在山间行走,处处避人。夜间回房,月婵一如往常,与她说笑,讲起姜绮是多么的美貌,赤宴在她身上的眼神是多么痴迷。她装作与月婵的情绪共进退。只有母亲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先是骂了她一通,叫她不要异想天开,安分守己、找个好归宿才是她的命,又说起苏席,叫她去向苏席示好。 苏席只是多看她几眼而已,她就要去找他付终身,听来甚是可笑。 在这天地间,她的归宿在哪里?小桃坐在山巅,盯着骄阳下的山头发呆。举目望四方,浩浩荡荡,雄壮辽阔,没有归途,无枝可依。 四肢麻木,土地深处千丝万缕的力量交缠她的身体,小桃万分惊疑,起身逃跑,左脚被困,摔倒在地,眼前的荆棘斜坡恍然间一片雪白,泛着皎洁的月色,再回过神来,眼前景色还是一片山野,苍翠中夹杂着诸多各色野花。前方树下,一片青色看着有些寒凉。 她爬起来,双膝还未离地,只见草丛间一个纤弱身影款款而来,眼睛里透着主宰天下之势,不可违逆。那张脸是熟悉的脸,在前些天还蹙着眉毛说她对于婚嫁十分紧张…… 面前的小莺明显不是以前的小莺。 真正的小莺恐怕就躺在树下,穿着青色的衣服,身体的一部分缠绕着雪白的蚕丝。这东西想来有几分熟悉,但小桃不甚明了。回想起来,还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刚刚那一刹那也听到了,一个轻柔沉稳,一个空洞急躁。 “我们选错人了,迟迟没有动静。” “难道你在怀疑白头冀的诱惑力?这只能说明你的姐姐她不愧是窦疾的后代,再等等看吧,也许能出人意料,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小莺”将跪在她脚下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嘴角扯出嘲讽的笑容,道:“真是我们的耻辱。” 她在说什么,小桃并不懂。她的思绪亦不在此,看着面前的人,她回忆起小莺过去的种种。小莺不多言语,不悲不喜,没有感情似的活着,没有喜好,没有痴迷之物,善恶来者皆平静接受,就像站在供奉台上的菩萨。后来,赤宴一族的年轻有为的山魔对他一见钟情,她也不说喜欢与否,也不说厌恶与否,等到婚嫁的消息终于告诉大家,旁人还在疑惑,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怎么会有如此令人称羡的归宿。那一天,小莺告诉小桃说,她有点儿紧张,觉得有什么要结束了。 就是在那天,小莺说要去给屋后的桃花浇水,然后,玄鹄藏在树洞里,向她呲着牙齿…… 小桃低头一看,小莺青色的衣裙被风吹到了她的手上。她的眼睛在发烫,内心的苍茫越来越广阔,越来越沉重,脑海中有许多利器蠢蠢欲动,一向胆小的她尝到藏在身体深处的那些杀气的厉害,她在害怕。 小莺款款走来,脸上带着娴静的笑容,看见了一朵心仪的花儿一样,一手抓住小桃的脖子,一手长出尖利的骨片,对准了她的后颈,刺穿细细的脖子只在眨眼之间。玄鹄胜利在望,欢欣的表情已经展露一半,可是那表情僵在脸上,动弹不得。手也是一样,明明这脖子脆弱如新鲜的萝卜,稍微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折断,但是她为了胜利的快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现在她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伸出来死死地捆住了她的身体,丝毫不放松,用尽全力挣扎也无法移动半分。她的力气在渐渐流失,从头顶到脚底,从指尖到五脏,信心满满的胜利在短短的时间内被瓦解。 手中那人仰头来看她,眼中含泪,目光深邃如无底洞,隐藏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小桃在想,归宿是什么?是一个人吗?爱是什么?小莺的新郎知道新娘已经不是他喜欢的人了吗?这几天见他,那人神采奕奕,与夫人相处甚是爱意满满。如今一想,不是讽刺吗?她看着小莺,心弦松动,浑身的紧张一下子泄尽。 玄鹄挣扎许久,终于得以在这一瞬间爆发,浑身骨片密集,如插满断剑的坟头。它以笨拙的姿势将小桃扑倒。小桃拖动僵硬的身体向旁边翻滚,一条腿上被拉开血口子,草叶上沾满血迹。她并未多想,甚至不知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力量来自哪里,等到玄鹄在面前如镜片破碎,那些细枝末节的一点一滴才开始在她的脑子里留下记忆。 手腕回转,一根尖利的树枝,小臂般长短,被她握在手中,狠狠刺进玄鹄的胸膛正中。 一道天雷从远处疾驰而来,劈头而下,伴随着玄鹄的灰飞烟灭,她的双臂,还有后背被闪电紧紧缠绕,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焦肉的香气。小桃贪婪的呼吸两口,不住地打喷嚏,胸腔震颤,寒气入体,这才慢慢回想起自己经历了些什么,感觉到身上到底有多痛。孤独如一道鞭,打在身上也是这般疼痛吧。 她抬起头,想要问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痛苦无限蔓延的目光在看到翠河的那一刻急骤收缩,蜷回心里。 “我正准备救你。”翠河站在高处,收起她的箭,脸上没有表情。 原 分卷阅读41 来是真的。她不住地打喷嚏,胸腔承受气流重击,鼻腔和上颚的骨头在震颤,被冻成了冰似的,在温热的体内被排挤。伤处的痛感一次比一次剧烈,神思更加清晰,而即将昏过去的预感愈来愈强烈。她想到赤宴教自己煮茶的那些时光,想起正如月婵所说,她是被偏爱的,想起后来的冷落,再到姜绮的出现,算计好似的,她还没有得到的,一下子又被收回。 “求你。”小桃双膝跪地,一个喷嚏将字尾的气流撞到上颚,脑袋“嗡”一下,身体支撑不住,倾倒在地上。她立马抬起头来,见翠河还站在那里看着她,急忙将话继续说下去,“不要告诉别人。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我做的。” 一句话被十多个喷嚏连续打断,眼泪鼻涕一起流,她心里骂天,结果愈糟,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断了似的。 “不用求我。”翠河斜眼瞧了一下身后,退出两步离开小桃的视线。“和我无关。” 信阳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赤宴,眼神不安,见翠河离开,连忙上前去察看坡下情况。明明闻到小桃的气味,但四处搜寻不到她的身影。血腥味随风飘散,赤宴站在高坡上,目光落在那串串血迹上,听着不远处压制不住的声音,在原地呆了许久。许多事情,远远在他的掌控之外,这种感觉真不好受。圣辅面对他,或许也是同样的感觉。信阳等待指示,半晌,听见赤宴说,“就说是你发现的,翠河大概不会参与这事。现在抓了她来问,她指不定编出什么话来,让人越听越气,还是不要听了。” 她可能受伤了,而且很重。那几道天雷是怎么回事?说是天谴,天谴往往不准,那么多作恶多端之妖魔鬼怪等了几百年才见一小雷上身,只是烧焦毛发。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想象小桃事实上是千百年来最大的魔头,不禁笑出声来,怎么可能?他还算不上,一个连鸡都不敢抓的小孩子能做什么? 第17章 娇娘 小桃一身重伤,躲过了赤宴和信阳,却没有自信还能躲过其他人。这副样子一走到大家面前肯定会招致怀疑。一时间觉得走投无路。她还没有适应自己身上的变化,万一被发现,她担心那时候大家关心的不是她,想要拯救的不是她,而是自身和七十二宫的安危。就在这个时候,翠河来到她面前,扔给她一些药和布条,不留片语消失在岩石之后。翠河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喷嚏仍是断断续续,回到房间,小桃在脸上捂了帕子,生生忍着,可是自己难受,还引得旁人依旧不快。她小心溜了出来,前去投靠母亲。卷云兽常常在夜间需要照看,因此这个时候,母亲肯定还在忙碌。一想起卷云兽圈里那种臭味,小桃就有些犯恶心。不过她更需要担心的是,卷云兽对她与生俱来的恶意。 卷云兽身形巨大,任何一只都堪比一头大象。两只勺大的眼睛透着些精明之气,看得出来,它是有些灵智的,不然不会一见到小桃就暴躁不安,伸出大蹄子来踩她。这些家伙,在别人面前都是很温顺的。 母亲的小房间还亮着灯,周围堆着卷云兽的粪,臭气熏天,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日复一日生活的。其实,她刚刚回到七十二宫的时候,跟着母亲在这里生活过几天,那些记忆隐约还能回想起来,最深刻的就是这些粪便的味道。小桃忽然想到,信阳的鼻子在这种气味中也会失效吧。 屋里两个人的说话声。小桃好奇,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母亲打开门,见到是她,喜笑颜开,连忙拉着她进去,坐在饭桌一旁。那里还坐着一人,是苏席。 苏席见到她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鼻子,不过小桃觉得那是因为受不了卷云兽的粪便味道。 她此时已经明白了。母亲将苏席请来,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饭桌上摆着她从小到大没有口福享受过的珍馐佳肴,看着就可口,若是其他任何时间,她没有受伤,或是没有苏席在场,她一定会大吃一顿,直到撑的自己完全对这些东西没有欲望。又一想,没有苏席在场,她是没有福气见到这些的。母亲还拿出一只木盒,小桃看见它的时候,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那可是她三年来唯一得到的东西,是她靠着自己的劳动从赤宴那里换来的。现在,母亲像搜寻房间里的老鼠尸体一样,将它捧出来,给苏席看。她要把这个得之不易的宝贝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苏席含羞一笑,半分没有推辞,就拿起木盒中的那颗珍珠,匆匆揣进怀里,对小桃抬眸一笑。母亲甚是满意。 小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桌上的食物没有半分欲望,甚至厌恶。苏席和母亲心满意足。苏席离开之时,母亲又将桌上种种珍贵食物打包一空,让苏席带走。小桃眼睛一酸,等待苏席离开后,小桃问母亲,“你知道那颗珠子是怎么来的吗?” “是母亲不好,母亲没有更好的东西送给他。我知道那是你孝敬母亲的,可是为了你的幸福,母亲什么都不要。” 钱能买来幸福吗?能买来归宿吗?为什么要从别人那里买?小莺的爱情也是这样得来的吗?她在大婚之前就死了,承诺给她幸福的人和别 分卷阅读42 人成家,毫不知情,快乐得很。这些话她能告诉母亲吗? 她沉默着,迎着山间的寒风,她走回自己的落脚处,坐在茅草堆上,看了一晚的星星。孤独又无助。 煮茶的工作被抢了去,小桃主动退让,连送茶的工作也放弃了。没过半日,赤宴亲自找来,将她拦在去路上,面有问责之色。 “信阳没有转告你吗?” 小桃惊疑,她毫不知情。她低着头,脸上神色赤宴并不清楚,见她无言只觉得一时气躁。出口成怒,“以后你不要四处闲逛了。煮茶你煮不了,连送茶你也做不了吗?” 四处闲逛?她在尽心尽力的采茶,不然茶屋里那些存货是怎么来的?她是借着采茶的名义巡山看景了,那也不至于是闲逛吧?还有,煮茶我煮不了?当初是谁夸奖她做的好,指定她一人来做这件事。现在姜绮一来,就将她全盘否定。想着想着,委屈至极,眼泪马上涌上眼眶,她不想任何人看见她的懦弱,干脆跪下来,将头狠狠低下。奇怪的是,她逼近地面的时候,想到以前,每次在赤宴面前下跪,马上就能看到他跟着放低身子,以一张透着几分惊奇的笑脸看她。 这次,他没有。 “长殿,是我的错。” 苏席一手将小桃给拖起来,将她挡在身后,仰面对赤宴如此说道。看起来反倒是苏席在指责赤宴的不是了。赤宴歪头一笑,“小桃,你有这么多挡箭牌哪!” “跟我说就是,长殿。她不采茶,不送茶,也很忙的。我那里有很多活要干。长殿不会不同意吧?” 赤宴点着头,目光挪到远处,眉头微皱,思衬半晌道,“可以,不过送茶还是要送的。采茶就不必了,最近不太平,山上有外敌入侵,不要四处走动为好。”他站在原地不动,弯着腰,绕过苏席的身体去看小桃,面色关切又和善,“知道了吗?小桃,昨天你母亲还来求我,说让你和苏席在一起做事,没想到你们两个动作还挺快,不错,不错,恭喜你,苏席。” 这一番话说着说着,让人从心底生暖渐渐地感到其中的讽刺之意。小桃忍不住暗骂赤宴,谁曾想天上旱雷一响,喷嚏一出,从内心到身体被惩罚到位。苏席宽袍一敞,将小桃整个人裹住,看着天上晴空万里,也小声咒骂了一句,风平浪静,无伤大雅。 “我们先走了。”苏席呵呵一笑,甚是得意。好不容易让他在赤宴面前出了风头。保护弱小,出于爱情,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被称颂,况且,人人都是羡慕的吧? 信阳也瞧了眼天上,跟着赤宴作出一副愁容来。他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不能惹。原本不想跟着一副臭脸的赤宴,可赤宴点名道姓,还用石头丢他,只好跟着来了。听了半晌,他觉得甚是没有意思,苏席的所作所为也没有看头,只疑惑一件事: “长殿,您让我转告她什么?” 信阳确信,赤宴并没有说过这件事。他不可能忘记,一定是赤宴又给他泼脏水。 赤宴将两边唇角的肌肉扬起,挤出一个无比虚假、无比别扭、无比恶心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狡黠,拍着信阳的肩膀道:“最近不错啊!很好。” 嗯,这是赤宴承认错误的方式。信阳向后退一大步,投去嫌弃的一眼。赤宴在一旁干笑。 两人踱步到茶屋,见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又浓烟滚滚。赤宴嘴角一动,半分不满,信阳立刻前去驱散人群,进屋去扑灭火源,打开窗户。浓烟散去,为了一睹芳容聚在这里偷懒的众山魔领了罚,灰头土脸而去。赤宴翩翩挪进茶屋,看了一圈,石锅炸了大半,整面墙被熏黑,挂起来的花环都成了一团焦黑,周围的干花干草毁了大半,床铺上的被褥也被烧了几个大洞。姜绮一身漆黑,唯有那张脸还干净些,怨气憋在肚子里,一张嘴就能倒出一片海。 小桃也犯过这样的错误,但她那时却逗笑了他。赤宴回想起来,脸上亦笑,不过转瞬之间便有苦涩遗憾之意。 姜绮将赤宴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他没有生气,正要开口抱怨,赤宴一抬眼,认真道:“为何不请小桃回来帮帮忙,她也算是擅长此道,我亲自教出来的,你不放心吗?” 那股子怨气更深了。不过,无法,她一个后来者,就算恃有美貌,也比不过“长相厮守”建立起来的信任。也罢,赤宴纵是长相喜人,世上也有大把比得过他的。若是能够成神,到时候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姜绮一想,放松了些,换身衣服,打扮一番去找小桃,计划让她来做辛苦事,自己坐享其成,岂不甚好?想来,赤宴也是这么个意思。狐族与天宫关系紧密,各座魔山会选送女子到狐族去,赠予重金请狐族助其成神,之后,魔山之主与这名神女婚配,孕育拥有高贵血统的子孙。 赤宴选中了她。这是他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的。姜绮心想,到时候成了神,谁还能逼迫她去做什么事。就算不回七十二宫,不与赤宴成亲,谁也奈何不了她。赤宴似乎也看透了这一点,并不点明罢了。 苏席在厨房干活,搬运重物,洗地刷墙,烧火砍柴,爬树摘果,跑腿送物,安排一众小的做事,真是个有才的忙人。小 分卷阅读43 桃跟随他来到厨房,只见那里菜蔬丰富,鸡鸭鱼肉堆了满案,血腥弥漫,见者恶心难耐。苏席大方一指,选了几个轻松的活计给小桃,小桃为了远离那些动物尸体,便躲在灶台处烧火,苏席耐心教导她一番,动作轻柔,冷不丁地身体接触,面不改色,心无旁骛,小桃知道自己计较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着。在七十二宫,还没有谁像她这样,如此在意这些个琐碎事。 两人还打闹一番,气氛愉快。苏席走后,小桃独自尝起这工作的苦来。烟尘呛鼻,柴木中藏虫,一不小心便徒手抓个正着,油烟味逐渐浓重,还要承受火焰炙烤。肠胃又不舒适,不敢抬头去看那些鲜红的肉,被肢解的动物,时时泛起恶心,到屋外吐出一大堆苦水来,还要被鸡惊吓。吐完回去继续烧火,旁人都吃饭了,因为她在烟气中,目标又小,竟没有人发现她,因此错过了午饭。最后,秃头的婆婆好心端给她一些羹汤,半碗糊糊,白色粘稠之物,看着也没有胃口。她耐着性子尝了一口,险些吐回碗里。呆了半晌,从墙角扯了几颗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一擦,扔进碗里,拿起大勺三两口就吞完了那些不明之物。不是饭不香了,是现在这个处境,她咽不下饭。看着水中,她也是一张清俊的脸,不过此时有些枯槁之色,苏席也不嫌弃,说明她并不致于人人厌弃,姜绮未出现之前,她还觉得万物美好可待,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希望。嫁给苏席,慢慢变老,一日不如一日,永远也不会得到姜绮的万人追捧,芳名在外,不会得到赤宴的高高在上,年少有为,人间潇洒。 深觉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偷看了去,蓦一抬头,小桃见信阳正坐在树上盯着她看。信阳没想到被发现,慌张之间从怀里摸出一颗果子,一包点心,衡量片刻,留下点心,扔给小桃一颗果子。 正是珍贵的叠星果。骨碌碌滚在小桃的脚边。 这是□□裸的侮辱吗?小桃并不正眼看那颗果子,目含微微恨意,盯着信阳起身,走向屋内。忽然一想,信阳刚刚那样慌乱,丢果子应该不是受赤宴指使,果子扔到地上也不是他有意为之,那样一条单纯无害的忠犬,应该还没有生出存心侮辱她的心思。于是换了心情,转身拾起叠星果,藏在袖子里,对信阳欠了欠身,算是一表谢意。 刚走到门前,就被姜绮叫住。小桃回身一看,姜绮一袭明艳衣裙,妆容精致,乌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珍珠攢花点缀其中,恰到好处,整个人如同仙女下凡,在这腌臜的地方纤尘不染,面上含笑,花容月色,并无半点恶嫌,反倒让人觉得慢待了她。小桃羞愧难当,低下头看见自己的破碗,脏鞋,一身烂麻布衣裳,多看几眼就会觉得折寿,受到仙子青睐,不去感恩戴德便是她不识好歹、罪孽深重。 两人来到偏僻处说话,姜绮随意坐在横着的树干上,垫着的是小桃素来宝贝的帕子。小桃垂首立在一旁,浑身颤颤,不知所措。 姜绮秀外慧中,体贴入微,谦卑的看了小桃,望着远处的彩霞,道:“你是嫌我占了你的位置?” 这是在说她小肚鸡肠?难道谁都能看的出来吗?她退避三舍,没想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对的,她心眼小,看见姜绮孤身一人,身无旁物来到这里,还能每天漂亮衣服穿着,珍珠耳环如路边野花草芥一般在头上戴,不是赤宴给的,还能是谁?她煮茶三年多,才得到一颗珍珠。她不仅心眼小,还弱小,被抢了饭碗无能为力只好自暴自弃,哀天叹地。 “你放心,我志不在此。”姜绮一笑。 倒是这一笑,小桃更加觉得自己狭隘弱小。 “我是要成神去的,这段时间做这些事只是为了尽我所能,感谢赤宴和七十二宫上下,毕竟我是个外人不是。等我一走,该是你的还是你的,我永远不会回来和你抢。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你对煮茶一事十分在乎,一日也不愿撒手,忍得几个月也很难熬,不如你回来继续煮茶,对外就说是我亲手精心烹制,这样的话你也会得到大家中肯的评价,你觉得好不好?” 成神?这事她听说一些,没想到是真的,还被姜绮信心满满地拿捏在手。这样一来,看着姜绮,小桃更加觉得她光彩照人,七十二宫所有漂亮姐姐都比不上这一位。可是,让她一番苦劳,为他人做嫁裳,心有不甘,终是无可选择。 跟着姜绮回到茶屋,小桃远远就看见赤宴正坐在门槛上,身边的藤椅上放了一壶茶,冒着热气,看见她们过来,脸上笑意渐浓,有几分得意,几分嘲讽——看吧,一切不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小桃你回来了吧!哈哈哈…… 小桃不发一言,低头经过赤宴身边时,赤宴扭头到下方来看她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无忌惮。她走进屋子,看见狼藉一片,愣了一瞬,听见赤宴跟进来,连忙心平气和的收拾起来。她挽起袖子,看见手臂上伤疤未消,立刻又把袖子拉下来,所幸赤宴和姜绮正在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 “你可别小瞧了这一小坛子,能喝到地老天荒,你信不信?” “剩下这些呢?装在哪里?” “扔了!”赤宴豪气满满,大手一挥。两指捏着一只牛眼大小的白瓷小坛,大摇大 分卷阅读44 摆到小桃身边,蹲下来,将那东西打开来给小桃看,“你说,是不是地老天荒?” 小桃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粉红色的东西,在阳光下还有些闪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一点破茶,没人喜欢的东西,还要喝到地老天荒?心中如此一想,一个喷嚏应景而来,她觉得是因为最近开始骂人了,才会出现这些症状。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待她再无喷嚏之意,耳目清明之后,看见赤宴手上那小坛掉在地上,她刚要去拿,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回首一看,赤宴脸上沾满粉末,嘴巴紧闭,吸气,憋气,吐气,咬唇,咬牙切齿,放松叹气,急促喘气,一边咬着下唇一边还要用下齿将唇从牙齿下解救出来,眼神中的感情明晃晃表现出来。他在气急败坏,忍气吞声,故作轻松。最后大叹一口气,道:“唉,地老天荒到此为止。” “要不,长殿,我再去帮您做一点?”小桃说。 赤宴不语,盯着小桃的胳膊看。“这是怎么了?” 他变脸很快,刚刚还在夸张的做各种表情,一下子又认真起来了。小桃才刚刚因他的种种好笑举动而放松,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了。 “被虫子咬了。” “什么虫?”赤宴将脑袋往前一送,脖子拉的更长,一脸天真无邪的好奇道。 “嗯……一个黑色的……小的……有翅膀的绿虫,这么长,有两只眼睛。” “怎么肿成这样?” “没事,我擦过药了。”小桃把衣袖往下使劲一拉,肩膀处裂开一个缝儿,鼻头一酸,她连忙端起水盆走开。赤宴追过去问,“是什么药?” 他就是这个时候最让人讨厌。 赤宴见小桃支支吾吾编不出个像样的谎话来,便饶了她,心不在焉的听着,将从盆边拉开,“来来来,笨蛋,这都不会,让我来。” 拧个抹布而已,赤宴说她不会,骂她笨蛋。小桃又打了个喷嚏,眼睛眯起来睁不开,赤宴回头来看,问道: “你在骂我?” “你是不是生气了?” “小桃肯定在心里骂我。” 他总是这样以亲昵的语气说话,但她不能丧失理智,失了分寸,只好冷冷淡淡答一句,“没有。” 第18章 烟火(1) 即使被请回到了茶屋,小桃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姜绮倒是对她客客气气,偶尔指使她去做一些杂事,比如砍柴提水,洗锅洗碗之类的粗活。照顾这么一位神仙姐姐,她倒没有怨言。只是常有一些无所事事的人,或者偷懒的人跑过来偷看姜绮,他们趴在窗户上,坐在门槛上,躺在屋里的草堆上,既不干活,也不闭嘴,缠着姜绮说话,还要借着贬低小桃来夸奖姜绮。他们说: “神女怎么也看不够,旁边那个小崽子怎么那么碍眼?我晚上梦游一定会把你捆起来扔在山沟里被狼叼走。” “小桃,真的是,上辈子是天煞孤星吧。明明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留在这儿呢?也不给我们大哥倒杯茶。” “算了算了,她的茶,我怕中毒。” “真不知道赤宴当初为什么要收留你?什么用处都没有,只知道整天哭丧着一张脸,晦气!” “神女,自从你来了,我们才知道原来茶这么好喝,真是天下美味。” 姜绮笑而不语。那些人会自己同自己说话,觉得姜绮不拒绝那就是喜欢他们。于是越来越放肆,先是挑选好用的东西都推给姜绮,接着是从她手里抢,最后变本加厉将她赶出门。 “你去帮我采茶吧。”姜绮递给小桃一只竹篓。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将那竹篓踩坏,小桃花了很大功夫也没有把它修好。无处可去,她只好四处去走。先去找了苏席,那儿的环境一如既往的让她不舒服,所以稍微帮了一点苏席在厨房的忙就出来了。她还记得赤宴说过不让她四处走动的话,担心撞见他。话说这些天,她一直躲着赤宴,仔细想想,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赤宴对姜绮的宠爱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因为赤宴造成了这一切仍然沾沾自喜,在她面前一副大恩人的样子,还因为他平易近人,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她应付不来,还因为……有很多理由。 赤宴近来无事,在山上停留的时间多了一些。他带着信阳四处闲逛,每每绕到茶屋去,看到那里热闹非凡,小桃总是看见了他又装作没看见,倒是姜绮每次都捧一杯热茶给他。他问信阳,“发生了什么事?” 信阳说:“想念心上人了。” 赤宴仔细看了看信阳,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知道什么叫心上人吗?” 如果没有人看着,他会把赤宴踹进水里去。后来找到了这么个机会,赤宴看什么看得入神,信阳一脚踹到他屁股上,赤宴没有防备,一下子骨碌碌滚下坡。信阳看见坡下的路上有个灰衣服的小孩子在走,连忙大喊,让他小心。 那孩子一抬头,信阳的话卡在喉咙处,顿时失声。每次都与小桃牵扯出瓜葛,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一愣神,赤宴已经停在小桃脚底下。信阳连 分卷阅读45 忙离开事发之地。 赤宴看见小桃被吓了一跳,捂住嘴巴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又向上望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赤宴知道她在躲他,于是收起横在路上的两条腿,贴心道:“你先走,走吧,没关系。”刚刚看见小桃正从坡上那一条路走来,他就等在那里,想着这次她肯定躲不过了,没想到小桃走到一半转身坐在坡上,往下滑,宁愿摔跤也不愿意与他碰面。 小桃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满脸窘迫的想要去扶赤宴,可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赤宴干脆伸出一只手,小桃却犹豫着,卸下背上的竹篓,递过去。赤宴暗暗咬了牙,自己扶着一旁的石头爬起来。 小桃要走,被赤宴叫住。她担心是出来乱走的事情要被指责。 “是苏席欺负你了?”赤宴说。 他何出此言?他看见了什么?小桃想着,回答说,“没有。” “为什么不来送茶了?你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做,这合适吗?” 果然是要责怪她。这几天送茶的事,确实是苏席替她做的。不过这是苏席自己揽过去的,而她帮苏席去割臭葛栎。苏席受不了那种味道。 “我知道了,长殿,以后我自己来。” 赤宴心中有气撒不出来,一拳打在棉花上,原地转了两圈,狠狠拍了衣服上的土,然后走到小桃面前,微微矮下身,问“你想要什么?” “没有。” 赤宴看着小桃的表情,她显然很惊讶堂堂魔王会突然间说对她这种话,因此相信了她是真的没有什么事憋在心里。他长舒一口气,笑了笑,拍拍小桃的肩膀,满意道,“去吧,去吧。”躲着我,也许不是因为我没洗澡,没换衣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或者是被她认为我有什么怪癖,可能是她犯了什么错,不敢面对我。见我不怪她,她一定放松了,看,跑的那么快。赤宴心想。哦,刚想起来,是不是警告过她,不能到处乱跑的?算了,责怪她的话,她又会躲起来。 天意就是奇怪,怕什么来什么,小桃越躲赤宴,见到他的次数反而越多。前几次她都在赤宴没察觉的情况下逃掉,后来总是一转身就碰个正着,连躲的机会都没有。这山那么大,怎么会这么巧?小桃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一直走在一成不变的路线上?既然这样,那就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最好能找个地方藏起来偷懒。万铃花林?不行,有了屠柳和上次的教训,她也不敢再去了。翠河?说实话,一看见翠河,她就无法控制的将目光停留在翠河那胎记上。 胡思乱想着,小桃迎面撞上一人,心惊之余看见那人是苏席,顿时放松下来。苏席目睹她的表情从心惊胆战、心事重重,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转变成如释重负,欣喜万分,觉得小桃对他欢喜的很,心中甚是满足。 “你在这里干什么?”苏席温柔有加,生怕声音大了一分就会惊吓到她。 “没有事情做,随便走走。” “好嘛!七十二宫上就只有你敢偷懒。”苏席把手中的一条藤砍下来拿到小桃面前甩了甩,恶臭的味道一下子弥漫开来,“来帮我割臭葛栎。” “你们都说的我好像过得很好一样。”小桃不满道。 “那还不是吗?赤宴从来不会责怪你。” 那是因为我没犯错啊!小桃想跟苏席好好辩论一通,又觉得这件事说起来没完没了,而且她早已被潜移默化的认为赤宴有时候是会护着她的,那也是因为有之前短暂的“师生”情谊。近来种种事情惹的她心烦气躁,无法纾解,因此一时冲动骂起赤宴来: “我们长殿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多管闲事,大事不管,小事不管,就会说风凉话,做无理取闹的事,还糊涂。”苏席看着她直笑,看得出来他是赞许的。 “要是能离开这儿就好了,苏席,你是不是下过山?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苏席正想逗一逗小桃,喜笑颜开的,有股子傻气。小桃觉得此事有希望,又见他忽然神情一凛,看向她身后,轻声说:“长殿来了。” 他听见刚刚的话了吗?那也不算是骂,只是客观评价而已,长殿他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大人有大量,不会斤斤计较吧?小桃内心如打鼓,趁着赤宴和苏席说话,默默地藏到苏席身后,突然听到赤宴唤她,声音冷的不带一点温度。小桃知道自己要遭殃了。她站在苏席旁边,看了一眼苏席,眉目间可怜巴巴的求助。 “不是说过让你别再四处乱跑了吗?我是不是说过?” 赤宴面色不善。 “我在采茶。”小桃说。 “茶呢?” 小桃抬头匆匆看了一眼,赤宴的神情有点吓人,要把她撕咬扯碎、生吞活剥一样。 “是来采茶还是来……”赤宴的话头戛然而止,差点咬了舌头,“还是有其他目的?”赤宴说着,目光扫过苏席,苏席见状默不作声,转身继续去忙活着割藤草。“还不快回去!” 他肯定是听见那些话了。看吧,还说赤宴不会责怪她,这么点小事就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连苏席都不敢看他一眼。除了对她,赤宴还会对谁如此态度 分卷阅读46 ? 人间节日繁多,一年之中几乎每逢佳节都会举行烟花盛典。在山上,看到的烟花是在脚下的,远远的一片黑暗中,霎时间火舞银龙,乍明乍灭,绚烂多彩。月婵她们总是无限向往,想象自己也在节日当中。听说她们每年都会请求赤宴派人买烟花回来,可是赤宴每年都一边答应着,一边没有音信,最后被缠的受不住了才草草说山上放烟花危险,会引来山火和妖怪魔兽。月婵等人仍然不死心。只是今年,她们这段时间在生赤宴的气,同他生分了,见了面也规规矩矩,偶尔大着胆子撒娇,胆怯的味道也跟着飘散出来,总少了以前的感觉。 小桃从不参与此事。但是今年此事的重任莫名其妙落在她的身上。月婵同姐姐妹妹们来缠着小桃,央告她去求赤宴。小桃也觉得在山上放烟火不安全,而且山上晚间放明火,对其他虫兽来说并不受欢迎。这些想法和月婵说了,月婵有千种万种理由来反驳,最能让小桃屈服的一点是, “你是不是怕了?” 明明胆小,她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连这点事情也不敢做。 “我不是怕,是因为魔王他刚刚骂过我,我正恨着他,并不愿意搭理他,连说句话也不愿意。为什么不去找姜绮呢?她开口的话,应该很容易。” “姜绮?”月婵的音调拉的长长的,差点就把“怀疑小桃是个傻子”给说出口,“她一个外人,能说得上什么话?最好的人选就是你,小桃,别拒绝了,看在我护着你的份上,就不能让我开心一次吗?” “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他,越来越恨他,不想和长殿说话。”小桃抱怨着,忽然见大家都收了笑脸,低下头来,恭恭敬敬后退,然后撒腿就跑,只留下小桃一个背对着来人。 她背部发寒。 “你们在说什么呢?”赤宴笑嘻嘻从小桃背后来到她面前。 梧桐花的味道冲进鼻子,呼吸声在耳边轻轻地一来一去,一条白色的发带拍在她的脸上。赤宴的左边臂膀紧紧贴着她的右肩。她开始把这一切的感觉深深的刻入记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享受着这一刻,即使明白赤宴是来指责宣罚的,她会因此感到疼痛、羞辱、失去自尊,独自一人、暗无天日、悲伤无望。 “在说烟花很好看。” “你也想看?”赤宴一步跳到小桃身前,睁大了眼睛,惊奇道。 小桃想起月婵的诉求,抱着一点点希望,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赤宴站立如松,陷入沉思,点点头道,“我想办法。” 信阳站在高处,斜倚古松,扯着一把松针,把它们一根一根当箭使,射向远处。他瞥了一眼两人,幸灾乐祸道,“长殿,我听见她们刚刚说你蠢,要把你的牙给拔光。” 小桃一口气堵在嘴里,移动千万斤重的脑袋慢慢转过去看信阳,什么也没看到,听见赤宴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嗯,我知道。”小桃忍不住去看赤宴,他的侧脸让人想起一句“岁月静好”来。年纪轻轻的她,开始懂得这四个字的重量。 第19章 烟火(2) 身为魔王,赤宴的承诺不可信。这是七十二宫人人知道的事情,部分原因是记性不好,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便无论什么事情都先答应下来。至于后来如何,他不会过多操心。他说要想办法买烟花回来,连月婵也没有当真,谁知这天傍晚,山上突然热闹起来,许多山魔凑在一起,忙着清理场地,布置烟火,将红灯笼从山脚一直挂到山顶,还不到傍晚,灯火已经点燃。夜晚悄悄降临。 万事总得寻个缘由。赤宴说是为了给山上增添喜气,好迎接即将而来的祥瑞。听说圣辅见到这一场面,立马气势汹汹要去找赤宴算账。后来,没人见到圣辅,也没见到赤宴和信阳。不止是月婵,屠柳人等也参与其中,诸事不顾,只管开心玩乐。 小桃默默地给大家添茶倒水,将果盘添满,扶起被踩坏的枝苗,捡起珠子手帕等物还给失主。烟花在头顶爆开,接连不断,映亮整座山峰,举目望去,一条火龙盘踞在林中,时时有绿色的眼睛一闪而过。她本以为自己是喜欢这一切的,像月婵一样,沉醉其中,不愿意放过每一次烟花绽放,脑袋仰起来不曾看过脚下。 那灿烂烟花于她而言,是熊熊烈火穿透了一张网,网中的宁静被驱散一空;是熊熊烈火砸进晨间的湖,湖中的万千虫鱼在一瞬间丧命;是燃烧着的万箭齐发,刺进她心里千千万万颗心脏。每一颗心脏一个人,一个人几十年,太阳已经苍老了几十年,一山一水跟着苍老了几十年,在一瞬间灰飞烟灭。那些烟花明明不是出于她手,但是落在她的眼睛里,天地间的一切,包括树木虫草,遥遥弱星,烟火灯笼,挣扎在地狱之门的人们,全都是她一手造成。是她起了杀意,借用烟火的光,要将这一切收在囊中,□□致死,毁个干净。 种种嘶喊、求救、咒怨、愤恨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是其中一员,又是施予灾难的人。一个个熟悉的地方,一张张熟悉的脸,扭曲着,从她的眼睛里涌入身体中,她手中提剑,仍然千疮百孔,无能为力 分卷阅读47 。 她一边陷入疯魔,一边规规矩矩做着手上事。犹如傀儡。她还保留着一丝丝理智,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即将病发,变得和屠柳当初一样。治疗其余几人的茶汤中没有加入赤宴的血,因此没有见效。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传出去,赤宴可能会成为猎物。那么万一她病了,谁能救她呢? 烧光了,水沸了,黑暗被火光驱散。她一闭眼,身体在众人的临死疯魔中被撕碎,风吹过她的皮囊,热气冲顶,最后一丝理智也被燃烧殆尽。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因为害怕,所以不愿意离开人群。现在,愈加害怕,反而愈加盯着烟火,承受更加残酷的洗礼。她捏碎了一把山核桃,一只木盘,不小心被盘踞在地面上的老树根绊倒,她一拳砸下去将那碗口粗的檀木断成两半,接着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不过这次天谴不仅没能使她清醒过来,控制自己的心神,反而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闸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一只温柔的老虎正在唤醒它的本性。 剑,和血,赤宴的脸,能够给她带来安宁。 月婵说:“我喜欢赤宴,我恨赤宴。希望他能喜欢我。” 姜绮说:“我要成神,早日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苏席说:“娶妻当娶天下第一绝色姜绮。” 小莺的新郎说:“我早知道小莺已经被玄鹄杀了,但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婚礼怎么能中止,我不能对不起父母,况且那玄鹄假扮成小莺,只想和我好好过日子。” 小莺也有恨。她的恨连带起小桃的恨,化成一把匕首,朝新郎的脖子刺去。这时,小桃感到双眼如针刺,天上雷电已临,手上握着一根尖头木棍,一把重锤般向目标物落下,拗不过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山魔有些警觉,回头来看,刹那间只听见有个身形娇小、动作敏捷的东西朝草丛里去了。一阵冷汗渐渐蒙上额头,他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 那股黑色的无形之物比头顶的天空还大,比整座山还要沉重,但藏在她的身体中却如无物,小桃觉得自己几乎忍不住,她想要见血,世人所有的恨意聚集在她的双手之上,驱使她去毁掉七十二宫的一切。鲜血迸溅在赤宴的笑脸上,那是她记忆中的种种片段,每一幕都喷洒了新鲜的血液。恐惧,她想起自己是极其害怕这种场面的,即使听旁人随便提一句也会身临其境般感到恐惧,但她现在没有丝毫恐惧,这意味着她失去了保护,强烈的欲望快要开闸泄洪。她马上就要按照脑中的构想行事,将那一切都变成现实。 她不顾一切向前奔跑,离烟花越来越远,离红灯笼越来越远,完全处于黑暗之中。可是,有光。她全身笼罩在蓝色火焰当中,身旁一头猛兽,身高将及菩提树的一半高,露出绿色的眼睛,尺长的獠牙,口中涎水在地上积聚成一小滩,散发出恶臭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兽。她伸手抓着树干,希望自己不要动手伤害了面前那兽。一旦冲破枷锁,那么她就该下地狱,为世间所不容了。 树干一边被抓下一块来。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毁灭的欲望喷薄而出,她一头扎进盘错的树根间,紧紧咬着一根最坚硬的木头。唇齿间血液溢出,碎木从她的嘴里落下来,风还在轻轻地吹着树叶,月亮渐渐从乌云中现身,身旁的怪兽低吼了一声,喷出的热气吹到她身上,这一切的感知令她更加无法控制。 就在笨拙的兽更近一步的时候,她俯下身子,捉住自己的胳膊,一口咬下去,越来越用力,汇聚到牙齿上的力量刺进自己的血肉中,一部分力量便从新的伤口中慢慢流散开来。她渐渐失去气力。 猛兽一挑头,比她身体还粗壮三五倍的菩提从先前被抓出来的一个凹口处断裂,接着它用自己的獠牙接近小桃的腹部。它想将自己的食物插到獠牙上,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享用。巨股涎水滴到小桃的后腰,一股恶心之感袭上心头,如天将神兵般,顿时号召起所有残存的力量,小桃用那只流血的手抓到一条树根,不管它是不是还与主干结结实实长在一起,就拼着全身的力气转身朝猛兽的头砸去。 火光熄灭,周遭一片黑暗。雷电劈空,如同白昼。 树根断裂声,耳中歇斯底里的千百种叫喊声,猛兽的哀鸣声,砸倒一片树木声,惊飞的鸟叫声,一时间乱作一团。一眼望去,整片的血肉模糊,即使承受了巨大的天谴,她仍然觉得精神畅快了些。 大开杀戒,这才刚刚开始。 赤宴来了。她想。 信阳赶到此地,化身成人,燃起一支火炬,看见一头蛤狈躺在地上低声□□,半边脑袋被砸成浆糊,周遭的草木遭到烟熏火烧,卷着叶子。约有两百年的菩提从根部折断,一小部分是被蛤狈的獠牙给刺穿才断,还有一小部分是类似于猴的利爪给捏碎。此处的血迹还未干涸,小桃的气息同血的味道一样浓重。赤宴随后赶到,信阳细细说了一遍他的发现,又添上一句,“小桃怕是已经被它给吃了。” “你觉得七十二宫上有谁能一击命中,将蛤狈打成这个样子?” “狐族应该没有这个本事。它们都是绣花枕头。玄鹄?还是说……”信阳一时间 分卷阅读48 想不出来有谁的本事在赤宴之上,还会屈尊偷偷地来到此地。 “去附近找找。”赤宴坐在树根上,看着那一片狼藉,捏着自己的下巴,呆了一会儿,叫住信阳说,“就说是我干的。” 信阳点点头。他听从命令行事,从来不去多想赤宴的动机。当下远离了蛤狈,小桃的气味又变得清晰起来,而且可以猜测刚刚路过此地不久,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更多的蛛丝马迹。过了大半个时辰,迎面遇上赤宴,信阳才发觉自己是被那气味带着绕圈子。 “她会跑那么快吗?”信阳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因为赤宴的情绪过于低沉。 赤宴扬手一挥,在空中洒出多团火焰,用来照明。他在草丛里仔细看了看,捏出一小块布来,信阳不解。忽然听见几声猫叫,他们发现两三只珍珠虎站在树枝上,回头看了一眼,跳进森林里消失。它们的脖子上绑着白色的布条,与赤宴手上之物看起来一致。 珍珠虎长相如猫,体型如猫,食肉,最喜夜间兜圈子捕食。看来是有人故意将带有小桃气味的布条绑在这些小兽身上,这是为什么呢?信阳心想,她若是被害,实在可怜。 “珍珠虎体型虽小,但也难对付。一刻功夫,我们得见过十几只了吧?都绑着这带子。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捕获这么多珍珠虎?看来是早有预谋。信阳,去问问翠河。”赤宴说。 “问她?”信阳不愿,“她搞这些是为了什么?” “对啊。”赤宴对天深思,“为什么要用区区一个窦疾遗民为饵?算了,信阳,我们不上当,回去吧。不要因小失大,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情况。” 他们临近湖边,虽有微弱月光,但被高山挡住,因此湖面黑黢黢一片,听得风平浪静,并无古怪。湖面之下,小桃将两人的对话全听在耳中,心上渐渐放松,本想爬上岸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水流湍急,她被拽入了漩涡,此时无论什么绵绵之恨都被绵绵化去,只剩下地狱大门敞开。 “扑通”一声。应当溅起水花,湖面什么也看不见。 “赤宴!” 她听见信阳的声音。 “水很冷,会冻死的。” 对啊,会死的。赤宴佯装要走,在原地盯着湖面沉声等待,忽然间跳入水中,向最深处游去。小桃在脑海中勾勒出事情的整个过程。他是想看看潜入七十二宫,又是杀魔兽,又是拐走窦疾遗民的人到底是谁。她当然不能露面。就算能够撒谎说自己是被害者,赤宴也是信的,但她现在衣不蔽体,浑身是伤,这么一副样子,怎么能出现在他面前? 赤宴空手而归,带着信阳径直去了小桃的住所。烟火盛典早已落幕,众多女孩们也都回到了休息的地方,听到有人敲门,先是大惊小怪乱喊一通,纷纷穿好了衣服。其中一个光着脚就跑去开门,浑身湿透的赤宴站在门前,那女孩先是一脸震惊,随后就陷入了赤宴的美貌中,又是心疼又是喜欢他此时的可怜样子。 “小桃回来了吗?”他问。 月婵闻声,再仔细照了一遍镜子,低眉顺眼地走到门边,两手扶门,做关门状,刻意挡住赤宴的视线。其实站在赤宴的位置,也只能望见正堂的两根柱子,看不到里间的任何人。 “她已经睡下了。长殿,刚刚玩得太过火,身体吃不消。” “叫她出来。” “长殿是有什么紧急事,我可以明天等她睡醒再转告。” 赤宴淡淡一笑,退后一步,“刚刚在路上遇见一只蛤狈,像是吃了一个人,所以才确认是不是她。” “阿林,叫小桃出来。”月婵侧身让道,向里间喊。 赤宴仔细分辨屋内声音,一顿竹椅摔倒、赤脚踩木板、低声笑语、小心呵斥的嘈杂,接着小桃半睡半醒,撒娇不快道:“我要睡觉,不起。” “长殿叫你。”众姐妹七嘴八舌劝说。 “哎呀!我就不起。你们骗我,让他滚蛋。” 少女娇语,七分稚气,三分妖娆。信阳听了,抓耳挠腮,脸颊红个通透,自动退后几步,等着赤宴。没一会儿,赤宴走到他身边。信阳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好色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可之前没见他对小桃有意思啊! 月婵关了门,又贴在门上听着。几个姐妹在窗户处瞧着外面,确定没人了,才出声说话。众人脸上一半窃喜一半担忧。 “月婵姐,万一小桃真是被蛤狈给……怎么办?” “我们骗长殿说小桃在,可是明天也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再等等吧。”月婵说,“小桃她胆小,不敢独自一人乱走,怎么会遇上蛤狈?或许是去了她母亲那里。到了明天看情况再说,出了事我担着。”明知是大事,但她说出去的谎不想由自己拆穿,因为是赤宴。一时糊涂而已,月婵想,希望小桃不要出事,上天保佑,帮帮我吧。 第20章 怪罪 橘红色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天空寒白。小桃换了一身干净的 分卷阅读49 衣服,来到赤宴的门前,对着那被压制的太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推门而入,手上一空,茶盘被人抢了去。 “看你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看在你帮我煮茶的份上,我就帮你去送吧。”姜绮不容小桃言语,径自推门进去。 不久,屋内传来一男一女的笑声。小桃站在原地,仔细的想,其实心里是想见见赤宴的,因为不知何时病发,她现在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只有赤宴或许会有点办法救她,但她无法开口。她也想抓住所有机会,记住赤宴的样子,再试探试探他是否在怀疑她。如果不幸降临在她头上,她会在那之前好好地藏起来,悄悄地来到世上,悄悄地离开,不再眷恋任何人和事,也不被任何人挂念。那样的话,就不会太痛苦。 太阳已经摆脱云层,高高在上,普照大地,力量柔弱,尽管如此,仍是天地之间无可匹敌的那一个。 姜绮出来,歪头一笑,就像是在妈妈面前以谎言赢得了信任的孩子。小桃转身,看着满眼的云团被吹散,在山间风云变幻,恍然看到自己已然成为落入山涧的一只惊弓之鸟,在期望刚刚开始的时候坠地而亡。 身后的窗“吱呀”一声打开,小桃敏锐回头,赤宴正捧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看她。一片朝阳犹如商人白手起家刚刚步上正途,小桃哀春伤命之心境宛如活了一世的老人回回做出违心的选择,终于抱憾终生,而赤宴,生命短暂却绚烂,这种绚烂会让人产生替他求一个永恒的眷顾。她看着赤宴,内心渐渐温暖。 “进来吧!”他说,一晃就缩回房间,转眼间打开门,示意小桃进去。 会说什么呢?他也会试探吗?仅仅靠着他那样一张脸,她会把持不住将所有秘密一股脑儿倾吐出来。小桃感到紧张。 “长殿找我有什么事?” 赤宴坐在窗台上,一半身体悬在屋外,手里拿着一杯姜绮新送来的茶。他眼角有些憔悴,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睡,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新换的,衣角撕破,挂着一根断掉的刺,袖子挽起,露出白净的胳膊,上面有几道新的伤口,不大碍事,是被刺划的。衣领上沾了几滴血,一见如此,小桃的内心似乎又控制不住的回忆起昨晚的状态。她咬死嘴唇,低下头,不被赤宴发现异样。 “你看,我的桌子也没有人擦。” 小桃闻言,左右看了看,找了一块抹布开始在纤尘不染的桌上擦。赤宴佯装看风景,一双装满春光的眼睛落回到小桃身上。 “长殿,我还是喊月婵来吧,这事一向是她负责的。”小桃站在门口,离赤宴远远地。 “你还在生气?”赤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出乎意料,两人心知肚明,没有惊疑的反应出现在屋子里。他们知道对方都在等另外一件事被挑明。赤宴仍然看似心不在焉道,“你的手怎么了?没睡好吗?看你擦桌子的时候手在抖。” “是。”小桃捏了捏右臂,抬头浅笑。 “你的嘴上……”赤宴指指自己的嘴角,“怎么回事?” “没事。” 一时沉默。 赤宴起身在房里转了一圈,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回来,走到小桃面前,拉起她的手。小桃忍不住呼吸急促,面红心跳。他往小桃的手指上套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配上他冰凉的笑容,她仍然心跳加速,慌张到无法思考。 “我知道你戴不得手镯,项链之类的东西,指环能戴吧?这是送给你的。”赤宴拉着小桃的手后退,一直到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在下,她在上。赤宴牵着小桃的手,看见她的袖子里裹了厚厚的布条,嘴角绽出一笑,手从小桃的指尖滑落,瞬间又握住她的手腕。 小桃看见那个指环闪了金光,一把金雕玉琢的锋利匕首出现在她的掌心,被赤宴逼迫着紧紧握住,抵着他的脖子。 “这是我送你的,小桃。挥手成刀,可以防身,也可以杀人。”赤宴的脖子被割出血,仍然笑意绵绵,看起来不太正常。不,是小桃渐渐地不太正常。她在失去理智。火焰,死亡,鲜血,来历不明的恨意,毁灭的快感,像是身体正在汲取它不曾品尝过的自由。“你在想什么?” 小桃的手被赤宴紧紧禁锢,挣脱不得。只要微微一动,他脖子上的鲜血就多几分,“我求你了,求你了,你放开我!” 她疯狂挣扎间举起左手一巴掌打过去,另一只手却握紧匕首狠狠地刺向赤宴的脖子。匕首刺过去的同时,赤宴的身体也被打偏,所以没能刺中。匕首及时回到指环中,小桃恢复一丝理智,发现自己趴在赤宴身上,赤宴在她耳边得逞的笑。他的肚皮在动,气管在动,喉结在动。他的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味道。 这惹怒了她。挥手成刀,高高扬起,对准他的心脏。 一切即将成真。 赤宴抬脚一踢,将小桃整个人甩到旁边石桌上。接着,一手抓住她右肩,一手撕破她的衣服,层层布帛散开来,仍旧无法看到伤口。 “这都跟谁学的?翠河吗?我这个老师摆在你面前你不珍惜非要去找这么不靠谱的?”赤宴笑道,手上渐渐松了力气。小桃趁机就逃 分卷阅读50 ,听见赤宴在她背后捂着肚子往地上坐,嘴里发出夸张的□□声。 刚刚跑到门口,又冷又重的剑鞘打来,小桃肩上受了一击,疼痛异常,瞬间丧失行动能力。迎面而来的信阳收回武器,一手捏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身体扭转方向,擒住后颈,拖着她前进几步,一脚踹到小桃的膝弯,强迫她跪在赤宴面前。一系列动作快的让小桃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疼,浑身在疼,满脑子是疼,满眼都是疼。 她看见自己手上的血,想起那是从赤宴脖子上抹来的,忽然大喜:那两个孩子有救了,她一定会把煮茶的能力从别人嘴里赢回来。 信阳见赤宴坐在地上,一副气愤表情,冷冷地瞪他,才知自己疏忽莽撞,打错了人。他后退一步,垂手而立,交给赤宴收拾烂摊子。 小桃磕头求饶认错,赤宴沉默半晌,只说一句,“你出去吧。”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狼狈逃出。 “我怎么知道你在假装受伤?我还以为她伤了你。”信阳委屈道,要怪还得怪赤宴,害得他无端伤人。 “你有没有脑子?她能伤得了我吗?她连一只小飞蛾都怕,她能做得了什么?”赤宴坐在地上发了一通脾气,捏着自己的额头。 “那不是你一直让我注意她,提防她伤你吗?” 赤宴叹一口气,垂下脑袋,没再说话。信阳在一旁站着难受,轻轻开口试探,“长殿,昨晚茶屋和食屋都出事了。”赤宴抬头,不可耐烦,怀疑眼前人是不是被顶替了,他不再是善解人意的忠犬了。信阳不甘心自己猜错赤宴的意图,继续解释,“茶屋被烧,食屋被野猪拱,现在大家都在找罪魁祸首。”赤宴双眉皱起,告诉信阳他的忍耐快要到了底限。“他们不约而同都找到了她头上。” “谁?”赤宴没好气道,这等小事也要他来管。 “就……小桃。” 赤宴看着信阳,回味一番,才弄明白信阳刚刚说过什么事,表情凝重起来。信阳确信自己做了件将功补过的事,于是亲昵的扶起赤宴,跟着他来到事发地。 两方前来抓罪魁祸首的山魔已经聚在一起,明白事发原因之后,同仇敌忾,声势浩荡,要赤宴下令惩罚小桃。这时小桃正迎面走到支队伍之间,四方而起的声音攻入耳朵,千军万马执刀而入,她不堪忍受,正无处可依,惶惶胆战。 月婵出现,将她护在怀中。山魔这才注意到小桃,讨罚的声音更甚。赤宴出门,山魔自让出一条道来,有人上前告状,赤宴抬手拦了,停在距离小桃两三步之远的地方,清清浅浅看了她一眼。小桃把头埋进月婵怀里,瑟瑟发抖。 “小桃你先回去吧。” 小桃将自己置于黑暗,种种心魔难以压制。她只听见群魔乱舞,无处逢生。 “长殿!”月婵大胆为小桃鸣冤屈,“长殿,她昨晚一直在屋里睡觉,并没有茶屋和食屋的工作。况且她,我是知道的,她不是那种玩忽职守的人。” 赤宴心不在焉道,“我也知道。”又看小桃一眼,见她终于露出脑袋,被吓得魂飞魄散,懵懵懂懂,不禁凑近一步,认真将小桃的脸看了一通,大笑道,“没想到你也会犯这种错啊?小桃,真了不起。” 这是在说反话吗?小桃想,可看他的表情明显又没有这个意思。他是在逗她笑,但是说出来的话真不让人满意。 “你过来。”赤宴跳下一层台阶,勾勾手指,唤来领头的山魔道,同时坐下来。这时他的位置只比月婵和小桃矮。一个矮胖的中年山魔低着头走去听魔王说话,伸出一侧耳朵。赤宴说,“我知道这是你的错,你别想抵赖。维系半个山日常饮食的地方怎么能交给一个小丫头去看着,幸好她不在,万一遇上野猪,你良心何在?还有,你是真的交给她来看守了吗?” 最后一句,赤宴压低了声音,只有那山魔能听见。他连连道歉,赤宴手一摆,在台阶上歪着身子,继续说,“茶屋一直都是小桃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万万怪不到她的头上,知道吗?” “看,赤宴护着你。”月婵在小桃耳边说。 可那都不关她的事。为什么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为什么相信她做出这些事?为什么帮着他们把脏水往她头上泼?小桃一咬牙,脸上心不甘情不愿,面对赤宴跪地倾诉:“茶屋现在是姜绮的地盘,看守食屋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根本不关我的事,长殿明察。” 赤宴转身看着她,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那目光似乎在等着她把刚刚说过的话收回去。 “我知道了。”小桃低了头,默默离开。 那些山魔自知理亏,见领头闹事的也失了气势,纷纷见机散开,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月婵见赤宴脸色不佳,没敢上前多说,最终等到只剩下赤宴和信阳隔栏相望,她也自去忙活。 “人呢?” 赤宴问。 “匆匆回房一趟,洗了手,梳了头,现在应该往茶屋去了。” 信阳见赤宴起身的动作甚是僵硬,想关心关心,见他脸上虽没有表现心中却十分不悦,便闭上嘴跟在后面。 分卷阅读51 一路上走的缓慢,信阳把不曾看过的风景都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赤宴总是这样让人猜不透,有时觉得他是清潭,一眼能看到底,是草包,肚子里没装什么哀春伤秋的感情,有时候觉得他是海,是深渊,是一切他想象不到的事物。 走到一处山鸟聚集处,赤宴放轻脚步,最后站在一颗杨柳树旁停下,看着远处。信阳伸长脖子看去,各色鸟儿五彩缤纷,又飞又跳,在草丛间、枝叶间觅食。草地上有两个人并肩坐着,一个是小桃,一个是苏席。 小桃正哭得满脸是泪,毫不客气地用苏席的肩膀擦脸。这样亲昵的动作,除了月婵之外,苏席是第一个被小桃毫不顾忌肆意的渴求进行□□接触的人。她知道,赤宴也知道。 “她哭什么?”赤宴问,内心五味杂陈。晴空万里,阳光耀眼,明亮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怎么知道?”信阳心里忍不住骂赤宴是个大傻子。干嘛问他,这一切跟他可没关系。 第21章 忌妒 “你知道吗?煮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能学会什么,将来能怎样生活。我从小就被抛弃独自生活,到了十岁才学会和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从我有记忆起,每天就是在山间跟着野鸡跑,野鸡跑到西边我就跟到西边,野鸡跑到东边我就跟到东边,它们需要吃的我就给它们找吃的,它们啄我挤兑我我当做是在和我玩。那个时候野鸡是我们那山上长得最好看的东西。我只能盯着它们,要是看别的就会害怕。有时候找不到野鸡,我就抬起头盯着天空走,走啊走啊,一直找不到让我感到快乐的东西。我的父母亲,他们忙着找吃的,每天都找,存在山洞里。去的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所以我总是一个人,没有谁教我什么,告诉我活着该干什么。自从长殿掌管七十二宫后,他教我煮茶,告诉我天人合一的道理,说那茶可以帮助人康健身体,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吗?我学习煮茶之后,就以为我一生都要做这个事情,那样我很快乐,我很知足。我发现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很好。可是,你知道吗?姜绮来了,她来了之后一下子就抢走了我要用一辈子去做的事情。他们骗我说那是暂时的,可突然一下子就都变了,长殿否定我以前所有的努力,骗我做别的事情,偷偷的把我引以为傲的事情全权交给姜绮,还大肆夸奖她的能力,她的天赋,她是会点儿,可是远远比不上我,不是吗?”小桃情动之处看向苏席,发现他用怒火筑起脸上冷漠的表情,一面欣喜如她所愿,一面失落于人心冷漠。“你说,对不对?” 苏席将小桃猛地一推,站起来怒道:“你凭什么和姜绮比?她什么都好,而你是个谁也瞧不上的窦疾遗民,为什么认不清自己?你凭什么在这里争这抢那,能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你凭什么瞧不起姜绮?不要让我厌恶你,混蛋,我受够了!乖乖闭上嘴吧,我算是知道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和你讲话,你活该啊!” “你已经厌恶了,对不对?”小桃脸上泪痕未干,泪眼婆娑,看起来楚楚可怜。她以这样一副情态冲苏席笑,看透了他的肮脏心思一般。苏席浑身不自在,指着她威胁道,“别太嚣张,不然有你好受的。” 她太嚣张了。小桃摸着自己的脸上笑起来时的沟壑,心想:因为平等的跟他说话,因为一扫往日战战兢兢的常态,从容镇定,有底气了些,在别人眼里就是嚣张?她的底气在哪里呢?那股令人害怕的冲动吗?如今天雷还是追着她的害人之心来惩罚,一次不漏。就算现在想着是苏席不对,觉得自己不被公平对待,她的喷嚏已经逼到了脸皮之下,呼之欲出,夺首刃碰到了鼻尖一样。 “把我的珍珠还给我!”在苏席愤怒离去之时,小桃的好斗之心被挑起,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过马上就后悔了。苏席不仅没有返还珍珠之心,还投来更加恶毒的鄙视目光,以掩饰他自己被人瞧不起的那颗心。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为什么忍不住要去招惹他呢?万一以后遭难,他不掺和倒好,万一落井下石该怎么办?她想起母亲平时的教育来,觉得躲在乌龟壳里过日子也是难得的,至少避免了许多危险。 信阳跟着赤宴在山路上疾行,他觉察到赤宴又不对劲,并不愿意去搭理他。走着走着,赤宴突然停下来,带着信阳往回走。 “干什么?”信阳无法理解。 “去茶屋看看。” “那儿被烧的一干二净,你想看什么?” “她应该会回去的。” “谁?” 赤宴没有回答他。一直等到站在山坡上看见那一堆断壁残垣立在河边,小桃独自一人边在屋前架起石锅煮茶,边得空去收拾烧焦的屋子,信阳才想到原来赤宴说的是她呀!为什么总觉得赤宴对小桃不一般呢?那样一个人,总是不能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畏畏缩缩,他可是很讨厌的。 一场大火把茶屋烧了个干净,屋梁落地,石柱倒塌,避火竹做成的墙壁被熏黑,甚者化掉了大半。屋内物品易燃者只剩下灰烬,石锅灶台这类不是开裂就是倒塌。切草药的刀口崩裂,水罐 分卷阅读52 的碎片埋在灰烬中,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无法想象火是如何来到这里,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把这些燃烧殆尽。现在,她不能继续煮茶,不关姜绮的事,是天意。小桃摸着那根石柱,一个画面在脑中闪过,她吓得一缩手,仔细回想,刚刚的画面中有姜绮的脸和火。视线转移,一片碎布挂在门槛旁的避火竹上。整座七十二宫上,就只有姜绮的衣服才有那么艳丽、名贵的布料。那是赤宴为姜绮准备的,不是赤宴,还能是谁呢?旁人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和财力。 也许是她发现着火之后,逃生的时候才留下的。小桃想着,忽然心中起了一念:希望赤宴不要来。为什么不让他来?她想象到赤宴如何靠近这里,又念着让他不要看到自己在这里哀伤。 “在干什么呢?” 赤宴这熟悉的声音把沉思中的小桃吓得一激灵,她刚要转身,就见赤宴的脸出现在眼前,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脸,走到她身旁,“是不是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做什么?在煮新茶为什么不报告给我?万一有毒呢?”赤宴皱了皱鼻子,一股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很熟悉的气味,是什么?小桃你煮的是什么?”赤宴在烧坏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跑到门口的锅旁,蹲在那儿,闭上眼睛,沉浸其中。“确实很熟悉。小桃,你过来,说说这是什么?” 他一副温柔的语气,反而让小桃觉得这是将要问罪的预兆。 “我是不是说过,不管煮什么都要知会我一声,怎么忘了呢?这些天也都没见你干活,怎么了?是跟未来的夫婿腻歪,就忘了这回事了?” 小桃两条眉毛立马皱在一起,以怨恨的目光看他。心中悲凉:我本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对此有多么看重,结果你如此污蔑于我。 “为什么不理我?”赤宴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冒热气的锅,嘴巴张了张,扭头对靠在树干上吃果子的信阳说:“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小桃听了又气又笑。他到底想干什么? 信阳白赤宴一眼,藏到树后面去。 “你喜欢苏席?”赤宴站起来,一边用脚捻着土块,一边时不时瞧小桃一眼,“是不是喜欢他?没关系你告诉我,魔王替你做主。你说呀!是不是?”赤宴见小桃表情全无,认真起来,知道她又在编什么瞎话了,忍不住继续说道:“他喜欢姜绮,你知道吗?姜绮是人间第一美女,处处都有她的画像,和门神一样受欢迎。嗯,她确实好看,比你好看多了。啊,对了,最近在流行槲阎生那个算命书生了。苏席小的时候就常常混迹于人间,喜欢姜绮大概有……”赤宴伸出手指来数,额间挤出三道皱纹,异常认真,“十几年了,不信你去看看,他怀里肯定揣着姜绮的画像。” “那姜绮喜不喜欢苏席大人呢?”小桃迫不及待打断赤宴,插嘴道。 赤宴一句话堵在嗓子眼,无奈叹口气,笑道:“你还抱有什么幻想呢?人家又不喜欢你,不要招人讨厌,对不对?” “嗯……嗯。”希望你也知道我讨厌你就好了,我讨厌你,你最好闭上嘴,离我远远的。小桃心里这么想着,故意挤倒赤宴后打了喷嚏。赤宴倒在地上哈哈大笑,“你又在骂我,对不对?你肯定在骂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到底为什么,小桃,我可是教过你几年的人,想当初你是那么崇拜我,对不对?别掩饰,我都知道,你看我的时候,可都在眼里明晃晃写着哪!” 小桃咬唇,真想把这个人的脑袋按在地上,给他嘴里塞沙子。 “哎呀,这味道有点熟悉,这个是什么?”赤宴凑在茶碗旁,与刚才不同,此刻看来十分失落,内心受了重创似的。小桃内心忐忑,不敢告诉实情,又不忍他遭到拒绝,刚想说话,赤宴就把自己的手凑到小桃面前来,“你闻闻看,是不是一样?”小桃凑近一些,小心的闻了闻,再远离他的手臂,疑惑:“不一样。”她捏着鼻子,微微扇风,“有点臭。” “哦,我明白了。”赤宴这次是真的受到了重创。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小桃被包围在一团尘土中,转身要走,被小桃叫住。 “长殿!”小桃本不想多说话,但是赤宴那个神情让她感到难过,“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您知道的,我不说。” 赤宴笑了笑。不知道他是明白她在说什么,还是不明白。 茶屋和食屋被毁,赤宴没有多管食屋的事情,反而一心扑在茶屋的重建上,凡事亲力亲为,并且花了重金去买所需物品。旁人不甚理解,猜测纷纷,月禅等姐妹们却挤在小桃身边说,“这都是为了你啊!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姐妹们。话说赤宴对你是真的好,你看,金银玉器,得花不少钱哪,快赶得上圣辅的吃穿用度了。” 这样的话听多了,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佼佼者。小桃保持着清醒,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新煮的药茶送给多年不治的孩子吃了,稍有好转,他们的家人跪在地上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魔族的祖祖辈辈,感谢了神女姜绮。现在七十二宫的山魔们大都称姜绮为“神女”。自己一番劳苦,只想获得认可,她想要找到自己存在于世的价值。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分卷阅读53 时候,她找到了医治万铃花林受害者的方法,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姜绮来到七十二宫?为什么她胆小如鼠,不善言辞,任人摆布? 茶屋建成没多久,那个地方就变成了一朵鲜艳的花,引去了众多蜜蜂前往观摩。听说确实不凡,花了很多钱。月禅在小桃耳边絮絮叨叨,一直表达自己的羡慕。小桃抑制着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此间回回遇见赤宴,总是低着头让他走过。而赤宴欲与还休,最后总是在和姜绮说说笑笑。他们两个才是一对天上人间的璧人。 过了些日子,信阳急匆匆赶来,说是赤宴有急事叫她过去。小桃一听,当即以为赤宴遭逢大难,命不久矣,一路上想东想西,回忆过去,想起对赤宴的爱与恨,她觉得自己是舍不得赤宴去死的,万一死了的话,对她来说,可能会伤心一段日子。想到这里,她觉得奇怪,堂堂魔王出事,叫她去有什么用?况且一路上山魔嬉笑打闹如常,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赤宴正在茶屋前等着她,脸上是一种安稳的、灿烂的笑容。她的心忍不住要化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迷人的笑脸? “干嘛一脸惊恐的表情?我是要吃了你吗?”赤宴的笑容更加深刻纯粹。他伸出手先是放到她头顶,又转移到肩膀,见小桃一言不发的往前走,他最终收回手,在小桃面前走来走去,逼她走到前往茶屋的那条路上去。 “长殿,找我来有事吗?” “干嘛这么严肃?吓得我不敢说。”赤宴带着轻微的斥责语气,脸上宽厚的笑容却没变,还拉起小桃往茶屋里去,期待又故作神秘的情态让小桃实在生不起气来。她一面担心和赤宴的如此举止被别人看到,惹出不必要的闲杂言语,一面又格外珍惜的感受他的力量。 茶屋的主体构造还是如以前一样,由避火竹、打磨成块的岩石构成,屋内的器具焕然一新,琉璃碗、名贵的褐色铜砂锅、刻了某人名字的菜刀,勺子中颗颗金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绸布的床帏,贝壳珍珠做成的门帘,还有散发淡淡香气的藤椅,新采的野花还飘着晨曦的清冷。 “厉害吧?”赤宴不无骄傲的说。 这是……为我准备的吗?小桃一时呆了,她知道这件事是有可能真真切切发生的,赤宴对她好,与旁人不同,只是她后来淡漠了。可是,她不愿意去相信。她匆匆的看赤宴一眼,他那独自沉迷于人间美好的单纯笑容深深地印进她的心里,那儿顿时泛出一股酸水。 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桃做好了应对来人的准备。 姜绮提着一只小竹篮,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切好的叶子和花瓣。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的白皙皮肤更加吹弹可破,一抹红唇更加诱人。她的一双明目仿佛在春泉里泡过似的,波光荡漾,柔情似水。她的目光从一进来就锁定了赤宴,言笑晏晏,步步生莲。她将篮子里的种种药草一一放进锅中,动作娴熟优雅,完全不像小桃那般过分小心翼翼,让人看着不放心。 我像个奴仆,小桃想。她低头看见自己脚上快要破口的鞋和脏兮兮的裤脚,耳边响起一些嘈杂的声音来: “窦疾遗民。” “若不是赤宴心善,这些杂种早都被送进猪圈,日日生不如死,还能这样嚣张,骑在我们头上?” “槲阎生大师说了,窦疾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那儿子要是落在我们手里,肯定要把他扔进三千河里去,让他尝尝他父亲一手创建起来的手段。” “听说窦疾那儿子,娇生惯养的,恐怕一到三千河就先被吓死了。” “长殿,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小桃说这句话时,只剩下这么一丝清晰的理智。她快要被曾经听到的那些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要去哪里?”赤宴的语气瞬间与先前不同,面色严厉,明显是在斥责眼前人。小桃一听便识相的低头,等待着魔王的审判。赤宴沉默了一会儿,小桃忍不住抬头一瞥,看见赤宴果真是在生气,心中颤颤,不知所措。“你就是这么偷懒的吗?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这是你该做的事情,你就这么丢下不管了?跟谁学的?是月禅吗?她狂妄自大,目无法度,早晚要出事?你也这么糊涂?” 月禅要出事?小桃抬眼看他,希望他对此做出解释,赤宴一副说错了话却不打算面对的样子,扭过头去,躲避小桃的目光。他伸出手摸摸柱子,又踩一踩脚下的坑,回头看看,手掌重重拍了两下柱子,在屋内径自转了两圈,回来看到姜绮和小桃交谈甚欢,便默默的离开。出了门,信阳一脸幸灾乐祸,赤宴用脚勾起一个石块,抓在手中,向信阳投去。信阳微微一歪脑袋,就躲过石块。 “你懂什么?”赤宴斥道。 “我就看见没人乐意搭理你。” “你不高兴我在这儿,是不是?”姜绮说。 小桃惊讶她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这么□□裸的说出来,小桃才把自己归为“善妒、小肚鸡肠”那一类人,顿时觉得无颜见人。她承认道,“是。” “我也不喜欢在这儿。所以才故意放火。”姜绮回眸一笑,“你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对吧?我相 分卷阅读54 信你。你现在是不是恨我?这个地方对你那么重要,而我随随便便就毁了它。不过,我也羡慕你,不愧是魔王重视的人,他对你很好。” “你想说什么?”小桃打断姜绮的话。她厌倦了别人说赤宴对她好,重视她这样的话。也许这话有一部分是真的,但这对于她,得到一些还想要更多,拥有的就不想被旁人分摊,她会在意所有细节,会更加关注赤宴的“重视”在谁的身上,她妒忌,斤斤计较,还要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以一副傻样生活。 “我们来比赛吧。谁输了就离开这里。” “为什么?” “我嫉妒你。在我离开之后,你们怎样都没关系,但是我还没有踏上成神之路,我不想赤宴变卦。” 第22章 众心 自从赤宴成为魔王以来,七十二宫上鲜少有这样盛大的集会,全都归功于姜绮的美貌迷人。这一天,赤宴并未出席,但是处处能听到他的名字。 圣辅在上,宣布比赛的内容是茶,分为找茶、煮茶两个部分,最后的结果由赤宴来决定。姜绮和小桃站在同一平台上,看官们站在谁身后就代表他们支持着谁。毫无意外,姜绮的背后人满为患,而小桃那一边,空无一人。她看向正在为圣辅倒水的月禅,月禅也看了她一眼。一个祈求,一个让她安心。 月禅把考题分发给两人。 姜绮打开来看,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小桃也跟着打开自己的荷包,里面的竹片上写着三个字:葛天根。 这是什么东西?相当于让地位卑微又没有什么才能的小桃赚到足以买下整座七十二宫的钱。 “这可是魔王殿下亲自出题,希望两位都能为七十二宫做一件好事。”圣辅看着姜绮笑吟吟道,又对小桃说,“魔王对你抱有厚望。找到这葛天根,那就意味着我们七十二宫有了无坚不摧的防身武器。” 月禅脸色突变,抓过小桃手中的竹片,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一脸的不可思议,回身看向台上。只见圣辅不紧不慢的下令:“窦疾遗民月禅,公然违抗魔王之谕,私下调换比赛命题,押入三千河,静候处置。” “这是什么意思?”小桃拉住月禅,不让圣辅的下属带走她,月禅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害怕,快要哭出来。看她的样子,小桃知道月禅一定是做了这件事,但是她被算计,本来想把简单的题换给小桃,结果是无为之功,还搭上了自己。两个山魔一左一右将月禅架起,月禅双手乱抓,双腿乱踢,被山魔用一根棍子打在腹部,一声惨叫之后,再没有气力出声。小桃心下一急,上前拦住他们。其中一个山魔欲对小桃动手,被另外一个用眼神给拦了。 “圣辅大人,我拿的木片上写的正是葛天根,要说月禅她换了题,是不是应该拿出证据来,否则难以服众。” 圣辅眯着一双眼睛,端着一张笑脸,看起来颇有一股隐藏了许多阴谋诡计的老狐狸气质。他眼睛瞥了瞥,道:“嗯?这水不错,是不是藏了十年的好东西?” 两个山魔朝小桃微微俯首,绕过她,押着月禅离开。小桃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唯一的可以称之为“战友”的人,三千河,月禅,她能做什么才能保护这个为了她好的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放开她。” 这是赤宴的声音。 “是赤宴啊!” “是长殿!”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赤宴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就会让他的子民信服,无话可说,百般遵从。魔王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是为了月禅还是为了我?小桃想,他本应该如圣辅所说,下山有要事在忙,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时机这样恰当?莫不是在背后等待许久,还是说有人报信?不管怎样,他救下了月禅,感恩之心大于别扭的斤斤计较。 “既然无伤大雅,就这么算了,何必闹出这么多不快?不要耽误了大家的比赛。”赤宴继续说。他立于人群之中,容貌俊俏,身姿卓越,颇有一副英明君王的风范。 姜绮一起步,泱泱大片人马跟着离去。不多久便听见欢呼,说姜绮已经找到了她的药草。而小桃,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没关系的,你的运气一向很好,不是吗?”月禅安慰小桃道,“就算找不到那也没关系,小桃,我们怎么能跟人家姜绮比呢?对不对?你煮茶煮了三五年,大家都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可姜绮就算煮出一锅毒药,人家也会被原谅。况且她的手艺也不差。小桃,我以前觉得你是最厉害的,运气好,又有天赋。” 运气好是月禅这么觉得的,有天赋是从赤宴嘴里说出来的。但是现在,赤宴已经不这么认为了。小桃略感悲凉,抬眼一看,赤宴正笑吟吟盯着她。赤宴从高台上跳下来,幸灾乐祸般的笑容对小桃轻声说话,近乎耳语。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要不要我帮忙?” “谢长殿,不用,我应付的来。”小桃抓着自己的竹片,匆匆离去,又是掉鞋,又是摔跤,心下觉得自己格外狼狈,更抬不 分卷阅读55 起头来。 “小桃这次肯定会让人大吃一惊,我已经想到她风风光光被长殿您嘉奖的场面了。”月禅说。 赤宴耸耸肩膀,“她要是能赢算我输。” 这两句话随风传到了小桃的耳中。她先跑到了一个僻静之地,发着呆,想起自己过去的种种,没一会儿便觉得胸闷气短,眼前全是赤宴的嬉笑打闹之情态,手中的石子被捻成粉末。那只手已经麻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逼着自己去思考葛天根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 小时候常常听说“葛天根”这三个字,因为她有一段时间体弱多病,每天晚上回家,母亲会端来一碗黑色的汤药来,让她捏着鼻子喝下。葛天根长什么样子呢?她闭上眼睛,绞尽脑汁去想,一个陌生男孩的脸时隐时现,还有她焦急叫“姑姑”的声音。跟葛天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葛天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它。 姜绮煮茶,一举一动皆是为了表现自身风情万种,然而又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因此更加的和谐流畅,美丽动人。一群山魔难得被放了假,围在这里一饱眼福。见过的人,无人不说姜绮美貌。 赤宴见了此状,心下不由得疑惑,问身旁的信阳道;“你觉得怎么样?” 信阳闻言,快速拉回神思,睁大眼睛看着姜绮,鼻子使劲嗅了几回,道:“没什么差别,和小桃没什么差别。” “胡说。”赤宴的声音铿锵有力,明显是着急了。他自觉失言,唯恐被看出什么来,回头一笑,信阳正一脸正气瞧着他,赤宴心虚一晃,继续看向远处,问,“情况怎么样了?” “这不是在你面前吗?她赢定了。”信阳说。 “蠢货。”赤宴一拍大腿,以魔王的威严仰望信阳,“我是问……明白吗?” 信阳自然明白,将手中的剑扔到赤宴怀里,不带半点留恋气呼呼离开。不一会儿,一条黑狗出现在对面山头上。 她胆小,肯定不敢跑远。她肯定早早放弃了,在某个地方哭着呢。赤宴想着。 日头以至黄昏,赤宴下山一趟,又回到原位,看着一身疲惫,等信阳回来,看到的是赤宴精神抖擞,兴奋有加。 “如何?”赤宴问。 “葛天根,拿到了。” 信阳并不知晓这其中有多艰难,肯定是他亲眼见到,所以才带着如此沉重的震惊向赤宴报告。赤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懒懒的靠在树干上,看天边无限晚霞似火。 “你一定帮她了,对不对?” “我可没有。”信阳回忆起来,有些后悔没有出手。“小桃恐高,在矗云桥上寸步难行。遇上苏席,苏席斩断了桥上的绳子。说是对面有狮鹫,我绕了路到对面山头,果然有大批狮鹫,满地是血……” 赤宴的目光挪到信阳脸上。 “放心,长殿,是翠河她做的。小桃从狮鹫窝里拿到了葛天根。是不是很厉害?我都不敢招惹那么多狮鹫。”他看见小桃爬进狮鹫窝里的时候,不敢跟着进去,怕被撕成碎片。因为狮鹫肯定不会留下一个空巢来让敌人侵犯。他在附近等着,暗中帮翠河解决了几头棘手的狮鹫。没过多久,小桃从洞口出来了,她还在向洞内招手。接着洞内传来一声震撼天地的激昂叫声,所有狮鹫纷纷飞走,隐入山林。他不得不怀疑狮鹫的这些反应与小桃有关。 赤宴笑道,“对,翠河很厉害,多亏了她。那现在如何了?” 圣辅大人宽宏大量,赛事还未结束。小桃和姜绮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远远没有结束。小桃找回葛天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宝物的山魔们纷纷来欣赏,一条巴掌大小的山参模样的东西在围观者之间传来传去。小桃紧盯着它的去处,奈何手底下的锅碗等物都被抢走,说是“姜绮那边不够用”,煮茶所用器具全无,葛天根也不知去向。 “你去找葛天根,我去帮你找茶锅来。”关键时刻,月禅一声令下。小桃重新燃起斗志,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问,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去跑。她知道,赤宴正站在高处,看着她的狼狈。想放弃的心又在听见月禅声嘶力竭的与人吵架之后沉寂下去。 不多会儿,山上陡然闹闹哄哄,月禅孤身一人与众多山魔为了抢一只煮茶的锅而打起来。小桃急忙赶去,一眼便见到月禅脸上沾了土,脚上掉了一只鞋。如此侮辱,怒从心起,小桃惶惶然觉得空荡荡的胸腔里装满了别的东西,驱使着她抓起一根木棍,冲到人前,大喝一声,“谁敢欺负她?” 这个瞬间的她是愤怒的,决心拼上所有的,那副心思在脸上清清楚楚。旁人都觉得可笑。动动手指就能解决掉的事情,这个弱女子送掉性命也不见得能把他们怎样,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儿,像以前一样,跪在地上求饶呢? 话音未落,屠柳拖着他那笨重的身躯从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走来,一步未歇,脸上赫然一脸正气大义,先抓住小桃的棍子往身前一拉,再往后推,一脚踢到小桃腹部。小桃顿时瘫倒在地,疼痛蔓延,无法起身。 大家笑呵呵结束了这一场闹剧。小桃的脸贴近草地,闻到属于那一棵棵 分卷阅读56 被踩踏的生命的气息,思绪混乱如麻,一会儿宛如地面塌陷不止,一会儿高山疯长,直戳天际。她快要失去理智。是不是要病发了?她想着,忍不住握拳捶地,不知何处巨石落地,引起地面巨大震动。小桃是感觉最强烈的那一个,连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的所有感觉都平静下来。 如此浪费了一些时间,等待太阳完全消失在山头,风越来越冷,一些火把燃起,人群稀少。小桃回到原处,她的茶才刚刚开始煮,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葛天根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她的手上。 “算了,这是你的命。”月禅说,“承认吧,小桃,你不如姜绮,我是说,各个方面。我是说,我们都是。” “我知道。”小桃用勺子搅动茶锅中的汤水。凉风吹来,身体却在冒汗。“今天谢谢你。”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落寞的时刻。如果不曾拥有,那么她就不会懂得失去是多么的难过。胸腔里那颗心,在发酸,在发涩,一股苦的要命的胆汁冒出来无处可流,又感到身体各处是麻木的,眼眶湿润了又干燥,干燥了又湿润,脸颊也在发酸,发痛。而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夜半时分,她的茶终于煮好,倒在竹筒中,放在怀中保温,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听着寂静之中零星的瘆人叫声,来到她的病人的家门前。那孩子正在家里发疯,摔打杯盘,徒手去抓眼前的幻象,口中喃喃,不知所云。孩子看到小桃,呆呆站在原地,冲小桃憨笑,然后拿过他的药,一口灌下,自己回到床上,乖乖睡去。他那父母起先还在阻拦,不停质问小桃,看到这一幕,便平静下来,好言问道:“是神女派你送来的药吗?你该早说的啊,怎么这么愚钝呢?你看,早说的话我们还会拦着不让你进来吗?” 那槐树精一样的老妇拿来扫帚胡乱刷刷,就当自己刚刚没有泼一盆脏水,没有把泥块丢出来发泄她的怒气。 “对,是神女煮的。”小桃回答说,把那一家人跪地谢恩的声音远远扔在身后。 自此以后,她与煮茶再无瓜葛。 如此沉重的离别在一个人的心里,不在雄壮的山上,不在任何人的头上,一切如常,无悲无喜。山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过小桃倒是闲人一个,因为不管到哪里帮忙都显得她碍手碍脚。在母亲那里,卷云兽一见她便疯狂激鸣,在月禅那里,一根针拿在手上总往手上扎,扫地清洗因为没有力气总惹人不满意。最后,月禅做主,让她扛着斧头去后山砍竹子。 “做做样子,别让人发现你在偷懒就行。”月禅说。 小桃母亲平时看起来五大三粗,万事鲁莽不操心,却也是她最先察觉到小桃的不开心。问清缘由,母亲骂月禅道,“她不也是个做奴才的,她能做什么主?我去找赤宴!母亲替你讨个公道。”小桃听闻此言就觉得大事不妙,连忙好言相劝,希望不要惹出大事来。母亲转而又劝说,“小桃啊,安安稳稳的过一生,这是多少人都求不得的。如今多亏了魔王长殿,我们才这样安稳,小桃啊,你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好不好,与苏席成家,安安稳稳的过一生是母亲的心愿。你为何要那么苛刻自己,野心那么大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对不对?你胆小又不太聪明……对不对?” 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语都被小桃记在心里,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再见赤宴,她失去了先前的精气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赤宴那花样繁多的问候,无论如何也无法逗她笑。这种变化仅仅在几天之内就完成了,骏马一去不复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原位。 后山有一片龙鳞竹林,郁郁葱葱,传说中是开天辟地之时神仙们住过的地方,林间青苔之下常有水潭陷阱,因此人迹罕至。小桃来到此地,便是为了偷懒更加安心,无人打扰。她在附近走走看看,觉得甚是无聊,忽然想起曾经差点一箭射穿赤宴脑袋的事情来,“也许在这方面我还是有天赋的。不然再去找翠河学艺?” 赤宴来到此地的时候,遍寻不着,信阳往上一指,小桃正坐在竹梢,呆呆的看着赤宴和信阳。 “你在那里做什么?”赤宴面色严厉,斥道,“快点给我下来!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谁让你砍竹子的?你怎么上去的?说话呀!呆着做什么?” “你话太多了吧?”信阳默默挪动脚步,靠近赤宴一点,一手挡住嘴巴,轻轻对赤宴说,“你这样凶,要是我我也不会下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了?”赤宴觉得信阳说的有道理。脸上堆满笑容再去看小桃,忽然水花四溅,躲闪不及,恶臭的水落了半身。原来是小桃扔了斧子下来,抬头一看,小桃正小心翼翼顺着竹子往下滑。 她面色不好,没想到来砍两根小竹枝也要被赤宴和信阳追着来训斥。该怎么应付呢?他堂堂一位大魔王,整天没事追着她跑吗?为什么要管这种事?双脚乍一落地,刚想跪下去,赤宴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扯到自己身边,小桃随着赤宴的目光看去。 “欸,你是怎么上去的?”赤宴皱眉道。 “那根竹子比较细,可以拉下来,然后弹上去。”小桃一边做手势解释,一边趁隙看看赤宴的脸 分卷阅读57 色,猜测他是否听的明白。 “哦……原来是这样。”赤宴面色缓和下来,对小桃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不错,不错。不过呢,这么一想,挺有趣的。要不你再来一遍?” 她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笑没有回应,显得有些尴尬。但是他没有停止,紧张兮兮的看了一眼小桃身后的信阳,或许是获得了支持,笑的更有底气。 仍是没有回应,赤宴用力踩一踩脚下,伸手去捞水中的斧子,结果只拿出一手的绿苔和一条水蛇来,吓得他跌坐在地上,也许是觉得有损面子,把湿漉漉的手伸过去要往小桃肩膀上擦,小桃躲过,他只好“呵呵”笑着在自己身上擦了,接过信阳扔过来的剑,挽了个剑花,紧接着小桃只觉得一道白影飞上树梢,在空中翻转几次,竹条纷纷落地。 小桃一一捡起,堆成一堆。 赤宴落地,一脸得意,等待夸奖的意思。 “多谢长殿。”小桃说。 “怎么了?你不满意吗?是不是在怪我?”小桃仍旧面无表情,对他直戳心窝的话拒之千里之外。赤宴收了笑容,四下里望望,无可奈何,无话可说,解开腰带,脱下外衣,一眼找到撕裂的破口,笑了,把衣服扔到小桃头上,“这是为了你破的,是不是该你帮我补好?” 比起这可气的事情,还有一件可笑的事情:赤宴脱下外衣之后,里面还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外衣和腰带。 他也有什么秘密吗? 第23章 海阔 七十二宫上,补衣服的地方在东边山隅,一位聋婆婆处。临近傍晚,走在路上也看不清楚一米之外的人怀里拿着什么的时候,小桃穿着一身亚麻布衣服,裹了一件黑色披风,带着赤宴的绫罗绸缎去找聋婆婆。 一间小小的石屋,坐落三面环坡的地方,周围没有其他房子。屋前挂着两盏灯笼。若是想随时见到灯笼这等美妙物件,就只能来到这里。小桃记得,这位婆婆在她小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凭着缝缝补补的手艺和一些难得的针线,在赤宴成为魔王之后依然赢得了尊重。 来到石屋附近,远远看去,门开着,一个欣长的影子落在门口的墙上,烛光绰绰,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影子,小桃就想到赤宴的脸。赤宴来这儿干什么呢?他要补衣服还得亲自来吗?一边想着不可能是他,一边又担心万一是他……百分之百是他,于是转身往回走,只听“哐”的一声,一个沉重的黑影落在她面前的岩石上,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好凑到小桃面前。 小桃吓了一跳,又往石屋方向跑。一脚进了门,才想起刚刚那个影子大概是信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目光上移,正好看见赤宴。 “来了?” 赤宴这话语之中没有一点惊讶,仿佛是料到她会来似的。小桃又一想,不对,他把破衣服交给她,那么她肯定是要来这儿的,嗯……她想过推给月禅,但是月禅本来求之不得的答应了,后来又变卦,兴许是赤宴让她不开心了。小桃捶捶心口,点醒自己:不要多想,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赤宴来了就当看个傻子。最后一句是月禅的原话。尽管小桃知道赤宴是一个能轻轻松松飞上竹梢,能连续做好几个后空翻的傻子。 那位聋婆婆正忙着缝衣服,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有人进来,见是小桃,乐呵呵倒了杯水,翻箱倒柜拿出几碟果子来。赤宴的目光在婆婆、小桃和果子之间徘徊,他一代魔王都没有享受到的礼遇,凭什么小桃就可以? 小桃很识趣的把水和果子往赤宴面前推,躲着赤宴的目光拿了他手边的针和线来,难为的想了想,拿着衣服来到门口,就着灯笼的光缝补衣服。 不一会儿,赤宴嚼着一个苹果走出来,站在小桃旁边,脑袋整个放在灯笼下方。本来就不明亮的光线被他这么一挡,小桃的衣服上一片黑影。 “你会吗?”赤宴两三口嚼着苹果,把剩下的扔到远处,蹲在小桃身边,拿过小桃手上的衣服,又接过针线,一边有模有样的缝补,一边开始滔滔不绝。“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不会就得学,你知道吗?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别人。你看,别人为了讨好我肯定能好好的帮我补衣服,你就不会,这样怎么行呢?你的衣服破了该怎么办?你的袖子是不是也破了?已经破了很久了吧?是不是不会缝就只能这么穿破的?” “长殿,有婆婆帮我缝。还有我母亲,月婵也会,以前都是小莺……” “啊?那你意思是你比我幸福?我的衣服破了只能我自己缝,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不会?” “长殿,有很多人都争着抢着帮你缝衣服。”小桃说,她心里不乐意同赤宴说话,还是这么无聊的内容。“而且您的衣服那么多,我也没听说过您需要缝补衣服。” “哦,你说的对。”赤宴看看小桃。 很明显他心不在焉。我怀着对你的不满在认真听你说话,而你一直都心不在焉?这让小桃更气愤。 “小桃啊!”赤宴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我知道你在怪我,怨 分卷阅读58 恨我,我哪里得罪你了,你给我说说?” 这可如何是好?跪吧,赤宴正蹲在她身边,肯定很奇怪,也躲不过他的目光。不跪的话,又要回答,敷衍了事显得她对魔王不敬,说实话吧,那可是魔王,又不是她信任的人,怎么能说实话? “长殿,还是我来缝好了。是我不对,这是我该做的。”小桃伸手欲拿衣服。赤宴低头,正对上小桃的目光。“我又吓着你了?唉!我不是那个意思。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笨,我的心都快要……你知道吗?快要被揉碎吐出来了。” 小桃摸着自己的心脏,觉得好像是过分了些。如果是自己掏心掏肺的讲心里话,而对方默不作声,装聋作哑,漠不关心,没有回应,肯定会很伤心。 “我知道你喜欢煮茶,但是这个事,也不是什么能让你建功立业的事。放弃了也是好的,你可以找到更广阔的天地,不必为此伤心。” 意思是煮茶它不重要?曾经我那么重视的事情,原来你一直都认为它不重要?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什么也不能说。 这天晚上,赤宴不仅留给小桃这句话,还送了一卷竹简。上面的刻章,她很熟悉。小时候她去过几次父亲的藏书阁,一打开竹简总能看到那个圆形的、红色的印记,那是窦疾最崇拜的“九天之龙”。竹简里记载了窦疾一族的特征、历史、弱点、所受到的禁锢,其中一条关于是窦疾一族不能离开七十二宫,否则浑身生疮、骨肉腐烂穿孔而亡。文字后面有一些潦草的画,简洁直观,震撼人心,如五雷轰顶。 这个说法她在父亲那里听过。还记得那时是父亲为了威胁她不许离家出走而说出的怒言,没想到竟然还有据可循。赤宴给她看这个是为了什么呢?就算不会浑身生疮,她逃离了七十二宫也会被抓回来扔进三千河里去受罪。她害怕,不敢以身试法。 第二天,信阳来传话,小桃被安排到后山的烂柯涧中去种菜。月婵笑说,“看来你这是被打入冷宫了,没关系,王也不见得一直都是他。” 这话万万不能在赤宴面前说,但确是事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小桃倒希望王一直都是赤宴。除却她感到的不公,赤宴把七十二宫变成了一方宝地,她喜欢现在的七十二宫。 烂柯涧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从小生活在七十二宫的小桃只是听说过,它隐藏在陡峭山壁之间,站在远处能听见一条瀑布在奔流的声音,震耳欲聋。要去烂柯涧,需得趟水爬壁,转过十八弯才能看见一个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种菜呢?食屋的菜就种在连普通人都可以到达的平缓山坡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赤宴会在烂柯涧种菜。 她没有精力想那么多,现在光是在湍急水流中行走就已经很困难了。小桃的鞋子被水冲走,赤脚踩在看不清底的河水中,一脚一痛,几步一摔,浑身湿透。回头一看,这才走了不过百步,前面的路还长着。 该不会是赤宴想让她死在这里吧?这心肠也太歹毒了。一边装的对她比谁都亲近,一边假借对她好之名将她送上阎罗殿! 小桃打个喷嚏,连忙闭上眼睛向天发誓:我没有害人之心,别这样,对不起,我错了,长殿。再睁开眼,信阳站在面前十步之外一块岩石之上。小桃浑身一震,默默地转身继续向前走。 信阳也不说什么,抢在小桃前面,搬了一块块石头组成一条路。这明显是为小桃铺成的路,但她不敢走。脚又痛的厉害,看着这样一条路,不走觉得浪费。她坐在原地不动,信阳还站在水里忙着搬石头铺路,察觉到周围没有人的动静,停下来回头一看,冷冷道:“为什么不走?” “这个?是帮我铺的?”小桃战战兢兢问。信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她还没忘信阳把她抓进三千河的事。 “不然呢?”信阳没好气道。 “谢谢。” “快点!难道还想让我背你吗?”信阳的态度更加恶劣,小桃只好听命。 趟河时有信阳铺石,待小桃一过,信阳一挥手,小桃听见身后岩石爆裂之声,水花四溅之声犹如缠身之尾,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她腿一软,坐在地上,回头一看,刚刚那条过河的石桥已四分五裂,歪倒在水中,无法循着刚刚的痕迹再走。 “还能走吗?”信阳并不理睬她的疑惑,一本正经,规规矩矩按自己的计划行事。转过一个陡峭岩壁,在一掌宽的路上走不多久就必须攀着岩壁往上爬。 这不是要命吗?小桃心想。眨眼间见信阳已经蹲在岩壁顶端,丢下一根藤来,“我拉你上来。” 一般来说,忠犬对人没有恶意,除非受主人指使。 “你为什么要来帮我?”小桃爬到顶端,信阳伸出手来拉她最后一把。她终于问出这句话。 “还能为什么?奉赤宴之命。”信阳在小桃面前毫无顾忌翻了个大白眼。小桃还以为信阳接下来要说奉赤宴之命前来帮助她的话,没想到他说,“来这里受罚。你知道吗?我们最怕什么?怕没有自由,赤宴这个狠心的狗东西,我一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小 分卷阅读59 桃默然无语。这些话听着格外尴尬。想必信阳在赤宴面前也是不敢说的,不知道赤宴知不知道手下人这么说他。 “当然了,也是为了养伤。赤宴说这是个好地方。”信阳继续说。 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是受伤的人。再仔细瞧瞧,信阳的腿似乎有点儿瘸。 烂柯涧,可以说是四面环壁,峭壁上光秃秃,稀疏挂了些藤蔓。一条细流从高耸的峭壁上留下来,泠泠之声甚是悦耳。水流在山脚汇聚成一口清潭,再分成几条细流四下里分散开来。那清潭上冒着热气,小桃一摸,水竟然是热的,这天然的浴桶令她兴奋不已。峭壁脚下有洞,洞内布置成闺房模样,粉粉嫩嫩,有帘有妆台,石床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小小的洞内摆了十多盏烛台,莲花样、童子举灯样,游龙吐珠样,各式各样都值得好好品味一番。小桃可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房间。奇怪的是,各个物件上没有丝毫灰尘,想必是有人打扫过了才会如此。 洞前有一片薄土,种着些青菜浆果之类的东西。棵棵精神饱满,显然是受到了精心照顾。 “这儿真的有人在种菜!”小桃说出声,还期待回应的看向信阳。信阳并不感兴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住?” “没有。”信阳四处看看,对此处的生活实在不满。 “你也要在这里住?”小桃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重要的问题。她要和一个可怕的人住在一起,不知多长时间。 “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走。”信阳毫不留恋的转身。 老鹰在上空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愿意愿意,别走!”小桃连忙挽留。 山洞里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信阳帮助小桃在洞口架起一口锅,点火烧水,不多久烤干衣物,煮好饭。小桃揭开锅盖,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本就不多的饭烧坏了一半。 信阳躺在洞口的茅草堆上睡觉,闻到米的香味,睁开眼睛,小桃端着一碗饭走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碗中的米饭看着白润,吃进嘴里有一股糊味。信阳并不嫌弃,能果腹便好。但是他担心一点事情,因此还没吃完就走出去,看见小桃正在刷锅。她遮遮挡挡,不让信阳看见。 晚间,小桃又煮了茶来,给信阳喝。 “这个有助于养伤。” 信阳将茶汤一滴不剩的喝尽,听见某人的肚子在“咕咕”的叫。 “只有一张床,信阳大人您有伤,所以您来睡床。我睡在洞口就好。”小桃说。 “不必,你去睡床。”信阳并不给小桃机会商量。他一脸的冷酷无情,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难道是赤宴派他来专门照顾我的?小桃想。可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呢?把她囚禁在这里,出了烂柯涧,四下里都是艰难险阻之途,凭她一己之力不可能离开。为什么是派信阳不是其他人?母亲也好,月禅也好,为什么偏偏是赤宴身边最信赖的人?她与信阳的关系又不融洽。难道是派信阳来监视她?怕她逃离此地?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为什么?赤宴才说过,“你有更广阔的的天地……” 小桃躺在床上,不久就进入梦乡。在陌生的地方,接连做了好些噩梦。时而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呆呆的看着洞顶,听见猛兽嘶鸣之声,顿时清醒过来,小心翼翼的下床,点燃蜡烛,轻声叫着“信阳大人”,发现洞口的稻草堆上根本没有信阳的影子。她的一颗心立马提到了嗓子口,洞外明月皎洁,亮堂堂一片。 一头蛤狈,仰天长啸,巨大的尾巴一甩,一个小小的人影落在小桃脚下,正是信阳。可是,和蛤狈打斗的还有一人,长剑一挥,怪兽巨大的身体伴随着它的惨叫倒地。 “那是谁?”虽然杀死了蛤狈,但小桃并不确定他是敌是友。 “没事,你回去睡。”信阳一把将小桃推回洞中,眼神一挑,石块堵住洞口。“别出来,也别偷看,不然我会遭殃。” 既然如此,那她只能安安心心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烂柯涧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蛤狈的尸体和血迹,潭边的菜园子一点也没毁坏,也没留下陌生人的脚印。 信阳扛着一根细竹回来,细竹上挂着两三条新打的鱼。 “我来烤。”信阳阻止小桃前来帮忙,又补上一句,“你的手艺实在不怎么好。” “昨晚……” “别问我。”信阳打断小桃说话,“我只管你安全,可不管给你解惑。” “所以你是来保护我的?” 信阳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趁着他烤鱼的间隙,小桃自己到处去走,没一会儿功夫,做出一个秋千来,玩了一会儿,信阳叫她去吃鱼。 “全都给你。” 小桃疑惑。她一个人也吃不了三条鱼啊! “我知道你昨晚没有吃东西。”信阳扭扭捏捏说出这句话,“多谢。其实我也没怎么受伤,就是背上被赤宴打了一剑鞘。” “昨晚是长殿来了?” “对,你小心点儿,他会每天都来一趟。 分卷阅读60 ” “你们想对我做什么?”小桃问。信阳的目光落到别处,不一会儿偷偷看回来,见小桃不愿罢休只好说,“那你去问他,我可不知道。” 在这里的生活十分清净,吃喝不愁,闲散两人。刚开始还能找到许多乐趣,打秋千,爬峭壁去找药草,或者躺在洞口晒太阳,吃浆果,聊天打闹,信阳变得不那么冷酷无情,仅一身“闲人莫近”的气质就拒人于千里之外,日子过得轻松愉快。后来就变得无趣多了,度日如年,饭菜难以下咽。这种时候信阳常常跑出涧去玩耍,只剩下小桃一个无所事事。 当初信阳说赤宴会每天来一趟,小桃可是一次也没见到过他的影子。或许,赤宴是专门来看他那条忠犬有没有被别人驯服。 该不会要这样老死在这里吧?也许不会老死,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闷死。那时,她解脱了,信阳也解脱了,赤宴也不用煞费苦心的来应付她,只是可怜母亲,会不会哭个好几天,月禅呢,知道她死了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老了的时候想起她来还掉下一两滴泪? 她越想越觉得悲哀,鼻头酸涩,眼眶渐渐湿润。手上拿着一个木铲无意间堆起来一个大大的土堆,她想种一棵树,但是没有种子。赤宴那里倒是有很多种子。就在他房间的窗户对面的架子上,一排排紫檀木盒子中。 “这是什么?”信阳玩了一圈回来,身上的热气像是刚从温泉中泡过一样,气喘吁吁,说话急促。他精气神很好。“是坟墓吗?谁的?” 小桃一愣,想了想,含笑不语。 “肯定是赤宴的坟。”信阳开怀乐道。 “看起来不错。” 赤宴的声音和他落在小桃手上的影子同时到达,刹那间连空气都僵了。 第24章 白狐 月黑风高,食屋内烟雾缭绕,阵阵飘香,零零散散几个人躲在各处自娱自乐。信阳迈着大步走到正厅,停在一盘烤鸡旁边。几个年轻的孩子听见动静连忙迎上来,对信阳毕恭毕敬,处处照顾得当。 “信阳大人,您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个年轻男孩惊恐地看着信阳背后。信阳穿着黑色的斗篷,屋子里光线又不好,案台之下都是一片黑暗。 “能有什么东西?打起精神来好好守着,别让贪吃的鸟兽闯进来偷东西吃。”信阳两手叉腰,把斗篷撑的更宽敞。 “可是,长殿说大人您这段时间在闭关修炼,怎么会来这里视察?”年轻男孩说。 “嗯,说的对。我先走了。”信阳一扬斗篷,转身离开。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忽然发现案上新烤好的两只鸡不见了。 信阳一出门,快走几步,接着立马拔腿就跑,还不忘拉一把跟在身边的一个小小黑影。他们跑到山坡另一面,并肩坐在一起。小桃气喘吁吁,把战利品拿给信阳看。 “做贼的感觉如何?” “刺激。”小桃心中颤颤,“一直在抖。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 “放心,天塌下来有赤宴撑着。”信阳大笑,“万一被抓了,就说是给赤宴拿东西。闹到赤宴那里,还怕他不护着我们?” “长殿会护着你,会护着我吗?” “要不要去老虎头上拔毛?”信阳不怀好意道。 这个表情在信阳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忠犬想着歪主意要害主人,这不符合信阳的性格。 小桃与信阳在烂柯涧相处了不过十日有余,两人的关系急剧变化,以前小桃对信阳望而生畏,现在信阳自降身份与小桃鬼混在一起,说赤宴坏话,耍嘴皮子功夫,跑出来当贼,寻找刺激与快乐。究其原因,小桃当然知道,信阳其实很容易收买,那天烧糊了饭,自己饿着肚子让给他吃,担心他的伤势,找来药草煮茶汤,担心他睡不好夜半时分去洞口守门。信阳感觉敏锐,机智而容易感恩,因此愿意同小桃共进退。 “声东击西,明白吗?”两人藏在赤宴门前的阴影中,信阳说。小桃不甚明白,看到信阳光明正大走到门前去敲门,吓得双腿发软,怀疑是信阳临时叛变。她扶着窗槛,没想到手下一用力,竟将窗户给推开,碎木屑纷纷掉在屋内。声东击西怕是这个意思?小桃想。她爬进屋中,一眼扫过无处可藏的空房间,去帮信阳打开门。 “哦?怎么是你?”信阳嘴上表示震惊,脸上表情倒是“毫无意外”。 “我们要偷什么?” “不是偷。是藏东西。” 信阳轻车熟路的走到一个柜子前,跪坐在地上,拉开柜门,手伸到最里面,拿出一块包袱,里面放着各式点心,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些添进去包好,将一切归为原位。小桃看着,恍恍然湿了眼眶。把食物藏起来的背后,是因为常常挨饿,是因为害怕饿死。一些隐隐约约的模糊记忆渐渐浮现。 “小心!” 小桃还沉浸在回忆中,突然被信阳的一股大力给拖倒,连续几声沉闷的玄铁入木之声撞进耳中。信阳把她藏在柱子后面,焦急吩咐,“别说话,闭上眼睛。”小桃实在害怕,一一照做。 分卷阅读61 “是谁?出来!” 听着是赤宴的声音。但是小桃所熟识的赤宴,总是温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戾气。恐惧感在心中打鼓,她的耳中尽是恐惧的浪涛。 信阳微微探出头,“是我,别紧张,是我。赤宴你这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去找圣辅。” “回来!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忘了你该干什么吗?今天晚上菜浇过了吗?四周巡视了吗?烛火都灭了吗?” “别担心,她也在这儿。”信阳一边做手势,一边无声说话。 “你个废物!快滚!” 话音落后,房间内归于温馨平静,小桃刚想探出头来看看情况,信阳一只手就将她拖离现场。她回头去看,进门时并未放下的床帘现在拉的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情况,只是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两点血迹。 “长殿生气了?” 信阳带小桃坐在卷云兽上,穿过水流山川,不一会儿就回到了烂柯涧。当初卷云兽死活也不让小桃近身,信阳露出凶相,犬吠两声便轻松制服。 “当然生气,不过你别在意。没事。” 两人的对话都是蜻蜓点水,避过隐藏起来的事实。 “长殿是不是受伤了?” “我以后不敢再带你出去了。”信阳说。 “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儿?” 这个问题谁都没有回答她。再过两三日,信阳果然不再有出去玩耍的心思,整日里守在烂柯涧,精神恹恹,也绝不提他事。赤宴莫名来过几次,满面风光,心情大好,尽管信阳和小桃都不怎么欢迎他。 “几天不见,你们就把我这世外桃源搞成这个样子。”赤宴说,“挺好。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信阳和小桃的半边脸高高鼓起,相顾无言。在赤宴靠近点心的最后一刻,他们俩不约而同将仅剩的吃食一股脑儿塞进嘴里。比起担心赤宴斥责他们又偷溜出去,两人更担心赤宴抢他们的东西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赤宴见两人此状,觉得处处难为,走到各地都觉得心神不宁。 “信阳,你最近怕不是吃多了,你看,这脚印,是不是比以前深了些?” 信阳点头,看起来更像是假意讨好。令赤宴心中更加不快。 “小桃啊,是不是信阳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小桃摇头。她想打开天窗,问问清楚为何如此对待她,见赤宴那张奸猾笑脸,觉得他是放长线白钓鱼,于是作罢。装作无事,迎合魔王,其乐融融。 烂柯涧宛如一个神仙庇佑之地,恶虫劣兽常常避而远之,不伸足喙。那天的蛤狈是狗急跳墙,无意来此。这样说法,小桃有几分相信。可谓是寸草不生的地方,一定有“神明”镇邪。半个月来,连个野兔子都没有看到。石头缝里,根本找不到甲壳虫、蚯蚓等常见的生物。 生活甚是无趣。小桃心生一念,这种想法越是强烈,出乎意料的事情越快降临。她一边抱怨,一边心惊胆战的等待,一边祈祷日子就这样平静下去。 一天夜里,信阳出门还未归来。小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忽然听见一声宛如弱女子呼救的叫声,婉转悠扬,楚楚可怜。她来到门口,那声音断断续续,凄凄哀哀,回音阵阵,在月光皎洁的夜中,不仅没有诱引出瘆人的鸡皮疙瘩,还徒增了几分夏夜凉风的舒适感。 一个白影从眼前闪过。小小的一团,初见便觉得它温顺可爱。小桃一脚踏出洞口,那白影树上落果似的撞进她的怀里。 那浑身是毛的东西在小桃怀中扭动身子,不安的叫了两声,才找到自己的脑袋抬起头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小桃。 天真无邪,乖巧无害。小桃看到怀中白狐的眼睛,从心底里生出这样的感觉。她将小白狐放在床头,自己坐在床尾,相互看着对方,确定彼此都是弱者,并无害人之心。小桃拿来点心果子等物,推到白狐面前,看着那小东西欣喜若狂的吃完,对她露出恍若女孩儿撒娇般的笑容。 不多时,信阳回来,小桃将白狐用被子盖住,拉上床帘。 “没事吧?”信阳不等回答,已经化作犬形,躺在稻草堆上,闭上眼睛。 小桃踟蹰许久,拉开帘子,心神不定的走来走去,“你猜,我刚刚抓到一个什么东西?” 信阳惊坐起来,化成人形。一张脸严肃的可爱。“什么?” “你猜一猜。” “我没兴趣。没事早点睡。”信阳又躺下去,准备睡觉。 白狐嘤咛一声,从被窝里钻出来,跳到小桃肩头。小桃微微惊呼,随即被逗笑。白狐却“哧溜”一下钻进小桃怀里,瑟瑟发抖。小桃这才发现信阳面色不善,见他要来抓白狐,小桃抱着白狐后退,忽然想到,信阳守在这里的理由或许就是这个。 “你要干什么?”小桃警戒起来。 “你知道赤宴看到这个东西会怎样吗?”信阳步步紧逼,并不因为这些日子和小桃的情分而留情半分。 分卷阅读62 “会怎样?会杀了我吗?”话刚出口,小桃的眼泪就涌出眼眶,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白狐凄凉婉转低声哀鸣一声,伸出爪子,藏起长指甲,帮小桃拭去眼泪。 “会毫不犹豫把这个东西给杀死。”信阳停下脚步,距离小桃两步远,威逼的眼神更加炽烈。 “它只是一个小狐狸,为什么要这样?要帮姜绮成神的贡君也是狐,杀他同类,这样能行吗?” 信阳无法,败下阵来,“我去禀告长殿。” 小桃抓住他的衣袖,“求你了,别去。这狐狸不小心来到这里,也许过几天它就走了。这点小事为什么非要告诉赤宴?就当是帮我,好不好?” “那……我不管。”信阳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万一出事,你自己担着。” 刚刚见信阳紧张兮兮的样子,又听他说赤宴知道了如何如何,没有亲眼见过,小桃自然不觉得那会有多严重。求情讨饶都是学了别人的反应,心中并无多少担忧,但喜欢白狐是真的。现在听信阳这么一说,小桃倒有些往心里去了。可是不解,一只小狐狸能有什么危险呢?是对她有危险,还是对赤宴有危险,还是对七十二宫有危险?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道理可言。 至此,小狐狸就暂时在烂柯涧住下,与小桃同吃同住。每当赤宴来了,小桃就带着狐狸躲起来,留信阳一个人应付。赤宴每每四处打量,寻找小桃的身影,她才露面同赤宴说句话。 “你没闻到什么吗?”赤宴问信阳。 他该不会是闻到了狐狸的味道?小桃心虚,看向信阳,只见他用力嗅了一嗅,摸摸鼻子,云淡风轻道:“她许多天没洗澡了。” 赤宴神色复杂,默默退后,见小桃神情不对,又笑呵呵上前,拍拍小桃的肩膀,亲切道,“既然如此,信阳你带着她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天黑之前回来。最近山上不太平。” “发生什么事了?”小桃关心问道。 “没事。”赤宴憨憨一笑。 绝对有猫腻。但是赤宴和信阳不愿意告诉她,小桃也懒得去关心。现在有小狐狸陪着,她的日子快乐多了。 赤宴走后,小桃想着走出烂柯涧去逛逛,又怕赤宴口是心非,到时候在外遇见又要骂她一顿。问了信阳,信阳毫无底气的犹豫许久,答应带着小桃去涧外走走。当然,小桃怀里藏着小狐狸。 这白狐比信阳还聪明,会撒娇卖萌,看人脸色,温顺贴心,还懂得在外人面前藏好自己,根本不需要小桃照顾。小桃来到自己居住过的地方,睡过的床铺上已经住了新人。茶屋,脏乱许多,可是人来人往,多了烟火气。过路人向信阳恭敬问候,瞧一眼小桃,满脸都是不屑,替信阳打抱不平:信阳大人怎么和这样的小崽子走在一起?死皮赖脸的东西,不去干活,缠着信阳大人做什么? 那人什么都没说,仅仅是脸上的表情就说明了这一切。信阳也有察觉,故意帮小桃摘掉头发上的草叶,挽着她的肩膀,让小桃走在自己前面以示亲近。小桃心中明白,觉得信阳真是小题大做,她明明没有那么受伤,不过这一举动,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她埋下头,暗自偷笑。怀中的狐狸却钻出来,不由分说跳到那人面门上,又抓又咬,咬完就跑。 一个小小团子,蹿进草丛里,蹦上树梢,四脚奔跑,信阳和小桃两人抓它不着,追着追着又失去了踪影。信阳拉着小桃连连劝阻,“快跑!” “为什么?它是往这边走了。”小桃不解,狐狸明明是往东边去了,信阳追到一半要拉着她往西边走。不过没疑惑多久,小桃就明白过来。 赤宴正提着小狐狸的后颈,身后跟着七八名带着武器的山魔,个个面若冷酷无情的阎王,雄壮威武,气势压人,仿佛赶着去杀人的侩子手。单单赤宴凭借着他那张年轻好看的脸,让那种凶神恶煞的气质减弱了一些。小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赤宴,目光颤颤,看了一眼绝不敢看第二眼,等赤宴一发声,她差点跪在地上,还是信阳扶了她一把,才没有表现得如若至此。 “这狐狸是哪里来的?” 那小狐狸在赤宴手中无助的乱舞四肢,一双乌黑的眼睛圆滚滚,黑溜溜,含了泪似的,哀哀叫着,唤人来救。 被狐狸抓咬的那人立刻谄媚禀告,“是这个狗崽子养的狐狸。我看见了,赤宴长殿,那狐狸在他怀里,还舔了他的脸。信阳跟他是一伙的,赤宴,信阳这条臭狗背叛了你。” 这人对赤宴如此不恭敬,小桃惊异万分,一脸不忍直视的看着这人,又看看赤宴。赤宴倒没有特别的反应,反而眼中含笑,看着小桃。小桃连忙转移目光,心中恐惧散了一半。 赤宴好言打发走了告状之人,问道,“小桃,你在这里干什么?” 果不其然,自己说过的话翻脸不承认。小桃有口难言,信阳也沉默不语。 “你先回去。”赤宴又说。 “那狐狸呢?”小桃眼巴巴看着受苦的小狐狸。她不是有意“出头”,是刚刚赤宴那一笑给了她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勇气。赤宴是宠着她的,小 分卷阅读63 桃想起月禅常说的这句话。 赤宴挑眉,看看狐狸,把它安放到小桃怀里。转头对信阳说,“你跟我过来。” “可是,长殿!”小桃情急道。直觉告诉她,信阳要遭殃,为了救他一次,小桃无所顾忌的喊。连赤宴也微微吃惊,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尖厉过。 “你说。”赤宴循循善诱。 “我一个人回不去烂柯涧。” “对,我倒忘了。”赤宴笑容牵强,“信阳你去送她,然后再来找我。” 终究还是没能救下来。不过,信阳跟赤宴的感情恐怕比她和赤宴要好很多倍,她心急什么呢?信阳把小桃送回洞中,一路不发一言,走时神色自若,并无不安。或许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她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小桃带着狐狸睡到夜半,迷迷糊糊间觉得一条湿漉漉东西在脸上左滑右滑,难受得紧,渐渐清醒过来又不敢贸然睁开眼睛。她万分害怕,心想信阳为何还不回来。身边那是条蛇,还是条狗?想到狗,信阳不也是狗吗?难道是信阳趁她睡着……小桃越想越觉得害怕。呆了好一会儿,困意袭来,一阵惊慌,顿时睁开眼睛。眼前昏黄的烛火摇曳,一张粉白的少年脸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微微笑着看她。小桃起身,坐在床上,看见洞口的风吹进来,纱帘轻轻飘动,微凉的风迎面而来,浑身舒适。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绣金袍,富贵如神,灵动似鹿,纯洁如雪,目光里沉睡着书写荣耀的碑,表明他并不是一个初生的孩童。 他比七十二宫上任何人的年纪都大,尽管看起来比赤宴还要小一两岁。小桃望向床尾,那白狐果然不在原位。 “你是狐狸?” “没错。我叫白熠。”少年的笑容爽朗而收敛。这样更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我们出去玩吧。山下可好玩了,比这里好。” “山下?” “你肯定没有下过山。我一看就知道。小桃子啊,我告诉你,人类的世界最美妙,他们能做出来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这些神仙,畜生,妖魔鬼怪都不行。你没见过总该听说过吧?” “我见过烟花。” “嗯,还有灯笼,红色的,鞭炮。冰糖葫芦红烧肉酒酿丸子菜烧饼酥酪鱼卷枇杷云胡豆,斗鸡斗狗马上王,色子木牌第一楼,还有很多漂亮妹妹。” “有多漂亮?” “漂亮到让你走不动路,漂亮到喝水也觉得是陈年佳酿。倾国倾城,听说过吗?一条街上全是这样美丽的妹妹。” “看得多了,会不会分辨不出来谁漂亮?” “嗯……确实。”小白狐钻进小桃怀里撒娇,“漂亮妹妹,我们下山去玩?” 洞外传来信阳的脚步声。小桃连忙下床去迎,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异常,和颜悦色,想着必然无事。 “赤宴说那小白狐是普通的狐狸,没事。”信阳朝里间看了一眼,小白狐正趴在床沿睡觉。 “那长殿他有没有为难你?” 信阳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没有。但是他说,这段时间我们都不能再出那个洞口。他要我看着你。” “为什么?” 信阳看着小桃,想替她找个合理的借口,但是没能来得及。小桃点了点头,转身吹灭蜡烛,回到床上。 小狐狸问,“好不好?” “好。”小桃说。 第25章 人间 卷云兽可上天入地,日行千里。信阳替小桃驯服一头卷云兽,如今排上用场。小桃先是利用草药迷晕熟睡中的信阳,再在小狐狸的帮助下出涧,来到兽棚偷走那头还算听话的卷云兽。不巧遇见母亲,本以为母亲会大发雷霆阻拦她,没想到母亲十分体谅,听她说是和赤宴一起出行,先怪怨赤宴叫自己女儿来牵兽,又高高兴兴给孩子带了干粮,嘱咐几句“早点回来”的话。 肯定不会早点回来。去时小桃这么想着。等到骑着卷云兽在夜空中行了许久,四周都是漆黑一片,不见星辰不见光,心生恐惧,立马就开始打退堂鼓。 “你不会是怕了吧?” “我怎么会怕?”小桃口是心非道,“算着时间应该天亮了,为什么还是黑漆漆的?我们要去哪里?” 小狐狸化成人形,躺在卷云兽上,不怕冷,不怕颠簸,午后休憩一般放松。“肯定是一个好地方,我最喜欢那里了。但是呢,要人陪着好地方才更好,对不对?” “我看见了!”小桃被眼前景色震撼的说不出夸奖的话来,目光钉在前方舍不得移开。小狐狸满意一笑,一边悠闲哼曲,一边留心小桃被此地折服的各种反应。 卷云兽慢慢降低高度,眼前那座城的风貌更加清晰。偌大的一座城,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城如百瓣莲,层层叠叠而上,红灯笼,橘黄的火光,映亮那一座城的巍峨,那一座座楼的金碧辉煌,那一个个人的优雅高贵来。身入其中,只觉得自己渺小如蚁,满眼的美貌风光让人恨不得献身于那色彩明艳的壁画,或者雕栏玉砌的城楼,满园蕴香锦绣,身死而无憾 分卷阅读64 。 “这是什么地方?” “小贡都。” “我不想离开这里了。” “我们还没到啊!小桃子。”白熠笑得夸张,“放心好了,这里的天不会亮,你不用离开。” 山城之路全都铺着青石板,有人赤脚而行,小桃跳下卷云兽便摔了跟头,借此摸一摸纤尘不染的地面,竟是温的。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无不身披锦衣华服,金冠玉带,一个个仙风道骨,流仙气质,一派放浪形骸、逍遥洒脱的模样。 路旁镶金雕玉的花盆中栽种名贵花卉,粉色花瓣看起来有柔软丝绸的质感,摸起来厚如舌苔,轻轻敲打不能伤它分毫。还有鲜红色、翠绿色、紫绒色、橘黄色,条状的、丝状的、圆形的、勺状的、三角鸡冠形状的花,侵染了人的气质,一棵棵,一朵朵坚拔挺傲,谦逊而不避讳风光无限。街上美人儿珠钗步摇,眉心朱砂,双眸洇梨花,红唇张扬,各种打扮,可谓倾国倾城。 小摊有序排列,长龙一般盘旋而上,花花绿绿的扇面、坠子等小玩意儿,只闻到桂花糕的香味而不见其真身。街上一排排高楼,厚重的大门前石狮子惟妙惟肖,巨大的牌匾上镶金大字龙飞凤舞,楼内人声鼎沸,酒香、肉香、胭脂香,琴声、歌声、琵琶声,伸出墙头的石榴树成精了似的,顶着一个个仙童脑袋寻个舒服的地方睡大觉。 白熠先跟着小桃,任由她四处观赏一番,然后带着她在街上把能吃的东西尝了个遍。小桃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各种吃食不仅香气诱人,也做的好看,不过塞进嘴里始终觉得没有那么了不得。走过一条街,她已经饱到走不动道。 除此之外,她发现自己所到之处,一定会被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她也知道,自己与小贡都格格不入,一个是富丽堂皇的宫城,一个是满地打滚的乞丐。只因为白熠那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还有那张人见人爱的脸,小贡都的人才对小桃客客气气。 “剩下最后一点钱,替你改头换面之后,我们得去赚钱。”白熠对小桃的难堪心领神会,不过他一直都不在意,也深信,只要有钱,就能让灰头土脸的小桃享受到正常的待遇。 两人来到一处整座楼都水汽蒸腾的地方,门槛比小桃的膝盖还高。穿过大厅,走过一条狭窄通道,两边都是天然的温泉。楼上的女子走上走下,个个貌美,如莲如牡丹,百花盛放。小桃看的呆了,在楼梯上连连摔跤。因为只能让女子进来,所以白熠在大厅等待。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领着小桃上楼。这妇人打扮清素,面容不加修饰,然而高贵优雅的气质令人欢喜。 妇人推开一间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锦衣华服,再往前走是一个放满首饰的架子,妆台后面是一屏风。两个高挑的素雅妇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带着小桃来到屏风后,帮她脱衣洗澡。之后换上了小桃心仪的衣服,梳妆打扮。她原本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现在是青丝云鬓金步摇。这一遭修整完毕,小桃已睡过去两回。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小桃仅仅觉得只有那双眼睛还熟悉些。她想到姜绮,那样的美绝对不是这样经过精心打扮所能望其项背的。 走出房间,还是由老妇人带领她下楼。小桃脚上穿着高底的木鞋,一步一步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走。一路遇见其他女孩,目光大都被吸引到小桃脸上。小桃又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合适。 “婆婆,这是谁呀?” “郑姑娘,这位也是来头大的。”老妇人说。 那姑娘掩嘴笑着,姗姗离去。 白熠蹲在椅子上,十分乖巧。小桃一现身,他的目光立马就从地面的花纹上挪到楼梯上。一位十四岁的少女,身材纤瘦如栓马柱,却被装在蓬松的翩翩红裙中,腰带上方平平无物,小小的脑袋上套着大大的发髻。行走之间像极了一个漂亮刷子在刷梯子。白熠越看越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小桃越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错。 “好看是好看,可是你穿成这样是要去成亲吗?” 小桃这才明白刚刚一路走来,那些女孩的目光意思是觉得她好看。看见白熠笑得那么开心,小桃不再拘束,摘掉假云髻,脱掉外衣,踢掉脚上沉重的鞋子。整个人清爽许多。 “给她拿一双马靴,再拿条黑色发带。”白熠吩咐老妇人。 “为什么要黑色发带?”提到发带,小桃想起赤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赤宴摘下发带的样子。 “没什么,你这头发实在难看,添点装饰好看。” 狐狸所说的赚钱,小桃花了一番功夫才看明白,原来是赌钱。在七十二宫上,她见过有人玩这些游戏,不过赌的都是些果子点心。而钱,狐狸告诉她说,在人间,无钱寸步难行。 白熠的运气实在不好,身上的钱只剩下一小块碎银子。 “还来不来?公子?不然回家找你父亲拿了钱再来?”周围的人不怀好意的催促道。 白熠从腰间拽下一个玉佩,扔到桌子正中。看客们看了连连惊呼。小桃便知那块玉佩绝对价值连城,于是劝白熠放弃。 “你来 分卷阅读65 。”白熠把小桃拉到自己的位置,像个懦弱的孩子躲避承受不来的风险。 “可我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靠运气!”狐狸破罐子破摔道,可是能从他担忧的表情中看出,他很不愿意失去那枚玉佩。也许他只是不想亲手送出玉佩。 桌子旁挤了更多的人。他们看着这个锦衣玉面、乳臭未干的小公子,面对即将到手的玉佩先早早地乐开了花。赌局开始,庄家以高超的技巧晃动色子,“啪”的一声定在桌子上。周围寂静无声,唯有那一张张神情各异,却不约而同看小桃笑话的脸看着实在吵闹。 “大,还是,小?”国字脸,浓眉大眼,一派正气的中年男人掷地有声,敲响了重重的鼓,好像是在宣示这里是他在主宰。 “大。”小桃轻飘飘说出口。没人知道她的心里熬过了怎样的焦虑和矛盾。 一番故作玄虚的渲染紧张气氛之后,结果敞亮摊开在众人面前。狐狸凑到小桃耳边,忍着欢喜说一句,“厉害。再来。”他先摸走自己的玉佩,好好地系在腰上,再把桌上的银子全部揽在怀里。 “运气不错。”中年男人说。“希望这一局你还有好运气。” “不。”小桃后退一步,“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交了好运,第二次的话,恐怕连我这位朋友都要输在这里了。多谢大哥承让,小弟先行一步。” 这番话在七十二宫上听的多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小桃看见中年男人身边的其他人一听这话,面色大变,个个暗中戾气聚积。狐狸的银子掉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格外刺耳,可是他不敢去捡。 男人看着小桃,忽然绽开和蔼可亲的笑容,“小公子,再见。” 小桃拉着白熠匆忙离开。逃出许远,白熠不满,“好不容易赢了一次,怎么不乘胜追击呢?或许还能赢得更多。刚才那么多钱都没拿完。今天花掉的钱也没赚回来,这一点点够干什么呢?” “我听山上的老人们说过,这种地方不会让你赢了钱走的。所以,及时止损才是好的。你难道没听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乐极生悲?” “有道理。”白熠思索良久,想起信阳看小桃时的眼神,相信兽类之间有共同之处。信阳敬畏的人必然有可取之处。 赚钱的法子?小桃遍观整条街道,想要寻找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来赚一点钱,日后离开七十二宫必然有用。她从小生活在七十二宫,独自生存的能力十分欠缺,这是遇见赤宴之后逐渐发现的事情。因为那时起,她开始面临一个个选择,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有的人靠着讨好别人立足,有的人靠技能,有的人八面玲珑,落得个好名声。而她,自从姜绮抢走她用来立足的工作之后,七十二宫似乎不需要她了。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不会做饭,又不会缝补,气力虚弱不能去砍柴,天生不讨卷云兽喜欢,连母亲的工作也不能接手。要是没有信阳,独自在烂柯涧生活也会是难题。 小桃忽然瞅见一位写写画画的老人。他的摊位前冷冷清清,无人理睬,但是这位老人独自一人,自得其乐,大笔一甩,墨香四溢,脸上的笑容甚是满足。她走近了看,发现一块牌子上写着:对出下联,奖银千两。再看看那上联,什么山山水水,浩浩荡荡,是马是驴,她连字也认不全。 “你能对上吗?”小桃问白熠。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肯定也长了个学富五车的脑袋。 白熠摇头,十分坦诚,“不会。还有点钱,我们为什么不继续享乐呢?还有很多好东西我没给你看呢!” “可是我比较想看看这个。” 白熠顺着小桃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幅画,挤在巨大书画一角,和一个人的上半身同等大小。虽然画的潦草,但是形貌样子很是传神。一个人像有什么好看的呢?再细看,画像旁边写了一行小字:神机妙算槲阎生。 “什么神机妙算?一个江湖骗子还敢在小贡都称神?” 这话说的格外张狂。小桃不解,这狐狸凭什么能口出狂言。白熠见小桃如此,自我感觉优渥,温吞吞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在小贡都,你见到的人实际上都不是人,他们大多不是神就是妖魔。哪个没有些厉害本事在身。不过你不要害怕,大家来这里都是为了享乐,不会轻易惹乱子。” “看你也不普通,你是什么身份?” “我?”白熠稍加思索,目光一转,抓住路边一个算命的先生,丢下几两碎银子,心怀鬼胎道,“你来算算我是什么身份?” 那老先生看着与画上的槲阎生有几分相似,但那贪欲丝毫不掩饰。小桃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来,那时她才六七岁,还期待着能够黏在母亲身边。但母亲一向是不愿亲近她的,母亲的目光里总是没有她。就在这种时候,槲阎生来到七十二宫,听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槲阎生再一次警告父母亲,说了一些话,便注定了她此生的命运。所幸,种种预言后来全都没有应验。多亏了赤宴的出现。 “公子这不是戏弄老夫吗?在这小贡都,谁不认识您呢?”老先生竭力将目光从银子上挪开,但是他做不到 分卷阅读66 。 “你胡说。你敢跟我打赌吗?从街上随便找几个人来问问,要是有一个知道,我就给你一千两银子,加这块玉佩。” 现在的白熠倒不留恋他那块玉佩了,甩掉累赘似的把它从腰上拽下来摔在桌子上。小桃真担心那块玉佩被震碎。 “那要是不知道的话……”老先生用扇子遮住脸,盯着白熠,说话故意留半截。 “你给我一百两。” “好,就这么说定了。小公子可不许反悔。” 白熠信誓旦旦,蓄势待发。一双美目流波在街上扫视一瞬,一边瞧着志在必得的老先生,一边捋起袖子从小桃后颈推了一把。小桃的上半身趴在桌上,额头撞到老先生的扇子。她能感觉到老先生的笑容逐渐僵硬。 “就她吧!小桃子,你说,我是什么人?” 一千两对一百两,引鱼上钩。听老先生的口气,白熠的名号在小贡都肯定不小。刚才陪她梳妆打扮的老妇人说她来头不小,肯定也是因为白熠的面子。但是来到这里,所见之人那么多,没有听见一句谈论起白熠的话,这说明什么?白熠为什么要骗这位老先生的钱呢?说这里都是神仙、妖魔之类,但这老先生看起来很缺钱。想了这么多,要知道白熠的身份,还是毫无头绪。 “我不知道。”小桃如实说。 “给钱吧!大爷。”白熠把手往老先生面前一伸,脸上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位老先生真的是他大爷吗?看这架势,会不会是他父亲?在七十二宫上,很多孩子向父母讨东西都是这副德行。信阳也是这么对赤宴。 “你是他儿子?”小桃一本正经的说出猜测。 白熠看着她不说话。老先生拿银子的手停下来,竖起耳朵细听后面的动静。小桃心想自己这是猜对了,其实不应该说出来,这下好了,气氛不对劲。三个人都慢慢尴尬起来。 正巧一位姑娘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拔下头上金钗拍在桌上,焦急道,“麻烦您帮我算一卦,我的指环丢了,那是我的定情信物,我必须得找回来。请您帮我算一卦,我的指环现在在哪里?” 老先生的嘴角似乎抽了抽,想翻个白眼可是眼球转到另一边一时间转不回来。白熠的脸色还没好转。小桃心中万分歉疚,这都是她一句话惹出来的事,害得漂亮姑娘不能及时得到帮助。 “我来,我最擅长找东西。”为了逃离这个气氛,小桃自告奋勇拉走姑娘,“你的指环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它最后在你手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吗?” 姑娘细细回忆之后,一一说给小桃听了。两人来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前,见那摊主正忙得热火朝天,既要招呼客人落座,还要擦桌子倒茶,还要回到摊后去煮馄饨。 “我那个戒指跟你手上这只长得很像。”姑娘拉起小桃的手说。 “是吗?”提起这个指环,她一点也不高兴。戴在手指上,她也觉得不舒服。整天整夜的,经常性的,偶然间感到手指上被勒住,就像被勒住了脖子,窒息。这个指环,脱不下来。赤宴曾说它挥手成刀,她没有再试过。“它值多少钱?” “我那个不值什么钱,你这个就难说了。看着也不像是普通的东西。”姑娘说,“你知道我的指环掉在哪里了吗?” “你说付钱的时候扶了一下头发,感到指环划过耳朵,听见‘叮’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小桃看了看姑娘所指的她曾坐过的位置,桌上没有,地上没有,木凳缝隙中也没有。“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泔水桶。小摊老板忙得四脚朝天,客人碗中剩下的汤只是一股脑儿倒进泔水桶,里面有什么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那老板把小桃带到倒泔水的地方,足有十二桶,据介绍说,这些都是收摊后要拉到城下去倒的,因为在城上无论如何会有味道。他们这些人不被允许在城上倒脏物。 城上城下,小桃听的一塌糊涂。不过幸好泔水都没倒,不然她要到哪里去找姑娘的指环。那姑娘听说指环在这些装了剩菜剩饭的桶中,十分嫌弃,于是怀疑小桃的判断是否正确,一会儿又试着下定决心放弃定情信物。 小桃一捋袖子,将白花花、香喷喷的胳膊塞进桶中去捞,抓起一堆碎菜大米等物。姑娘看了一眼便吐在身边的一个桶中。 “对不起……”姑娘看着小桃,无地自容。 一句指责的话堵在心里,慢慢地咽下去。小桃不怨她,反而安慰道:“没关系,让我再来想想指环会在哪一只桶中。”她闭上眼睛,默念道,“希望我手上这个鬼东西也掉吧,掉了我绝对不找。希望上天让我顺利找到美人的指环,用我的来做交换。求您了,老天爷。” 事情如她所愿。她选中一只桶,顺利的摸到一个环状物,同时感到手指上的那个禁锢滑落。她似乎听到了指环掉到桶底的声音。 赤宴。赤宴伤心的画面浮现在脑中。实际上,是她在伤心。因此,她的手从桶里拿出来时,掌心有两只指环。果然相似,小桃分不清哪个是她的,那姑娘还没分辨就先嫌弃指环太脏,她接受不了,宁愿不要。 分卷阅读67 这可怎么办?小桃找了个有流水的地方把两个指环冲洗干净,直到没有任何异味,才从衣摆上扯下一条布来将两个指环穿在一起,挂在脖子上,藏进衣服。她分不清两个指环,赤宴应该能。 第26章 快活 那姑娘借口说无钱付予小桃作为答谢,但是可以帮她介绍一些活儿。她认识的许多人都有找东西的需要。小桃虽想拒绝,那姑娘又是奉承,又是说心怀歉疚,必须报答,纠缠不休。她想,死缠烂打或许是这姑娘的本事,她斗不过,最后跟着姑娘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楼前,叫作“奉天涯”。 “真要进去吗?”白熠站在门口迟疑道。 “怎么了?”小桃心生不好的预感。她退后一步,与白熠站在一起。那姑娘见状不妙,将白熠和小桃两人一同推进门,“小白公子,小桃公子,我是真的有事相求,才千辛万苦把两位请来,您放心,今天店里没有什么人来。” 一进门,满眼的雕梁画壁,烛火摇曳,群仙交舞,弦乐合奏,酒香飘飘。人影纷杂而不混乱吵闹,随意锁定一处都觉得赏心悦目。沿着枣木楼梯到二楼,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清净素雅,房间摆设素朴,一张竹桌,一个蒲团,墙上供奉神像,屋檐之外一片晴空,视野不佳,只看得到一方青竹冒出树梢。有的房间是一潭荷塘,其中铺着木板小道,通往床铺或打坐之地。 “小白公子,今天想住什么样的房间?”姑娘问。 “我不住。”白熠说。 “我可不想和你分开。”小桃对白熠说。 “放心,我又不会害你。”姑娘拉着小桃继续往前走,“在这小贡都,谁敢有害人之心,小白公子,您说是不是?” 走到一间屋前,小桃见那门便与其他不同,推门进去,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来是什么散发出来的味道,只让人联想到云雾漫漫,阳光灿烂而不热烈,碧海蓝天,青葱万里,年少孩童无忧无虑在草坡上玩耍的画面。屋内摆设同样朴素,檀木桌,青花瓷,一把宝剑贡台上放。床上铺盖红底金花,一串串荷包梁上挂,看来像是女子所用之物。 “不好,走错了!”姑娘猛然惊呼,“快出去,快出去,要是被发现了我们还得了?” 白熠故意慢悠悠往外走,笑道,“难道这里就是天宫太子的住处?” “天宫太子怎么会来这里?是他的侍从王师的住处。” 天宫太子。侍从王师。听着这两人的名字,小桃一步步踏过黑金岩地板时,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的样貌来。准确的说,是只有天宫太子的样貌,王师跟在后头,容貌模糊。那张脸是她从未见过之人的脸,却莫名的感到熟悉,仿佛这个模样藏在她的心底,比她的年龄还要大几百年,几千年。 “你该不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吧?”白熠不满道。他拉起小桃要走,“你也别费心思了,这位公子有什么本事我知道,他什么也不会。不要再浪费时间,我们这就离开。” “哎,先别走,是真的。这里有一位贞姑娘,她丢了重要的东西,伤心许久,毫无办法。小桃公子,您就权当给她一点希望,试一试吧。您帮我找到了指环不是,没有人想到它会掉到那种地方不是?” 正说着,前面一位姑娘开门出来,穿着白色衣裙,脸色也苍白,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头秀发和眼珠是黑色,白熠和小桃齐齐呆住。 “她说的是我,小桃公子,你不会狠心不管吧?”贞姑娘眉目流兮,伸出瘦弱又惨白的手来,小桃连忙扶住。“我丢了一件珍贵的东西。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还像你这么大,在香山学艺的时候,有一个忽然闯上山来的小妖,其实他是千年难遇的祥瑞之兽,备受宠爱。而我,生来就是不被欢迎的人。但是他喜欢我,旁人都不理睬我,只有他视我如珍宝,说最欣赏我温柔从容,聪明而不张扬,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美丽,有一些旁人没有的天赋。他曾送给我幅画,三寸长的卷轴。后来他犯了罪,人人喊打,而我听从父命将要嫁人,在出嫁的路上将那卷轴从红岩川上扔下去,后悔至今,因为长大之后才渐渐知道他是我这辈子最爱我的人。” “红岩川在哪里?”小桃听完,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拉进了陷阱。一个几百年前丢掉的东西,怎么能找到?“几百年前,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恐怕是找不回来。” 贞姑娘仔细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看你眼熟,似乎几百年以前见过。” 这话听来如此恐怖。小桃向白熠求助,白熠根本无心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正玩着自己的宝贝玉佩。 “别担心,你慢慢找,找到了再来此地寻我。”贞姑娘摸摸小桃的发带,极其爱怜的眼神恋恋不舍的看着小桃。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小桃因贞姑娘这亲切的举动便对她产生了信任,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世上有你这样本事的人不多。” 小桃和白熠告别贞姑娘,出门之后,带他们来到此地的姑娘说道:“您别放在心上,这是今年第十八个了,都说是有些找东西 分卷阅读68 的本事,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到了楼下,小桃见那些俊男美女,个个如鲜香欲滴的果子般动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那些快活中的人朝小桃飞来,围着她跳舞,含蓄优雅而极具风情的挑逗小桃。她伸出手去挽留一个个漂亮的人儿。 白熠忽然闯进俊男美女的包围圈中,拉走小桃就跑。 “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一套。”白熠明显紧张又焦急,还不忘开玩笑。“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了,快跑。” “为什么要跑?” 小桃被白熠拖着往前跑,听见身后铁蹄捶地之声,回头一看,几个穿着白银锁甲,拿着长矛利剑的雄壮男子朝着相同的方向跑来。白熠一路撞倒不少摊铺,惹得那些老板破口大骂,他越跑越兴奋。 “开心吗?”白熠抓起一筐苹果朝追兵扔去。仙女散苹果,叮当作响,此生有幸能够看到这一场面,小桃觉得自己算是快活了一回。她先前总是规规矩矩、缩头缩尾、战战兢兢,听所有人的话,这样活着,如今仅仅是被人不明原因的抓捕,在街上肆无忌惮的逃跑,就感到了一种突破自我,无拘无束的畅快。 追捕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一些路人也想方设法阻挡白熠。他们往白熠脚下泼油,故意将装满麻袋的车子挡在路中间,一行十多人横行在路中央,白熠一一躲过,还有闲心关照小桃。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桃忧心道,“我发现大家都帮着抓你。你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大罪的逃犯吧?” “对啊,没错。”白熠拉着小桃躲进一个柴房中,向外张望。“我犯了大罪,我不该生在一个臭名昭著的家里。” “哪一家?” “贡狐一族,听说过吗?”白熠知道小桃是井底之蛙,七十二宫之外的事情所知无几。“明明作恶多端的是贡君,我父亲,我什么都没做,他们斗不过我父亲,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其实我一直想推翻贡君,可是我独此一人,没有实力,没有帮手,贡君身边还有一个助纣为虐的白眼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明白吗?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我又不是坏人,没做过坏事,但因为我是贡君的儿子,他们都不喜欢我,视我如蛇蝎。” “我知道,白熠。”小桃情动之处,言语之间甚是怜惜,“我母亲总是在山上发疯,大肆伤害别人,我的朋友们都在看我笑话。但她是为了保护我。虽然被母亲教训过的人会私底下在我身上报复,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母亲,我可能已经没命在这里说话。弱肉强食,我们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白熠,你的父亲再坏,他也是为你着想的人。” “那你就错了。”白熠笑道。“我父亲将善心视为柔弱,认为我无能懦弱,宁愿去栽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心狠手辣之人,视如己出。你敢相信吗?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说话了。” “那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寻欢作乐吧。”小桃说,“我不打算回七十二宫了。” “如此甚好。”白熠故作老成,拍拍小桃的脑袋。“我可算是找到知己了。小桃子,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这句曾经动过念头想对赤宴说的话,一直放在心里,此刻这么轻易对白熠说出口,意义大有不同。想起来,心中无限酸涩。 “我们走南边。”小桃无形之中掌握了主动权,开始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猜北边会有人堵我们。” 往南边走出小巷子,尽头是一个与小贡都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恶臭的味道越来越大,满目的肮脏之物越来越多,人脸上的戾气隐藏在普通的长相之下,动辄显露。小桃即刻从自己的骄傲中跌落谷底,到底是怎样的自信才能让她信心满满做出这种错误的判断。白熠心中也怕,默默地落了半步,躲在小桃身后,紧紧拉住她的手。 “我们得罪他们了吗?”小桃踩在软趴趴的污泥上,目光紧盯脚前,所到之处,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目光越来越有压迫感。从一踏进这里,退路就被堵死,他们只能往前走,格外警惕,随时做好逃跑或者一不小心就被乱棍打死的准备。不,那些人手里还拿着铁耙、锄头、扁担和一些小桃没有见过的工具。她想起被七十二宫围追的小玄鹄,自己将要遭遇一样的事情了。她的鼻子在发酸。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着,一边竭力保持镇定,敌不动我不动,一旦对方动手,她得第一时间拉着白熠逃跑,一边回忆着从前的种种,做离世前的反省。 为什么白熠也会怕?他是狐狸啊,难道没点本事吗?小桃想起它能化成原形,攀墙赴空,逃跑不在话下。 “白熠。”小桃脚步放慢,和白熠凑在一起,轻声低语。她感觉到那场即将而来的腥风血雨即将拉开帷幕。“你变成狐狸,先往前跑,找机会上墙,到上面去,别忘了你会飞。” 话音未落,一个装着铁疙瘩的木棍从上空砸下来。小桃反应不及,脚下一绊,跌倒在地。那铁锤正好落在她的头侧,一块椭圆如蛋的石头被砸的粉碎。她感到脸上和胳膊上有些细小的疼痛。 大半的人挥着武器去追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小狐狸先是沿着路跑,因为过 分卷阅读69 于紧张而磕磕绊绊,险些负伤,情急之中跳上高墙,几步跃上矮小的屋顶,失去踪影。 规规矩矩长大的孩子,在命悬一线的路上也只会在别人铺成的路上逃跑。 小桃抬眼望众人,那些都是即将杀死她的凶手。在这广阔的天底下,烛火如同初到此地的小贡都一样美好,祥和宁静,细水长流。现在她空无一物,被打败在地上,仰望她的施刑者们,没有点滴希望妄想其中一个能够手下留情,或者流露出丝毫的同情。当初那玄鹄,也是如此境地。她的身体唯有和污泥紧紧相贴,她的脑海中闪现出这些人的过往来。 一直都是勤勤恳恳的人,一直都隐忍着自己对统治者的不满,他们不敢假笑,一直强迫自己发自内心的笑出谦卑来,放下所有尊严笑出自己的愚蠢和誓死效忠来。他们目睹亲人朋友的死亡,从刚出生的婴儿到孩童,再到少年,先是悲痛,再是无情,最后变成造成别人痛苦的刽子手。这会让他们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一根棍子狠狠砸在小桃后腰上。她的骨头朽木般断裂,吐出一口鲜血。众多用来谋生的工具被这些人举起,脸上浮现的笑容证明一颗颗心脏即将登基为王。她从污泥中抬起头,爬起来,从来没有一次下跪像现在这样屈辱。 天上一道雷劈头而下,正中小桃的脊背。 围杀猎物的人们被吓得后退。他们疑惑,这一方隔绝三界之外的地方,为什么还会有雷电出现?连上天也在帮他们,说明这个臭虫该死,他们即将替天行道,私欲变成正道,凶手变成英雄。 待雷电退去,他们看见弱如虫蚁的小崽子站起来,双眼灌满冷静的仇恨。这样的人最知道该怎么反击。不过,他有这个实力吗?手扶长矛,壮如山牛的高个子男人随手一刺就能弄死一头狮鹫,怎么会失手?他毫不在意,恨这个无能的小丑浪费自己的能力与时间,恨不得早早结束小桃的生命。他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孤傲,将长矛对准小桃的胸膛,弯曲的手臂打直。可是他的长矛刺中小桃胳膊处的衣服,带着那块布一直往墙里前进。他控制不了。 原来是小桃替他把长矛钉进墙中。 没想到他的力气那么大。刚开始见他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高个子男人一半震惊,一半还不肯放弃希望,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正对小桃面门。 小桃看着拳头从眼前经过,撞进墙中。雷电下凡,小桃在这亮的刺眼的地方,将这高个子男人的头撞向墙壁。 只听“轰隆”一声响,抹了泥土的石墙倒塌,碎石四溅。人们看见弱小无助的小桃单膝跪在地上,被雷电击中的他眼神迷离,快要晕过去。 “他该不会是神仙?连雷电也帮他!” “你是瞎了吗?被雷击的是他。” 小桃站起来,从脖子上扯下两个指环,戴在手上。莽撞冲来的一人身子一闪,反而被一把匕首刺中手掌,钉在墙上。雷电当然不会缺席,当头劈下,躲闪不及,她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她的手指陷在泥土之中,湿漉漉,冷冰冰,但是她感到了什么。人人踩过的泥土之中藏着他们的生命。她感觉自己的过去与未来,自己的灵魂,与身体的点点感觉,融入这片土地。遍布土地之中的处于主宰地位的某种东西乐于和小桃达成联盟,恭敬而不谦卑,跃跃欲试,整装待命。 天上的雷电没有及时作出惩罚,小桃笑了,她躲过一劫,打着救人于水火的名号让此处变成地狱,却没有受到雷击。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心想,好像已经找到了活下来的法门。 第27章 回山 白熠见地上火花电闪,下城区人们卑贱身份的象征一时间都成为了伤人的武器,平日里战战兢兢,空有一身本事却伏地做人的半人半妖们全都怀着杀心,无所畏惧。他仅仅是看着就感到浑身颤颤,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从内到外。他回到小巷子的北边,追兵们纷纷围上来,但是收起了兵器,态度和蔼。 “太子殿下,公子正在找你。”一位领头的狐兵说。 这些人摘下半面面具,才看到他们长得异常妖冶美丽。一见便知其身份,是那闻名三界的贡狐一族。 “他人呢?” “太子殿下,终于找到你了。” 白熠寻找说话之人,回身看到一个一身黑色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笑若夏日浮莲,目若灿星,乍一见觉得他目光茫茫,腹中空空,空有其表。但是偶尔也会发现他清冷一绝,口舌指尖皆是血腥歹毒之心。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对待我你觉得有趣吗?”白熠恐惧之余,嘴上却不留情。 “你是怎么了?”白铎觉得弟弟情绪低落,不似往常那般抗拒卫兵对他的围困,目光躲闪,时而望向巷内。 “没事。回去吧!”白熠见白铎不动,愤道,“没听见吗?我说回去。” 白铎站在原地,看向黑漆漆的巷子,思索片刻,决定不去插手更多的麻烦事,只要白熠安全就好。如果他心中不快,想要报仇,那么当哥哥的才会义无反顾去替他出气。 “公子,刚刚那几道雷, 分卷阅读70 不觉得奇怪吗?”郑融辛道。 白铎看着郑融辛,明白过来他的心思。“你怎么确定?” “我……”郑融辛一时想不到令人信服的借口,“我只是感觉。” “放心。我们去看看。”白铎拍拍郑融辛的肩膀,转身往巷子里走。听到白熠焦急叫住他,“白铎,你要去送死吗?” 白铎一愣,白熠这反应说明是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且很可怕,吓到了白熠。又想到白熠这样没大没小,毫不客气的气急败坏是在关心他的生死,随即一笑,“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差劲。” “混账!我希望你出不来。”白熠气得直跺脚。周围卫兵听了,默默的对这位太子殿下翻白眼,心中无比紧张贡公子的安危。他们自发追随,只留下白熠一人在原地,还是领头的那位及时劝阻,才留下两个兵照看白熠。 白铎缓步轻声走到小巷尽头,郑融辛紧随其后。一堆废墟早早的映入眼帘,并无人声。倒塌的墙壁旁边,碗口粗的树被雷电烧焦,还往外冒着烟气。又是水又是泥的地上到处是脚印,还有一个显眼的手掌印,五指小小细细,看起来是年纪不大的人留下的,或者是女子。 “你,站住!”白铎叫住一个身上裹了破蓑衣的男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周围黑暗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几人从各处现身,睁着朴实呆蠢的眼睛,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其中一个上前回话,“大公子,天降惊雷,打坏了这道墙。大公子放心,我们会尽快修好。” “没有外人闯入?” 白铎看见碎石间的血迹。 “是有一个迷路的小孩子,不过他运气好,墙塌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走吧,小辛。”看这情况,如果这群人隐瞒了真相,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郑融辛担心的那个人已经被杀。纵然是他贡公子,也无权过多追究下城的事。来到上城僻静之处,白铎闭上眼睛,金光缠绕的两指放在太阳穴上,“放心,白头冀还好好的活着,而且动作更强,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七十二宫上,烂柯涧中。小桃渐渐清醒,觉得自己处在柔软的云朵之中,浑身舒适,精神异常愉快。眼前一层白纱,她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感应到光线的明亮。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布,正打算掀开,听见赤宴的声音。 “别动,别动,千万别动。” 赤宴走路无声。他快步到小桃面前,扶她下床,带她坐到桌前。不等小桃问些什么,感到一个温热的东西碰到嘴唇,香气四溢,但她觉得有些恶心。 “我回来了?”小桃转头到另一边,再次尝试解掉眼睛上的布,又被赤宴阻拦。“我眼睛瞎了吗?可是我能看见。” “你能看见什么?” “能看见阳光。” “可现在是晚上,点了蜡烛,没有阳光。” “为什么我在这儿?”小桃摸着桌子站起来,却被赤宴绊倒,她撞进赤宴的怀里,闻到他身上清晨的清凉味道。“长殿怎么能……” “如果换个人,我也会这么照顾,你不要多想。” 听了这话,小桃摸到桌上的粥,坐下来,自己一口一口的吃完。赤宴把温热的茶水推过来,小桃也一口饮尽。 “多谢长殿,我不需要照顾,我自己可以。” “那我走了。” 小桃静坐许久,看见一道阴影从眼前闪过。身上暖洋洋的,她不信现在是晚上,第三次尝试摘掉眼睛上的纱布,胳膊却被一个温暖的手握住。不是赤宴,她觉得。 “是谁?” 信阳开口。“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总想着给人惹麻烦呢?” “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和屠柳大人一样的病?信阳,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用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眼睛,还是说我烧伤了自己?我感到不舒服,胳膊,腿,尤其是脸上,很痒,好像有虫子在爬。我害怕,信阳,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我早都有这种感觉。” “你慢点说,赤宴还没走。”信阳说,看见洞口生闷气的赤宴望过来。信阳自知说错了话,假装没看到赤宴。感到赤宴的身影消失,他才对小桃说,“别担心,你不会死的。不然你母亲就守在这里不肯走了。再说,你不是有办法治吗?” 小桃惊奇道,“你怎么知道?”可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神情越发落寞。想到在小贡都的快乐时光,想到后来的遭遇,想到自己如今又回到原位,不知道将来又如何。迷茫与无力,实在难以快乐起来。“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那会伤到赤宴,不论是谁,都不会这样做。 “我是怎么回来的?”小桃抓着信阳的胳膊,一边是为了防着赤宴,一边是濒临死境之人极度恐惧之时抓住救命稻草。原本对信阳还有种种的防备,矜持,现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如果要死,还管什么脸面和秘密。“我和狐狸去了小贡都,赤宴知道了吗?他会不会把我送进三千河?你知道狐狸怎么样了吗?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狐狸能变成人,是个狐妖。” 分卷阅读71 “你别怕。”信阳知道她还在害怕,不然不会一股脑儿说这么多话。等小桃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原来那天信阳被迷晕,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时分,赤宴觉得不对劲才来察看,发现小桃不知所踪。他叫醒信阳,循着气味追踪,发现小桃骑走了一头卷云兽,于是知道了信阳教她骑卷云兽的事情,被一通好骂。追到小贡都,那小贡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进去的,所以一定是有人相伴。赤宴查了出入簿,算是知道了她和贡太子白熠的一来二往,又把信阳教训了一通。后来四处寻找,就算赤宴神通广大,还请了几位神仙帮忙,谁曾想这样都找不到。直到最后关头,看到小贡都忽降惊雷,一时好奇才去看看,没想到看见小桃奄奄一息的躺在路边,这才把她带回山上。 “是我做的事,为什么要骂你?”小桃愤愤不平道,话锋一转,又怨信阳,“你把白熠在山上的事情也给长殿说了?” “事关你的性命,我不能不说。” “让我留在这儿,我生不如死。” “哎,那我呢?我还要留在这儿伺候你。”信阳言语间不满,又贴心的将所有尖锐的东西,碍手碍脚的东西挪到小桃够不着的地方。“你没醒的时候,赤宴一直在这儿收拾,你不知道有多好笑。他一直说你什么也不会,不收拾房间。” “堂堂一山之主,为什么要来照顾我?” “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信阳严肃道,“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石破天惊。小桃一口水喷出来,没想到一时控制不住,将刚刚所吃的食物一股脑儿全都吐出来。信阳一边惊叫,一边收拾脏物,又去拍小桃的背,好让她舒服些。 赤宴等在涧口,天色已晚,信阳才一脸疲惫的走出来。 “怎样了?”赤宴问。“她说什么?” “她不对劲。赤宴你去看看,我担心她是不是要死了。” 一连几天,小桃吃什么吐什么,连水也咽不下去。整个人一天到晚,越发憔悴,神智越来越不清晰,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使醒来,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说不清楚自己想要吃什么。赤宴送来各种吃食,但是她一直都没有胃口。就算强忍着不适灌进肚子,不久之后也会全部吐出来。 “没想到我竟然是饿死的。” 小桃这么一说,床边的人感到无比凄凉。本来是小小的一个症状,刚开始谁都没有当回事。小桃的母亲特意做了她爱吃的东西送过来,赤宴特意问了她想吃什么才去做,结果忙碌一天之后再来,本来欢喜满满想着今天该好多了,谁知道症状越发严重,渐渐的往不明原因的疑难杂症发展。 “你还想要什么?”信阳问。 “带我出去。”小桃艰难的吐出这句话。赤宴紧抿双唇,似乎要做一个违反意愿的决定。他说,“出去吧,请圣辅来看看。” 明明是他在这方面更有手段,信阳想,看来,连赤宴也一筹莫展。难道小桃真的要死于饥饿吗?这未免太过残忍。到底是为什么?他后来问了赤宴,赤宴也说不知道。倒是小桃的母亲解答了一些疑惑,她说,有一个算命先生给小桃算卦道出她天命罪恶深重,要受天磨地灭之苦,意思是在她身上,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再正常不过。 “那她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信阳说。“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别问了。”赤宴忧心忡忡时说的话,信阳很识相的遵从谨记。他找了圣辅来,最后还是无能为力。小桃一天天消瘦下去,气息渐渐微弱,她的母亲除了硬生生灌汤灌水,导致她半梦半醒之间连胆汁也吐出来,没有其他办法。信阳也找了许多丹药回来,吃下去的丹药倒是没吐,小桃脸色也缓和下来,只是那鼻血流个不停。 小桃终日躺在床上,意识清醒的时候,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能听到周围的声音,能感受到谁给她喂药,盖被子。她做了许多的梦,感到自己身处另一个地方,那里花团锦簇,时光慢流,家人健康和睦,她能跑能跳,听见哥哥在唤她回家。 这一夜,小桃突然睁开眼睛,看见天上繁星。她被围在暖和的棉被之中,身前有两条黑色的手臂,明显不是她的身体。 “你醒了?”一个沙哑宽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难道一觉醒来,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睡在陌生人的怀里?她搜寻记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谁会把她抱在怀里。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谁?” 赤宴把她放在藤椅上,起身走到小桃面前,递来茶水。那茶水冒着热气,清香扑鼻,勾起她胃中的馋虫。小桃任由他来喂,待气力恢复了些,感到面红耳赤,赤宴怎么能……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别怕,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赤宴收回茶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一会儿又看看其他地方,就是不再看小桃的眼睛。“你的母亲,睡着了,还有信阳,应该在外面守着。你别怕,我叫他进来陪你。” 他这是在解释自己趁她睡着的时候,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照顾而已。刚刚明明是抱着她的,小桃想 分卷阅读72 ,这个人面兽心的坏东西。她回头看看,母亲果然靠在床边睡的正熟。赤宴出门,低语几声,没一会儿,信阳回来了,毫不拘束的在小桃周围寻找睡觉的舒适地方,最后搬了把矮个的四脚椅来放在藤椅一侧。信阳坐在藤椅上,上身往后一倒,刚好枕在小桃的脚边。 “啊?你醒了?你竟然醒了?”信阳假装刚刚知道小桃苏醒,惊讶道,“你这个刁蛮小人,这么会偷懒,是不是很舒服,这都睡了快半个月,下次我也要试试。” 小桃从棉被里出来,打算坐在地上,与信阳并肩挨着说话。信阳自作主张将棉被给她铺在地上,又拿来枕头垫在藤椅上。 “弄脏了棉被是不是不太好,长殿他……” “你醒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在乎这些小事。来,坐。”信阳等小桃坐下,觉得风有些凉,从衣柜里拿了赤宴的厚披风给她盖上。 “我们七十二宫是不是要完蛋了,连长殿的衣服也敢这样用?” 信阳刚刚没明白小桃的意思,目光疑惑,微微一想,小桃这是把等级关系分的清楚,而且恪守律己,若无他在,绝对不敢如此造次。她一觉醒来,却是在赤宴的房间,一定很惶恐。他笑起来,“差不多,是要完蛋了。现在大家都不正常。你别担心,长殿他,不是,赤宴他并不在乎礼节,而且这是对你的关心。也许换个人,他也会关心,但是肯定不会这样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替你着想。”信阳看着小桃,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怖,不知道赤宴是如何对着这张脸怜惜多日的。也就只有她母亲和赤宴两人能做到吧,当日圣辅来诊,一见便连连摆手,说着“没治了”逃出老远。苏席也是,听说了之后来凑热闹,刚见一隅便呕吐不止,破口大骂。他把藤椅上挂着的布条扔到小桃脸上,“赤宴是我见过最好的魔王。” 小桃看信阳那眼神,默默知道自己脸上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用布包脸的时候,有意无意,不着痕迹用手摸了摸,是一些硬邦邦的泡泡,奇形怪状。信阳也是个心思细腻、具有同情心理的人,把小桃此时此刻的种种心理看个通透,便帮她用布把脸小心包了。 “为什么你们都要告诉我赤宴对我多好多好,我当然知道他好,但是我恨他。我讨厌他。”小桃这话一说,信阳微微震惊,但是一想,情有可原。“他自以为对我的心思底细清清楚楚,想威胁就威胁,想挑我伤疤来看就挑开,随时随地,无所顾忌。他只不过自以为是个好人,而且要把这种做法贯彻到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话十分实诚。信阳缠好最后一圈,打结,瞥见赤宴站在五步外,一手端着点心,一手端着切洗好的瓜果,神情漠漠,想必他是为了自己如此鞠躬尽瘁还被小桃这样侮辱感到愤恨。赤宴不退反进,脸上笑容灿然,来到两人身边,把盘子放在旁边矮几上。 “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赤宴看见信阳如此细心的帮小桃裹脸,小桃温顺应允,心中推想小桃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坦然接受了。而现在,他站在这里,期待小桃能够说点什么,但是她低下头,躲闪他的目光。他听见她说,讨厌赤宴,恨赤宴,赤宴自以为对她清清楚楚,是他自己在坚持贯彻自以为的好人…… 第28章 肆意 如此样貌,怎能见人?小桃越发觉得无法面对赤宴,一想到他已经见过自己的脸,而且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她心中更加烦闷酸涩。她想照一照镜子,发现房中没有任何一物能够当作镜子用。在赤宴房中住了这么多天,没有他人来访,也不正常。不见姜绮,也不见月婵,小桃常常守在门口窗前,偷听门外动静,竟然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赤宴常来,带着许多水果食物,供她挑选。说来小桃的病症并未减弱,只是每日靠丹药撑起精神续命。母亲也不再常来,卷云兽没有她的照看早晚会惹出大事。 “你能吃的下什么,都试一试。” 赤宴每餐送来的东西都不一样。小桃此生没见过的果子小吃,在短短的几天内,恐怕见了个遍。赤宴如此盛意,她不忍拂了他的情,每次强忍着不适,囫囵吞枣灌进腹中,等他走后大吐特吐。一两次之后,赤宴兴许是察觉了,便让信阳亲自来办这件事。小桃更加觉得对不起赤宴。 “吃不下去就别难为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要一起努力,寻找你还能吃的下去的东西。幸好我不挑食,好养,要是像你这样,连你母亲也要放弃你。”信阳说。“你母亲告诉赤宴说,你公主病太多,不能惯着,得好好教训,让你吃点苦头。哈哈。” “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小桃回应一个白眼。 正如赤宴所料,在信阳面前,小桃不那么拘束,也不会逼迫自己咽下不喜欢的东西。她忽然觉得对不起赤宴。自己一个谁都可以欺侮的窦疾遗民,什么也不会,就算惨死也不可惜的人,何德何能被赤宴这样对待。而她之前还怨着、恨着赤宴。不过又一想,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恨是恨了,他好也是好了,对于他的恨会继续,对于他的好也会牢记 分卷阅读73 ,有机会会回报。 桌上放着一个叠星果。小桃拿起来,默默地吃了大半,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不适,想着这个东西价值连城,如果一条命一定要用它来续,那么还不如就此了结。她放下叠星果,拿了别的东西一口一口的咬,拼命的往肚子里咽,躲过了口中的恶心感,没能躲过胃部的拒绝。 “为什么非要这样?”信阳急忙过来照顾,“还有能吃的下去的东西就已经是万幸,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自己?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放心,有我在。我不行的话,赤宴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这点东西,对赤宴来说,不算什么。” 在小桃面前这样安慰着,过后信阳扭头就对赤宴抱怨道,“是不是因为比较贵,她就特意选了这个?为什么呢?赤宴,窦疾一族的人下山之后受到的惩罚能用叠星果来解救?那窦疾会不会还活着?这一个叠星果,顶的上我半年的伙食费,而且哪那么好弄到手?” “窦疾的藏宝阁里那么多宝物,你担心什么?”赤宴说。 “要是再来一个,赤宴你担负得起吗?” “所以拜托你把下山的路都给守死了,不能放窦疾遗民下山。” 赤宴正要赶去察看山上布防,走到一半,折回房间去,看见小桃正坐在露台上发呆。他故意弄出响声,小桃闻声看来,目光痴茫,待赤宴走到近前才清醒过来,连忙站起来,低下头听候吩咐。 “信阳都告诉你了,是不是?” “什么?”小桃抬头看赤宴,见他脸上笑意浓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脸皮白净,颌骨清晰,身材高挑,一举一动之间皆是年轻人的精神抖擞。身上带着浅浅的蒲公英的花香,四处乱摸的手,骨骼分明,细瘦有力。她的目光从赤宴眼睛上自然而然的滑过,停留在他的一双黑金马靴上。 “叠星果的事情不要担心,我们七十二宫要供你一日三餐绝对没有问题。” “可一日三餐是叠星果……”小桃再次抬头望赤宴,目光中充满担忧。 “是什么都没关系。我有这个信心。”赤宴抿嘴一笑,单纯无害,无忧无虑。“你要是想分担,那就开开心心的养病,尽早恢复,再试试看有没有别的可以下肚的东西。” “长殿这段时间住在哪里?不方便的话,我可以……” “你不可以,小桃,你就安心待在这儿。别担心我了,我可是堂堂魔王啊,对不对?你以前可是很崇拜我的,还记得吗?这自然都是因为我有这个实力。” 说起两人曾经的关系,惋惜无奈、悲哀痛心都涌上心头。小桃又想起那天醒来,赤宴抱着她的事,一时脸红,想问清楚又觉得无法开口。除了抱着她,赤宴是否还做了其他的事?那天是不是第一次?两人明明没有那么好,为什么会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细思极恐,万一赤宴是个十恶不赦的黑心肠,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癖好。可是近来种种他对她的好,还要感谢他接她回到七十二宫,帮她治疗,之后还要帮她付钱出力求得叠星果。 小桃默默思索良久,发现赤宴本来要走,因为多看了她一眼就走回来,逗小孩似的笑着,“你还有话对我说?” “嗯。” “说吧,什么事?” “其实我似乎得了重病,也许会和屠柳的症状一样,我有感觉。所以,其实,不值得花那么多钱。” 赤宴看她良久,直到她忍耐不住抬头来看赤宴的反应。四目相对,小桃感受到赤宴生冷的怒火在默默燃烧。但他最后淡淡的笑了,“你不愿意我帮忙?如果是信阳呢?是他的话,你愿意好好的活着吗?” 小桃没想到赤宴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如果是信阳这么对她的话,她很大可能会接受。她至少知道自己不该点头。 “好了,没事。”赤宴低下头,轮流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看着脚尖上的一丝花瓣,神情有丝毫的落寞。又抬起头来,一瞬间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笑脸,“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这是你该得的。”赤宴仰头猛吸一口气,长长的叹出来,对小桃笑。“对吧,小黛,多亏你的父亲为七十二宫积攒了不少财产。” 这个笑容,以一张单纯的脸,掩盖了其内心的不怀好意、威胁恐吓、针锋相对、冷嘲暗讽。 叠星果成堆的送到小桃面前,就像是赤宴的报复。休养了些日子,小桃摘掉脸上的布,站在门前等待,闯进来的信阳早有准备,进门之前用一手蒙着眼睛,确定小桃就在面前之后,慢慢的松开手指偷看。如果惨不忍睹就扭过头去,直到小桃再裹上布条才和她正面相对。 这一天,信阳偷看一眼之后,整个手掌都放开眼睛,兴奋不已,又跳又蹦的跑到小桃面前,抓着她的手臂使劲的摇晃,又把她抱起来转圈。 “全都好了!全都好了!小桃!你真好看!我从来没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信阳大喊大叫,差点化成原形。“再让我看看!真的全都好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靠叠星果养着的人就是不一样!快试一试能不能吃其 分卷阅读74 他的?你知道吗?赤宴为了这些叠星果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很多钱不说,最难受的是去求人。你知道吗?让他低头求人有多难,装也装不来,总要装腔作势挽回尊严。” 信阳拿出自己藏在赤宴房间里的储粮,一脸期待的盯着小桃,看她拿一块桂花酥轻轻一咬,缓缓咀嚼,饮一口茶水,咽下肚子,再吃第二口。 “看来是好了!”信阳把自己所有的糕点往小桃面前一推,连忙起身往门口去跑,“我要去告诉赤宴,你慢慢吃。” 小桃笑着,等他离开,关上门,腹中一动,又要吐出。这一次,同往常一样,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浑身冒汗。赤宴一旦知道,不久之后就会赶来。这是共识。她担心这个样子被赤宴看到,随时整理自己的容貌,却是白等一场。赤宴没来,信阳也没来。 七十二宫上,确实有些奇怪。赤宴亲自去找叠星果?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这么长日子,信阳总也支支吾吾,阻止她出门,也不说月婵如何。 这时还是阳光正好的时刻,七十二宫上处处透着一股寒意。远处烟雾缭绕,举目四望,人迹寥寥,焦木凝血,一股恶臭浅浅淡淡的飘来。小桃脑中浮现出一场残忍的战斗场面来,屠柳拿着一把刀狠狠砍下来,她仿佛受到迎面一击,脑壳生疼。眼前景色模糊,意识不清,赤宴敞开胸膛浑身是血的样子倒是一遍遍的闪现,格外清楚。 不知走了多久,小桃跌进水中,意识逐渐清醒,看到了蓝天白云,感到温暖的阳光。她在广场附近,那儿正举行着什么仪式。凑近些看,原来是姜绮戴王冠,穿金服,正款款走上新造的王位。 观看的人群陡生□□,有的高喊魔王神女天征,有的维护赤宴,因此拳脚相加,穷凶极恶。小桃连忙远离,四处寻找圣辅,却在一个树洞里看到他抱着自己的酒坛子,脸皮浮肿,喃喃自语:“葛天根泡的酒就是好,不过还差些味道,再放久一点就更好了,天下至宝。赤宴护着的那丫头真不错,轻而易举地从狮鹫窝里采了葛天根回来,让我怎么舍得下手呢?嗯?你说是不是?你是谁?过来,扶我一把。” 让我怎么舍得下手呢?小桃还在仔细回味这句话,下手的意思是要害她吗?为什么?堂堂的圣辅大人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奴仆?因为赤宴吗?圣辅说赤宴护着的人是她吗?也许弄错了,可能大家以为拿回葛天根的人是翠河。当时不是有人这么暗地里猜测吗?那么圣辅为什么要害翠河?圣辅之命,她不得不从,因为这一切的突变战战兢兢,她感到几乎站立不住,浑身发抖,去扶圣辅,没想到他的胡子太长,她抓住了蓬松的胡子,圣辅起身时一个趔趄,竟让小桃将胡子给拔了下来。 小桃惊慌去看圣辅的脸色,却看到了另一张脸。这张脸让她想起在小贡都见过的一幅画像,槲阎生。胡子上粘着一些类似皮肤的东西。她立马扔下手中的东西逃开,疑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不一样了? 她回到以前住的地方,看见月婵,暗中观察一会儿,觉得月婵和这一群姐妹还如往常一样,在穿新衣服,打扮,互相打闹。月婵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来的红嫁衣,在房间各处独自跳舞,深陷于幻想的快乐中。她看见小桃,迈着轻盈的步子走来,神情倨傲,伸出一指挑起小桃的下巴,左左右右仔细看一通,嫌弃的甩开,“听说你偷偷下山,身上皮肤全烂了,还生了蛆虫?” “没有那么严重……” “你别插嘴!”月婵怒道,一拂衣袖正打在小桃脸上。“我说话你为什么要插嘴?没有生虫那就是你为了住在赤宴房间,所以撒谎,对不对?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缠着他?为什么要扮柔弱让他处处都偏向你,心疼你?” 在七十二宫,亲口承认喜欢赤宴,那就意味着侮辱魔王,是大逆不道之罪。姜绮封王却没有这么严重。魔王的配偶只能是神,这是所有魔族的期望。他们不允许魔王自降身份,身边陪着一个没有神的身份之人。 这不是月婵。小桃想,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其他姐妹们闻声,注意到小桃,先是看着她的脸,一声声难以置信,接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句句带刺,极具攻击性。 “必死无疑的人怎么能回来?” “我见过她脸上生虫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为什么要害得赤宴照顾你?那么恶心,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桃,我实在讨厌你。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这世道是变了吗?越弱越无能的人越能得到关照?还有你那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要装?” 诸如此类。月婵听了,挥手就朝说话的人打去,口中叫喊着,“我的小桃,什么时候轮到你欺负?”眨眼功夫,一群女孩打成一团。小桃站在此地甚是无用,忽然胳膊被一拉,她摔进一个宽厚柔软的胸膛,粪便的味道也跟着灌进鼻腔。 “母亲。”小桃看清身后人,欣喜不已,又担心母亲也变得不像以前。 “跟我来。” 第29章 真心 母 分卷阅读75 亲一路将她紧紧抓住,跑到兽棚旁边的小屋中才放开。小桃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圈淤青。 “你最近就藏在这里,哪里都别去。不要出门,外面乱得很,屠柳到处伤人,打架斗殴的也多。山上频频遭到突袭,猛兽都发疯了一般,护山的人也发疯。” “为什么会这样?”小桃问。 “谁知道呢?你别管,什么都别管。别害怕,有母亲在。好了,你吃完饭睡觉去吧。” 饭?她现在还靠着叠星果续命,肚子里容不下其他东西。睡觉?还不到黄昏时刻,在这充满粪便味道的小屋里,除了睡觉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小桃扯着衣摆把口鼻紧紧捂着,窝在母亲的被窝中,刚刚闭上眼睛就感到一阵轰响,好像一块巨石砸进脑海中,裂成两半。她跑出门,看到母亲还在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的帮卷云兽刷毛。那卷云兽一看到她就暴躁发怒,惊叫不已。 “刚刚是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母亲安抚好卷云兽走到小桃面前,帮她整理整理头发,亲了亲她的脸,慈爱道,“这段时间你受苦了,回屋里去,好好睡一觉。” 母亲的吻,让小桃受宠若惊。这也不对劲。 “山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赤宴接你回来之后第二天,一下子就变了。” 她的脑中有个巨大的白色虫子在爬。那虫子一下子分裂成成千上万个小虫子,从脑袋中向身体各处去爬。她感到四肢疲倦又好像产生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她一脚跨过门槛,忽然间胸腔一阵剧痛。 我不能逃避。她想。还有事情在等着我去做。 小桃一路跑回赤宴的房间。推开门,一眼看见赤宴白色的衬衣上染了红色血迹,而他坐着藤椅,脚搭在一旁的凳子上,正在吃信阳的糕点。看到小桃急匆匆的跑进来,脸上是一副恐惧担忧的表情,瞬间绽开笑容,像个成功恶作剧被发现而即将等到夸奖的孩子。 信阳正要出去,他似乎在生气,怀里抱着赤宴的剑。小桃一手抽出长剑,朝赤宴走去,剑端直指赤宴的咽喉。 “你不是赤宴。” 赤宴疑惑的看向信阳。信阳站在小桃身边,不敢贸然出手去拦,生怕赤宴被剑划伤。 “赤宴才不会光明正大的对我好!那天你抱我了对不对?除此之外你还干了什么?”小桃斥道。 信阳吃惊地望向赤宴:没想到你怀着这样的心肠,做出这种事!赤宴双脚落地,双手举过头顶,对天发誓。 “山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变得不像以前的他们?” “是蚕梦。”信阳慢慢地将小桃手中的长剑夺过来,放进剑鞘,交给赤宴。“可能很久之前就被人投放进七十二宫,越长越大,最近才开始发挥作用,能够让人失去理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意思是现在的他们说的话是真心话,所做之事都是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所以月婵说喜欢赤宴,屠柳暴戾,那么赤宴呢? “这样很好。”赤宴把剑支在地上,施法让它转圈。“我们也能获得自由。信阳,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单独对小桃说。” “信阳,不许走。” “谁听你们命令?本大爷不乐意。”信阳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化成犬形从窗户缝里跑出去。 赤宴将窗户关个严实,走回到小桃身边。小桃看见他腹部的衣服上有液体渗出来。 “你有什么话说?”小桃问。 “你现在一点也不怕我。”赤宴走到桌旁,想坐下休息,回头看着小桃一本正经的六亲不认的神态,便陪她站着。 “我为什么要怕?”小桃挑衅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杀了你。但是,看见这白花花的肚子,很不忍心,我下不去手。”小桃伸手扯开赤宴的衣襟,目光落在他身上。 赤宴把衣服从小桃手里扯回来,小心地系个死结,抬头看她,“这么说你是喜欢我才舍不得下手。我也是,小桃,就这样活着好不好?你除了七十二宫不能去任何地方,我被圣辅那老头困着,现在七十二宫没人管我们,这样很好,就这样生活下去……” “可你为什么不敢让信阳知道?”小桃回怼,“你担心这样持续不了多久,万一大家清醒过来会给我们惹来麻烦。为什么持续不了不久?我知道,如今七十二宫陷入这样的境地,外敌虎视眈眈,各种猛兽也闻到了气息,想要趁机袭击。山上人心不齐,内忧外患。”她看一眼赤宴的伤口,“你自己一个人能保护七十二宫多久?我以前一直以为魔王是个废物,现在才知道赤宴你有多么了不起。但是你应该知道,你无法维持这样的状态,过不了多久,恐怕整个七十二宫都会被毁。你肯定知道这一点。” 他知道,可是他不愿意放弃可以自由表明心意的时光。 “我能找到蚕梦在哪里,我会除掉它。” 小桃拿了赤宴的剑,转身出门。曾经她无论如何也拿不起的剑,现在一手就能轻松的举起来,扛在肩上。夜晚的七十二宫,各方猛兽外敌 分卷阅读76 蠢蠢欲动,不只有兽鸣之声,还有低语浅谈,念咒诵经之声,风吹叶落,树枝偶尔“哗啦啦”一阵响,半个身子齐腰断裂,又激起一群虫兽惨叫哀鸣逃跑之声。山上黑漆漆的一片,无人点灯。小桃虽向赤宴信誓旦旦的说了能够找到所谓的蚕梦,但其实她并不确定。那只是一种感觉,有点儿像未卜先知。她曾待在一个满是蚕丝的地方,感到全身每一处都被控制着,现在她的脑海中同样有这样的一团东西,驱使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两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她相信自己能够循着这种联系找到蚕梦。 一只蛤狈从地下浮出,一张嘴几乎要将小桃整个人连带周遭的树木石块一起吞进肚子。小桃空有一把剑在手,什么也干不了。眼前仅有的光线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还有来自蛤狈喉咙处的热量和某种腐朽的臭气。碎枝烂石“哗啦啦”落在她身上,忽然眼前一团蓝色火焰,蛤狈倒地惨叫,爬着瘸着溜走,巨大的身体扫平一路的树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这个畜生,家里没人教吗?记得回去告诉你一家老小,再来侵犯,我赤宴还要把你们一个个都烧的片甲不留。”赤宴随便套着外衣,发带也歪歪扭扭,脸上有泥也有血,看起来狼狈,但他笑的轻松灿烂,让人觉得他那一身狼狈都是假象。赤宴侧头看见小桃,稍微谦逊一些,“算你的功劳,我不抢。这乌漆麻黑的,正想找些柴火来烧,这蛤狈不错,一烧就着。你要去哪里?我们正好一路,不然一起走,一个人的话多无聊是不是?信阳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点也不懂规矩……” 听赤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小桃没法拒绝,只能和赤宴一道。两人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走在一起并无任何不妥。每次遇见艰难险阻,赤宴总把小桃护在身后,他是跳脱的性子,喜欢大惊小怪,擅长以假乱真吓唬小桃。她每次被耍,总不免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息,还要以一个真诚的咧嘴笑来回应赤宴的得意炫耀。从始至终存在着一丝理智告诉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不能放松一刻,一切都是假象。 小桃多次尝试用以前偶然间获得的方式来感应蚕梦的所在之地,她跪在水潭旁边泥泞的土地上,双手深深埋入水和泥中,闭上眼睛。 赤宴先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替她防守,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看着像野猪拱食,能不能换一种姿势?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你生气了吗?哎,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小桃你觉得我会害你吗?我是真心为你着想啊!你说对吗?天底下哪位魔王像我一样关心臣民?你父亲的话,那就算了,没法比,父亲嘛,对不对?父子之间是亲情,亲情什么也比不上。” 在赤宴说了一半的时候,小桃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没有眼色的魔王竟然越说越兴奋。小桃心中生气,想着这位是魔王长殿,就算有蚕梦为借口,她也没胆量对他不敬。她瞥见自己沾满泥的手,故作情深,用手捂住赤宴的嘴。 “听见了吗?”小桃见赤宴呆住,不敢动弹,心中窃喜,但不敢表露丝毫。“蚕梦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你就不是追随本心,而是发疯。” 赤宴被松开,半信半疑,趁小桃不注意,用她的衣服擦脸,“这泥有些臭,我爱干净,以后别这样干……了。”他见小桃回头来看他,不缓不慢的改口,“没关系,你想怎样都没关系。” 他的尾音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打破。小桃和赤宴齐齐望向箭的源头,翠河正从树杈上跳下来,又举起长弓,射出一箭。两人往后看去,一团云朵似的不明物体从泥泞中飘出来,一朵接着一朵,眨眼之间白色物体已将两人团团包围。翠河的箭刚刚刺中第一个冒出来的白团子,箭继续往前飞,射中树干。白团子散落开来,变成藕断丝连的土块。 小桃正要举剑,右手却被赤宴牢牢抓住,刚想发怒,只见赤宴手一挥,掌心的蓝色火焰散到各处,自行追踪白团子,将那些东西烧个干净。 “这是什么火?” “传说中塑练神之肉身的勿忘我。” 小桃一拳正中赤宴的右胸。赤宴还没挨打就开始坏笑,挨了打笑得越发停不下来。 “蚕梦是个什么东西?它在这儿吗?”赤宴没话找话道。大敌当前,他还是没心没肺,憨憨傻傻,不像个能担大任的魔王。 “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上,它肯定是白色的一团。”小桃说。 越来越多的白团子从黑暗中生出来,遇到具有生息之物,便张开黑洞洞的大嘴将他们吞进去。之后它自己消失,换来的是被吞之人的疯狂毁灭眼前所有东西。不一会儿,所见之处,总是白色。小桃感觉到赤宴紧紧拉着她的手,可是如此相近的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她只能感觉到那是赤宴的手,极有力量,让她不再害怕。他知道自己把小桃紧紧拖在身边,尽管看不到,他也心安。 可是,那只手,滑鱼一样溜走,身边的人恍然掉入汪洋大海,无处可寻。他浑身上下蓝火燃烧,在一片白色团云中开辟出一条道路,四周寂静无声。他失败了,此生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他失败了,尽心尽力守护 分卷阅读77 的珍贵之物毫无预兆的从他身边消失。 四周清明,白团子的尸体纷纷从空中洒落。赤宴重伤之下,身心俱疲,一时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举目四望,翠河还在不远处替他守着阵地。他站起来,心想事情并不如他所料,没有规矩约束的生活无法永远维持下去。 一支箭射穿左胸。赤宴低头看见带血的箭头,疼痛感渐渐深重,慢慢扩散开来。头疼,骨疼,难以置信。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身体?这深深的无力感……难道要就此死去?是谁?他转身,看见翠河搭弓,正要向他射出第二箭。信阳背后偷袭,扑倒翠河,而他什么也看不到,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血液流到他的脖子上,一股温热像一条蜈蚣在皮肤上爬。 信阳连滚带爬的来到赤宴身边,拖着他来到一个可以掩身的洞中。 “赤宴,我刚刚看见小桃。”信阳说。 “她怎么样?信阳……”他想说求信阳去保护她,但是想到小桃一下山就会受到祖先埋在骨子里的惩罚,天下之大,无处可去。都怪他,一时天真,妄想能够因此获得自由。说是魔王,其实他不过是圣辅手上的一个奴隶。而那位圣辅,哪有什么保护臣民的心,不过是贪图权利和荣华富贵,为此寻个借口来当了七十二宫的二把手。 “我来不及救她。”信阳不无痛心的说,“她在发疯,看起来很痛苦,我不敢靠近,所以来找你。山上的人都在发疯,有的互相伤害,有的说要团结起来杀了你建功立业,圣辅一察觉到不对劲就乘着卷云兽逃了。” “没想到一夜之间……” 世外桃源,七十二宫,落得如此境地。 “她一个人,肯定很害怕。我得去看看。”赤宴说着挣扎起身,还没站起来又倒回信阳怀中。接着,眼前箭如雨下,人行不得。 “这是什么?是谁?” “我不知道。”信阳心伤,今夜之后,不知道有多少熟悉的人死去。赤宴重伤,从来没有想过绝望会这么突然挡在眼前。 万箭齐发,白团子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消失殆尽。那些箭经由碧海湖中寒气炼化,一旦经由太阳照射便会化成一缕烟气,不留痕迹。箭雨之后,山上清净到天明,再无猛兽外敌来犯。赤宴在洞中躺了一夜,身上伤口好了大半。当阳光照射到他的眼睛上,赤宴睁开眼睛,看见月婵等人,还有其他的臣民围在周围,见他醒来,捧上鲜花,送上朝露,口口相传,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是长殿救了我们大家。” “不愧是长殿。” 听了这话,赤宴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夜之后,七十二宫诸事皆无,发疯的事情人人都记得,但是圣辅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功劳顺水推舟记在赤宴头上。大家也就不再追究,日子还要继续开开心心的过下去。被迫暴露出来的怪癖和真心,一笔勾销,谁也不去声讨谁的罪过。 事情真的已经解决了吗?赤宴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他回头看向信阳,眼中恋恋不舍。信阳疑惑,这是何意?左思右想也没个答案,偏偏他也挤不到赤宴面前去问,便打算就此作罢。还有人情况不明,赤宴就这么走了,真是狼心狗肺,他想。 第30章 报复 山上某些地方树木东倒西歪,植被一片狼藉,盛开的鲜花碾成泥泞,土坡被推平,深埋地底多年的石块被掀翻出来,屋子倒塌,这都是一夜之间七十二宫将灭的证据。崩塌仅发生在一隅,高楼大厦掉下一块泥土并不影响它的全貌。况且无人认为这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就当风吹起水面涟漪,习以为常。信阳觉得心中被一种无以言状的痛感塞满,除了伤叹昨夜的惊心动魄,差点丧命,空气中还满是绝望的味道。很多东西已经在无形之中失去了,一些有情之人或者物从此失去,温暖的阳光在他们的眼中再也不是明亮的颜色。 信阳走走停停,面上并无伤悲,可是步履之间被这种无法梳理的感觉压的很是沉重。他在落叶之中发现一串脚印,脚印小小,步伐小小,然而坚定而执着。这是她的脚印。信阳恍然察觉到自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如此坚定的认为是她的脚印?念头一转,想起刚开始认识到她的冰山一角时就产生了奇怪的敬重感,就像抬头望天,在上苍面前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一样。 他无限惆怅,为天,为地,为七十二宫的所有生灵,为赤宴,为她。所有的欢乐只是假象,恶劣从来不曾离开。他努力去嗅空气中她的味道,花了一番功夫,终于在一个凹陷的土坑里找到熟睡的人。早衰的盛夏之叶三三两两铺在地面,几条藤蔓覆盖在她的身体上,看起来她已经是这里的一部分,在此扎根已经很久很久。赤宴的剑落在一边,失去了生命还没丧失战斗的英灵一样舒服的躺着。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小桃盖上,坐在一旁看阳光一直照耀在她的身上。空气中含有一股陌生的气息,让人想起天上的云和三千河的血。其实信阳刚刚靠近的时候,小桃就醒过来了,只是她觉得不舒服,便悄悄地缩起身子,将头往落叶之中埋了埋。信阳坐在旁边的时候,他能够听到小桃忍痛的喘息声。他静静 分卷阅读78 地等待着,等她假装醒来,一副睡了好觉满足的样子。她并不惊讶信阳在侧,平平淡淡的诉说自己做了个离奇的梦:一位男神仙,长得好看,专程来看她,帮她铺床,结果一觉醒来睡在这么硌人的地方。 “我还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小桃说,“金蔚,整个人也金光闪闪的,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好值钱!” 她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信阳静静看着,思考这个梦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发现了什么吗?”小桃从坑里爬出来,拍一拍信阳外衣上的土,还给信阳顺便道谢。然后走到插剑的地方,两手拔剑,在旁边刨出一个坑,挖出两个硕大的土豆来。 “正好山上在庆功,说是安全度过了猛兽□□的日子。我不喜欢太吵闹,正好我们来烤土豆吃。赤宴说让我多教教你怎么独立生活。欸,差点忘了你现在的胃口,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哎……你看,我带了叠星果。” 这话是在告诉小桃,不管是不是她做出了什么贡献,她已经没有邀功的机会了。小桃自然听得懂。就在信阳到来之前,她还处在将要死去的恐惧中,将死之人什么也不想要。现在,有信阳陪着,她感觉好一些。笑起来连痛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因为会产生痛是因为笑的太过火的错觉,每一处的痛感也张开嘴笑着。 回去的路上,信阳走在前面开路,脚步很慢,配合着小桃的速度。小桃跑跑走走,尽量不让信阳多等。两人没多说话,但是气氛和谐。信阳忽然停下来,蹲下身子,“我来背你。” “你是嫌我走得慢?”小桃绕过信阳快步往前跑,“你看这样够不够快?你能追上我吗?” “哎,我没有嫌弃你。”信阳走几步便快要追上小桃。他解释道,“我没有怪你走得慢,只是看你脸色不好,我背着你走才能在天黑之前到呀,那样你就可以早点休息了对不对?跟我你还客气什么,下次有什么好吃的想着我就成了,这算交易行不行?” 这一番话说服了小桃。她确实觉得体力不支,趴在信阳背上的时候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散架了一样。 “如果是赤宴的话,他肯定毫不客气要我背,完了还不领情,还要嫌弃我走得慢。” “你不是说他是最好的魔王吗?背后这么多怨言?” “你不会告诉他吧?” “我跟你是一伙的,当然不会跟他说。” 行至山中主道上,人影多了些,熟悉的面孔从两人身边经过,偷偷摸摸说些什么。信阳背着小桃一路爬上山坡、千层台阶,大汗淋漓,终于来到主宫前,赤宴正心烦气躁的要去什么地方,转个弯看见两人,脸色突变,又僵又冷。小桃想从信阳背上下来,但信阳不配合。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信阳你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很闲是不是?” “长殿您这边众星捧月的,一时也用不上我,小桃她一个人在外需要我帮忙。”信阳不卑不亢反击道。 “小桃你是腿断了还是怎么了要人背才行?” 小桃探出一个头,看着赤宴可怜兮兮认真道:“腿断了。” 赤宴神色一凛,气得发抖。信阳偷笑,小桃胆大妄为跟着笑。他们因为回怼了赤宴而开心,浑身舒坦,多年来的怨气一吐为快般舒爽。这快乐没有维持多久,赤宴还在身后几步之外看着,这时他们知道了月婵出事的消息。 山上做错事的人不在少数,偏偏月婵穿着嫁衣向赤宴求爱的事情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要求赤宴和圣辅将其依法处置。如今月婵已经被送进三千河,据说没有可能生还。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小桃觉得自己为刚刚的愉快心情付出了代价,母亲的教导是对的:万事不关心,没有参与就没有失意。她从信阳背上下来,呆在原地片刻,感到赤宴的目光,痴痴呆呆的扭头回望,妄想赤宴对她心怀同情,能够顶住压力,改变主意救月婵一回。赤宴躲开了她的目光,对信阳说,“管好你手下的人,要是出什么岔子我要你负责。” 信阳知她心伤,当下又没有主意。其实这事一旦发生,谁也没有挽回的能力,赤宴不行,圣辅也不行,除非有人杀了赤宴,新立山头,改名换姓,重立新规……不,就算这样可能也没救。方圆百里,这一整片的山林之民都认为卑贱不能沾染到魔王头上,否则罪该万死。如若侥幸不死,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安稳活着,她会受到排挤,指指点点,欺辱,吃穿用度等生存的必需品短缺,可能会因为长期大大小小的拳脚相加、出气泄愤、替天行道而折磨死,或者受到某些打着守护魔王旗号的小团体进行私刑而惨死。无论是谁当魔王,都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赤宴出头,强行放过月婵,不仅不能真正的救了月婵,反而会让他自己的声誉也受到伤害。 “这不怪你。”信阳犹豫许久,才想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我好难过。”小桃挤出一句,心里已是大风大浪翻腾不已,九死一生、拼了命的杀死蚕梦,结果呢?救了七十二宫的所有人,唯独害死月婵。如果知道是这样,她宁愿 分卷阅读79 陪着大家一起死。真是这样吗?她一想,并不是。她以拳捶树,苏席经过,说了句风凉话,小桃忍不住心中怒气,破口大骂,苏席毒言语恶继续回击,信阳连连劝慰道:“你别惹事。” 一听这话,小桃更怒。她从小到大一直小心翼翼,不生害人之心,不怨旁人半分,安安静静的接受自己遭遇的一切,何时惹过事?为什么鼓起勇气替自己说句话,对无耻之人愤愤不平就叫做惹事?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苏席身强力壮,不讲道理比拳头的话,她绝对吃亏,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在他面前叫嚣。 “小桃你生气朝我发泄,别跟他闹,不值得。”信阳突然可怜巴巴的说。他是替小桃觉得难过。 生气可以朝你发泄?你知道我的心,不会生气,对不对?她不能在强者面前叫嚣,却可以在理解她、护着她的人面前释放幽禁的内心。这就是上苍关上一扇门,同时会打开另一扇门的意义。她想,就是在这一刻对信阳心动了。 “我想去三千河见见月婵。” “好,我跟你一起去。”信阳说,“这个时候我还是有点用的。他们会看我面子上通融通融。” 她这才发觉,信阳最近在她面前的态度是小心翼翼的照顾,他一眼看透她的情绪心事,尽力温柔,顺她之意。从前是她恭恭敬敬不敢招惹了他,现在反过来,想想真是世事无常。 一踏进三千河的大门,一股恶寒瘆人的风迎面袭来,仅仅是站在入口处便觉得此处非人间,乃是地狱。目光被一面崖壁挡住,上面爬满毒蛇一样的藤蔓,右侧又有一小洞口,里面漏出光线。此时正值夏日,洞府中流水潺潺,皆是在冰层之下。 信阳同一老者打过招呼才回来寻她,拿出一条指宽的布来,“如果害怕,就蒙上眼睛。”不等她想出结论,信阳就先做了主,替她蒙上眼睛,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地面并不平顺,而且有绊脚之物。小桃常常踢到什么东西,听见清脆的稀碎之声,越往里走越黑暗,像是被困在牢笼的沉吟点点滴滴漏出,从头顶、身侧四周,从脚底,如寒气一般爬满全身。小桃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似乎比睁开眼睛看到的还要多。整个洞有多大,哪里是透光孔,有哪些正在受难的面孔,刑具,骨头,行刑人的长相和眼神,月婵的处境,有人正在帮她收拾模样,说有人要来……小桃把信阳拽的更紧。 “别怕,我在。”信阳一手抚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就快到了。” 他让人把火盆都点燃,只照亮月婵所在的那一隅。月婵被关在牢中,坐在虫鼠猖狂的地上,仅仅半日便披头散发,目光浑浊呆滞。她见了小桃,一时没能认出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小桃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月婵边流泪边说话,将脸埋在两手之中,自说自话,不看他们一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我想救你。不然,你这么说,就说是受了蛊惑,所以做了不愿意做的事情,说了言不由衷的话。” “我不是。我是真的喜欢赤宴,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就快没命了!”小桃抓住牢门的木柱子,手上刺痛,拿开一看,两个掌心血流如注。信阳连忙来看,拿出一个小瓶倒上药再从衣服上撕了布条裹好。他的动作并没有妨碍到小桃说话,“不然,我去求长殿,让他想办法。不是成神就行吗?只要他答应送你去狐族,将来成神就可以和长殿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傻话?没想到你这么笨,小桃。”月婵说,“你忘了姜绮吗?有她在,大家怎么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况且我是窦疾遗民的身份,不可能的。小桃,我想起来,我姥姥家是住在七步山的莲花精,也许可以来带我走。你能帮我去送个信吗?” “可是,窦疾一族人下山会受到惩罚,上次我不是烂脸生虫……” “总比死在这里好。求你了,小桃,替我跑一趟。” “我去。”不发一语的信阳突然说,“小桃你不能下山,我去找月婵的姥姥。” “多谢信阳大人。” 临走之时,看守的一名黑衣人在旁自言自语,故意说给小桃和信阳听。说的是,“恐怕等救兵回来只能接到一具被老鼠吃光的骨头喽。”信阳拍拍小桃的手,让她在一个角落等着。他以为如此小桃就听不到他去做什么。她蒙着眼睛,仍然对洞中的动静了如指掌,像凑在一旁仔仔细细看着,竖起耳朵听着似的。 “拜托您照顾她。”信阳在自己的口袋中翻找钱财,但是空空如也,只好将一颗叠星果送到那人手上。那人将果子上下颠了颠,冷笑,“好好好,你走吧,放心,信阳大人的这点面子我怎么会不给?”等信阳离开,他就把果子扔进臭水沟中。 一出三千河,信阳便安排了两人的行程,他先把小桃送回住处,再下山去找莲花精。如果赤宴问起,就找个借口瞒过去。“说什么他都不信,所以你随便找个借口说我不在。”走到半道,小桃知道信阳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定然要将她送回去才走,可是小桃心急,月婵在三千河多待一时,丧命更近一步,便催促他早去早回。 分卷阅读80 “那你自己小心。”信阳拗不过,只好从命。“你先走,我看着你走到石头那里我再走。放心,我跑的快,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七步山。” 小桃快跑几步,离信阳所说的石头还有一段距离,回头去看信阳走了没有,却看见赤宴在信阳身后慢慢靠近。她又跑回来,信阳不解,回头去看,见到赤宴吓了一跳。原来是明明闻到了赤宴的味道,但是因为太过熟悉,产生了空气中就该有这种味道的错误认知,现在常常察觉不到赤宴的靠近。 “你要去哪里?”赤宴问信阳,又看了一眼还没跑过来的小桃,“你们想瞒着我做什么?” “该去山下买些糕点回来了。”信阳说。 赤宴不信,露出不想听信阳谎话连篇的表情,扬起下巴示意小桃回答。 “要去找月婵的姥姥来救她。”小桃在赌,看赤宴是不是站在他们这一边。 “她姥姥是什么人?”赤宴沉思道。 “是七步山上的莲花精。” 信阳没想到,小桃如此信任赤宴,是他自作聪明多操心了,还为此撒谎让赤宴厌弃。 赤宴闻言掩嘴而笑。小桃和信阳便知这事情大概成不了,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靠近赤宴一些,期待赤宴的见解。 “去吧,信阳,记得让她姥姥多带些有头有脸的妖怪来撑场面。” 看着信阳离开,赤宴冷脸对小桃说,“回去好好休息。去烂柯涧。”生生把小桃感谢的话给堵了回去,想向他求助的念头也在悄然溃散。 第31章 吃醋 信阳不在的时候,赤宴会亲自给小桃送叠星果来,一日三餐,每顿一个叠星果。每次看着小桃吃完,赤宴都会问一句,“找到其他可以入口的食物了吗?”她心中有事,没有心情去找。再说,食屋的东西不是她想吃就能碰到的,要让她去找能入口的食物,就只能去山间野地里吃那些浆果药草。小桃心想,这不是为难她吗?还没多久就在嫌弃她了。可是怎么能怪赤宴,他做的事情已经太多,怎么能要求他更多? 她想存下叠星果换钱。那天从三千河出来,小桃翻遍了自己的东西,没能找到一样可以换钱的东西,悄悄找几个平日里关系稍近的姐妹借,刚开始她们还十分关心问询,小桃编着瞎话说要用钱来做什么就被一语拆穿,“若是为了月婵那就大可不必。不是我无情,小桃,你得认清形势,我劝你不要掺和进去,万一有事,受害的不是你一个。” 若是一拿出叠星果,肯定要被追究它的来源。到那时赤宴想瞒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对人对己不利。 她去找母亲,母亲早知她想干什么,不由分说便将她锁进屋子,同姐妹们一样想法。她说,“你为了她搭上你自己值不值?你不为自己也为你母亲想想!旁人急着撇清关系还来不及,你倒好,平时跟缩头乌龟似的,现在想出头,好好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她是什么人值得你要搭进去那么多钱?母亲攒的一点一滴都是为了你将来过好日子,你倒好,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我把钱白送人?” 小桃徒手劈开木门,旁边的卷云兽纷纷嘶鸣,挣脱束缚,柱子般的铁蹄、镰刀一样的獠牙霍霍冲小桃发出威胁,险些伤到一旁的母亲。她怒火冲冠,一边走一边将双臂打开绕半圈到胸前叠起,再伸出右掌,碰到其中一头正准备低头要拱起她的卷云兽鼻子上。一面金红色的光墙从卷云兽的鼻尖向四周迅速延伸,下至地面划出一道细沟,上至百年老树的顶端,霎时间落叶纷纷,百来头卷云兽身上显出有复杂光纹的图案来,狂怒嘶鸣之声还没散尽,讨饶切切之音四起。从她做出动作到卷云兽安静下来不过眨眼功夫,连她母亲也没能见证整个过程,只是震惊发生了什么,她的女儿做了什么,担心卷云兽是否有危险?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女儿能做出这样的事,她觉得小桃疯了,应该好言相劝,让她镇静,情绪稳定时女儿连一小段圆木也拿不起。 “月婵她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但对我不是!她教我打扮,教我怎么把破了的鞋变的好看,带我去玩,对我嘘寒问暖,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被大家看到,和我说几句话,要是没有她,谁也不会理睬我,你知道吗?有她在,我才笑的出来,才有勇气去打扮自己,不害怕别人说我不好看,因为她会夸我也会对我说实话,我难过的时候是她陪着我,她知道我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日子难熬,她会给我藏吃的,会帮我吵架,都是因为我救了你们才让你们有机会害她,我快要痛苦死了,你叫我不要去管她,是因为会影响到之后的幸福?我现在就不幸福,根本对以后的事情不抱希望。你明白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想再懦弱下去,做缩头乌龟不是母亲您的教导吗?我不想做缩头乌龟,憋的难受,我什么都做不了。仅仅是因为钱,我觉得一座大山压在身上,真的好笑。这点困难就让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这都是拜母亲所赐,以后我的事情不烦您费心。” 一番话说完,周遭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偷偷的笑,看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吵又闹泪流满面,出丑, 分卷阅读81 她母亲一脸怨相,真好笑。“无能之人发脾气最是好笑。” 她逃开此地去找苏席。她希望苏席还能看在拿了母亲一颗珍珠的份上施舍给她一点钱,好让她去三千河通融通融,给月婵换一段少受苦的时间。她还能做什么呢?她又笨,又没什么本领,也没有和谁有交情。 敲开苏席的家门,他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美酒烧鸡野葡萄。苏席看见她撇过脸去继续吃肉,他的母亲和小桃母亲常来往,对小桃也曾赞不绝口,一顿寒暄之后,小桃站在门口,结结巴巴提了月婵的事,说想要向苏席借钱。他母亲陡然变了脸色,回到席间坐着与儿子干杯,半天没有言语。 小桃跪下相求。 “哎,你把苏席当成什么人?还没成一对呢,就惦记我们家的财产了?怎么?你母亲求着我们苏席照顾你,你还把自己当魔王了,颐指气使,谁都该对你好好的,是不是?要不是你母亲求,你一个窦疾遗民,在我们家扫厕所也不要。” “我没想着要和苏席大人怎样。”小桃哽咽,从小到大哪里被人当面如此贬低侮辱过。“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请苏席大人把我母亲送给您的珍珠还我,从此以后再不相干。” 苏席母亲一听拍腿大跳尖叫起来,“你这个黑心无良的丑东西,让你进我家门你还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如此胡乱骂了一通,小桃强迫自己不往心里去,转而向苏席询问意见。苏席被逼的急了,摔了筷子,一把提起小桃扔到门外:“救月婵?你救的了吗?给钱也买不到她痛快,你醒醒吧,真是蠢到家了。就为这么点事你非要逼我这么做,我最讨厌你这种自私无耻的人了,以后见了我最好跪着走。” 话刚说完,苏席变了脸色,道,“赤宴你来了,这小桃跑到我家里来要砸要抢,要不是我及时拦着,我母亲恐怕要被她吓死了,你看看怎么办吧?我就说窦疾遗民不能留,留着都是祸害。” 小桃连忙低头,不让赤宴看见自己的表情。赤宴打发掉苏席母子,叫小桃跟着他走。在一个寂静之处,抬眼是硕大的圆月,明晃晃悬在头顶。身旁一棵老松,蓬蓬如盖。她看着赤宴的背影,想着这两天的种种,忽然深切的体会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懂道理,知书达理,善良无恶。有的人不懂,还有的人明明懂却装作不懂,还会将别人的懂道理来当作弱点来欺侮。 “小桃。”赤宴面向明月沉声唤道,她喉咙不利,发出了含糊的应答声,也不知他是否听见。赤宴继续说,“你放心,月婵那边的事我都打点好了。你不用管。” 他回头看她,这次是一本正经,目光里藏着冰,不像以前那样是个期待夸奖孩子。 “下次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先来问我。”他走回来歪着头打量小桃,“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愿意让我知道,所以有事都不先来找我?连信阳都获得了你的信任,为什么?因为我不能跟你感同身受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自以为是,自高自傲,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其实什么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些话听着耳熟,小桃想起来这些都是和信阳在赤宴背后说他的坏话,难道是被听了去?他有好几次在他们说的正欢的时候现身,肯定多多少少听到一些。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对我的这些评价的?”赤宴一笑,“信阳告诉我的,他藏不住秘密。” 可恶。小桃打了个喷嚏。 “别担心,我不在意。”赤宴说,“我教你的东西最近还在练吗?上次说要练射箭,怎么样了?学会烤土豆了吗?你是不是一直在偷懒,没有好好练习,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会。我看出来了你别掩饰,这样下去怎么行呢?小桃,还记得吗?我说你有更广阔的天地,还没到时候,你再等一等。” “长殿要给我准备什么出路?”小桃难得聪明一回,急忙问道,希望得到答案。 “你不要着急,相信我。” 她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不知道对不对,但是乍听到这话,她就深深相信着。赤宴偏爱着她,而她将不会继续现在的生活。她还没有完全认清自己,不过她相信自己将死未死,潜力还未显露,一定受着庇护,希望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能够成为像赤宴那样厉害的人,至少要像他一样厉害。想到这里,她想到其实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赤宴。 过了两天,听说七步山的莲花精果真来了,还带着好几位有头有脸的妖怪,浩浩荡荡来到七十二宫,接走月婵。临走之时,赤宴送给月婵一批宝物,算是告别。月婵走的时候,小桃在赤宴房间睡熟了,没人告诉她月婵的消息。 “她不想见你,你明白吗?因为不想破坏她在你心中的形象。”信阳说,“还有一方面是因为赤宴他故意这么做。” “为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信阳如此糊弄她,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猜是因为月婵没能受死,引起嫉妒了,你要是出现,他们会迁怒于你。月婵也是悄悄对我说的,她说谢谢你。” 原来信阳也不知道赤宴的心思。不过他猜的有几分道理。月婵一走, 分卷阅读82 没有人帮她在窦疾遗民和赤宴一族的圈子中撑起一片天了。 “你把我们之间说过的话都会告诉赤宴吗?”小桃问。 信阳一惊,“我疯了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当然是在他面前捡好听的说,放心,我说你好话了。你还不相信我吗?你说,今天我们怎么整他?” 小桃叫道,“他要我们困在这儿打扫房间!”这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信阳,难道你平时就是做这些事?在长殿房间打扫卫生,伺候长殿穿衣服,收拾床铺?他已经两天没回来了,除了这里,他还有别的住处?”她想象不到赤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着什么样艰难的事情,反正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他是无所事事,闲逛了一天回家来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信阳故作神秘道,“赤宴是三千河的常客。” 说完,信阳脸上的笑容变得惨淡。小桃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话,是事实,但是为什么呢?她想起水魄,知道那是禁锢。他和圣辅之间有什么关系?圣辅的长胡子之下为什么是一张和槲阎生相似的脸? 信阳搬来梯子,爬上去扫灯笼上的灰尘。 “我来!”小桃争抢爬梯子的机会。 “你摔了怎么办?还是我来。吃饭的时候替我占两个馒头就行。”信阳说着爬到梯子上去,低头看小桃,“扶好了,其实我也怕。” 赤宴的窗户突然打开。小桃吓一跳,本以为赤宴一直不在房间,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从露台上进来的?赤宴躺在窗边的榻上,懒懒地对小桃说,“你进来帮我找个东西。” “可是我要扶梯子。” “他不怕摔。” 信阳在梯子上大叫,“我怕。” “我受伤了,小桃,快过来帮我找,找不到我心里难受。”赤宴神色疲倦,不过说话的时候打着坏主意的心思毕露无疑。 “你去吧,小桃。”信阳这么一说,小桃才回到房间去。原来是要找一把扇子,她从来没见过赤宴有一把扇子,清清楚楚的问明白扇子的特征,小桃在房间里到处找,找着找着觉得不对劲。 窗外多了个人在同信阳说话,小桃假装在门口找扇子,偷偷看一眼,原来是翠河。蚕梦作乱那夜之后,赤宴把翠河安排在身边,直接听命于他保护七十二宫安危。地位同信阳平起平坐。现在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仔细一听,却是信阳近乎讨好般问话,而翠河言语之间皆是对信阳的真身的蔑视。 “他们能相处的好吗?” 赤宴看着小桃,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似的,过了会儿才说:“你吃醋了?” 吃醋?她只不过是替信阳打抱不平。心中愤懑,无处发泄,她看着赤宴道,“扇子该不会是在长殿身上?” “嗯?在我身上我还让你找吗?”赤宴扭过头去笑,“是不是在你眼里,长殿没长脑子?” “是长殿让我找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小桃来到赤宴的榻边,抓住他的袖子一通搜查,赤宴已经笑个不停,拿出扇子藏左藏右,举到高处让她够不着。 门外,翠河与信阳两人听见他们的笑声,默默转身,远离此地。 “我们还挺有默契的。”信阳说。 “听说狗都不怎么会说人话。”翠河说。 第32章 狐族 将近七夕佳节,听说七十二宫将要迎接贡狐一族来山,难得的也会像人间一样举办七夕盛会。小桃也想凑热闹,可是一想起月婵不在了,无人相伴,再热闹的地方也抵不过孤独感带来的羞辱。赤宴提前警告过她,这段时间人多眼杂,他的房间里藏了宝贝,需要小桃寸步不离的守着,若是离开半步,丢了东西就把她发落到烂柯涧去,而且没有信阳陪。在小桃看来,这无非就是赤宴把“不让她去凑热闹”作为惩罚。 姜绮的成神之路,将由贡狐一手操办。贡狐与神界交情深厚,是神界在人间的使者,赐姓为贡,享人间富贵尊崇。贡狐自然多的是办法助人成神,成人之美,再收人钱财,各取所需。在追求人神、人魔、人妖、人怪结合以提高自身能力的时代,贡狐一族自视甚高,坚定不移的恪守“血统纯正”的信念。传说他们一生追求的东西有三样:钱财、美貌、纯正血统。 狐狸上山这一天,小桃坐在赤宴房间的露台之上看的一清二楚。是夜,一行白衣人,举着红灯笼,抬着几顶轿子,在黑漆漆的森林中穿行。天上星光璀璨,山腰里烛火通明。鼓乐之声,和着晚风,周遭猛兽早早躲远,翠河正骑着卷云兽四处巡逻。而赤宴和信阳大概正在宴会上准备迎接贡公子。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甚是无聊。她打开窗户,门前无人。就算没有人陪伴着去凑热闹,但还是想去看看。可是赤宴的话,不能不听。房间里的宝贝,她倒想找一找看到底是什么,但除了打扫,她不敢乱翻。其实赤宴机灵的很,什么东西动过了他都知道。他防贼一样防她。 黑暗中发亮的队伍渐渐融合进山腰处的一片光芒中,看来宴会要开始了。不知道贡狐一族是不是都长得像白熠那般精雕玉琢似的好看。 分卷阅读83 不知道会不会看到白熠? 正胡思乱想着,窗户底下隐隐约约有些动静。小桃伸出脑袋去看,两颗脑袋撞在一起。 “信阳,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我是怕你无聊,给你带了些好玩的东西。”信阳跳进窗户,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打开来,一些果子四下里滚开来,还有一些点心用油纸包着,散发出淡淡清香,还有一些木偶小人,装了轮子的瓷兔,竹子做的口哨,绒花手镯木钗等物。小桃看的新奇,玩过一会儿又觉得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呢? 仗剑天涯,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人驱使。她可能会在草原上看月亮,在河中洗澡,有一个好胃口,吃烤羊烤鸡,骑着卷云兽飞来飞去,帮助那些只能靠着乞求别人善良而生存的弱者教训坏蛋。 信阳走后,小桃搬来梯子爬到屋顶,铺上赤宴的披风,躺在上面一边看星星一边思绪乱飞。窦疾一族的先祖是恶魔,当初被上神禁锢在七十二宫上,日日受着磨难,直到死去。那种禁锢深入骨髓,代代相传。他们不能离开七十二宫,否则浑身生疮,虫蚁噬心而死。很多年之后,一群凡人来到这里同魔族结合生下后代,新的血脉注入,这种禁锢慢慢减弱,一代又一代,族人在这里建立了家园。关于骨子里的禁锢,谁也说不清楚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离山之后有什么样的后果。小桃想起来,小的时候,有那么几个年轻的男子总是下山采购,其中一个后来没有再回到七十二宫,说是同心爱的人去了远方安家。 可是她上次下山之后,脸上不是生虫了吗? 这么说,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七十二宫了?她故意长长的叹口气,感觉到房脊尽头有一小东西在偷偷摸摸的靠近,假装没有发现,等了一会儿,一双细长绵软的手从背后蒙上她的眼睛。那人忍着惊喜问:“猜我是谁?” “白熠。” 男孩假装失落地坐到小桃身边,扯着她的腰带来玩。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绣金的劲装,一张粉嫩的脸白里透红,眉目清秀,瞳仁干净有神,唇不点而红,真是个可人儿。 “你是贡太子?” “嗯。”白熠似乎有心事,望着远方心不在焉。“但是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小桃子,为什么不去玩?那边有人在跳舞。” “你听说过上古时期受到惩罚被关在七十二宫的青魔一族吗?”白熠听说,来了兴趣,专心看着小桃,让她继续说。“我就属于青魔一族的后人,现在他们管这些人叫作窦疾遗民,你不会也没听说过吧?上次和你去了小贡都回来,我受到了惩罚,身体生虫,腐烂,差点死掉。” “那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又没叫你下山。”他看到小桃听了这话,一腔热情吃了闭门羹,心中愉悦,“你生气了?是不是生气了?我当然知道这个事情,我可是贡都太子,什么不知道。不过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先祖与人□□,生下的孩子都能和常人无异了,一下山就浑身腐烂绝对能治。我有一个哥哥,她母亲就是从七十二宫走出来的,不过后来她死了,不是受到了神的惩罚,而是被迫自刎。一辈子困在这儿,不是太可怜了吗?” “是谁?” “他叫郑融辛,他母亲叫雪湖,你知道吗?” 雪湖。她有一个姐姐叫作雪桐,是窦疾的夫人,是刑黛灼的母亲。顿时,对白熠亲近了些。 小桃跟着白熠来到宴会,躲在一棵树后,居高临下,能够看到整个场面。一片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平地上,满树繁花之间挂着小巧玲珑的红灯笼,烛火摆成一个凤凰的形状。地上铺着干草做成的地毯,长长的木桌围成一圈,上面摆满香喷喷的肉食、各种水果、糕点,新采的鲜花插在古铜色的瓶子里用作装饰。七十二宫的山魔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带上最好的饰品在其中穿梭,吃吃喝喝,酒的味道沾在身上四处飘散。而贡狐一族,个个身着绫罗绸缎,神光满面,身材高大魁梧,苍劲如松,含蓄而华贵。 赤宴一身常穿的黑色罗服,红色宽抹额,一张少年轻狂的脸。打扮雍容华贵,风华绝代的美人姜绮紧随其后,同一男子共饮。小桃仔细看他,一双眉目柔情似水,一张娇俏的脸看着像是女子又有不少男子的英气,一身紫色袍子绣着金色的蝶引牡丹的花纹,一条黑色腰带勾勒出他的细腰来。这张脸看着熟悉,他身后那个年轻人,明显是仆人的身份,小桃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和一女子挟持了她,诱使她说了很多话,末了送给她一颗叠星果,惹出不少麻烦。 “同魔王说话的那位是个心狠手辣、恩将仇报、人面兽心的东西,叫作白铎,是贡都大公子,这个身份是捡来的,要不是我捡他回来,他还是个四处流浪的乞丐。他后面那个,是我刚刚给你说过的哥哥,叫作郑融辛。” 就在这时,郑融辛抬头一望,目光落在小桃眼中。又见他同白铎低声说两句话,再看小桃一眼,退后两步,走到宴会外围,混在人群中。小桃心想,他该不会是要来找我吧?一时惶恐,急匆匆的与白熠告别,连忙往赤宴的房间走。 走到 分卷阅读84 半道,一只手突然拉住她的胳膊,一直拖到远离主道的一个隐蔽处。小桃仔细看了他的脸,果然是郑融辛,不禁心中畏惧。 “姐姐还记得我?” 开口就是姐姐,把我当姐姐的话,初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还要同白铎一起来害她? 郑融辛继续说,“姐姐这些年过得可好?我那死去的母亲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我的父亲。”小桃看着他的表情,一瞬间想要逃跑,但是被郑融辛率先一手抓住肩膀,她的大半边身体顿时疼痛不已,逃离不开。“是不是该想起来了?姐姐,我的母亲是因为你而死,你怎么能忘?要不是你,我的父亲又怎么会死?我过得那么痛苦,没想到姐姐把过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你心安吗?” 原来不是那么单纯的亲戚关系。 “我母亲是看顾卷云兽的阿云娘。”小桃不敢直视郑融辛的眼睛。在这激烈的对峙中,她的脑海中出现一些关于郑融辛的画面:父亲被砍头,一两缕光线,四周都是笼子,关着被折磨的没了狐形的白狐,鞭子上身,忍饥挨饿,噩梦缠身。后来他开始杀生,血溅到眼睛上,倒在他脚下的尸体不仅有兽,还有妖、魔、最柔弱的人,因为心中的伤无法安慰。他本可以成为贡太子那样坦坦荡荡,眉眼之间都是善良与纯洁的狐,本可以像贡太子那样潇潇洒洒的生活,万事不愁,弹琴吟诗,做狐中君子。 郑融辛抓住小桃的肩膀狠狠撞在树上,目光如两道带着怨气的利剑,割在小桃脸上。“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赤宴他是害死你父母的罪魁祸首,是害死你姑姑的人,你怎么能忘的一干二净,在他的天下活得如此滋润?你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我问你想起来了吗?”疯狂的郑融辛先是往小桃腹部揍了一拳,力道之大砸断她背部紧挨着的那棵如她腰身般粗的树,再掐住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晴空雷鸣。郑融辛才不怕什么天打雷劈,眼中的决绝让小桃知道,如果坚持不到他心软恐怕必死无疑。过去发生的事,慢慢地在记忆中浮现。似乎她从来不曾将那些事情从脑中彻底清除出去,只是尘封起来不愿意带着它们过日子。这么说来,郑融辛指责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窦疾喜好收集天下宝物。那时山上有一王冠角鹿,因为头上的角状如王冠,比自身的一半还大一些,常常因为无法平衡而摔倒。独来独往,居于深穴,传闻是有些神力的,不善捕捉,因此被山魔敬重为神兽。被上神惩罚了几千年的山魔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对神的敬重能够让他们早日摆脱自身的禁锢。然而后来,山魔们说常常见到角鹿,于是利欲熏心开始派人追杀。常年不果。后来,在他发现一头稀有的王冠角鹿与自家女儿来往甚密之后,迫使女儿当诱饵,一击即中,割下了角鹿的王冠,将身子扔到野外令其自生自灭。第二天,七十二宫方圆百里一夜之间疫病扩散,山魔认为这便是神的惩罚,半月之后,窦疾欲以亲生女儿祭神,就在这一天,赤宴带着族人横空出世,占领七十二宫。 其实祭神那天,父母是要带着她出逃的,但是半路上她才知道父亲从刚开始就嫌弃她拖累,于是她一气之下借口返回。祭神仪式上的窦疾魔王和雪桐夫人都是替身。 赤宴来攻,她趁机逃跑,在山上迷路,饿晕,人事不省。一觉醒来看见听说过几回的姑姑,还有她的家人。郑融辛看起来和她一般大小,整日里照顾着卧床不起的姐姐,给她读书,玩牵丝戏给她看,帮她温药,一直等到她醒来刚好有合适的温度入口。有时候,还会背着她出去荡秋千。可是她的病越来越重,听说要回到七十二宫才能活命。于是姑姑一家人连夜启程,将他送回七十二宫。可是山上除了窦疾遗民成为奴隶以外,不容其他魔族,姑姑如果袒露身份,因为算是窦疾的家属,连带着姑姑一家肯定没命,无奈之下,姑姑孤身一人带着她来到人流交汇的路口演了一场飞来横祸,血洒当场,赤宴一族没有过问病重的孤女,任由赤宴做主收留了她。 后来的事,是从郑融辛那里知道的。那场飞来横祸,其实是在他父亲的配合下完成的。父亲用一支箭射死母亲,为了给妻子姐姐的孩子求一个立足之地。他父亲是贡君的弟弟,原本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后来却因为爱上母亲被赶出贡狐一族,寄居在人间,备受欺侮。可是父母相爱,苦中作乐,郑融辛从来不知道他们一家在旁人眼里就是浑身长满疮的弃犬乞食。父亲回去之后夜夜无法入眠,短短十天,整个人就像个快要病死的老头。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郑融辛听到父亲的喃喃自语,知道了父亲杀死母亲的恶行,报官,父亲被抓。贡君来救,接回父子二人,郑融辛开始可怜父亲,不愿意离开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贡君处死父亲,理由是不能任由亲弟弟侮辱贡狐一族的名声,并且将郑融辛这个血统不正的贡狐后代关进笼子进行阉割等死。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承受不起。 “我想起来了,小辛。”小桃被郑融辛放开来,虚弱而饱含坚决恨意的说,“杀了赤宴,报仇,对不对?我会的。” 第33章 爱意 分卷阅读85 “我试过了,白头冀在她身上完全没有作用。”郑融辛对背对着他的人说。“公子,虽然如此,但是她想起了自己的仇恨,计划可能会如愿进行。” 白铎转过身来,眉眼间有一丝不解,“你不必为难自己,这事本就不容易做成,何必白白牺牲你的亲人?小辛,既然心中不舍,现在还有后路可以退。” “多谢公子。”郑融辛如获大赦,淡淡欣喜道,“我并不想她卷入我的仇恨中,而且我现在已经释怀,父母的死并不怪谁,只怪天下没有一个能让他们避免一死的地方。” “这两天,你不要有动作。免得被怀疑。”白铎说。“你改变了想法,那我们干脆向赤宴举荐她来做成神之人。” 小桃在断木之下浅浅睡过一觉,觉得身体恢复了些,才踉踉跄跄走出这隐蔽的地段。发现周遭的气氛似乎很是紧张,找了个较小的孩子一问,这孩子呆呆的看她一会,忽然大叫起来:“在这儿!在这儿!爹,娘,叔叔,长殿!人在这儿!你们看是不是?” 小孩子的声音简直能把人的耳朵给震聋。在她不在的时间里,七十二宫发生了一次小范围的恐慌,缘由是正在受罚的小桃忽然消失,怀疑是被野兽抓走充饥去了。原来她这么重要啊! 要是换个人的话,也是如此吧。 赤宴迅速赶来,脸上的表情除了“出大事了,惨不忍睹,没法收场”之外,连一点焦急之色也找不到。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藏起来?让你守在房里为什么不听?跟谁一起?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魔王?你以为七十二宫的规矩都是摆设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说,为什么跑出来?为了干什么?” 斥责之声劈头盖脸打下来,小桃觉得脸上发烫,脖子和腹部更痛,双膝僵硬,要跪的话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她不想再跪。 “大家都在热闹呀,为什么不公平?”孩子小声说话仍能被小桃清楚听到,想必赤宴也听得清楚。父母及时堵住孩子的嘴,在旁观看。 信阳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身不正经的气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一边冲赤宴摆手道:“先别骂,长殿。”一边规规矩矩跪下,“这都是我的错。我觉得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找乐子就把她一个人关着确实不合适,说出来听着也难受,况且她也没犯什么错,不过就是不想理睬长殿您而已。我应该看着她的,都怪我急着去看姜姑娘跳舞,忘了向您禀报这件事,也甩开她光顾着自己玩。大家都知道,七十二宫有个傻瓜,在这里住了许多年还总是迷路,就是您面前这位。所以,不能说她笨就是一种罪吧?长殿,全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好了。” 小桃终于跪下,“扑通”一声,赤宴明显一震,显然是被这声音给吓到了。她想说点什么,但是这一跪,震的腹部疼痛不已,出声不能。她拉着信阳的衣服,努力许久才出声,“别……” “你别怕。”信阳看着小桃的眼睛温柔说道。 他眼里的宽厚仁慈、可靠可信打动了她。 “你逃……”你变成狗的话,能逃的远远的。她刚刚对郑融辛承诺说要杀赤宴,她怎么办得到呢?还不如让赤宴先把她给杀了,也就不用受这么多折磨。 “我走了留下你怎么办?没关系,你别怕。赤宴不相信你我相信,你肯定没干坏事,对不对?” “来人!”赤宴一声厉喝打断信阳的话,“既然你替她认错那就连板子一起受了。” 信阳被打,无人能拦。事后,小桃在赤宴专属的小厨房煮了粥和治伤的药茶给信阳送去。这才知道,赤宴身边的忠犬住在柴房里。一块木板放在地上当床,铺了稻草当褥,幸好还有一床棉被。屋里大半都被木柴占据,墙角满是蜘蛛网,只有小小的窗户处是干净的,下面摆了一张长凳,上面放着一个坛子,一只碗,一个勺子。 “你怎么来了?”信阳是惊喜的。他起身多燃了一根蜡烛。 “你一直住在这里?”小桃思考片刻,把食物放在窗下晾一晾,然后扯过一把稻草垫着,坐在信阳床前的地上。 “你的声音不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你是一直住在这儿吗?”小桃再问一遍,想听到答案。赤宴他表里不一,如此对待为他出生入死之人吗? 信阳明白过来小桃的意思。作为魔王身边的人,住在这样的地方确实寒酸。他应该在小桃进门的那一刻感到难堪,但是他没有,他是狗,不是人。若是换了别人,看到这样的地方,会嫌弃,但是小桃没有。 “我是一条狗嘛!” “你不喜欢自己?”小桃看看四周,将蜡烛拨亮一些,“做人要学的、要掩饰的、要约束自己的东西太多了,一点也不自由。这个时候,人就会想要当狗,不要尊严,不要脸面,不管指指点点,什么都不在乎,被人笑话就笑话反正不同类本来就不能相互理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叫就叫,想到哪里睡就去哪里。想白天睡就白天睡,想晚上出去浪也没人管。”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信阳笑说,“你今天去哪了?总觉得你不对劲呢? 分卷阅读86 难不成是吃撑了?吃了这么多天的叠星果,你竟然瘦了,我一点都不羡慕。” “我本来不想去的,想去找你嘛。”小桃看信阳认真起来了,知道他又要怪自己,一时被逗笑,连忙解释,“跟你没关系,是狐狸白熠拉我去的,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位亲戚,我不记得他,他就把我打了一顿。” 信阳立即坐起来,担忧道,“真的?伤的重不重?看你这样肯定很严重。我带你去找赤宴,他能治。” 小桃耍赖,往信阳床上一躺,扭过头去,眼角的泪流进稻草中。“我才不要去找他。找他又有什么用,被羞辱一顿罢了。我宁愿疼着,你别担心,没事的,到明天就好了。我有这神奇的体质,你不是相信我吗?” “疼吗?”信阳跪在边上询问。 “疼。好疼。”她说,“我今晚可以睡在你这里吗?” 木门上传来三下敲门声,不缓不慢,鬼打墙似的。小桃一骨碌爬起来,同信阳一起望过去。门本就没关,赤宴此时倚在门边,刚把敲门的手收回怀中。 “你在这里干什么?” 赤宴像一个老巫婆,满脸不怀好意反而装作宽容和善的样子。他的语气温柔似水,就算溺死其中也想不到仇人是谁。但这态度,是不是太不合理? “我……那个……”小桃脑袋一片空白,一时发懵。 信阳替她回答,“她帮我煮了粥来,长殿您有事吗?” 这话也不客气。赤宴倒没计较,眯着眼睛瞧了两眼放在脚边凳子上的粥,接着蹲下来拿起勺子搅一搅,挖出一勺放进嘴里,极其艰难的咽进肚子。 “这太难吃了。”赤宴还没从难吃的味道中缓过来,“小桃你过来,我教你做饭,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给受伤的人吃?” 小桃不信,要给信阳尝过才行,赤宴一把夺过去,汤汤水水洒出来溅到胸口,没人替他着急。 “我不嫌弃,长殿,这是小桃辛辛苦苦做的,能有多难吃?”信阳说,“长殿你别为难她。她受伤了。” “啊?你怎么了?”赤宴问。 他的表情让人看了别扭。就像是明明知道所有事情,偏偏装出第一次听见,惊讶的表情做过了头,还带着点喜气,因为高兴自己被一视同仁,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后来,小桃还是被赤宴抓去做饭。煮肉熬汤,刮鱼炒菜蒸米饭。小桃抗拒,“不用这么多啊?”赤宴说,“信阳喜欢。”赤宴又是说她这个不对、那个不对、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一会说她“什么都不行”,一会又说“还行”,小桃一表现出惊奇“还可以这样”的表情,赤宴就得意起来了。信阳趴在床上闻着香气饿了就睡,睡醒了还饿着,蜡烛都烧尽了,屋子一片月光。他走到厨房去,看见两人玩的开心,便默默走回去。 第二天一早,小桃醒来,柴房里只有她一人,用着崭新的被褥,床前地面上有五六支烧尽的蜡烛。凳子上放着温热的粥,一支竹片上写着“给小桃”。她撩起衣服,腹部的淤青中渗出红血丝的伤口消失不见,似乎昨夜有个暖和又力道适中的手一直在她肚子上揉。应该会是他吧。她偷笑。 今天是七夕节,午时将会有一场男女互相表明爱意的宴会,也是贡狐一族要将姜绮塑为神身的承诺仪式。其实原本魔族的神之候选人完全交由贡狐一族来决定,所有有意者都能够参加宴会。贡狐喜欢貌美出众者,而当下在七十二宫,没有谁比得上姜绮,因此宴会的意义不再。 鼓乐声声,酒香人欢。新折的桃花装在一只只大筐中,人人都可以取一枝送给别人,表示喜欢对方。赤宴和白铎坐在高台之上,相谈甚欢。信阳与翠河站在赤宴两侧,姜绮仍然盛装打扮坐在赤宴下首。她给赤宴同白铎献过花后,本应得到白铎的一句承诺,结果白铎迟迟没有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落在台下的人群中,耐心等待。 小桃见大家在花间行走,来来往往,成双成对,欢声笑语,甚是羡慕。望了一眼信阳,忽然觉得只此一刻,再没有源远流长。她多次鼓起勇气,拈一枝灼灼桃花,穿过茫茫人群,路遇苏席,他瞥见她手中桃花,乐在其中又鄙夷的扭头离去。这真是坏了她踏上追求所爱的神圣心情。抬眼一看,上面的五人不约而同看着她。 她目及桃花,一步一步,迈着坚实的步伐踏上九层台阶,来到赤宴桌前。赤宴反而不再看她,兴许是忍耐快到极限。她看见赤宴一手撑在下颌,挡住下巴和嘴,另一手搭在桌上,一派发号施令、主宰生杀大权的王者气度,神色冰冷,呼吸声越发急促深重。也许他一开口就要治她的罪。但是事到如今,怎能退缩?她把那枝桃花递予信阳,声音颤颤,“这枝花所代表的意义,我想送给你。” 信阳兴许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幕,登时呆着没能做出回应,罕见的皱起眉头,退后一步。赤宴低低笑了一声,用手捂着嘴,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另一只手在木桌上敲啊敲啊,敲的小桃心烦意乱,更加紧张。 “小桃。”信阳终于开口说话。心脏打鼓的声音冲到整个脑袋,因此她担心自己听不真切,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分卷阅读87 “我有喜欢的人,是翠河。” 赤宴大笑,看一眼小桃,笑意不住,再看一眼。 “没想到吧?你不知道我可知道这回事,所以叫你事事都先问我一声,你不问,现在很难堪了吧?快回去,你也别难过,等长殿我替你安排更好的。” 爱意被拒,她应该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再怎么神机妙算,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堂堂赤宴魔王会将一个窦疾遗民从这个困境中拯救出来,以如此惹人恨的方式。她的失意全部转移到对赤宴的厌恶上。 “这位姑娘目光澄澈,行走之间婉约从容却斗志满满,野心勃勃,有心怀天下、包容万物的气量,九重天上各位神女皆是此风,我本以为这等风姿是成神之后才有的,没想到竟在这里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身上看到,赤宴长殿,真是可喜可贺。” 白铎说了这番话,宛如晴空霹雳、惊涛骇浪、白云苍狗,轻舟过了万重山,小桃、赤宴、姜绮、信阳、翠河齐齐看着白铎,神色各异。只有翠河,深表理解似的,短暂的震惊之后浅浅一笑,认为白铎说的甚是,小桃当之无愧。 “不知这位姑娘可否愿意?” 先不说小桃一头短发,身穿破麻布似的一身衣服,就连她也不喜欢自己这般模样,听了白铎那一番话,她还在怀疑自己身后是不是另有他人。她看了看姜绮,可白铎这话确确实实是对她说的。什么行动之间,莫若神迹,恐怕又是郑融辛同他主人的诡计。她答应过的事,后来仔细想想,实在无法下手。 “我当然愿意。”小桃回答说。 姜绮情急之下站起来喊道,“凭什么?” “不行。”赤宴的平易近人、唯命是从瞬间变成针锋相对、成王称霸,“她有别的去处,不劳贡公子费心。我们给您的礼物,也只够送一个姜绮,我们可不敢贪贡君的便宜。小桃你退下,稍后再与你细说。” 赤宴自信满满完全掌握着她的命运。 第34章 背叛(1) 苏席在宴会之后被指证长时间偷取食物,尤其是这一次献给贡公子的一道独一无二的土绒草,赤宴亲自主张,将苏席发配到三千河当差。小桃听了一阵唏嘘,倒不是觉得风水轮流转、人有旦夕祸福,而是苏席这种人去了三千河,若是经不住折磨,发疯魔怔倒也罢了,若是去了那里如鱼得水,到时候就是造一恶人。 赤宴得了空闲,不辞辛劳找到小桃,带到一个狭小而庄重华丽的厅堂。两人独处很久,各自尴尬无语,终于等到来客,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灰白头发,满脸皱纹,然而这具身体中似乎藏着一个年轻人的灵魂,充满活力,气质文雅,言谈和善,柔情似水。赤宴那边热情满满,而且透着狗腿子似的谄媚。 小桃一见他就知道靠着赤宴没有希望。赤宴说他是来自九重天的神,称作青玺真君,掌管人间斗乱不平之事。从言语之间可知,赤宴为了攀上这层关系没少下功夫。而他借此求青玺真君收小桃为徒,也是真心为她着想。不过这份情,小桃不愿接受。 在此之前,她是见过这位真君的。虽然那时候她还对他一无所知。她才九岁,在七十二宫四处行走时,不慎落进一个野藤荆棘长成的迷宫之中。每次不费功夫就找到出口,可是每每要逃开之时,这座迷宫就会变化,始终将她困在其中。最后,这次阴谋的始作俑者出现,正是这位真君,控制藤蔓将她的四肢同脖颈紧紧捆绑,越勒越紧,几乎丧命。后来不知如何脱困,但是这位真君翩翩君子般的笑脸一直留在记忆中,不曾忘记。 还有一段记忆,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仍是同藤蔓有关。他费尽心机,三番两次的骗她到一处长满火红植物的林子中去荡秋千,在林子中心满满都是绿色,接着她受到了同样的遭遇,被困,被勒,窒息的感觉深深刻在身体各处。 幸好赤宴没有逼着她当场磕头拜师,而是容她考虑。从那里离开之后没多久,小桃一人行走,不久身后一阵狂风乱舞,火光四射,天雷勾地火,土地震震,站立不住。原来两位神仙在打架。一位是青玺真君,另一位小桃没见过,不过觉得熟悉。 赤宴忽然冒出来将小桃挡在身后,“没事的,别怕。” “我不怕。”小桃摸不着头脑。魔王这么想表现自己的吗? “我知道你怕。”赤宴回过头来带着沾沾自喜的笑容说着,将身上披风一扬,挡了些不曾砸过来的碎石。“看,还说不怕。” 他是觉得自己为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去处,比姜绮的还好。姜绮成神那是百分之一部分的可能,而小桃这可是马到成功,平步青云,九重天上数一数二的神仙做师父。所以居功自傲。她不想这么快打击到他。 “和真君打起来的是哪位神仙?为什么会这样?” “长殿我也不知道。看起来比真君厉害。这可真是……”赤宴后半句倒像是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真丢脸。让我来的话,肯定不会输的这么丢脸。凭这实力也能当上神仙,唉,天道不公。” 赤宴本想带小桃离开,见小桃不信他刚刚那 分卷阅读88 一番豪言壮语,当即挺身而出去救青玺真君。没想到赤宴一出手还真是所言不惭,对面那神仙一时败下阵来。这还是小桃第一次见到赤宴的真本领,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爱吹牛,爱啰嗦,喜欢被人夸,又没点真本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小桃连连惊叹,没一会儿,赤宴趁着间隙来到她身边,气定神闲的让她先走,因为“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她看。”小桃十分听话,现场格外激烈,观看打斗终究还有被误伤的危险,况且她不喜欢充满戾气的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桃边跑边听着身后的动静,许多人闻声追去,而她特意避开这些人,寻了一条难走的小路。她气喘吁吁,终于放松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有一双锦缎柔面的鞋映入眼帘。 原来是同青玺真君和赤宴对战的那位神仙。看他一身和雅,气也不喘一下,不像是刚打完架的样子,倒像是刚刚沐浴完毕,精心打扮出来的。 “神仙大人好。”小桃虚虚行礼,拔腿就跑。心想该不会是赤宴败下阵来,神仙还要来杀她灭口。他闯祸受伤,却能害她送命。这才是真正的天道不公。逃也没能逃掉,她一转身便见一束白光从眼前飞过,接着她就一头撞在墙上。她伸手去摸,又什么都没有,再次小心翼翼,慢慢地往前移,脑袋“咚”的一声响。她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还挺好玩的。” “我可以教你。”大神仙长得真有个神仙样,皮肤白的闪闪发光,黑色的瞳仁水灵灵的,装了天下大业。 这神仙对她如此和善,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万一他是先取得她的信任再出其不意偷袭一道?小桃倒是强悍过几回,她都还记得,可是那些时候好像都是借了别的什么力量,别的时间她仍旧是连根木头也搬不动的废物一个。 “你别怕。我不会伤你。” “我没怕。”听了这话,神仙笑了。笑的那么纯良无邪,小桃顿时觉得刚刚那么想他是自己犯了大罪。“那你有没有伤赤宴?就是后来冲过去那个人,虽然傻乎乎但是绝不是助纣为虐的那个……” “放心好了,我知道他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没伤他。小灵还记得哥哥?” 小灵?哥哥?郑融辛?这神仙看起来并不是脑子不好,难道是她脑子不好使?这么一想,她的脑袋更疼,天上的白云连成一片,不给蓝色留一点空隙。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小灵。”小桃着急解释说,将肚子里的实话一五一十全说出来,“我以前叫刑黛灼,后来叫小桃,有个哥哥叫郑融辛,请问您是哪位神仙?就算认错了人,也不会滥杀无辜的对吗?不对,你刚刚说知道赤宴是我的救命恩人?其实东拉西扯是有这么回事,到底是您认错了人,还是我开始犯病了?” 神仙见状,紧张起来,抬手往小桃额头一摸。小桃微微一躲,怕这动作惹怒神仙又不敢明目张胆,所以没能躲过。 “你体中有只贡狐一族的白头冀,这对你来说小菜一碟。不用担心。”话虽这么说,神仙心里是不乐意的。竟敢?!但是一想,如今两人的关系不能示之天下。 白头冀。小桃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冥冥之中觉得自己那些时候的反常是否因为白头冀。这神仙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对她如此亲切? “那我以后叫你小桃。”神仙怡怡然说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慈爱重如山。“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我是谁,你是谁了。”神仙以手抚过小桃的眼睛,竖起两指放在胸前,垂眉念咒。一道白光在手指间轻轻缠绕流转。 “看见了吗?”神仙问。 “看见了。”小桃说。“你的名字是金蔚,天帝之子。” 神仙甚悦。那时金蔚不过初为少年,妹妹金灵尚年幼,兄妹两人常在一起玩耍,东游西逛,应各位神仙邀请去山头溪间观赏稀奇古怪的生灵景色,都是常事。可是,妹妹不知道这个时候正值时局不太平。天上人间到处战乱瘟疫,叛军突起,惨不忍睹。九重天上的门楼一个月能被打碎十多次。妹妹受宠,父母不忍她经历这些,便交由金蔚守着妹妹,保护她的安危,替她造一个太平盛世,人间和睦。金蔚起先觉得沾了妹妹的光,他在这一场骗局中也是被保护的一方,不必去面对惨烈的一幕幕。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志不在此,但他身不由己,逐渐神志恹恹,之后一时疏忽,因此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他仍是天帝之子,而备受宠爱的妹妹如今成了半人半魔、青魔后代、窦疾遗民,身无自保之力,没有父母兄弟爱护。他当然只给妹妹看了兄妹俩欢乐相处的日子,想告诉她自己是谁,希望她还能信任他。 金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一身银色铠甲,生的俊美温润,长剑一挥,三千妖魔头颅落地,利矛一抛,血溅万里长川。脚下断壁残肢磕头求饶,他一双纯净的眼睛上染了血,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白刃了结一条性命,没有点点不忍。小桃觉得无法呼吸,曾经被藤蔓勒到窒息,现在这满目疮痍,无止无息的杀戮场面如一块沉重的布蒙在脸上,千万惨死的亡灵在她身上寻找报复。 哥哥,所谓的哥哥,曾经为了一己私欲抛 分卷阅读89 下幼妹,结果被困陷阱,让青玺真君钻了空子,把他护着的妹妹带到行刑之地,折磨致死。 妹妹是她,她是金灵。 对金灵的遭遇,她不能感同身受。但是窒息身死,葬身藤蔓之中,这个阴影带到了此生。她不怨金蔚,各有天命。不过,她无法平静的面对金蔚,无法克服。 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最先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煎熬。若是如此,她可能会接受金蔚的照拂,选择他替她铺好的一条路:去做财神爷的一位童子,观人间烟火,享盛世繁华。这是她后来的愿望。 “妹妹,跟我走,好不好?”神仙说。 小桃看见赤宴,神仙察觉到外人靠近叮嘱几句便先溜了。赤宴意识不甚清醒,歪歪斜斜走来,心存怀疑,“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没有人。” “不要骗我,我看见了。是谁?” 神仙落下一只小小卷轴,小桃想起贞姑娘的故事,趁赤宴不注意,将卷轴悄悄收在袖中。 “他不重要。”小桃从这时候开始寒心,不畏后果,在赤焰面前不再低声下气。“长殿,拜青玺真君为师的事,我仔细考虑之后,不愿意去。” “为什么?”赤宴难以置信,心中万千言语不知如何从容吐出,“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位神仙?他对你说了什么?还是施了什么法?你放心,他要是威胁你,我一定会收拾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默默无闻,委屈做人的小桃能和一位上神和谐攀谈起来。刚刚蓦然一瞥,那位神仙对待小桃的态度极其尊重。其实问问青玺真君就能知道那位神仙的底细,但是这个时候他更希望小桃亲口告诉他。这代表信任和依赖。 “长殿,我有一件事要说。”小桃神情冷漠,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她不会再待在七十二宫上唯唯诺诺,任人摆布。她要下山,去寻找属于她的广阔天地。 第35章 背叛(2) 赤宴微微紧张又期待着什么。 “贡狐一族要杀你。他们在我身上种了白头冀,不杀了你白头冀不会消失。”小桃说。 赤宴默然,思索片刻,回过头来,神情落寞几分。“你有没有想过说了这话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小桃看着赤宴的眼睛,从他的目光里知道了赤宴是什么意思。如果她是赤宴,听见面前人说要杀了自己,不杀不罢休,肯定会先下手为强。她一瞬间有些害怕,后悔自己竟然已经忘了对赤宴的戒心。是赤宴的所作所为让她以为这位魔王绝对不会产生害她的想法。现在,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你别害怕,我早就知道。”赤宴轻松笑道,“你没有那个能力。你这么傻离开七十二宫该怎么办呢?” 上一句话还是仇敌模样,下一句又扮作身边人说些体己的话。亲疏关系若即若离,心心相印的感觉时隐时现。赤宴总是这样。她厌倦了,承受不起此情此意。 这一晚,她瞒着赤宴来到白铎门前。开门的是郑融辛,两人相顾无言。小桃说了心中所想,白铎痛快的应了。她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白铎看出她心中迟疑,不免觉得有趣,她原本懦弱,为了不再懦弱下去,鼓起勇气来到这里,事成之后却战战兢兢,不敢相信。 “你们兄妹可以叙叙旧。”白铎欲退场离去,给两人一个独处的空间,郑融辛及时拦住,对小桃解释,“这都是贡公子的恩情。他知道凭你的能力做不成这事,又念在你我血亲的份上,才答应给你成神的机会。” 又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怪你,姐姐,我希望你无拘无束过得快乐。白头冀的事,你会原谅我的吧?都是我的错。原以为有白头冀在,就算是个弱女子也有能力完成我们的计划,没想到姐姐你根本……” “没用,对吧?”小桃将郑融辛的难言之语接着说下去。一旁的白铎看着,面无表情。 一番客套之后,郑融辛送小桃出了白铎卫兵驻扎的地界,叫住小桃,似有话说。小桃说了一些体己话,郑融辛才开口,“那天打你的事……” “没关系,我都忘了。” “不是。不要告诉别人,万一被贡公子知道,杀赤宴的事泄露,我怕招来是非。” 诸多疑问,小桃识相并不多问。况且她已经把事告诉赤宴,无可奈何,事到如今,只好点头称是。想着兴许不会露馅。回到赤宴那里,照例拿了叠星果,坐在桌边。新烧的茶冒着热气,她的袖子里藏了一片毒叶,迟疑着放进去,眼见茶水微微变了颜色。独自呆坐许久,倒上一杯热茶,不知何时,赤宴推门进来,径直拿走那杯倒好的茶。小桃一时着急,双手抓住赤宴的手把茶倒掉,再一把推翻茶壶。 茶壶落地四裂,水花四溅。 “怎么回事?”赤宴疑惑不已。目光浅浅略过小桃抓着他的手,望向她的眼睛。见她魂不守舍又难免担心。信阳走过去,闻了闻残茶的气味,告诉赤宴说,“有毒。”并把那片毒叶子交给赤宴。 赤宴面色微微凝重,“难道是姜绮?” “不是不是!”小桃连忙站起 分卷阅读90 来替姜绮撇清嫌疑,“是我放的。不信,你闻闻看,我的手上还有毒叶子的气味。” 赤宴看着小桃伸过来的手,嫌弃道,“你把我当什么,那是信阳的特长。”说完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脸上浮起坏笑,看了一眼信阳,信阳还为下毒的事情绞尽脑汁,他再看向小桃,满是打听八卦消息的猥琐笑容,“是不是因为人家拒绝了你,就想要下毒害他性命?结果临到事成,你于心不忍?” “她手上没有毒叶子的味道,不是她下的毒。”信阳说。 “你这话漏洞百出,还好意思说出来?”赤宴玩笑道,“凭你的脑袋能不能看出来我不追究这件事?你还护着她?她都要杀你了?” “也许是她想杀你呢!”信阳说。 这脑袋!小桃紧张的脚指头抓地,开玩笑时一旦说出了众所周知的事实那就没法收场了,我想杀赤宴是假的,想杀你也是假的,是你想杀我才对吧! “是我不对。长殿,我想去烂柯涧待几天,冷静冷静,请您准许。”她说。 “好,你去吧。还是让信阳陪你?”赤宴问,小桃拒绝。“那我让他把叠星果按时给你送过去。”小桃拒绝,“不用了,我会带够足够的。我想清静清静,现在没有办法面对他。” “好。”赤宴的妥协声中充满宠爱。小桃只能对此表示感谢,然后,敬而远之。 没想到事情异常顺利。 同两人告别之后,小桃立马带着三颗叠星果来到母亲这里。见母亲已经睡下,她又是庆幸又是难过。庆幸的是不必向母亲说明情况,被纠缠一番,难过的是,上次吵架之后母女俩还没说上一句话,现下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能好好告别。她迅速写下一封书信,又在母亲怀中藏一颗叠星果,再去门外牵一匹卷云兽。这次卷云兽看见她温顺多了。 贡狐一族天亮动身离开七十二宫。白铎让小桃先行到山下百里外的西乾镇玉华楼找一位贞姑娘,先听她安排,到时候再等他们来接。赤宴那边,白铎会带走姜绮,等到合适的时间送她回家。姜绮本是离家出走,父母悬赏金银万两寻回女儿,白铎打算挣这份钱。 小桃骑卷云兽来到西乾镇,先在上空盘旋一圈。月亮大且圆,到处亮堂堂一片。镇子不大,燃着烛光的地方并不多,主要集中在一处四四方方的楼中,楼台所在的那条街道上,其他某处传来阵阵打铁声。既然是玉华楼,听起来并不是小门小户,倒也好找。她在附近落地,打发卷云兽回山,走进镇上街道。两边人家门户紧锁,寂静无声,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到了玉华楼前,见这楼前挂着一个“酒”字,尚有酒香传来,门内细碎人声听来欢乐。 敲门声十分突兀,小桃恍然觉得一身鸡皮疙瘩直冒。门打开来,是一位圆脸的姐姐,小桃说明来意。那姑娘见小桃瘦瘦小小一人,饶是精心打扮仍然一股子乡下丫头的淳朴感,便请她门内等候。小桃进了屋子,不敢随意走动,也不敢到处乱看,只乖乖坐在人家指给她的位置。不过目光所及之处,她看过一次,也能知道这里大概是个什么样气氛的地方。 比起小贡都那些店家实在是差的远了。不过此地素雅,桌椅看着就价值不菲,窗户上贴了花,铜色花瓶里插的不是鲜花,而是枯枝,而那朵朵花苞看起来像是绣上去的,又像是真的花苞,还在飘香,格外有趣。满室酒香怡人,几位女子在一旁说说笑笑,声音婉转悠扬,并不吵闹。 不多久,招待小桃的姑娘从楼上下来,还带了一位美人儿。小桃一看,瞧着那张熟悉的脸,连连赞叹“世上的巧合真多啊!” 原来是在小贡都遇见过的贞姑娘,这次见她可没上次那般苍白,而真真是人间桃花惹蜂蝶。仅仅一个晚妆,她随意插了根簪子,披着衣服下楼来,小桃就觉得这是绝世美女,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漂亮。 “听说你深夜到此拜访,是受人指点?”贞姑娘掩扇遮住半张脸,站在台阶上说。 “是贡公子叫我来的。”小桃此话一出,周围人都停下言笑,看着她。 这么个叫花子怎么和贡公子扯上关系了?他们不解。 贞姑娘没有多问,叫她上楼,又叫人安排房间给她住下。末了,小桃拿出卷轴,一直冷冷清清的贞姑娘两眼放光,情绪激动,拉着她到自己房间。 “是在哪里找到的?”贞姑娘把那卷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属实是那年丢失之物,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看小桃的眼神也温柔许多。小桃照实说了,贞姑娘一时哭笑不得。 “他怎么就落了东西在你那里?”贞姑娘说,“他在我身边一百多年,我都不曾见过他有这个东西。没想到我苦苦追寻的就在身边。” 小桃算是明白了。金蔚喜欢贞姑娘,也许是苦求不得。 “我是捡了他的东西,却拿来给你,实在是……” “你放心,我去找他说。”贞姑娘整个人容光焕发。不知她是因为旧物重现开心还是因这难得的缘分而觉得惊喜。 “那您找个借口,千万不要提我。” 小 分卷阅读91 桃来到自己的房间,洗过澡,仅仅换上一身新衣服,也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配得上她那张清秀的脸。推开窗来,正下方是一条木板铺成的甬道,正中是一六角亭,甬道从亭子那一头再延伸到对面的楼台。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庭院,前门的二层与其他三面的一层同样高度,在外侧看却是普普通通的方院,四周盖满两层楼。 月亮很低,几乎爬在青竹树梢。月光洒满庭院,让亮着的灯笼黯然失色。青竹旁边有一树玉兰,在夜的清凉中散发淡淡幽香。除了花草和亭和道,其他空地铺满鹅卵石,在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小桃原本心情激动,难以平复,看着这片院子的美景,她渐渐入睡。 一觉醒来,眼前多了一个人。 “原来是贡公子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小桃看一眼天空,月亮还在正中。 “我刚到,你就醒了。”白铎俯身靠近,一张脸就在小桃面前。她一低头就快要碰到他的鼻尖。她呆呆地看着,恍若失了灵魂。“白头冀还在你体内,别动,我来帮你把它拿出来。以后用不着。白熠很喜欢你这个玩伴,不久前还在打听你去了哪里,身为哥哥,当然要照顾他的心情。” 小桃感到自己的下巴被白铎温柔的捏着,抬起,他的脸更加靠近,他的唇靠近她的额头,之后一股凉气从额中一点慢慢被吸到他的口中。这个姿势保持的时间大概挺久,小桃被松开的时候感到脖子都酸了。 白铎还要说点什么,一团白影越过屋顶落在甬道上,化成人形,是白熠的模样。白铎第一时间赶去与弟弟说话,小桃感到白熠的情绪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做点什么,便见白铎高高兴兴的走过去,白熠忽然刺出一刀,白刃没入白铎的身体,染红了白熠的白衣衫。 “我的什么东西你都要夺走才开心吗?所以才叫白铎是不是?你凭什么?要不是我,你还是个流落街头的臭狐狸,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刀子继续深入。 白铎倒地,白熠一步步后退。他害怕但不后悔,见小桃走来,他更不愿意被看见自己捅哥哥一刀这幕,丢下匕首拔腿就跑。小桃见白铎神智逐渐散失,身上的血染红双手,双腿瘫软,牙关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提喊人来或者喊一句“救命”。不过转眼之间,几十人齐刷刷落在他们周围。一方是苏席带领的七十二宫山魔,一方是贞姑娘的人马。赤宴姗姗来迟,带着信阳另立一方,居高临下,俯视他们。 “带走。”赤宴下令。 小桃是因私逃下山被抓,赤宴及时赶来才没让她落入苏席之手,转而苏席又因为擅作主张、越级领兵被罚。白铎被送回山上救治,幸好没有大碍。事情发生没过几个时辰,听闻贡君气势汹汹而来,抓了白熠问罪。不过山上关于小桃杀白铎的传闻早已流传开来,因为她的母亲疯了一般四处解释她女儿是受了蛊惑才下山,与杀人案并没有关系。把弱者想象的更恶毒,好让自己的恶行打着正义旗号。她怕极了这种谣言,但见赤宴在上,她又觉得这些种种事不关己,倒是替白熠担心起来。同他相处这么些时日,他们家那些恩怨关系,小桃大概了解。那白铎肯定受宠,白熠才如此心不甘情不愿,怨恨越积越深,最后因她一个外人触动了他的神经,导致他一时冲动做出如此恶事,他父亲虽是白熠亲生的父亲,但伤害至亲的事并不少见,也像是贡君能做出来的事情,郑融辛父子就是例子。 白铎还未苏醒,贡君站在床边看了几眼,一直催促,“找到了吗?”他在等白熠。白熠逃跑之后竭尽全力往远处跑,跑着跑着心里害怕极了,他担心白铎死掉,害怕父亲追上来杀了他,他孤身一人更加无依无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样的命运,倒不如回去面对。 卫兵对他恭敬客气,只是围在四周,防止他逃跑。白熠被带到白铎的住处,庭院中,时刻警戒的卫兵林立,虎视眈眈盯着来人。白熠浑身被刺一般难受,见到体格魁梧的父亲大步跨来,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他目光挪到地上,希望打颤的双腿能快点跪下去。不,不能跪,跪着的话,他就更不把眼前人当人,而是当畜生一般肆无忌惮的下死手。 贡君一把抓住白熠,大手捏了捏白熠的脸,笑道,“没事吧?儿子。回来就好,父君担心你会不会一时失魂落魄被坏人盯上出事。”他把白熠拉着转两圈,看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手上有血,便叫人拿来手帕,亲自替他擦了。 白熠受宠若惊,从头至尾都恍若在梦中。 “父君……不怪我?” 贡君听得身后虚弱脚步声,知道是白铎来了,在白熠屁股上踢一脚,催促他回房间去休息,转身笑呵呵去扶白铎。没几句话便讲到严肃的事情上,白熠又觉得自己被冷落,开始羡慕白铎,怪他夺了父亲的宠爱。 天大亮,小桃被带进七十二宫议事大厅,赤宴坐在主位,贡君与圣辅同坐下首。罪行不是苏席口口声声叫喊的小桃刺杀白铎,而是小贡都十二平民伤亡之事。贡君下属将此事仔细叙说一番,听众骇然。 是说在多日前,小贡都下城区十二平民正在干活,无故倒地身亡 分卷阅读92 ,死状安详,却十分诡异。七孔出血,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听其家属所说,那天在巷子遇见七十二宫窦疾遗民之后,性情大变,温顺不已,不说脏话,不砸东西,做事鞠躬尽瘁,对人和善有加,宽容无度。在这期间没有遇过其他可疑的事或人。小贡都大部分人,包括贡公子那天也在场,可以作证,天空忽然电闪雷鸣,直劈小桃,而她无事。要知道在小贡都,无风无雨,无日头,无雷鸣。只有一种雷,能闯进小贡都,叫作戒律台雷。是天宫戒律台上专门用来惩罚犯下大罪之生灵,一旦亮相,必有恶事。 “想必当时定然是你做了罪大恶极之事,才招来戒律台鸣雷。而且……恐怕你也不是第一次犯,不然凭你这柔弱无力的身板怎么能挺得住一道鸣雷?” 第36章 招祸(1) 她不出声,周围的人都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的故事来自于经验。如果他们能够解释清楚她的一切感觉,思绪,如何产生,如何发挥力量的话,她愿意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但是她知道,他们不能,所以她不能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学会了那一招。以泥土或者植物为媒介,经历别人的经历过的种种,知晓他们的一些秘密,还能在他们的脑袋中种下她的愿望。就像死去的那十二位平民一样,她没想杀他们,她只是想要他们变成好人,但是他们自我的意识一直在做斗争,最后他们赢了,也死了。所以,这些人是她杀的。 贡君连同七十二宫的圣辅,还有别的一些说得上话的人给了她许多次机会,但是她无可辩解,无话可说。 “那就来试一试。” 贡君此话一出,厅上大半七十二宫山魔都骇骇然交头接耳,低声说着,“气运不好,怎么也逃不了。” 小桃深觉不妙,频频望向赤宴,他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个假人一样,静待事情继续发展。不多久,贡狐卫兵带来苏席,他说,“我和这个罪人曾有一段感情,我知道她怕什么。贡君,她说过,最怕四肢被捆那种拘束的感觉,贡君可以一试。” “等等!”小桃急道,“那十二个人是遇见我很久之后才出事的,怎么能确定跟我有关系?我什么也没做,我也做不到。” “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竟然是郑融辛这么说。小桃理解,他在贡君面前要温顺,要表现出对贡君的衷心。她无力回还,只希望自己能够挺过即将到来的考验。两个贡狐卫兵将她拖到耳室,手脚都绑了绳子,脖子上也套了绳索。一动手,小桃才知道贡君不是要试一试,不会留她一命,而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她的命。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的命在贡君眼里不过是只蚂蚁。 厅上无声,听着一侧传来的微弱之声,他们分不清是什么。等了许久,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声音,反而放松下来,开始交头接耳的说话。赤宴坐于上位,心上不安,一直捏着自己的下巴,凝望眼前案上葡萄。 度日如年。 圣辅一拍桌子,那大理石的桌面四分五裂,众人惊奇。没想到年迈的老头儿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没想到他是为了一个窦疾遗民。 “赤宴,还不动手等什么?贡狐一族胆敢在我们的地盘欺负人,我们的子民就要被他给冤死!臭狐狸,我告诉你……” “如何?”贡君气定神闲喝茶,眼睛一斜,平平淡淡的威胁。大家听到圣辅这么说先是震惊,再是挺起胸膛无声助威,贡君一开口立马又萎靡低头,想着赤宴已经动身前去营救,心里总算稍稍松口气。苏席很失望,转念一想,她死了有什么好处,活着才能见证他的厉害,才能继续受着折磨。 圣辅果真气势弱了,“我了解那孩子,她唯唯诺诺,啥也不会。在七十二宫上一直安分守己,听话,乖顺,一句怨言都不曾有,别人声音高一分她都要吓得跪地求饶,她若死在贡君手上,不是侮辱了您的威名?” 贡君可不在乎这些虚名。不过这么一闹,小桃的命无足轻重,不值一提,只是贡君的面子挂不住。小桃后来听说是赤宴从院门跪行到贡君面前,好言好语伺候一番,贡君才说罢了。 小桃当天被赤宴救回去,虽说捡回一条命,但是蜷在床上如死物一般,双目无神,生无可恋,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这次是栽了大跟头。谁说话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吵。要是一个人生活就好了,和小时候一样,不跟人打交道,也就没有矛盾和迫害。直到这天傍晚听闻郑融辛被贡君降罪赐死的消息,小桃猛然回过神来,跳下床问清楚缘由。 消息传来,众人胡乱猜测,一番争论,七拼八凑,到了小桃耳朵里就是一个完整的有因有果的事情:白熠刺伤白铎,白熠没有受到惩罚,仍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逍遥,这明显是贡君的意思。贡君明面上把实权都交给白铎,暗地里不许白铎做出任何对亲生儿子不利的事情。白铎被刺,贡君不仅不惩罚凶手,而且要处置白铎身边重要的人以作警示。因此,郑融辛成了这个被牺牲的人。 “我要救他。”小桃这话一 分卷阅读93 出,信阳因为小桃恢复正常还没开心多久脸色猛然一凛,“你疯了吗?” 翠河冷笑,将桌上的糕点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刚刚咬了一口发现那是信阳爱吃的东西便出门去吐了,说给他们听的话飘进房间:“喜欢上一条狗的人也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不是坏人,你别怪她。”看来信阳是真的喜欢翠河。知道这件事之后,信阳还像以前那样对小桃,但小桃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和他在一起随意说话、随意玩闹,她会尽量保持距离。救郑融辛的计划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好,小桃知道这次找信阳没用,便请信阳找了赤宴来。赤宴是焦急的、欣喜的,他喜欢被依赖的感觉。 小桃跪下,赤宴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一步,再将小桃给拉起来送到床上,三令五申要她不必有后顾之忧,有什么话想说都说出来。他不怪她。小桃这才体会到信阳曾说过的一句话,“赤宴是最好的魔王”,确实如此。她一五一十把计划给赤宴说了,没想到赤宴一声怒喝,把她吓的一激灵。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害自己。” “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不需要你出面,小桃,我想办法去救。”信阳说。 小桃凑到赤宴耳边悄悄低语,说完之后赤宴变了主意,任她离开。信阳好奇,“她说了什么?”赤宴抬头一笑,几分得意几分苦涩,“这是我们的秘密,怎么会告诉你?” 小桃寻了白熠帮忙,找到郑融辛。他被关在一间客房中,捆在一张椅子上,稍后就会有人来送他上路。白熠做贼似的蹲在窗户边上往外瞧,催促两人,“你们要怎么做?快点,要是有人来了,我可没办法拦着。” “白熠,你先走,我不想拖你下水。”小桃说。 “你要做什么?”白熠看不懂她,“那,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先走。其实我也想救哥哥你,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在附近,万一有什么事我能帮忙,你就喊我。” “你干嘛要惹祸上身?姐姐,万一被贡君知道你在这儿,他又有借口对付你了。”郑融辛对于即将而来的命运毫不担忧,语调间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在今天之前我还很害怕,一定不敢这么大胆做出决定来救你。以前害怕出一点差错,一错便是深渊,万劫不复之地,现在我尝过了深渊的滋味,什么都不怕了。比起畏畏缩缩,惧怕和躲避,还不如反抗,凭我自己的能力与受到的迫害来抗争。我同赤宴长殿说好了,过一会儿他就会带人过来,以你伤了我的借口把你带走。放心,他不会伤你性命。” “你要我伤你?”郑融辛被松开绳子,听到这话,反而不想获得自由。 “我自己来。”小桃摘下脖子上的指环,微微一挥,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握在手中,抬手就要往自己肩膀上刺,郑融辛一把抓住刀刃。“不一定要真伤,对不对?只要骗过赤宴,骗过门外那两个贡君的卫兵就行,何必白白挨这一下。姐姐,你看。” 郑融辛摊开手掌,明晃晃一道血迹。他轻轻一吹,鲜红的液体在小桃的衣服上洇染开来,深浅不一,小桃看着恍然觉得自己真受了伤,慢慢倒在地上,没一会儿,身体一侧聚集起一小滩血液。郑融辛跪在旁边,笑容未敛,门被踢开,果然是赤宴。 赤宴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小桃,手脚竟有些不听使唤,被自己绊了两下来到小桃面前。他扶起小桃,看一眼自己的手,全是血。他手一挥,将郑融辛打出几丈远。信阳一边担心小桃伤势,一边在意郑融辛,答应了小桃要救他,万一被赤宴一掌打死可怎么办?他仔细想想刚进门时郑融辛脸上的笑意,一个念头慢慢爬上心头,引得浑身寒战。 郑融辛该不会是已经杀了小桃?信阳一步一步朝郑融辛走去,克制自己的怒火,想着小桃要救这个人。郑融辛伏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扬起脸冲信阳笑。这一笑,挑起信阳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恐惧和怒火,两步并作一步走到郑融辛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左一拳右一拳,打得他又吐两口血。 “别打了。”郑融辛语不成调,吐字含糊,“我一根手指都没碰她,真的,你去看看。” 赤宴带着小桃回到他的房间,看着她满身是血,无论如何叫也叫不醒,咬着自己的手指差点咬出血来。他心一横,关上门窗,握紧小桃的手正准备为她疗伤,信阳推开门进来,四目相对,双方都心虚不已。 “在门口守着。”赤宴命令,手上的动作也没缓慢半分。小桃周身发出忽而蓝色忽而金色的光雾来,许多小小的白点,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场面霎是好看。信阳施个法在门外变出几个替身,快步走到赤宴旁边,看着小桃的脸色。 “郑融辛死了。”信阳说。 赤宴没有说话。躺在床上的小桃眼皮跳了跳,兴许是觉得无法应对这场面,信阳一把将赤宴拖走,推出几步远。小桃顺势醒来,抓住信阳就问,“真的吗?” 信阳哈哈大笑,“骗你的。”赤宴捏着双手,转过身去,回头看了两眼,觉得此处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只好默默离开,去处理郑融辛的事。 贡君一听便知这是个什 分卷阅读94 么把戏,一面痛快饶了郑融辛,一面以“保护主子不周”的罪名下令杀掉白铎身边十名心腹。 “那个叫做小桃的奴才不一般哪,看着十分碍眼,去找个证人。”贡君说。 第37章 招祸(2) 树倒猢狲散。苏席一身伤、一身臭的从三千河出来,一边骂着,一边往偏僻小道上走。这一个多月来,他的生活可谓是天翻地覆,一切都要从被赤宴发配到三千河开始。庆幸的是,他挺过来了,而且觉得三千河是个适合他的好地方。不过,可笑的是还有人觉得他是个背信弃义,小肚鸡肠的小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跪在我脚下说我有多么伟大。 苏席幻想着那么一天。他忽然看见小桃,这个一无是处却总也让人硌的慌的崽子,不知道和赤宴做了什么交易,以前常听别人说,但他还没意识到赤宴护着她,后来再看发生的这些事,他们之间似乎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这样,那她也难逃一死,到时候落入三千河的手中,一定要让她哭着来求。他一路追上去,内心掩不住兴奋,却见一位神仙横在眼前,仅仅一瞥,他便人事不省。 小桃知道,金蔚一直缠着她,无非是想要说服她听从自己的安排,离开七十二宫。而她不愿意同他走,理由同拒绝青玺真君的一样。金蔚口口声声说她是妹妹,想要保护她,补偿她,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位神仙是陌生的,强大的,可怕的,一旦踏入他的网,永无自由之日。况且,她看见赤宴同这位神仙做交易,赤宴把她卖给金蔚,得了一串七彩石,转头就送给姜绮。 她可不想让赤宴得逞。 苏席醒后,一说见到小桃同人苟且,大批山魔愿意跟随来捉。走到半路,遇上贡狐卫兵,要抓了小桃归案,两路人马很快达成共识,浩浩荡荡来追到竹林中。苏席又看到那位神仙,他还没回头,仅仅是一个背影,贡狐卫兵便纷纷欲跪,被神仙及时拦了。他们之间有什么暗号似的,双方装作无事发生。苏席再没眼色,也不敢放肆。 送走神仙,苏席追问贡狐卫兵,那是何人,贡狐三缄其口,令苏席更加觉得小桃有些不堪的秘密。 小桃身在七十二宫,终是逃不了追捕。不到一炷□□夫就被贡狐抓到贡君面前,戴上手铐脚镣,跪在大堂之上。赤宴还没来,小桃母亲先闯了进来,将小桃手上的铁链扯断,再要去扯脚上链子时,被贡狐卫兵抓住。阿云娘知道这样闹解决不了事情,心里没了希望身上也没了力气。她喘着粗气站在小桃面前,浑身充满戒备,做好随时拼命的准备,大堂上林林总总二十多人,只有她一个像是充满戾气的武器。 “她犯了什么罪?我来扛。” 贡君一见阿云娘,不悦的脸色忽然柳暗花明,“曾经的大美人变成这副样子,真是让人唏嘘啊。这是你的女儿?跟你那时候可差远了。有意思……啧啧,既然如此,那本君当然要满足美人的愿望。” 十二平民中的一人死而复活,作证说是中了小桃的巫术,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连赤宴来了也无可奈何。贡君一句话,小桃的罪便落到她母亲头上。赤宴无话可说。 与贡狐作对,那就是树敌千万。也有不愿屈服于贡狐淫威的魔王,威风一时后来大都悲惨收场。赤宴自然不敢不服。 小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流着泪,看到母亲的鞋上沾了草叶。母女两人没说上几句话,阿云就被关进三千河去了。小桃想,还有什么办法救母亲吗?她想到金蔚,可是该如何开口?她不愿意接近金蔚,曾经说了些绝情的话,现在走投无路,又要求他了吗?除了找金蔚帮忙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可她一出门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找到金蔚。信阳一直跟在他后头,问她,“你想做什么,我能帮忙吗?”小桃反问,“你认识九重天太子金蔚吗?赤宴能找到他在哪里吗?我想求他救我母亲。” 信阳觉得她疯了。 “能救下你的命,我们……你的母亲一定很欣慰。” 郑融辛来劝慰,“姐姐,我知道你伤心,不过伤心过后,总会过去的,如果你愿意不顾一切去救你养母,我会帮你。在那之前,希望你考虑清楚得失。” 没过多久,白熠也来送上关怀。小桃坐在赤宴房间的屋顶,白熠坐在旁边,漫天繁星,风儿轻轻的吹,这是一段能令人印象深刻的时光。白熠还记得第一次带小桃去小贡都时,她有多开心,他有多开心。那些回忆如今想来,才觉得珍贵。他不喜欢忧愁和哀伤,若是别人变成这样,他一定不会再看他一眼,更不会这样靠近,感受到身边漩涡一般把他的快乐也吸走。 “对不起,都怪我父君他……不是个好人……不是好狐狸。”白熠说着哽咽起来,“每次都是这样,我也很难受。你知道吗?贡君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么残暴的事情。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家人受到贡君迫害,他们开始恨我,但是他们长大之后变的和贡君一样,还是不喜欢我。我离开贡都去更远的地方,身为贡君之子的恶名仍然如影随形,他们很有技巧,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被讨厌,被恨着,在贡君的耳目面前 分卷阅读95 又表现的很顺从衷心。所以我讨厌他们,更讨厌贡君。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断绝父子关系,或者杀了他,但是……他是我父亲,我没办法,你能不能教我该怎么办?” “跟你没关系,白熠。”小桃几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思绪太多沉重,她感到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麻木的。看到白熠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该安慰安慰这个年幼无助的狐狸。要说恨不恨他的话,其实小桃谁也不恨。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能求一求贡君的话,她愿意诚恳的求一遭。除了母亲,她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事。“我不怪你,跟你没关系,我知道,你别担心。” “谢谢你。”白熠擦了擦眼泪欣喜的说,“我试着求了父君,他说会饶了你母亲,不过……” 什么?小桃脑子一下子炸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无力而僵硬的手指忽然迸发出极大的力量抓住白熠问,“你说什么?饶了我母亲对不对?你是不是说了这句话?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不过什么?” 白熠苦笑,“我说了在七十二宫听到的关于你母亲独自一人徒手打鸮狼的事,贡君就说,‘正好七十二宫有一个孤峰,是鸮狼的聚居地,把这英雄扔到那儿去,生死由她自己争取’,我没办法再求。” 鸮狼是长了翅膀的一种魔兽,眼睛比自己的脑子还大,只有嘴和尾和皮毛像狼,其他部分像鹰,嗜血,还喜欢活物的血。 小桃知道,母亲打死鸮狼的故事确实是真的,但是那鸮狼不是故事里那种威猛样子,一扑,一下就能将人搧晕,二咬,一口撕掉一块肉,三追,谁也逃不掉它的追捕。母亲打死的鸮狼很老,老眼昏花,还瞎了一只,重病在身,本来就快要死了。它当时扑腾过来,母亲说还以为是长野了的母鸡,母亲着急赶路,那鸮狼在身后一直追,母亲担心会把别的鸮狼引过来,丢了块石头,或者还花费了更多功夫就把那鸮狼给打死了。如果当时不是为了给小桃赚点心,别人说起,母亲是不愿意承认的。 这些事怎么能解释清楚呢?况且比起在三千河处死,去了鸮狼峰还有一线生机。她掩面,心里明白哪有什么一线生机,不是一样的结果吗?究竟该怎么办? “我还知道一件事,也许能救你母亲,不然我们去试试。”白熠说。小桃望向他,心里冒出一个救母亲的主意。“七十二宫是不是有一个叫做伏月崖的地方?我听说那儿关着一条龙,是很久以前的西海龙王,他作恶多端,先神们把他关在伏月崖,设下禁咒,要他替万物众生完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愿望才能获得自由。但是呢,没有人敢去找他,后来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我们不如去找一找那西海龙王试一试?” 小桃笑他单纯,随之踏上伏月崖,心里却微微动摇。 三千河里,苏席偷偷摸摸的来到关押阿云娘的洞中,将烛火烧的更旺些。阿云娘被绑在岩石上动弹不得,苏席好心的给她喂了水,说了些身不由己,没照顾好小桃,深深自责之类的谎话,骗的阿云娘感激涕零,临死托孤,要他好好照顾小桃。阿云娘本来也不是有眼无珠的人,或许母亲在操心女儿一辈子的大事时都是糊涂的。 他们都知道贡君改变主意,要把阿云娘送到鸮狼峰的事,心知肚明,这还是难逃一死。苏席在她面前演完自己深情的大戏,脸色一变,拿了烧红的烙铁往阿云娘身上戳。青烟直冒,苏席越看越开心,“要是你那狗崽子明天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爱我呢!都做了什么好事了竟敢瞧不起我?只有赤宴该跪,我就不值得她跪吗?你说,是不是你教的?你把一个窦疾遗民交给我,还要我好好照顾,她配吗?她从来都没有跪过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坏,没有做过害她的事,你说是不是?” 阿云娘身上的绳子被烫断,两人都愣了。苏席连连后退,差点跪地道歉,手上的烙铁掉在地上,自己又不小心按上去,登时肉皮烧焦的味道充满整个洞穴。阿云娘只是活动活动双臂,走到桌前喝了口水,见苏席要拿毒蜂来对付她,又想叫救兵来,吓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时还有些可怜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山魔来。 苏席见阿云娘没有报复他的意思,微微冷静下来,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慌张。他一下子起了杀心,要让她横尸当场,反正都是要杀,在哪里死都是死。他看到阿云娘目不转睛盯着他身后,心平气和的骄傲和蔑视写在脸上,更加生气,“你在瞧不起谁呢!你有胆子动我吗?”他激动的起身…… 阿云娘再次为他心痛。曾经苏席是有一些毛病,但他是个好孩子。那贡君也太残暴了些,苏席甚至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一把,脑袋就撞在石头上,被那上面的某些植物给吞了,一滴血也没流,可是连阿云娘也知道:苏席如此一遭,必死无疑。 “你来干什么?”阿云娘话语中少不了鄙夷。 贡君伸出右手,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白头冀,送你的礼物。” 白熠和小桃找到传说中西海龙王栖息的洞费了不少功夫。白熠头顶悬着一颗夜明珠,越往前走越兴奋。他很确信马上就要看到远古时代的恶龙,这要是说出 分卷阅读96 去……啧啧,多有看头。洞中平平无奇,无非是些石头水潭,前头有些亮光,盖过了夜明珠的光芒。白熠往地上一瞧,发现一堆小小的人脚印,再往四周一看,没有骨头之类的东西,放心下来。 洞穴越来越大,泠泠细流声越来越清晰,光越来越亮。白熠跑到尽头,看见的是一座巨大的龙的雕像,龙的身体盘旋而上,高不见顶,四周黑水环绕,投石五声亦无波纹。那亮光来自于龙身上的眼睛,怕是正好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龙王陛下?”白熠压低声音,仍然听见回声,空荡荡的回响,有些瘆人。“这要怎么请他老人家帮我完成愿望呢?” 白熠四处察看,沿着黑水池旁边的石阶行走,绕完一圈回来,发现小桃对此地并没有很大兴趣。她不惊奇也不抱有希望,冷冷清清看着石像。 “你看,这壁上有磨的光滑的部分,大约有几百个被划上了符号,龙身上也有许多眼睛是不亮的,那么这些平板是不是用来计数的方式呢?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愿望,才完成了几百个,小桃子,我们多许几个愿望也没关系,又不会把他给放出来,对不对?” “你可以试一试。”小桃说。 “那我先救你母亲。”白熠拿出一把匕首往壁上一处平滑的地方刻字,费了很大力气一点痕迹也没划上去。使了些法力,仍是不行。 “你换一个愿望试试。”小桃说。 “告诉我西海龙王实现愿望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可别让我白忙活,这儿还有一条命等着救呢!”白熠边说边刻字,这次很顺利就画了朵桃花出来。“这个愿望怎么实现?难不成西海龙王要说话了?” “是真的。”小桃说,“不过他很差劲,生死大事一概管不了,要个糕点吃还总是不对味。要是帮你实现了愿望还会从你身上取走一些东西作为报酬。你不要觉得奇怪,我从七十二宫藏宝阁的书上看到的,替西海龙王回答了也算是完成你的愿望,不然他会让你付出代价。” “这么可怕吗?”白熠忍不住抱住自己,什么愿望和幻想一下子都破灭了,“代价会是什么?” “轻则残,重则送命。” “你是不是来过这儿?” 小桃不语。她望着石像,眼泪在白熠看不到的地方打转。窦疾还是七十二宫魔王的时候,她来过,更早以前,她也来过。这个洞里的所有愿望都是她曾许下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能从这条龙这里得到什么,她一出世就知道听天命,随遇而安,万事强求不得,失去了便失去,得不到的就不要。是这条龙求着她许下愿望,然后她从龙那里拿走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自然都是她不需要的。 “我来求你了。”她说。石像没有动静,她把颈上的指环拿下来,变成匕首,往一块平壁上刻字,顿了顿,继续往第二块壁上刻,还有第三块,第四块…… “你在做什么?”白熠焦急道。来到此地,他越来越感到恐惧,恨不得马上出去。看到小桃明明要救母亲却许下这么多愿望,明明知道西海龙王实现愿望还要付出代价,却不管不顾许下这么多愿望,他觉得这地方充满了邪气,小桃怕是疯了。他一个人又不敢离开。 足足刻了几百块,小桃收回匕首,面对石像,在心中默念:“我要你的龙鳞做成一件我母亲穿的盔甲,以保她不被鸮狼所伤。” “真是歹毒。你这是要我的命!你会遭雷劈的。等我出去了,我肯定饶不了你。” “多谢。”小桃说,“这算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吗?” 西海龙王忍着痛道,“屁,想知道的话再刻一块。”许久之后,又说,“你很久没来帮我打扫了。” 她知道,西海龙王如此“宠爱”她,不过是因为能帮他获得自由的希望在她身上。 第38章 招祸(3) 阳光正好。大批人马聚集在鸮狼峰的入口处。那儿有一道几丈高的门,将鸮狼峰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这是赤宴成为魔王之后才建起来的大门,将鸮狼并其他一些猛兽赶到孤峰上圈禁起来,以防害人。门后是一窄道,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鸮狼在夜间行动,此时只能看到几只鸟儿从高空飞过,还有风吹来鸮狼的腥臭味。 卷云兽无人喂养,赤宴自去接任了这份差事,守在阿云娘的小屋里。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因此这天阿云娘被送入鸮狼峰的时刻并未现身。 阿云娘赴死之前说想见见小桃,谁知这养了几年的女儿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来到母亲面前。众说纷纭,七十二宫的山魔说看见过母女俩吵架,况且: “我不是你亲生母亲……”阿云娘说出实情。 “我知道。”小桃冷淡的说。 “小桃你别难过,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个缘分,以后要好好的生活,可惜了苏席……以后全都要靠自己了,知道吗?谁也不要相信,连母亲也不要相信。这个是什么?”阿云娘从怀里拿出一个锈铁颜色的贝壳状东西,小桃连忙去伸手去挡,但是已经晚了。卫兵眼睛一瞪,就要动手搜查。 原来这一片贝 分卷阅读97 壳状的小小物件就是龙鳞做成的铠甲,小桃本想把它悄悄交给母亲,没想到她素来耿直愚钝,害人害己。幸好那东西一碰小桃的手,钻进指环藏身。阿云娘也护着女儿,不让卫兵碰小桃。两人拉拉扯扯,小桃露出真情,心疼母亲如此。 “我说过……”母亲突然转过头来,眼神凌厉,不同以往,透着股杀气。“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吗?你怎么不听?” 为什么不听?谁能想到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她们真是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她要给母亲龙鳞铠甲,没能成功;母亲在提醒她远离自己,没能办到。贡君饮茶低笑,“这茶,甚好。”圣辅狭长的眼睛里,死鱼眼似的瞳仁转过去瞧瞧,浅浅冷哼。 众人皆骇。 小桃被一兽牙刺中腹部,血流不止,无人上前。阿云娘深深一探,转身踏入鸮狼峰,众人屏声吸听动静,无人注意小桃的行踪,待他们发现时,地上只留下一串血迹,到了一处悬崖边,发现卷云兽的脚印。 赤宴原本认定了小桃会回到小屋里来,内心忐忑的等待,一遍遍的喂卷云兽,清扫兽圈,忽然发现卷云兽少了一只。细想这两天并无谁有远行计划,蓦地意识到什么,脑中一震,后知后觉的断定小桃出事了,连忙隐了踪迹,避开耳目去寻。 那鸮峰并非只有一个入口。山头无阻,只要本事大,哪里都能着陆。小桃是乘卷云兽,信阳自然靠的是四条腿。赤宴率先发现卷云兽被鸮狼围困在一处平坦裸岩上。兴许是鸮狼嗅到了陌生的气息才在日头正高的时候出来。卷云兽体型巨大,鸮狼不敢轻易上前,它们在等待更多的同伴到来,伺机而动。 卷云兽一时半会还不会有危险。赤宴饶过卷云兽继续去寻找小桃的信阳。走了一会,中途遇见几只鸮狼,暗中跟着它们,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赤宴悄悄摸过去,来到一片战场,雪地,到处是血和鸮狼的尸体,他拔剑斩杀两只鸮狼,救下信阳。鸮狼断了他们的后路,将三人困在一个凹地处,四面都是峭壁,源源不断的鸮狼从壁缝钻出来,或者从头顶飞来。 信阳浑身是伤,目光涣散,强撑着打起精神保护小桃。赤宴虽能应付,但是长久下去肯定两败俱伤。小桃将身子缩在一个小小的洞中,将两只手埋进山石中,努力触碰土壤,闭上双眼,去搜寻这座孤峰上母亲的身影。到处都是鸮狼,这东西在受到攻击之时,会由断肢残臂生出一个新的身体来。她看见围攻卷云兽的鸮狼们开始自折四肢,催生出更多的族群。它们开始发动攻击,卷云兽起初所向披靡,鸮狼杀不死,一死就意味着更多的鸮狼降世,它渐渐应付不了。到处都没有母亲的身影。信阳受伤后的低喘一直落进她的耳朵,她无法专心。 这样下去,信阳会死,她会死,卷云兽也会死。 小桃将身上的绳子拴在两只鸮狼的断臂之上,另一端捆在信阳腰间,等断臂化成鸮狼之形,它们因为身上有束缚,不安的朝上空飞去。小桃抓住绳子,回头唤赤宴跟上。她臂力不好,才离开地面几尺,双手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松开了绳子往下掉。鸮狼趁机,一哄而上,信阳的手臂伸出来,被这群鸮狼划出了百道口子,他一瞬间感到整条手臂都要废了。根本看不见小桃的身影,只是一群鸮狼。 “赤宴!快救小桃!”信阳声嘶力竭大喊,身上的伤口愈加撕裂,他痛得晕死过去,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赤宴在信阳喊之前就已经赶到小桃身边,他不停的挥剑,身上的蓝色火焰燃至一尺高,整个人活脱脱一尊俊秀阎王,剑光所及之处鸮狼粉身碎骨,鸮狼一触蓝火即刻灰飞烟灭。纵是如此,小桃还是被困在这群鸮狼之中,无法看到她的一点影子。 是母亲救了我……我却要弃她于不顾。 小桃身上穿着龙鳞甲,鸮狼初见纷纷后退,是守是攻犹豫不决。野兽如此,甚是奇怪。或许这龙是远古神魔的关系,就连鸮狼的祖先见了也会退让三分,这个习惯延续下来。小桃没有半点分神,一手转出匕首以防偷袭,另一边闭上眼睛,安心陷入深远的黑暗之中。她不断前进,摸索,找到一个绿色的亮点,她抓住了,接下来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眼前的鸮狼按照她的想法一圈一圈毙命,绝对剥夺再生的能力。 “过来!”赤宴在鸮狼的包围圈中打开一个通道,冒着断臂的危险抓住她的腰部,随后将自己也送入包围圈中,不顾一切闯出去抓住上升的绳索。他看见下方的鸮狼少了大半,心知并不是自己所为。他的剑对付鸮狼,也会越杀越多,因为受伤未愈的关系,蓝火只够用来护身,大半死伤的鸮狼绝对不是丧命于此。他看见小桃手中攥着指环,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安慰道:“别怕。” 他是在笑话我胆小吗?他为什么那样笑?又自以为很厉害吗?他在想什么呢?我的心因为失去亲人快要化成水结成冰了,你怎么能让我……小桃想,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样抱着我,我的心怎么会跳的这样厉害。那里还在为母亲而痛,因为你又生出了这样的感觉,所以产生了第三种痛。 她靠在赤宴的胸膛上,如同丧家之犬。其实,做好打算的时候 分卷阅读98 已经开始和母亲告别了,既然如此,除了接受还有什么事可以努力?不是亲生母亲啊!如果是的话,她会怎样呢? 三人临近卷云兽的身边,找一处平地降落,将绳子这一端拴在树上。卷云兽欺负不得,鸮狼知难而退,没等赤宴动手就远远逃开。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卷土重来,先走一步总是好的。树摇摇晃晃,快要被鸮狼连根拔起,赤宴正在把信阳安置到卷云兽背上,小桃问, “这匕首丢出去的话还能回来吗?” 赤宴疑惑不语。 但见这时那鸮狼挣脱绳子逃掉,小桃松了一口气,把它留在这儿也许母亲用的上。她对赤宴说:“没事,我们走。”赤宴伸手扶她,小桃毫不避讳的拉住赤宴,滚到卷云兽背上,看着云层在周遭散了又聚,恍然间想起把挂在卷云兽身上的一个包袱扔下去,里面装着食物,珍珠细碎之类能用的上的东西。如果母亲能逃出去……原本想把卷云兽留下来,如果母亲看到一定能够借此离开鸮狼峰,可是她不能不管信阳,而且卷云兽也受了重伤……还有其他的方法吗?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能够两全其美? “我们安全了。”赤宴笔直站在卷云兽身上,回头对小桃说。他担心小桃在鸮狼峰的噩梦中受伤至深。 小桃看见母亲的小屋就在脚下,麻木的神经被触痛,抬头一笑,“我知道,长殿,安全了。多谢长殿,还有信阳大人来救我。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不好,对不对?所以信阳大人就到烂柯涧去养伤?” 赤宴点头。 不过之后,赤宴所做之事完全出乎小桃的意料。信阳浑身上下都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能从鸮狼峰一路不缓不慢的走来,挺到烂柯涧,再等着赤宴擦擦洗洗一番床铺桌椅之后替信阳想办法,算是极限。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小桃在一旁默默忍着不说。她也重伤,每时每刻都觉得即将撒手人寰。 “信阳大人怎么办?长殿?”因为他在这儿,所以小桃放心。 赤宴洗干净手,坐到床边,将信阳腹部的重伤扫了两眼,对坐在床脚的小桃露出笑容。看着像是享受静谧时光的老人,而不是面对几乎重伤不治的好友。小桃内心隐隐气愤,但见他手上旋出一个火团来,轻轻放在信阳的腹部,一瞬间信阳的整个身体都在发出蓝色的光。赤宴见小桃不解,颇有些得意的笑容中透着些禁制,让人忍不住去探究他内心的隐秘。 “你不知道吧?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这个,所以说你煮的茶没用。不过这个不是我不教你,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没有办法传授。小桃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天赋,所以不必穷困于现状。青玺真君他是可靠的神仙,以后我也可以常常去看你。你有什么担心的事吗?说出来我来解决。”赤宴小心观察小桃的神情,觉得她在听到青玺真君之后表现出失望。她原本就因伤痛,亲人所失之痛,自身命运艰难之殇和困惑顶着一张了无生气的脸。“万物生灵一降世,都要靠着自己生存,纵然是我也帮不了你许多。” “谢谢长殿。长殿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小桃说。别无他话。她想摆脱什么,但不知道要摆脱的是什么,她想追寻什么,不知道要追寻的是什么。她知道真实的自己并不是现在这样,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做真实的自己,她常常梦见自己是被禁锢的恶兽,会不会为祸人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变成那样。她不知道自己留下来的话,短短的日子里她背起的仇恨该何处安放?这些话对赤宴无法开口,若是信阳的话……信阳喜欢的人是翠河,翠河对信阳态度恶劣,对她冷漠疏离中又是公正的,这公正被小桃视为好意,信阳对她一如既往,但是有东西不一样了。 都要靠着自己。赤宴说的没错。她想要寻求信阳的理解和帮助,不过是想要依赖他。 “我救了信阳就没有力气帮你疗伤了。”赤宴说。 “我没关系。长殿,不用。”小桃说。身为魔王,光是这个身份救足以令她难望其项背,怎么和他相处久了,竟然会觉得他是废物呢? “逗你的!”赤宴开怀一笑,“我要是不管,你肯定活不过明天。嗯,没想到你挺能忍,小桃,我一直等你开口,你都不说让我帮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没了便没了?反正亲人也没了,弟弟身负血海深仇,不会和你过上简简单单,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听天由命?” 小桃一阵惊疑。她低头看看被母亲捅出来的伤口,一直没有察觉到它早已不流血了,只是疼,在鸮狼峰上的伤,此刻也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似的,感觉到在发痒发痛,只是不知道在哪个位置。这种程度会要命吗?赤宴是想让她知恩?“不是的,长殿,还不是因为知道您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呀!” 贡君当晚离开七十二宫,留下口谕,“七十二宫成神人选,给阿云娘之女一次机会。” 第39章 下山(1) 众人皆疑。阿云娘在贡君手上承罪受死,怎么还能让贡君赐予这么大的恩惠?那阿云娘长得五大三粗,无姿无色,脾气暴躁,满口脏话,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贡君令下 分卷阅读99 ,魔王和圣辅立即着手准备,留待于七十二宫的贡公子全程不会参与,众人便都知道,这只是贡君要兑现的一个承诺,一个机会而已,小桃能不能抢到这个机会全都掌握在他手,由不得她。 七十二宫将会为姜绮和小桃准备一场比赛,三局两胜。第一场,跳舞。姜绮自然不在话下。小桃却在犯难,白熠舍身为人,教她跳舞。一夜之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赤宴特意送来一套衣服,说,“相信我,你一定会赢。” 信阳知道,赤宴绝对不会允许小桃到贡狐一族去。他会让小桃赢了第一场,再连输两场。这话,他不知如何开口对小桃说。小桃换了衣服出来给信阳看,那是一套嫁衣,凤冠霞帔,是贡狐带来的礼物。 “难道要我穿成这样去跳舞吗?不用担心会招来混沌兽吗?” 信阳见小桃化了新装,又这么一身打扮,竟然有些迷了眼,谈不上倾国倾城,至少是好看的。他知道夸奖的话不能藏在心里,“你这样穿真好看。”小桃含羞一笑,心不在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信阳又说,“赤宴再三叮嘱过,你需要穿这个,可能是因为大家会喜欢。就算你不会跳舞也没关系,赤宴都安排好了。” “他会帮我吗?” 信阳不语。小桃心下明白,不再言语。既然如此,那她只好遵命。第二天,姜绮一舞毕,呼声高,再一曲,动山城。贡公子站在窗口,远远望去,也不禁赞叹连连。郑融辛不免忧心。白铎道:“事到如今,小辛,你我只能观天命。要我说,留在七十二宫,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可是……” “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事。上有天,下有地,横行一时,不能一世。” 小桃穿了嫁衣,磕磕绊绊走上高台。日头晒的正旺,山野旷明,人头都在脚下。小桃第一次体验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她向赤宴的方向望去,对方正换了个姿势观看,兴趣盎然。白熠所教之舞,她没能记住很多,去小贡都那一次,见过的放浪之姿,倒是记住不少。在这种地方,决定命运的时刻,她扬起宽袖,抬起脚上绣花金靴,从容就义般走了一遭。台下笑声不断,丢来鸡蛋菜叶等物,小桃闪身躲过,以免弄脏嫁衣。她曾经多么想以此姿态嫁给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并非没有向往。 圣辅鼓掌。赤宴鼓掌。信阳冷眼看他,赤宴回应,“是不是很有趣?”信阳看向翠河,翠河瞪他一眼,“我警告过你,若非公事,不许看我。” 第一场,小桃嬴。姜绮并无不满,只是冷冷一笑。赤宴同她谈过,她自然知道其中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场,比箭。难道姜绮也会射箭吗?接着,赤宴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讲了比赛的规则。双方可以找人代为参赛,姜绮委托了翠河。蚕梦一事之后,大家都知道翠河的箭术无可匹敌。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白熠问。“我不会射箭,哥哥他倒是可以,不过这次比赛他不方便出面。还有谁?你能找到帮忙的人吗?” “不然我去找赤宴好了。他又没说不能找,对不对?”小桃玩笑道。 信阳替小桃偷了好弓好箭来,担心道:“赤宴说他不能替你参赛。” “我当然知道。”信阳真的信了,小桃感到好笑。不过这句玩笑话是怎么传到他耳朵里去的?“我疯了才会去找他。”小桃顿了顿,“再说,这一局,他不让我赢,不是吗?” “我知道你还在伤心。”信阳欲言又止,在小桃面前不敢像以前那样胡乱言语。她一副轻松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万一说错话,惹她不痛快,信阳不愿意那么做。“你打算怎么办?” “听天由命。我母亲为我争取来的机会,我当然得好好对待。若是能够去贡都成神,那再好不过,若是去不了,那我只好留下来好好生活。到那时候信阳大人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信阳兴致大起,想到另一件事,又落寞下来,“翠河她也站在你这一边,只是这次……” “我明白,她身不由己。”小桃宽慰信阳,知道翠河那是听了赤宴的命令才去帮姜绮。那有什么关系?她并不担心。 过了一夜,比赛的时间又到了。众位山魔兴趣恹恹,来的看客没有第一场多。他们自信不用看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翠河嬴,小桃输。难道要去看一位丑女射箭?或者看一个比小丑还多了份傻气的小崽子连箭都搭不好? 小桃与翠河面对面相立。翠河看着小桃,仔细观察她的容貌,眼神,心知完全不似第一次所见。小桃成熟了,长大了,比起以前完全的怯懦,现在是虚伪的柔弱背后藏着不知道多大的野心。她仍是柔弱易碎的,不一样的是,她绝对不会像以前那般逆来顺受。这样的小桃,极易成为别人的眼中刺,打垮不服输而又能力不足的人能够让他们得到满足。可她真的能力不足吗?翠河想要恭喜她的转变,但是还有一丝不甘心。 “我想和你比试一场,所以我来替姜绮。幸好你是亲自上阵,有信心吗?” “先比比看吧。还没开始,我 分卷阅读100 怎么会知道结果呢?万一像昨天一样,长殿指鹿为马,歪曲事实,偏袒于我,那该怎么办?”小桃故作得意道。 “今天不会。放心。” 翠河射出第一箭,正中靶心。小桃射出第一箭,离靶子还差两三丈远。身后的围观者在“嘻嘻”笑。翠河射出第二箭,一箭双雕,两只游鸟落在赤宴桌面上。小桃射出第二箭,利箭飞上天空,落下来,直冲赤宴面门。赤宴正襟危坐,冷静等待。信阳及时出手拦下了箭。 “你故意的!”翠河指控。 小桃一直盯着那箭,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直到信阳拦下箭才松口气。听见小桃这么说,连忙冲赤宴跪下。 “无妨,小桃技艺生疏,无心之过。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姜绮胜。明天是最后一局,圣辅大人,请您来决定该怎么比。”赤宴面无表情的宣布。 圣辅自顾嘟囔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来,眯着眼睛看。“你们这些小孩子把戏,非要我来替人作弊。既然如此……明天的赛局是比武。亲自上场或者找人代打,生死不论,嬴者成神。” 话音刚落,一年少山魔自荐替姜绮上场。众人喝彩,其他山魔纷纷上前争抢,一时间吵个不停。姜绮暗自心喜。她见惯了这种场面,如今在满是山魔的七十二宫看到一众男子为她赴汤蹈火,仍旧很是享受。苏席也去竞争,气势上压垮大片山魔。 听说苏席在三千河曾遭大难,命丧黄泉,后来遇见一位贵人,才得以重返人间。他四处吹说,是神仙特意来救,于是多有山魔不敢再轻易招惹死而复生的苏席。不过三千河那些当差的,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听了这话,反而欺侮更甚。苏席在那里面称孙子跪爷爷,一出来就装腔作势,十分厉害的样子。在赤宴面前每每哭诉,赤宴只答应着:会去圣辅面前求情,给他另某个好差事。苏席不敢在圣辅面前言语,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头是个狠角色,敢对赤宴动手。他倒希望有朝一日,赤宴能死在圣辅手上,其实死在谁手上都无所谓,只要是死。 屠柳现身,对苏席一喝,将他一脚踹出丈外。屠柳不怕死,仅此一项,就压过了许多山魔。众人皆服,默默的退下,让屠柳去出风头。 是他呀!小桃想象自己被打爆头,血浆横流的场面,一阵头疼,闭上眼睛,脑中一片乱麻。有什么在那里疯长,砸碎、毁灭、泄洪,黑暗,明亮,一无所有。我该怎么办呢?这一次,一定得赢,就算拼了命。 “屠柳,此等小事不用你出马,省着力气去打猎。让信阳去。”赤宴说。 “废物信阳。”有人说。 翠河哼笑。信阳捏紧了怀中的剑。 “对,让废物信阳去。”赤宴说。 “你故意的。”信阳冷冰冰对赤宴低语。小桃恐怕是要亲自上阵,难道要他对小桃出手吗?他私下里对赤宴建议安排一个弱的山魔替小桃出场,演一场戏就好,赤宴不允。他是在故意报复那一箭之仇,还是真的想要她受伤? “你该不会故意让着她吧?”赤宴回头对信阳笑道,颇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要是那样的话,信阳,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烟花直冲天际,散开一朵朵火光。大家的目光被吸引到天上去,不知何人为何在此时放了烟花。 “看这里!看这里!”白熠爬上一棵光秃秃的树,蹲在树杈中央,朝大家招手。“为什么没有人听我说话!我在说话啊!听见了吗?我要替小桃,就是这个小乞丐出战,不是代表贡狐,而是作为她的朋友,大家知道了吗?那我就下去了。” 白熠变成小狐狸迅速逃离那棵树,来到小桃身边急匆匆说一句:“不需要感谢我。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小桃还没说话,白熠就不见了踪影。众说纷纭,小桃已经不在乎了。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那能行吗?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心中明白这是事实:白熠并不可靠,他随时都会逃走,会放弃,可能会误了比赛的时辰。没想到,无论如何都是输啊!她把希望都寄托在第三局了,说了一定要赢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放弃自己的好心。 翠河跟着信阳找到小桃,信阳远远看着,留出空间让她们两个说话。小桃望望信阳,感到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不管翠河对信阳如何,只要翠河开口,信阳都会答应,即使会对她不利。 其实翠河并无恶意。她想弄明白一个事实。 “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蚕梦出现的那一夜,万箭齐发是你一个人做的,对不对?为什么今天不出手?射向赤宴的那一箭是真的吗?” “如果我想杀了他,你会拦吗?” “会。” “所以我怎么能杀得了他呢?只是吓吓他而已。” “告诉我为什么故意输掉比赛?” “我以前认为煮茶是我的专长,靠着这个能够获得地位和尊重,所以不愿意这个东西被抢走。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会怎么样呢?”小桃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再来比一次?” 翠 分卷阅读101 河扔给小桃一把弓,向信阳招招手。他送来千百支箭。小桃不解,翠河支开信阳,虚心请教的态度说:“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做到万箭齐发的。” 小桃搭箭拉弓,动作熟练有力,练了许多年的样子,完全不像刚才在台上那般难为。其实杀死蚕梦的那天夜里,她所在的山头位于居高点,四周建了高墙做掩护,间有垛口。翠河本就准备了许多弓和箭,而且将弓架在垛口处,换弓射箭之时能够节省不少时间。她闭上眼睛,回想起种种细节:由于心神不宁,因此她用布条蒙住眼睛,看到了山上汹涌的猛兽和发疯的人们,首先要将猛兽吸引到这座山头附近来,心里只是这么想着,将自己拥为至高无上的地位,一切生灵都在掌握之中,她完全可以叫它们马上死掉,也可以叫它们马上离开,她还记得自己弱小,在害怕,应当斩草除根。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的话,七十二宫就会安宁,不管有没有蚕梦作祟。她的手里只有一把弓,一支箭,双眼被蒙,却能看见自己神思的世界里有成千上万把弓,全都搭好了箭,只等松手。一声清脆的“啪”,她心中无比畅快,宛如主宰人间性命的行刑者。她拿起第二支箭,毫不犹豫的射出,又一声“啪”。她想起来这声音象征着什么:是一条命的结束。她从容不迫,一支接着一支,万箭齐发,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仅有一丝理智在小小的一隅冷眼旁观:这样不对,你会遭报应的。天雷滚滚,受伤的至始至终只有守着那么一丝理智的小小的人身上。她越来越强,不把任何惩罚和伤痛放在眼里,而天雷的惩罚永远都是一个样。 作恶多端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别人?她松手,听见那箭入木三分的声音,睁开眼睛,和成年人腰身般粗的树木从箭穿之处裂开,倒地,惊起一片鸟雀。翠河她,做不到如此。 “不是万箭齐发,是天罚。”小桃说谎话的时候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总是很别扭,干脆望天,“有一位神仙,叫作青玺真君,他在借我的手做不义之事,所以我一夜之间学会了射箭。你不会告诉长殿吧?” “可是,青玺真君,听说是赤宴信任的神仙。不对,救七十二宫怎么能算是不义之事?” 小桃看着翠河,许久,点点头。原来是,道,不同。 第40章 下山(2) 夜晚,有人特意点燃了赤宴房间门口的灯笼。自从小桃从小贡都回来之后,这里就成为了她的房间。赤宴不时回来一趟,两人很少碰面,能常见到的只有信阳。她推门进去,一颗叠星果摆在桌子正中,一定是有人在的,不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把这珍贵的东西放在那儿。 “你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赤宴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手里拿了一颗半蔫的苹果在啃,坐在小桃对面。 “我很害怕,信阳一定会赢。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给你的茶中下毒,到时候我赢了的话,谁都不能阻拦我下山。”小桃开着苦涩的玩笑,抬头去看信阳的反应,没想到却是赤宴,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有一句话叫做‘恃宠而骄’,说的是不是你呢?小桃子?没想到贡太子如此重情重义,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你可听清楚圣辅的话了吗?明天赛局生死不论,若是信阳赢了,贡君面子何在?贡公子也不会视而不见,到时候你走了,却给七十二宫招来祸患,你觉得如何?况且,去了贡都又怎样,你不会告诉我要向你的杀母仇人下跪吧?” 赤宴一番话说完,表情三变。揶揄、威胁、攻击,不留余地。 “长殿放心。”小桃跪地,深深埋头于双臂之间,额头挨着冰冷地面。这一次他坐在那里,以一副王者的姿态,没有再屈尊来她的身边。“贡太子他贪玩,一时冲动罢了,就算为了我自己的前途,我也不会让他替我上场。” “那就好。”赤宴将没啃完的苹果随手扔在桌上,打算离去,又听小桃说,“多谢长殿长久以来的照顾,无以为报,我都记在心里。我已能够正常饮食,日后便不劳长殿操心。” “什么时候的事?”赤宴冷漠问道。 小桃一怔。既然彼此算计,为何又来认真?“刚刚。” 送走赤宴,信阳紧跟着进门来,见小桃还跪着,也没去扶她,顺势在旁边地上坐了,忧心忡忡的模样。谁都不愿意这一夜过去。到了明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物是人非,分道扬镳,翻脸无情…… “你打算怎么办?”信阳问,“你放弃吧。我是一定要赢的。” “你不信我给你下毒吗?” “那样倒好。”信阳一笑,了无凝眉之愁,“就算你给我下毒我也不会怪你。其实,我希望你能离开。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能明白你困囿于此很不开心,被赤宴或者你母亲支使都不是你心甘情愿。小时候,我的母亲告诉我说,快乐最重要。我们只要有吃的,有跟随的主人,有一片撒欢的地儿就很快乐。能让你快乐的东西,和我的不一样,在这里也找不到,对不对?你可能会有一天得到你想要的,但不是明天。” “如果是我上场的话,你会手下留情吗?” 分卷阅读102 “你能早早认输吗?” 小桃和信阳相视而笑。临走之前,信阳从怀中掏出一包果子来,放到小桃手中,“这个该不会是你打算要来毒我的东西吧?” “是啊!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吃任何东西,不然被我打败了可怎么办?” 小桃独自打开那一包果子。百苦箴,长在道边沟涧荆棘之上,不论季节,随时都有,随处可见,味如其名,苦味了得,黑色有纹,冬枣大小,食之,有咀嚼棉絮之感。可入药,少量有益康健,多则危及性命。传说有人吞了一整颗果子,因为太苦,逐渐茶饭不思,断食而亡。又传说云游在外的修行之人常常食此物以助志坚,所以取名为“箴”。她将叠星果收在怀中,拿起一颗百苦箴在口中细细的嚼。风从露台上灌进来,遍及全身的苦味随风而行。 总要找些东西果腹,不能一直依赖叠星果。那就意味着弱点。那天在路上行走,无意间看到这果子,想起小时候也见过,常常因为好奇摘下来尝,每每因为一舔便觉苦味而放弃。这东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没有鸟兽去吃,连入药也不是首选,只能结了果子再自行烂掉。 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小桃一夜未睡,看着明亮的天空,生出一种第一次见天的错觉。天地之间一洗如新,无论什么都有些刺眼。 信阳站在比武台中,气势轩昂。 “贡太子呢?”赤宴坐在看台上,心事重重又故作轻松的玩弄一把匕首。 身后的翠河答道,“派去的人一早就回来说,贡太子昨晚夜中去了小贡都,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翠河还想问什么,但是犹豫许久终是没有开口。赤宴对这一点感到满意。他又问:“小桃呢?” “我去看过了,她在翠人居中。” “一定很着急吧?”赤宴把匕首扎进一颗百苦箴中,浓浓的苦味逼得翠河忍不住远离赤宴并用衣袖掩盖口鼻。“该怎么办呢?呵,不能恃宠而骄啊,该吃些苦头了,对不对?” 翠人居是赤宴特意为白熠参赛准备的用来休息的小屋。这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位贡狐,听他说是太子的仆人,为了今天的事,特地在此伺候。 “是贡公子派来的?”小桃随口一问。那小仆从容地一笑,点头称是。她从来没有听白熠说过自己有一位仆人,若是有的话,白熠一定向她交代的清清楚楚。听了赤宴昨晚的话,她这么随便一猜,没想到就是了。如果真让白熠去了,无论输赢与否,她绝对尝不到好处。 “太子生性贪玩,此种大事在他心上如同天上要下几滴雨,要刮几时风。不过看在贡君的面子上,相信魔王和七十二宫山民等得起。姑娘不必着急。”贡狐小仆一脸老奸巨猾的沉稳相,比那老的皱纹不知堆了几层的圣辅好看多了。 “我可不敢让魔王等着。他生气的话我恐怕会被吓死。大人,可否帮我一忙?” 山上的云聚的快,消散的也快。信阳的对手出场时,圣辅早已推脱离开,看客们怨言不断,连赤宴也差点打起呵欠来。 对方一身的绫罗绸缎,以布蒙面,又戴了铜铁制的头盔,这一身打扮看起来颇有白熠的风格。贡狐小仆解说道,贡太子未归,属下擅自做主替主人完成承诺。因狐狸看中面相,因此戴了头盔保护脑袋,还希望信阳不要攻击脸部。他的味道被风送到信阳的鼻腔中,狐狸特有的浓重味道令他心浮气躁,只想尽快了事。翠河悄悄离场,奉命前去翠人居监守小桃,说是万一惹出乱子,得拿她问罪。翠河暗自想道,若真有那个时候,她会放小桃一条生路。 贡公子远远观战,问郑融辛,“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会是太子吗?” “七十二宫和亲生儿子,你觉得贡君会选哪一个?” “若是失去了儿子,得到应有的补偿,必然会忘记丧子之痛。若是现在选的话,那……”接下来的话,就算不说,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他们太了解贡君的为人。 “肯定是选亲生儿子。”贡公子说。 信阳一击便将虚张声势、手舞足蹈的贡狐给踹趴下,不等他完全爬起,又是一掌掀翻。小小的人儿在空中翻转几圈,落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将木板搭起的台子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来。信阳心中疑惑,为何如此之弱?贡狐此番前来,其中可没有这样弱的,难道是不愿多作纠缠,随意做一做样子了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快快认输? 他走到那小狐身边,耐着性子蹲下来察看他的状况。这头盔完全就是累赘,沉重不说,还会阻碍视线。信阳低声一句,“冒犯了”,伸手要拿掉他的头盔,被阻拦。小狐的手上缠了布条,完全看不到裸露的皮肤。该不会是得了重症,要来传染给他吧?信阳听过小桃讲七十二宫上曾发生疫病的事,浑身长黑斑,无故流血,无药可医。 胡思乱想间,信阳忽然感到的手腕被小狐死死抓住,拖动了他大半个身体,往地上一摔,趁此机会,在他口中塞入一物,苦楚难耐。以为被害,连忙吐出,苦味大减,身体只是微有不适。一看吐出那物,正是百苦箴。心想,难道是小桃 分卷阅读103 真的要毒害他?又觉腰间一紧,想着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小桃知道他的死门是在后腰,如此下手,还不如下毒? 信阳腰上缠了根藤蔓,坚韧无比,无法扯断,看起来不像是凡物。另一端握在贡狐小仆手中,信阳轻轻一扯,便将他拉到身前,揪住他的衣领。小仆忽然拼死抱住他的腰,无论如何厮打都不放手。 “求求你了,放我一马吧,我支撑不住了。我不想对你怎样,只想为自己拼命一回,你说希望我满足自己的,求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信阳脑子里冒出这些声音。凭借着气味,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小桃,耳边的真情吐露定然是他在幻听,无论如何,终究心软。可是他也不能输。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不要太过分。”信阳说,“不然斯文些,我让你几分,大家都在看着,你不要面子我还想要,求你了,大人?”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觉得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很陌生。眼前一片黑暗,忽然看到了被困住不能动弹的自己,和腰上发光的命门。那里遭受了重重一击,一双血红的眼睛在身后盯着他,随时准备让他送命。他知道的,自己会死。 “信阳!你在发什么呆?” 是赤宴的声音。他浑身一震,同时意识到自己被放过了,瞬间回到满目清明的人间来。四肢麻木,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见赤宴痛下杀手,一掌将贡狐打飞出去,随后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赤宴拔剑相向,“你在使什么妖法?” “你为什么不认输?”信阳蹲下来,脱下贡狐的头盔,想看看这个为了小桃宁愿舍命的白熠忠仆长什么样子。他用布将一颗脑袋包的只剩一双眼睛,刻意将脸往另一边藏,几乎贴着地,不断咳嗽,鲜血透过蒙面的布流到地面上。看起来是重伤。“早点认输的话,怎么会这样?” 他扯住信阳的衣袖,将脸往另一边偏了偏,“我赢了啊……” 信阳怒从心起,起身冲赤宴挥了一拳,打中赤宴的下巴,狠狠道:“你为什么要插手?这是在比赛,你插手的话不是坏了规矩吗?你这个混账,我真想杀了你。” 赤宴用剑指在信阳额头上,“知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罪?他用妖法迷惑了你,你给我清醒清醒!看清楚我是谁!” “你感觉到了吗?”信阳逼问。他的眼睛里仿佛装着一头猛兽,变得让赤宴不认识。赤宴恍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小桃的话,因为最近的悲伤事太多,他也不好受,渐渐地麻木了。如果是在说这个的话,信阳的意思是…… 白熠赶来,正要将贡狐小仆带走。这小仆故意以血抹脸,被抱入怀之后,顺势将脸藏进白熠胸膛。 赤宴拄在剑上,撑住自己失力的身体。怪不得她将指环还了回来,原来是早有打算。我真是小看你了,刑黛灼。他打起精神吩咐道:“姜绮胜,准备送她出山。” 翠河在暗中盯着屋内,小桃一直端坐于窗前观看台上境况。忽然起身关窗,到了门边。白熠抱着一人进来,掀开他脸上的布,竟然是小桃。她不由得跳下屋檐,来到屋内。另一小桃双手举过头顶,微微一笑,表示不关己事。 “白熠,你带我下山吧,我不想让长殿看到这副样子,他会愧疚,会难过。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白熠,帮帮我,好吗?” “放心,我这就带你下山。” 小桃帮重伤的人简单处理了一下血污,取了新的掩面布带,交予白熠。门外已有贡狐来接,白熠懊恼白铎料事如神,总来抢他的功劳,无奈自身能力不足,只好认了,默默跟在身后,遵从白铎一切安排。周到的让人怀疑白铎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这一切。逃跑的路线,掩人耳目的方式,还有一头天马在隐蔽处等待。 翠河还未想明白。怎么一个小桃受伤,还有一个小桃一直待在翠人居?难道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吗? “你是什么人?” 小桃张开双臂,旋转着身体,跳起舞来,撞到刚进门的赤宴,惊喜万分的贴上去,又是摸脸,又要亲吻,赤宴用剑挡在她身前,显然惊慌不已、不知所措。 “大胆!退下!” 赤宴斥责。信阳则跟在身后心中不满,随时准备上前劝阻。“翠河,她一直在这里,不曾去过别处?” 翠河摇头。 “信阳?”赤宴问。 “是她。” 赤宴不信,失望欲走,没想到竟被小桃抱住左腿耍赖撒娇,场面甚是不堪入目。赤宴提剑威胁,“她可不会像你这样,现出原形来,不然……” 小桃抢过话头,抛出一个媚眼,“那长殿可得想清楚了,撕破脸皮可该怎么同贡太子交代?” 赤宴无言。他输了。小桃正在离他远去。 第41章 贡都 贡狐一族所居之地位于最接近天界的无灵山地界,往西八千里是七十二宫,往东是海,往南是人间,往北,是一片无人知晓的禁地。小贡都是贡君所建,以便同各界奇人异士交往,建筑风格与人间繁华之地类似。 分卷阅读104 而在贡都,最大可能的模仿了天宫,放眼望去,无处生尘,无处不敞亮,洁白如月。养着奇花异草的土壤,也不曾沾染狐族的衣服,或弄脏了园丁们的手。 小桃初来此地,恍然觉得自己来到了月亮之上,日日夜夜身处于明亮的光线,辗转反侧,往往从梦中惊醒,伤势久久不能好转。自从白熠带她下山之后,没过多久这个年轻的小太子禁不住她重伤在床,无法玩耍,早早的舍下她跑去找新乐子。以致于她三天没有进水,差点死在口腹之欲上。 那时她与姜绮同住一间屋,她的种种痛楚,这位美人儿都看在眼里,郑融辛不得进入女苑,在门外等了许久才拦住姜绮询问小桃的状况,姜绮总是回答说:“她很好,在这里住的开心呢!” 姜绮一直担心,贡君有意让小桃成神会成真。 后来郑融辛担心不已,偷偷潜入,见到小桃一副快要撒手人寰的样子,又是端茶送水,在旁照顾,又是送药,还去求了白铎找来珍贵的葛天根。因为她的事,郑融辛受过不少惩罚,但他仍然日日出现,直到小桃好转过来。 “你也算是半魔,连我都不如啊,姐姐。”郑融辛笑道。 小桃靠在床边,盯着郑融辛看。这个面容清秀的半狐一定受过很多苦,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姜绮她好几天没回来了。” “姐姐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贡君的夫人,连贡太子见了也要行礼。贡君打算送姐姐去成神。”郑融辛欲言又止,走到窗口又转回来,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贡君,贡公子都知道你是窦疾之子,但贡君并不知道你我母亲的关系。虽然不重要,但是……” “我明白,小辛。我不会说的。” 这会给他招来祸患。窦疾曾经做下毁天灭地之事,祸及魔界与人间,受害者对他的恨比得上一条大江。凡是与窦疾有瓜葛之人,必定难免惹祸上身。郑融辛在这贡都生活的并不好,所以,他还是想着报仇的,对不对?她能感觉到,他将仇恨深深埋在心底,不被任何人看见,但是不曾忘记。那次,对她动手说要找赤宴报仇,明显是真情流露。 因为有这个念头支撑着,所以尽管受了种种磨难欺侮,仍然磨不掉他的温文尔雅、从容不迫。 姜绮一夜之间成为了贡君的夫人。想那贡君是什么人?小桃是不明白的,但是,仅仅看到这贡都的富贵繁华,便知道姜绮获得了一个怎样的好归宿。只是,姜绮曾经一心想要成神,怎么后来就嫁给了贡君? 成神之事如何进行,小桃一点也不知情。在贡都住了些日子,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忽然有人来带她去五金山。 “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那里!” 贡狐侍卫并不多话,“送你成神。” 竟然如此简单吗?一路走过大半个贡都。途中见到姜绮陪伴贡君,还有贡公子和郑融辛,贡太子白熠,侍卫用长矛打到小桃膝弯,押着她的脑袋,强迫她将头磕到地上。远远听见白熠在大叫,“他们在干什么?大哥!父君!她不是要成神吗?你们就允许他们这样对我的朋友!” “放肆!你退下!”贡君说。 姜绮盈盈走来,身在五步之外,香气扑鼻。她抬起小桃的头,不无同情和些许惋惜的说,“我现在才明白七十二宫魔王是怎样一个阴险的人。难得他长成那样,根本不配。小桃,恭喜你了,和我抢了这么久,以后的命运,你应该会很满意吧。” 这是什么意思?小桃来到五金山才渐渐明白。山脚看门的老妪满眼都写着:不要去,不要去。但是老妪无能为力,小桃也无能为力。 五金山。其实不是山,是栽种叠星果的园子。叠星果何等珍贵,天下皆知。逐渐走到山上,小桃仿佛失去了自己,任人把自己变成五金山上的一员。她被捆住双手,吊在树枝上。阳光有种别样的强烈,眨眼间就烤的她口舌干燥,喉头冒烟,胸腔辛辣,浑身爬满了蛇在吸她的血一样。 叠星果树蓬蓬冠盖大如一座殿堂,枝叶繁茂,果子的数量确不是很多。许多像小桃一样的妙龄女子经过沐浴更衣,洗去人间凡尘,挂在树上炙烤,流下身体的凝脂,用来灌溉世间少有的叠星果。 还有比小桃来的更晚的女子,她从一进来开始,脸上就表现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她喊不出来,无法挣扎,不消几个时辰,她的最后一丝生命就会流失耗尽。有贡狐一族的园丁在期间走来走去,察看每位树之甘露的状态。 山上听不到任何声音。小桃听到来自身体中山崩地裂的声音。恍惚之间,有一个人站在树下观摩许久。小桃内心微弱的声音在嘶喊:“救救我!求你了!赤宴,现在才知道你是对的。昨夜今日,完全两种不同的人生。我怎么会这样愚蠢,你是谁呀,能不能救救我?” 那人一晃又来到她的身旁,坐在树枝上,手里把玩一支花。那花看起来格外眼熟,小桃想了很久,昏迷过去又沉沉醒来,想起这花是万铃花。那人,是谁呢?一张很熟悉的脸。 忽然,脚下一片嘈杂。小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乎听到了些这样的声 分卷阅读105 音: “这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弄坏了我们的叠星果?”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丑的,是谁送过来的?这种东西也能往山上带?” “早上带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敢保证。” 她被放下来,被贡狐用长矛的后端一戳,她骨碌碌滚下山。 白熠及时赶来,毫不留情的对贡狐动了手,将一件斗篷裹住小桃的身体,用贡太子的身份扶着她一路逃出贡都。 贡君听闻此事,随即派人去追杀,“五金山的秘密不能传出去。” 小桃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醒来。她想起曾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白熠在说话。她问白熠,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变成什么样了。白熠刚开始亲手喂水喂药,后来一见她便后退。不知有多久,白熠已经不来了。她的床头放着一包金银,还有一些吃的东西,几件衣服,想必是白熠准备的。 发生什么事,小桃心中有数。她还不曾见过自己那个模样,于是慢慢的走向镜子,仅仅只是一眼,她往后退,后脑勺撞到柱子上,忍不住拿起旁边的一个银瓶砸碎镜子。那样一张脸,怎么会是那样一张脸?当初赤宴怎么看的下去?那时候还以为没有这么糟,对吧,是因为这次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这么吓人。对不对? 她找来一些布,将自己的脸和手裹得严严实实,怀揣金银,一开门,正遇上来要房钱的店家。小桃摸出一块金子放到那人手中,一路跌跌撞撞走出客栈,殊不知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这是距离贡都三百里的一个小镇,名为翠鸿,是一个人魔、人神、人妖等交杂的地方。郑融辛一家曾经住在这里。镇上房屋多以树干为门厅,街道地面木质坚硬,浑如一体。来来往往的人穿着朴素,多是麻衣裹身,木钗簪发,老人畏缩在墙角,宛如一个老槐树精。一位位居民就像是从树身里走出来的一样,再回去的话就会与树融为一体。 小桃在街上一直向前走,看着街道两旁买卖的物品和食物,观察他们如何说话、付钱。她所需要的东西只是百苦箴而已,思虑良久,将身上的钱散给街边那些看起来很饿的小孩子们。几个男人跑过来抢,小桃没有丝毫准备,被撞开来,想要还手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跑远。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她以前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经历一次,着实吓人。她找了一根木棒防身,却觉得那东西有些重,根本不像以前,偶尔爆发出那种无名的力量天下无敌。 两个黑衣人堵在她面前。那人像小桃一样,将自己浑身包裹起来,只露出眼睛。但是凭着袖口细小的纹路,小桃断定这是贡狐。身后,同样被堵。她第一时间扔掉了木棒,蹲到墙角,柔柔弱弱,眼中含泪。 其中一个黑衣人走近小桃,举起长矛,马上就要刺下来。小桃闭上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感到眼泪渗进衣服,烫着冰凉的膝盖。 “嗨欸!”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巷子口喊,一把杀猪刀立马飞过来,扎进小桃的脚前,黑衣人的脚旁边。“你们在干什么?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黑衣人见状,立马上墙逃走。 小桃听见有人拔起脚前的刀,才慢慢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位雄壮的男人,满脸胡子,胳膊比一棵长了十年的桐树还粗,挺着大肚皮,不过身手矫健,一副干练的样子。 “你是从哪里来的?”男人顿了顿,“要想活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学点东西才行。以后不要一个人走,尽量待在人群中。一直向西边走,那儿有一个小庙,里面都是你的同伴,跟他们相依为命吧,至少能多活一阵子。”男人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再叮嘱几句,“可不要因为我救你一次就想着跟我回家,这事不行。” 才不会跟你走。她没有轻易接近别人的习惯。小桃找到西边的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供着一尊不知名的佛像,供台破旧,空无一物。里面挤了十几个人,三五成群,各占一处,互不说话。小桃在庙外徘徊几日,受不了夜间寒冷,才大着胆子走进小庙,在佛脚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她到来的那几天,庙里的常客一直在偷偷观察小桃,确定了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重病在身的十几岁孩子,才放下心来。有为母者,见小桃好几天一直躺在那里不吃不喝,好心叫醒她,拿给她两个馒头。 一个老头插嘴道,“要是快死了,就自觉点儿到河那边的树林里去,就在庙后面,可千万别脏了这座庙。” “你是什么人哪?孩子,看你这样打扮,肯定不是一般人,好几天不吃不喝还有精神,是神,是魔,还是妖?” 小桃不语。手上裹着厚厚的布,她无法感到冒着热气的馒头,有多么的软,即使想起这东西曾经在她的嘴里是多么可口,现在也提不起兴趣咬下一口。她很饿,要是有百苦箴就好了。庙后面是树林的话,一定能找到它吧,可是一个人,不敢去。那贡狐这几日一直在庙外守着,她都知道。没想到贡君还算是个有底线的狐狸,不会祸及无辜。 说话的妇女家里人也都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一位老妪,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两 分卷阅读106 个长相有七八分相像的双胞胎兄妹。 “母亲,是半魔的话,做不到不吃不喝吗?”较小的男孩说。 “笨蛋,我们就是半魔呀,要是能那样的话,我们还用过这样的生活吗?”较大的男孩说。 “可以吃百苦箴。”小桃挤出一句话。 “那是什么东西?”小男孩好奇道。 “是不是小小的,山核桃那么大,每一个果子上面的花纹都不一样,苦苦的,晒干了很硬很硬,连石头都砸不开的那个东西?”哥哥惊喜的说,见小桃点头,他又忍不住开口,“那玩意怎么能吃呢?我们都拿来玩的,被欺负的时候就把它丢进那人的饭碗里去,让他苦上几个月。你要吃吗?我有好多呢!” 男孩从口袋里倒出一大堆百苦箴。妇女连忙制止,催促小桃赶紧吃馒头,不然别人要偷要抢。小桃把馒头还给几个孩子,拿起一只百苦箴,将脸上的布条扒开一个缝,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孩子们看了啧啧称奇,引来许多人围观。 第42章 画像 “真了不起啊!” “看来是受了很多苦,才强迫自己咽下去这个,不然活不到现在啊!想想我们,不是幸福多了吗?” “难道不是这孩子毅力惊人吗?要是你的话,在饿死和吃百苦箴之间,你肯定会选择去死,我没说错吧?” 听到大人这么说,两个男孩子各自拿起一枚百苦箴,小心试探着舔了一口,苦的五官变形,连连吐口水。哥哥还把百苦箴往妹妹嘴里送,被妹妹及时打掉了,他又把这果子给母亲尝,憨厚的妇女不忍拂了孩子的盛情,舔了一口,同样觉得苦不堪言,和孩子们闹在一起。 其实,我也没吃什么苦。我觉得这个很好。虽然苦,但是我的身体好像很喜欢百苦箴。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问过郑融辛,白头冀不会造成这个状况,青魔一族的枷锁也不会让人变成这样,那还有什么呢?啊!对了,怎么一直都没有问郑融辛,他母亲是如何克服了下山之后浑身溃烂这个症状的! 男孩又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裹起来?我以前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他说自己是青魔的后代,下山之后就会浑身溃烂,生蛆育虫,无法可解,后来人还活着哪,可身上都臭了,半夜里被一群野狗给拖走了啊!” 一番话说得小桃浑身战栗,埋首于膝间,仿佛真的闻到了自己身上一股恶臭。她浑身发热,发痒,感到皮肤上有东西在动,从胃里开始,爬到胸腔,顺着喉头,咬破皮肤,爬到背上。她忍着不动,以免被别人发现异常。 庙里这番骚动还未平息,又有一波起。有人喊了一声,街上沸腾起来,庙里的人疯了似的往外冲,他们兴奋不已。妇女晃了晃小桃的肩头,急急扔下一句,“快点去拿叠星果。” 叠星果?怎么回事?小桃虽然好奇,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情。即使想念了很久的叠星果,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不值一提。庙里空无一人,贡狐也许会趁这个时候来杀她,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里,给别人造成困扰。她这么想着,爬起来,找了一根棍子做拐杖,来到街上。 人群拥挤,欢呼声沸腾。一辆装满叠星果的车子,比整个街道的房屋还要高,艰难前行,一边走一边撒下大量的叠星果。车上三人,都是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满口脏话,没有表明其身份的标志,小桃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小庙便是街道的尽头,叠星果散尽。人群渐渐平息下来,没过多久街道上恢复正常,零散的叠星果落在地上,即使只是损坏了一点点,也没有人去捡。那可是珍贵的叠星果啊!究竟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庙里的兄弟俩双双捧着一大堆叠星果来到小桃面前,喜滋滋道,“你看,我们拿到了这么多!” “恭喜啊!”小桃说,“这叠星果不是很珍贵吗?” 哥哥急道,“是很贵,我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么随便送人了吗?” 该不会是贡君大发善心? “是七十二宫魔王赤宴!早就听说他生来不凡,短短四年时间把荒寂魔山变成世外桃源,连贡君也眼红呢!最近赤宴到贡都去了,听说是因为山上的美人儿成功踏上成神之路,所以花了重金买下大量叠星果,四处派发,为了庆祝。前段日子已经发过一回了,这是第二次,也许以后还会有。” “谁告诉你的!”弟弟不满。“明明是为了报复!” “报复什么?有什么可报复的?”哥哥寸步不让,步步紧逼,弟弟急得面红耳赤。 是谁成功踏上了成神之路?姜绮吗?赤宴不可能不会知道姜绮已经成为贡君的夫人,也许他还要向这位人间的富商之女行礼。不是姜绮,那就是她了。把活生生的人挂在树上去养叠星果,最后将死尸堆在一起,一把火烧掉,这就是所谓的成神之路吗?赤宴知道这件事吗?他当初阻拦她来到贡都,是因为知道这个阴谋吗? 她现在才知道赤宴的好。还有母亲,月婵,如果有另一种命运的话,会是什么样?b 分卷阅读107 r   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眼睛上,一片血红。那液体渗进布条,紧紧贴在皮肤上,小桃感到那里有虫子在动。周遭有惊叫声,有痛哭声,有哀叹声,还有主持公道的领导者无情指挥的声音。叠星果骨碌碌散落一地,滚到小桃的脚前。她看着那些果子,多多少少都沾了红。她被人撞来撞去,挤出人群,落在自己的世界里零零散散拼凑出刚刚发生的事情。 兄弟俩为了赤宴派发叠星果的目的而大打出手,互相用长矛戳穿了对方的脑袋和肚皮。 长矛是哪里来的呢?小桃在极度的恐惧中仍然睁大眼睛去探寻那长矛的模样,确定了是贡都之物。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小桃在混乱中一眼锁定几个穿着便装,隐匿在人群中的贡狐,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其实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但是她没有感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冲过去,问问这几个狐狸,到底为什么要给兄弟俩武器,让他们互相残杀! 她感到了,一切的动静。这条街道上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声音。她的身后,是根据这些活物所描绘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地图,她的意识可以随意的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兄弟俩的母亲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在小桃腹部。那妇女已经擦干了眼泪,拦着小桃不让她去看两个儿子的惨相,推着她往后走。 不可以。她的身体中,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缕怒火。她盯着那一双得意的眼睛,感到有支箭射穿了他的胸膛。几乎是在同时,一道雷劈中小桃,众人皆骇,纷纷逃散。 人群一角又爆发出巨大的震撼声来,小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妇女找到女儿,抱着她又哭又笑,“没关系的,你别怕,母亲也不怕,我们这样的人,怕什么死呢!这不是常事吗?孩子,以后就剩我们俩了,母亲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把你抚养长大,不会抛下你的,乖女儿。” 女孩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忽然间,母亲往前跑去。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我要去死!” “不!不能死!” “不行!死!快!刀!火!井!死!好高兴啊!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不可以,不能!我的女儿啊!” “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就能死了。死后的天总是黑的,可是布满星星,我喜欢星星,很讨厌白天。天亮了就要去找食物,被欺负,与那些极丑的人打交道!两个孩子已经先去了,我怕什么?快啊!” 妇女一直往前跑。女孩不愿意母亲这样,使劲往后拖,可是母亲丝毫不顾虑到她,孩子被拖在地上往前走。 “母亲,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我吗?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求你了,回来!母亲,回来!求你了!别这样!我害怕!母亲!”女孩大声哭喊。 陆陆续续有人来拦,将那寻死的妇女团团围住。 “我母亲要跳井!求你们帮帮我吧!”女孩跪着向周围的人们乞求。 “这周围哪里有井?根本没有井啊!这里有井吗?” “没有。” “根本没有。” 小桃听到女孩的声音。“母亲要去跳井,我知道。我感觉到了,她要自杀。为什么?为什么?是百苦箴惹得祸,对,是百苦箴,为什么那个姐姐没有事?”女孩回过头来看小桃,眼神宛如破碎的水滴。 百苦箴是翠鸿镇的“神”给的,拜托哥哥送给浑身裹了布的姐姐做礼物。小桃看见这位“神”的长相,想起在小贡都看过的那张名为“槲阎生”的人的画像,想起圣辅的胡子底下藏着的那张脸。 身后如同披着一片海,沉重又火热。翠鸿镇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狗,种种心事动静都在海中飘摇,每一个细节都任由小桃唾手可得。她陷进这样的感觉中,一时间无法摆脱。茫茫人群中,她寻找,像所有凡人一样,用自己的眼睛,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张望,如此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她知道一直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在哪里,她恨的是,到现在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如果早一些发现,兄弟俩的悲剧,会不会避免? 那双眼睛就在斜对面的屋顶上。那个人顶着一张“槲阎生”的脸歪坐在屋顶喝茶,无限惬意,见小桃看过来,举起一杯,以示好意,盈盈一笑,优雅至极,一饮而尽。 那位母亲死了。被众人围在中间,怀拥女儿,口鼻紧紧贴在孩子的脸上,活活将自己捂死的。人要是想干什么,总有很多办法,谁也拦不住。 今天街上发生了很多事。一共死了四个人,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里。其中一个,是个壮汉,不知被什么东西穿透了胸膛。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凶器也没留下。女孩回到庙里,同旁的人一样,安安静静享用自己的叠星果。小桃仍然坐在佛脚下,警惕的看着大家。 祥和之中总是孕育着惨烈的悲戚。 小桃微微换了换压麻的脚,庙中所有人的眼睛顿时齐刷刷扫过来,外头还下着大雨。反应如此迅疾,不是因为耳朵灵,而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会自己走,你们不 分卷阅读108 要担心。”为了自己的安全,小桃在有所动作之前,先费了很大劲不清不楚的说出这句话。她扶着佛像慢慢起身,仅仅向前行走一步,身子不稳,摔到地上,只好顶着众多的目光,往外爬。最好能够快点出去。为什么没有选择门口的位置呢?里面暖和吗?会不会丢掉性命呢?好怕啊……该怎么办?求你,让我好好的到外面去。她想知道这些人的想法,现在却不能了。满心都是恐惧,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许多虫子在冰冷的身体上爬。 庙里这些人对小桃是恐惧的,恐惧之中又想挑战一下试试看,毕竟这个牵扯出四条人命的罪魁祸首正在地上爬着走。 有人拿起了木棍,有人拿起了石头,有人早早准备好了耙子。还有一柄长矛,是后来从尸体上拔下来的。 一块小石头砸到小桃头上。是一个小孩扔的。 接着,木棍,耙子,长矛等物纷纷命中小桃的身体。 “是不是你干的?说啊!” “一家四口,死了三口,要说是什么原因,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今天同你搭话了。你说!到底是什么怪物,对他们做了什么?” “还想做什么?害死我们吗?” 小桃握紧拳头。一道雷劈下来,没毁掉屋顶,没伤着别人,单单把小桃劈的吐血。“我没有。我没有想报仇,我没有想反抗,求你了,很疼很疼,我不反抗,我什么也不想。让我出去吧,我也想看星星。” 七十二宫的星星,是最好看的。她曾躺在屋前的稻草上,在赤宴房间的屋顶和露台上,在烂柯涧的秋千上,在卷云兽的背上,和月婵,和母亲,和信阳,和赤宴,一个人。她好想回去,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信阳在,尽管他喜欢翠河,还是会对她好。有赤宴在,其实他是向着她的。不论做什么都行,总比在这里受这些折磨好。过去再怎么难过,也没有遭遇过这些事。 她爬出庙门,一半身子被雨水浇湿的时候,那些人就帮忙把她扔出来,关上破烂的大门。小桃从九层台阶上滚下来,掉进水潭里,望了望天,雨水浇灌满脸。她沿着街道往前走,两边人家的屋檐下还亮着灯笼,不知从哪里来的狗跟在后面大声叫唤,一点儿也不怕把自己淋着。她不敢去蹭人家的屋檐躲雨,那几条狗却可以。 “人还活着,浑身发臭,被一群野狗给叼走了……” 那会是什么样子?会疼吗?还是说,疼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这样走下去吧,等到天亮,太阳出来,身子就暖和了。野狗也会饿,它们为什么要在雨夜出来觅食,为什么会盯上人呢?恐怕不是普通的家犬,而是魔犬。信阳他属于什么?是妖吗?他说过这件事吗?为什么翠河总骂他是狗,他不在乎呢?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狗吗?他听不懂其中的羞辱吗?如果有来世,可以嫁给你吗?你会喜欢我吗?信阳…… 魔犬,长什么样子?以后见到信阳,还可以告诉他。她一边想回头去看看,一边怕的后脑勺发僵。除了往前走,她无法做出另外的动作。 身后跟了一群野狗。 如果有人看到,会不会误以为她是犬之王呢?那样的话,表情应该更轻松些才是,昂首挺胸,骄傲些,假装自己天下无敌。 有一只狗扑上来了。就像那孩子的石头一样。一旦开始,就会没完没了,最后没有人收场,不了了之,谁也没有错,除了第一个扔石头的孩子。 先是肩膀,还是后脑勺?希望是脖子,一下子就毙命,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害怕,还是害怕,谁能看到我这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其实在害怕吗? 第43章 求生 43 求生 槲阎生。 脚下的水花溅到小桃的衣服上。魔犬的血徐徐流淌,紧跟她的脚步。瓢泼大雨砸在油纸伞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槲阎生将一指伸进耳朵,歪一下脑袋,再拍怕耳朵,觉得聒噪。他还准备好了被小桃发现时要说的话,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回头。 面前还有至少……百八十只魔犬。 “真麻烦。”槲阎生一边小声抱怨,一边闯进魔犬群里,任由一颗利齿划伤他的手腕,鲜血在空中画出一个个花儿。“大哥,你们有这么好的牙齿,而我有什么?我还要撑伞,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像是在雨中惬舞,乐于将魔犬聚集在自己周围,若有一只不听话跑出去追别人,毫不犹豫一击毙命。 “哥哥来呀!来呀!快快的来追我呀!你追不上呀!你也不行的呀!哎呀呀!不小心拔掉你的牙齿了!这可是个好东西,那我就拜托你的兄弟姐妹们带回去给你,先别走,别走,我们大家还没玩够呢!你可以再找帮手,我始终孤军奋战,不来可怜我吗?我打扫战场很干净的哦!一点痕迹都没有!” 一段俏皮而不失稳重的曲子唱完,街道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人开窗来瞧,槲阎生立马跳过去,献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是我呀,大哥,没事的,快点睡吧!我数一二三,马上熄灯哦!” 话音 分卷阅读109 刚落,窗子关上了,屋内的烛火都灭了。 “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啊!”槲阎生咂咂嘴。 大雨之后,街上一片清明。阳光过亮,目及之处,一切都在发光。赤宴乘着车撵,人们捧着鲜花水果,伴车而行。信阳站在一侧,拍了拍赤宴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赤宴仿佛晃了神,目光陷入某个地方,久久不能脱离其中。 “在看……我的心。” “你说什么?”信阳微微蹲下身,离赤宴的脑袋更近一些。他望着脚下人群,花花绿绿,人头攒动,一阵眩晕。 “你没有闻到什么吗?”赤宴微微一笑,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见信阳似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心中不安。 “好像……”信阳仔细搜寻。在这个地方,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更多的是他不能辨别的气味,深深侵扰着清醒。“有熟悉的味道。赤宴,我去去就来。” 赤宴一把抓住信阳的肩膀,“别去。” 信阳只好在旁边站好,不由得回过头去,看那一个打扮与众不同的人。是她,对吧?为什么赤宴看到了不叫住她呢?赤宴听闻姜绮成为贡君夫人之后,带着王冠角鹿的整只角来贺,其实是为了迫使贡君能够说到做到,帮助她成神。没想到贡君极其狡诈,说是不劳赤宴费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要静待十来年便能看到结果。一出门,白熠将所有事都告诉了赤宴。 所谓的成神,不过是幌子。他们从四处搜寻年轻美貌的女子,抓进五金山,以血肉之躯灌溉叠星果。小桃身上出现异症,才侥幸得以逃离。 她变成那个样子,赤宴为什么不帮忙? “她要是有意,就会先开口。” “可她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她不会开口的。”信阳气恼,“我去找她。” 小桃一直向前走,一直走。短短几天里,把翠鸿镇大街小巷走了个遍,仍然找不到落脚之处。她想起庙后面的树林,觉得现在没必要混在人群中来保护自己了,贡狐没有再现身,在镇子上反而会招人厌弃,招人追撵。胳膊上的布条在这几天常常会湿透,不是在流汗,而是……身体在腐烂,渗出来的脓水。她不敢去拆开布条来看看,后来整条手臂都不敢动,生怕感受到那里爬出虫子。 最后的希望已经没了。见到赤宴高高在上,坐在华丽车撵中时,她不敢用自己流脓的手去靠近他,不敢以现在的面目多看他一眼。她竖起耳朵,努力的听。信阳在说话,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会舒服一些。他在笑,多想好好看几眼,她也不能够。 “……我的心。” 赤宴当时这么说了。他是在说谁呢?在大街上,对谁表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现在体会到那天窒息而死的妇女心中的挣扎,一边想死,一边寻找着理由不让自己埋首于屠户的刀下,打铁的火炉里,隐匿在树洞中的深井。她快要失败了。 小桃走进庙后面的树林中。这儿和别的树林没什么不同。她看见干枯的枝杈,想到自己被刺穿肚皮的场面,看见深潭,想到自己溺死其中的模样,看见悬崖,她站在边上,想到翱翔于空中,坠落于地的快感。 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去完成这一次次自我谋杀。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的占据了大半意识,伴随她到任何一个地方。她快速逃离,离开这里,到另一个地方也是如此。 她看着一把剁肉的刀。手起刀落,猪头细碎。 围观的人们说说笑笑,虽然知道小桃站在那里,但是老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理睬她,也就是说,没有赶她走的想法。一位面相和蔼的中年女人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一块肉给小桃,眼睛里满是闪闪发亮的星光,“拿着吧!” 小桃没接。 那女人把肉放回篮子,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在小桃面前打开来,是一个肉饼,闪着油光,肉香扑鼻,强塞到小桃手中,“给你这个,这下该满意了?快拿去吃吧。” 她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还有什么呢?她想要追求什么?当初在七十二宫,一心想要离开的理由是什么?她回忆起以前的种种,但是那些记忆似乎很远很远,变得不是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现在,剩下什么呢?一心求死,别无他想。 “小桃!” 熟悉的声音。 她往前走。那人再叫一声,来到她面前。小桃后退几步,“你不要靠近我。信阳,别过来,站在那里就好。” “你怎么了?”信阳伸出手,“小桃,你别担心,我不会嫌弃你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不。”小桃说,“我不回去。”这副样子,怎么回去见人?赤宴他,会怎样?不敢。不愿意。无比的想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你要怎么办?别这样,小桃,跟我回去。即使赤宴他对你不好,即使你不愿意,还有我在,听我的,跟我回去。你会恢复的,别担心。” “你别说了。”小桃把肉饼递给信阳,“这个给你,我走了,信阳,我们以后有缘再见。到了那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好,对不对?” 分卷阅读110 “对,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这样对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等着你。” 为什么呢?又不是爱情。不能再近一步。我要去什么地方?至少,先躲起来,不再遇见赤宴和信阳。也许,她熬不过这次考验。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的充满这样的欲望?有没有活下来的理由?她不想认输啊!一定有的,她喜欢的阳光,喜欢的花草,还有夜晚的宁静。 这种痛苦。张开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在想着有什么东西钻进来让她满嘴是血,撕裂的痛苦蔓延至全身,把整片天空吞进腹中,让全天下一起陪葬。可是不能,普天之下,一片祥和,只有她自己的身体中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只有她自己做着歇斯底里的斗争。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我不要!她走在街上,想到无限黑暗在身体中交杂混战,手指抓着树干,以为能够靠着破坏一些东西来让自己心中舒服一些,结果她的手指在痛,树干上留下许多恶臭的脓汁。 一道雷劈下来,她瘫在树根上,听见自己微弱的喘息。 “那位姐姐,她怎么了?”路过的一家三口在小桃附近停下,小男孩问他的父母亲。 “她受伤了,给她点吃的吧,阿浮。” 男孩拿着纸包走过来,放下食物的同时,却丢下几颗百苦箴。小桃抬眼去看他,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这不是埋在万铃花林的小玄鹄吗?她抓着树根,一直望向男孩的背影,看他拉起妈妈的手,继续往前走。感觉的触角紧跟他们的脚步。 小小的人儿,还在回头。“我是玄鹄,姐姐,还是我。你还能认出来我吗?玄鹄也是血肉之躯,对不对?除了执着到可怕的信仰,和普通的人类没什么两样。为什么会忍受这种苦楚?我根本不想成为玄鹄。可是……所以,姐姐,我理解你。吃了驱使人赴死的毒,是用玄鹄的心脏炼化出来的,无药可解。你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百苦箴,你喜欢吗?” 又是他吗?槲阎生。小桃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忍受的痛苦,完全是因为槲阎生给的百苦箴才造成的。他想让她死吗?为什么?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是这样吧?对父母说她会弑父篡位,会做出惹起天怒的毁天灭地之事,所以她才被父母放养在山上。还有那一年,她如今都想起来了。那一年,魔界瘟疫横行,是槲阎生说应当以至恶之人祭天。那个至恶之人是谁?是她。 就是祭天的那一晚,她第一次遇见赤宴。 两团绿藤在阿浮身边蠕动,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化为齑粉的父母亲在他面前飘散,随风而逝。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靠近,小孩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口深井,到处都是阴影,明明被月光照亮的地方只要跨出一步就能到达,但是他也知道,无论自己逃到哪里,那阴影都会笼罩着他。 一个人从身后拉过他,整个身体被包裹在一个恶臭的黑暗之中。小孩子努力从中探出头,看见槲阎生那张干净清秀的脸。难以置信,是这个人在一瞬间的功夫杀死了他的父母。 “你想救谁?”槲阎生一副俾睨天下的模样,好整以暇问道,“你,还是他?” 阿浮的身上缓缓长出藤蔓,小孩子的脸僵硬着,毫无表情,眼睛里充满恐惧。槲阎生露出得意的笑容,又压制着心中欢喜,观察小桃会怎么做。她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信心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击来。 她还没有出手,只是有一个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而已,一道雷劈下来,小桃连忙推开小孩,往槲阎生身上撞过去。她确定自己是躲在槲阎生身下的,可是那雷仍旧不偏不倚打在她身上,没能伤着旁人丝毫。 槲阎生捂着肚子大笑。 她感到痛苦。不仅仅是因为雷劈,还因为与槲阎生相撞的那一刻,有一种不知是来自于己身曾经的感觉,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回忆,小桃十分清楚,那是浑身被藤蔓捆绑,勒紧,慢慢窒息的真实体验。 槲阎生忽然收起笑容,整个人像是从来不会笑,只会加害于人,只会做出邪恶残忍之事的罗刹。他说,“真蠢啊!我怎么会是跟你?” “既然你这么觉得,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你杀人这么方便,为什么要兜那么多圈子来害我?”小桃越说越丧失了想要活着的一丝丝理智,“我真为你开心啊,算命先生,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也是。” 一道雷。 一团藤蔓将两人包裹起来,阿浮只能看到绿色的圆球滚来滚去,藤蔓不断地生长,交缠,就像有生命的触角一样。 第44章 为计 时隔赤宴在翠鸿镇出现已经过去两个月,天将降怒于七十二宫的传闻愈演愈烈。一切都源于赤宴大量购买叠星果,四处散发,先是逼得贡都利欲熏心,加急产出,后来又派出大量人马将赤宴散出去的叠星果抢回去二次卖给赤宴,惹起众怒。有几支山魔队伍曾经攻上贡都,虽然惨败而归,但是贡君也受到不小惊吓。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长时间以来受到了赤宴的戏耍,于是向天上禀告,要将七十二宫彻底铲除。 魔山地界本是荒芜之地,少有生 分卷阅读111 灵存活,但是这几千年来,山魔的数量越来越多,实力不可小觑。曾经惹得人间瘟疫横行,还有半魔杀神之事发生,天上早已忧心忡忡,想要找到机会整顿。这次算是等到了借口。 “怎么可能呢?天上为了贡狐引起一场大乱,怎么说都觉得不可能啊!” “也许不是大乱。” 说话的人用脚捻死一窝蚂蚁,“就像这样,要是简简单单两三下就铲平了七十二宫呢?这样就不叫大乱了。” 阿浮扯一扯小桃的衣服,仰起头一派天真问道,“姐姐,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信。”小桃说,“不过,你一点也不害怕,对不对?” “可能因为我是玄鹄。”阿浮说,“玄鹄生来什么都不怕。” “只怕背叛了主人。” 你们的主人是谁呢?这个问题,阿浮一直都没有告诉小桃。这一个多月来,两个人相依为命,在一家农户的柴房中安了家。为了照顾阿浮,小桃想要自舛的欲望逐渐被压制起来,每天去帮镇上的人家干活换回食物。槲阎生还会常常在暗中捣乱,带着杀死小桃的决心。不过小桃越来越从容,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她都默默的收拾烂摊子,向旁人道歉,不急不躁,不生怨念,不生报复之心。 为了谋生,她为大半的翠鸿镇人画过槲阎生的画像。槲阎生原本就是以算命先生的身份闻名天下,后来越传越神,众人便将他供起来,如同对待神一般。 没日没夜画像的时候,槲阎生坐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冷笑。 那一次与槲阎生同归于尽,小桃回想起来,浑身一阵恶寒。是她赢了的,一阵疯咬,槲阎生躺在地上大喘粗气,没有动作,她夺了槲阎生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我是杀不死的。”槲阎生装死之后大笑着睁开眼睛告诉小桃。 他的笑声如影随形,梦魇一般纠缠着她。 那把用来杀死槲阎生的匕首,是赤宴曾经送给她的。指环也在槲阎生身上。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小桃受了不少雷刑之后,拖着虚弱的身体,淡然问道。 “我买来的。”槲阎生略带嘲讽,“赤宴也认不出我啊!” 小桃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部,抓起一颗石头砸向槲阎生的眼睛。她连打几个喷嚏,撕扯伤口,痛得要命。“你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槲阎生默认,小桃又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槲阎生轻佻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这个,我带走了,不会还给你的。”小桃指的是匕首和指环。龙鳞盔甲也在指环中。得了这些东西,她的生活仍旧没有好过多少。 因为随着时间流逝,她身上的伤越来越严重,终日沉浸在自己的恶臭之中,几乎感受不到有这么一回事了。在帮农户拉磨时,微微一动,脓水哗啦啦流到脚底。 明知这副样子,她不能再到人群中去,但是为了阿浮的一口吃的,她必须以这副身子去求,结果当然是遭到驱赶和厌弃。只有阿浮紧紧拉着她的手。阿浮看见自己的手上沾染了小桃黄色浓稠的液体,偶尔还有黑色黏腻的虫子,笑着擦掉,再次拉紧小桃的手。 他们躲进树林中。得益于先前在七十二宫赤宴和信阳教授的捉鱼烤肉之法,小桃和阿浮得以生活下去。想起这些,小桃不觉露出笑容。似乎赤宴说过这样的话,“要是你什么都不会,以后一个人在外该怎么活下去呢”,他是早有先见之明,所以才找机会亲自教了这些吗? 真是离开家之后,才会想起家的好。 传说终有一天成为了现实。那是在距离赤宴离开翠鸿镇整整三个月之后,一头蛤狈在正午时分,大家正悠闲欣赏夏景的时候,闯进江边的酒楼中,当场踩死三个男人。翠鸿镇,是一个神、魔、妖、怪、人混杂而居的地方,能人奇士自然不在少数。按理来说,大家合力杀死蛤狈,自然不在话下。可这次的蛤狈,与小桃之前所见有所不同。 魔兽也是兽,再怎么庞大又凶猛,也是血肉之躯,知道疼痛,也懂得保命。可是这次的蛤狈,它似乎失去了理智,即使被刺中要害,还是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势要同归于尽。 一番苦战,蛤狈如同一头刺猬,身上扎满各种武器,短短的时间内,毁掉了三条街。小桃带着阿浮躲在附近观战。从头至尾,惊心动魄。经历了这么多,小桃发现自己还是怕得要死。明明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魔兽怪人比比皆是,她却处于赤宴建造的鸟语花香中安稳,难以面对这样的恐怖。阿浮蹲在树根旁,面无表情,偶尔说一句,“姐姐,这样下去的话会有更多人受伤。”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七十二宫遭了大难,连附近的魔山也被殃及,魔兽们四处逃窜,天下即将大乱。” 说话的人声音洪亮,应该是在小桃附近,透着股慵懒,对蛤狈祸害翠鸿镇这一幕不仅没有畏惧或者同情,反而大有小瞧的意思。小桃循着声源,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站在她身后。 好高! 小桃慢慢站起来,发现自己仅及这人的腰部。棱角分 分卷阅读112 明,而长相柔和,即使摆出严肃的模样也有一种偷笑的感觉。长发及腰,用一条花布绑成马尾模样,一身月白色褂子,腰间一柄乌金长刀,一见便知是富贵之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矮了一头,穿着破麻布衣裳,身上斜跨一大串铜钱,钱上刻着某种咒文,手上拿着一根像腿那么长的棍子。虽然打扮邋遢了些,但是仔细看去,也是一表人才。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小桃。整个过程,只有眼珠转过来。小桃发现,戴了铜钱的那位,其实是个瞎子。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长马尾男子对同伴小声说。 “是啊,该不会是得了瘟疫,小心点为好。” “看起来是个小姑娘。” 小桃着急摆手,解释道,“我不是瘟疫,是普通的病。” 高个子男人忽然蹲下来,脸上绽开笑容,伸出长长的手指戳了一下小桃的下巴,脓液沾到他的手上。小桃连忙后退。他明显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小桃有自知之明,担心弄脏了别人的手。 “你是青魔后裔?从七十二宫逃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小桃惊疑。 这人又看了看阿浮,欢愉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些,微微惊讶,“这是玄鹄?这是什么组合?玄鹄怎么会放任族人跟在一个半魔身边?老八,你知道吗?” 被叫作“老八”的瞎眼男人用棍子敲了一下高个男子的头,训责道,“叫大哥!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关注这些?正弦,你抬头看看,要不要再煮锅饭吃完了再行动?” “有什么好急的?老八,你先上。待我看出它的破绽了,一招毙命。” “混账!退后!” 尚正弦叫小桃和阿浮躲到自己身后去,三个人蹲在树旁,随口聊了起来。互相报过姓名之后,正弦看着小桃,盯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去看老八制服蛤狈的情况。老八用铜钱作为武器,漫天撒钱,之后飞身阵中,将整个战场搞得乌烟瘴气,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一来,气氛变得轻松,情有可原。 “你们是什么人?”小桃问。 “我吗?”正弦回过头来,又盯着小桃的眼睛看一会儿,笑道,“我是人,实实在在的凡人。别看我年轻,我可是从出生就开始学艺,四处闯荡也有八年了。那位啊,一半是神,一半是人,可你看他的招式……”正弦偷笑,“也就会那么点儿,像不像个捉妖的道士?” “是为谁做事?” “人间皇帝。”正弦仰天叹道,“人的力量是最弱的,容易受欺负,所以我们被组织起来,到处除妖,除魔,有时候也能杀神。你是不是认为神是三界统领,动不得?其实很早以前,神在成为神之前,他是人。人才是一切的主宰。别看人这么弱小,他们没有庞大的躯体,没有开天辟地的力气,也不容易学会这些法术,做不到稍稍一动手指就能翻天覆地,即使这样,到最后还是人最厉害,你相信吗?” “你是说,你最厉害?” 正弦闻言一震,脖子僵硬,看着小桃半天才抿着嘴巴笑出来,“不是,我当然不敢这么说。不过啊,老实告诉你,虽然我没有这个实力,但是有这个自信。你明白吗?小姑娘,我看你得好好向我学习,不然拜我为师好了?” “真的吗?我愿意!”小桃欣喜若狂,就差马上跪地磕头认师父了。“可是,我……”她浑身腐烂,怕是没有多久可以活了。她想起阿浮,要是能帮阿浮找一个归宿那么在世上就了无遗憾了。 “哎——别激动,我开玩笑的。”正弦干巴巴的笑道。“让我收个徒弟,干脆让我死好了!” “阿浮呢?”小桃站起来四处张望,不见小孩的身影。 正弦趁这时候拔出刀来,冲尚未杀死的蛤狈迎面冲过去。 那蛤狈被老八打得倒在地上,安静了一会儿,旁人都以为这次肯定能放心了,没想到这魔兽又倏地站起来,将老八给拍到另一条街上去。正弦几次跳跃,来到蛤狈头顶,举起长剑,直直插入蛤狈的脑门。纵使这样,蛤狈还是没有停止行动。它嘶叫着,一个甩头将正弦扔出去,直直的冲一个方向跑去,动作迅疾。正弦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再去追的时候只赶得上蛤狈的尾巴。 小桃看着蛤狈朝自己飞奔而来。原本能容得下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容不下蛤狈,街道两旁的房屋一路被撞毁,然而丝毫影响不到它的速度。被撞成肉泥,即将告别金灿灿的阳光,心中是愉悦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从前的种种,遗憾,悔恨,喜欢,开心,孤独,水流一般过往,遇石便撞。想了许多,唯独没想着如何逃命。 蛤狈越来越近,大概只需要数五个数……三……二…… 第45章 凡人 有什么东西压下来。巨大的黑暗,厚重,几乎喘不过气。她意识到自己在这黑暗中仅仅占了一隅,无法反抗。可是对方似乎是个大笨蛋,要花很久才能察觉到她的动静。 “是蛤狈吗?这位大哥为什么要针对我?我知道的,你最后一次拼命是为我而来的。为什 分卷阅读113 么?谁指使的?槲阎生啊……他是个杀不死的算命先生,似乎处处都能感受到他的影子。他也在这里吗?” 赤宴说,杀死蛤狈要斩下脑袋来。因为这是一种很容易受到蛊惑的魔兽,即使快要死了也会听到命令活过来。它的皮很坚硬,一般的兵器只能扎到蛤狈皮肉的一寸处。 赤宴没有兵器的时候,怎么砍下蛤狈的脑袋? 晴空一道雷。 正弦长刀一挥。 蛤狈身首异处。 “这次总该结束了。不错呀,正弦。”老八取了他手中的棍子,慢慢走来,夸奖道。 “哎,好像不是我干的。”正弦感到些许不对劲,拧巴着眉毛,向老八求助,“第一次碰到蛤狈的时候没有这么顺利。” “也许是它脖子上的皮肤软。” “那你怎么没能斩断呢?”正弦疑惑了一瞬,压着嗓子得意道,“看来是我比你强喽!哈哈哈……刚才打雷了吧?好好的大晴天怎么会打雷?我还以为是上天来帮我的,这么不准!劈到什么了?” “是戒律台雷,蠢货!”老八将正弦一把拉开,挑开蛤狈的头颅,向畏缩在树干旁的小桃走去,还剩三步之遥,提起木棍向小桃刺去。 小桃看见这一击,没能躲开,被打倒在地,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你在干什么?”正弦急忙冲过来问。 老八再次把正弦推开,叫他站在十步之外。“你不知道戒律台雷是什么吗?那可是毁天灭地的罪人才会受到的刑罚。”老八变魔术一样从钱串子上摸下一把铜钱,准备施法。阿浮却挡在小桃身前,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着老八,毫不畏惧。 “没听说过。老八,什么戒律台雷,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这雷现在不长眼,随便个什么人都要劈,只有你才信这个。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里只有这个被我杀死的蛤狈是祸害,这小姑娘能做什么,好像被吓得尿裤子了吧,那儿那么多水,你是不是瞎了?哦,对,你是瞎了,但是你不是能知道吗?” “吐血了?”老八偏着头问。 “什么吐血,是吓得尿裤子?”正弦上前几步,连忙改口,“哦,对,我眼瞎,她吐血,快要死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无情!这样怎么能行?你可是要当救世济人的大侠啊!哥哥。” 正弦一把提起小桃,扛在肩上。另一手抱起阿浮,夹在胳肢窝。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紧张兮兮的看,问阿浮道:“那是你朋友?” 阿浮点头。正弦狠狠撞了老八一下,裂开笑容,“小姑娘啊,过来,别怕,让这位老大爷背着你一起走。” “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你别不承认,我说话可比你管用。” 阳光,小路两旁的草木,远处的草原和山,两个不凡的人,在救她。视野比以往宽阔,似乎一切都在脚下。小桃顶着昏沉的脑袋,在尚正弦的肩上想象世间一片清明,自身足不粘尘的场面。经历过的鲜血与失去,恍然成为了过去,挤作小小的一团,在心上死死压着。那都无所谓,都会过去的。这样的感觉,总有一天会成为永恒。 几人走了大半天,阿浮和女孩都已睡过去,终于来到一潭湖边,已是黄昏,夕阳将这一片山头分为明一半,暗一半。几间石屋上青苔与花满罩,与周围一片绿意融为一体。小桃本以为这两人手下有一个很大的队伍,像赤宴那样,掌管一个山头,几千几万之首领,没想到瞎子老八和尚正弦能够使唤的仅有一个打杂的少年而已,外加一位妇人。 那妇人微胖,却看得出年轻时候一定有着名动一方的美貌。小桃初次见了,就挪不开目光,那人天生的白皙皮肤和娇艳红唇,不做任何修饰就美的绵远流长。而且她身上,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小桃借机碰到了妇人的衣角,无奈什么感觉也没有。她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尚正弦将高大的身体缩在矮小的门框间,别有深意的笑道,“这丫头可真机灵,这么快就学会巴结了!云娘,劳您费心了。” 老八在外面远远地叫,“正弦!” “死老头一点也不饶我。偷一会懒也不行吗?”尚正弦不耐烦说着,边整理了头发,故意把路过的少年绊倒,坏笑着离开。 “我母亲也叫作云娘。” 那唤作云娘的妇人正在往灶里添柴,旁若无人,但这样更像是在故意躲避什么。少年嘴里咕哝着抱怨尚正弦太过闹腾,根本注意不到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每次都让他觉得很难受。他拉起裤子,给小桃看刚刚摔了一跤受的伤,膝盖上擦破了皮,两只手掌也被石子嵌进肉里。 “他是不是……” 少年连忙解释,“不是的,正弦大哥只是在和我开玩笑,你不要多想。我们关系很好的。他就是不知道轻重而已,我没关系。” “就只有你们几个吗?” “是啊!”男孩帮忙盛来一碗粥,放在小桃面前。“本来就很难,现在天界要抹杀掉魔界,那边常常跑出来很可怕的魔兽,就更难了。你不吃吗?” 分卷阅读114 如今看着这东西,小桃不仅没有胃口,反而觉得恶心,一眼也看不得。 “云娘做的东西,我觉得很好吃啊!你为什么不吃?还没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啊!我不该多嘴的,大哥说不能问这些。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好了,别告诉他们,求你了。” “这点小事也要说‘求’吗?” 云娘将男孩提着后颈扔出门外,关门,反锁。小桃不安,见她拿起那碗粥半跪在自己面前,用勺子舀起一口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再送到小桃嘴边。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看向小桃的眼睛。 这是在做什么? “我母亲总是逼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小桃狠下心要跟这个人斗争到底。“你跟她很像,气味也像。不过,仔细想一想,我根本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但是肯定没有你这么美。多谢你的好意,我不吃这些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就变成这样了,现在更好。只要有百苦箴就行,一个月吃一颗就足够,受伤的时候可能会需要多一点,一直吃下去也没事。身体想要什么,我就给它什么。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这就叫作自由。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我母亲临走前叫我谁也不要相信。我不相信能怎么办?肯定活不下去吧。曾经想着要像赤宴那样活着,不用再跪地乞求,不用再唯唯诺诺,可是我现在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到。好痛苦……” 云娘站起来,坐在小桃对面,上半身隐在昏暗之处。 “小黛。” 这是?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脑海。小桃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许多问题你得自己去找答案,不用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让自己满意。我也一直在找我的答案,兜兜转转,到现在只有满腔悔恨。我对不起你,小黛。不过,要是我在你身边的话,肯定也帮不上忙。要是实在想知道的话,去找赤宴吧,他无论如何都是你值得信赖的人。” “你是谁?”小桃来到云娘面前,身体伏在云娘的腿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努力的看它一生的梦中情人。是亲生母亲,还是养母?养母的话,为什么会知道“小黛”这个名字,怎么会有这样的美貌,怎么会不愿意相认?亲生母亲的话,会看在女儿可怜的份上才来关心吗? “洗澡水烧好了。我来帮你。”云娘自去角落里翻找换洗的衣物,“你身上这伤,不能一直裹着。” 虫子,溃烂,现在的自己一定很恶心。小桃悄悄走到门边,身后云娘又说话了,“是我也不行吗?” 小桃停下手上的动作。 “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就不要在乎那么多。”云娘将一块布扔到小桃头上,“实在不行的话把眼睛蒙上。” 山间还剩最后一抹夕阳。尚正弦一手拿剑,蹑手蹑脚的靠近一个人影,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别动。”他可以压低嗓门说。谁知这人根本不为所动,呆呆地转过头,还以为是蝴蝶吻上了脖子,正弦忍着心中恶作剧成功的欢喜,没想到她仍旧没有害怕,毫不担心剑会伤了自己似的,笨拙的转过头来,一手推开长剑,一手挥着棍子朝尚正弦的小腿打来。 尚正弦长得人高马大,为了不伤到这人,又不想逃得太远,之后还要花时间再走过来,施展的空间变小,他不太灵活,惹得小桃发笑。尚正弦将一路走来摘到的花送给小桃,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贴心了,大半个月来没能和这个小姑娘见上几面,却知道她喜欢花。 “谁教你的?” “赤宴,我可是赤宴亲自教的。不错吧?” “烂透了。”尚正弦摆出一副瞧不起任何人的表情,“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赤宴可是四面受敌,不久就会变成烂苹果。身为魔族,你们之间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人与人之间,差别不也很大吗?”小桃看见尚正弦的脸皮抽了抽,拿起剑来想要打她,更加放肆的笑道,“你这么说,是在夸赤宴吗?” “你都听重宁说了些什么?我可告诉你,那家伙欺软怕硬,要是我在的话,他肯定说我比瞎子厉害。” 打杂的少年,名叫重宁。 “嗯,对。在你面前,他肯定会说谎,欺软怕硬嘛!” 尚正弦已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盯着小桃的脸看了半晌,小心翼翼的说出口,“伤还没好吗?我都等不及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子了。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小桃将花扔到尚正弦怀里,起身要走。尚正弦轻轻一拉,将小桃拽倒,整个人骨碌碌往下滚了几圈,卡在一棵树上。尚正弦正要起身去救,看见小桃已经停在那里,满眼愤恨的看着他,正弦怯怯地扭过头。没一会儿又笑嘻嘻道,“丑八怪也没关系,你当初比尸体还臭,我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到今天也没见你谢我一谢!”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可别误会。我们没打算收留你。老八说过几天就让你离开,阿浮和那个女孩奉游,都得离开,我们可负担不起。”尚正弦说完,颇有些伤感。不过这感情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 “不是你 分卷阅读115 说了算吗?” “那个……嗯……等我能打赢瞎子的时候,再接你回来,好不好,你这个小乞丐。” 第46章 拜师(1) 日子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波澜,一切如常。三个大人常常出门不在家,湖边只剩下还在养伤的小桃,阿浮和奉游。自从小桃第一次见奉游这个孩子起,就没有听见过她说话。相处这么些日子以来,还是没能听见过她说话,但是阿浮说她不是哑巴。奉游是阿浮救回来的。阿浮才五岁,却表现出不同于五岁孩子的行为和智慧。 两个孩子在湖边追鸟钓鱼,玩得不亦乐乎。阿浮见小桃神情间透露出点点忧愁,捧了一大把新摘的花送到她面前,奶声奶气的问,“姐姐是伤口疼吗?” “嗯?”被小孩子看出不对劲了吗? “还是因为姐姐舍不得这里?” “你知道我们要被赶走?” “不是赶走。”阿浮看了一眼身后的奉游,女孩正低着头,满脸不高兴。“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是他们的家,不是我们的,再去别的地方不就好了?” 说的容易,没有他们的保护,在外面生活我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能照顾你们两个?再说,我很害怕。槲阎生再次出手的话……现在害怕疼痛已经怕到了极点,只要稍微一想起就会感到自己身临其境,将那些真实的,一分一秒的经历再次重复一遍。还有孤独无助,这种时候无论看什么都是寂寞的,想要死去的欲望如夜晚的黑暗一样展开。只要有人在身边就好了,即使独自一人承受,也会坚持下去。那个人绝对不是这两个孩子。有他们在眼前,会更加觉得难过吧,会让他们担心的。 “把花送给奉游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奉游母兄三人的死跟她有关系的缘故,女孩在恨,但是因为无法做出任何报仇的事,所以只好躲避。小桃心中有愧,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补偿,现下只有更接近她一点。 奉游走到阿浮背后,比阿浮高出一头。 “奉游是因为阿浮折了这些花,所以难过吗?”小桃看着奉游的表情,知道自己说中了。奉游这段时间不是帮着云娘和重宁干活,或者被阿浮缠着说话,就是独自在山野间,蹲在各处忙活。小桃刚刚才想到,她是因为喜欢,所以在照顾这些花花草草。和赤宴一样。“我向你道歉,都是因为我……如果你想做点什么的话,我都接受。” 这样一说,奉游连忙上前,将花推到小桃怀里,解释道,“不是的,没有关系。要是这些花能让你开心的话,我每天都帮你摘。” “你感觉到了吗?”小桃抓紧奉游的手。 “什么?” 奉游的眼神,就是一个单纯柔弱的十二岁女孩。 “没有什么感觉吗?”小桃再次确认。奉游摇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的生疼的手,有些担心小桃的状况。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小桃闭上眼睛,曾经的感觉又回来了。漫山遍野,一座山又一条河,翠鸿镇,贡都,还有别的一些地方,凡人的居住地,尚正弦,老八,云娘,魔兽正在摧毁一个小村庄。说实话,尚正弦在凡人之间或许是最强的,但是同老八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还有什么? 老八是瞎子,他是靠着什么判断周围动静的呢?气味?声音?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本领?闭上眼睛,以土壤或者植物为媒介,就能掌控地上存在的一切,或静或动,无一漏缺。等她意识到自己能够利用这个能力去掌控一些生灵的行为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旁人为什么打架打的那么辛苦的原因。只要禁止伤害旁人的想法出现,就能躲过天雷惩罚。这么说来,打赢老八的方法,她已经掌握了。 老八说,要想跟他们在一起,得拿出些本事。不然只会拖累他们。 “我能赢。”小桃兴奋说道,“阿浮,奉游,你们放心,我能赢,我们会留下来。” “你不像是说大话的人啊!怎么会说出打得赢老八这样的话呢?”尚正弦抱着他的剑从屋顶上跳下来,“就连我也不敢说这话啊!” 刚刚看到他明明在十里外的村庄,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屋顶,她丝毫都没有察觉!小桃低头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只有一片黑暗,不情愿的捉了奉游的手,一道亮光像天雷一样将她的身体劈个通透。眨眼之间,她浑身是汗。心中太过紧张,无法平静。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现在又没信心了?” 都被尚正弦看得清楚。 “你怎么会回来?” “老八担心这里会受到攻击,叫我回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事。” “你快走吧!”都是你扰乱了我的心情。刚刚明明在一瞬间,将方圆几百里都掌握在手中。奉游是媒介。这是唯一的机会,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胜算。赤宴送的指环里藏着龙鳞铠甲和一把匕首,可是她没有把握能用好。连打开那扇木门也觉得费力,明明奉游一只手都能轻松做到的事情。 尚正弦捏着下巴,将脸凑到小桃面前,睁大眼睛看了几遍,“你这是在赶我走 分卷阅读116 ?” “嗯嗯,快走。挡着我的阳光了。你来了之后,天气也变得昏暗,空气变得污浊,身上满是魔兽的臭味。哎,魔兽也是我的同族啊,难道不能手下留情吗?” 尚正弦正了正衣领,临走之前厉色道,“你说这种话被老八听到的话,绝对不能留下来。” “这样的话,还要留下吗?姐姐。” 阿浮若有所思,“我是玄鹄,他们能看出来的。”在阳光下,白嫩皮肤上油光发亮的黑色条纹,怎么都藏不住。 小桃躺在石屋前的草地上,从日头开始西下开始到月上山头,辗转滚遍整片空地。心中的凡尘一直萦绕,耳边聒噪的声音不断,她将一只手伸进湖水中。白天的时候平静的湖面像一个被打开的洞,是纯澈的蓝色,如少女那般。晚上的湖,没有月光照耀,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听见手在水中来回拨动的声音。 在谁也不知晓的黑暗里,做着徒劳的努力。她所信奉的这件事,本来觉得能够成为骄傲的这件事,如果被人发现,还要找一个可笑的借口为他们解释。 “因为太热了,想要泡个澡,可是湖水太深不敢下去。” 即使是炎夏,在山上的夜里还会觉得冷才对。 “晚上鱼才会到处游啊!况且需要一个守夜人不是?” 只有正弦和老八还没回来。小桃晃动手的幅度越来越小,趴在地上,凉气浸透身体,连周围虫子在行走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清晰。 明月相照,重重叠叠的森林间仍然漆黑一片。有的地方已然安静下来,有的地方火光冲天,哀嚎遍地,逃跑的人,动物,皮肉烤焦的臭味,横冲直撞大快朵颐的魔兽。 这是梦吗? 哎,是尚正弦啊!他举起剑的时候,真是英姿飒爽,风骨不俗。他受伤了,被魔兽一尾巴给甩到腹部,连连吐血,脸上也被划开几道口子。即使这样,他还能爆发出更大的力气,在树木之间跳跃,紧紧追着魔兽。他要出手了! 哎,弹飞吧! 尚正弦受到了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道,冲向魔兽的身体忽然向上飞去,落在水潭里,伤口陡然之间疼痛难忍。他尝试两次才勉强站起来。没能拦住魔兽!没能拦住!没能拦住!尚正弦一拳砸向身旁的树干,微微的“咔擦”一声,树身被打裂一半,拳头上满是血。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跪下来,将头埋在地上,忍不住抽泣。为什么力量如此悬殊,为什么他那么努力了最后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是神就好了,是魔也行,是妖也行,无论流着什么样的血都行,除了是人。百姓间不是追求这个吗?为了变得强大一些,和神魔妖结合。神最初也是凡人……没有任何天赋之力的凡人才是最伟大的存在,他们能够得到更多的感受,得到更多的历练……感受到什么?痛苦吗?不止一次的这么问自己,作为凡人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是为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编出来的瞎话吗?因为无法轻易做到,所以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追求,守着自己的凡人身份,幻想能做出一番事业。这样想着,追着,骗着自己一直到死。 有声音靠近。尚正弦抬起头,嘴巴张开宛如树高的魔兽正在笑。 在笑。什么时候魔兽学会笑了?它的嘴角上扬,露出七尺长的獠牙,面目可憎,但是能够看出来它是在笑。尚正弦紧张的抓起剑,眼睁睁看着魔兽从他面前走过,一步一步都十分小心,害怕惊醒了树林里的鸟,担心踩坏了树。 头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尚正弦同老八回到石屋,相顾无话,老八也是在分身乏术之时,看着七八头魔兽在一瞬间忽然变了性子,笑着离开村庄。 “这世上奇怪的事多的数不清,别想了。”老八说。 尚正弦一眼便瞧见趴在湖边的小桃,心中一跳,这一瞬间以为她横尸在那里,连滚带爬的赶到小桃身边,她正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脸无辜的问,“你回来了,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睡了一天,好累啊!我真的好困,走不了了。是不是要赶路?我告诉你一件事,要不要听?” “不听。” “不嘛!我要说。” “你睡个觉怎么跟醉酒似的,可别跟我撒娇,恶心。哎,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接受不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梦见你正从树上跳下来要杀一头混沌兽,我‘啪’一下,一个响指,把你给弹飞了。” “你这么长的头发,是不是每天都要洗一遍?” “打架的时候不会缠到树上吗?不会被揪住丢出去吧?” 尚正弦抱着小桃往石屋走,听着这些话,心中又是惊疑,又是暗恨,“你为什么会知道?”她说的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就算关于头发是自己想出来的,或者是重宁告诉她的,杀魔兽被弹飞的事,该怎么解释?原来那魔兽就是混沌,他之前都不知道。 “先试试看。”老八如此判断,“也许这就是她的能力。她是魔族,总有些生存能力的。” “怎么试?要把她丢到魔兽面前吗?再说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该怎么打死魔兽?” “我来!是 分卷阅读117 我来试,你放心,我会手下留情!那可是云娘护着的人,我也不能太过分!”老八气急败坏。 当初提出一场比赛是为了让小桃知难而退,如今是为了试探她的本事。就算不能赢,老八也不再打算赶她走。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小桃。 山上有一处还算平整开阔的地方,作为赛场。老八只往那一站,吩咐小桃可以带任何武器。嗯……除了尚正弦的剑,老八用来当拐杖的木棍,满山的石头,还有什么武器?小桃拿着老八的棍子,远远躲在另一方。 这几天她观察了一番老八的本事,身手很不错,同尚正弦不相上下,他用法术控制写着咒文的铜币,能造成致命伤害。老八站在原地不动,甩过来一颗石头,正中小桃的双脚正前方,地下深埋一块巨大的岩石,小石子深深嵌入岩石中,迸出火花。 “不要拖延时间。”老八沉声说道。 这个人看起来凶巴巴,又这样厉害,小桃不敢多观摩,只好逼着自己上前,用蹩脚的动作攻击比她搞出半个身子,又格外雄壮的半人半神。 就像在茂密的树林里行走,随手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踢开脚下的障碍,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短短的时间内将小桃多次打趴下,耗尽她的力气。 “怎么?要认输吗?”老八说,“我可不会让你睡一觉再继续。” “你认输吧!”小桃坐在地上,做出要把棍子折断的样子,“不然我毁了它。”说完,连打三个喷嚏。震得胸腔疼痛,没有被老八打得吐血,却因为这三个喷嚏咳出了血。她觉得自己怕是要走到生命尽头了。不断地,不断地,一直不断地受伤流血,她怎么支撑的住? “你尽管试试看。” 她用力去折,果然没有办法将三指粗的普通桐木给弄断。小桃躺在地上,“再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用同样的方式来感知周围动静了。她的心在砰砰跳,头挨着凉凉的地面,草叶微微穿过布条,刺在皮肤上。阳光,久违的明亮。停下呼吸似乎太久了,她快要忍不住。就算是死,也得做到…… 老八失去方向,“人呢?正弦,那丫头是偷偷溜了吗?”他很少这样恐慌。 “我在这里呀!”小桃骄傲的一笑,心想自己赢定了。她蹦着跳着靠近老八,但是他一动不动。 只要停下一瞬间,不要做出什么反应。她闭上眼睛往前走,不小心把自己绊倒。老八在笑,“你还有什么本领?在学我这个瞎子吗?”小桃挥棍,老八正伸出手臂,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愣愣的接下这一棍,并不十分疼,挠痒痒一般的触感,只是他在震惊,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他感知到棍子打过来,可是无法做出反应,身体被控制了一样。是她做的吗?是怎样做到的?如果是别人的话,根本不会意识到是自己被控制了,而是会怀疑自己精神恍惚导致的失误。 坐下。 小桃将棍子挡在老八腹前,轻轻一推,这尊巨岩一样的身体十分听话的向后摔倒。而后小桃滚到一边,看着老八愣在原地的样子心中忐忑。明明只要一瞬间,在谁都不会察觉的一瞬间控制他,为什么这个人一直没有做出反应?这样的话让别人怎么想?会不会发现她做的事?猛然间,她想到自己的可怕。 他在配合。为什么?不由自主的配合着她往后倒? 尚正弦从半空提剑刺来,老八探出几颗石子,尚正弦一一劈开,最后落在老八面前。尚正弦微微一惊,自己被迫偏离了方向。忽然间身上各处又被石子打中,尚正弦痛得满地打滚,意识到这些石子是一同从老八手里射出来的,心里再次为自己的才能不足感到难过,嘴上却大叫道,“你那么让着她,就不能让着我一次吗?求你了,让我杀了你吧!” 老八没去搭理撒泼耍赖的大个子,捡了自己的木棍,敲了敲尚正弦的脑袋,扔下一句,“她进攻不足,以后你来教。还有……” “还有什么?”尚正弦兴奋道。 第47章 拜师(2) “那两个小的,我可没说能留下来。” 这到头来,还是不能尽如人意。尚正弦出主意说,“别管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他也不能怎么办。”事到如今,只能跟着尚正弦厚着脸皮。不过在老八面前,小桃无比乖巧讨好,叫他“大师父”,称尚正弦为“二师父”。正弦不愿为人师,后来就改口为“二师兄”。 大师兄是谁呢?重宁。他是一妖怪,年龄比正弦大了几倍,想当年也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后来为了保护百姓,吞下千毒万蛊,几欲将死,如今才落得如此地步,只能像凡人一样做些粗活。有妖的身份,没有妖的能力,不论在哪里都会生活的艰难。老八不愿意舍弃他,就这么一直带着,一直护着他。 听了这事,小桃有些理解老八的做法了,但是要让两个孩子出去自寻活路,她做不到。 尚正弦如此张狂,不愿为人下,却屈尊做了“师兄”,这一点令小桃疑惑。或许是他的心里明白自己确实不如人,所以其实很难过。小桃总也这么猜 分卷阅读118 着,常常夸奖正弦说,“二师兄好厉害!”一副崇拜的样子,无论是谁都能被她的真诚骗到。 “其实我也怕。”在教了小桃大半年的剑术之后,第一次带着她面对一头蛤狈时,尚正弦对她这么说。“怕的要死。” “这是真的吗?”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 “所以你先上。” 小桃勾一勾手指,示意尚正弦把背上的弓箭给她。一箭横过蛤狈的双眼,将那巨大的魔兽吓得呆在原地。 “这就是你的本事?那我何必教你?” 她不想动了杀心。不仅仅是因为戒律台雷的关系。 “我也怕,双腿打颤。”小桃拿着尚正弦为她新买的剑,向前走几步又退回来。“不然我们回去告诉师父说我杀死了一头蛤狈。其实,它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吧?得吃多少东西,花多少时间?” “我会原话转告老八的。”尚正弦拿出一颗苹果狠狠咬下一大口,“快去,我在这等着。杀不了它,我就自己回去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 平日里尚正弦会纵容她偷懒,和她一起骗师父。今天突然这么绝情。其实早该想着会有这么一天的,和他们在一起就要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站在凡人那边。云娘是神,老八是半神,重宁虽然是妖,但是他跟着老八长大。只有她一个是半魔,现在要杀死的对象也是魔。尽管在七十二宫的时候,赤宴的主要工作也大多是与同样身为魔族的外敌战斗。这么面对面的交战,她心中有一股抗拒。如此想着,又回忆起以前某些时候疯狂的大杀四方,觉得自己十分虚伪,一下子连提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剑砸在脚上。 被那一箭惹怒的蛤狈朝小桃冲来。 尚正弦率先将手中剩下的半个苹果当作武器投出去,拔剑的话似乎来不及。他只好以身作盾,将她护在怀里。 一股热流泼洒过来,臭气蒸腾,尚正弦低声骂了一句,感觉到身后有重物砸在地面上,震得他脚掌发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重伤,他浑身僵硬,缓缓地打开身体,看见小桃裹脸的布条上满是蛤狈的黑色血液,她正以平静的目光望着前方。 有这样的胆量还动不了手吗?也是,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参与到这种事情上来。 正弦保持着四肢大大张开的姿势转过身,看见一位留着黑色短发,身着神族□□战甲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提着一把看起来不起眼却十分难得的好剑,剑身上刻了两个字,“黛虹”。不露锋芒,不容小觑。整体上给人这样的感觉。他从蛤狈身上走来,坐在蛤狈的脑袋上,俯视着正弦和小桃两人。 “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对小桃说的。 尚正弦僵着双臂,迈着小碎步靠近小桃,耳语,“这是谁?你认识吗?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一位朋友。” 他们有太多话想说,但现下,什么也说不出来,无法开口。 “我前两天还见过……金蔚,他时常挂念着你。我现在为青玺真君做事。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老样子,得加油啊!这等小玩意都搞不定的话,别想着和赤宴平起平坐了。” “你还有这样的野心呢!”尚正弦好奇的观察小桃的眼神。 “你身边这位是……” “我是她二师兄!你好啊,神君,要不下来切磋切磋?刚才绝对不是我搞不定这个臭烘烘的东西,是我带了个累赘,没机会出手。” “你是找死吗?”小桃踹尚正弦一脚,推他到边上去。 “我先走了。” “信阳!”小桃大喊。可是这位犬神逃走的功夫相比以前大有长进,只留下他碰过的树叶还在轻飘飘的摇动。 “是七十二宫上的信阳吗?”尚正弦惊喜道,“赤宴身边的那位忠犬信阳?” “你为什么一脸崇拜的样子?凭你的实力,犯得着去崇拜他吗?” 尚正弦狠狠一拍小桃的肩膀,她劈头撞到树上。 “你可是不知道,赤宴的名号有多响!之前有一段时间,人间妖怪为患,青玺真君应付不来,便花钱请了赤宴,没过多久,那些妖怪听到赤宴这个名字都吓得不敢出门。赤宴和信阳,这两位可是……比青玺真君的名号还响!” “他一个山魔,到处除什么妖啊?” 难道这就是七十二宫不断受到袭击的原因吗? “我说你啊,真是见识短。真应该到处走走看看,现在后悔了吧?不知道厉害人物就在自己身边,竟跟着学了些没用的。那把剑知道吗?叫作‘黛虹’,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怎么活过来的?真是的,别怪我说实话,你真的好蠢,是我见过最蠢的一个。” “你昨天晚上说最蠢的一个是我们师父。” “哎,我在跟你说剑的事。那时候有一个从天上被贬下来的大鹏鸟,在人间当官,害了不少人,还去祸害妖魔,横行霸道十几年,没有谁敢去动它。有一天呢,这个大鹏听说有一条犬呢是世间难得的唯一修成人形的灵犬,就命人抓了去,这就招惹了赤宴 分卷阅读119 ,初次交战,大鹏当然躲在后面,赤宴一夜之间杀光了大鹏的手下,大鹏生气了亲自上阵,第一回 合,打了个平手,大鹏断翅,赤宴损剑,第二回合,也就是第二天,你想,它们受了重伤都还没怎么休养呢,赤宴又找上门了,九死一生把大鹏打得只剩半口气,逼迫它把自己的喙和爪打造成这把‘黛虹’。” 有那么一两次,似乎是觉察到赤宴不对劲的。去送茶的时候,他趴在床边,神情恹恹,看见她来了也没有说话。 时间过去太久,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刻更加想不起来。如果能回到过去再看个明白就好了。是不是在他受伤的时候,在他硬撑着贫嘴的时候,她还气鼓鼓的气他了?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小桃觉得心脏有一点儿疼。是这种迫切而无法实现的欲望变成了锥子,一次一次的扎进身体。 他守山,守臣民的命,在外拼命的替青玺干活,什么花钱?其实是他为了积累人情好让她成神吧!为什么是她?也许她不是主要原因,她不愿跟随青玺,所以信阳就去了,是这样的吧?还是为了七十二宫。成为魔王,要承担这样的责任吗? “这是听来的故事吧?”小桃一边回应尚正弦,一边闭上眼睛,手扶树干,一次次做着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摒除杂念,去追信阳,探他所知道的真相。 “我们以前就是为大鹏卖命的。听说赤宴要来,老八立马就带着属下逃了。有几个被抓回去处死,就只剩下我们三个活着。后来大鹏死了,我们可比谁都开心。” “还有别的故事吗?” 距离太远,信阳移动的速度很快,追不上他。心中焦躁,无法专心。有个什么东西狠狠踩了她一脚,正中胸腔。小桃干呕,回头看向尚正弦,他在十步之外,正一脸享受的沉浸在回忆里,根本没有可能狠狠揍她一拳。 刚才那个感觉,是什么?不是从身体外部来的力度,而是从内到外,在遥远的地方,她感受到了别的东西应该承受的击打。小桃再次闭上眼睛,想要再次确认,可是,一双眼睛,猛然间注意到她,在层层密林之中,苍茫之间盯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她。 槲阎生。 他那视一切为废物的眼神,坦然的盯过来。 “你怎么了?”尚正弦终于注意到身后的小尾巴没有跟上来,“又要骗我背你吗?算了,我今天高兴,上来,我背你。” “你先回去。” “你说什么?” “我叫你回去,快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尚正弦讪讪后退,“好,我走。你放心,这一片老八他做过法,没有别的魔兽会来。”不是魔兽的话,该怎么办?但现在她情绪不稳定,还是不要强求为好,尚正弦走了一段,在树下盘腿而坐,打算等她心情好点再一起回家。 小桃只观察着尚正弦的动静,知道他并不打算离开,便拔腿就跑。纵然杀不掉魔兽,她可是从小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领。不过,这是相对于凡人来说。她只能在地上奔跑。在树林间穿梭,每次碰到拦路的树枝,心中的恐惧就多一分。 还是因为太弱啊,才草木皆兵。 铜币,丝线。树上挂着,一直延伸到林子更深处。 一头混沌兽,走过的时候能在树林里开出两条街道来。长得像河马,前额是坚硬岩石的颜色,鼻孔一呼气,百丈之外的臂粗小树也会折断。传说混沌兽喜好红色,尤其是新嫁娘,能够自由的变幻形态,抓到的猎物,无一能够活着回去。今天的槲阎生穿了一身红衣,涂了红唇,头发用红带子绑着,坐在混沌背上,宛如一只小鸟雀。 她倒希望槲阎生是混沌的猎物。小桃轻轻的打了个喷嚏。那怎么可能呢?看到他的时候,应该是在百里之外吧,那么巨大的动物不容易移动,只能是他在操控混沌,变成鸟,或者其他更快的东西赶过来。 混沌兽慢慢前进,柱子一般粗的四条腿踩在地上,小桃感到浑身在震动。就像刚才心上被击中一样。丝线轻轻崩断,一道光墙应声而碎,混沌兽的前额被炸开,口鼻出血。这等小伤对它来说无异于蚊虫叮咬。它趴下来,身体也变小一半。 槲阎生盘腿坐在混沌兽的前额上,一手支起脑袋,发呆似的看了小桃一会儿,温柔笑道,“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小桃痛心疾首。 “别生气,气大伤身。”槲阎生一直摆出一张容易让人信任的笑脸,小桃却知他用心险恶。他伸出一只手,午后邀请好友在花田共舞一般优雅而耐心,“要不要看一看?你怕了?没想到你会怕我。真让我伤心。” 难道我有什么理由不怕吗?面对这个人,她连做出反击的想法也不敢有。 “算了算了,等你知道缘由之后我担心就没办法这样心平气和的聊天了。其实,我很想你啊!小公主,你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它身上这些花纹都是我一刀一刀为你刻的,可得好好享用啊!来吧,小东西。”槲阎生从混沌兽额上跳下来,站在小桃身边,循循善诱。 混沌兽的身上现出金色的咒文 分卷阅读120 ,布满全身,宛如一个织的细密的笼子。混沌兽站起身,走到小桃面前,缓缓地的张开嘴,小心翼翼的将小桃吞入口中,避免将自己一星半点的口水洒到槲阎生身上。 第48章 封印 尚正弦看到前方树林出现大面积被毁之后,手上的剑握的更用力。铜币还好好的插在树干上,细线已经崩断,上次见到这场面还是阻拦赤宴的卷云兽时。刚才还听见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赶到近前庞然大物已经不见踪影。 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红衣,面容精致,双眼隐藏着狡黠。身边跟着一条白色皮毛的小狗,身上浮现金色的纹路。 “兄弟,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尚正弦浑身警惕着面前这人。 “哦……”槲阎生上下打量打量尚正弦,毫无兴趣,懒得再哼一声,勾了勾手指,带着那条狗离开。 尚正弦挥剑直冲,槲阎生闪身躲过,剑身向前,割断槲阎生胸前的飘荡的发带。槲阎生嘴角扬起,一味躲过尚正弦的剑,十几个回合之后,尚正弦动作开始迟缓,而槲阎生从头至尾活动的范围仅在五步之内。 看起来不是神,也不是妖,不是魔,更不是鬼怪妖精之类。生出那样的容貌,本就古怪,似乎充满了矛盾。难道说,是融合了所有物种的血统?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表明这个人既不正也不邪,天上地下,只为自己,明明深明大义,也有为天下苍生负责的实力,却只为自己的利益做事。 尚正弦膝弯吃痛,不可避免的跪在地上,一个力道头顶压下来,将他的脖颈死死压住,抬不起头来。 “可惜是个凡人。”槲阎生惋惜道,“我们来做个交易,我给你力量,你做我的杀手,同意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拒绝我的人。” 尚正弦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张白皙的脸因为太过用力而憋的通红。双腿越来越麻,使不上劲来,拄着剑的手臂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战胜优哉游哉的槲阎生。他决定赌一把,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把剑上。 他的脑袋狠狠向地上砸去,手里的重量陡然间变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感受浑身的疼痛。 陪伴他十几年的剑,碎了。几块碎片扎进身体,在流血。 槲阎生仍然没有变换姿势,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脚下的力道更重,强迫这位大个子男人低下他“高高在上”的头。 “看来你不愿意,那我就擅自动手好了。”槲阎生的声音并无起伏,甚至有些枯燥,尽管如此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哦,对了,你和那个见不得人的小丫头是什么关系?是为了救她才不自量力的吗?你愿意为她去死吗?我在问你,回答我。” 槲阎生挪开脚,将尚正弦的头提起来,又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将他抵到后头的树干上。 “在所不惜……” “你猜一猜,是你先死还是她先死?可别想着再有什么动作了,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好心情留你半条命。”槲阎生扔给尚正弦一小段手指粗的木棍,脸上有一种恶作剧刚刚开始的期待和兴奋,“吃了它,你会得到我的力量,然后,杀了我的小公主。” “是谁?” 槲阎生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冷静的看着尚正弦。 “我不需要你的力量。我不会杀了我的师妹,你非要杀一个来取乐的话……”尚正弦扬起脖子,笑道,“来吧,选我。” 槲阎生的双眼失去了感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是什么样的心情,极其冷漠,冷漠如死而复生之人对世间所有的一切失去兴趣,只剩下冰冷的仇恨。他走近两步,一巴掌不轻不重的甩到尚正弦脸上,清脆的“啪”一声,尚正弦见这位非神非魔的年轻男子蹲下来仔细端详他的脸,渐渐浮上不可思议的眼神。 “别动!不能去。” 尚正弦扭过头,看见老八和云娘在五十步之外停下。 “别救了,他,我们动不得,只会没命。” 老八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要是当时知道面前这个人动不得的话,还会挺身而出吗?尚正弦笑笑,扯动伤口,恍然间觉得天朗气清,无比舒畅,开始理解小桃为什么那么喜欢看天,看花,看草,看云,她喜欢土壤里长出来的一切。 不会后悔的。就算知道救不了,让我放手任你踏上亡路,那种痛苦才是最受不了的。尚正弦闭上眼睛。耳边的铃铛声愈加清晰,却越来越远。 “她从一出生我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命被盯上了。谁都无可奈何,所以为什么要做出不必要的牺牲?谁也奈何不了。”云娘说。 “他是谁?”尚正弦问。 “只知道人称槲阎生,并不知道他的底细。” “前些日子帮助玄鹄一族收服了一百二十多座魔山,仅凭一人之力,而且其中有十四位魔王的实力与赤宴不相上下,三位魔王实力远在赤宴之上。战斗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一刻钟。当然,这可能有些以讹传讹夸张的成分,但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做到这种程度,想必差不到哪里去。”老八忧心忡忡,“我们这些人在他面前蝼蚁不如, 分卷阅读121 怎么能螳臂当车呢?还是回到我们自己的地方去吧,不要再越界了,正弦,听我的。” “那小桃呢?”正弦难得的情绪低落,“她还不如我们之间任何一个,要让她等死吗?” “她不会死的。”云娘猛然笑出来,吓了正弦和老八一跳,“相信我,槲阎生不能让她死。” 不是不愿意,是不能。就像小桃身受戒律台雷的束缚,不是她不愿意做坏事,是不能。 一人一狗,行于山野,浪迹于人间。奇怪的是,这条狗总在打喷嚏,吐槲阎生一脸口水。因为这条狗想要咬主人的脖子,啃主人的脸。这主人也奇怪,总拿着食物诱惑小狗,最终一口也不给它吃,只施舍一些饿死之人也不会送到嘴边的百苦箴。 有富商见这小狗长得漂亮,与众不同,遭遇主人这样的对待,于心不忍亲自来找槲阎生商议,用高价买下这条狗。槲阎生一向温和,看向小狗的时候眼神锐利起来,“小公主,你愿不愿意跟他走?这位,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跟他走的话,你能到天上去。”槲阎生的目光绕过富商,顺着小狗的视线,在不远处的楼上看见一位刻意掩盖风华的年轻男子。 “看来你是不愿意跟他走。那我带你逃吧。”槲阎生温柔地抚摸小狗的皮毛,对那富商道歉,转过身拔腿就跑。 难道槲阎生害怕金蔚?说实话,留在槲阎生身边,还不如被金蔚所救。刚刚因为一直盯着金蔚被槲阎生发现,完全是因为她的失误。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找到那个意义不凡的对象,没有想到金蔚会出现。 还有,其实做狗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不同物种,外加漂亮的外表,她变得受欢迎。可以到处跑,上山下河,四处逃窜,身体更加轻松灵活。虽然摆脱不掉槲阎生,但是也有好处,不小心被河水冲走的时候,他会赶过来救狗;挂在树上不能上下的时候,他也会及时出现,讥讽两句抱它到地上;被小孩子们围追堵截的时候,他会来装作严厉的大人把他们轰走。是人的时候,槲阎生一直想着折磨她,变成狗,槲阎生对她挺好。 如果不是跟着他的话,继续当狗,她愿意。 槲阎生带着小狗来到一处荒寂无人之处,解下自己的腰带拴在狗脖子上,另一端系在树上,独自踏上山坡,等待身后追来的人。 原来金蔚一直在后面跟着。槲阎生为了不在凡人的领域同天上的神动手伤及无辜,才说要逃跑。其实他根本不怕。但是金蔚怎么知道她被封印在混沌兽的身体了呢?身为神,有这样的本领吗?槲阎生说,这个封印花了他三年多的时间,想必没有那么弱,能被一眼识破的吧?小桃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是她想到的,而是来自外界传达给她的信息,就像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落在她的脑袋里。“嗵”的一声,促使她尽快行动。 阿浮遇到危险了。 小狗身体往后退,想把脖子上的布条给甩掉。它脖子被勒痛,差点喘不过气来,用牙咬,舔了一嘴的辣椒,顿时满眼泪水。这天杀的槲阎生,能耐那么大,为什么不给她来点痛快的,想这么多办法来折磨人!该死!她不断的打喷嚏。 在这个时候,奉游悄悄靠近,见这场面也没有办法。那棵树碗口粗,要是有斧头或者刀剑之类倒也好办,但她现在只能找到石头。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奉游身边,一个巨坑,奉游险些掉进去,小狗及时咬住了她的衣角,费力的把她给拖出来。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打开了。小桃费力的伸出手去,同时,越用力,越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约束,心中的畏惧也来捣乱,排山倒海一样逼着她退回去。 因为太过用力,有什么东西被斩断。是她的身体吗?是她的生命吗?总之,觉得自己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要去救阿浮的想法仍然清晰,但是心中已经麻木:无论什么都和我无关了。 把山坡砸出一个坑来的是金蔚,他趁机砍掉拴着小狗的那棵树之后,即刻迎上槲阎生强大的攻势。 “还真是对谁都敢动手啊?” “对,我原本不敢,不过看到你妹妹那样挣扎,即使会死也要反抗,我就想着干脆与你们所有人为敌好了,我又杀不死。就算你杀我一百次一千次,白费力气而已,我还是我,不会少一根手指,一根头发,不会痛,不会流血受伤。你告诉我,上天造出我,是为了什么?你要用火?我劝太子殿下别这么愚蠢,我忍受火的能力比你强。你看,你已经支撑不住了,我呢?我可以给你唱支小曲……” 那天老八和云娘打算将奉游和阿浮送回到翠鸿镇上去,走到一半,阿浮说不愿意去没有家人的地方,会被抓回族里去。奉游倒没关系,不过她和阿浮待得久了,总觉得这个比她年龄小上一半的弟弟在想一些她也无法理解的事情。他很危险,所以要陪着。后来在森林里看见槲阎生封印小桃的过程,阿浮一边说着要去救,一边在犹豫。暗中跟着槲阎生走了许多天,终于遇见金蔚这个能靠得住的厉害角色,便有了后来这一出。 刚刚有机会去救被拴着的混沌兽时,阿浮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上前去,反而转 分卷阅读122 身就跑。奉游只好自己过来,之后一直跑,一直跑,尽自己所能。她知道自己能够让小桃有一些变化,比如说,功力大增。小桃从来不曾说过这件事,但是她发现小桃碰她的时候表情不一样。 这游若细丝的可能性,成为了她唯一的希望。 身后有东西在追。 阿浮看见奉游之后反而往另一边跑去,头也不回的冲上一个山坡,眨眼之间,奉游看见阿浮跳下去。小狗这时才恢复过来,跳出奉游的怀抱,撒丫子往那山坡上跑去,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们丢下我跑掉了吗?奉游第一时间这样想着。身后追着的东西绕过她,继续向前,最后停在阿浮起跳的地方,站在那儿观望,神情逐渐舒畅,仿佛赏着夕阳的诗人。是槲阎生。 山坡下面是一潭湖,平静的水面上偶尔冒出几个泡泡。 槲阎生的大手伸过来,覆在奉游头顶。奉游挡开,见这人的眼神如灿烂夏阳一般温暖,正惊讶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为什么要对弱者赶尽杀绝,脑门上忽然被狠狠地弹了一下。奉游一屁股坐在地上,槲阎生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她,“小姑娘,你可别乱掺和别人的事,会没命的。” 奉游猛地一下从槲阎生手臂底下钻过去,跳进湖中。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一人一狗拉上岸,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眼前出现一双有点眼熟的鞋。 又是槲阎生。 他先将阿浮救了回来,蹲在阿浮面前,面慈心善,递给阿浮一把小刀,笑着鼓励道:“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躲了这么多次也该面对了,勇敢点。” 奉游跪在槲阎生旁边,身上的水在地上积聚成几个小水潭。她不知道槲阎生要让阿浮去做什么,只见阿浮极其乖顺地拿着小刀,走向小狗。 “不要怪我,我是玄鹄。”阿浮对奉游说,“我反抗不了。玄鹄只能听主人的命令。” 奉游恍然间明白过来,这段日子阿浮的深沉表情都是为了什么,不是期待小桃的关心和爱护,不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为了让小桃多看他几眼,也不是在吃醋,而是他一直想着杀死小桃,但是不愿意动手,经受着这样的矛盾。 阿浮一步步靠近,槲阎生看着孩子即将成功一般的欣慰表情。 奉游大叫,“阿浮!别动!” 槲阎生用身体挡住了她。耳边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地面下“轰隆隆”的抖动,树木歪倒,土地沉陷,待一切平静下来,奉游发现自己下半身完全被沙土掩埋,眼前的混沌兽如一块巨石横在那里。 槲阎生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将其变成利剑,从混沌兽的头上跳过去,来到脖颈间,高高举起长剑。 一股喷薄而出的血将奉游浑身浇了个通透。 第49章 前世 万年以前,七十二宫是一座神山,后来成为神的落叶归根之地。万铃花林就是神的坟墓聚集地,偶有一丝半点的神魄凭借日月精华游存于此,如此一来,再无谁敢踏进这里。就连不懂人情世故的畜生也会避而远之。后来有神失道,堕落成魔,队伍逐渐扩大,引起三界屠杀,七十二宫成为了拘禁魔族的牢狱。再往后,这种事情也被忘记,无人管理。只有先神们留下的种种禁制仍然继续流传下来。 久而久之,万铃花林生出了一种植物,叫作“槲”,与万铃花的藤交相辉映,交缠而生。那槲吸收着游荡的神魄,逐渐成形。 此时,七十二宫被窦疾掌控,引起天界的注意。上头便派了兵将来镇压,以免日积月累,孕育出一个能与天界作对的魔头来。 天界太子金蔚,年少轻狂,一心想要去凶险之地寻功名,却被周围长辈以照顾年幼妹妹之名,将他也保护起来。太子心中不服,常常混迹于行伍之间来到七十二宫,尝了几次甜头,整个人容光焕发,一派将军架势。其妹金灵,心中有疑,敛了形貌,紧随其后,不曾想刚落地就误入了万铃花林,还遇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 槲阎生见到金灵,心头一震,一种久久不曾相见的亲属终于来到眼前那般。他终于知道,“血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问清那小神女的名号,槲阎生还未产生多余的想法,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娇气,“但愿能够同她日月相守,就像他和这万铃花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说几句,这样的念头如同雨水冲刷千万叶片一样,流进他的心底,深深扎根,让他误以为是自己这样想的,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显露出来罢了。 金灵问:“我能来你这里生活吗?虽然外面都是一片荒芜,到处是荆棘,爬虫,腐臭的气味,充满捕食与杀戮的行为,但是你这里很安静,花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有一种真实的味道,能辨别出来太阳、月亮、风、雨、雪、旱参与过的痕迹。我能来你这里生活吗?你是这里的神吗?听说窦疾打算造反,你身为神都坐视不管,天上他们似乎想得太多了。我觉得呢,要是我的话,先把整座山都变成这里的模样,天上要是嫉妒,那我就替他们去种花,让他们看看,我不是为了造反,只是想生活的更好而已。既然生在这个地方,那我就会安安心心守住我生活的地方,尽 分卷阅读123 力把它变得更好。能做到吧?所以窦疾,这么多年,是有那个心思吧?这得花很久很久的时间,花很多功夫才能完成。神,不愧为神,早有预料。不过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窦疾是青魔后代,离开这座山就会死。” “哦。”金灵神伤,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确实是上天的不是了。” “你应该多下界来四处看看。” “这些话我不敢对旁人说。”金灵眼中一片欢喜,“你到底是不是神呢?为什么要守在这里?” “你怎么认定我是神?” “不是吗?”金灵反问,微微皱起眉头,细细的打量槲阎生的容貌,“我在梦里见过你,叫作‘槲阎生’,对不对?那天醒来我四处打听,都说没有这个名字,今天一见到你,我似乎……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而且,你的样貌,眼睛里是花的气质,不是神的话,是什么?” “我不知道。”槲阎生微微一笑,递给金灵一朵落在地上的万铃花,“也许是被束缚在这里的某种怪物吧?从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这里时,就知道自己被束缚着,无法离开。你有过被束缚的感觉吗?明明四肢是自由的,但是骨头上被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想着要做什么立马就有另一种念头阻止我这么去做。” “我来帮你成为神吧?那样的话就自由了。” 一句戏言,被当成了珍贵的承诺。 槲阎生等待着,直到天界的兵马不再出现,七十二宫恢复平静,过去了几十年,金灵没有出现。突然有一天,青玺真君来到此地,说是受公主殿下之命而来。槲阎生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公主殿下”指的是金灵。 她还记得……还以为她忘了……现在也不迟。 “公主殿下愿意以身献祭,换你恢复自由。”青玺真君对槲阎生如此说。 “好。”槲阎生笑了,这是你欠我的。可知我等了那么多日子,有多么难熬吗?每一天,时时刻刻想着回到地下,再也不见天日。缺了重要一部分的身体,开始渴望金灵的献祭。 小桃想起来,在天上的时候,她一直在为此事烦恼,遍读经典记载,悄悄的贿赂询问,最后撞到了青玺真君手中。他说,有办法,小事一桩,即刻便去安排。那天,她故意打发一心想要去参战的哥哥离开自己,随后跟着青玺来到七十二宫,见到槲阎生。相处几日之后,想要分别的那一刻…… 你的种种示好,在我看来虚假无比。现在不同于当初。你让我等了那么久,我忍不住了。槲阎生面对夕阳,在心里同金灵做了告别,眼看着藤蔓将金灵的手脚缠起来,接着是身体,脑袋,眼睛。她消失了,谁也找不到她。 但她还没死。槲阎生能感受到她的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极其微弱,但是一直都在,如此延续了九九八十一天,在雨天的夜晚,悄悄的消失。这次,是永远的消失。 槲阎生即将脱离束缚,拥有自由之身。 金蔚来了。他如同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面色惨白,动作缓慢生硬,但是显而易见,行云流水,想必偷偷练习了很多遍。削骨为印,流血祭神。荒寂无人知晓,只对槲阎生而誓: 无疆之印,兄妹血祭。缚槲阎生,永世为奴,言语尔尔,无可反抗,惟命是从,告慰天下之灵。 雨还在下。骨头掉在地上,如一块泥巴回到它稀巴烂的家,血水被雨水冲刷干净,不留痕迹。什么也没有。 一场笑话而已。槲阎生当时这么认为。因为下着雨,他没兴趣走出伞下同金蔚一分高下。他忘了,这把伞,是金灵送的。 他自由了。天上地下,任由他行走。不过这样的快感没能维持多久,一次梦中惊醒,从前被束缚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逃到何处,挥之不去。即使将自己深埋于土壤之下,让自己失去意识,那种感觉愈加强烈,深深的刻在骨子里。明明壮的跟头牛一样,却时时刻刻忍受着被蚂蚁噬咬身体深处的痛楚。以痛制痛,甚至寻死,这些经历让他越来越清晰的认识自己的身体和能力。 想起金蔚曾经的誓言,“无疆之印”、“永世为奴”、“告慰之灵”……原来一字不差,都是真的。 他去找青玺真君寻个答案,谁曾想这位高高在上,受人祭拜的神,只是想要杀死金灵而已,为了报复太子殿下曾经对他不屑一顾。 忍受着这样的痛苦,槲阎生等了近百年,金灵在七十二宫转生为半魔。他开始了复仇,认为把金灵杀死就能结束。于是扮作算命先生,耍了些手段让自己的话变得可信,撺掇窦疾将刚出生的金灵扔在荒山上等死。然而,最后,他心疼这个婴儿受冷受饿,亲自照顾她几日,迟迟无法下手,只好送还给她父母。 或许只是因为她太幼小。这样的对象,谁都不会忍心。槲阎生这样告诉自己。 父母疏远,无人关心。唯有他的折磨,一直都在。 那么为什么?想杀了她,又总是在她快死的时候,出手相助?他无法杀掉她,却一直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分卷阅读124 她重病心死,是槲阎生帮助窦疾及其夫人找到王冠角鹿,将鹿的心换给她。 她游荡山间,是槲阎生暗中保护,极其不情愿的出手相助。 原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没想到是槲阎生在背后充当她的“神”。 还有被魔犬跟随那次,她做好了顺遂自然的准备,是槲阎生领先一步出手消灭了所有危险。 原来她差点死过那么多次。本以为自己的幸运都用在保命上,那么即使不被爱,心中所想总是不成,渴望之物总是擦肩而过,也就无所谓了。原来,幸运是槲阎生给的,不幸,也是槲阎生给的。一直在意自己孤寂的人生,其实存在一位邪神如影随形。如果没有他的话,生活会不会普通一些。 反应慢了半拍,剑光闪到眼睛时,她的思绪混乱不堪,无法注意到眼前情况。当槲阎生的那把剑插在她的脖子一侧时,才缓缓扭过头,看见奉游跪在一角,眼神空洞,极其狼狈。小女孩被吓到了。 这一刻,小桃觉得自己长大了。遇见赤宴的第二年,她时常认为自己足够成熟,能闯荡天下,为自己负责的时候已经来临,但是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 不过,像以前一样,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已经不怕了。真可惜。”槲阎生转身,看着混沌兽的尸体,一片狼藉,头上的天空依然是纯净的浅蓝。那个玄鹄,因为不愿意听从主人的命令,伤害小公主,饱受着内心的折磨,一味逃离,最后却死于小公主之手。不,准确的来说,是我之手。为什么有一些后悔呢? 槲阎生一伸手,便揪住小桃的衣领,意欲将她如枯枝烂木一般拖走,奉游还没恢复神智,而身体不由自主的挡过来,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渐渐地才表露出敬求。槲阎生一指点到她的额头正中,女孩弱不禁风,向后摔倒,坐在混沌的尸身中,难闻的气味逼得她闭上眼睛,渐渐昏过去。 “她是你的女儿。” 对此,小桃的惊讶已经替代了对奉游的同情。槲阎生至始至终面无表情,看来他是知道的。这样一位违反天地规则降生的非魔非神,竟然同人类孕育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一出生便被遗弃在雪地里,生母第二天见她并未冻死,还喂了一回奶,也没有把她带回去。小奉游后来辗转大江南北,魔窟妖洞,直到与那半人半妖的母子三人相遇,她才觉得自己有了家。 “没想到你也会被爱。” 关于槲阎生的过往,她的前世今生,如同真切的经历了一次。在小桃心中,两人的情分也积累起来。因此对槲阎生说话,就像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冷嘲热讽。 “要是不想做奴隶,狠下心直接杀了我就是。”小桃说,“这世上,我没有什么牵挂的。要是能如你所愿……希望你的女儿往后过得快乐。” “你原谅我了?” “无所谓。” 第50章 安享 不是十二岁。那位看起来聪明其实傻乎乎的姐姐搞错了,其实是一百岁。奉游也记不清准确的数目,只是知道自从出生那天起,到现在过了很久很久,出现过什么样独特的天气,开过什么百年难遇的花,这样一推算,差不多将近一百年。她四处流浪,独自生活,运气不差,一直遇见好人。不过好人也有好人的难处,她不能同他们待很久。因为她,不是想要活下去那么简单。 母亲没过多久就去世,父亲在遥远的地方,似乎经受着严重的伤痛。她也不想要寻找亲人,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跟着人唱过戏,卖过花,当妖魔的小丫鬟,在一座桥上陪一位哥哥守望十几年。她知道自己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生灵都不一样,何处是归宿?她想问问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了不起的“天地之子”,神魔一体。天地创造他的时候,也给予了他诸多束缚,本以为他能够早早完成考验,找到自己的归宿,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他仍然深陷泥潭,无法自救。 第一次相遇,他放低姿态说话,但是谁都看得出他高傲的内心,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父亲,算什么神?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人间,凡人都把坏的一类同胞比作恶魔。可能是因为魔与人最接近,不能像妖那样变幻模样形态,而且魔,往往以真身示人,自命不凡,自视高人一等,贪得无厌,在凡人的地盘里只会做些抢夺的事情。 他杀了女儿相依为命好几年的家人,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这一点更可恶,应该考虑到在百苦箴中下毒会误伤无辜才是。 他不像一位父亲。奉游在心里这么想着。那天醒来,槲阎生在一旁等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在路上,天晚了就找家客栈休息,饿了就找个饭馆点上一桌子菜。奉游跟在他身后,槲阎生没有拒绝,反而处处照顾她。他用自己的双腿走路,踩在泥坑里,摔倒,被荆棘划破双腿,吃他不喜欢的凡人食物,老老实实替人写字画画赚钱,他本不需要这样。 你知道了吧?为什么会知道?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那么,一见到我就知道是亲生女儿,即使如此,也不担心你给 分卷阅读125 的那些百苦箴会被饥不择食的我误食而死掉吗?奉游想这么问问他,一直忍着不说,得不到想要知道的答案,她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会后悔今日的行动。 毒杀。这可能是她的宿命。除了这件事是必须完成,她不在乎任何东西。这样的经历未曾有过。 一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梅花盛开,那种红,奉游想了许多年,只想出这么一句来形容:又俗又仙,生着供众人踩踏的模样,然而谁也得不到。一家茶馆坐落在这样的地方,店家惫懒,躺在草堆上,半睁着眼说:“要想喝茶自己舀,要想吃东西自己做,饭钱茶钱照收不误。” 槲阎生刚刚被匹马踢中胸口,踩到脚,此刻伏在桌上,有气无力,半步也走不了。奉游怀疑他近来在尽力卸下自己的威风,扮演一位凄惨的老父亲角色,可是他不老,也不凄惨,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漂亮脸蛋,总是在若有若无揶揄的笑,因此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总让人觉得是在假装。 这是一个好日子。花香扑鼻,受了好几个月的寒冷终于等来了春天,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年,带着这样的幸福,熟睡,醒来之后女儿做好了美味的饭菜,会成为美好的回忆吧。奉游在厨房里忙活,稍稍扭头就能看到年轻如少年的父亲趴在老旧的木桌上装睡,受伤的脚踢着桌下的一棵狗尾巴草。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该说明白了?父女关系,即使存在,也当作从来没有过。 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生来请他回去,都被“客气地”从这个世界打发走。 饭菜和茶水一一端上桌子,槲阎生双眼迷蒙,支起脑袋直勾勾盯着饭菜看了许久。 “还不错。” 这是两人相处以来的第一句话。 “虽然……”亲眼见你做了那些事,我恨不得能杀掉你。上天让我们之间存在这样的关系,“杀掉你”也是我的使命吧,“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我想问问是为什么?” 槲阎生把奉游碗里的汤倒进自己碗中,目光快速的滑过她的眼睛,笑道,“我后悔降生于世,看到你,更加后悔。” 汤里的毒,叫作八爪狐狸。是一种香料,也是一种毒,界限不明。 槲阎生仰头喝完一碗汤,转身向一棵丈粗的歪脖子树那边走。步伐逐渐不稳,红色的触角在他头上忽而闪现,明晃晃的脖子有时候变成红色,有时候亮如闪电。五十步之远,奉游觉得他走了很久,与梅花光景相映,格外美妙,没能看到最后的结果,心里怪怨这八爪狐狸不如传说中那么灵。 他走到树后,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似乎留下了一片红叶,在树根旁借助风力努力翻身。那是他仅存的尸身。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死状。不是说,看见她,更加后悔自己的降生吗?也许仅仅是要保持最后的优雅而已。别看他是那样一位角色,该有的矫情全都具备。 “喂!还待在那里看什么?” 奉游恍然惊醒,说话的人是茶馆的老板,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狐妖。 “跟你一起那位,把你卖给我当店小二了,要走要留,随你!” “卖了多少钱?” 老狐妖见这姑娘一脸机灵真诚,突然问出这话,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能继续吃吗?” 冥冥之中失去了什么,奉游想不出来。以往并不识人间烟火香的她,开始觉得五谷杂粮,菜蔬五味是人生至上。 距离此地百里之外,有一青城,是凡人所谓繁华昌盛,神灵庇佑之地。其实不过是早些时候,此地聚集了大量被驱赶过来的匠人、商户、戏子之流,世世代代建出这座城,编出故事来美化它的历史,这才有了神的痕迹在里头。地灵便有人杰,到如今,反而真成了神灵庇佑所在。连神也喜欢去好地方不是? 青城,是一个有钱就能被接受的好地方。正好尚正弦是富家公子,就算身无分文也能行遍凡人天下。他们需要在此地养伤,之后再做打算。青城最牵动人心的一项活动是评选第一美人,美人游街,声势浩大,连周边城镇的百姓都会慕名而来,到那时街上熙熙攘攘,没有下脚的地儿。此前是名为姜绮的女子,现在的美人叫作“桃生”。光是这名字就惹得许多男子又喜又怒,翘首以盼。 “桃生,桃生……”尚正弦一路念叨着这个听来的名字,情不自禁将它与另一个人联系起来。自从与她分离,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听云娘说那之后见过槲阎生一次,确信小桃不会有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可是同他人为伴,自己又重伤在身,无法独自去寻找小桃,便不了了之。“会不会就是她呢?老八?” “是又怎样?你该不会还想和她共度余生不成?” 说话的是云娘,相比之前,她又瘦了许多,活脱脱一位菩萨在世,惹来不少麻烦,因此着男装,纵然如此,那一张秀气的脸仍然招来是非,便戴了斗笠和面纱,这样一来更加不伦不类。连年少的重宁和尚正弦也没有云娘那张脸受欢迎。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是我们几个人之中唯一见过小 分卷阅读126 桃模样的人吧?况且你们同属七十二宫赤宴一族,你肯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对不对?是她的话,有没有成为第一绝色的潜质呢?” “不瞒你说,绝无可能。” 老八看云娘一眼,意味深长,伸手扶她走上一层较高的台阶。 “我倒觉得有可能。”重宁说,“美女千千万,要选出第一难上加难,所以作为第一,一定能做到旁人无法匹敌的事情,小桃她识得药草,会煮茶,有些地方不是开始生瘟疫了吗?一定用得上。相比于能歌善舞之类,现在更需要这个本领。” “茶是什么?什么是茶?能治瘟疫?” “就是加了各种草药、花卉这些煮出来的东西,难道你没发现自从小桃来了之后我们喝的水都有一种甜甜的味道吗?我现在也学会了,是小桃教的!”重宁提起这个格外骄傲,自己这个废人好像有一些用武之地了。“能不能治瘟疫还不知道,反正是能治一些小病!尚正弦,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云娘看起来并不满意……” “我的事为什么要她管?老八也管不着!”尚正弦瞥了前方的两位中年人一眼,觉得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实在不衬这春光大好。“我只能娶凡人为妻,你不知道吗?就算是凡人,也有家族的骄傲,得维持纯正血统啊!所以不能喜欢半人半魔。只是可怜罢了,你不觉得小桃可怜吗?那么弱小,却孤身一人在外讨生活,还被槲阎生那样的疯魔盯上,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教给她的剑法,能不能用来防身还是个问题。” 天下那么多可怜人,谁能管得了谁?只有自己救自己而已。 桃生坐在三十六层高台之上,身着华服,头上冠带一重又一重,微微挡住视线。台下是源源不断,进进出出的凡人。他们同样绫罗绸缎加身,奢华十分,只是那一脸的俗人气息略显“低贱”。“低贱”这两个字是桃生从照顾她的贞姑娘眼中悟出来的。从始至终,贞姑娘看她只是一种眼神,起先她觉得那是高贵,后来才明白那是高贵的人不得不对低贱之人表达尊重的情态。 现在的她是什么情态呢?高高在上,看不清台下任何一张脸,只是知道他们在跪拜。她如同皇帝一般,静享祥和。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外,桃花开了,还有别的什么花开了,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见情郎,朗朗乾坤之下连一棵草都气宇轩昂,亮堂堂挺直胸膛,好像这一切都不会逝去,夜晚不会降临。她见过永远是夜的小贡都,还没见过永远是晴天朗日的地方。听说,天上是这样的。 作为供人欣赏的绝色美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贞姑娘的掌控之下。在大殿坐大半个时辰之后,乘坐几乎与街道两旁的房屋一样高的车撵巡游过大半座城,之后回到北沿的“神殿”,走进重重兵将把守的府邸中,穿什么衣,吃什么菜,做什么事,全凭着贞姑娘一句话。 她是个听话的神女。旁人都说贞姑娘对她好,两人一见如故,意趣相投,说她性子温润,平静淡泊。 因为是金蔚亲近之人,又因为贞姑娘拥有贡狐一族的血统,所以,扔在泥水里无人问津的一个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了凡间绝色。宛如一场梦,从梦里醒来,她忘记了许多事情。躺在泥水里淋雨的那些记忆回想起来,比迎着晨光在柔软温暖的玉床上醒来还要美妙。 窗外有人。 桃生一睁眼便察觉到。虽然知道这里有许多人在把守,但是她的住处十分清净,即使大喊也不会有人听见,更别提在这附近随意闲逛了。清晨的凉意一下子灌进身体,她再次感到身上的棉被有多么柔软,就算已经享受了一百多个日子,还是觉得不够。 也许他提着一把剑,在她开窗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她的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柳树,将整个屋顶蒙盖起来。只有爬出窗,沿着屋顶再向前走,才能找到视野开阔处,看一场日出。 现在早已日上三竿。 他的影子壁虎一样贴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要渗进屋子里来,他仍站在原地不动。 桃生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朦胧,赤脚踩在地板上,故意发出“哒哒”的响声。这是她的乐趣,此刻就当作是对那人的警醒。她打开窗户,那人正扭过头来,四目相对。 第51章 落地(1) 这人的长相,她见过。不是槲阎生吗?以算命先生起家,算尽祸福,挡灾避难,生得一副好模样,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水墨,弹琴唱曲儿也是不凡,是许多人信奉的神。 “哎呦,我还以为是谁呢?大槲子,生的真好,天天喝朝露长大的吧?”桃生说着伸出手去挑槲阎生的下巴,做放浪形骸、下流无耻状。 槲阎生那一丝不苟的画卷般的脸逐渐浮起一丝微笑。 “让公主见笑了,我是来伺候您起床的。” 公主?这个称呼让她浑身不适。其中原因缓缓浮现于脑海,但她确信那与她无关。桃生不是小桃,金灵不是公主。 槲阎生推开房门进来,已经换了身神殿下人的装束,手上端着一个木盘,青瓷罐子,一只盛放百苦箴,一只插着几枝桃花。 分卷阅读127 甚得我心。桃生在镜前坐下,槲阎生替她梳头发。一种被勒住脖子的感觉缓缓浮现于面目,陌生的记忆各处回撞。 “公主,这是怎么了?”槲阎生放下梳子,替她挽了个发髻,接着替她上妆,目光游移在她的脸上,是一种强迫自己温柔的态度,处处透着不适。 桃生盯着他的眼睛,深知这个人并非眼前所见。他可能在另一个地方犯下了滔天罪行,现下在这里假扮温顺的绵羊。 “为什么叫我公主?”桃生问。沉睡在身体深处的记忆,隐隐约约告诉她,槲阎生曾经拥有一位公主,极其残忍的对待令人发指,以致于那位公主在桃生的身体里躲起来。 “我只想称你为我的小公主,因为你是我的主人,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槲阎生的声音如他的长相那般魅惑,不过桃生觉得恐惧。 “我记得月婵,信阳,尚正弦,白熠,重宁……” 槲阎生停下手上的动作,温柔又耐心的等待她继续说,眼神中是一种鼓舞。 “还有赤宴。”桃生说完十分丧气,因为她被陌生的人看出自己仍然需要鼓舞。在山上的时候,赤宴同她说话,就是这样的表情。“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但是又觉得没有忘记什么。现在的我才是一直以来维持的面貌,可是回忆起来,我的过往一片空白。我有多少个名字?她们都是我吗?是不是有人对我施了法?槲阎生,我不是我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槲阎生一手抬起桃生的脸,似乎要深入到对方的灵魂中去。“没关系,你现在不是过的很好吗?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处在当下寻欢作乐才好。” 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呢?桃生打开槲阎生的手,拿了颗百苦箴放在嘴里。有人敲门进来,贞姑娘亲自端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放到桌上,天宫太子金蔚紧随其后。 在贞姑娘得知她心心念念的卷轴一直被金蔚珍藏之后,熟识多年的这两位迅速陷入爱河,一瞥一笑都是纠缠了几百年的爱情。 面前食物,桃生自然是不吃的,只等两人离开之后偷偷倒掉。很久以前,她心心念念这样美味的东西,不知怎么整个人变了样,或许是得不到的学会了放弃。 贞姑娘和金蔚絮絮叨叨讲话,话题紧紧围绕桃生,说起她的经历,以前见她是何等灰头土脸,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神女,说她心中不快,是因为凡间瘟疫卷土重来,人人可危,平静幸福的生活又即将被打破。 桃生望着窗外的蓝点头称是,并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思。她自己也不甚理解。 金蔚见妹妹恍然失神,想她兴许闻言伤心,轻柔的抚她的头。 本应感受到关爱……可是没有,她恨不得逃离这里,去寻找真实的自己。无论哪里都行,绝对不是在这里。 宛如亲近的一家人,金蔚早出晚归,常常带些稀罕物回来分给他的心上人和妹妹。贞姑娘和她整理家事,在院子里种菜浇花,有时候出门游街,享受众星捧月。青城四季如春,常有花开,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每次雨后晴空万里,一片清明,如洗如练。每每静观雨下,得以天晴,无边惊喜让她以为自己也获得了新生。 没过几天,桃生从槲阎生口中听到金蔚打算将她带到天上去的事,特意留意一番,果然亲耳听到金蔚如此计划。 自己这样的人也能去天上吗?桃生想,未免太过简单。除了姜绮,还有那么多人想要上天成神,即使白白送掉性命也无法如愿。再说,能够成为神,必定为人杰。她算什么呢?就这么去了?因为前世是金蔚的妹妹?金蔚一直担心她的身份暴露会给许多人招来祸患,因此一直不愿言明两人关系,现在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吗? 这么多问题,桃生不愿意去问个清楚。随遇而安。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占据上风。 槲阎生陪伴桃生左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过了许多天,桃生才注意到这一点:每当有人靠近,槲阎生就会先行一步隐藏起来。所幸她从没有提过槲阎生的存在,也就没有泄漏这个秘密。 “为什么要躲?”桃生问,“作为下人,总是躲着主人,这算什么?”她指的主人是金蔚。 “小心!” 两人在屋顶上走。桃生回头对槲阎生说话时,不小心踩空,被槲阎生及时抓住才没有从三楼的屋顶摔下去,只是擦伤小腿而已。 “还要走吗?刚下过雨。” “先回答。” “我对你做过错事,现在来照顾你赎罪,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会很丢脸。” 可金蔚是知道的。槲阎生杀了他妹妹,他对槲阎生下了咒缚。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根本做不到照顾好我。” “只要稍微学一学就行。” “跟谁学?”桃生惊讶。槲阎生抱起她先跳到树上,再落到地面。视线被高墙拦住,身后是竹林,月光皎洁,树影绰绰。正全身心投入到这一方美景之中时,她听到槲阎生嘴里吐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赤宴。 如何跟赤宴学,桃生不感兴趣。 分卷阅读128 地上湿润,无处可坐,槲阎生折了些竹来铺开,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垫在竹叶之上,淡漠又期待:“坐。” 他种种贴心,只会让她越来越觉得恐惧。桃生不愿意表露这份心情,捡起一根竹子扔给槲阎生,又替自己找了根更长更粗一些的竹,一抬头槲阎生已经把那竹子变成一把剑握在手里。 “给你。” “我只是想稍微练一练,不想生疏了而已。”她想起尚正弦教的剑法,其实信阳也教过,赤宴也是。不过用来对战的技巧,更多的是在梦里领悟。她常常拿不起来剑。 “我知道。” 他以为她是想趁机报复,尽管如此仍然乐意为她提供武器。这句话说的极其宽容和宠溺,桃生恭敬不如从命。简单两招,桃生砍断了槲阎生手中的竹子,差点划伤他的面颊。 “你让一让我!”桃生耍赖道。不过她觉得十分别扭,在对不熟悉的人撒什么娇呢?若是月婵在就好了。白熠的话,不行。尚正弦,他肯定不懂她想要一个拥抱。信阳,他心里有喜欢的人。 想要被爱。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一张笑脸,知道对方爱她了。—一原来是因为这个,不快乐的理由。 槲阎生被剑柄打中腹部,直直摔倒,桃生提剑而刺。一道雷赶在她前头劈中她的背部。剑击碎槲阎生耳边的一颗石头,碎块飞溅,把槲阎生的脸划出血来。他躺着没动,剑扎进泥土地中,桃生的脑袋正贴着他的胸膛。 “别动。”桃生大喘粗气,声音带着哭腔。槲阎生知道这不是哭,是无法反抗的极度懊恼。若是给她力量,她一定会冲上天去把那戒律台给灭个干净。“这戒律台是你造的?为什么单单害我?” 身体里被她遗忘的人开始苏醒。她们双双陷入槲阎生制造的黑暗深渊中,藤蔓如绳,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来自身体内部的束缚感。知道被捆的力度在那里,但是摸不着,抓不到。 坠落,不断地坠落。束缚,被吸走了所有的光芒,只剩下无尽的酸楚和痛苦。它们夹杂在一起,碎瓷一样装满身体,让她痛苦,痛苦,又不知道到底是为哪般,无从整理,无法安抚。积聚混合在一堆的这些痛苦像初生的孩子一样,急于生长,疯狂的索取、吸收,肆意妄为,恩将仇报,只为了更加强大,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乎,即使被破坏也毫不怜惜。 快要疯了!传说中的魔就是这般,丧失了自己,变成摧毁一切的洪水猛兽。桃生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不断生长的藤蔓,绿色的,冷冽的,无情的武器,将她拉往更深处。她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极度的渴望吞噬掉什么,她还在为这件事感到恐惧,竭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不雅的行为。 有什么闯进来了?不,她一直在原地,只是桃生的渴望越来越剧烈,越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容易注意到什么。那儿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经受了许许多多个日月和五谷杂粮、人间烟火的洗礼,最珍贵也最低廉,最可爱也最肮脏,无与伦比同时也是最愚蠢难为的生命。 桃生猛地张开嘴,几乎扯裂嘴角,她看见自己丈长的獠牙,一时间以为又被槲阎生封印在混沌兽的体内。 槲阎生不会杀你,因为咒缚,他做不到。他只是折磨你,让你痛苦,让你恨不得去死才好。而你,会如他所愿吗? 他也很痛苦吧?和我一样,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无一例外被深深束缚的感觉,他也是这样吧?如果能够救一个人,我愿意牺牲,为了……为了什么? 为了能有一个人说你的好。 我还能做更多的事,对不对? 去遥远的地方。其实你离开七十二宫之后也没能逃掉赤宴的庇护。现在又是金蔚,你以为受了很多苦,足以撑起一片天,实际上,若是没有他们,你可能不会好好的活到现在。 “槲阎生!我原谅你!”桃生从深渊中挣脱出来,“槲阎生,我都想起来了。我的事,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你不用再想着要杀了我才能摆脱掉束缚,要真是那样你会比现在加倍的痛苦。你也不用当牛做马,我不需要,我原谅你,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要是说没有感觉的话,那也不可能,但是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活着,这样你就会放过自己了,对不对?” 槲阎生涣散的眼珠向自己身体望去,再看着桃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生硬笑容。 桃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跪在他身侧的身体不由得往后挪了好几步,呆呆地看着槲阎生腹部左侧缺了一块,汩汩流出大量的血液。他的血是黑色的。桃生努力回想,即使是在梦中,她吞掉的也是自己身体中的那个沉睡的人,况且那时候对方也想要吞掉她,后来不知道是谁赢了。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吃掉槲阎生啊!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没有天雷? “没关系的,小公主,不要怕。”槲阎生微微粗喘,“我没事,只需要睡一睡就会好。小公主,你算是杀我一次了,那我们之间的恩怨,如你所说,到此为止,以后互不相识,如何?” 桃生点头,侧过身去看他那伤口,碗口大的缺口怎么会是她咬出来的呢?“你别说话了, 分卷阅读129 要睡就睡吧,快点好起来,我会在这守着你。你真的能好起来吗?”千万别在我眼前死掉,很吓人。她快要哭出来。 “会的。”槲阎生笑道,“那我也为小公主做最后一件事。” 槲阎生不像槲阎生,他身上有另一个人的影子。桃生想起槲阎生说过,“照顾人的事学一学就容易许多”,他学习的对象是赤宴。他的照顾不是简单的伺候衣食住行,而是陪伴她的心。 那个人多好。桃生忽然明白过来。 第52章 落地(2) 听说许多地方出现瘟疫,桃生久居神殿,鲜少外出,也不关心此等事宜,本以为生活明日还如今日,悲戚一幕不会在她面前上演。记忆里,是因为一次瘟疫,小桃身为魔王窦疾之子,被送上祭坛,赤宴动乱,窦疾出逃。七十二宫换了主人。小桃自认为生活从悠悠无光之处来到了平凡的人间。 对了,桃生就是小桃,也是刑黛灼,是天宫公主金灵的转世。如此多的身份,于她来说,莫过于一棵树上挂满的树叶。不论别人给那些叶子起什么名字,她仍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是最后一次游街。人们的欢欣雀跃沉重几分,他们焦灼、不安,看着眼前种种,不知前路在何方。桃生细听人群中的声音,得知青城附近有好几个村庄被一把大火给烧个干净,都是为了避免瘟疫流散。 青城岌岌可危。因此金蔚日复一日的提起回到天上的日程。金蔚是天上的神,自然想回就回,只是要带妹妹回去,便多了些麻烦。 “师妹!小桃子!” “别喊了!我觉得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你的师妹。她不像是真人。” 桃生眯了眯眼睛,一股卷云兽的恶臭铺天盖地而来。这并不代表真的有卷云兽靠近,而是危险的气息。在凡间,许多地方都偶尔会有这样的味道。她微微侧头,看见挤在人群里的两张熟识的面孔,是尚正弦和重宁。 “她看我们了!”尚正弦踩在一尊石狮子的脑袋上,挥舞一方红绸,但是立马就被两名士兵给一左一右拽下来按在地上。 遇见故人,心有起伏。桃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变化,疑惑的是,本不该这么冷淡。尚正弦也是她曾想过伴随其左右一生的人,为什么毫无所谓?她失去了什么…… 神殿内,金蔚匆忙赶来妹妹的房间。他一脸焦灼,脚下生风,很少如此急躁的太子殿下在看到妹妹房间空无一人之后,顺手砸掉了一只花瓶。门外有人影晃动,金蔚追出门去,一脚刚踏出门槛,便明白自己掉进了陷阱。金蔚原本打算今天一早就接妹妹回家,结果路遇妖怪拦路,耽误了些时辰,一到这里才知道妹妹被安排去游街,这样一来又会耽误许多功夫。而且诡异的是,这一阵子贞姑娘为了周边瘟疫的事四处奔走,根本不会出现在神殿的人却一如往常安排大小事宜。 他只能想到一个人,槲阎生。这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找上门来了。当初掉以轻心,害的妹妹成了槲阎生的盘中餐,这是第一桩令他难过的事。后来为了天下苍生,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捆绑在妹妹身上,这是第二桩。多次交手,金蔚明白,天上地下,没有槲阎生的对手。若是把妹妹带到天上,槲阎生还总不致于追上来,做出毁天灭地的事情。 槲阎生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若是要杀为什么不在那一瞬间下手? 剑身如游龙甩尾,金蔚若是躲闪慢了半拍,一定会人头落地。可是没想到槲阎生的速度比他快得多,躲过了一招,没能躲过砍向他左肩的一剑。槲阎生用剑,颇有武艺不精、一腔怒火的粗人气质,只是一味的砍杀,毫无技巧可言,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招数,身经百战的金蔚生生挨了一剑,肩上如同扛了一条火龙,又重又疼。 槲阎生并不想要他的命。 “你妹妹她已经说了原谅我。”槲阎生一抬臂,轻飘飘的一个动作,手上的剑裹着刺眼的金光向金蔚刺去。金蔚仍然没能躲过,腹部被穿了一个大窟窿,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心绪大乱,似乎胸口也空空如也,被吞噬干净,但是缓了缓神,深切的察觉到那不过是错觉。腹部只是轻微的刺痛,胸膛也很完整。槲阎生对他的反应胸有成竹,如愿一笑。 槲阎生应该是晚辈,比金蔚迟了三五百年才成形,不过在气场修为上远比金蔚高了好几个档次。认识到这一点,金蔚的不甘和怒火先被挑起。明明知道不如人,可他不甘,愿意竭尽全力,拼死一战,告诉世人他才不弱。 这是他的弱点,金灵被害那年,因此中计,如今同样如此。可是他不甘。他有这么选择的权力。要说有什么后顾之优的话,他没了,就没人保护妹妹。但是,他活着也保护不了。不是非得需要他才行,没有他在,这么多年,妹妹不是好好活过来了吗? “我自由了,太子殿下。一个是你妹妹在魔界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你妹妹,帮助我获得了自由,你的阴谋毁于一旦。”槲阎生笑道,“我要告诉你,你上当了。当初是青玺告诉你我是远古时期被封印的魔头龙王,苏醒过来必然复仇,对不对?你这个蠢货 分卷阅读130 为什么不求证确认一下就对我下手……哦……不对,你也是为了替妹妹报仇,是我的错。现在无所谓了,太子殿下,我希望你知道,要是我想毁天灭地的话,早就这么做了。你以为你妹妹困的住我?她不行,她希望讨好所有人,她会时不时忘记自己受过的痛苦,所以始终是一个不长记性也无法成长起来的小丫头。” 金蔚一时难以自辩,好像铺天盖地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就被对方一句“你搞错了”给堵回来,反扑到自己身上。 “青玺的话,你想杀也行,想折磨也行,不过别费功夫审问了,他现在是我的人,意思就是,你审问他相当于是在同我对话,明白了吗?” 乍一听来无甚奇怪,细细一想诡异至极。 “你也错了。槲阎生!”金蔚毫不顾忌选择了一条无可挽回的道路,他知道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在更加强大的对手面前,人很容易就放弃自己所坚持的正道。“你逃不掉的。那个咒缚没有可解之法。你苦思冥想出来的解决方法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做过的事就算刻意忘了身体也会记得。无论做什么你永远无法赎罪,无法挽回给别人带来的痛苦,这才是咒缚的根源,所以无论怎样你都逃不掉。是生是死,是醒着还是睡着,你的儿女也会继承下去。无论如何,你逃不掉。” 一字一句,金蔚说的真切。他的内心生出胜利的快感,忽然间耳边“轰”的一声,险些魂飞魄散,周围房屋四分五裂,纷纷倒塌,他的身体也随之下坠。 身为天宫太子,如此模样实在丢脸。不知道是不是夸大了槲阎生的实力的关系,些许胆怯才表现的这么无能。 槲阎生手上变出一把古剑。金蔚认出这是他曾经从天宫里偷出来送给七十二宫的圣辅那把,忍痛割爱,就为了求人照顾妹妹。槲阎生也跳下来,看那如狼似虎的冷冽眼神,金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刺穿了。 “救我。” 轻轻的一声。却如针刺心头。 “救我!” 是命令。槲阎生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过去的日日夜夜,他想着这双眼睛,恨着这双眼睛,又忍不住怜惜着住在那里面的灵魂。 虽然说是刚刚爬上楼就遇见一股股蟒蛇般粗的藤蔓从地下疯长出来,将半座城的楼宇眨眼之间摧毁撕裂,坠楼之事难以避免,但是她是被人推下来的。 是照顾花园的一位小姑娘。同她年纪差不多大。 刚来时桃生便会感叹世事无常,人各有命,天意难违,又叹人间利欲所驱,冷暖自知。西边角落里有一楼阁,院中杂草丛生,看起来荒无人烟。槲阎生却说那里住着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享誉五十年,后来得到城主特别照顾才安置在那里,不过近来病重,无人在榻前侍奉,常常能够听到□□。桃生偶尔梦见她,遇着一个月黑风高夜,悄悄地去瞧了瞧,那位美人早已死在床上,身体僵硬。 “是活活饿死的。” 听了槲阎生这句话,桃生腹部疼痛异常,忍着呕吐感将一桌美食席卷一空,后来吐了好几天,过了大半个月才好转。 快死的时候才知道活着有多么珍贵,活着的时候总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一根断木迎面砸来,桃生仿佛看见一个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的人,这一次一定万无一失。就在这生死一刻,一袭白衣从眼前晃过,她的身体落进一个温厚坚实的怀抱中。他,反抗了天。天意是能够反抗的……执迷许久,她竟然忘记了最初深信的这一点,随波逐流着。 不过,他应付起那铺天盖地的要命凶器来颇为吃力,没过多久,尚正弦便携着桃生狠狠摔在地上。尚正弦仍然撑起身体,保护桃生不让任何东西伤到。 桃生回来的路上脱掉了游街穿的礼服,只剩下一套里裙,行动依然不便,又撕了一块衣裙遮脸,原本是想顺了槲阎生的意趁机逃走的,没想到他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伤害金蔚。纵然没有兄妹之情,桃生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让一位疼爱妹妹的哥哥受伤。 “你知道我是谁?” “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天真!”尚正弦的脸偶尔皱在一起,费劲的挤出笑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只关心你自己吗?小桃子,好疼啊!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会这么拼命吗?” “你怎么认出是我?” “朝夕相处那么久,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又不是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笨吗?”尚正弦的汗水滴到桃生额头上,那一瞬间她紧闭眼睛,连嘴巴都在用力,尚正弦‘扑哧’一笑,“你怕什么?有我在。我就知道你会害怕,所以追过来了。这叫作‘心有灵犀’,对不对?正在看青城第一美女游街的时候忽然感到天灵盖有压迫感,心里也怪怪的,我也不知怎么就找到你了,是天意吧?小桃子,你怎么了?” 她用尽了力气,快要支撑不住了。那样的话,不仅是她,尚正弦也会……第一个死的会是尚正弦…… 槲阎生紧盯着她,一步一剑,斩断前路上的重重藤蔓,这些感应着他的召唤而来的魔物正在被桃生操控着保护尚正弦不被碎木石块砸伤。 分卷阅读131 “他来了。”桃生的双手在泥土中抠出血来,她感到脑中被塞了石块似的,被金水泡着似的,沉甸甸的,缓缓地流散出尖锐的刺痛。最后一根弦快要崩断。“师兄,快走,他来了!” 尚正弦摸到不远处的剑,回身劈去,槲阎生一抬手将他竭尽全力的攻势轻轻挡下,他发现面前这张略显年轻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里沉沉而出的满是仇恨。 被仇恨附身,没有胜者。 尚正弦被迫单膝跪地,承受那加倍增长的力量,只要稍稍放松一下,再全力以赴反击……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放松的这一瞬间会不会被对手捕捉到?他没别的办法,身为凡人,力量有限。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一脚踹飞。在槲阎生的眼里,他就和拦路的朽木没什么两样,没把他捏碎完全是因为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槲阎生毫不犹豫,对着桃生举起他的长剑。 只要一下,他就可以解脱了。痛苦是暂时的,在那之后就可以永远的自由了。金蔚他千算万算,总不能算到这一步。只要金灵再死一次,还有什么能够禁锢他的?只要他能借着这恨意狠下杀手,之后如何,他绝对都是能挺过去的。只要做到这件事就成了。 桃生看着他的剑刺下来,身体中的水顺着藤蔓流向各方,处处遇上槲阎生那冷冰冰的带着杀意的目光。千千万万个槲阎生在举剑,她的千千万万个部分将被杀灭,丝毫不剩,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在这一刻,她已经开始死去,想要逃逃不掉,孤注一掷,悄悄地自我消亡,散出去的生息逐渐反噬,蚁群贪婪食蜜一般啃咬着她。 尚正弦和金蔚一左一右,两面夹击,双双被槲阎生打飞出去。槲阎生真正被激怒,汹涌浪潮一般朝金蔚扑去,一时间刀光剑影,烟尘滚滚,倒塌的房屋,断裂的树木,海啸一般的声音,似乎要将整个地面掀翻。 第53章 山回 那一天,伫立几百年的青城,毁于一旦。 这像是一个信号。青城被毁之后,妖魔鬼怪之类四处流窜,家畜伤人,瘟疫横行,山塌水涌,种种灾难随处可见。凡人的传说之中,这一切罪恶的源头都在一座叫作“七十二宫”的魔山上,那里的魔王,叫作苏席。魔王窦疾意欲统一魔界,为凡人守护荒疾之地,无奈久攻不下。 这些故事日复一日地送进床上沉睡不醒的人耳中。她在梦中感知到日出日落,星光璀璨,风吹雨打,知道这间茅草屋中是谁来来往往,故事中的人物如同小时候常常听闻而自由幻想的那般形象,模模糊糊,并不真切。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关心自己是谁,自从身体深处的眼睛睁开那日起,她只在意一件事,关着自己的这个牢笼什么时候会打开。她等待着,一晃神已经过了很久,自己的模样也变得陌生,这让她更不确定自己是谁。 无助,苍凉,寂静,等待,没有尽头。 尚正弦黄昏时分归来,风尘仆仆,一脸疲倦,不过那剑眉星目,亮堂堂,雄赳赳,就算他负了重伤,也会让人以为他是在假装柔弱以博同情。尚正弦是个能忍耐的人,即使确凿凿将死,也能笑得出来。 这户人家的婆婆整日里神神叨叨,眼睛也看不清楚。听着有人进了院子,先大声吼几句,确认了尚正弦的身份才放下手中的铁耙,像泥鳅一样滑到尚正弦身边,说起这一整天的事情,说自己被吓死啦之类。尚正弦稍微搪塞两句便将老婆婆糊弄过去,说里面那人终日不醒、不食,绝对是空谈,不可能有人这么活着。他要来一碗粥,说要去照顾妹妹吃饭。 尚正弦一边关门,一边解衣服,甩掉外衣,趁着间隙两口喝完那碗粥,将空碗随手一扔,倒在床上,看着房梁上一只老鼠正在那里敲打。 这种状况什么时候是个头?魔兽已经不是魔了,而是更奇怪的东西,不断的考验他作为人的底线。以为是害兽拼尽全力斩尽杀绝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与他相差无几的凡人,相伴一路的朋友最后却是披了玄鹄皮的魔兽。要不是老八,他的身体上可能就会多了个窟窿,而不仅仅是擦伤。 他现在有点儿怕疼。小时候明明很疼却为了面子嚷嚷说“一点也不疼”,现在真的疼,他不知道该对谁去说,谁又能帮的了他呢?要回去吗?家里人绝对不会笑话他,在这样的世态下,一定期盼着家人团聚……越是这样想他就越胆怯,身上的伤越发的疼。怎么会变成这样?心志不坚,什么都做不成。父亲教导的话,他从小自认为奉行的很好,没想到现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志不坚”。 得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光是从怪物口中救人怎么足够?赤宴守着七十二宫是好还是坏?若是魔界被统一,人间这场浩劫真的能结束吗?这几年来,多方人马帮着窦疾攻打七十二宫,其中以天宫为首,均以失败告终。天宫的立场是消灭所有魔族团伙,不过窦疾已向天宫称臣,用自己的心腹手足五十余人做了人质。一个魔人,做了玄鹄的主人,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料想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手段。可幸的是,槲阎生消失了,不然窦疾拿下七十二宫势在必得。 分卷阅读132 槲阎生消失,竟然是坏事。 “师兄……” 似乎哪里不对劲。尚正弦终于意识到:身下这张床上的人去哪里了?他进来的时候便是空的,她去哪里了?猛然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张脸像是凭空出现的,吓了他一跳。实际上小桃那么看着他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屋子里只有两间房,两张床,晴天的时候尚正弦睡在屋顶上,雨雪的时候守在小桃的房门外,即使知道小桃并非凡人,不必遵守某些规矩,尚正弦也会严于律己,替她着想,夜深人静之时不靠近她半步,以免惹出是非。凡人对床的依赖是难以想象的,尚正弦觉得这也是磨灭他意志的原因之一。 在师妹面前丢脸了……唉……她会不会觉得在她熟睡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放肆? “师兄,你姓什么来着?” 尚正弦闻言,本想退后的身体立马被扯回来,给小桃头上敲一记,“连我名字都不记得了?你太伤人心了!亏我照顾你这么久,从破林子里救你出来,一路带着你辗转十几个村子,整整五年啊!姐姐,我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超过五年!你竟然……哦,对不起,你刚刚醒,不记得是应该的,没关系,慢慢来,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很爱戴师兄的。” “你变脸也太快了!好像另一个人。” “谁?” 尚正弦自顾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剑,满不在乎五年以来初醒的小桃。 魔王赤宴。两者如此相像,不过,有什么不一样的。 “多谢师兄照顾。”小桃说,“不过你为什么变矮了?我记得你似乎是比我高出很多的,难道是被魔兽给吞掉了一半?” 尚正弦蹲在门口,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来,似笑非笑,一双眼睛落在小桃身上似乎又落在了更深远的地方。 她一瞬间明白过来,尚正弦和赤宴的不同。赤宴是用喜掩饰悲,而他的本质仍然是喜,带给人愉悦。尚正弦的本质是悲,真实的他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随时都有可能消失,而他本人这么多年辛苦累积起来的壳足以迷惑他人,坚不可摧,但是谁说得准呢?也许某一天会从内部坏掉。 “你很漂亮。”尚正弦从身侧桌上递给小桃一面镜子,“你要看看自己吗?” 这显然是一句谎话。她的脸上仍然裹着布,这似乎成为了习惯。因为自知丑陋而羞于见人。从记事起便是,遇见赤宴时便是,现在仍然是。为什么会把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不对……她现今的记忆是一条河,取哪一瓢便找回哪一幕,只要什么都不想,她整个人就是一片空白,以为自己昨天也是这么度过的,从出生开始就认识了尚正弦,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 小桃推开尚正弦手中的镜子,坐在床边,目光四处搜寻,两脚一下一下地在半空中晃。 “你说是五年,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付出这么多,可让我怎么还呢?如果你说不需要我还的话,那该怎么办?我这辈子都会好好记着你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想到信阳。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他深爱另外一个女孩。她感到胸口发闷,头脑发胀,回望窗外,天上几颗星星在闪烁。 “我只能喜欢凡人。” 小桃静等他的下文。 “真想不起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吗?”尚正弦手臂上的伤口在渗血,他随意擦了擦,见小桃直勾勾盯着,连忙劝慰,“我知道你应付不得这些事,不用勉强,不用假装关心。我也不疼,别看了。”一番闹腾,他回到正题,“知道赤宴吗?他把你托付给我,放心,你出事的时候他没有见到你,说是知道你并不想让他看见。” 波澜不惊。只是故事更加完整。 “还有一位神仙,叫作金蔚,是天宫太子。没想到小桃你来历不凡。” “那我为什么被抛在这儿?” 他的意思是,你有那么多人关爱,细致到在紧要关头考虑你的心情。既然如此受宠,为什么我生来孤独? “去找你的家人吧,小桃,我往后要去的地方绝对不能带上你。” “我的父亲叫作窦疾,我的名字是刑黛灼,等你想离开的时候我会去找他的。” 两人默默对视,一个忧心,一个挑衅。一个是破败的瓜果,快要失去他的信念,一个无所畏惧,针锋相对。 “你一定不要疯狂。”尚正弦说。 “你一定不要灰心。”小桃回答。 尚正弦笑起来,穿好衣服,说去帮她找些食物来。在凡人地界,百苦箴可不是遍地都有。 第54章 安宁 听说凡人地界瘟疫横行,小桃醒来多日并没有觉得有任何异常。尚正弦早出晚归,而她和瞎子婆婆在家洗衣做饭,偶尔去附近的竹林采野菜和摘花。原来这是一个不足十户的小村庄,坐落于荒无人烟的山野之间。 人间多疲惫,山野多猛兽。 猛兽倒是没见过,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桃尝到了久违的宁静。她的一副躯体明明才十几岁,却像是经历了几个轮回,受到 分卷阅读133 几百年磨难那般疲累。说起年龄,她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熟悉的样子,从模样到身材,完全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只有那双眼睛的光彩,仍然未变。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无法告诉她。在尚正弦眼里,她还是她,不过是长了几岁而已。 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还没找到,她深信着,因为胸膛里的那颗心还没有归宿。 瞎子老八和阿云娘远在百里之外,重宁倒是偶尔跋山涉水过来送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陪她解闷。小桃觉得,这个自认为是废人的妖怪都比她幸福。 “你惆怅什么?”重宁问。 “现在一定是乱世吧。” “云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她说,好好活着。”重宁忐忑,虽然隐约明白这句话能带来什么腥风血雨,但是他犹豫一路,终于带着自己的期冀说出来,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能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每天看着日出日落,风吹雨打,月明星稀,就算什么也没有,他也觉得人间处处美好。 “尚正弦要我去找家人,当我要跟着他走出这屏障的时候,他又不许。他是既明白我的苦楚,又不愿意我受苦。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获得自由?” “干脆把他们都杀了?” 小桃微微诧异,这还是第一次从重宁的嘴里听到“杀”这个字眼。她以为他是温柔到骨子里的妖怪,此生不会再起杀心。这个想法只占一隅,她深深同意重宁的说法,只是自己力不从心,办不到而已。 金蔚擅长用活人来做法术的奠基,坚不可摧。说是活人,但那又和世间任何一种生灵都不一样,他们已经成为了傀儡。当初被他用来作为束缚槲阎生的“柱”,不也是傀儡吗?如今却为了给她圈出一块宁静之地,用傀儡来保护傀儡,不知道那位哥哥是为了妹妹的安危,还是为了不让槲阎生成为祸害天上地下的无主疯狗? 为什么认定槲阎生会祸害苍生呢?至今为止,祸害苍生的不是只有苍生自己吗? 眼前的阴霾忽然散开,晴空万里,阳光有些刺眼。原来是金蔚的屏障被打开,这片山上第一次迎来了真实的照拂。小桃坐在悬崖边上,回首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山峰隐隐约约,风吹云散,风静云聚,不禁产生“白云苍狗”、“转瞬即逝”的苍凉来。她的手指深深插进沙石中,摸到了坚韧的草根,一朵蓝色的花儿正摇头晃脑傻开心着,一股苍凉如风浪一样袭来,她闭上眼睛,感到自己似乎化成了巨大的魔物,一步千里,种种事物都落在她的眼中。 “多谢。” “我们都是罪人。” “就算知道是骗局,又有什么办法?” “别难过了,你不是说她会希望是这样?我们只是给她选择的自由而已。正弦,我忽然觉得难受,她明明没有选择的能力,为什么要把她送上这条路?要是多教给她一些本领就好了,要是教她看清这些事就好了,她懵懵懂懂,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需要的时候就把这样的她推上决定苍生命运的位置,不是很残忍吗?身为弱者,那种痛苦即使是你也不会明白。正弦,你可比我强多了,身为凡人,我觉得你可比我强多了。” “你怎么了?重宁!” 她摇摇晃晃的手伸过去,触到了那片接连断裂的心脉。重宁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她被淹没其中,乱了心神,仓惶逃出。 他望着她。她看着他。相顾无言。是突如其来的悲怆压垮了他虚弱的神思,用自己的命说“对不起”,小桃还未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只是惊叹:原来人还会因为自身无能为力悲愤而死。 小桃一路向北而行。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选择这个方向,只是跟随着自己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相信直觉。于是察觉到自己身为傀儡的悲哀,自以为身受上天眷顾,孜孜不倦的向往自由,到最后体验到的所谓“自由”也是□□控着的。她自以为自由,事实上永远也不会得到自由。槲阎生也承受着这样的痛楚吧。 走了许久,经过许多个村庄。她开始了解现下的人间确实饱受瘟疫的侵袭,寻常百姓的生活水深火热,处处是死亡。人们对死亡开始麻木,习以为常,甚至在死去的家人身边谈天说地。她也了解到尚正弦和重宁所说过的“骗局”、“罪人”是什么意思,她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并且感到幸福。 所以,重宁师兄,早点说明白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如果是为了天下苍生被当作活祭,我愿意啊!又不是第一次,比你更明白。这样算是不枉我来一趟人间,这是我的愿望啊!因为做不到别的事情,所以…… 普天之下流传着窦疾的誓言,他愿以亲子之身换回荒芜之地的宁静,那样的话,人间苦难将会得以缓解,瘟疫逐渐消散,可保百年安稳。他的亲子,可不就是叫作“刑黛灼”的孩子吗?一出生就被断言是个“毁天灭地”的魔头,现在算起来恐怕有二十来岁了,他悄无声息的来了。 她悄无声息的来到一个村庄。无人对她的到来感到惊奇和惶恐,死亡的魔咒盘旋在头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人世,所以什么也不关心。人们只见到一位 分卷阅读134 蒙面的女子在村头的破旧屋子里日日夜夜的熬煮汤药,以身试药,后来有人加入其中,直至村里所有幸存的人都围在此地,一次又一次的试药,跟着女子跋山涉水的去找药。 一切看似有了希望。 “马上就要成功了。”小桃心里有这样的感觉。这一天,小雨淅淅,她独自踏入一片竹林,循着冥冥之中被指引的方向而去。她不断地想象,那是个什么样地东西,能够治愈疯狂地瘟疫?美妙,她此生所有美好的感受再次笼罩在那个不知名不知状的药材身上。心里猛然砰砰跳,毫无意外这是即将得手的征兆。要找的东西就在前面。不过,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围绕在周围,来来回回,跳来跳去,紧张又兴奋,或许是一只没有见过人类的野兔。内心的兴奋持续着。 脚下突然绊了一下,小桃头上的草帽甩开去掉进阴沟中,心中腾升起某个东西丢失的落魄感。她微微抬眼,一双穿着黑色软靴的脚映入眼帘,霎时间有什么东西弃她而去了,又有什么东西回来了。她不敢抬头。 那人走过来,将伞遮在她头上。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狼狈。” “我已经好多了。”小桃避过那人伸过来的手,迅速爬起来,匆匆看一眼他的眼睛慌忙挪到别处,心想他看起来一点没变,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没有一点惊讶吗?要找的东西,似乎已经消失了,现在心里满是因为他突然出现的紧张,对药材的感应完全不在了。药材!小桃恍然想起什么,猛然望向赤宴,但见他仍然一脸温柔笑意,就像是日日夜夜被这山川静好浇灌出来的,不曾受到污染似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而已。你慌什么?”赤宴把雨伞一扬,离她更近了些,“是不是看见我紧张了?” “我们可是五年未见的人……” “嗯?”赤宴极具耐心地等待。 “你一点也不像是五年未见的反应。”小桃见他目光些许恍惚,生怕无端生出是非,连忙又说,“你怎么会来这儿?” 这个问题似乎刚刚说过了。 “来看看我的徒弟是不是将煮茶熬药的手艺发扬光大了。”赤宴说完,自顾要走,见小桃还愣在原地,颇为嫌弃的看了一眼,两条眉毛一撇,示意她同走,才能共撑一把伞。 她把脸上的布巾扯下,赤宴随即回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变漂亮了。” 这话听在耳中,只让人心里躁乱不安。凉凉雨水也浇不透的一股火,在伞下默默的澎湃。 “你现在跟我回村,岂不是……” “什么?”赤宴明知故问、装傻充愣一般的表情,看着小桃忽然绽开笑容,“放心,我还没那么差劲。” 小桃一听,浑身放松下来,紧跟赤宴的脚步,玩笑道,“那我呢?” “你还是很差劲。” “什么?” “白白睡了五年,什么也没做,是吧?” 从仰望到并肩行走,她只是睡了五年,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悄悄地转变了。天知道她有多么珍惜两人独处的这段时光,不断地希望路再长些,再长些,好让她慢慢回忆起以前,仔细看看现在的他,一举一动之间,衣角纷飞。 村里又多了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人们的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即使死里逃生也没有这样开心过。小桃仍然蒙面,与男子之间并无过多交流,但是人们可以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眼神汇聚之时尽是暧昧。 “他是我从小崇拜的人,我可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小桃对众人的解释苍白无力。 赤宴站在后面,斜倚破旧的门框,脸上微微带笑,和着穿过柳枝的阳光,阴影斑驳落在他的旧衣上,浑身上下掩藏不住的雍容华贵的气息,完全得益于那双纯澈高傲又低敛的眼睛。待人群散去,他不缓不慢地挑眉说:“是真的吗?” “什么?” 小桃话一出口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又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她在害怕,不知道说了心里的想法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况且现在的她还处于迷茫的位置,根本无法对此负责。 “我马上就要走了。”赤宴转身,“七十二宫上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 以前他对那些事的态度是抱怨,逃避,现在像是一位负责任的好魔王了。不过,现在的魔王不是苏席吗?而且听说,槲阎生销声匿迹了五年,如今仍然不得踪迹,赤宴趁此机会打下了几十座魔山,与窦疾各据一方,相持不下。苏席算什么?为什么能够登上魔王的宝座,成为赤宴的主人? 她现在没功夫去思考这些事。刚以为眼前的平静生活能够持续下去,她每天忙碌于找药煮茶,救死扶伤,得到了认可,心中满足,又有了赤宴的陪伴,没想着赤宴的出现是何目的,更没想着他在此地停留了短短三天就要离去。 每次都是这样,一陷入短暂的幸福就会沉沦其中,忘记自己的追求。她是要去拯救苍生的,怎么能停留在此地?小桃望着赤宴的背影,即使心中万分 分卷阅读135 不舍,仍然装出轻松愉悦的声音道:“我也要走了!保重啊,长殿!”话音刚落,满满的失落感劈头盖脸而来,满空的树影在动,如同索命的鬼魂。突然间,不想去送死了。想活着,活着的话还能再见他。 煮茶去病的那一套手艺已经教授给村上的几名女孩子,小桃便收拾了些琐碎东西向大家告别。就在这离别之际,村上的瘟疫忽然卷土重来,几个大病初愈、死里逃生的人忽然暴病而亡。小桃只会凭着直觉找到救人的药材,面对这样的状况,她第一反应却是被吓坏了。村民把她当救世主一样看待,甚至引来了其他地方众多的难民,如此一来,大任落在她头上,而她不仅毫无办法,而且胆战心惊,难以直面死者的惨状。 大起大落,仿佛是傀儡在空中做了个后空翻。 不知是谁请来了位救世良医,在村里住了几日,说是慢慢了解情况。在这期间又有几个人病倒,一方人马找来小桃,一方请来神医,小桃自然斗不过对方,而且也被神医那一套一套的颇有道理的说辞和做法震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小桃想着如此一来,她也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便想着尽早离开。一夜之间,病倒的人又多了起来。 有人一看,随意说了句话,犹如一颗种子开始在人心中发芽。 “为什么只有她没事?” “对啊,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就只有她从来没有病过。” 危险降临过,但是她不知道。这一次,小桃深切的感觉到自己逃不过了,没有谁在背后守护着她。 那神医自称研制出一种新药,在附近的村子里令许多人起死回生,不信可以请人去打听打听,顿时人群中便有人说就是如此。小桃也信了,天下之大,厉害人物遍地都是,不可能没有斗不过瘟疫的法子。她能做得了什么呢? “这药中的成分只有一味,便是百苦箴。”神医自顾宣扬。 “百苦箴?我一直吃这个?是不是因此我才没有生病?”小桃大喜。 神医不甚理睬,继续道,“当然不只有简单的百苦箴了,不然我也不会卖这么贵!这些可都是很难得的东西啊!为了苍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这么多,保证人人都能拿到,可保往后几十年身强体健……” 大家跃跃欲试,可谁也不愿意当第一个试药的人。于是偷偷摸索着凑了些钱出来,把小桃往前一推,一婆婆苦口婆心道,“跟我们在一起待了这么些日子,现在看着没事,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我们就只有这些钱了,孩子,就只买一颗给你吃,算是报答你救了我们大家的恩情。” “好。”不光是村民,就连神医,还有藏在村民当中神医的助手,目光殷切,一个个盼着她赶快吞下这药丸。小桃毫不犹豫的吞下神医递来的药。或许她确实是已经病了,近来总觉得身体单薄,容易被风穿透。那颗心也凉凉的,赤宴在的那几日还好些,他一走更加的气势汹汹。 也许神医是槲阎生的人。那个非妖非魔的怪物还在想尽办法置她于死地,或者是窦疾,想要把她带上山去。 吃了药之后,小桃身体一下子虚弱许多,被关在柴房里终日昏睡。不过,只要活着就算是神医嬴了,听说他已经赶往下一个村庄去拯救苍生。 那我该怎么办呢?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除了刺眼,做不到别的事。 墙外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 “说是神兽。只有神兽才不会生病。吃了毒药也不会死。” “毒药?你个蠢货,明明是出问题了那骗子神医才这么说的。” “可是其他人也吃了,不是没事吗?你来解释解释。” “我怎么知道?一边说着不信,一边都暗暗地把真正的神医抓了起来,说她是神兽,只要吃一口肉,喝一口血就会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我们的神医也蠢,那种话一听就知道是骗子为什么还要上当?” “你去吧,我进去送水。”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小桃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墙上,躲在黑暗中看着月光中的人影。似乎有什么蒙住了她的眼睛,无法看清这孩子的脸。 “你快逃。”孩子把一个水壶塞进她的怀里,警惕地望着外面。“越远越好。” “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出声,但是孩子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解释一番,送她出门。 原来在那神医一开口吹嘘他的医术的时候,大家就没有信任他的心思。之所以任他肆意妄为,是因为害怕他骗术不成动了杀心。要说那药,倒是有几个人动了心思的,试过之后没有好转也没有坏处,不过这次事件最大的收获是从那神医口中得知一个神兽的传说。 第55章 赴约 是说有一种鹿,叫作王冠角鹿,是天地分离之时诞生的一种动物,为那时的人们带来了福音,使他们免受饥饿和疾病的痛楚。它们的出生就是为了牺牲自己。早在几十年前就有过这样的传闻,窦疾之子因为重病在身,无药可医,后来猎到了王冠角鹿,换了一颗鹿心才得以存活。 分卷阅读136 那么为什么怀疑小桃是王冠角鹿呢? “因为你不吃五谷杂粮,只吃百苦箴,我们都知道。活在人群当中,你没有秘密。还因为你不生病。”孩子说,“不过我认为,是因为那骗子神医耍了手段,让大家以为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所以大家才把珍贵的东西抢了过来。他们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杀神,杀魔,杀妖,什么事情都能做,所以你快逃。” “你是谁?”小桃想要扶他一把,却被躲开,因此起了疑心。即使离得很近,她的眼睛也看不清那张脸的轮廓。“我觉得你熟悉。” “快走。要是被发现,我可救不了你。” 在孩子的再三催促下,小桃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见。她一直在跑,过去的回忆一一被唤醒,逃跑,逃跑,无论跑到哪里,最终还是要回去。始终逃不掉。鸟鸣之声不绝于耳的时候,她知道天亮了,跑了一夜,摔了一身伤,果然,还是回到了村子里。 喊打喊杀的声音震耳欲聋。她的命,在这些人手里。棍子,铁耙,还有长矛之类的东西打她的身体,刺她的脑袋,宛如被凡人宰杀的禽兽。她想起被雷劈的感觉,回忆起以前的种种被雷劈的经历,于是脑袋里空空如也,摒除了一切,不知道挣扎,不知道逃生。 后来,有个人来救她。这人身上是熟悉的味道,明明确认是昨夜那孩子,但他的身形长了一倍,是个成年男子的身体。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吗?” “我知道。”男子说,“我不是为了这个。小桃公主,你是故意这样的吗?” 这样称呼她的人是谁呢?现在的她宛如刚出生的老鼠在等着生死的定论,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做出任何事。这人不仅对她照顾周到,体贴亲切,还尊敬有加,好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在请求原谅。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让我好好想想。”小桃勉强扬起笑脸道。她伸出手,对方递来一杯茶,小桃避开,抓住他的手臂。“你该不会是曾经抛弃过我的心爱之人吧?” 在凡间这么久,小桃听过许多故事,唯有这一类最让她伤心。 “我是信阳,是魔王赤宴身边的那条狗,现在在青玺真君手下做事,五年前我被槲阎生种下白头冀,一时发疯,弄伤了你的眼睛,害得你重病不愈,即将身死。那时候赤宴差点杀了我,现在依然视我为仇敌。小桃,伤了你我心难安……就算被原谅此生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都忘了。”小桃的手指紧紧抓住信阳的胳膊,原本能看见过去场面的能力现在也随之消失,只能感受到一些不知是属于谁的痛楚。眼睛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信阳的声音传进耳朵也像是一根根针在扎她的脑袋。“一点也想不起来。信阳大人,我还记得我喜欢过你,但是你一心一意喜欢翠河,要是我也能遇见像你喜欢翠河一样一心一意喜欢我的人就好了。你别难过,我真的不在意。你说的事情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跟我无关啊!要是还不能迈过这道坎的话,那我们就去找槲阎生的麻烦吧!一切的根源不是他吗,对吧?” “槲阎生已经五年没有消息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就算知道,我们也打不过他,就饶了他好了。”眼睛上的疼痛越来越严重,她只觉得自己黑暗的世界里除了痛感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你刚刚说我重病不愈,那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我不能说。” “金蔚,还是长殿?”她攥紧拳头忍耐,“信阳大人,你送我去见窦疾吧,我还有事找父亲。你早就知道我是窦疾之子才称呼我为公主的对不对?” “他会杀了你。” “是我父亲。”刑黛灼威胁,“我想起来了,你对我做过什么。眼睛瞎了,我一点也看不见。” 现在是真正的一个废人。依靠植物掌控万物的时候需要闭上眼睛才能发挥这种能力到极致,没想到眼睛瞎了,这种能力也失去了。槲阎生是早就知道的吧,所以才让信阳一剑除之。 如此狼狈,为了拯救苍生而死才是她最好的归宿。不知怎么,最后竟然走到了这一步?想当初下山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比在山上还狼狈。这副样子绝对没有信心能走到他的身边去。还曾妄想能够替代他,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我们回去吧。”信阳一路如此劝说,“现在七十二宫可是天下向往之地,你知道一切都归功于谁吗?是赤宴。当初我们就不该离开,我不该为了成神抛下七十二宫,到如今虽然成为了神,但是不得不和赤宴成为敌人,在翠河眼里我仍然是一条配不上她的狗。如果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七十二宫的。” “我不一样。”小桃说,“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下山。纵使没能得到什么,我觉得比在七十二宫上自由。信阳,如果有下一辈子,我想安心做一名药师,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为形形色色的人看病,这样度过一生,那样也叫作自由。我现在还能怎么办呢?信阳,我还能怎么办?我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应该是我还不够明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分卷阅读137 ,如果知道的话,谁也奈何不了我。对,如果我比他们都强,谁都奈何不了我。我的眼睛还有救吗?还来得及吗?信阳,你能告诉我吗?” “快到山脚了。” 仅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山门前等待。 “我叫泷光,特地来此迎接公主殿下上山。” 两队玄鹄士兵穿着黑白相间的铠甲,脸上的斑纹白一道黑一道,信阳每次见到心里都会一阵发怵。阵势浩大,却没有半点迎接的气氛,更像是直接抓她去活祭的。 “为什么是派你一个小孩子来?” “信阳大人也要跟着上去吗?” 窦疾一族获得了天宫的支持,青玺真君是这里的常客,信阳作为属下,这里的人自然认得他。但信阳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叫作“泷光”的小玄鹄。信阳本不在乎礼数,因着小桃的事被小孩没大没小的挑衅心中有气但也没多同他纠缠,只是拉着小桃的胳膊不肯放手。 “你想好了?” “多谢信阳一路照顾,万分感激,无以为报。” “我娶你!” 小桃停在台阶上,转过身,居高临下,看不见光的眼睛望向信阳,脸上又挂着笑。感动之至,喜极而泣,信阳心中不安,愣是逼迫自己稳住心神。 “我要是答应了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小桃说,“遇见你,我真幸运,我们有缘再见。我喜欢花,将来一定要帮我种许多花,那样就可以了。” 喜欢种花的人是赤宴,有他在你一定不会失望。信阳想,她说的没错,要是答应了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他一时冲动那么说,是因为同情。除了同情,他不能给她更多的东西。如果天下祥和安宁就好了,赤宴说的对,一个祥和安宁的地方,能够让每一个生灵快乐幸福的生活。在外闯荡这几年,他才渐渐认识到自己的主人是多么的值得崇敬。 随着那孩子来到落脚之地,小桃开始明白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虽然窦疾的手下人人称她一句“少主”——后来才知道她在世人眼中仍然是男子身份,但是除了叫作“泷光”的玄鹄,没人把她当作魔王窦疾的孩子来尊重。囚禁,嘲笑。那是活着的人站在阶下囚面前的优越感。她可是为了拯救苍生要成为活祭的人,受到如此对待实在难以想象。 又是骗局,一个计谋吗?为了置她于死地?第一次是槲阎生在背后主使,这一次也是他吗?那窦疾作为父亲还有没有一点爱子之心?父母如何态度,她一直都不知晓。过去往来迷茫与空白,活着是为了什么?感情无人可付时,孤独无助,待到付出一片真心,仍是孤独无助。 她住在一间积满灰尘的屋子,青苔满地,屋角有水滴日夜“滴答”,窗口阴风阵阵。门外有玄鹄把守,严厉之至,毫不留情,一有什么动静,即使是伸脚到门外也会被粗鲁推回,得到咒骂几句。 “两位哥哥不要动怒,泷光给两位哥哥带来了好酒,请尝尝看。” 泷光总是哥哥长哥哥短,一副圆滑世故的成熟模样,连小桃也对其敬畏,深知不能应付。她冷脸面对泷光的尽心照顾,但这小孩子连这一点也看得明白,看似毫不在意,步步都在讨她的信任。先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泷光的身世,原来他在玄鹄一族是个传奇,已经连续三次降生在玄鹄,前两世没能活得过五岁,这一世即将五岁。他一岁学会说话、走路,非凡的聪颖备受关注,而且自从这时候起便表现出一个难以理解的执拗信念:等一个人。当“少主”出现的那一天,泷光特意打扮一番,在朝霞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早早地下山等在山门口。这样一来,“泷光是个祸星”的传言在一些玄鹄的心中扎根。如果“少主”不死,那么两人的联手定是窝藏祸心。小桃产生了同情,收起冷漠,不过仍是不理不睬。 那孩子每天按时来打扫,送来水和食物,有时候会带来一捧花,香气四溢,更重要的是,他会若有若无的自顾闲聊,说起外面的消息。 她想知道泷光的心里在想什么,如何看待自己遭受的这一切,即使知道同族对自己存在戒心,还能那样坦然的面对他们微笑吗?一个孩子的脑袋里能够知晓多少东西?甚至,有时候,她想问问泷光,自己的命运该如何?坚持等她出现的原因,是天灾所趋,还是别的? “做糕的婆婆说把最好的留给了我,这饼看着喜人,但我知道是从狗嘴里掏出来的。我没有瞧不起狗的意思,反正就是不好的东西,我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对我好。这是她的愿望,希望自己是一个好人,往后她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后悔的要死。姐姐放心,我生来不是做坏事的那块料子,所以在这里只能这样活下去。” “少主姐姐,你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我一见到你,就知道要等的人是你。他们都说我是第三次降生到玄鹄一族,前两世倒没有这等奇事,所以想问问姐姐我们是否认识?我还活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姐姐一定知道些什么吧?没关系,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只要见到你我就很开心,好像是完成了不得了的使命。” “我知道不该说这些话……姐姐……你应该是个爱笑的人,我记得应该是这样 分卷阅读138 的,抱抱我好吗?我一直在等你,这几天却感到心力交瘁,连盘子也端不住。魔王和姜绮大人前几日来看过你,指责说我这样照顾不好你,要被拉去地洞里捡炭块……” 第56章 至爱(1) 姜绮,何等美貌!在人间被称为“绝色”,在魔界,人见人爱,凭借着一张脸赢得所有男人的偏心,后来嫁给贡君坐上“凡界王母”的宝座,如今又是魔王窦疾的夫人。如今仔细回想起她的模样,小桃仍旧敬羡这女子的美貌,只是不解本该成为神女,顶天立地、光华万丈,为什么辗转这么多处,依附于他人?她本该让更多人看见她的美,为何囚禁自己在一个个小小的天地里? 距离祭天的日子不足半月,小桃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日渐消瘦,不成人形。窦疾听说此事,担心还没到祭天的日子,这个献身的对象先死在此处,这才携着他的美人到此关切一番。听泷光说,窦疾到了房门前只嫌此处肮脏,不愿接近一步,倒是那位夫人,看着少主的脸,立时魂不守舍,眸中含恨。 “姐姐,你是不是得罪过姜绮夫人?” “我什么也不知道。根本想不起来。”泷光在一次替小桃倒水割伤了手之后,两人之间的僵局瞬间破冰,谈笑间宛如相识已久的朋友。泷光年纪尚小,思绪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智慧,即使说话奶声奶气,那份深山隐者的气质与度量,连小桃也望之莫及。 “魔王他其实是关心姐姐的,只是受到蛊惑,相信只要将你送上祭坛,就可以让你改头换面,重新降生成为一个天才般的青魔少主。” “还有这样的事吗?”小桃呆坐在床上,晚间的光扫在瘦削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窝就像她眼前的黑暗一样没有尽头。听了这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想法。是感动父亲的内心仍然记挂着她,还是憎恨父亲并不是真的爱她,他的心一直都在向往一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她好想问问父亲,是否有过一次对她的存在而感到喜悦,是否因为她即将赴死而感到心疼?对父亲的陌生一直未变,对父亲的期盼一直都存在。这是即使忘记所有事也摆脱不掉的空缺。 “姐姐事到如今,你仍然想做这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吗?你为大家而死,大家会记得你,但是当事情败露,你死去的价值也会随之土崩瓦解。你有更广阔的天地。这句话是姐姐记在心里的对不对?我常常梦见,为什么你仍要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做主?” “为什么?”小桃微怒,“你以为事情是那么简单的吗?我心里有一个绳索,拴着一个罪大恶极的槲阎生,也拴着我。现在的我分不清这具身体的灵魂是我还是别人!我的记忆像是别人的,这张脸也像是别人的,看到一棵歪脖子树,以前的我会想着在上面睡一觉多好,现在的我会想着要是挂一根绳子,在此了结自己多好!这是我想的事情吗?我没有!我想活着,可是又不知道那个一心求死的我是不是我。所以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要做什么,该对喜欢的那些人怎么样,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偶。泷光你也是这样的吗?为了蛊惑魔王,所以被这样戏耍。都是槲阎生的计谋,对不对?” “不知道。”泷光见她情绪激动,丝毫没有动容,依然站在一侧平静从容,“我想做的事情是我自己要做的,和别人没关系。槲阎生他已经五年没有露面了。本来靠着槲阎生,魔王能够一统魔界,谁知槲阎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让魔王赤宴钻了空子,占据大半山川。魔王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槲阎生,本想将这次祭会献给他,近日来仍是没有找到,所以魔王打算将日子提前,尽早圆满心头遗憾。” 她在寻求解救心神困顿之法,泷光短短两句话便做了打发。尽管他在关心她的生死,可她现今并不在乎生死。 再说那姜绮认出窦疾之子竟是七十二宫上的遗民小桃之后,内心慌乱,几欲癫狂。一个贫贱之躯,唯有不断下跪才能求得方寸活命之地的人,竟是窦疾之子?原本七十二宫的少主,如今的少主,赤宴偏袒呵护之人,贡太子白熠——如今的贡君舍命相救之人,天下第一绝色佳人美称之人,受神明庇佑之人!为什么那个不堪的人,却得到了她追求的所有!不公平!非但不公平,上天还格外无耻!让那样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人以那样的可悲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在讽刺吗?是讽刺,是嘲笑。她想要的众星捧月,闪闪发光,被这个假装单纯的愚蠢女人踩在脚下,不屑一顾。既然如此…… “我来帮你毁的彻底。” 姜绮为小桃带来了亲手熬制的汤,又亲自喂到嘴边。小桃不得不接受她的好意,忍着腹中不适咽下那刺激恶心感的汤。 “得知你是魔王的女儿,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位公子,没想到是女儿身,更没想到是你。再想想你当初在七十二宫的日子,赤宴果真是宠你,他应该知道你身份的,若不是他护着你,早该被千刀万剐了,还能跟我争这争那,给人脸色看?” 见小桃似在忍痛,姜绮好心道:“你的眼睛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不如我叫你父亲找人来帮你医治?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你父亲 分卷阅读139 忙着祭会的事情没有这个闲工夫。总归相识一场,我想让你在死前看一看这好山好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你喜欢花花草草之类,可惜这山上不比七十二宫,只有荆棘和毒木。我一界凡人当然受不了这样的地方,你父亲他啊,就请来了凡间的匠人,把这里所有的东西连根拔掉,盖起宫殿和花园,这一片都是我说了算,所以你有什么遗愿就说给我听。” “可以带我去外面走走吗?”见面起始,小桃便知姜绮对她是怀恨在心,不过小桃自知确实是时日不多,何必计较。要说遗愿的话,还真有这么一个,也只有姜绮能办到了。 带着这么一个无甚风光的将死之人,旁人只知小桃是魔王一心想要杀死的少主,就算被下三滥欺侮,魔王见了也会发笑的对象,并不知道她是何等显要人物优待的对象,姜绮便觉得只是将她带在身边只会让自己丢人现眼,不能满足她的报复心。她又想不出来什么法子折磨小桃,不过那双快要将小桃生吞活剥的眼神□□裸被旁人看在眼里。 小桃对这一切并不知晓。姜绮愿意带她出来散一散心,她会感恩一辈子。可惜这没什么用,况且这一辈子也快到头了。姜绮刻意不给她吃喝,小桃倒没有什么关系,给她那些寻常食物那才是折磨。对她来说,待在那个小小的沉闷房间里,才是把她的生命一点点耗尽的有效方法。真奇怪,明明都想着要死了,还期望出来拯救自己快要死掉的躯体。 园子里桃花盛开,池塘里荷叶连天,走过的路上草芽儿在摩挲脚心指尖。这是她的养分。如果能看见的话,她一定知道自己的气色好多了。有几个路过的小丫鬟发现跟在姜绮夫人身后的人,即使蓬头垢面也难以遮掩其迷人的魅力。 “是男子吧?”一个小丫鬟说,“我一见就喜欢上他了,一定是男子。” “虽然我也有那种感觉,但是怪怪的,更像是女子。” “你们真可笑,那位就是少主啊!” “是吗?少主是男子啊!真可惜,他一定身弱体娇才会甘愿去活祭。” “我怎么听泷光说是女子呢?我看见泷光借姜绮夫人的胭脂水粉给少主。” 扶着小桃的侍女同另外几人交换了眼神,走到草深处伸脚一绊,小桃脸面着地,又骨碌碌滚到了阴沟里。听到喧哗的人赶来营救只见水草在大肆抖动,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因此都不敢贸然下水。如此推拖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眼看着水里没了动静,姜绮大喊着叫人下去察探,大家又互相推搡,一团乱的时候,众人脚下不稳,接着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地动山摇,饺子一般纷纷下水。待他们冷静下来,向岸上四处张望之时,看到少主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岸边,瞎了眼睛的人一脸茫然无助。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打探到消息的人说是七十二宫发生了山崩才波及此处,众人皆骇,那可是相距三千里的地方,两山之间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一天引起山上议论纷纷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魔王的夫人将魔王的亲子狠狠教训了一顿”,那懦弱无能的少主果然如同废人一般,趴在地上乖乖挨打,连反抗的意识也不曾有,可见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低着头过日子的。 不过这一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一凶悍女子闯上山来,径直杀到了魔王的寝室,当着姜绮夫人的面,用一花瓶砸破了魔王的脑袋,向来有仇必报、阴狠无情又好面子的魔王竟然不愠不怒,甚至吩咐下人给她准备晚膳和房间,还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来招待。 “姐姐的眼睛和那位夫人很像。”泷光打探了消息回来告诉小桃说。 “不知道她回来是想观礼还是救我?”小桃趴在床上,稍稍一动便痛不可遏,即使如此,她刚刚还受到了姜绮夫人的问候。一碗苦涩的药汁强行灌进喉咙,腹部的不适感如同爬蛇慢慢苏醒。脸上被割开了伤口一样,又撒上盐、辣椒,冰激,火烧。“这是我该承受的痛苦。我欠她的。” 那位夫人也许就是能够救姐姐一命的人。泷光想,可是姐姐去意已决,否则不会自投罗网,来到此地。白日里看到姐姐被欺负,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躲在暗处,后悔不已。趁着天色已晚,胆子也大了起来。泷光借着送茶的功夫,来到这夫人身边,细细打量。 那位夫人四十上下的年纪,偏生常常给人一种年纪尚小的感觉。泷光仔细看她,被锐利的目光捉住,不过被微微一瞥便饶过了。这么一来,泷光更觉得这双眼睛与少主极为相似,只是少主的眸子里凸显更多的是软弱可欺。 听了半晌,泷光觉得他们像是仇人,又像是亲人。窦疾时而如狗腿子一般低头哈腰,尽心讨好,时而坚定不移的秉持他“冷漠无情”的信念,“这是天意,谁又能奈何?” “天意?所谓的天意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刚好说中了你的心事?窦疾,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难道你就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点儿什么吗?” 窦疾神色一凛,头上又冒出鲜血,衬得他的表情异常狰狞。旁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我的孩子?你敢发誓那是我的孩子 分卷阅读140 吗?”窦疾一掌拍碎手下的桌子,转过脸去,尽力将怒火收敛起来。“那么你呢?当初她生下来为什么要急着杀死她?这么多年你身为亲生母亲不是也一心想要她死吗?你也信了槲阎生的话,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信?这是她的命,一切都快结束了。” 她败下阵来。窦疾说的没错。那时候因为窦疾不信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尽管窦疾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别扭。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能侮辱她的人格,不能明里暗里的质疑她。所以其实是为了自己,她才那么绝情。一旦先入为主的埋下讨厌和憎恨的种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浇灌,催着发芽长大,直到一发不可收拾。回过头来发现,可恨的人应该是自己。可是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小黛曾经渴求母爱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刑黛灼,这是传说中三界最恶之女妖的名字,广遭唾弃,人人不耻。现在这些都成为了扎回到她心里的刺。 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泷光走出房门,抬头看到漫天星光,心想,这就是命。谁的死不是悄无声息的呢?我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会哭? 第57章 至爱(2) 小桃正做着一个好梦。小时候,身在七十二宫那般花团锦簇的一个山坡上,阳光正好,抬眼尽是明亮,即使衣衫褴褛,也能享受徐徐温暖。即使浑身伤痛,自由祥和的感觉也让她幸福。回身看见一只鹿,长着大大的王冠,比她见过的所有动物都耀眼。它跑进树林,她追过去,一时之间忘记了回家的路。尽管这样她也是不担心的,因为脚下土地,“处处是我的天下”…… 一边骄傲,一边畏惧。 “咚”的一声,门被踢开。与此同时,小桃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迷蒙的双眼盯着来人。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望着那个方向,知道那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忽然间,她被打了一巴掌,不由自主扑倒在床上,接着,被抓住后领一直拖到空旷的地方。 在刮风。周围的山头上传来各种奇怪鸟儿的低鸣。是凌晨,本应万籁俱寂的时候。 一桶冷水兜头浇灌下来。不仅冷,还有臭味。在这里待了许久,她的眼泪第一次止不住的往下流,只是别人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心疼。别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是你?只剩下三天了,就算这样也不能好好地做一位母亲吗?都是为什么?在七十二宫的时候,为什么假扮成别人照顾她那几年?既然心里这么恨她…… “你只会哭吗?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哭!你除了哭有没有别的本事?你是青魔后代,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恶魔窦疾,纵然是我,也不会任人随意欺负,你拿出点该有的样子来,好不好?我求你了。就算学了你父亲,我也会替你骄傲。你倒是反抗给我看看!” 一棍子抽到小桃右脸上。她感觉到手上有来自身体内部的液体,大概是红色的,血。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这疼痛,肩膀上又挨了狠狠一记。她把口中涌出来的东西咽回肚子里。手指紧贴地面,能够感觉到的只有石板的凉意。回忆中所有苦楚都翻倒出来,槲阎生的那张脸总也挥之不去。那位本来是温文尔雅的小公子,都是她害得他,不止是他一个,还有众生受难。千错万错都是她一个人的错,所以,该死。这些都是应该的。 “睡了五年?为什么要睡五年?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吗?你本来可以成神,为什么宁愿在这里受这种屈辱?你是我的孩子吗?不是!你有另外的父母亲,有另外的家人,我又算什么?你不要他们也不要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为了在这里一声不响的去送死吗?为了谁?你摇尾乞怜的样子真让人恶心!为什么不反抗?告诉我,为什么不反抗?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好好反抗,试一试再去死?” 周围慢慢聚起人影,隐在黑暗中,不远不近,刚好足够看清那每一棍子都落在何处,让受罚者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刚好足够听清那一声声抽打在肉上的“惊心动魄”,就像冰天雪地里,寒风掀翻一家人的屋顶,一瞬间掳走所有的财产。 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何为无穷无尽,何为永生。一个深渊能有多深?当那个人将她推倒在地上的时候,顺便为她挖出了这个深渊,轻而易举陷入其中,举目星星点点的光芒,没有一个是她的救赎。被抛弃的人。 听过许多恶意满满的谩骂之语,没有一句比得上母亲的话,更加叫人心如刀割。经受过许多人的嫌弃忌讳,没有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比得上母亲,更加叫人求死欲绝。小桃似乎想起了小时候,有这么一段记忆,一个闪烁着磷光的洞口,冒着冷飕飕的凉气,身侧的杏花开的正好,她还在想到了明年又能见到黄澄澄如大□□头般大小的杏子,和眼前一样美丽的夫人,唇红齿白,身上散发着初春的清香,皮肤白的像是阳光给镀了一层光泽,不施粉黛而娇红。心中认定了可以在她怀里撒娇的人,忽然伸出手,像今天做过的一样,揪住小孩的后颈,笑嘻嘻说要把她送到那个映出两人面孔的水洞里去。 是真的还是假的?毫无意义。她失去了她自己,双目只留下夜晚的风在吹。 不知什么时候 分卷阅读141 ,只剩下她一个人。泷光裹着一件黑色的破旧披风,受伤的小狗一样慢慢挪到她身边,给她一壶烈酒。刺鼻的气味让她逐渐恢复神智。她看泷光一眼。 “我害怕,所以没能出来救你。”泷光的目光从小桃的伤口上滑过,思索再三,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给小桃。“只凭我也救不了你。但是要我看着不管也不行。我不会走的,要是可以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必须打破些什么东西,才能获得自由。雪桐夫人,是魔王至爱的夫人,即使这样,她也救不了你。所以一时冲动,想要用这种办法让你奋起反抗。夫人觉得你的潜力无限,绝不是表面的这样柔弱。” “我是。”她扶着泷光站起来,微微一笑,噩梦一场,起身的那一刻把所有的不快都撒在风中任之而去。我是谁?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而已,无关紧要。 只剩下三天。 “从未如此从容。”就像太阳慢慢升起,无所畏惧。她说。 窦疾难得来看望她一眼,带着一碗五颜六色的团子,泡在清汤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她实在想不起来。看到窦疾如此温和,小桃自以为得到了父亲的关爱,心中更是想着“死而无憾”。这几天山上也发生了些其他的事。窦疾对新来的雪桐夫人照顾有加,甚至于像个死皮赖脸的狗跟在后头点头哈腰,姜绮心生妒忌,先是光明正大找小桃麻烦,被雪桐假借其他名义一顿收拾,姜绮不满,暗戳戳对雪桐下手,没想到窦疾翻脸不认人,直接不留情面将她赶下山。听说是姜绮在山脚见到尚正弦一张脸生的俊俏,又是普通凡人却身手不凡,一时动心,勾引不成,得知老八与雪桐感情深厚,便指引他们上山去闹。 果真,老八和尚正弦两人听信姜绮,以为雪桐在山上受到□□,掩藏踪迹打算来一个釜底抽薪,没想到成千上万的玄鹄不是吃素的,只好一路打上山来。窦疾听说,怒不可遏,又亲眼见到雪桐看着老八的眼神,醋意大发,闹成一片。 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雪桐被□□,老八和尚正弦像肉干似的挂在柱子上,好让雪桐能从她的窗口看到他们的悲惨模样,和祭典的整个过程。亲生女儿要死了,心爱的人要死了,有生以来追求的所有马上就要死了。山上晚间的风甚凉,她没有办法遮挡。 小桃对这些事充耳不闻,心中毫无波澜,即使听到尚正弦在柱子上一摇一晃的求救,她也懒懒的抬头望一眼,只感到周遭一片空荡荡的人声。这天一大早她就被三五个老妇围在屋子里,梳头沐浴,穿衣戴冠,直到夕阳西下之时才消停。这些妇人都是不大懂事的,不理会周围的恩恩怨怨,喜恶单纯,心直口快,些许愚钝,说了不少好话,“少主真漂亮”,“刑黛灼的风范”之类,让小桃为她们担心会不会因此受到报复。 “传说刑黛灼那时候可是差点成为主宰三界的青魔大王,生来不凡,天赋异禀,壮志雄心,聪明又漂亮。” “我小时候见过那位的画像,不瞒你们说,我们的少主这么一打扮,真是像极了那位。不仅模样,就连神情也像,眉毛微微一簇,脸上却是笑意,平易近人又不容得旁人亵渎。” “可惜了少主这眼睛……” “无关紧要。” 小桃说。众人沉默,似乎想起这位不容亵渎的尊贵少主即将迎来什么样的考验。魔王早早设下祭坛,垒起高高的向天台,命人日夜不休的打造一口大鼎,她们想起少主可能是听着这些声音一天一天熬到了现在,身为事外人竟然也不由自主地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再看看少主,她从容,优雅,淡然,像是一位盛装打扮走进花丛里去赴会的公主,而不是即将赴死的牺牲者。 “吉时到了。” “太阳还没下山?” “快了。” 少主被搀扶着出门,众人看见天边彩霞绚丽,心中陡升起从来不曾有过的悲凉。 “我自己可以走。” 听说是特意为了她铺上千金难买的红色锦缎,点点金光闪耀,楼阁甬道两侧点燃了烛火,玄鹄退去,妇人们退去,留她一人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前,起起落落。眼前的景色逐渐明了,星光,烛火,鲜花成簇,独居高位,俯瞰山野。身后的火光吞咬着她的影子。 一生绚烂,唯在此时。周遭一切,皆无眷恋。我是天,空无一物。就像个空罐子,装着成年累月的尘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尽管如此,幸好还能成为别人眼中的绚烂。 她如此想着。情不自禁回忆过往点滴,如风点枝,蜻蜓点水,她确实什么也不剩了。只有桎梏,枷锁,失去自己。 窦疾觉得自己已经坐稳魔界之主的位置,意气风发,配得上他那身张扬华丽的袍子。窦疾倒一杯酒,走到祭品面前,将那杯酒倒在小桃脚前,脸上扬起满足的笑容。 “父亲,还有一件事,能不能帮我……” 话未说完,窦疾将那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掷,面上仍是从容微笑。小桃因那过于刺耳的声音吓得闭上了眼睛。 “无名犬辈在 分卷阅读142 我面前言语是大罪,你该死,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连父亲也不是父亲了。她还记得父亲端来的那碗五色丸子的香气,还有那天他温柔说话的音调。自以为的光荣,在最后时刻被戳破,她其实早就想到,这本来就是一场骗局,仅仅是窦疾为了报复天上、迎合槲阎生对三界撒下的谎。 “乖乖的闭上嘴去吧。” 窦疾背后发出一声巨响。顿时,山间大乱,牲畜奔走,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在小桃的眼里就像是一锅煮沸的汤,到处冒着泡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悲惨的呐喊,痛楚的嚎叫。 安静。沸了的山上,小桃独自一人站在她的祭台上,觉得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安静。这才是这世界的本来面目。 一群银光闪闪的狐狸在火光之间穿梭,来去自如,肆意玩乐。 一只玄鹄冲上祭台,挥剑欲斩少女的头颅,完成这场祭典。那神似刑黛灼的少女静立原地,目光灼灼如火,一副娇弱的模样在火光的映照下楚楚动人。玄鹄恍然间折服于她的美丽,反而举剑挥向自己面门。跟着玄鹄而来的几个同类,见状惊疑片刻,恐惧无边蔓延,一道闪电凭空惊起,劈裂了那一刻他们被困住的身体与不明之物之间的枷锁,同时爆发出有生以来聚积的所有力量,三把明晃晃的剑一齐劈向手无寸铁的华服少女。 三支利箭从黑暗中射出,命中三只玄鹄的后背。他们徐徐倒下,鲜血缓缓流出,刑黛灼默默退后一步,以免污了自己的脚。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利箭射来的方向,不多久,一位银装素裹,浑身皎洁月光加持的少年郎现身,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头发让他看着有了朝气。少年笑呵呵走来,让那一身圣洁典雅的妆容打扮多了几分灵动。 这是谁? “你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揣测,刑黛灼一抬手,一个什么东西从少年头侧飞过。少年猛然间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双目圆睁,像是被吓傻了,活脱脱一个钻在锦衣华服里的跳梁小丑。 少年背后的一只玄鹄应声倒地。他丢下手中弓箭,抚着自己的胸膛,微微喘气,一步一步后退,跳过三只玄鹄的尸体,挪到刑黛灼的身边,“几年不见,大有长进。看来不是我救你,而是你救我了。别耽误了,小桃子,车马都准备好了,这些玄鹄不好对付,尽早逃了为妙。” 她仍然没能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少年拖着她往高处逃,路遇拦路玄鹄,少年又叫又喊,差点跪地求饶。刑黛灼脱掉碍事的袍子,捡起一把剑,像模像样的挥舞,杀出一条活路来。蓦然回首,被悬在空中的尚正弦一脸欣慰的歪歪脑袋,摆摆手。刑黛灼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将一把短剑掷过去。尚正弦重重摔在地上,不过也算是获救。 “吓死我了!”少年看着目光坚定的小桃越发的胆小如鼠,弯腰抱头,柔弱不已。 小桃瞥他一眼,不觉失笑,有了依赖自己就会变得软弱,这种事情在她身上没少发生过,所以现在格外亲切。她并不反感,反而不由自主将这戏做足,宛如一个可靠的姐姐,爱怜的摸摸可爱小弟弟的脑袋,告诉他不要怕。 “你该不会忘了我是谁吧?”少年神色一凛,转而占据高位。小桃心中暗喊不妙,眼前这位怕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试探性的点点头,仔细观察少年的神情。两人全然忘记还身处在一场厮杀中。 巨大的雪白鹏鸟从远处飞来,在悬崖边上盘旋,等待主人乘背归去。 “我是白熠啊!你忘了吗?我曾经带着你去逛了小贡都,骑着你们七十二宫的卷云兽,那时候很开心啊,对不对?你竟然忘了?”少年脸上并无不悦,反而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现在我不是贡太子,而是贡君了。” 小桃差点笑出来。她连忙用手掩脸,扭过头去,久远的记忆微微渗漏了一些出来:真难想象曾经那样单纯执拗的小公子能够成为担当大任的贡君,手底下的人一定在哄着他,逗他开心吧?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么蠢怎么能像我父亲一样当上贡君,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小桃自觉失言,连忙改口,“我没有说你蠢,是觉得不适合,你那个时候是个率直善良的小狐狸,看不惯你父亲的为人做派,一直说他是个坏人。甚至想要断绝关系。我不知道这样的你会做一个什么样的贡君。” “我们还是快走吧。玄鹄是天下最难缠的东西。”白熠吹了声口哨,大鹏振翅,眨眼间却不见了。 小桃吓得腿软,“要怎么……怎么走?”大概是要跳下去。 果不其然,白熠往小桃背后一推,紧跟着她跳下去,没一会儿,大鹏驮着两人盘旋在山间。大火仍然在燃烧,战况惨烈。风三番两次差点把她从大鹏背上掀翻,小桃东倒西歪,伏在白熠脚底下不敢像他一样装腔作势。 “我记得你以前见不得这种场面,现在都能心平气静了。不是跟我一样吗?”白熠盘腿坐下,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扔在小桃身上,“我变得和以前的贡君一样了,姐姐,我没有办法 分卷阅读143 ,虽然不愿意,但是遇见困难的时候不由自主采取了和父亲一样的处理方式。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常常怀疑是父亲的魂魄回来占据了我的身体。只有他才能做出那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呢?要是像姐姐一样,被大家保护着就好了,我常常那么想。父亲做他的贡君,不要让我知道他是多么邪恶,就让我那么糊里糊涂的过着快乐日子多好。姐姐你也很想念在七十二宫的日子吧?是不是后悔下山了?赤宴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魔王,还有你的母亲,你的伙伴们,谁还能像你一样活在没有死亡、争夺、背叛的地方?姐姐,你后悔吗?” 我熟识的记忆仅仅是从前几天开始的而已,问这样的我后不后悔?我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为什么下山,得到过什么样的恩惠,该把哪些了不起的人放在心里一辈子。我还是我吗?一直是我吗? 后悔吗? 不。 渐渐远去的山上有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看着她远去。那张脸上沾了几点血迹,一双眼睛沉浸着千年没有风波的宁静湖水,真难得,在生死场上,他的心毫无起伏。世上的生灵都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吗? “没想到赤宴也来了。”白熠的话轻飘飘散在风中。 “是赤宴?”小桃喃喃。似乎找到了回到过去的路。 第58章 兔死 七十二宫山下有一小镇,名为“梓约”,短短五年之内拔地而起,神魔混杂,车水马龙,人称“天下第一小贡都”,名头直接盖过隶属于贡狐的小贡都。此事先是引起贡狐不满,双方交涉过几次,赤宴卑躬屈膝,频频道歉,不过拗不过七十二宫现任魔王苏席,三次大战,贡狐皆惨败而归,再找天界撑腰。前事今事,矛盾颇深,天界想要铲除七十二宫的心日益加剧,只是赤宴压阵,总也不能得逞。 近几年安宁些,说到底都是金蔚的功劳。曾有这么一次,金蔚以太子身份同赤宴立下赌约,输者听从赢家发落。若是金蔚赢了,七十二宫也就落到了天界手中;若是赤宴赢了,七十二宫能够得到几年安稳,不受侵犯。听闻两位大将,在结界甚是牢固的山里待了几天,出来之后,两位面色红润,毫发无伤,金蔚亲自宣布退兵。众人猜测两位交情颇深,是演了一场戏给大家看,好名正言顺的达成目的。七十二宫确实安宁了许多,最大的劲敌不再来犯,槲阎生下落不明,窦疾不敢轻举妄动,许多魔王自愿投入赤宴麾下,福音广阔。不过,赤宴和金蔚的处境不怎么好。赤宴被苏席压制、欺侮,毫无反抗之力,旁人也不能掺和。金蔚为打赌战败的事受到惩罚,一副吸收天地灵气的神仙骨头被换成了乌骨,时时刻刻体会着凡人痛楚,几日不见,憔悴异常,笑起来宛如白鬼索命。 百人队伍浩浩荡荡穿行在镇上,前后花朵簇拥,高举大旗,鼓乐声声,三十二人大轿上坐着一个穿金带银的年轻男子。众人看他,虽然拾掇得如同天人,但是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一条不忠不义的恶狗偷穿了主人的衣裳。 “这位是谁?如此阵仗?”还不知情的人问道。厉害人物他见得多了,还没有见过哪一位如此张扬却配不上这种排场的。 “七十二宫魔王,苏席。”回答的人默默白了一眼,见到轿子将近,立马换上一张谄媚的真诚笑脸,点头哈腰,苏席眼睛懒懒一瞥,冷哼一声,扬起一边嘴角。 “我们可都是奔着赤宴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哥哥,小人得志而已,看他能嚣张多久?” 几十人散开来将一座酒楼团团围住,一个领头的先去里面知会,没一会儿,客人们陆陆续续被赶出来,不论身份地位,统统拿了大棒吆喝,如同驱赶牲畜一般,也有几个动起手来的,落了下风也只能丢了颜面又白白挨了打。苏席最喜欢的节目仅仅只有这么一段,他本想告诉那位领事的,换下一家,探出头看了看日头,阳光烈的不像是初春,内心烦躁不已,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心情必然是要出大事的征兆。他还是收敛一些为好,不然闹过了头,没人替他收场可如何是好?因此臭着一张脸踩着下人的背走下轿子,等着脚下铺了红色锦缎才往里走。 酒楼霎时之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客人来过的痕迹,苏席环视一圈,心情渐渐好起来,随意找个地方坐了,便有美貌少男少女前来斟酒捶腿,酒楼的老板留着络腮胡,长得五大三粗,说起话来确实细言细语,矫揉造作,目光里柔的能流出一条河来。 “难得长殿光临,近几日新来了位舞娘,您瞧瞧?” 苏席猛地将酒一口灌下,盯着对面的台子,没有说话。这些人怎么就不懂,他不喜欢那些风雅的舞蹈,他又不是像赤宴那样的人,欣赏不来这些咿咿呀呀扭来扭去的东西,本以为当魔王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被勒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比遇上大晴天还多。他处处谨慎,唯恐被手下笑话,尽管如此,最终还是会被笑话。苏席常常怀疑那个领事的替他张罗这些消遣的玩意儿只是因为他自己想要享受享受。 一声开场锣响,惊得苏席浑身一个激灵,他看见管事的 分卷阅读144 脸上挂着一如既往,不明不白的笑转过头去看那出场的舞娘。 想当初,小桃那才是一舞动山城,自她走后,那一连串的动作在山上流传了好几个月,随处可见。 “她是有大志向的……” “什么叫作志向?” 有几个年长的谈起小桃不像他人尽是嘲弄。苏席如今恍惚明白了,小桃有胆量离开七十二宫,而他不敢。她下了山要去找谁,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台上那舞娘的身姿看起来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苏席扭过脸,闷头喝酒。一曲毕,苏席心里谢天谢地,甩了袖子打算走人,只听“嗵”的一声,苏席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原来是舞娘不小心掉下了舞台,几个人手忙脚乱的过去察看,苏席却没这心思,气冲冲催着管事的快走,“尽碰些碍眼的事!把她杀了喂野狗。” 区区一个舞娘而已,他还是有些生杀大权的。 “我是姜绮,长殿,魔王长殿,救我!” 舞娘拼命的从帮助她的人手里挣脱出来,抬起头,伸出手,摔倒了又爬起来,短短几步狼狈不堪,多亏她生的貌美,反而更惹人怜。苏席定睛一看,心花怒放,还没有一个人叫他“魔王”叫的如此恳切。苏席抬脚跳下二楼,翩翩行至姜绮面前,扮作一位风雅公子模样哀怜美人到极致,只是配上他那么一张脸,总是不自在,姜绮可明白现在不是嫌弃这些的时候,忙扑入他怀里,两行眼泪说流就流。她明白这种人需要什么,过了这么些年,她也学会逢场作戏来达到目的。 “原来是姜绮公主,你怎么会……” 从姜绮成神,离开七十二宫,后来听说做了贡君的夫人,想着应当心想事成了,前两年又眼见她常伴窦疾左右,笑靥如花,现在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苏席觉得自己是捡了天上掉的馅饼。 “幸好遇见了你,我就知道只有你不会对我不管不顾。”一句话说完,姜绮早已哭得梨花带泪,娇柔多情,处处惹人怜。苏席环抱着姜绮,心里腾升起从来没有过的骄傲,仿佛从这一刻开始,他真真正正被加冕为王,所到之处,尽是俯首之人。苏席是一条火线,几年前的槲阎生扮作圣辅点燃了他的第一段,如今姜绮点燃了第二段。他燃烧起来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发光发亮过。美人在怀,江山在手。美人一流泪,他就有勇气杀掉身边不顺眼的任何活物,美人一娇嗔,他就敢于对所有下属发号施令,使得一切按照他的设想发展。 七十二宫在短短几天内变了模样。 赤宴回到山上时,看见所有人跪地劳作,不论是守门的,还是除草的,或是在屋顶上负责修缮的,无一不是跪着。屠柳的脑袋高高悬挂在七十二宫最显眼的位置,鲜血尚在一滴一滴落在过往人的头上。屠柳先是稳稳站在赤宴这一边,后来声称不满赤宴懦弱,与苏席誓死同盟,曾以一己之力帮助苏席力排众议,用武力压倒不从者,现在看到屠柳如此下场,赤宴恍然觉得这山上的一切都变了。尽管满目晴空朗鹤、山花烂漫,但是他的内心无比荒凉。 昔日萦绕在他身边的女子,在他离开时还是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的风貌,短短几天就换上了一张卑躬屈膝,满脸悲惨的脸。她们俯身在地上,竭力用磨损的衣裙把渗血的下肢掩住,传达她们至高无上的魔王的指令:“赤宴大人私自下山扰乱窦疾驱邪祭典,魔王长殿命您像我们一样跪地前行,往正厅请罪。” “这苏席是哪门子的邪神,跑来祸害我们七十二宫。时至今日,我再也忍不下去了。赤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去探探路。”赤宴身边的人一脸疲惫还未散去,怒火又燃烧至极点。从赤宴脚下到正厅,大概有千层台阶,那是往日圣辅的居住地。众人现在还能回想起来,那天晚霞漫天,红的不似平常,苏席势焰高涨,一路杀来,收服审时度势跟随于他的,斩尽违抗的,面对赤宴,微微念了个咒,就让赤宴死去活来。那天大家才知道,圣辅是披着玄鹄皮的江湖骗子槲阎生,赤宴被圣辅用某种束缚术困着,发作时浑身显现出金色的锁链样纹路,无法可解。随身携带的水魄是那锁链的活锁。如今锁的钥匙在苏席手中。先前,苏席崇拜赤宴,又依仗着赤宴撑起七十二宫在魔界的稳固地位,对赤宴恭恭敬敬,谁曾想,突然间,苏席崛起,不再受制于人。 一袭锦缎华服缓缓映入眼帘。众人喟叹之际,刚刚的豪言壮语,抑制不住的怒火缓缓消散。池塘里的莲出淤泥而不染,唾手可得,眼前这位花容月色,光华照人,是真真的不可亵玩。得不到的东西往往会把自身的美放大很多倍,牵制着一颗颗饱含欲望的心,一步步踏入陷阱。 “你们不必死守七十二宫,活命要紧。”赤宴说。 “不,赤宴守多久,我也守多久。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如此誓言,心不在焉。赤宴尚未屈服,喊着绝不屈服的属下们先齐齐斩了自身半截尊严,跪在地上。 第59章 狗烹 贡都新立了一尊玉石雕像,矗立在贡君府邸的门前,臣民抬首便能瞧见阳光透过他几丈高的身子。雕像穿着布衣,从头到脚无 分卷阅读145 一彰显他的尊贵身份,这在崇尚富贵荣华的贡狐一族来说实在稀奇。听闻这完全是新贡君白熠的主意,小桃更加好奇这尊雕像是谁。 小桃爬上屋顶,仔细看他的脸。一张还算俊秀的脸上挂着慈爱善良的笑容,和蔼亲切,让人不禁联想到如果他能活过来是怎样一位沉稳有余,博学儒雅的翩翩公子。这张脸越看越熟悉,是谁呢? 正在思索着,地面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在那里!小桃公子在那里!快去禀告贡君,小桃公子没逃跑!” 小桃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贡君不知道是害了什么病,一时半会都离不开她。听说贡君常常忙着忙着就要停下来问身边的侍者,“她在做什么?在哪里?”自从她跟着白熠来到这个地方,每天最多的活动就是坐在一个能遍观全局的地方,看着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贡狐四处奔跑,寻找她的身影。白熠常常带她出去四处游玩,那时候她还没认为这事有多么不对劲。 小桃从屋顶上跳下来,十几双手在一侧护着,唯恐她伤到一星半点。 “你们供的这位是谁?以前没有过,对不对?” “是贡君崇拜的先辈,说是救了我们贡狐一族,深明大义,世间难有这样年轻又伟大的狐狸,所以塑了石像。” “你们贡君怕是有些疾病在身的。” 一听这话,有两三个多嘴的靠近小桃耳边低语:“我怀疑是贡君喜欢的对象,毕竟他以前就和别人不一样。” “真是造孽。若是先贡君还在,怎么能容许这么荒唐的事发生?”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贡都还和以前一样,除了这尊雕像以外,还有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好?毁了五金山,那是及时止损,不然天上也要怪罪的。” 远远看见白熠身后跟着一大堆人向这边赶过来,白熠急得连鞋都掉了也来不及穿上。小桃被众人簇拥着慢慢往前走,想要趁机再打听一些事,“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倒不知道,有几个人常常在贡公子白铎身边见过他,说是叛逃的罪人。现在谁还敢在背后说这些事呢?贡君喜爱,那就供着,谁管那是谁呢?” “小桃公子以前是不是来过此地,看着面熟。” “是来过,我也记不清了。” 眼看着白熠就要跑到小桃面前,大家都规规矩矩闭上嘴,落后几步,明里暗里瞧这两位你来我往的秋波暗流。忽然一位妇人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跪倒在小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看那母女三人想必一定是遭了大难,悲戚都写在脸上,眼睛里的光明显比旁人低了几等。 “救救我们吧,姑娘,求您劝劝贡君,我家夫君是初犯,看在是亲叔叔的关系上放过他这一回吧,毕竟只是说错了话而已,我们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也行,饶他一命吧!” 白熠站在木桥那头,穿上了鞋子,任人整理好仪容,沉声道:“把她们带走,以后闲杂人等不许踏进这个院子。” 人前人后,宛如两个人。小桃仿佛看到了成为贡君的白熠。他那一副乳臭未干的少年模样扮起贡君来倒也让人敬畏。 “白熠,听她的,放了你的亲叔叔。” “好,听你的。” 回答的很是干脆。打发走了不速之客,白熠端来一杯茶送到小桃眼前,讨好道,“姐姐喝茶,天气太热,怕你渴了特意送过来的。” 兴师动众,咋咋呼呼,抓蚂蚱似的朝她奔来,只为了送茶?小桃看他一眼,拿过来灌了满满一大口,一不留神脚下一绊,白熠已伸手来扶,那口茶水一点没浪费,全喷在了白熠的脸上、身上。侍者连忙过来擦,白熠挥手叫他们退后,傻傻的笑着,用衣袖擦擦脸,“姐姐不喜欢,那我带你去山下喝茶。姐姐想去哪里?” “白熠,你是不是想把我困在这里?”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白熠反问,眼神不同于刚刚的天真烂漫,人畜无害。他的睿智,凌厉,算计,狠心,完完全全呈现在那一张年轻幼稚的脸上。“和我待在这里不好吗?我们以前不是很快乐吗?就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开心就好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成,自由,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想回到哪里去?” 某天夜晚,小桃喝醉,迷迷糊糊中听见过白熠说过这样的话。她不能理解,成为了贡君的白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过去的年少无知? “我觉得你现在很好,而我,不好。”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的心是空的。” “这样才是最好的。”白熠回望远空盯着整个贡君府的雕像。 她忽然想起来那人像谁。 “郑融辛呢?为什么一直没有见过他?” “你非要在我开心的时候说起不开心的事。” 白熠身为贡君,对来历不明的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毕恭毕敬,照顾的尽心尽意,亲自端茶送水、陪伴左右不说,为了让她感到舒适,可谓是竭尽所能。上午说想要一推开窗就看见花园,下 分卷阅读146 午花园就在她的窗前。瞧了一眼街上的嫁娘,回家的时候一身喜服已经摆在她的床上。 “贡君对你真好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羡慕的目光从老到幼。自然,他们也知道,白熠对小桃的这种感情绝非男女之情。那是一种依赖。白熠无比怀念过去,能够让他找回曾经心境的,只有小桃。他能够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但是只要她想离开,那是万万不能的。 在她面前答应着饶过自己的亲叔叔,背后就下令让那位受尽痛苦而死。对她百依百顺,只要她无意间表现出了想要独自离开的心思,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比刽子手还可怕。小桃是不怕的,看透了所有就忍不住想要打破这安宁。让白熠尝尝失去的痛苦,算是她替那些得不到宽恕的死者的报复。 小桃说想回到七十二宫看看故人,白熠欲言又止,最后只答应她停留在山下。白熠安排好一切,在路上费了几天功夫,才来到梓约镇,住在一家酒楼里。这天晚上,她与白熠对饮看灯,悄悄地在酒里下药,又迷晕一干贡狐暗卫。以前做这样的事她必定心惊胆战,喷嚏不停,甚至还未动手便引来雷电,现在倒好,只要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害人,什么惩罚也没有。小桃心想,这么一来不是在训练我成为坚强的坏人吗? 一出门,街上人来人往,擦肩接踵,到处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楼宇上、店门前挂着的,天空中飘着的,河里游着的,每张脸都被那烛火映成橘黄的颜色,看起来温馨可人。此时此刻,她才想起离开白熠的不好来,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要怎么生活,被挤在这么多人之间,心中空荡荡的,像犯了大罪一样心虚。所以才会被狐疑的目光盯着看好几遍。 发钗、耳坠、手镯等物在白熠每次上街都会给她带回好几箱之后,她再也没有兴趣。各式吃食,她一向是没有兴趣的。还有猜谜写字的,她也没有才学,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许多玩乐的小摊上也围了许多人,她凑过去看了几眼。 有一个蒙眼寻物的游戏,挂满荷包布艺之类的木栅栏围成一圈,参与者先在一个坛子里抓阄,抓到什么就蒙上眼睛去栅栏里找什么,能够找到就可以把那件东西带走。小桃心想,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现在还管不管用。她在看官们的起哄下,抓到了一颗玉龙吊坠,用一块红色的绸布蒙上眼睛,被人带着走进栅栏。已经有几个人在里面了,他们常常撞在一起,分不清方向。看客们喊着,“这姑娘傻乎乎的,也没看看东西在哪里就跑进去了”,殊不知她蒙上眼睛,感觉却更灵敏。小桃迈着大步直奔挂着玉龙吊坠的栅栏前,却苦于身高不够,伸长了手也摸不着。大家的目光被其他笨手笨脚的人吸引过去,谁也不记得角落里还有一个她仍在想办法拿到那个吊坠。 栅栏很窄,却也能伸进去一只脚。微微一碰,那栅栏摇摇晃晃,不是个能攀爬的好地方。原来这都是店家的计谋。她并不想服输,踩了栅栏爬上去,刚要拿到那玉坠,忽然感到身后有个巨大的气息冲过来,心里一慌,手脚发软,摔下来的时候脚卡在栅栏里,身体拖着那只脚往外拽,她能感到那短暂的时间里,脚上的剧烈疼痛。 慌张平复下来,她意识到刚刚那巨大的气息是一个过胖的男子冲过来夺走了她即将到手的玉坠。如果不是她躲闪的及时,可能会被这胖子拍扁在栅栏上。说到躲闪,她来不及反应,怎么会躲闪?明明是摔下来的,可是那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为什么会好好的站在这儿,看着别人大获全胜而喜悦呢?身边似乎还站了一个人,那人的披风被一手扬起遮住了她半边身子。她没有快速逃离,这也很反常。要知道即使是白熠无声靠近,她也会不由自主的首先离来人远远的。 她一边陷入这样的思考中,一边回忆着什么,但是那回忆却不清楚。小桃怔怔地回头抬头,看见一张美妙的侧脸。并不是熟悉的,但是她觉得应该是熟悉的,而且可以称之为信任的,向往的,渴望离他很近很近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后背挨着他的胸膛,却听见他的心跳。 赤宴颔首,微微一笑。 久违了的幸福。 迟迟等待的花开时节。 一直渴盼的装满心中之物。 这个人,她在逃出祭典的那个晚上也看到过。平静而不甘的眼神,令她心心念念许久,常在梦中忆起,在纸上勾勒。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原本疼痛的皮肤光洁如新,连一丝丝划痕也找不到。 “好久不见。” 他的高贵。 她的局促。 在他面前,她是一个需要下跪才能活命的人,不值得他如此温柔。是虚假的,这虚假的态度会让她痴心妄想,却又得不到,徒增欲望,最终只会痛苦。 这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信阳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小桃轻挪步子,站在他的对面。 信阳是谁?小桃不禁皱起眉头,仔细回想。那个叫作“信阳”的“忠犬”的模样才慢慢清晰起来。 赤宴看着她的表情由欣然到困惑,再到释然,没有一个表情是为了他,默默地抬眼望望远处 分卷阅读147 再回到她的身上来。 “你可真是不记仇啊!”赤宴酸溜溜的语气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出来,急忙慌了神,转身要走。却不想衣袖被拉住,他顺着那股力量看去,发现小桃正为这鲁莽的举动而感到不安,不知是进是退,他当然要显露出不仅不介意还会鼓励的表情。“一起去喝杯茶?” 她应允,忘记了自己是在逃跑的路上。 赤宴走在前面,小桃跟在后面。赤宴时不时回头看看,确认身后的人没走丢。见她仍是不安,赤宴故意慢行几步,和她并肩行走。 “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 “你也是。” 赤宴大笑。“多谢公主夸奖。” 这称呼听在耳中很是别扭。赤宴察觉,又将话题扯到别处,“七十二宫的花开得正好,等贡君闲了,让他带你回来看看。” 小桃生气,“我又不是他的人,为什么非要等他,我才能回去?” 赤宴沉默,咬了咬嘴唇,挤出微笑。“我都知道的,你在贡都被照顾的很好,这样就好了,仅仅是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我想回去!”小桃并没有多想,她几乎已经忘掉了七十二宫是什么样子,可是此时此景她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做。“回到七十二宫,你带我回去吧,长殿。” “我已经不是了。你不知道吗?” 这是拒绝。她明白,因此再也没有什么话说,说好的喝茶,仍旧喝茶,她觉得自己无比珍惜与这个人在一起的时时刻刻。不知道为了什么,如果现在要让她走开,她心里一定是不舍的。 “煮茶的技艺如何了?”赤宴随意问起。两人坐在角落里,即使一步之外就是喧嚣的人群,在他们之间也是安静的。灯火太过喧嚣,挡去了月光的纯洁。 “没有再碰过。” 她看看自己的双手。赤宴正在为她倒茶,香气扑鼻。他说的事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她变了一副样子,经历了很多事,但是追根究底,那时的懦弱和一无是处一成不变。 “学会做东西吃了吗?” 赤宴递给她一块点心。 根本没有必要。她还是以百苦箴为食,因祸得福,救过她好多次。 “没关系,你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必强迫自己。” 他的话总是让人舒心。小桃看他一眼,目光里的烛火荡漾着今夜的美妙。 很久以后,她还能想起这一夜自己偷藏在心中的种种想法,真是奇怪,明明记性不怎么好。之后的事情,要多难过有多难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对赤宴的感情才渐渐明了起来,甚至称之为执着。如果在黑暗的洞窟里出现了一道光,毫无疑问,谁都会朝着那道光寻求生路。赤宴一直都是她的光,只是如今,这件事才清晰起来。 第60章 九死 天上大团大团的云朵低低地悬在屋顶,仿佛就在树梢上、屋顶上、雕像的脑袋上。只有在贡都才会看到这样的风景。贡君府上的狐狸们都知道了院子里有这么一位奇怪的青魔后代,窦疾之子,听说窦疾的祭典被破坏之后,引起众怒,群起而攻之,贡君一怒惹杀心,对同胞毫不留情,统统都斩了手脚,扔进祭台上的火坑里烧掉。贡君有上天庇佑,当然是不怕报应的,因此光明正大的把这么一位人物安置在贡都,并且好生照顾着…… “说是好生照顾……” “其实怎样?” “难说。” 贡君起初将小桃公子从祭典上救回来之后,对她确实是百依百顺,事事操心,唯恐让客人不开心。后来带着小桃回了一趟老家——七十二宫,自那之后不久,曾经大名鼎鼎的魔王赤宴——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千里迢迢来到贡都,说是送礼,其实心不在焉,偷偷摸摸,贡君甚是恼怒,就是从此时开始,贡君开始性情不定,容易暴躁。某一天,小桃公子独自在院子里种花,忽然听到卷云兽起飞的声音,匆忙跑出大门,绕过迎面而来的贡君,白熠冷脸看着她的身影,气的浑身发颤,结结巴巴吩咐手下去抓,那天晚上,整个贡君府一夜难安。 “窦疾之子被打断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偷笑!” “即使这样,贡君最不愿意舍弃的人还是小桃公子。” “就算有人拿出前贡君心心念念的宝物也不能从贡君手里换来小桃公子的命。” “为此,贡君还挨了一箭。” “不知道她是苦是乐呢?”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体会到天空是那么广阔,云朵是那么自由多变,想变成一阵风,无论哪里都可以去,不用留恋。”大家议论纷纷的那位窦疾之子自断腿之后,昏睡,发呆,守在窗边,这么过了十几日,白熠也被逼疯,常常到她身边去喝的大醉,又哭又笑。或许是善心大发,小桃从自我的世界里醒过来,完全忘记了自己遭遇过这件事似的,对白熠的刻意讨好照单全收,对他的过错既往不咎。 良久,白熠转头看了看小桃,继续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又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巨大的玉像上。一杯清酒灌进喉 分卷阅读148 咙,初夏的阳光晒得皮肤发烫,心里却是凉的,无论如何都感到难受。他坐在地上,将脑袋靠在小桃的腿上,那柔软的触感令他安心。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回到了以前,那些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尽管会因为一位罪大恶极的父亲而烦恼。 “他每天看着贡都的子民来来往往,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拥有那么庞大的身子,他的名字还是不被知道,尽管有知道的,也不愿意承认他的名字就是郑融辛。他是我的哥哥,也是你的哥哥,郑融辛,郑融辛,算命的说,他这一生都会很辛苦,他遭遇了些什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每次见他都忍不住羡慕,他有父母亲,一日三餐,简简单单,偶尔会发愁没东西吃,等到他父亲找回一些东西的时候那种快乐,我实在想象不到。每次看见他,我都会自卑,因为我没有快乐。我的朋友们在贡君和他们的父亲面前讨好我,在背后因为父亲是一位残忍无良的贡君而嘲笑我,所到之处,都是排挤我的,瞧不起我的,身为贡狐一族的太子,没能尝过高高在上的滋味,倒是从出生以来被踩在脚底下。现在又不一样了,我成为贡君,是因为害怕失去自由,失去我的家,我以为自己恨透了父亲和鸠占鹊巢的郑铎,没想到他们离开之后我会常常想念。我是孤身一人,高高在上,不由自主学着父亲的处事方法,从里到外,和他无甚差别,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没有办法,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那些事情。你能明白吗?” 他拉着小桃的手,希望她能摸摸自己的头,或者肩膀,至少能让他感受到来自另外一个活物的关爱,可是小桃明明理解偏不称了他的心,木木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抚摸他流泪的眼睛。 还有别的选择吗?有人说过,“你有更广阔的天地”,那么方向在哪里呢?会快乐吗? 彩色的云蓦然间变得灰蒙蒙,凉风吹动竹帘,送来山间清冷的花香,几颗雨滴掉在青石地板上,画出的形状各不相同。没一会儿,雨势渐长,院子里的花枝被拍打的无处可逃,一地落花宛如豆蔻年华的姑娘被扒掉的衣服。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可能不算什么,毕竟在这里发生过更多的恶心事,就在你住的这间屋子,还有你能去或者不能去的任何地方。这里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每次想到这些,我的眼睛就会酸疼,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说,要是看不见了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你还是怕我?”白熠微微感受到小桃主动安抚他的手指,却苦笑道,“我可能要疯了。如果以后会害死你,你下辈子再来找我报仇。我唯一的依靠只有你。我不能让你离开我,那样的话,我可能早早就会疯掉。” “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价值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见证了我快乐的人。”白熠泣不成声,瓢泼大雨打湿了他下半身,小桃扯下一旁用来挡阳光的毛皮为他遮了一些,白熠躲进她的裙摆和那毛皮之间抽泣,花了些时间缓和情绪,再开口说话时已经没有无知少年的稚气。他下定决心要把那件事情说出来,让她一起分担。“郑融辛他本来是要复仇的,我觉得他应该复仇,把整个贡都都毁掉。” 小桃听着这话并无感触,只当是一时的发泄。贡都也是他的家,就算再怎么恨,也不会想要看着家破人亡。他是受着贡君的照拂,因为是贡太子的身份才能活得那么潇洒,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白熠没有察觉到小桃脸上不以为意的神情,继续说道,“在他死后,他所受的痛苦,我只要想一想,就好像变成了遭受着痛苦的郑融辛。你肯定能明白的,我知道你也能感同身受,对别人的疼痛,只要一听到或者一看到,别人的痛苦就好像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对不对?我知道的,你是这样的,现在你能感受到我的痛苦吗?”他回头去看小桃,发现对方并没有反应,只好苦笑一番,再继续说下去,“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如果我能对你更好一些,也就不会被你这样无视了。我害怕,你知道吗?如果你也走了,我该怎么活下去?如今天下瘟疫横行,其实在贡都也不例外。贡都的五金山下住着很多瘟神,每一百年就会出来作乱一次,专门针对贡狐的。所以才有了五金山上用人肉来供养叠星果这等事。我在贡都活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这些。父君和兄长,我指的是白铎,他们那时候想尽办法阻止瘟神出山,另一方面,郑融辛和瘟神达成交易,只要献上贡君的生命,就乖乖的守在山下,这样的话既能救了贡都又能报仇。但是那天,瘟神反悔了。” 小桃轻轻咬了嘴唇,想起小时候郑融辛背着病重的她到处行走,守在床边给她读书,带她荡秋千、喂兔子的事情来。眼前的那尊雕像似乎正在慢慢活过来。 “只要贡君一个去死就可以拯救整个贡都,郑融辛是这么说的,但是贡君迟疑着。瘟神被惹怒,他反悔了,不仅想要贡君的命,还要贡都所有狐狸的命。在那之前仍旧给了贡君三次机会,那个时候瘟神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贡君献上自己的□□,就可以保贡都百年安定。贡君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样的想法,瘟神们打算冲出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融辛 分卷阅读149 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那个洞口。他原本可以先杀了贡君再这么做的,但是那一刻他没这么做。他肯定是一心想要救大家所以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保证自己舍身救人能够万无一失。郑融辛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他说:我报不了仇了。他哭着对我这么说。他明明知道我不是向着他的,为什么要把这句话对我说呢?姐姐,你猜,是不是和现在我对你说这些话的心境一模一样?他的血脉之中注入了符咒,将那个洞口封死,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躯体慢慢地变成了枯木一般的东西,大家因为害怕,不约而同深夜行动,把那里掩埋在土石之下。五金山又高了一大截。原本他也是走在路上会被姑娘们围观的人。”虽然说只要听闻了他的身世纷纷避之不及,白熠的笑容微微发苦,他看了看小桃,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更过分的还在后头。其实在这之前,贡都已经出现瘟疫感染者,郑融辛和瘟神做了交易所以拿到一颗解药,他把那颗解药交给医师研究,不负所望,瘟疫得到控制了。郑融辛死后,父君他为了自己的名声,无论如何也要把郑融辛做的这些事捏造成大逆不道,活该被千刀万剐,罪有应得,所以下令杀死那些知情的。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他把我关在地牢里,我害怕了,所以对父亲表明忠心,但是你知道吗,在那个时候我满心都是郑融辛死前的那句话,我很清醒的说着违心的话,父子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那么融洽过。” 白熠忽然沉默。雨势渐小,阳光如新打磨的剑一样从云后射出来,白熠微微眯了眯眼睛。 后面的事,小桃已经完全无心再听,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象郑融辛做出这件事的完整过程,他经历过的煎熬,那是一位怎样的哥哥,逐渐的在心中明了。无限的悲切,又无限的无奈。是在她沉睡期间发生的事情。 “没过多久,我就替郑融辛报了仇。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只要每天向父君问候一日三安,他就完全的信任我了。在那之后,大概半个月吧,我在敬给他的茶里下了毒,他毫不怀疑的喝了,当场毙命。白铎,我也是要解决掉的。贡君的位置只能是我这个弑父弑兄的来坐,不然天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白铎和郑融辛主仆一场,在父君和郑融辛之间,白铎选择了对父君效忠,我替郑融辛难过,这个人曾经替主子挡刀,替主子卖命,照顾他的一切,忠心耿耿,难道不能换回一点点信任吗?郑融辛死后蒙受的不白之冤是他一手营造起来的。我要杀他的事被发现了,所以他提议来一场比试。我什么都比不过他,除了贡太子的身份。当我们拿起剑的时候,我知道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结果我又猜错了。他饶了我,但我没有饶过他。他一心求死,所以才收了半寸刀锋,仅仅划伤我的脖子。结果我又错了,身边人告诉我说,要想继承贡君之位,必须送一位手足兄弟到天上去当质子,白铎死了我就不能当上贡君。你是不是觉得可笑?原来父亲在收养白铎时就是这样打算的,养他是为了送他去受苦,给亲儿子铺路,可笑我这么多年同他争风吃醋,嫉妒他抢了我本该得到的父爱。白铎他不想去天上给神仙当宠物,任人把玩,所以他选择死。我为了能坐上贡君的位子,不惜割掉自己的肉救活白铎。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我变成了和讨厌的父亲一模一样的嘴脸。” “你想让我说什么?”小桃的声音微微颤抖,“难道要我告诉你,你没有错,你还是曾经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公子吗?”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这个躯体里装着陌生灵魂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她从来都是她自己,没有变成别人,只是现在的模样没能如自己所愿而已。她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懦弱无能感到悲哀,痛恨,就像白熠一样。即使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风光无限,但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她想起那个脸上长了胎记的女子,深深的羡慕起她来。拥有的少,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竭尽全力去得到。拥有的多了,反而被绊住脚步,迷失了方向。他曾说,“你还有更广阔的的天地”,时至今日,她也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赤宴,信阳,郑融辛,白熠,尚正弦,母亲,泷光,她遇到的这些人,曾经想要和他们好好的生活,各自以平等的身份,不被欺侮,不被迫下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欢谁就可以和谁在一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仅仅如此便足够了。世界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在赤宴身边的时候最为幸福。至少,赤宴给了她偏爱,和安定。其他人的悲惨,她是顾不上的,只有为之心碎罢了。 “别这么难过了。”她说,“你做的很好。那些事都是迫不得已,换了谁都是这样,所以不是你的错,别责怪自己。如果是我,肯定做不到像你这么好。贡都安定,这是大家都想要的结果,为之而死的人就算没有名誉,也能死而无憾了,对不对?” 这正是解开白熠心结所需要的一番话。白熠自此深深以为,只要小桃站在他这边,自己就是对的,仍然是以前那个善良纯真的孩子,和自己厌恶的父兄不一样。 遍观天下形势,瘟疫横行,纷争不断,只怕贡都是唯一一处平安祥和的地界了。 第61章 一生b 分卷阅读150 r   赤宴靠在一棵树上,眼前是一个小小瀑布,水花溅在他的脸上。冰凉的感觉使他从昏睡中慢慢苏醒过来,黑色衣服上湿漉漉的一片,那绝不是属下故意把他安置在这容易被淋湿的地方造成的。他咬了咬唇,微微转换了坐着的姿势,手扶在腹部,再拿开来看时,手上血红的一片。 一个年幼的孩子见状连忙过来用湿毛巾帮他擦手。 不是不管他的伤,是赤宴不喜欢别人解开他的衣服,纵然是为了疗伤也不行。属下们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赤宴的伤能够自愈,他们最近怀疑主子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频频装作重伤不愈,可是那血又流的太过真实。 “只剩下这么些人了吗?”赤宴一瞥,附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加起来不过几十人。连续战斗,跟着他的属下越来越少,现在只剩下这些的话……赤宴心里隐隐惧怕。但是他又明白,现下这状况,自己受到苏席控制,听从他的命令不说,还须三叩九拜,跪行而奏,饱受欺侮,在外辛辛苦苦防守外敌进犯,一身伤回去了又受委屈,看着苏席那帮人为非作歹,能跟着他到现在,实属不易。 “长殿,我听见他们也在商量着要走。”孩子难为地说,“他们说这次遭到伏击,是因为苏席长殿和姜绮夫人通了外敌,目的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赤宴自然相信,这等荒唐事,苏席干的出来。只要他还是魔王,苏席这个人就只顾着寻欢作乐,根本不管这种日子能维持多久,不在乎这种日子是谁在帮他苦苦支撑。 上次赤宴重伤,鲜血溅到了姜绮的衣服,苏席下令要让人砍掉赤宴的双手,有人劝说:“伤了赤宴,谁来帮魔王您去打对我们虎视眈眈的水魔一族?” “没了手就守不住七十二宫的人,我要他干什么?”苏席如是说,当即将那个多嘴的人丢进火炉。 姜绮是明事理的,知道赤宴必须安然无恙的留在七十二宫。她出面道,“你求我,我就放过你。” “夫人,我跪在您脚下,烧水煮茶,剪了鲜花,奉上锦衣玉环,不知道还能怎么求?” 姜绮一巴掌甩在赤宴脸上,“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充满了不屑。她曾经一心想要成神,瞧不上赤宴,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倒想委身于赤宴,同他好好做一对魔王夫妻。偏偏这赤宴没有骨气,任人拿捏,生如土狗,毫不反抗。既然如此,任她玩弄,也是有趣,“这漫山遍野的花,我看着很是头疼,你有空就给我通通扒光,一棵也不要留。别的山头都是荆棘毒蛇,洪水猛兽,偏偏这里繁花似锦,怪不得被那么多外敌觊觎。我看,你也不用这么辛苦的出去拼命了,把这里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战乱自然没有了。” 苏席大声叫好,“聪明!我的神女姐姐,不愧是我的夫人,就这么办。” 赤宴生着闷气,不听,不动手,谁要敢动一棵树,一朵花,他就把那人扔到三千河去。赤宴的余威还是有的,苏席不在的时候,没有谁敢擅自在前魔王头上动土。 七十二宫真的要守不住了吗?苏席掌握着他的命门。那水魄就是拴着他的链子,以前,圣辅把链子交给赤宴,至少还能四处奔走,如今,水魄在苏席手里,只要他一念咒语,赤宴就得赶回来,不然,会浑身经脉疼痛,内脏出血而死。那苏席如今也不是平庸之辈,无法轻易杀死。 明知是徒劳,赤宴仍然想着应对之策。看着下属们一个个离开,他眼中的平静凝聚成一股力量。衣服里散发金光,这是苏席在召唤他了。为什么伤口愈合的越来越缓慢,因战斗精疲力竭,时常受伤,又受着苏席的折磨,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在身边,久而久之,总有一天他会死掉。赤宴望着夕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浮起微笑,口中涌出一滩血,暂缓片刻,他整理好衣裳,向着七十二宫走去。 山上正在开设宴席欢聚,看见赤宴出现,有的惊疑,有的慌张,有的放下心来。苏席举着酒杯歪在高座上,姜绮一袭华服陪伴左右,两人看见赤宴,表情各有不同。苏席由庆祝的欢乐转为失望和畏惧,姜绮是从浅浅淡淡的笑容转换成希望满满。 赤宴下跪行礼,直视苏席,目光缓缓从姜绮脸上滑过,刚正不阿。姜绮则如水流缠绕,婉转不舍。 “带了八百人出去,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苏席将手上的酒随意泼在赤宴面前。 “是,长殿,只有我一个人侥幸回来了。我们惨败,不日之后,水魔一族定将乘胜追击,七十二宫危在旦夕。” “危言耸听。”苏席勾勾手指,叫身边的婢女再倒上新酒。“没有你,我们七十二宫也就不会整天被这个打,被那个打,你不明白吗?赤宴,天下给你的风光够多了,接下来该怎样退场你没有一点意识吗?”他随时可以杀了赤宴,但是那样的话,恐怕制不住整个七十二宫。大多数臣民的心还在赤宴那边。要是他默默地死在外面就好了,偏偏每次都是如此,他究竟有何能耐能够次次死里逃生? “我回来就是为了报信,长殿。”赤宴说完,力竭倒地,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温婉,此刻狼狈又失礼。他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分卷阅读151 黑色的衣服里渗出鲜红的液体,慢慢在乳白的地板上流成一片。再看看他走过的地方,人群自动分开来,让出赤宴走过的那一排红色脚印。天边的夕阳红的像血,给每个人的脸上,每块地方染上了红色。 “这是不详的预兆。” 人群中有声音这样说。 苏席的目光盯着天边。他似乎感觉到了人们口中那不详的预感。对面的山头上传来“轰隆隆”的响声,脚底下的土地在剧烈震动。此时此刻,人人忙着逃命,苏席苦心营造出来的“魔王规制”瞬间溃散,再没有一个守礼的奴隶。 宴席被推翻,价值不菲的美酒倒了一地,贵为魔王的苏席被撞来撞去,姜绮的桂冠被砸落,衣服被扯破。涛涛洪尘如天上大团云朵胁迫而来,脚下的地面由于震动而站立不住。苏席大喊,“来人哪!迎战!谁敢跑,杀无赦!救命!” 一通乱喊。 “那是混沌兽!”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混沌兽!” “一定是水族干的。” 姜绮趁乱扶了赤宴来到寝殿。她倒了茶送到赤宴嘴边,赤宴虚弱的目光回转,接过茶杯缓缓起身仔细闻着,苦笑,将那茶杯慢慢放在桌上。他解开衣服,身上绑着能流红色汁水的藤。 房间里充满酸涩的味道。姜绮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 “那些混沌兽是你引来的?你要做什么?想毁了七十二宫吗?”姜绮抽出匕首扎向赤宴的胸膛。 赤宴轻轻松松抓住她的手臂,靠近她的脸,“我要是不这么做,七十二宫迟早要毁在苏席手里。” “你今天搞这么一出是想做什么?” 屋顶在赤宴身后砸下来,姜绮浑身一震,赤宴却云淡风轻,把姜绮往怀中一揽,看着她的眼睛温婉说道,“帮我摆脱苏席的掌控。” “你知道苏席是怎么从一介平庸之辈变成现在这样的吗?”姜绮拉着赤宴的衣襟,想起他曾经对着小桃笑的样子,勉强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不要被这假象迷惑了心智。“是圣辅,你还不知道吧,圣辅也是槲阎生。苏席告诉我的,槲阎生是生在七十二宫万铃花林中的怪物,凝聚了远古神族的零散魂魄。槲阎生一心想要杀了小桃,你偏偏护着她,所以槲阎生造就了苏席来折磨你。想要解决这件事,很容易,先去杀了小桃。你知道那个奴婢是什么身份吗?是窦疾遗民,要是被七十二宫上上下下知道,你护着一个窦疾遗民,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一个小丫头,稍稍动一下手指就能杀掉的人,你猜槲阎生为什么费这么大周折还是不能如愿?” “她前世是天宫之女,就因为这个吗?” “你错了。” 话音未落,姜绮跑到窗边,打开窗户,远远看见一群身上闪光的人在同混沌兽战在一起。金光银光,火花四溅。姜绮还是第一次看见天神施展法令,仅仅数秒,具有吞山踏海之势的混沌兽被扫之一空,连扬起来的尘土也快速消散下去,山明柳绿,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是小桃在天宫的哥哥。”赤宴的言语中充满不悦,好好的计划被扼杀在半道。他还没能逼着苏席放他自由。“论出身,你比不过她,所以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算是了不起了。知道她在哪里吗?她在贡都,被贡君打断了腿。” 话说的清清楚楚,可是言语间分明是心疼。姜绮哂笑,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默默拿了匕首藏在袖中,目光中的狠厉凝聚起来,眨眼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赤宴在旁看得心惊,待门外那人慌张的推开门,他如蛇一般闪到床边的幔子中藏身。 进来的正是苏席。他喘着粗气,脚步不稳,满头大汗,衣襟散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对姜绮笑着说,“赤宴这次是非死不可了,不管说什么我都要把他捉住先吃了再说,到那个时候,那些杂碎还不是要求着我分一口肉吃。何必让给别人,你说对不对?你知道天宫为什么要护着我们吗?就是刚刚那个小将,你看到了吗?那是天宫太子,听说跟赤宴有一腿,两个人三番两次在一块不知道商量些什么,我们得先下手为强。魔界落到赤宴手中也就是到了天宫手里,落到窦疾手里也不行,听说窦疾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东山再起了,现在群魔无首,正是我们崛起的好时候。没了赤宴,想想也不行,可是杀了他,说不定能成为交易的工具……” 苏席自顾说着,忽然间发觉发不出声来,双手也都动弹不了,浑身上下渐渐僵硬。他惊恐的神情僵在那儿宛如一尊雕像。姜绮上前抬起一脚,将苏席踹翻。曾经威风凛凛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赤宴不禁皱起眉头,他只知道茶里掺了东西,却不知道那东西的效果如此强劲。姜绮要做什么呢?只见姜绮脱下外袍,动作粗鲁如杀猪,挽起袖子,跨坐在苏席身上,捏着他的下巴,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一块肉从苏席嘴里扯出,被姜绮随手扔进一旁的痰盂里,得意的对赤宴说:“我会的可不少,她如何跟我比?现在,该你了,把不属于他的夺回去,不过,留他一条命。我要成为魔王还得靠着他在场威慑 分卷阅读152 那些蠢货。” 她这意思是,连他也不留?赤宴想着,一边对着苏席施法将他变成个废人,一边提防背后姜绮偷袭。苏席获得槲阎生相助,本事已然不在赤宴之下,刚开始还展现过几次能耐,不过后来遇事总是依赖着身边人,没有其他,只是他习惯了二十年来的无能,习惯了惧怕,突然能凌驾于他人之上也不知道该怎么驾驭,可悲。本来想抢回魔王的位子,听苏席刚刚所说,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把他出卖给了外敌,若是如此,等着他的处处是死路。 姜绮从赤宴身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赤宴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存疑。姜绮伸手抚平他的眉头,“你和小桃那个奴婢越来越像了,你怎么会皱眉头呢?我从来没见过你皱眉头,是不是太久不见她,就会越来越像她?”她紧贴赤宴的胸膛,很奇怪,没能听到心跳声。“难道畜牲都是不长心的吗?” 他受伤了,不过推开这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赤宴也这么做了。窗外是万丈深渊,他当着姜绮的面跳下去了。身受重伤,这一跳,活命的机会并不比落在姜绮的手中大。只是,想赌一次,短暂的逃避所有的重担,享受一下自由。 姜绮趴在窗口大喊,“翠河,放箭!” 屋顶上出现一排手拿弓箭的人。箭如雨下,但赤宴看的清楚,那些箭没有对准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除了翠河。这不怪她。身为箭术高超的人,不射中的话还怎么在七十二宫活下去?翠河的那一箭穿过赤宴的右肩,像鸟雀一样,他掉下无尽深渊。 第62章 弦上 近来贡都上上下下惶惶不安。一来是因为众多难民涌入贡都,连小贡都也成了避难的场所。贡狐一族少见的崛起,一致联合,主张用武力保卫贡都的秩序。贡都五里之外尽是死尸,乌鸦和一些其他的食腐肉的禽类几乎在那里安了家。天上往来的过客经过此地,还以为是地势变化,多了一条污水河。没过多久,这些畜生竟大着胆子攻击活物了。二来是贡都府的长隶,年纪轻轻,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表面上守卫工作失误,实则有意放难民们进城,暗中救助。 这长隶的父亲是三代贡君看重的人物,地位不容小觑。如今犯了这事,证据确凿,正反两派各执一词,短短三天,长隶被送上刑台三次。 “做善事是为贡都的未来积德造福。” 维护长隶的一方打出这样的口号,另一方开始翻旧账。这长隶自从白熠继任贡君之后,屡屡瞧不上白熠的做法,几次三番在人前人后指责,留下了些疑似“叛主”的证据。 如今在贡都城里,随处可见几队人马,一方是赶着外族出城的,一方是阻拦赶外族出城的,一方是搜集长隶叛主证据的,一方是阻拦搜集长隶叛主证据的,在局外人眼中,做正义之事的偷偷摸摸,势单力薄,行恶的气势汹汹,势如破竹。 城中如此混乱,白熠忙的焦头烂额,往日里一日三餐准时出现在小桃面前,如今只能在深夜才匆匆来见一面,守着她入睡后的烛火到天明。那些不待见小桃的仆人们,在这个时候都意识到只有这位姑娘的院子里最为安全,纷纷借口挤在她的面前。 纵是如此,小桃腿脚不变,想要找个人来搀扶一下,得到的回答是,“贡君有令,谁也不能冒犯到姑娘。” 白熠不来,她连窗边都去不了。小桃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不屈服、不认输”的意志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快感。她不仅要去窗边,去院子里,还要在这动乱里掺和一脚。 “不行啊!姑娘。” “不行!” 不行,这两个字一瞬间在她耳边被说了一百遍。她扶着一根树皮粗糙的槐木当拐杖,把自己拖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那两个字大概被说了上万次,她真真切切听了上万次。从来没有生气,没有对旁人发怒,此时此刻她忍不住。心中的海瞬间被挤在一个小小的瓶颈中,所有的宽宏大量,容忍的弹性被摘除的一点不剩。她使劲闭上双眼,一边求着这些口舌不要再动,一边看到了无尽的山川大海,高耸入云的树木,一朵朵的鲜花,一朵朵的云,一边是狭小,一边是宽广。一边是平静,一边是令人恐惧的展现着他们活着的时候的尸体。 到底是尸体,还是活物? 分不清。 到底是受害者还是被害者? 分不清。 如此一瞬间,她几乎成魔。她清楚的看到自己,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自己。晴天霹雳,她多么希望那道雷能够给她指明方向。 她扑倒在地,所有人让出一块能够容纳她的平地,跪地俯首,不只是为自己的放纵反省,还是乞求对方绕过犯了错的自己。 “是谁?” “是我。” 白熠分开人群,迈着大步走来,抱起小桃,充满疲惫的一张脸在看着她的眼睛时仍然笑意盈盈,是宛如桃花争相奔放的那种笑意,带着活泼的、抑制不住旺盛生命力的笑意。他抱着小桃往房间走,小桃拉住他的衣襟,语气略带威胁,“我帮你找长隶叛主的证据,你知道这是我擅长的事情。” 分卷阅读153 白熠嘴角刻意扬起,一半狡黠,一半纯真,调转方向,带她出门。 一方小轿,由两名乔装打扮的狐卫抬行,穿梭于大街小巷。小桃端坐其中,身上裹着白熠从店家随手扯来的旌旗。白熠一身玄色衣袍,身上金色的绣花沾染了点点血迹。三尺白绫遮住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行走在轿子左右,陪小桃说话。 走了不到一刻钟,白熠的白绫已经变成了白底红花的布。 “你一定很奇怪。这种场面是一直有的,还是最近才出现的?我是从小见惯了的,还是当上贡君之后才对此面不改色的?”白熠看向小桃。她知道他在苦笑。是一种接受了天命的无奈和可笑。“若是凡人被说服这是贡都的平凡生活,他们一定不会到处宣扬说这里是天宫遗落在凡间的私邸。狐狸多有数条命,以前又有叠星果养着,活个几百年,死过几十次的满大街都是。所以谁也不会在乎谁的命。只要不砍头,就不会受到惩罚。我从小在府上生活,每次以为翻过墙就是外面,长到十几岁才发现我一边闯着,父亲一边扩张,我一直都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我以为是自己在街上救了白铎,从来没想过是父亲故意让白铎等在那儿求着我救他的命。那有什么难处?从来没见过世面的我,以为像郑融辛一样有了上顿没下顿就是可怜。白铎他不可怜,他是为了骗我心甘情愿的。世上哪有可怜的狐狸?没有哪一只狐狸会觉得自己可怜。” 一股带着腥味的液体洒过来,小桃闭上眼睛,感觉到脸上点点温热,越发的烫,血珠糊住眼睛,她勉强睁开,它像泪珠一样滑过脸庞,渗进旌旗中。一个冒着火焰的球砸过来,热气扑面,她刚刚抬手是想抚一抚头发,正巧改变主意随手一拨,眼皮连闪也没闪一下,目光连瞥一下旁侧的意思也没有。 白熠一边惊讶于自己没能意识到那火球原本会伤了小桃,一边回头看见那凶物砸进它的主人身体,那团肥胖的笨肉冒起黑色的烟气。 “我常常在想,如果父亲能够一开始就让我看见这真正的贡都,把我培养成他那样的性子,就不会有后来的憎恨了。我的身边尽是些贡都的奴隶,当然不会告诉我,身为狐狸,生活本该就是充满杀戮。”白熠从那火球的事情中回过神来,看见小桃用旌旗的一角捂住口鼻,身体蜷缩,似是痛苦的模样。“我原本也想护着你,让你什么都不知道。熬过了就没事了,可是,那样的我感到更加孤独。我快要撑不住了,姐姐,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是戒律台的雷。小桃想着,一个喷嚏如火山爆发,她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要被撕裂。这雷现在隐藏的很好了,可以不被旁人看见直接劈到她了吗?刚刚是无心之举……只是短暂的诞生了恶毒的念头,就要受到如此惩罚吗?既然如此,我们来拼一拼谁能熬的过谁? “看那长隶年纪轻轻,手下笼络的亲信倒是不少,恐怕整个贡都大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白熠对小桃说,认真的神色就像是在讨论双方共同敬畏的神。 在小桃的指引下,他们有幸见证了长隶势力被一一推翻的全过程。血腥、暴力、毫无人性、滥杀无辜。双方交战,总是白熠这一方大获全胜。这些罪恶,上天丝毫没有漏掉它的每一分惩罚,全都报应在了小桃的身上。 “你怎么了?”过了很久,临近尾声之时,夕阳染红天边,给贡都的房屋涂上一层金色。所有的面孔都呈现着这样一种颜色。白熠忽然发现轿子里的人坐立不安,时而掩面咳嗽,时而蜷在角落,缩成一团,本来以为只是被吓到了,当他看到她的眼睛通红,仿佛哭过很久,似要滴血,目光里毫无活着的神采。 “在打雷。” “是,戒律台雷。”白熠望着发红的天空,云朵层层叠叠铺满半边天空,贡都的银白色府邸丧失了原本的颜色。“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天上地下作恶的那么多,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位被戒律台雷穷追不舍。” “杀掉他易如反掌,何苦白白牺牲了这么多贡狐同胞?”小桃扫视周遭,吹动柳条儿的微风成了压制着她的巨石。喘不上气来,乞求的眼神望向身边人,可是白熠只给她一个信号:不是你的救赎。“贡君白熠,是这样愚蠢吗?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杀掉长隶,追随他的亲信们自然倒戈,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很擅长。” 白熠的眼神微冷,看着她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扬起嘴角,“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欣赏街上的风景。” “别走。”小桃反应剧烈。听见白熠要扔下她,她慌了。不是因为害怕刚刚见识过的一切,而是自己现在这样一副狼狈样子却察觉到了熟悉的身影。“帮我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很乱,我的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帮我擦一擦,快点,白熠。” 难得的慌乱。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刚刚所见的一切在心上造成的压力,转眼就看见了让她心慌意乱的人。 白熠借口去路边的小摊上拿水和镜子,一边搜寻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慌乱。他预感到那是一个让他的小桃姐姐十分在意的人,那个人极有可能会让他失去小桃姐姐。近日里偶尔觉得不再需要她,有的话不愿再对 分卷阅读154 她说,自己的罪恶不愿意对她坦诚,但是突然失去依靠的话,恐怕会倒下。 他特意摘下头上的遮挡,让自己的表情展露在那人眼中,替姐姐擦洗的动作更加温柔,眼神更加含情脉脉,嘴边的笑意几乎收不住。 她不敢看他。 那人在靠近。即使裹着一身破麻布,还是遮挡不住他举手投足间的高贵和优雅。不像是凡间物。众人匆匆,唯有他从容。万物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唯有他看透了凡尘。看见他的第一眼,他正背对着她在挑选荷包,一派闲雅风流作风,全然不顾身在充满血腥之地。她当初那么决绝的一心想要下山,如今落得这步田地,觉得没有脸见曾经的长殿。他对她那么好。 “真的是你,小桃。”赤宴先问候了白熠,手里提着一只玉藕色的荷包,上面绣了一只鹿在草地上望天空中的云。“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毫无理由。赤宴怎么会说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小桃面向赤宴,迟迟不敢看他,感到他的目光移向别处,才匆匆抬头一瞥,没想到这短短的一瞬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是来告别的吧。”白熠笑道,“姐姐,珍惜这次机会,我回去等你。”他故意拍一拍小桃的肩膀,鼻尖从她的发梢处划过,看见赤宴那双髭狗一般的眼神得意笑着离去。 警告的声音从白熠内心深处传到小桃耳朵里。紧张、激动、难以控制,赤宴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心,所有的感觉都在死亡的边缘,而她在崩溃的边缘。白熠在说什么?他知道些什么?那一瞬间,她本可以抓住些重要的东西,但是错过了。她的目光跟随着白熠的身影,一直到他在转弯处回头留下淡漠一笑。 虚弱的身体只能承受的住自己的紧绷情绪,还有来自这条街上其他活物的痛感。头上是纯净的天空,街上是铺天盖地砸到她伤口上的恶臭废物。唯一能够获得宁静的出口就在面前,但是她不敢靠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赤宴捏着那只荷包,随着她的目光送走白熠,眉宇间微微皱起,手指在花纹上摩挲,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再看向她的眼神收回了许多真心实意,多了逢场作戏的客套。 “等你伤好了,再来七十二宫。我会在那里等你。”赤宴边说边把那只荷包送到小桃面前,“没想到会遇见你,随手买了这个,当作阔别已久再重逢的礼物。” 他的言语间充满了轻佻的调戏之意。小桃忍不住望他,眼睛里已是充满泪水。赤宴微微惊讶,面上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接过荷包。 “长殿是来逃难的吗?”如果理智还在,她却对不会说出这句话,只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会妄加猜测,乖乖地接受他的礼物,不去猜测这代表什么,不去思考为什么堂堂魔王要对一个窦疾遗民、一个无能无用的女子这样好。“我和长殿的关系是这样好的吗?” 因为不能接受赤宴一如既往对待如今这样狼狈的自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魔王?高高在上的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没能守住七十二宫,是我的遗憾。”赤宴把荷包放在小桃怀里。“哎!” 听不出他是叹气还是以这种方式叫她。 “不管你是小桃,还是刑黛灼,你都是你,曾经是,现在也是,别忘了我对你的照顾。若是有一天你接管了七十二宫,千万不要找我寻仇。当初赶走你父亲,抢夺魔王之位,不完全是我的错。” 赤宴微微扯了扯领口,露出巴掌大一块肌肤。小桃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见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金色印记。似曾相识。可是想不起来。他看着她困惑的样子,顿时苏醒过来似的,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活过来变成了年轻气盛的活泼少年。 “好好活着,也不枉我护了你那几年。”赤宴推开轿子前站着的贡狐,擅自揽过小桃,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悄悄的为她疗伤。轻柔的气息送进她的耳朵。他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待赤宴再看怀里这个女孩,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掉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忍着冲动没有再碰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着问,“谁欺负你了?” “我喜欢……” 这句话没能说完,理智和冷静回到她身上。不能这样,怪怪的,无论怎么看都怪怪的。住在两个山头从未见过面的一对,忽然凑在一起说喜欢,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人接受。 第63章 协助 贡都动荡,贡狐一族被斩杀三百八十三只,连累外族近千人。听到这个数字,堂上大臣如白熠一般,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忍着笑意。贡狐在江湖上是受着欺侮的,这种奋起反抗的快感让他们在诛杀同族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 长隶跪在大堂正中,面色发白,几乎是半个死物了。仔细看的话,闪着细碎银光的铁链穿过了他的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踝,肩胛骨处也被银链穿透,缠在身上。看他受着此等惩罚仍然发丝不乱,面目可怜,习惯性保持着风雅,心智浅薄的人会误以为把外物穿过肉身不过是被蚊虫叮咬这般不值一提的事。 分卷阅读155 “处置了那么多亲信,却没能留下长隶叛主的证据?这事听着不是很可笑吗?”白熠歪倒在座位上,细细品着一杯朝露。“长隶叛主,那么,他背叛了我,投靠了谁?”白熠若有若无的扫向众人,在场的无不回避噤声。 贡君的位置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家族世袭制。为了保证贡君的位置不引起争斗,所以每一代贡君只能留下两个孩子,一个送到天上去,一个继承贡君之位。 “是白铎吗?”白熠直视长隶,“还是郑融辛?” 郑融辛的父亲是上一代贡君的亲兄弟。是说那狐狸被送上天后,某一天因为战乱被抛下来,从此隐姓埋名,天上的事务也是应接不暇,没有再追究。如此一来,郑融辛也是能够夺得贡君之位的。 自从被害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长隶忽然抬起头看着白熠,不卑不亢,似有愤恨。 周遭纷纷议论,内心嘀咕,贡君近来越来越疯魔。他心中的执着,不遮不掩,总在大家以为太平无事的时候抛出来溅给大家一脸的血。 “臣是为了郑公子。” 长隶咬着牙一字一句挤出这句话。 白熠坐直身子,直直盯着他。明显迫不得已,满脸写着不情愿。那是心里话吗?“继续说,为什么不说?”白熠忽然气极,连鞋也顾不上穿,□□着一双脚走到旁边的柱子处抽出长剑,走下台阶,剑指长隶面门。 “是为他抱不平?他活得那么屈辱最后为了拯救贡都而死,对不对?”白熠红了眼睛,剑指向门口来人。“你在做什么?” 小桃拄着两根棍子,将自己拖上台阶,来到白熠视线之中。白熠感到不可思议,是她做了什么手脚让长隶说出那句话。长隶和其他狐狸没什么两样,瞧不起郑融辛,不仅侮辱他的身体还要侮辱他的为人——在仇人眼皮子底下当狗。她有感知一些事物的能力,所以能找到任何被藏起来的东西,即使她没有见过,没有碰过。白熠话一出口,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第一反应还是保护她,没有暴露她的秘密。 宝物要藏起来才好。不然,你争我抢,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敢问贡君如何知道证物全无呢?想必开始审判的时候,长隶家的大火还没有烧起来吧?”小桃扶着门框,竭力将声音传到白熠和堂上所有竖起的耳朵之中。 “事实就是如此,堂上一件证物也没有。” 白熠扔了剑,转身走回座上,踏上两层台阶忽然停下,不顾仪态坐在台阶上。他想起小时候,那时白铎已经成了父亲的心头宠,因为嫉妒,他故意光着脚,衣衫不整到处乱跑,父亲抓着他狠狠打了一顿,当着白铎的面。这个时候,他想再这么放肆一回。 他在紧张。白熠说谎的时候总要避开所有目光。 “我知道最后一件证物在哪里。”小桃说。她想要上前,奈何那道门槛过高,门边两个守卫想帮她一把,抬头看见白熠的目光便悻悻退了回去。她被绊倒,趴在地上,双腿毫无用处,只能向前爬。 她威胁到他了。 “把这个碍眼的东西除掉。”白熠盯着小桃说。 堂上臣子大喜。长隶身上的链子被猛地一拉,鲜血喷涌。这个眼中毫无生气的年轻男子不经意间看到小桃的眉目,不觉心惊。一个生不如死几个月的狐狸,在看到她的眼睛时被震慑到了。 本是天宫最该被称之为神的神? 长隶被放开,他倒在地上,忍不住扯动伤口,就为了看她的眼睛。臣子纷纷跪下,声音齐整洪亮,说着天方夜谭的话:“请贡君收回成命!” “请贡君收回成命!” “请贡君收回成命!” “长隶护主心切,不择手段,惩罚过重,请贡君亲自向长隶赔罪!” “敬酒赔罪!” “供奉世家赔罪!” “缝衣赔罪!” “请贡君注意仪态!” 白熠的脸色越发难看,恨不得砍断所有的喉咙。他看向小桃,那个趴在地上人人可欺的弱小身子,终究还是露出了笑容,发苦的笑,无奈的笑,愤恨的笑,悔不当初的笑。他如今的笑容再怎么纯真,也不像以前那样。他不会那样笑了。 小桃以为白熠在想着杀了她。这么一拼,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自保。晃神的瞬间,她感到脑袋里有千万根针在气势冲冲赶来扎向她的血肉,源源不断,源源不断。一瞬,永恒,忽然间分不清。 一个翘起狐狸尾巴的男子拿起白熠刚刚扔掉的长剑,怒目圆睁,明明有十步的距离,他走了两步就到小桃和长隶的面前。他打算将两个都杀掉,若有先后的话,这狐狸先选择了小桃。 她慌张了。一闭眼睛,赤宴的脸,母亲的脸,尚正弦,漫山遍野的花,火红的夕阳,暗无天日的洞穴,蛇一样爬行的藤,扎进血肉里的刺,记忆流失,所拥有的一切慢慢流失的感觉,混杂在一起,找不到冲出去的路。 有个什么东西重重的砸过来,天上的神泼了一盆脏水般把什么洒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小桃听见锁链碰撞的声音,“叮当叮当 分卷阅读156 ”,重物暖烘烘覆盖着她的背。那里又被戒律台的雷劈了一道,什么从身体里流出来,鼻尖充斥着令人发呕的血的味道。 众大臣还没清醒过来。怒起杀心的狐狸本来要对小桃下手,长隶化了原身去挡,未知后续如何已经昏死过去。没想到剑走一半,生硬收回,狐狸费了一番功夫与不听话的手斗争,为白熠赢得时间赶到狐狸身边助自裁的臣子一臂之力。 白熠挥手解开长隶身上的锁链。原本的雪白狐狸变成了花狐狸。白熠一个抬手,把它从小桃身上丢下去,确认了她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抓起晕死的狐狸往肩上一扔,抱起地上的小人儿,踢一脚沾满血的剑,头也不回的出门。 门关上了。整座楼宇开始倒塌。 非凡人的族群不究过往,只问眼前。 小桃听说这事之后,心狠狠的沉下去。白熠正在为她剥葡萄,看出姐姐情感的变化,赌气般把剥好的葡萄扔进自己嘴里。 有什么两样?一样的。白熠是这样,赤宴是这样,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只要获得些许能力都会变成剥夺者。 一条人命,一道雷。远远不够,我还好好活着。 “今天天气很好。”小桃趴在床边,望向门外。阳光照进屋子,一片亮堂。“长隶呢?” “丢出去了!”白熠没好气道,转眼看到小桃怪罪的目光,笑得前俯后仰。小桃想不出他为何如此。“就在外间。不安顿在你这里,我担心他随时会报复我。” “男女授受不亲。” “一只臭狐狸而已。”白熠连皮带籽吞咽葡萄,“他守规矩,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舍不得杀他,对不对?” 白熠慢慢吞下口中的葡萄,安静下来,望了一眼屏风后露出的一条狐狸尾巴,像个乖孩子认错,“他敢做我不敢的事情。” “往后你也可以。” 四目相对。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也知晓他掩藏的一切。 白熠原本打算屠了全族,毁了贡都。 她不仅可以知晓万物思想,还能施加控制。有她在侧,他可以放手打造梦中的贡都。 “有一个女孩,现在应该长大了,叫作奉游。”小桃拉着白熠的衣袖温言说,“有她在,我更是天下无敌。” 第64章 围攻 残酷之事多有发生,在乱世更是常见。一出门便是,随意一听闲话便是,闻着气味便是,看见烟气便确定是这样那样的事情又在发生了。万物生灵皆有生气,懂得适应环境。因为弱小而保持着善良的一方总会觉得孤独,大家一个个犹如猛兽,自己沦落成笼子里的猎物,不知何年何月就会成为残酷之事中的主角。 以前杀只畜生,尚有人觉得血腥。如今凌虐一头灵兽,人人觉得世间一如既往的美好。瘟疫的阴霾即将过去,他们在为自己的新生而欢舞,为一条无辜生命的惨痛流失而欢舞。 “明明不是王冠角鹿。” “只要是灵兽,大概都是差不多的。” 人死,兽死,妖魔吃人,妖魔死,神死。欢声笑语仍然存在,只是在猎杀场周围。 不是无法知晓,她难以相信。与世隔绝长大的姑娘从来没有想过天地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王冠角鹿有什么样的传说?”小桃问无所不知的贡君白熠。 白熠本来聚精会神,一脸认真的聆听小桃说话,听她说完目光挪到别处,看起来又想要撒谎。“你刚到贡都的时候,赤宴来过一次,送上一套嫁衣,说是你喜欢的,我替你收下了。作为回礼,我当然想要讨好他,挑挑拣拣,选了王冠角鹿的两只大角,说是赤宴以前送过来的,如此宝物肯定想要回去的。我派人拿给他,他面色不好,问及原因,他又高高兴兴收下了。你说,他面色不好的理由是什么?” “对他来说,真正的宝物并不是我们以为的宝物,所以他是不满意。” “他会做出那么无礼的事情吗?” “我想……”她觉得有可能。按照常理来说,他不能。“不会。” “王冠角鹿曾经出现过一次,在七十二宫上。”白熠盯着小桃的胸部,似有些不怀好意。小桃拿了书本砸在他脸上。白熠笑了,“说起来,罪魁祸首是你啊,小公主。你还小的时候,被野兽所害,要是想救你,就只能换王冠角鹿的心。那时候王冠角鹿还没有什么厉害的传说,大家见了只会说这鹿长得可笑笨拙,就像野兔一样对待。所以你的父母亲很容易就抓到了王冠角鹿,把它的心剖出来换给你,割了头上的角当作装饰放在仓库里。” “刚开始是挂在卧室的。”小桃回忆起来,心中微微发酸,“我一睁开眼就看见那角,就觉得难受,不断地呕吐,之后才被收在仓库,还被说是个没出息的少主。原来我有一颗灵兽的心脏啊!说出去的话会不会像它们一样被千刀万剐,放在火上炙烤,在酒池里腌制成醉肉?” “哎!”白熠故意大喊一声,故意唤回小桃的思绪,双眼闪烁,犹豫又真诚。“前些日子去天宫的时 分卷阅读157 候听说王冠角鹿只有一头。” “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它的心在我这儿。所以能拯救这场瘟疫之害的只有我?”她望向白熠,心中恐惧。瘟疫在贡都也已经传播开来,白熠会不会暗地里对她下手?要是以前的话,她肯定奋不顾身,至少做了一件有价值的事情,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有了不舍。尽管那丝不舍一不留神就会消失。 “不是你。”白熠长舒一口气,“该说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姐姐,留在我身边,帮我建造一个像七十二宫那样的贡都吧。” 仔细想来,眼前这位的命运并不比他顺利,所经受的痛苦并不比他少。以前只顾着为自己疗伤,索求安慰,回过神来,发现抓不住她。 “奉游,找到了吗?” “你直接告诉我她在哪里岂不是很简单?” “也许距离太远……”她闭上眼睛,翻山越岭,看见诸多火堆与浓烟,翻山越岭,闪电雷鸣,不知行了多少里,被浑身撕痛的感觉拉扯回来。“只能到一座满山红叶的地方。” “那是五百里!”白熠惊叹至极,双手并用,捧着小桃的脸左看右看,竭力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些什么。又捧着她的手,左按按右按按,连连赞叹,“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能力?是真真切切能看到吗?” “还能感受到受苦者的痛苦。那是最强烈的感情,我不得不受。” “你太累了。”白熠拍拍她的脑门,“别再想了,好好休息,我会尽力去找。你的伤还没好利索。真奇怪,你那么做的时候要闭上眼睛,眼睛瞎了又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看哪里?”小桃察觉到白熠的目光又落在她的左胸处。 “难道是灵兽给予的力量吗?” “听说魔族不在意雄雌之分,为什么你这么在意?” “在你这儿待久了,自然学了点东西。” 白熠一挑眉,神色煞是动人,“说到这儿,我也该娶亲了。”白熠故意压身过来,小桃僵硬不动,近在咫尺,如隔山相望。 “为了血统纯正,贡君该娶一位同族。”郑融辛的悲剧在前,小桃不希望做出牺牲去挑战权威。 “如果娶了异族,我可以子孙满堂。”白熠站起来,理了理衣裳,摆起贡君的谱来,一抬脚又收回来,原形毕露,“天宫我可以瞒着,贡都这边交给你了。等你把伤养好,一定记得暗中篡改那些顽固之徒的想法。” “你也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谁说的准呢?要继续修行啊,姐姐,战无不胜才行。”白熠似有所指。 他说的没错。“如果有一天,有一个非救不可的人,看着他就在眼前却无力去救,那是多么绝望,想想就知道了。”他近来常说这句话,似乎在暗示什么。每当她想窥探,白熠总是不经意间躲过去。换句话说,白熠找到了避免被察觉心思的法子。 “若是把那办法告诉我就好了。”小桃在深夜难以入眠时,想到这件事,喃喃自语。戒律台的雷越来越活跃,所以她的伤才时好时坏,迟迟不能痊愈。因为腿脚不便,白熠特意把她的床挪到了窗边,好让她在百无聊赖时看看窗外的风景。院子里种了一棵海棠,过去三个月里繁花盛开,始终不败。真是奇怪,她想去看看,但是又怕被人瞧见她行走的样子。 这么多天强装断腿,时而忘记,险些败露,很是辛苦,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在床上蹬一蹬腿,光着脚在地上走一走,享受享受行走的感觉。院子里有人巡逻,院门外有守卫把守,她不能搞出太大动静。 感知的范围始终在五百里之内。修行,该怎么修行呢?没有老师教,被困在贡都不能随意出去。白熠说没有听说过有这种能力的神或者妖魔。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想要自由,想要回到七十二宫,想在赤宴身边,踏踏实实煮茶,帮世间祛除瘟疫。如此就够了。成为天上地下战无不胜的神,那已经是前世的梦。 她做梦了。孤身一人游荡在山水之间,看见夜晚的森林里坐在树杈上的猫头鹰,两只眼睛如同清冷圆月。水势湍急,水花砸在脸上,冰冰凉凉,一眨眼跨过一条溪,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地方,雪地上印着一串梅花样的脚印,她跟着过去,看见头上长着王冠的鹿,睁着一双圆溜溜、纯真无害的眼睛看她。 应该是梦。王冠角鹿已经死了。 它是怎么死的?在七十二宫的时候,小孩子的刑黛灼还和王冠角鹿是好朋友。它听得懂她的话,知道她带来的食物是偷偷省下的,于是一人一兽分着吃。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喜欢这里?这里有什么好喜欢的?你知道吗?有一个地方到处开着鲜花,各种各样,细细的枝,大团大团的花朵。大家都喜欢这样的东西,柔柔弱弱的身体蕴藏着了不起的力量。如果没有枝叶的话,哪里来的花朵?对不对?大家都只喜欢花,还说希望枝叶再少一点就更好看了。哪里有这样的植物?你说万铃花,那是不详之物,是在尸体的灵气中长起来的,不算数。唉,我也和大家一样,真平庸。” “你问我那个地方是在 分卷阅读158 哪里见到的?嗯……我也说不上来,一直想着有那么个地方,慢慢的觉得好像去过那么一个地方。其实我都没有去过半山腰。听说那里有野果,一起去好不好?” 没能诉说的话日复一日对着一头鹿说了。 “我很不舍得你,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或者藏起来,别让别的魔人发现,他们肯定会猎杀你的,因为你的角长得这么好看。住的地方是如此不堪,但他们还是会喜欢好看的东西,你会有危险。” 后来大病初愈,她只知道一头鹿为她而死。在它被射杀的地方看到血迹,她才想明白,那头鹿是陪伴了她许久的朋友。 痛苦的回忆刻意被掩埋,在刻意回忆的时候,它还是会欢快的亮相。 她想起了自己经历的种种,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模样,给世间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因为自身的平庸而痛苦不堪。她什么也没有,没有心,没有爱,没有保护所爱,没能得到满足。 又梦见了赤宴。难得见他一副病容,躺在洞穴里看鹰翱翔。那是在七十二宫。他怎么能容忍住在那样的地方?一个女子匆匆走来,一道目光在暗中紧盯着她。小石子被踢来踢去的声音异常响亮。 “长殿,饭来了。”女子是翠河。她在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不过小桃还是一眼认出那双眼睛,无惧无畏,正直坚定,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放心,没有人跟来。现在山上大都不在乎派别,只要能活下去就万幸了。只有姜绮还沉浸在她的魔王游戏中,真是可悲。” “不提这些,同样很危险。不仅对你,对我也是。王冠角鹿的事,连魔族也深信不疑。” “长殿……”,翠河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洞外的天空,下定决心道,“不知道是谁放出了风声,窦疾那边联合妖魔抓了小桃,我亲眼看见……” “贡都护不住她了?”又像是疑问,又像是悲叹。 一个黑影悄悄出现在洞口,翠河和赤宴都没有表现出惊讶。 “你不用担心,我去救她。” “你还是回天宫去吧。”赤宴勉强一笑,“私通妖魔,可是大罪。” 信阳看一眼翠河。背对着光线,看不清他的表情。翠河感受到他的视线,连蔑视的目光也没有落在他身上。 “我已经没有留在天宫的理由了。不这样的话,你会死。” “到时候青玺真君可能会命你协助窦疾捉我,我没有别的事求你帮忙,只希望你能保她安全。” “万一是陷阱的话……” “那就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事了。” “别去。”信阳声音陡然提高,翠河拿起竹篮砸在他头上。信阳没躲,接住掉下来的篮子递给翠河。翠河不接,他只好放在赤宴脚边。“我会先去探探虚实,没有准确消息,你不要露面。” “要救她的话,为什么非得是你?”翠河问,“贡都不是对她很好,通知贡都去救!” “他们要找的是我。为什么用她来威胁而不是别人,你一直想问这个吧,翠河。告诉你也无妨,刑黛灼小时候换心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他换的是我的心。” 翠河难以置信。这事是听说过,可是还有哪里不对!“小桃就是刑黛灼?窦疾的亲子!禽兽!” 窦疾诛杀亲子之心,人人知晓。 “长殿不是与天宫太子交好?” “这话不能乱说。祸及天神。” 连续几天做了此类的梦,小桃心上难安,找来白熠询问,“赤宴是王冠角鹿?赤宴正在被围追诛杀?我的心其实是属于赤宴的?” 白熠听闻,神色一凛,认真探她额头,随后哈哈大笑,“痴人说梦!你不是确定王冠角鹿已死吗?你怕是在屋里待的太久开始给自己编故事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论行到各处,不详的预感从脚底升至头顶,盘旋不去。这天,看了一场烟火,火星掉在怀中,烧了她的衣裳。顿时邪念突起,越过百船之湖,一柄碎木直冲罪魁祸首的脖子而去。旁边有修道除妖之能士,一手推开那无心作恶之人,一手挥金钱棍劈碎这突如其来的凶器。 不过片刻,那道士出现在小桃面前,目标却是白熠。 几番交手,白熠不敌道士,被连打几棍,口角流血,挣扎不起。白熠出门时执意不带下属,这时算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道士打量坐在一边,腿上盖着男人披风的柔弱公子。心中诧异,刚刚如此打斗,甚至误伤了他都不曾起身挪开半步,这是为何? “小子,需要帮忙吗?”道士以为这俊俏的公子是被狐妖迷惑了心神。 她的脸在发烫。因为那儿有一道新添的伤口,在流血。她看向道士,一眼便知是行侠仗义之人,要不要借此机会逃离白熠的掌控? “看我打死这狐妖!” “姐姐,救我!” 直插白熠后心的棍端端停在半空。道士加大功力,青筋毕现,仍然不能掌控自己的武器。他看向旁边的柔弱公子,断头台一般的眼神。一只手臂的筋脉正在断裂 分卷阅读159 ,巨大的疼痛直扎心头。 白熠狼狈的滚到一边,眼看道士举棍对她,本想拼命去拦,还未起身,心头气血逆涌,吐出一大口血来,四肢无力,跪倒在地。那道士是何方神圣? “杀了他!” 棍子停在小桃头顶,她轻轻眨了眼,神色未变,只见那道士缓缓跪在地上。小桃微微偏头,棍子避开她的脑袋从肩头滑落,掉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道士不甘。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杀了上千上万只妖魔,连神也杀,谁曾想败在一个凡人丫头手中。她绝对不是凡人,为何生着凡人之躯?她是如何断了他的经脉?杀人的时候要哭,这是她的习惯吗?只要烧掉一张符,就可以唤来成千上万的救兵。 “杀了他!快杀了他!”白熠大喊,真让人担心他那一通喊叫,连最后的气力也耗尽。到最后,落得个累死的名头。“要是你的事传出去,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就像赤宴一样,绝对难逃一死,快杀了他。” 小桃的泪流的更凶。两人相望,地上的道士胸膛爆裂而亡,溅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无数的花瓣,纷纷飘落,随风上天,或者入水。他们听见几十米之外的人群在欢呼,为这残秋里的一大奇景。道士的尸体迅速零落,被身下的土地吞噬吸收一般。 谁也不会知道道士去了哪里。 毁尸灭迹。 小桃望着白熠,向他求助。戒律台的雷姗姗来迟。即使白熠赶在那之前抱住了小桃,仍是没用。雷劈在她的身上,血洒白熠满背。 第65章 命中 贡都距离七十二宫三万八千里。擅长飞行的卷云兽,神鸟大鹏从此地到彼地也要十天半个月。要去贡都求证,种种困难。此时窦疾伙同其他魔族蛰伏在七十二宫西边三百里外的荒山上。用刑黛灼作为诱饵的计划作废,赤宴在那一天不仅没有去七十二宫东边的山脉,反而被发现他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朝着西边进发。 不管是不是陷阱,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遇见小公主那年,他也不过七岁,按照人的时间来算,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华,从那一年开始,本性自由的王冠角鹿被□□,被掌控,失去了自由。被束缚的久了,是会反抗的。 死是注定。在死之前,他还要拼一拼,给那些妖魔们看看,他赤宴不是好欺负的。 这是他的最后一战。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润。由于地势开阔,树木稀少,要藏身很难,要发现猎物很容易。赤宴起初沿着河岸行走,希望能够在紧急时刻将战场引进水中。河中有响动。他判断出有东西在跟着他前进。河水挡不住那东西的臭味。 慢慢地远离了河岸,赤宴爬上一个陡坡,伫立远眺,前方一片坦途,这样的地势只会对对方有利。他形单影只。 附近的灌木丛中有响动。 听说玄鹄是极其执着的一族,对所执行的命令至死方休,不畏惧死亡是其一大优点,还会相互配合,更是难缠。 除了玄鹄,还会有谁?他的战斗力算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现在受着伤,对方不知有多少个厉害的,要是打一夜,肯定输。 两个四脚奔跑的野兽从灌木丛中蹿出,眨眼之间跑过百米的距离,一左一右,张着大嘴要把赤宴的左右臂膀撕下来。赤宴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解决了这两个小喽啰。陷入了寂静。有眼睛在盯着他,不止一双。他不确定是哪一双眼睛先靠近。 他慢慢加快向前行走的速度,没过一会儿,群兽四面八方围追过来。赤宴逃了一会儿,发现它们的目的根本只是消耗他的体力。不过,这能有多大作用呢?省下了力气好对付玄鹄。 玄鹄没有自己的模样,能够变换成任何一张脸。现在,他面前是一群信阳。他的剑,有片刻犹豫。玄鹄又变成了各色美女。一张张脸在他面前摇来晃去,没有出手,他们是来表演的吗?这个时候不能大意。 果然,一把刀正要从背后偷袭。他反击,玄鹄们为他表演的心情没有被扰乱,继续绕着圈子唱歌跳舞。那音调像是咒语,让人头脑发昏。赤宴无法容忍,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插,连带着许多内力被注入其中,地面一震,百米之内再无好好站着的活物。 这些玄鹄受了第一击,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修整,几乎是在倒下去的同时又站起来拿出了他们的武器,刀剑矛枪齐上,层层围攻,乱箭飞舞,更多的是伤了自己人,仍然如此攻势。 被玄鹄纠缠一番,赤宴逃出包围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头顶上被一群穿的像乌鸦的魔人团团围住。 曾经都是交过手的。现在,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了。 这一天的贡都,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因为病重,小桃好几天都没能下床。噩梦连连,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是她不想被打扰。那些梦,是那样真切。仿佛置身其中。偶尔惊醒,发现自己确实是在贡都,是在睡了许久的床上。她裹了两层棉被,仍然忍不住往暖和处缩。强撑着不去入梦,但是有什么拉着她陷入沉睡。 欣赏群兽捕猎的盛宴。 被捕的是 分卷阅读160 赤宴。 九个与赤宴不相上下的魔王,被打倒了八个,还是在对手机关算尽的情况下,这已经是赤宴的极限。 他的腹部被纤弱游丝的金线穿过,肩部中了一支有着蓝色孔雀毛的箭,一张大网罩下来。赤宴变成一头鹿,是一头被割去了角的鹿。所以他的额头才留下了两个伤疤,一直遮挡着不让他人观摩。他被绊倒了,完全掉进网中,被飘在空中的一魔拉着走。后面是追着喊打喊杀的玄鹄、猛兽,还有其他魔族。 谁来救他? 自从梦见这场面起,她就一直喊着这句话。不敢太大声,怕被发现。她一边想着如何能把这些坏蛋一网打尽,一边想着白熠的话。他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有一个非救不可的人,看着他就在眼前却无力去救,那是多么绝望。 谁来救他?他的痛苦。她从来感知不到赤宴的痛楚,可是此时此刻她所受的痛楚并不亚于赤宴,那是来自于她自己的。 谁来救他? 信阳来了。翠河来了。 远远不够。 谁来救他? 尚在贡都城门口的白熠正扶着一个小姑娘下车,忽然看见贡君府上空电闪雷鸣,接连不断。大半贡都被闪电照的通明。这很奇怪。白熠立刻将手中的伞一扔,抱起那小姑娘上马,快马加鞭往府上赶。 府门外乌泱泱一片,是里面的所有人马都退出来,聚在此地等待贡君回家。 “发生了什么事?” 一把伞撑到白熠头上,他挡开来,身后的小姑娘暂时避了雨。 雷电都打到小桃姑娘的院子去了,谁也不敢进去看。 “让开!” “贡君,您可不能冒险。” “滚。”白熠平生第一次如此粗鲁。他回头问那小姑娘,“你敢不敢跟我进去?” 奉游点点头。 等白熠赶到小桃房门前,雷电已经停了,雨也停了,月亮很快从乌云中探出头来。奉游默默抓紧白熠的手臂。白熠不顾一切,甩开累赘,冲进房间,一眼便看到躺在床脚缩成一团的小桃。 幸好还在呼吸。不过宛如将死之人,目光涣散,满头大汗,眼角有血,鼻孔有血,嘴角有血,双手上全是血孔,拉开衣袖,各处都是血孔。奉游见了忍不住后退,将头扭到另一边。远远伸出一只手给小桃。 “你在干什么?快救她!” 白熠面色苍白,气得不住哆嗦。 “我又不是大夫。”奉游说,“我不知道怎么救。” 人在临死之时,是感觉不到痛苦的。只要有一件幸福的事可以回忆,就可以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天命的降临。“只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没什么事情是可怖的。”她想着这句话,不断的回忆起赤宴。明明没有过多的联系,可是觉得,这一生有他存在已经足够幸运了。如果没有他,那真是难以想象。 白熠和奉游束手无策。小桃那副惨相,恐怕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噩梦。就在这时,奉游看到一道金光闪现,接着从那金光里走出一个高大的天神来。他的眼睛从一现身开始就盯着白熠怀里的小桃,看得出来,他是为了她而来。 得救了。奉游心想,一边默默让出位置。 金蔚从白熠怀里抱过小桃,转身欲走,白熠看清来者是谁,顾不上身为贡君的尊严,急忙膝行几步,追上金蔚的脚步,拉着他的衣摆,道,“你不能走!” 金蔚犹豫一瞬,极具威慑力的目光落在白熠肩头,最后却选择了妥协。或许是因为带走妹妹会惹来无端是非,对她对自己都不是一件好事,留在这里才是更好的选择。况且妹妹现在急需治疗,多耽误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险。 “你们出去,守着门,没我的允许不得入内。” “是!马上照办!”白熠紧张到了极点,拉着奉游的手许久不曾放开。在外守了一夜,白熠恍然老了几百岁,青丝中夹杂着一半白发。 “贡君在害怕什么?” 孤独,无所依靠。在外他是贡君,在姐姐面前,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懦弱小孩。最后一个能够做自己的地方也要失去了吗?这件事,是秘密。谁又能理解呢? 又过半月,白熠每每来到小桃房门前,总会看到奉游仍旧守在海棠树前。告诉他说,“还未转好。”白熠去过天宫,请求白铎帮忙,从金蔚那里打探消息,小桃到底如何,白铎避而不见。金蔚踪迹全无,问那奉游,她什么也不知道。闯进去看,奉游一句,“姐姐她不方便见人……”手里捧着一堆贴身衣物,作无辜状。 “你也叫她姐姐?”白熠忍了许久,终于说明,“她只是我的姐姐,以后不许你叫。” “我也是被姐姐宠着的人,你敢在姐姐面前说这样的话吗?” 这奉游看着手笨脚笨,不懂规矩,脾气还大,白熠心里越来越厌倦。可是不能见着小桃,他只有看着奉游亲切。相处久了,这女孩子会做羹汤,会种花,会缝衣裳,也会画一些花花草草,追逐着鸭鹅玩乐,极其单纯的一个凡人,白熠心中的阴翳越来越淡化,二十几年 分卷阅读161 来的疑团也渐渐明了:难怪了,为什么看着她会觉得这贡都是个好地方,这日月,这花草如此耀眼呢?她的日子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啊! 白熠又恨自己产生了如此想法,这绝对是作为贡君路上的绊脚石。 “小公主她如何了?”白熠每天必问。 “还是那样。” 奉游的目光悠长而无力,好似重病中的人是她才对。 “你这些日子很是辛苦,我派几个手下明儿带你去府外逛逛?刚刚看你趴在墙头四处张望,在这里肯定无聊透了。” “好。” 奉游仍是无精打采。她有预感,白熠平白无故关心旁人必定有诈。 第二天一早,她先是跟随狐卫出门,中途借口溜掉,再返回府中,果然撞见白熠想要推门进去。四目相对,空气有些凝滞。 “我看门没有关好。”白熠强装镇定。见奉游小心翼翼遮挡着门缝进去房间,他独自在外怅惘。时间过去的太久,几乎忘掉了她的模样,也渐渐忘掉了自己的过去。夜深人静之时想起来,内心阵阵的恐惧。这样下去会变成再也无法回头的魔头吗?会变成和祖祖辈辈一样的贡君吗?几乎每一代都是他曾经所恨的样子。他害怕自己失控。想了许久,白熠忽然敲门。 房间里传来奉游的声音,“贡君千万不要进来,姐姐正在泡药水浴。请您稍后再来。” 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邪气猛然窜上心头,白熠衔着半分理智推门进去,屋内摆设一切照旧,床前屏风隔断,看不清后面动静。正要止步,忽然听得左侧有水声,他扭头看去,一道生纱上映出女子洗浴的影子来。白熠心中生疑,定要亲眼看看。若是能够见她一眼,绝对要问问,“是不是厌烦了所以一直避而不见?是不是在姐姐心里我没有半点分量?” 暗暗的咬嘴唇,他害怕失望。这个动作是从小桃那儿学来的,恍然间意识到这一点,异常心酸。 白熠掀开帘子,半边香肩闯入眼眸之中。他惊叹自己第一反应不是去回避,而是继续进犯,想要仔细看看这女子的脸。 果然是她。 紧闭着眼睛,一副与世无争的安详。他的心情得不到任何回应。白熠清醒过来,猛地一甩帘子,扬长而去。他在门口大叫,“奉游!奉游你过来!” 听到风吹树叶般的轻柔脚步声,白熠回过头,满脸的怒气在看到奉游的模样时顿时撞到了棉花上。“你这是怎么了?” 奉游耳边垂着几缕湿发,脸庞刚被水汽蒸腾过,显得吹弹可破,格外动人。 “帮姐姐沐浴很是费力,看到那一桶又黑又绿的药汤又十分恶心,所以虚弱了些。” “她多久能醒?” “太子说这几日就该恢复了。” 一切顺理成章,看起来毫无可疑之处。正如奉游所说,没过几日,小桃像以前一样在白熠面前活蹦乱跳,出入厨房,除草种花,上房翻墙,和商贩讨价还价,咄咄逼人,小鸟依人,楚楚可怜,招人同情。 白熠看着对面正在大快朵颐的小桃,顺手帮她拿掉鼻尖上的米粒,不禁陷入沉思: 这还是她吗? 这样的怀疑不是第一次,但他总以“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不论什么样子我都可以接受”的想法说服自己,像以前一样宠着她,纵容着她。小桃总是安静的,优雅的,有时候笨笨的,做不来那么多活儿。一场重伤,被天宫太子医治成了另一个人。 “没想到太子连你的腿也治好了!竟然没有为此找我的麻烦,也真是……多谢姐姐。” “我的腿怎么了?” 小桃啃着一根鸡腿,心虚的看看白熠,悄悄的摸摸自己的腿,仔细回想。 “姐姐常常忘记事情,我知道的,没关系。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记恨我把你的腿打断,还整天只给你百苦箴吃。” 怪不得房间里有好几大箱子的百苦箴,催人呕吐。 小桃默默放下鸡腿。 “本来以为贡君对公主很好,好到任由她肆意妄为,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她人呢?” “那晚天一亮就走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白熠随意指指“小桃”的脸,分明与小桃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明媚。 “是玄鹄的皮。”奉游低下头,不敢直面白熠。她现在才知道贡君的气场是什么样的,当他开始认真,把自己当作独一无二的王,你就自然而然不敢直面。 “太子在旁陪伴?” “没有,公主是一个人走的。” 白熠从喉咙里发出酸涩的笑声,随后叫狐卫去追,“好好地送我的公主到她想去的地方。” 奉游吃惊,看向白熠。仍然是贡君,但是奉游发现白熠的眼神变得宽容了,那是属于小桃的感情。 “看什么?”白熠把鸡腿递到奉游手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意吟吟的拿起来喝尽。“我再不拆穿你,就要以为姐姐她喜欢上我了。说拒绝的话肯定会伤她的心,知道喜 分卷阅读162 欢我的是奉游你我就放心了。” “昨天晚上你……知道了?” 一起喝酒的时候,奉游偷亲了白熠。 “从一开始,你就没能隐藏的很好。我没怎么被爱过,很敏感,一下子被包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真是姐姐的话,我会很难过。因为她不可能在我身边久留,我明白这一点。是奉游你我就放心了。面具拿下来吧,从此以后你是我喜欢的人了。” 即使他为别人白了头,奉游也确信,从此以后,两颗漂泊的心要在一起靠岸了。 第66章 莫悔 梓约镇的夜晚,灯火摇曳,通宵达旦,到了白天,寂静无声,看起来与平凡的人间小镇无异。毫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藏污纳垢,不过可幸的是,久而久之,逐渐生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得动武,不得惹是生非。一旦踏进梓约的范围,纵然是疯狂的,失去了理智的嗜杀者也会乖乖的当一只享受安乐的兔子。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地方,存在着谁也说不清的魔力。 藏身的人始终不能安心。一座隐藏在枝叶间的小屋里亮起了一抹烛火,在众多星星点点的烛火中并不起眼。小屋的窗户被打开,信阳看了看漆黑天空中的寥寥几颗星,轻轻叹了口气,屋内的藤床上赤宴重伤未醒。他静听周遭的动静,却不自觉的被楼下那个正忙着生活做饭的声音吸引。 他想不明白。 “连你也皱起了眉头。” 说话的人是赤宴。他坐起身,衣服随意敞着,露出胸膛,面色还算好,看起来很有精神。身上的伤口告诉信阳,那只是假象,重伤难治才是真的。 “天上不会放过你。”赤宴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坠落到了深渊,毫无生还希望,脸上的表情却是轻松惬意的,“从此以后,我们都是逃亡路上的可怜虫了。” 信阳没有说话。他并不后悔。 “槲阎生也露脸了,他在等什么呢?” “要我说……”信阳故意顿了顿,“槲阎生并不在乎你这只瑞兽,他想要的只有七十二宫而已。” “槲阎生坐镇,七十二宫无人敢犯,赤宴,他做这魔王比你轻松多了。” 谈话间,赤宴忽然看见窗外一溜狐火越来越近,信阳见他神情异常,似是紧张,似是激动,还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回过头去,视线里只剩下一团光亮,还有一个砸过来的黑影。 这是熟悉的味道!信阳顿时惊喜,不顾被砸倒在地的疼痛,扒拉着不速之客的脑袋寻找她的容貌,这一看,欣喜若狂,果然是她。 她的打扮真是与这破旧的小木屋相配!灰头土脸,烂麻裹身,一个街头流浪多年的乞丐闯进了国王的寝殿似的。这不是说这木屋有多么好,而是赤宴和信阳这两位身上流露着贵气。 “你怎么会来?从哪里来的?那些是贡都的狐狸?是白熠送你来的?听说白熠把你圈禁起来,还被伤了腿,这些都是真的吗?你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会被他们看见的!现在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回贡都吧!” 难得他说了这么多话。 小桃难得间隙去看赤宴,目光像是老松树的粘液一样,胶着在那张脸上,却不得不应付信阳。赤宴拢好衣服,动作迟缓僵硬。 “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过走到半路,白熠就叫狐狸们来送我,我想他是想通了,不会再为难我。因为知道长殿他……” 被群魔围攻,险些致死。 王冠角鹿落到窦疾手里的说法广为流传。 门忽然被撞开,赤宴浑身一抖。小桃看了忍下心中的悲切。来者是一位冒失的小姑娘,人间普通农家女的打扮,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爽朗开怀的笑声先凑到了赤宴的身边,“哥哥,你看,我做的好不好?” “好,很好。”赤宴回应,笑意盈盈。 看起来像一对恩爱夫妻。 “你看,她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信阳悄声在小桃耳边说。小桃抬头看去,正在桌边忙碌的姑娘显然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就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不过,感觉很奇怪。那女孩眉眼之间,容貌之间,仪态之间,无不表现着她的灵动活泼,那是和小桃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姑娘摆弄杯盘之后,也发现眼前这人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不禁产生兴趣,磕磕绊绊的走到小桃面前,仔细打量,单纯可爱的模样惹人生怜。 “哥哥,你看,她和我是不是很像?是信阳哥哥的客人吗?你们看起来真般配!一个呆,一个冷。是不是?哥哥!” “别乱说话。”赤宴扶着床边的柱子艰难起身,客客气气地对小桃说,“路途遥远,你一定饿了,喝点汤吧!”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忘了,你吃不得这些。不对,现在好了吗?能吃吗?” 信阳疑惑,问小桃,“他在说什么?是不是傻了?” “不打扰了。”小桃低头盯着地板,有枝叶从脚底伸出来。她边往门外走,边说,“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快步 分卷阅读163 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赤宴的痛苦□□,小桃急忙回头去看,信阳和那姑娘早已围在身边照顾,扶着赤宴躺在床上。他痛苦不止,伤口时时流血。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静默了一会儿,还是走到赤宴身边去帮忙照顾。 那姑娘很能干,支使信阳和小桃又是拿水,又是熬茶敷药,一切井井有条。 事毕,信阳和小桃并肩坐在窗下的地板上,看着那姑娘紧紧握着赤宴的手,趴在他身边熟睡。小桃不觉酸了眼睛。看着曾经无比渴望的事情被旁人轻易的得到,那种心情逼的她恨不得逃离所有,是我选择不要,不是我得不到。 “长殿他真是是一头鹿吗?” 其实比起这件事,小桃更想知道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姓甚名谁,是从哪里来的,与赤宴又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她又不敢问,不敢接受真相。 “是啊!我家主人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脑袋上受了重伤,腿也被箭刺穿,看着快要死了,可是躺了没几天又活蹦乱跳了,还要抢我的东西吃,抢我的窝来睡。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是救了一位朋友。我当时觉得这小鹿比我们犬类还要讲义气,后来就跟着他了。”信阳说。 那位朋友指的是她啊!该怎么还给他呢?看着他这样,她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能不能告诉她一个赎罪的办法? 信阳忽然跪在小桃面前,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无论小桃说什么他都不肯起来。 “你别这么吓我,到底怎么了?”小桃见这架势,就像是眼前人要害她似的心惊胆战,阻挡不了她默默地同他拉开距离,就当信阳跪的不是她。 “我知道你忘了,但是我不能忘。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你别这样,信阳,如果要我为长殿作出牺牲的话,我愿意。无论是做什么,我的一切都无关紧要,除了这条性命,我没有别的什么,你放心,如果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正发愁没有办法救他。我为什么这么想要救他?换了是你的话,我也会的,下山之后才知道你们对我有多么好,是我太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太迟了。长殿他比我有价值,七十二宫需要他,我愿意付出,况且,这也算是物归原主。”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沉睡了五年,是我害的。虽然说是槲阎生对我施了法,但是终究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用这双手害的你险些死掉,是因为我伤害了你。” “你别说了。”小桃捂住耳朵。 她没忘。信阳疯狂撕咬她的画面顿时浮现在眼前,连疼痛也重现在身体上。 “是槲阎生的错,他一直想要让我死。” “后来也是他救了你,你沉睡的五年间,他也没有再出现过。直到赤宴被围攻的那天夜晚,七十二宫忽然地动山摇,万铃花林的花疯狂蔓延,覆盖了大半座山。有人说看见槲阎生从地底下爬出来,去向不明,第二天就见他回到了七十二宫,意气风发。” “你想告诉我什么?”小桃伸出手拉信阳回到她身边坐着,“这和长殿有什么关系?” “槲阎生他是站在哪一派的?想要干什么?听说槲阎生抢了魔王的位子之后口口声声说要还给赤宴。以前协助窦疾恨不得逼死赤宴的也是他。仔细想一想,我们对槲阎生一无所知。你怎么了?”信阳发现小桃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此处,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小桃紧咬着嘴唇,被信阳这么一说,陡然下定决心,双手攥着衣角,毅然决然的走向门口。 “我出去一下。”她站在门口回头对追来的信阳说,“绝对不要出来。” 临走之前又瞥了一眼赤宴。 她这话不仅是命令,也是威胁,同信阳认识的小桃完全不一样。他开始怀疑这一个才是泥偶变的。 烛火燃尽,照进房间的亮堂月光也在追逐着什么似的,赶着消失。打开的窗户上慢慢被黑影覆盖,整个房间的光线只剩下寥寥几缕月光。信阳心中打鼓,想要叫醒赤宴,又见他难得睡的香甜,权衡之下只好静立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在小桃和主人之间,他又一次选择了忠诚。 槲阎生把房子用藤蔓严严实实裹住,又悄悄的处理了对那屋子虎视眈眈之徒,故意染了一身血污去见他的公主。 小桃正坐在树干上哭,面对着硕大的圆月。 “我的小公主,为什么哭?” “你又不会为此心软,何必多问?” “我输了,小公主,从此以后,我决定对你唯命是从。” “那你真是无能。槲阎生,我没有求生的欲望,好几次都快死了,你怎么就没能一鼓作气摆脱掉我呢?” “你找不到生的价值,我也找不到获得自由的方法。”槲阎生始终站在小桃身边,俯视着她,“一样的无能。迈不过那道需要忍受痛苦的坎。” “你降临于世的理由是什么?”小桃扭过头去看槲阎生的眼睛。一直站在对立面,突然这样温和的看对方的眼睛,压迫感仍然没有消失。她在胆怯。既然害怕死,为什么又没有求生的欲望呢?“真可怜,你肯定还没来得及 分卷阅读164 思考就遇上我,接着失去了自由,后来一直为了摆脱我的束缚奋斗着,对不对?” 她忽然想到奉游。槲阎生肯定遇见了一个相爱的对象,才生下了奉游。既然还有爱,又为什么执着于重获自由?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逼得槲阎生追着她不放呢? “奉游她在贡都。” “真是恶毒。”槲阎生回应。 “唉……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小桃故作轻松,“如果你没有言出必行,我会杀了她。” 一根藤划过小桃的脖子。血液慢慢渗出皮肤,疼痛感传到脑袋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向后仰,摔下树干。大概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树下铺满了落叶,太过柔软,躺在那儿之后她不想动。 “救救赤宴吧。” “王冠角鹿,你以为现在还有它的容身之处吗?”槲阎生坐在小桃坐过的位置,盯着那圆月。“除非成为魔界唯一的王,连天宫也难以与之抗衡。” “那就这么办。” 剑穿破空气的声音。所经之处,几段树枝落地。 是冲着槲阎生去的。小桃并不想提醒他。 槲阎生的脑袋微微偏半寸,剑刃割断几缕头发。起身之间,槲阎生抓住剑柄,挥手向下,剑直直插在小桃头侧。 她的心境平静如水,眼睛一眨未眨。 “有求于我的话就到七十二宫。” 槲阎生翩翩落地,笑着说出这句话,转瞬落下悬崖。 还有谁能制他?那个笑容,分明是在说,天上地下,他无与匹敌。 来者是赤宴。他乱了步伐,气息不匀,连滚带爬,着实狼狈。扶起小桃后,看到她的眼珠转动,目光相遇,赤宴一把推开她,扭头独自冷静许久。 信阳也跟着来了,一双眼睛看看小桃,又看看赤宴,极度委屈。 “下山的时候想着再见长殿和信阳的时候,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有资格和长殿平起平坐,没想到年岁渐长,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还是这副样子,真丢脸!” “有什么丢脸的!我也从魔王沦落到人人喊打,信阳从神沦落到我身边的妖魔,你算是比我们两个好多了。能好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做的很好。” “嗯,全靠各位帮忙。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小桃仍然仰面躺着,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来。那时他们也是碍于身份,仿佛无话不谈,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就那么别扭的相处着。现在也是如此。想说的话需得变着花样,以防被听出真实的意思来,“长殿身边有了伴,信阳还喜欢着翠河。山上的姐妹们都成家了吧?” 我还是我。 赤宴也躺下来,与小桃隔了一臂的距离。 “在山上的时候,你一心要代替我的位置,下山之后怎么就变了呢?如果还能想起来的话,还是以那个为目标吧。不是没有你的位置,是你做的还不够。” 她能听见他的呼吸。信阳变成犬形,把脑袋放在她的肚子上。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小黛……”赤宴轻声呼唤着,一行眼泪悄悄流进落叶中。“到了明天,就好了。日子还长着,人是越长越好看的。” 难得入睡很快。过了一夜,宛如重获新生。小桃觉得自己的身体实在与这些日子以来不同,脖子上的伤口也消失了,摸不到一点痕迹。赤宴和信阳不在身边,会不会是扔下她走了?小桃心中这么想着,掌心传来的触感似乎确定了这一答案,她即刻起身,又故意放慢脚步,给自己多些时间来接受这一事实。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告别呢?说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意思是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好溜走吗? 她爬上树屋,房间里还剩下昨夜的汤,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毕竟没有多余的关系。感觉到他快要死的时候,千里迢迢赶来的那种急迫心情已经没有了。在路上的时候想着,见了赤宴一定要告诉他,在山上的时候有多喜欢他,下山之后每次见他有多么开心,告诉他,“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可是,后来什么都没有说。 孤独。没有勇气。 她在木屋里待了几天,有时哭着睡着,有时咬咬藤蔓,有时候随便一伸手,四处搜索,看看周围的人和动物,就当是外出散步。他们生活的很好啊!槲阎生也是,在酒肉中指点江山,在美梦中复苏赤宴的魔山。巨龙在伏月崖上苦苦等待着解救他的愿望。尚正弦与老八、阿云娘等人也出现在梓约镇。 是她选择的时候了,她还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不知过了几日,木屋的门被打开了。两个人影互相搀扶着走进来,更准确的说,是一个把另一个扛着走进来。 信阳如丧家之犬,看起来一倒地就能昏睡过去,身上血污来不及整理。赤宴更是狼狈,浑身上下残留着被烧焦的气味。 “没有办法,我只能带着他回到这儿。”信阳看到小桃,紧绷的弦一松,即刻软了身子,自己连同赤宴摔在地上,气若游丝,勉强说着话 分卷阅读165 。“赤宴中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中毒?小桃吃惊,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事情不是第一次遇到,此刻听着更加愤恨。 “王冠角鹿,听说有治愈的能力,是真的吗?”她忽然想起这点。 “是真的。”信阳苦笑。他真是越来越像人了。“不仅能治愈自己,还能治愈旁物,不过你以为治愈的过程是把自己无所谓的东西分给伤者那么简单吗?是要付出代价的。” 信阳缓了缓,继续说道,“所以他才不能对那些染了病的,见一个治一个,会要了他的命。” 小桃大概了解了他们是怎么狼狈的逃回这里。求生者往往歇斯底里,有了救星,哪里容得稍等片刻。赤宴救了一人,必然被第二个知道,转眼之间,人群涌动,无法应付,扮作良医存于世间的法子很快破灭。本想求得庇护,没想过护他的也会是吃掉他的。听说鹿群都是很笨的生物,这么一看果然是啊! “槲阎生临走之前对我说,如果有需要就去找他,那个表情好像是知道会有这么一件事我要去求他似的。那我就去一趟好了。”手足无措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往往会成为被认定了的救命稻草。 “去找他?那不是……” “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她还在意一件事,“他身上的咒枷我打开了。” 槲阎生肯定准备好了如何折磨她。 “那个姑娘呢?” “是个泥偶啊!”信阳笑,“青玺真君做出来引诱赤宴上钩的!你别问我为什么要用你来引诱赤宴,他不让我告诉你。” “你们总提起我呢!” “那是因为他的心在你那儿嘛!”信阳说完,大惊,一身疲累伤痛也顾不上,猛地坐起来试图掩饰,“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小桃似乎有点体会到被束缚的感觉了。 第67章 戏耍 为了解开赤宴的咒枷,小桃颇费了力气,走到山前,她才后悔起来,要是先上山拿了药再解开咒枷也不迟。现在的她,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赶了一天路就不得不歇着。 梓约镇也有些用来骑行的鸟兽,可是,她一来没钱,二来,那等低级外物入侵会被七十二宫的防御者射杀。意思就是,还没接近七十二宫的主道,就会被碎尸万段。这是她想搞来鸟兽上山的时候才知道的,没想到赤宴还是魔王的时候就是如此。当初那么天真,以为杀戮是很遥远的事情。再想想每天和赤宴耍些小心计,经历着如此腥风血雨的赤宴根本视为儿戏吧。 槲阎生为了防着她,在各处都设了眼睛。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触手各处摸索就会被那一双双眼睛追杀。宛如毒针一样的东西刺痛她的感官。 如此一来,只好安安静静的上山,走到赤宴面前去。 正好有一行运货的车队,送些食物穿戴之类的东西到七十二宫。小桃请一位年老眼瞎的妇人扮作她的娘亲,以送女儿去投亲为由求了车队照顾。领头人不情不愿,看在几个钱的份上让她跟着走,住宿可以随意挤挤,但是食物她得自己负责。小桃求之不得。 走了两天,还能望见山脚的树杈上一只鸟窝。 她身子骨弱,频频掉队,领头的破口大骂,引来诸多不满。队里有一个年轻的孩子,二十多岁,眉眼清秀,一路上对她多加照顾。她越被嫌弃,少年越是同情于她,同领头人吵嘴。 “谁知道是人是妖?还是带了病的?” “那老女人看着就像是槐树精。” 他们没说错,扮作她娘亲的的确是槐树精,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来,年龄和脸上的皱纹一样多。 车队再行半天就不能继续走了。再往上都是陡峭的山路,需要人力将货物用担子扛上去。每人都分到同等数目的重物,小桃主动提出要帮少年分担一点,少年拒绝,担心她再纠缠着要帮忙,腿脚稍微快了些,在前头等她。等来等去不见人,忽然听见有喊叫声,连忙退回去一看,原来是旁的人偷懒,这个塞给小桃一点,那个塞一点,小桃不小心绊了一跤,货物滚下坡,完全不能买卖了。 领头人抓着她破口大骂,要她滚。少年连忙前去阻止,把小桃护在身后,还动起拳脚。 少年带着一脸的伤,反倒安慰小桃,“没关系的,有我在,肯定安全把你送到山上。别哭了,看你年纪还小,你一个人肯定还没出过门吧?我十二岁就在外面混了,遇到这种事就得反抗,不然会一直被欺负。不过你不行,反抗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那也没关系,你遇上了我,我会保护你的。” 对这样的承诺,小桃毫不放在心上,却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打发走了少年,一颗小石子砸到小桃头上,紧接着脚步渐近。小桃回头看去,仍旧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见是尚正弦,平平淡淡扭头去看远处的山峰。 “装不认识我?”尚正弦扯她头发,又捡了树枝戳她的腰。“你刚找上这车队的时候我们就看见你了。你的娘亲真是好大的妖气啊!哎,我说你怎么变了?以前 分卷阅读166 你可是整天喊打喊杀要当魔王,要上天去找孙悟空比试比试,现在竟然装可怜博同情,真丢脸!你说话呀!” 满满的责备与嫌弃。尚正弦是讨厌她这副样子的,她也是。就算无能,也不能放弃尊严。假装可怜,博取同情这种事,他们曾经不约而同对之厌恶至极点。 要打发走一个人,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 意犹未尽的尚正弦不情不愿的闭上嘴,以十分别扭的姿势回到他原本的位置去。他在反抗内心深处的那股力量,可是那团不明之物耷拉着眼睛,轻飘飘的告诉他:绝不可能。 尚正弦以为自己其实是想远离小桃,无法反抗的力量只是来自于内心。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走到中途,这队人马发现出了怪事。路没了!四处寻找,没有发现任何踩踏的痕迹。树木葱郁,对于负荷重物的行者来说,是一障碍。 槲阎生这是在同她捉迷藏了。 小桃身先士卒,自愿走在前方为大家找路,领头人对此默不作声,转头就另派两个能干的男子去探。每每小桃带来好消息,人群里对她的怀疑越来越深重。小桃不以为然,只要把自己隐藏起来,身体虚弱时被照顾,顺利见到槲阎生目的就达成了。 尚正弦一见小桃施展迂回战术便满脸嫌弃,阿云娘和老八也不愿同小桃亲近。按照他们的话说,“是那孩子拒绝了我们,不是我们在排挤她。” 事实确实如此。 内心的坑洞隐藏起来,还能装作一切如常。一旦被别的眼睛所知晓,那些坑洞就会以雷风电的速度迅速扩大,到她难以承受的程度。况且她清楚,尚正弦他们帮不上忙,而且她也不愿意去参与他们要做的事情。 救窦疾?对于她来说,能够做到和窦疾形同陌路已经费尽心力,还要去救他?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槲阎生这几天的心思都在七十二宫的防备上,令臣民们奇怪的是,他不在乎那些厉害的妖魔鬼怪,反而抓住来往的凡人不放,一边捧着美酒一边仔细瞧那一张张普通的脸。姜绮见了心中甚是鄙夷。 那天,槲阎生忽然闯上山来。他的名号充满了神秘感,虽比不上赤宴,但还是让群龙无首的七十二宫低下了头。苏席自不必说,名义上的魔王在受了一箭之后拿姜绮当挡箭牌。姜绮再给他补上一刀,声称自己是被苏席逼迫。槲阎生见她美貌,便不为难于她。 谁想事情并不如姜绮想的那样。槲阎生对她没有过多的兴趣,目光甚至不会在她身上多作停留。 “长殿,您这是在找谁?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找,不是很好?” 槲阎生对其不屑一顾,扔了酒杯,冷声道,“吵死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来了解。” 姜绮猜想槲阎生找的那个人一定是他所痛恨的。 “翠河!”槲阎生焦急的寻找那个身影,给予信赖的眼神,“你知道的那个,给我盯住了,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一个。” 翠河恭敬应下。姜绮见状,心生妒意,凑到翠河身边来打探,翠河对她一如姜绮还身居高位时的恭敬,因此如今在这七十二宫上还只有翠河是她愿意靠近的。 “长殿要找的人是谁?” “长殿?”翠河露出疑惑眼神,“你指的是谁?” 槲阎生并未自封魔王。 翠河忽然想起那时的小桃,她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样子一定是因为过早的受到了委屈。自己也不知不觉变的谨小慎微,为了活着委曲求全。 一队人马在路口停下,等待检查。翠河一眼看见一个弱弱小小的人儿,用黑色的斗篷和破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如此的熟悉。有槲阎生的命令在先,要抓捕那人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露出脸来。”七十二宫的魔卫例行检查。 “大人,这是我妹妹,她得了重病,不能见光,是来山上求魔王救治的。” “魔王?这山上现在没有魔王!魔王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听说魔王的□□是医治所有疑难杂症的良药,人间各处,连魔族妖族鬼怪们都在抓我们的魔王。” “那魔王如今不在山上?”领头人几近谄媚的问道。 魔卫警惕的察觉到什么,用手里的锤顶了领头人一下,立刻叫手下去搜他们的行李。箱子包袱哗啦啦倒在地上,除了食物布料,还有网子,暗器,别有洞府的罐子,叉和毒药之类。 自称是小桃哥哥的少年抓紧她的手,“一会儿趁乱赶紧跑,这和你没关系。” 此时还是在半山腰,离七十二宫的主心骨还有几百里的距离。 总免不了和槲阎生碰面,但是在那之前,她想先去偷,一定能够找到解药,凭借她的直觉。 “这都是那小子的行李,和我们没关系!”领头人惊慌失措,先乱了阵脚,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先冲到小桃面前甩她一巴掌,把小桃打了个半懵。揪着她的后颈,一边摔打一边审问:“说,是不是你私藏的东西?” 小桃难以成言,待停歇了,才爬 分卷阅读167 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块麻布,递给魔卫:“是山上的大人亲自来采购的。” 一经检视,果然如此,立刻放行,“走吧!” 没走几步,槲阎生出现了。 尽管有人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也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低下头,表现出极致的卑微和畏惧。 “是些什么人?”槲阎生的眼睛一一扫过每一个人。只要被他抓住,必死无疑。他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都查过了。”翠河回报说。 槲阎生盯着一个肤色黝黑的人。那人无畏无惧的盯着他。 他们互相认识。槲阎生想,如果她的孩子在侧,她还会这么平静地带着怨恨吗?他总是被说服:天下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偏偏那位公主的父母不是。一个为了自己的野心,另一个不甘于平庸的命运。那女人在想,一个无耻的骗子! 槲阎生看向人群中显眼的一个,那小孩子容易受到惊吓,仅仅察觉到威胁的眼神靠近就躲进了她哥哥的怀里,把头埋起来,双手发抖,开始滴滴答答的抽泣。他些许厌恶,意识猛然一个抖擞,有什么撞过来了。 “来了!翠河,跟我走。” 槲阎生被支开,前路会顺利一阵子。 领头人接下来一路怨恨,只觉得自己被耍了。越想越看小桃不顺眼,趁着四下没有外人,揪住小桃的领子,恶狠狠道:“采购清单哪里来的?明明在我这里,你是什么时候偷走的?什么时候私自添上那些东西的?你是什么人?到山上要干什么?我告诉你,那头蠢鹿是我们的!” 他们是为了猎赤宴铤而走险。 “那头鹿不蠢,是头好鹿。” 领头人又要打,手生生停在半空中不得动弹,回头一看,原来是年轻人尚正弦。 “不管怎么说,她刚刚救了我们。” “她别有所图。” 领头人被说服了。后来他在自己怀里找到了一块麻布,上面写着七十二宫采购的物品清单,是一个浑身烟熏味的老魔人写的。麻布上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那看似弱小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对一切欺侮坦然接受,但从不屈服。直至再次被抓,他也没能发现她的真实面目。 小桃潜进七十二宫存放宝物的仓库,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来,闭上眼睛,静静地想。她有了一些经验,知道这样能够准确无误的得知解药的位置。可是,心不静,思绪混乱,这里的一切阻止她的“直觉”产生。回忆涌上心头,她仿佛还是昨天的小孩子,躲在这个仓库里,等着喜欢的人来寻。 一直等,没有人。 思绪混乱。她在紧张、害怕,想要痛哭。解开裹脸的布,踮起脚尖让脚趾感到疼痛,想起自己,想起父母亲,想起埋藏在内心的无限的爱,被封印起来的感情,想起赤宴,还有后来的那些日子。恍如一场梦。 一把扫帚劈头盖脸打来。看清那人是谁,小桃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虚弱。还不够。冷静。仇恨。真是奇怪,能带给人力量的是仇恨。她仍在害怕,雷打在身上的痛感已经开始蔓延。 “竟敢偷东西!”苏席的老母亲看起来更加利索,一张脸像是长满了刀子。“你这只臭虫,早该把你千刀万剐,活剐了祭天,害的瘟疫不断!竟敢来偷东西!想害我不成!” 身受重伤的苏席被忘之脑后,由他这位母亲照顾着苟且偷生。 小桃向洞口逃,一不留神撞上来人。 是翠河,带着一干魔卫。 没想到这么快!是她的动作过于拙劣了。 “又来偷东西?一起抓了!”翠河的凛冽对着那老妇人。 槲阎生看到小桃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后大笑起来,躺在座上看似轻松。姜绮趁机去帮槲阎生扇扇子,做出一副得宠的模样,却被槲阎生推开。姜绮愤恨,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个窦疾遗民。 “伪装的很好。”槲阎生说,“找到你想要的了吗?” 看他这态度,魔卫也不再坚持逼迫抓到的这个盗窃者跪下。意欲抓捕王冠角鹿的一群道士统统被五花大绑,跪在槲阎生座下。 “你会给我吗?”小桃天真问道,“你说要我来找你,可是你不打算给我解药。” “本想和你做交易,可是后来一想,这事由不得你我。我的小公主,我认命了,您的吩咐我听着。” 我的小公主。槲阎生这么称呼一个下贱之人!姜绮的牙咬的“呲呲”响。 “不过,你看,我帮不了你。解药放在这个柜子里,钥匙前几天被偷了。我亲自去找也没能找到。”槲阎生走到小桃面前,颇有几分戏谑。 “是这个吗?” 小桃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捕捉到槲阎生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 “上山的路上,特意绕到天湖抓鱼的时候捡到的。” 还为此挨了领头人的打。幸好她恢复的快,不然此刻必然鼻青脸肿的同槲阎生对话,气势绝对会弱上大半。 槲阎生走回座上,一拍桌子 分卷阅读168 ,大义凛然道:“偷盗有罪,给我打!” 魔卫抓了苏席的老母亲拖去乱棍暴打,却不敢动小桃。赤宴还在位的时候,大家似乎隐隐约约都知道,不能动她,或许是因为她长了一张能引起广泛同情的脸。 姜绮时而舒心时而气急,但她什么也做不了。离开父母踏上成神之路后,她所拥有的,是越来越多的怨恨。偶尔意识到这一点,怨恨又陡然增加。 一群跪着的凡人看见这个一路被欺侮的同伴,似乎有那么些不同寻常。她像个小孩子在闹别扭,眉宇间一派天真,偏偏这样的人做事往往为所欲为。领头人看不得那双眼睛的神采,万分厌恶,他这个时候才明白,那是不屈,是积蓄的力量。 槲阎生犹如吃人的阎王,一步步走到小桃面前。四目相对,好像在进行着凡人看不见的较量。小桃的“假哥哥”忍不住替她担心,但是他想说点什么却被压抑着无法出声。背后的暴打声也停了,只有卖惨的老妇人在嚷嚷。 地板的破裂声。 心脏裂开的声音。 槲阎生双膝跪地,压碎了地板。听的一众凡人心惊肉跳,不明所以。翠河凝神看着小桃,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姜绮捂住嘴,乞求她的“天”不要倒在那贱民的脚下。那也是她的骄傲啊! 从地底伸出来的藤冲向小桃,结果在中途生生拐了弯,抽在槲阎生脸上。叶子划破了他的脸。槲阎生一动未动,视线一直停留在小桃的脚上,失去了刚刚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走到王座的案前,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盘腿坐到案上,双手扶脸。谁让槲阎生跪着也够到了她的胸前,权威受到冒犯。 藤蔓在槲阎生另一边脸上甩了一下。两道伤疤一高一低,小桃看着很不舒服。她抬头看看天,不觉捏捏鼻子,意料之中的惩罚竟然迟迟未到。 “干脆趁这机会,我杀了你,一切就解决了,这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非要我死?想要解脱的是你不是我。” 小桃晃一晃手腕,稳住心神,做手势叫那些凡人快走。 “记住我的名字,黎央。” 那位假哥哥临走之前,说了这样一句话。小桃自然没能听进耳中。她的内心开始焦躁,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她真想杀了槲阎生,手里的匕首对准他的脖子却迟迟下不了手。 翠河咬着牙,紧张的等待那一刻。 姜绮冲过来撞倒她。 她很虚弱。渐渐松开的绳子一瞬间拉紧,绳子的另一头似乎牵在她的脖子上、心上、身体的每一处。 “我不想同你们多做纠缠。不要去追那些凡人,解药让我带走。” 她用无意间捡回来的那把钥匙打开王座旁边的柜子,拿出里面的一个木盒。盒子雕刻精美,重如一口大铁锅。确认里面放着解药之后,她离开此地,眼角湿润。 很快,槲阎生摆脱了控制,用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嘴角微微上扬。失了颜面,无关紧要。她成长了,真是有意思。这样才有趣。 “翠河,去追!”槲阎生下令。 翠河再次确认槲阎生的话,看见他眼里的柔情,于是干脆利落的拿起弓箭,带人去追。姜绮见他们之间另有深意的眼神,心中不甘,跟随其后。 下山的路再不好走,有了希望,脚步也轻快起来。为了见到赤宴,仿佛只要再走几步就到了,近在眼前。小桃欣喜。恍然,她感觉到了什么,脚步停滞不前。 被抓的凡人道士中,少了三人,正是阿云娘,老八,尚正弦。 因为她刚刚拖着槲阎生,三千河守备松懈,窦疾被轻易救出。一再失败,一再东山再起的魔王窦疾,已是废人一个。可他的心,还没有废。他放不过自己,放不过喜欢的人。他要用那双废了的手从背后杀死抢走他所爱之人的瞎子。 一支箭,从耳边擦过。翠河的箭,从未失手。而小桃,她没有经过苦练,也创下过辉煌。 几十根树枝,自行削成箭的模样。还有自行断腰的百年大树,在眨眼之间纷纷削身为凶器,穿过窦疾的胸膛。 一把剑穿过胸膛。 姜绮拔出剑,满意的笑了,成神的喜悦荡漾在心头,弥漫至远方。转头看见槲阎生一双含着冰冷恨意的眼睛,她即刻跪地哭诉,“我是在替魔王您达成心愿,是您想这么做的不是吗?” “一介凡人,我的事是你能做主的吗?” 槲阎生的压迫感足以锥心。 “翠河,送她去地狱。” 他失去了力气,变得虚弱,双眸柔情似水,身体虚弱无骨,静静地看着他的小公主在鲜血中挣扎,拿出解药攥在手中,扔掉盒子。 扔掉了他的气运。他和她一样虚弱。 她用这虚弱的身体走着,爬着,骨碌碌滚着,回到梓约镇的小屋。 赤宴不在。 没有人。 手里的解药化成了水,把她的手染成红色,看起来像血,心头的血,擦不掉。 哦。原来盒子不能扔。没有盒子,解药就会化成水。就 分卷阅读169 算赤宴没有不告而别,也救不了他。辛辛苦苦走一遭,没能救得了他,那时候伤心的不止她一个。 这样很好。 槲阎生诱捕猎物的陷阱,历尽曲折最终不负辛苦。 伤了身,伤了心,毫无还手之力,毫无反抗之心,像五年前那样陷入沉睡,诸事不问,人畜无害。 槲阎生跪下来,抱住他的小公主,轻轻地拍她的背,哄她入睡。藤蔓慢条斯理地缠过来,搭成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小窝。 第68章 不及 这里是仙海,太阳缓缓升起,一天到晚一模一样的柔和。虽然海浪在不停的拍打岸边,但是近在咫尺也听不到那喧闹声。赤宴恍惚记得自己是在这里出生的,因为此处频频发生海水淹没住地的事件,所以不便久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这里是神、魔、妖还有别的类群都不会选择的地方。 很美。想要带她一起来看。她肯定会很喜欢,和别人不一样。 信阳在林子里到处找野果,弄的满脸都是泥沙,不满此地如此荒凉。 槲阎生就是陪他长大的圣辅。槲阎生有这等寄生于他人□□,掌控其思想行为的本事。知道这个事实,赤宴只有苦笑。被玩弄着,自以为珍贵的此生,落在别人手上。不知道小桃的感受是否和他一样。圣辅死了,槲阎生的本体回来了,看着赤宴如同看着他深爱的孩子。得知枷锁不在了,槲阎生心中不满。 明知他递过来的水中有毒,赤宴还是从容不迫的,甚至带着感激的微笑喝尽那杯水。 “我得让她痛苦。”槲阎生说,“我才能高兴。” 事实并非如此。信阳咬伤小桃那次,槲阎生可是抱着舍弃生命的态度去救的。虽说信阳发疯也是他早有预谋。这是小桃对他的枷锁。他摆脱不掉。 “她害怕的是孤独。” 痛苦会熬过去。孤独似乎没有尽头。 槲阎生以为自己彻底解决了难题。他的小公主被囚禁在万铃花林的地底,那儿是他出生的地方。为了照顾他的小公主,槲阎生特地亲自打磨了一张石床,稍微布置了洞穴,点上长明灯,挖几个洞口,好让阳光或者星星的闪亮漏进来。她看不到。浑身被藤蔓死死箍在床上,就算醒来也难以逃脱。况且,她醒不来。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风平浪静。各处在忙着应付瘟疫,唯有七十二宫上安稳如神祠。王冠角鹿的劲头渐消,坑蒙拐骗者横行。槲阎生常常去那地洞里看望自己的“收藏”,小公主终日好好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感觉,没有心思。 然而七十二宫的太平日子没能维持很久。 恶龙出世,吟啸声宛如蛊虫,把七十二宫的万物生灵生生折磨了三天三夜。除此之外,槲阎生被咬掉了一只胳膊,伤了半边身子。这对于他来说,如同掉了根头发,断了根指甲,令他感到惊骇的是那条巨龙的眼睛。 太像了。 蓦地一看,以为是藏起来的那位以这样的姿态转生复活了。 待巨龙化作人形,衣袂翩翩落地,一张英气十足的少年的脸映入眼中。 槲阎生还是觉得像。陌生的脸,熟悉的神情。就连金蔚和她也没有如此的相像。 “无名小卒,胆敢冒犯!” 只不过是直直的看着他罢了。也叫作冒犯?槲阎生脸上挨了一掌,巨大的冲力让他的胸腔也受到了震动,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双膝一软就要跪地,为了维持在不明来历的少年面前的尊严,他奋力抵抗,最终也只是能够单膝跪地而已。 是怎么做到的? 就像有一座大山按着他的肩头,就像有千千万万股力量在往下拽他的身体。他察觉不到任何来自于周遭的侵犯。如果是她的话,能够察觉到的,毕竟那能力窃取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花草树木的灵气汇集于槲阎生一身,相辅相成。 “是在针对我。”槲阎生斩钉截铁。 “或许……”,翠河回答,“只是因为误以为您是七十二宫的魔王,他是想占山为王。” 槲阎生在市井之间找到正在研磨药材的赤宴,态度和蔼,仍然高高在上,请求道,“回去吧。” “如果给我选择,我要拒绝。”身后是他靠自己劳动盖起来的屋子。 槲阎生瞥一眼,冷笑,“痴心妄想!” 一头珍奇异兽希望混迹人间。 “听说西海恶龙刑目的事了吗?”槲阎生说,“是她,你费尽心机保护的人。没想到吧?赤宴,我说的有错吗?毁天灭地的事情只能是她来做。” 赤宴停下手上的动作,陷入回忆。就在昨天,他被锅灶中的烟火气熏得睁不开眼的时候,看见人群涌动之间的一团梅花枝外,一个明媚灿烂的少年公子,当时只觉得他贵气逼人,眼睛里满是张狂和骄傲,光彩夺目。 说他是那个柔弱缄默、溢出悲切之情绪的小桃,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他感觉到,其实她是有另一面的。 “你那条狗呢?”槲阎生不知不觉间变得暴躁,“叫 分卷阅读170 他去好好闻一闻。” 信阳被青玺抓回天上问罪。赤宴由着他去了,受过罚,还能好好在天上待着。守在他身边,不定什么时候会被碎尸万段。 “被青玺抓了?”槲阎生大叫,“你不早说?!” 行为举止像个欠揍的小鬼头。赤宴想,看来那刑目真是让槲阎生害怕了。 槲阎生于柴草堆上打坐,凝眉闭目,恰似和尚念经,表情越发的沉重。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喘粗气。赤宴听见枯木断裂的声音,回头一看,槲阎生捂着腹部□□。 “青玺被杀了。” 青玺也是槲阎生。赤宴心中产生了杀死槲阎生的想法。这才是真正的干着毁天灭地之事的无耻之徒。可是,槲阎生是杀不死的,正如你杀不死处处生长的草木。 “青玺被刑目杀了。”槲阎生再次对赤宴说,言语之间透露出恐惧。他预感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自嘲,“我怕什么?不等着这一天吗?久违了,等这一天等的太久,我险些忘了需要等些什么。赤宴,一个远古时期的恶龙,你说他为什么要去救信阳呢?哦,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条忠犬被带回天上是受死去的,这和我可没关系,青玺是要保他一命的,刑目为什么要杀了青玺呢?” 叫作刑目的少年,其实是她?这样的事情,赤宴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 天上。信阳后腰受了重伤,偏偏被身边这位天神狠狠抓住,微微焦急的向前赶路。明明不需要害怕。他没有一兵一卒,没有武器,只身一人,拖着一个累赘,饭后散步一般行走在众神的围攻之中。 “你是谁?” 信阳仔细看清了比他高半头的这位天神的侧脸,有点像老朋友。说是天神,其实身上散发着妖和魔的味道,还有万铃花。信阳时常皱鼻子,对这种气味感到厌恶。这点小心思被天神察觉了去,一个巴掌打来,清脆的一声。 他笑道,“混蛋!救你你还嫌弃我?” 老朋友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我不认识你。” “哎,看见前面那座塔了吗?里面有卷云兽,一会儿我把这些杂碎引开,你趁机逃跑,回到七十二宫去。” 他说,杂碎。信阳抬起受伤的手,即使忍着疼痛也要挠挠耳朵,因为浑身不自在。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又让他的心很不安?若是在此时偷袭,为天宫立功,还能在此立足。青玺不止一次教他这么做,要不要试一次?信阳又想起赤宴,如果不留在天宫,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独自可以逃命吗?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天神摸摸他的头,目光慈爱,“告诉我戒律台在哪里?” “那座塔,一直往西。”信阳回答,“不过在一个多月前已经被槲阎生给毁了。” 天神疑惑。 信阳心中发毛,显然这个表情不适合出现在天神的脸上,略显幼稚,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想起老朋友年纪还小的时候。 走进塔中,关上大门。天神粗暴的把信阳甩到卷云兽背上,回头间已经化身成巨龙,撞碎整座宝塔,但是把信阳和卷云兽严严实实围在中间,带着他们盘旋上升,在团团云朵之中,在纷飞的瓦砾木屑之中,把喊打喊杀的声音甩在脚下。护送信阳到了安全地带,巨龙展开身体俯冲而下,在云朵之间闯出一条宽阔大道来。 心中所想的人只是个毛孩子,怎么可能是龙呢?她那天去了七十二宫,后来就没了消息,才短短几天时间,怎么可能变成龙?而且,那位,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有上万年的法力在身。仔细回想,那位似乎被称作“西海龙王刑目”。 刑黛灼是刑目的后代,也是臭名昭著的恶龙。信阳想,作为父母,给孩子这样的诅咒是不是太过恶毒了些?这件事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小桃就是刑黛灼,是窦疾亲子,虽然赤宴总是瞒着,并不对他多说一句。所以刚开始对小桃忌惮又憎恶,熟识之后,同情一发不可收拾。 天宫建筑被毁了大半,众神法术超群,却也拿这位老祖先时代的孽畜没有办法。按理说,那龙王被囚禁在七十二宫,过了几万年,就算不会老死也该一把老骨头,蹦跶不了了,怎么竟是这样一副活蹦乱跳的少年模样? “那真是几万年前的西海龙王?” 旁观助战的老天神们议论起来。 “同画像上差了点。” 西海龙王曾经也是丰神俊朗,年少有为,三界传颂,后来却因天帝疏远而走上不归之路。说到底是因为少年心性,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风吃醋,越错越不能回头。 “看来他已经改了心性,手下留情了。” 的确,刑目并未伤众神分毫。你来我往,如小儿推搡,无伤大雅。他来到戒律台前,看到一堆废墟,写着“戒律台”三个字的牌楼规规整整矗立在眼前,后面却如一个被凿过的坟墓,被毁的彻底。雷声阵阵,似哽似咽,头咬着尾,原地打转。 是槲阎生毁了戒律台。 “原来如此。” 刑目仰头望着上空黑黢黢的洞,牵引出内 分卷阅读171 心深处的笑意,“从一开始我就处于优势。” 一根棍子直冲后心而来。刑目凝神等待,却不想到了近前,发现自己毫无底气平静的迎接这一攻势,生生挨了一棍,扑倒在碎石之上,前后心痛楚交加。活了万年的天神像个没挨过打的小孩子,五官挤在了一起,惹得众神发笑。 谁能料想,来者竟是齐天大圣。 刑目两眼放光,但是四下里一瞧,如此场合还是稳重些为好。他爬起来,袖子一挥,干净整洁,挺直腰杆,“没大没小,照你的辈分得管我叫一声老祖宗。”话一出口,刑目四肢颤颤,好没底气。 对方看透了他,扛着棍子上上下下打量,“给你一次机会,哪儿来回哪儿去。” 如此大好机会,怎能不过两招?刑目暗笑,背后偷袭,举手就是近万年的法力,足以劈开一座金山。被轻轻松松接下,回应以揶揄嘲笑,棍子在手中转个几圈,夷平天宫百里,再一收,刑目还未来得及再攻,肚子上已挨了一棍。 到此胜负已定。刑目是个怕死的。他眼珠子一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猛然睁开,力气已去了大半,头晕目眩,脚下不稳,逃跑的路上东倒西歪,醉了酒一般,逃出战场,只见后方打成一团。 猴子的叫喊声声声不绝。 “别挠我,别挠我!你这个小孩儿……哎哎哎……一个个中邪了?” 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只是有点困难。刚刚用力过猛,刑目真是快要去见阎王了。撑着走了几步,看见四条腿映入眼帘,一抬头,太子金蔚正要提剑砍来。刑目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无所顾忌,奋力一扑,抱住金蔚的腰,叫: “哥哥救我!” 金蔚身边还有一人,见此情景看向金蔚寻求答案。金蔚双手高举,实在不解,眼睁睁看着刑目又扑向同伴的腰,顺势倒在地上。 “嫂嫂救我。” 金蔚和同伴互相对望,神情凝重,焦急而担心。 暂时丧失理智的众神反应过来,朝这边追来。金蔚正色,“阿贞,你带妹妹先走,我来应付。” 知道面前这个乔装打扮了人是阿贞,又知道这是嫂嫂的人,不是妹妹,还能有谁? 第69章 不识 刑目准备好了大干一场,没想到七十二宫一派祥和,红绸子几乎从山脚铺到了赤宴的房间门口。那是槲阎生率领七十二宫臣民为迎接刑目准备的。赤宴以前的住处现在是刑目的卧室。一切按照刑目的喜好装饰。 七十二宫最不缺的就是舒适的房间,还没有哪一位新任魔王要去住上一代住过的屋子。况且,珠帘鲜花,彩绣屏风,珍珠发钗,这等物件显然是对刑目的侮辱。 槲阎生毕恭毕敬,“您要是不喜欢,我立刻找人来换。” 他知道我会回来,也知道我会抢这个魔王的位子。他尽力扮演一个奴仆的角色,但是我们之间的斗争远远没有结束。刑目想,槲阎生那张脸分明清楚写着阴谋诡计,嚣张且狂妄,随时都有可能脱掉伪装,反扑过来,绝不给对手回还之力。他是冷静的。而刑目意识到自己仍然是以前的那个人,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性格暴露无遗。 刑目扬手一挥,将那屋子里的等等物件击个粉碎。信阳自从天宫逃回之后,胆子越发的小了,常常表现出胆怯柔弱的样子,突然遭受了这一冲击,本能的把半个身子藏在赤宴身后。 必须要扮演一个狠戾无情、阴晴不定的恶龙。刑目想着,不顾信阳那可怜兮兮的表情,一个眼神将槲阎生压垮在地。那张隐藏不住狂傲的脸,偏偏同时散发着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气质。 虚伪。刑目确定自己此时毫无疑问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槲阎生在紧张,眼睛里露出惊恐,他不服输,可是那股力量如此巨大,愤怒之下完全失了章法,一味抵抗反而招惹来更急切的压迫。 “这才是被牵制的滋味。”刑目决心要给槲阎生一个下马威。原本打算以这样的姿态回来找槲阎生发泄怒火,才过去短短几天,他开始明白,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还多着呢。槲阎生不足一提。 刑目俯身凝视槲阎生的眼睛,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的恨意。一呼一息之间,槲阎生的眼睛里有泪珠在打转。 “发生了什么?”信阳战战兢兢,回想起初见刑目的时候,也忆起以前的那人,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是那样的。赤宴见信阳情绪不稳,铮铮铁骨的仪表如今已经变成了楚楚可怜的情态,不禁同情,奈何他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将信阳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赤宴不信,一直等待的这一天不知在某时某刻已经永远失去了。 槲阎生的泪终于涌出眼眶。刑目嗤笑,抓着槲阎生的领口,将他从露台扔了出去,自己紧跟其后。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信阳才在夕阳中看见刑目的身影。大概和槲阎生的打斗刚刚结束,他的衣服上沾了些脏污,脸上倒没有疲态。正如赤宴所说,毫无疑问,定然是刑目会赢,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为了让槲阎生彻底的 分卷阅读172 认识到他的实力,刑目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的把他碾压在脚下,即使听他说出了认输的话。认输?这并不是他的目的。所以槲阎生再次认识到了这条恶龙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刑目回来时,一路慢行。以前独自不敢走的路,或者总是心惊胆战的地方,如今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一桩。猛兽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一种实实在在的掌控万物的优越感,这令他的神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倨傲,毫无留恋,没有感情。途中遇见尚正弦。窦疾死后,几个人没来得及逃走,被槲阎生关在三千河,直到赤宴回到七十二宫才放他们出来,仍然留在山上。 几个人也加入了试探刑目是否是小桃转世的队伍之中。初见的那天,他的余光扫过每一个熟识的人,只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感情。后来他亲耳听见阿云娘说:“小桃儿她看见我眼睛里总是在渴望着,可是他没有。那是个男人,哪有小桃儿漂亮……” 爱而不得。与槲阎生之间的咒锁也是如此。她能忍痛割爱,放下这种如同锯子断木一样的感情,槲阎生做不到,所以他痛苦。受伤的总是一无所有,渴求着的那一方。 经过苏席奴役,七十二宫的臣民乖顺很多,对来历不明的新魔王毕恭毕敬,甚至不敢直视,对赤宴大概也是如此。唯有尚正弦,这位凡人之身的外客,对除了刑目以外的对象恭顺有礼。 刚刚遇见尚正弦,他正在同翠河坐在草坡上共饮美酒,谈天说地。刑目很是意外,这个脸上有胎记、总是凶巴巴的人会笑得那么灿烂。是爱吧?这个想法涌入脑海,刑目感到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翠河看到刑目即刻收了自己放纵的情态,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行礼、问候,正如她以前的模样。尚正弦则歪倒在地,目光里是挑衅。 “听赤宴说,你箭术高超,来比一比?” “不敢。魔王长殿有上万年的功力在身,属下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有什么不敢的!翠河,她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可能比得过你?我告诉你,她天生体弱,废物一个,脑子也笨,去杀魔兽因为同情差点送命。那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么笨的了。”尚正弦长叹一声,“若不是被警告要对她好点儿,这些话我当时就告诉你了。刑目,你说你不是小桃,那我说这些话你不会生气吧?” 有什么东西从脸旁划过。尚正弦瞬间呆住,感受到脸部传来的疼痛,还有液体慢慢流出的感觉,他摸了一下那处,在手上看到血。他明明没有动作。凶器是什么?他缓缓回头,一块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边缘处还沾着一丝血迹。他有点怕了。 “想和她一起下山双宿双飞,来求我。” 翠河惊恐,“这事怎么会被长殿知道?” 有的事他想知道,有的事没必要知道。在他这里,所有事情只有这两种区别。可怜信阳的一片痴心此生必定无果。翠河口口声声,“一条狗而已”,也伤着她的心。有多少人,不是狗却活的像狗,不是狗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对于没能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掌握在手中的人,总有一些评判要把他们归于狗类。 “好些了吗?”刑目问。 信阳化作犬形,趴在露天温泉的入口处,冲刑目摇尾巴。 “好些了。” 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有活力了。刑目坐在信阳身旁,同它一起看天边夕阳。 “赤宴好奇魔王为什么只对我和声细气的说话?” “我以前有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刑目说,“陪着我长大,在我落难的时候仍然不离不弃。你和他很像。” “龙王的朋友不是第一代天帝吗?” “不一样。”刑目以龙王的身份作答,“那位像是哥哥。” “大家都在期待回来的是小桃。” “呵。”刑目轻笑,抚着信阳的脑袋,“是她的话,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吗?期盼着谁来保护她?说出这种话只是因为我太厉害,让某些人心中产生不安了吧。” 从小时候起就觉得恶龙可怜,某些地方和她一样。这也是她的愿望,让囚禁的身体获得自由,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再活一段时间,好好看看这曾经驰骋的天地。 “我早已放弃了我自己。信阳,现在我能够理解他了。” 理解的是谁,刑目没有说清楚,信阳也没有听清楚他那些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天上的云像狐狸,有了爱人在身边,白熠越来越有勇气面对自己了。我呢?空有一身力量,心还是以前的模样。这是最不能伪装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刑目抱起打瞌睡的信阳,转身,□□的胸膛闯入眼帘,就像美梦被一盆冷水浇醒,不知所措。 赤宴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旁若无人的撩起自己的湿发,慢悠悠的抬手在脑门上绑上黑色的布条,遮住那里被砍掉角的伤疤。 刑目侧头,脸上愠怒,“七十二宫的风气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我是一头鹿,要讲什么礼?听说上万年前,那些神魔只是在身上挂点东西做点缀,都是衣不蔽体的, 分卷阅读173 龙王应该不习惯穿这么多才对。”赤宴慢慢拢了衣服,松松地绑上衣带,走近刑目。两人身形相似,此时刑目的气势却落了一截。 怒火中烧,刑目推赤宴一掌,急急逃走,还不忘怀里的信阳。他在心中怒骂:试探,还是在试探。虽然生气,赤宴刚刚那副样子却不断的涌入脑海,脸皮不禁发烫。他一拳砸碎了手边的巨大岩石,轰隆隆的响声震得半座山都在动。 “和你这样的小姑娘做交易真是憋屈。” 真正的西海龙王生气了。他想大干一场,可是这入世不深的愚蠢小姑娘利用他的身体在这里婆婆妈妈,卿卿我我。她心惊肉跳,为什么一条老龙要替她脸红?砸碎了岩石,接下来喷火。 已近黄昏,七十二宫某处火势冲天。赤宴急忙赶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整理好这一片狼藉,心中挂念刑目安危,回到大殿,却见刑目高坐明堂,正在饮酒作乐,怀中美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陌生面孔,仔细一看,那不正是赤宴的那张脸吗? 赤宴差点吐血。看向信阳,这条忠犬转眼之间恢复了精气神,玩的正欢,见赤宴凝望着他的种种放肆举动,一时间无所适从。 “她是哪里来的?” “是槲阎生找来的。” 槲阎生此刻正在宴席之间辗转,为各位美貌的姐姐妹妹们奉上美酒佳肴,每三步就必须双膝跪地,恭恭敬敬。脸上几道伤痕像是他处于劣势的标记。这一干人马都是从山下找来的,显然七十二宫的雌雄打扮仍然模糊,一眼望去,无法分辨男女。 简直胡闹。赤宴心中生气,脸上却没有什么。再看一眼高高在上的刑目,嘴角莫名的浮现出微笑。 是她的话,就没关系。 “你在做什么?”赤宴抓住槲阎生的肩膀。虽说他也恨着槲阎生,不过此时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发酸。槲阎生了无生气的微微侧头,瞥了眼赤宴,一抖肩膀,甩掉赤宴的手,“在讨好主人,没见识过吗?” 槲阎生被刑目好好收拾了一顿。回来的路上听见有人这么说,现在一见槲阎生这副模样,不难想象他经历了什么。可是,槲阎生毕竟是槲阎生啊,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强烈的毕恭毕敬,卑躬屈膝的气息,唯独平淡的目光里还有一隅写着不屈。 “为什么你认定了他就是刑黛灼?”赤宴此刻是冷静的,暗中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你对她做了什么?” 在她面前不应该这么做的,可是他也想知道。是她的话,为什么要形同陌路?如果没有槲阎生的话,以前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冷静的时候,每一日每一夜积攒起来的感情却不是淡漠的。赤宴一出手,便是奔着将槲阎生魂飞魄散去的。 槲阎生飞出几丈远,连带着半边屋子的名贵物件粉身碎骨,人间来的女孩们吓得乱叫,纷纷涌向高座寻求保护。 他变弱了。赤宴想。在不久之前,他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 槲阎生挣扎着起身,一边抬手擦掉嘴边的血,一边抬眼看向刑目。那位看起来生了重病的龙王左拥右抱,看戏似的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赤宴再次出手,剑身闪着火光,直冲槲阎生命门。槲阎生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那把剑靠近喉咙。他的目光轻飘飘回到了刑目身上,有点儿在母亲面前炫耀的意味。槲阎生微微转身,从一个地方挪到另外一个地方,仅仅半步而已,赤宴还有下招,不过槲阎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张网状的东西就像是从赤宴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将他狠狠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在旁人看来,赤宴是如此不堪。 这仅仅是在槲阎生面前而已。明明已经山穷水尽,却在紧要关头随意的释放出一点水花,就把赤宴那拼尽全力的打击化为撩动发丝的一点烟尘。 藤在慢慢收紧。有什么东西在刺进血肉,吮吸他的力气。赤宴咬紧了嘴唇,不想在刑目面前如此狼狈。 槲阎生看着刑目。刑目病恹恹的目光也落在槲阎生的眼睛里。 藤缓缓蠕动,向蛇一样调转方向,寻到槲阎生身上,将那具身体紧紧裹住,交缠在一起变成龙的形状,张开大嘴,把槲阎生的脑袋吞进口中。槲阎生的身体和藤蔓融为一体,慢慢流出一股股乳白色的雾气。众人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一道惊雷般的响声吓得他们齐齐浑身一震,接着就看到有什么从那弥漫开来的雾气中飞出去。 槲阎生优雅的爬起来,坐在门口对刑目笑。 “我让你生气了。” “这么好的时候,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兴致?”刑目推开桌上果盘,盘腿坐下。因为他的座位上实在挤了很多人。“槲阎生,何必这么费尽心机的讨我欢心,若是你死了,我一定会很开心。” 他死不了。刚刚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赤宴的鬼火也没能烧死这棵植物。 “我讨好你?我只是想摆脱你。” 刑目一歪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跳下桌子,一一扶起脚边东倒西斜的桌椅,像一个乖孩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气质都比他像那个无可匹敌的角色。 四人踏着月光 分卷阅读174 走进门来。信阳帮助刑目整理好了剩下的东西,悄悄地站在了阴暗处,看着走在前面的尚正弦牵着翠河的手。一个芝兰玉树,一个遗世独立,相视一笑,像极了平凡的恩爱夫妻。他扭过头,不去看他们。 “是来求我成全你们的?”刑目环抱双手,昂起下巴问两人。 阿云娘和瞎子老八站在后面。 “求人要跪下才行啊!”刑目越过尚正弦,目光落在阿云娘的脸上,忽地一笑,“我差点忘了,有些事是求也求不来的。槲阎生你说是吗?我受人之托,要解决掉你和她之间的牵绊,可是呢,你应该比我更早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最难斩断的不是感情,是血缘。你当初把天宫小公主化进你的血肉,用了多久?她所受的痛苦,转世之后还相伴左右。” 这是在承认,她就是刑黛灼,是小桃,是天宫公主。槲阎生感激涕零,想哭又想笑。 “我会如你们所愿。”刑目对着阿云娘说出这句话。“你们想要的我都会给。槲阎生,我给你解脱。只要接受你的爱,就是打开了你的咒锁,没想到吧,就是这样简单。是不是很可笑?这有什么难的呢?可我就是得不到。” 他把自己的头发高高扎起,从别的姑娘嘴上偷来胭脂红擦在自己嘴上。 这是在表明他的身份。 以前的小桃是这样的吗?不是,至少以前的小桃希望这样明明白白、高傲的挺起胸膛的活着。 “尚正弦,我让别人如愿,这也很难。你知道吗?”刑目一只手按在尚正弦肩膀上。尚正弦看了看翠河,咬牙跪地。翠河也跟着跪下来,渴望的目光看着刑目。刑目蹲下来,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整个大堂之内充满回声。“信阳也喜欢她,我不能让信阳伤心。” “那我呢?”尚正弦急切地问。他感受到眼前这位的陌生,有小桃的蛛丝马迹存在,能够看到她的影子,可是他开始怀疑凭借两人以前的交情,小桃她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我得从你们之间选一个出来。我刚刚说过了,不想让信阳伤心,而且你说过,为了保证血统纯正,对吧?” “我只求陪伴在他左右。”翠河急忙道。 “翠河,你连自尊都不要了。” 想想以前,对信阳的那副样子,真是不爱的就没有同情心。母亲也是,不爱多于血缘的牵绊。 “让他们走吧。”信阳从阴影中现身,开口请求。 刑目回头看向信阳。目光交织,心疼,释怀,电光火石,深水流渊。赤宴瞪着信阳,宛如吞了身上流淌臭脓的牲畜,又不能动也不能言。刑目久久的看着信阳,显然他的心思已经转移到别处,可是死活撑着脖子不挪动半分。 他身侧的尚正弦在努力抵抗什么,但是连翠河也没有发现尚正弦的异样,看到匕首捅进刑目身体里的时候,翠河才看到是尚正弦的手做了这件事。她难以置信,不是没见过死伤,而是在美好的向往里没有血腥的出现。 刑目倒地,一只手按着伤处,一只手撑在地上,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阿云娘后退几步,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槲阎生远远地甩来一击,老八挡在尚正弦身后,不过没起到丁点作用,那无形无痕的力道半道给化开,像一片碎布,随意的掉在地上。同样做出行动的还有赤宴,他先去扶刑目,双手到了近前却陡然收回,凭空变出一把剑,直指尚正弦的脖子。他的动作停在那里,似乎是为了吓唬尚正弦而大费周章的做这一切。 刑目轻轻地握着赤宴的剑刃,在笑。张开沾了鲜血的手给身边的信阳看,在炫耀,满足的大笑。看似有人关心着她的安危,可是这一切不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小桃有一瞬间的恐惧,她不是她了,是真正的刑目。他收起笑容,捏一捏僵掉的脸颊,扶着信阳起身,冷冷的睥睨周遭,眼珠一转。赤宴收回了他的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回想身不由己的那一瞬间。槲阎生则得到了较重的惩罚,满堂都能听见巴掌声,和身体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都走吧!尚正弦,谢谢你。若是有需要,就来找我。” 那个人的意志力,真是让他长见识了。如果我也能那样就好了。心中的两个灵魂拉扯不停,这种时候只有放声大笑。他一边无所顾忌的笑,一边假装虚弱,等待着被爱,无关者纷纷溜走,槲阎生坐在远处听着屋内的种种声音,欣赏丝竹一般。赤宴跪坐在不远处,盯着膝前的地面出神。信阳在侧,但是他的心里是翠河。 一片狼藉。 第70章 露馅 那龙王是个疯子。 没有一点毁天灭地的派头。 真难想象他上万年前做了什么事。 刑目长留七十二宫,总少不了剿灭威胁三界的正义之师。落败而归的各方人马,包括七十二宫都会如此形容西海龙王。 一个空有俊美无比的一张脸的无知小孩,随心所欲。他说,“我会如大家所愿。”槲阎生为他奔走前后,扮起了仆人角色。赤宴掌管对外事务,守护七十二宫不被害虫侵犯。信阳得宠,陪着龙王享受着清闲日子。b 分卷阅读175 r   大家似乎忘了如今还是瘟疫横行的时候,到处都是炼狱。听说连天宫的神也是无可奈何。魔族并非不会染上瘟疫,距离七十二宫百里的魔王因为这一天灾剩下他孤身一人。 刑目经常偷溜出山,撞上守门的赤宴。 他向左,赤宴向右。他向右,赤宴向左,有意拦住刑目的去路。刑目并不计较,来去几次,学会了躲着赤宴。两人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藏,一个躲。 隐藏着秘密,显而易见。但是一直不说破,惹得信阳生厌。 赤宴总能找到刑目。他在房门外苦守,槲阎生进进出出,赤宴岿然不动,槲阎生二话不说,提着赤宴扔到他自己屋里去。赤宴斗不过的只有槲阎生。这棵藤最近越来越对刑目乖顺了。发生这样的转变,竟然不让人觉得惊讶,仿佛事情就该如此。 他不知道的是,在背地里,刑目想过要除掉槲阎生的根,却发现这东西的根盘错在七十二宫各处,要想连根拔掉,必须以七十二宫为代价。槲阎生也想过把小桃的身体刺穿,或者像对待天宫小公主那样,将触角伸入血肉,把精华吮吸干净,刑目要亲自下手时,他却挡下了。 在赤宴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就像以前赤宴保护着小桃,不让她知晓一星半点残酷的事情一样。小桃也是刑目,刑目也是小桃。已经用不着他去操心,这是不是代表着他没必要待在她身边了? 赤宴对信阳旁敲侧击,拐弯抹角的打听刑目每天做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为何那样没有敌手的他,每每会一身疲惫的回来。信阳没精打采的瞥他一眼,“想知道自己去问。或者,跟踪,这些要我教你吗?”赤宴咬牙切齿,这条狗跟了新主人就把尾巴翘上天了,敢这样对他说话?想教训他又不行,一是因为知道他这般模样情有可原,二是槲阎生不仅护着刑目,连信阳也护着。 合着针对我一个了?赤宴气冲冲地想。这一次非要堵到她不可。 于是这天傍晚,坡上坡下,刑目和赤宴,一前一后,步伐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没完没了。 “她喜欢这游戏。”槲阎生站在窗口洗杯碟。 “我也喜欢。”信阳从房顶一跃而下,恢复了此前的风姿,没过多久槲阎生看见三个身影在夕阳中追逐。 七十二宫上上下下,无不确认刑目就是当初的小桃。茶前饭后总要小心议论,“那个时候这孩子什么样,喂了野兽都不会觉得可惜,谁料想还是我们的赤宴魔王有眼光,没有他当初护着,哪有今天的他!可是你看他还不识好歹。” “变成这样好是好,统一魔界就是信手拈来的事,可是总有些地方觉得不好。小桃和刑目分明联系不起来,长相是有点儿像,但是这心思……” “嫉妒了不是?”插嘴的是一老妇,打扮的像是山脚下廉价的佛像。“那可是当初口口声声求着我要嫁给我们家苏席的,到最后谁才是最大赢家?你,还不去打扫兽棚,小心我把你那两个杂种挑了五脏。” 被威胁的女人唯唯诺诺,几乎要跪着回话。苏席这老母亲看了心生厌恶,想起以前的某个熟悉身影,吐了口痰在对方脸上,才松了一口气离开。 这山上有一种鸟,长着五彩的羽毛,野鸡一般大,不会飞,只能蹦蹦跳跳的行走。若是被追逐,就会看见它们又急又跑不快的样子。刑目一行互相追着,看见这鸟便冰释前嫌了似的,一起捉这鸟。别看它蠢,其实可会戏弄捕猎者了。愚蠢如刑目它们,三个加起来能毁了七十二宫的魔和妖,为了捉这蠢鸟,摔得灰头土脸。 “赤宴,赤宴,你快跟上。”刑目容光焕发,冲在最前面叫。 横在赤宴面前的一堵墙好像消失了。刑目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对信阳和对他一样的亲密。他站在半坡处要往下滑,一抬手,要去抓赤宴的腰带,以防自己不小心摔下去。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刑目兴冲冲回头去看赤宴,却吓得一缩手,看见赤宴冷着一张脸瞪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不过是错抓了信阳的腰带,还摸了摸他的肚子。不得不说,那感觉真好啊! 不知道是被赤宴吓得,还是被信阳的嫌弃推的,刑目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在这英雄有机会救美的千钧一发之际,信阳揣起双手,得意旁观。倒是赤宴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胳膊,拽回他的腰带,转眼就甩到一边草地上。 信阳得意洋洋,跟着赤宴一起往前走。 “叛徒!”刑目大叫,“信阳你回来,让我再摸一把!没想到你浑身毛茸茸,肚子软绵绵的变成人形就像个男人了!” 信阳返回来打他。两个放在屋子能撑起横梁的身形在草地上扭打,这画面看起来颇为闹心。赤宴终于摆起谱来,叫信阳住手。支开信阳,他想开口说说心事,刑目一张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让他打了退堂鼓。 和刚才明明不一样。以为她也想说个明白,原来不是。又是因为信阳吗?他走了,就变了脸色?可是因为她抓了信阳腹部而吃醋的时候,她明显是慌乱知错的神情。 直到看到卷云兽的窝 分卷阅读176 棚里发生的那桩惨案,赤宴才渐渐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刑目偏偏在今天晚上有兴致同他玩闹,为何刑目这样一位万年前的恶龙要费些心机拖着他去巡查的时间?刑目在乎他的感受。可是这不过是无用之功。他还是会知道,一看就明白了。 刑目就是小桃。那具身体里是小桃。她变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怕生死的小桃。暗自心惊。一棵洁白无瑕的花朵终究要落败,活着的只能是老根。 赤宴闯进刑目的房间,水汽蒸腾。信阳在旁阻拦,被一掌推翻。与他相似长相的女子匆匆扔下衣物,逃开了去。 刑目在浴桶中伸开双臂,邀请他看那威武有力的身体一般,调笑道,“你这只畜生,在当鹿的时候没少偷看别人洗澡吧?看你轻车熟路,恬不知耻的样子,还有什么能束缚的住你?” 明显又不是她。 “属下有事请求魔王。”赤宴低头,背对刑目。 “说。”刑目玩起水花,神情悠然,看不出丝毫的紧张。 “大家都在议论说魔王您长得很像的那个人,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我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无论如何打听不到她的下落,希望魔王开恩,能帮一帮我。” 刑目嗤笑,趴在桶沿上,叫赤宴蹲下身子,仔细看他的眼睛,“你找她做什么?死掉的人就让她去吧,我在伏月崖被困了这么久,再见不得你们这些婆婆妈妈的情啊爱的,全都消失才好。你求我帮你,说不定我找到了会直接让她魂飞魄散。” 龙王是在想念他那个时代了。再回到人世,一切物是人非,想了万年的报复,如今也都没了心情。无奈在这里苟延残喘。那一天,小公主来到他的洞里,说“我为你带来了九万九千九百个愿望……你可以恢复自由了,不过我的愿望,你得第一个实现……”他欣喜若狂,什么也不顾就答应,后来一想,那时候他就输了。万年前输在天帝手里,万年后,输在他的后人手里,那么天真……这是对我真正的惩罚。 “你伤心了?”刑目扬起水花,裹上衣物,捏着赤宴的下巴,时而盯他的眼睛,时而盯他的嘴唇,忽而一笑,“我会帮你找。” 一吻烙下。 柔软的触感。 赤宴触电一般推开刑目,怒火中烧,“是你吧,混蛋!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刑目无辜,“我怎么了?不是你一直在引诱我吗?长殿,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却这样对待我?” “我说的是苏席一家的事。” “我不过是如他们所愿而已。”刑目走到窗前,躲避赤宴的目光。“一个要权,一个要姜绮,跟我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他们想要娶我回家,我堂堂西海龙王要嫁过去不成?” 赤宴语塞。的确如此,刑目所做的不过是如他们所愿。苏母以为小桃回来,仍然想要缠着苏席,因此仗势欺人,刑目给了她这个权力,招致手下怨恨,怒而杀之,挑出五脏喂了卷云兽。苏席失势,姜绮假借槲阎生之威继续在七十二宫横行,苏席怀恨在心,意欲借着和小桃以往的交情,强行再次和姜绮捆绑在一起,却不想命丧姜绮之手。刑目只是做了两个决定,来满足两人的心愿。 她要是不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会故意支开他吗? “姜绮,你打算怎么处置?”赤宴无力地问。 “长殿想替她求情?”刑目反问,看向他的目光是冰冷的。“交给你和槲阎生了,我实在做不来这些。” 赤宴以手触唇,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后来,由槲阎生做主,杀死苏母的为人母者被送进了三千河,生死不明,大概是处死了。而杀死苏席的姜绮,槲阎生以不破坏魔界与人间的关系为由,留她在刑目身边当作侍者。 赤宴自此以后整日以鹿形在山上行走,屡屡招来危险,信阳气急败坏,只能在刑目面前抱怨。 “干脆把他关起来好好看管。” “连山上的事务也不管了吗?”刑目好奇,赤宴还有这样的一面。这几天是常看到他在山上打转,还以为是病了,没想到是在赌气。拿着好吃的馅饼去哄也哄不好。 “说是有槲阎生在,没有他也不打紧。” “那我呢?我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刑目问。 “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信阳没好气道,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堆野果,“看,都是给你的。” “信阳对我这么好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能直接说吗?” 刑目躺在藤椅上,抬眸一笑,“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让你参与。” 他每每回来,总是一身疲惫。就像以前的赤宴一样。至少他知道赤宴是在做什么。不过,只要能回来就好了。信阳近些日子,总在做噩梦,梦见他身边的这些熟悉的脸一个个离开,只剩下他一个,在山上不停的走,不停的寻找,明知已经过去了很久,离伙伴们越来越远,他仍然只能被推着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寻找。那是多么可怕。 “我打算走了,信阳。” “好。” 分卷阅读177 刑目把那头鹿带到万铃花林。信阳因为闻不得这花的味道,留在刑目房间里收拾行李。知道这件事的还有槲阎生和姜绮,都是要跟着走的。为什么要带姜绮呢?这个美貌的女子,首先从她脸上看到的不是美貌,而是恶毒。明明是刑目的侍者,却大摇大摆享受主人的食物、床、甚至有心杀害。所以,槲阎生也是存了害刑目的心。信阳觉得,自己得守在他身边。是个厉害的龙王,没错,但是他不会做那些繁琐的家务活,没有侍者,连水也没得喝。这一点和小桃不一样。他相信,这是实实在在的西海龙王,不过是为了给哥哥的后代报仇来的。 “看见了吗?” 是在一个阴森森的洞中,蛇虫在墙壁上爬来爬去。一盏灯放在石床边,藤蔓爬满了石床,实在看不出那里藏着一个人。 刑目扒开藤蔓,枝叶“沙沙”的响,自觉露出一张熟睡的女子的脸。 “不是想见她吗?怎么不说话了?看到这样的她不想认了吗?赤宴,她还没死,只是要这样睡上一段日子。” “一段日子是多久?”赤宴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张脸,看见了她放在腹部握在一起的双手。他记得,她睡熟了也是这样的姿态。“为什么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刑目嗤之以鼻,随意的坐在床边,藤蔓“沙沙”的响,始终不离开小桃的身体。“这是她的选择,你能帮她吗?你不能。所以找到她之后,你想做什么?” “她不再醒来的话,我守着七十二宫也就不再那么有意义了。” “说什么蠢话?”刑目往洞口走,不希望听到接下来的话,又有些不甘心。“你喜欢她吗?是……想和她在一起吗?” “是啊!从她开始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她了,那时候觉得被圣辅支使的日子也不是不能忍受下去,失去了自由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我像她的母亲一样,处处替她考虑,不想让她生活在一个血腥残忍的地方。” “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刑目冷漠道,不愿再看赤宴的模样,临走之前却又忍不住回望一眼,当作告别。 这地方外人不得轻易入内,进来了也难以找到出去的路。刑目走后片刻,槲阎生便奉命来将赤宴带走。可怜他连槲阎生面也没见上,就被扔在七十二宫某处山坳里。他第一次感到了荒凉,拼命的往回赶,走到半路,被告知刑目一行已经离开,现在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抛下了他。 是怕了吗? 真的是你回来了吗?难道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感情已经被消磨干净了吗? 无所谓,他想。谁都可以选择另外一个人。我的心还在七十二宫,她还在那里。 信阳上了路又折返回来,正好看见赤宴落寞的模样,心中为之悲凉。相处这么久,不论遇到什么样的绝境,那副样子绝对不会在他身上出现。是为了什么呢?该道歉的是他才对。信阳还没落地,一拳先砸到了赤宴脸上。 他生生挨了,只是不知缘由,等着信阳解释。 “苏席母子明里暗里羞辱堂堂七十二宫之主,别说他是活了万年的不可一世的龙王,纵然是你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他没有做错。要说谁是主,谁是鸠占鹊巢,赤宴你想想清楚。西海龙王可是在万年前就盘踞在这山上了,你一句话就赶了他走,简直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赤宴耐着性子,好脾气的言语,“好了,我没赶任何人走,我也没有嫉妒魔王之位落在龙王之手,叫他回来。” “痴心妄想。”信阳推开赤宴,“你好好守着此地,日后等龙王统一了魔界,你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赤宴勉强挤出笑容,送信阳离开。看来那人是一言两语劝不回来的,静观其变,看看他之后要做什么吧。 “等到那一天,我去接你回来。” 第71章 操劳 正如信阳所说,刑目收服了各个魔山,统一了魔界,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自然,不包括七十二宫在内。事实上,这时魔界之中,以七十二宫为大,其他山头因为天宫镇压或者瘟疫天灾之类苟延残喘,恨不得天降一位刑目如此厉害的人物来当依傍。自然也有少数不愿低头的,抵抗三五日,最终也都恭恭敬敬的献上宝座。 成为了魔王,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刑目毁天灭地的名头早在万年前就在大地上流传,如今复生,应付那些正义之师也是日常要务。不过,有一个槲阎生也就足够。刑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信阳这才知道,刑目获得自由的代价是什么。看着他混迹于凡人之间,顶着日头,同他们一起铺桥修路,扛起石头往高处运,光着脚在山里来来回回的走,汗流进嘴里当作茶饮,信阳只化作人形,前前后后的跑,生怕被抓去做苦工。 他那么大的力量,何必一板一眼的做这些事? “好,你告诉我,这石头应该放在哪里?那块石板要怎么同旁边那块接起来?不知道吧?不是随便哪个人都知道的,也不是随便哪位神也懂的。人中之杰才能成 分卷阅读178 神,人间败类成为魔,成为鬼,信阳,我们是最不值一提的,只好多出些力了。” 话虽这么说,多了刑目一个那就相当于多了好几千的劳工,少了刑目一个,耽误几天,修桥的进度似乎停滞不前。再说,还是瘟疫横行的时候,刑目还要确保干活的人不病倒。 修完一座桥,又要去别的地方修一道大坝。 “信阳,这是我在赎以前犯下的罪。”刑目感叹,“真是的,栽到他们手里了,很好。” “你说的是……” “没错。” 她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他始终不得而知。但是信阳能够确信的一点是,自己毫不后悔的跟着她了。赤宴是主人,是朋友,曾经的七十二宫小公主也是。尽管她从小到大独自生活着,还是不能照顾好自己。有点蠢,又有点迷人。 这不是爱。 是一种向往。她不知道的地方,被幸运和爱满满包围着,这难道不值得羡慕吗?为了继续守护这一份美好,他愿意成为那个让她继续幸运的阶梯。 面对仇敌围攻,刑目站在人群中显得又高又壮,还是最年轻,看起来有力量的那一个,可是他学会了伪装成软弱的样子,一双看过世间百态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向四方求助。他只要做到这一步就够了,槲阎生如影随形,不露面也能处理掉或强或弱的对手。 有一次来的是天宫太子。 槲阎生始终没有现身。即使他们打得天昏地暗。 不过,刑目往地上一躺,这场战斗立马就结束了。两人并肩站在一处,一个锦衣玉带,宛如天晴极了时的云朵,一个浑身破烂,沾满泥土,像是从脚下的大地汲取了力量,旗鼓相当。交谈半晌,末了,高高在上的太子还在望着刑目,而刑目这一介劳工——他伪装成劳工已经有段日子了,连自己也时常忘记原本的身份,冷漠无情的远去。 后来听刑目说,谈话的这一次,他求了天宫太子帮忙,以后魔界肯定会平安的,赤宴也会平安。 信阳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心里只记挂着刑目求人的那副姿态,分明是去讨债的。 他要离去的感觉又笼上心头,信阳觉得胸闷气短,常常看着刑目欲言又止。 “我要做一件坏事了,信阳。”刑目说。 这仅仅是个开始。 刑目在凡间做劳工的日子,偶然间遇到月婵,以前同小桃住在一处要好的那位。虽然她有时候会说些难听话,但是总为她着想,照顾周到。月婵嫁了一个凡人。刑目跟着那人回家,不巧看见月婵,得知两人是夫妻关系。刑目回来忧心忡忡,一壶又一壶的灌酒,告诉信阳说,“那男人是个自私又懒惰的混蛋,只是会哄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信阳不怎么想知道旁人的事,但刑目说话,他会认真的应答。“月婵开心那就足够了。” 刑目脚下一踹,端端正正的桌子散了架。看了心烦,他走到窗前,解开衣服,双手叉腰,拿着酒壶兜头就倒。 “我得把她抢过来。”刑目说,“我要做坏事了,信阳。” 他是在担心我会阻止吗?信阳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我可不会。人的准则对他来说有什么用?他只要站在主人这边就够了。 没过几天,月婵的村庄遭到混沌兽侵袭,大火蔓延,一百多名村民只有月婵逃过一劫。她在刑目的寝宫醒来,得知自己一夜之间成为了魔王的夫人,大为惊疑,若有疯态。她还记得最后陪在身边的人,叫作刑目,和过去的朋友有几分相似,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放松警惕同此人谈过几次交心的话,喝过几杯酒。现在,她隐隐地觉得,这一切都是骗局,是陷阱。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信阳出面,月婵的情绪才缓和下来,整理一番头发,安安静静坐着。 “是小桃吗?她怎么变成那样?是她对吗?我觉得是,可是不敢相信。其实,是不愿意承认。信阳大人,是小桃吗?” “魔王大人救你回来,是要你好好侍奉他的。尽快整理好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你想知道的总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信阳说。 “我知道了。”月婵掩面而泣,现在的她除了依傍刑目,还能如何?幸好刑目处处为她着想,送来许多吃穿用度,都是名贵华美的,正合她意。唯一不称心的是那姜绮,明明同样是个奴仆的角色,却把自己看的高人一等,在刑目的私人空间里横行霸道。 姜绮给刑目下毒,连无辜者的性命也情愿葬送。信阳明示暗示,月婵等到差点饮下毒酒才意识到刑目的处境有多危险。姜绮下毒,刑目照单全收。不过,只有他能这么放肆的吃下大量毒药,而后在深夜里大吐特吐,或者是藏在茅房里无法移开半步。 她存在的意义……月婵逐渐明了。刑目不能做的事,她来做。刑目不敢做的事,她来做。她是统一了魔界的王的妇人,槲阎生也要确保她的安全。她想惩处谁,就惩处谁,想针对谁,就针对谁。若是往后被报复……这是她应该做的事。月婵想,这种相处的感觉真像和小桃的那时候。她处处出头,张牙 分卷阅读179 舞爪,寸步不让,护着小桃,看似如此,其实在生死关头,是反过来的,是柔弱无助的小桃护着她。 刑目常常拥月婵入怀,在私底下,在众多眼睛看着的时候,只有对月婵,刑目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每每体会到这一点,月婵总觉得危险重重,刑目的部下多以槲阎生马首是瞻,根本不把刑目放在眼里,而槲阎生对她充满恨意。很难想象得到那一张没有一点攻击性的脸上写满对魔王夫人的恨和嫉妒。还有信阳,他也时不时盯着她,相比槲阎生,冰冷的目光算是温柔多了。 听说刑目和槲阎生表面和气,暗中犹如十世仇敌。月婵常常见到槲阎生去见刑目前还意气风发,见过之后被抽了筋似的,连恨也变得软绵绵。 “不管做什么都不满意……明明自己更无能,总是在挑槲阎生大人的错处,只是给惩罚找一个借口吧?” “我听见魔王大人这么对槲说过,我们一起下地狱吧,我不会放过你。” “打一鞭子给个甜头,槲阎生大人貌似很吃这一套。他永远都在求魔王大人的一句赞赏。” 像是不得宠的孩子和恶意满满的母亲。 到底是谁比较厉害?月婵有幸见识过刑目的真身,那是足以以一己之力匹敌整个天宫名将的实力。那一战刚开始,刑目明显处于弱势,一条龙身被烧,被斩,从头到脚在冒烟,化作人形,瘫在积水中大张着嘴接雨水喝。月婵知道自己没什么用,但是一想到刑目会死,还是挺身而出,跪求天上的众神。谁知那些本该不可一世的上神们却面面相觑,胆战心惊,说是“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游戏!” “偏偏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套,快逃吧!再继续下去全都玩完。” 打了胜仗的天宫众神准备逃跑。 果真,后面发生的事情被某几位聪明的神说中,短短一刻钟内,刑目反败为胜,胜的彻底,胜的干脆,胜的易如反掌。 刑目躺在摇椅上饮茶,笑眯眯看着这场戏。他的衣服是干的,没有沾上一点儿水渍。 “是你用法术烤干的吗?”月婵惊奇。 刑目深深的叹息,向月婵伸出手来,示意要被扶着走。他那一副红光满面的劲头,突然间老了百岁,快要入土似的虚弱。这等做派和赤宴有点像呢! 同情他虚弱,又见他反手将姗姗来迟的槲阎生按进水坑里,暴打一顿。理由是,护主不利。槲阎生手底下几个山魔纷纷求情,说明事态缘由,为主子开脱。 “因为长久以来魔王对大人不公,明明立了功劳,却因为茶水入不得口这样的理由受到重罚,手下心中不平,这才绑了大人,不让他赶来救您。” 刑目恍然大悟,脸上似有歉疚之意。那几个手下稍稍放心下来,互相看看,嘴角噙着微笑。刑目揪着槲阎生的头发将他再次甩进水坑里去,坐在他背上,脚踩槲阎生的后脑勺。月婵担心刑目如此狂妄会遭到报应,手上小心翼翼的为刑目打伞,看见他的衣角已湿。 “你竟然能被区区几个小鬼困住,我要你何用?不如我替你动手,我们同归于尽?” 槲阎生被踩着头,明显使上全力才稍稍抬起脑袋。刑目狠狠一踩,溅起水花。往常还会秘密的做这些事,现在却光明正大的羞辱、教训槲阎生。月婵看见刑目眼底那不容冒犯的威严,想起小桃来,那是一模一样的眼神。只是此刻,刑目的威严更加张狂,不加掩饰。 正在失神的时候,不远处那几个山魔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本能的恐惧让她闭上了眼睛,而不是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刑目掌控所有,如天地操控万物。他不杀生。 槲阎生嗜杀,无情无义,不留一丝痕迹。 这事之后,姜绮的嚣张气焰也开始偃旗息鼓。执拗的人冷静下来,更是可怕。姜绮向月婵示好。漂亮的脸只要一转变阵营就会轻易得到信任。 “你以为他是因为喜欢你才不顾一切救你,可是只来得及救了你?” “你凭什么让活了上万年的一条龙,连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一条龙为你端茶倒水?” “难道你没有发现他有时也会冷眼对你?难道你不奇怪晚上抱着你入睡的魔王为什么一觉醒来大发雷霆?” “她一个贱民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偷了别人的皮囊罢了。” “她算什么?她神魔一体,永生不死,美貌绝伦,你说她算什么?真可怜你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做,跑到你口中的贱民地盘上受尽屈辱,依附各个男人而活。” 争吵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放了毒物的茶水已经送到刑目手边。刑目摊开四肢,在长椅上侧躺着,一只手在阳光里来回抚摸。 “阳光真好,暖暖的,你说是不是?” “是啊!好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晒太阳了,真好,能和你在一起。”月婵觉得,比起姜绮,她更适合做下毒害人的事,脸不红心不跳,能沉得住气。 “你知道吗?你那夫君在你病的时候,用你说要买药的钱换了烧鸡,独自在外吃的只剩下一块肉才回家告诉你说,是把钱给丢了,说那块 分卷阅读180 肉是他帮忙扛石头赚回来的。哭着自责着,你就信了,安慰着他,把小小一块肉同他分着吃。明明已经吃过了,还在眼馋那块肉。如果我也装可怜,你还会对我好吗?”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可是我愿意。”月婵只顾剥野核桃,手上越来越用力,“他只会守在我身边,哄我开心,这就够了。没得吃没得穿,就算病得要死,那又如何,他会哄我开心,让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你懂被爱的感觉吗?” 刑目起身,拿起那杯热茶闻了一闻,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知道的话,怎么会带你回来?还记得白熠来这里一看到你说什么吗?他说我步了他的后尘,会原谅那时候做的蠢事吧……刑目和白熠有什么交情,和白熠有交情的是小桃啊!” 他把茶杯靠在了嘴边。 姜绮说,这次的毒能让龙的身体爆裂开来,绝对不会有医治之法。 那茶没能入得了刑目的口,先被不知打哪儿来的槲阎生给打飞了。刑目的那一双眼睛快要把槲阎生给打入冰窟里去似的。槲阎生跪地,刑目一脚踹到他肩膀上,几步赶上飞出去的身体,强行把他抓回来,右手一晃,出现一把匕首,调转方向,强行把那匕首塞进槲阎生的手里,接着,对准自己的腹部狠狠一捅。 月婵大叫,连续后退几步,撞翻了桌椅。 “真对不起,不该让你看见的。”刑目眼睛里的生命力在流失,“可是,我想要你保护我。”说罢,疯了一般,扯着槲阎生更加靠近自己,浑身上下都在迸发他可毁天灭地的力量,压制着槲阎生做不出任何反抗。他大笑,对槲阎生说,“开心吗?” “开心吗?” “槲阎生,你开心吗?我们去把这天地之间,万物生灵灭个干净!” 槲阎生像个被欺负的可怜小子,委委屈屈憋足了力气推开刑目,匕首也被□□,不知怎地划伤了他的胳膊。 大笑陡然停止。刑目下巴处被揍了一拳,上半身歪到一边。 槲阎生在害怕,嘴唇在哆嗦,眼睛里氤氲着泪。 “我不开心。”刑目瞥了一眼闯进来的信阳,阴沉道,“拖出去打。” 第72章 疯魔 人间的瘟疫逐渐退去浪潮,处处可见人们正在休整旗鼓,鲜活的气息在每个村庄蓬发起来。梓约镇上,高大的门楼上吊着一个人。这不符合常理,但是谁也不觉得奇怪。 一个江湖骗子。 一个骗了厉害人物的算命先生。 一个害了无辜之人的年轻男子。 日日夜夜受着阳光的炙烤,风吹雨淋,水米不进。如此过去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那男子仍然在日出日落之时,或者给予他如此惩罚之人露面之时睁开眼睛,虚弱的看一眼又陷入昏睡,无论如何鞭打,射穿他的胸腔,不苏醒,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仅是在梓约镇。 常常游走于各处的妖魔,发现,这个人被挂在三界各处,天上,地下,城镇的边缘。这是不详的预兆。恐惧者擅自救下男子,竭力唤醒这人,希望知道些什么秘密。 他睁开眼睛。 目光在别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一位陌生来客正坐在他们背后的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棵名贵草药。来客与床上躺着的男子遥遥相望。 他是什么时候闯进守卫严密将军府上的?为何没有一点动静?他是来捉拿什么犯了重罪的凡人吗?可是他身上的压迫感生生扭曲成邪恶,让人心底生寒。 “这是来送药的吗?”有人猜测,但是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那人对如此猜测的这位微微一笑,这位便浑身一颤,连忙挪开目光。 “你还没有告诉他们你是谁吗?槲阎生。” “是。”男子自暴自弃般躺平,视周围人为无物。“如果告诉他们你是谁的话……”房间里有藤蔓从坚硬的石板中探出头来,伴随着碎裂声在众多眼睛前显露真身,不过是一长藤罢了。它像灵活的人手,打掉灯罩,点燃灯芯,火苗在跳动。飞蛾扑火,眨眼之间将那火种引到床上的男子身上。 他躺在火中,在一番哭天喊地的喧闹中异常平静。 槲阎生逐渐化为灰烬。 “我是恶龙布下的阵,千万不要在同一时间点火。” 这声音淹没在刑目的笑容里。城外,那空荡荡的绳子上,有一相同模样的男子自行爬上刑架,把自己手脚死死捆住。 “我很欣慰。”刑目仰望槲阎生,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你毁了七十二宫,我毁了刑黛灼的肉身。她算什么,槲阎生,你才是这世界永恒的主宰。我很欣慰,你摆脱那可笑崽子的枷锁,获得自由,我马上就要梦想成真,做了毁天灭地的恶人,而你,在这种时候选择拯救苍生。槲阎生,你的时代在我之后,好好等着吧。在那之前,我会把能够争取到的痛苦都给你尝尝。” 槲阎生俯首而笑。真如他所说的话,为何对白熠和奉游仍然照顾 分卷阅读181 有加?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他的肉身,唯独将贡都排除在外。白熠在刑目性情大变之后,前来送上关心,回家之后下令封城,内外不通消息。那个时候,已经发生了那些事。后来,他重伤赤宴,烧死几百天宫之神,妖魔更是死伤无数,打伤天宫太子。期间有自称嫂嫂的前来游说,同样被打伤。小公主是真的不在了。这是他唯一的痛苦。 “这都不算什么。”槲阎生呢喃,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忍不住满眼的泪水挂满脸颊。这是怎么了?明明不算什么,为什么要哭的这么狼狈?忽然一巴掌甩到脸上,他听见刑目说: “收起来吧,别让我看到你这副恶心样子。” 他的背影。多么希望那个背影,还是小公主。我错了,他想。我知错了。 弓箭漫天落下,脚底升起火焰,瞬间将刑目吞噬。这一场偷袭的执行者缓缓现身,乌泱泱上千人。为首的两位正站在刑目的前方,距离百步远,尚正弦还是看到了刑目在火海中留下的最后一个眼神,令他想起从前那个柔弱的女孩子。 大火烧了一会儿,夕阳落下一半,阴影留在众人的身上。他们紧张的心情一刻也不曾放松。又补了一回箭,其中夹杂许多黄纸符文,还有些防神怪的邪门歪道。 “这下该差不多了吧?” 有人壮着胆子说出这句话。谁都没有忘掉他们对付的这位是天神也奈何不了的对象。 火势突然猛增,差点燎掉他们的头发。躲过之后再细看,火势的范围仍然如他们之前的控制之内,风也很小,怎么会?大意之际,那火又攻到眼前。尚正弦被热气猛地一烤,顿时丧失了一半气力,再看看旁人,大多如此。 “究竟怎么回事?”尚正弦一边咳嗽一边去搜寻身边站着的女子。他的眼睛被熏伤,几乎不能睁开。“翠河,你怎么样?” 他抓到一个人的衣襟,不像是凡间的东西,明明是在火场周围,这料子却是冰凉的,摸来十分舒服。尚正弦以为是救兵,扯着他的衣服想要看个究竟,待他缓过来,睁开一只眼睛,这一看,他觉得不光是这人的衣料冷,连自己也变冷了。他清楚地看到自己那颗心在荒凉的土地上独自享受夕阳的余晖。一切无比清晰。 刑目斜眼看他,伸手将这天真的凡人推远,“走远点儿,别挡路。” 凡人将士不听,挺身上前,芝兰玉树之姿的俊俏公子吃惊间变成一条巨龙,浑身冒火,吞的下一座威武酒楼的大嘴朝外喷火,眨眼间摆脱围攻,小公子一蹦一跳顺着夕阳落满的那条大路去了。 “我们都要遭殃了。”翠河说。 “去问问槲阎生,他可能知道刑目的计划。” “你恐怕不知道,槲阎生是站在刑目这一边的。” 他要毁天灭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折磨我罢了。槲阎生扔掉手中弓箭,摘掉头盔,对尚正弦和翠河两人说,“八月十五,是他启动这个阵法的日子,到时候会看见难得的烟火表演,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并不惊讶看见另外一个槲阎生。 恶龙的计划,万无一失。尚正弦从未放弃努力,但是他心中一隅清楚的知道,恶龙的计划,万无一失。有时候,他会若有若无的安排身后事。 八月十五那天,很快就在众人的守护中来临了。 阿云娘看着天色渐亮,眼泪涌出。刑目是不是小黛,如果是的话,冒险去杀了他,有没有可能做到?她似乎有些思绪不清,这个问题已经提过多次,也曾亲身去验证过,每每无法靠近那唯我独尊的魔头。刑目根本不会拿正眼瞧她。 “一定会有转机。” 不知情的人们在准备庆祝,人间各处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烟花在黑暗中才好看。 “我更喜欢现在明亮的时候。”刑目胸有成竹,看着自己的影子转到正前方。他闭上眼睛,风啸海鸣,在巨大的冲击中,他缓缓回神,十分疲惫。阵法已经启动,烟火盛会在正午时分开始表演。 各处的阵法互相呼应,令其笼罩之下的活物受尽无形枷锁不断勒紧,吸尽生命精华而死。上至天宫,下至地狱,天地之间,五一不在刑目的掌控之中。 “最后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现?” 刑目却等的焦急。 汗水从额头上流进脖子,衣服和身体黏在一起,摊开掌心来看,水色在阳光下泛光。他站在花团之中,芝兰玉树的身姿,在逃跑时丢下显而易见的一抹慌乱。 围攻,未免来的太迟了些。刑目在心中哂笑,能与之匹敌的对手还没出现。赤宴、金蔚,以及众多无名之辈,仅仅是餐前小菜。 那阵法连成一片,成为空中久久不灭的烟火表演。热气蒸腾,连天神也受不住烤炙。 槲阎生身披烈火之甲,冲到刑目面前。 不是单打独斗的厮缠。而是千千万万、随处可见的槲阎生与单枪匹马的刑目的争斗。一个槲阎生被消灭,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重重叠叠,数不清的槲阎生,任何一个的战斗力都 分卷阅读182 不比刑目差,就像硕果累累的香蕉树,无穷无尽。 “该怎么办?”金蔚焦灼。 槲阎生占了上风,他们应该去帮谁?刑目是众矢之的,但他也是刑黛灼。金蔚和赤宴等人仍然如此相信着。 赤宴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槲阎生跟随刑目左右,为其忠心效命,将安放于万铃花林的刑黛灼的身体施舍给赤宴,说她还有机会醒来,只是她不肯,是刑目不肯。没过多久,刑目当着他的面,用那把他送的匕首亲自杀死刑黛灼。就在这时候,信阳得知了种种秘密:赤宴对刑黛灼的感情,槲阎生与刑黛灼之间的纠缠,他一时冲动,要去找槲阎生了结。正巧那时,槲阎生被刑目折磨,身受重伤,即使如此,信阳也没能占据上风。后来,信阳失踪,整整三个月没能找到他的踪迹。最后,刑黛灼短暂的死而复生,在自己的床尾的墙上发现了信阳——同金灵一模一样的死法,被槲阎生的藤蔓缠住全身,吸食九九八十一天而死。因为这一刺激,复生的刑黛灼真的消失了,连尸身也没有留下。她是不可能再活着了。 刑目只是刑目。 可是,有的人不愿意接受。 刑目被厮杀的狼狈,俨然死路一条。 刑目不能赢,槲阎生也不能赢。赤宴想,无论那一方,都是祸害,偏偏守护天地的这一方,无论是对刑目还是槲阎生,都毫无反抗之力。 刑目暂时摆脱槲阎生的围攻,从那重重火焰之中现身,嘶吼,就像是在释放最后的命数。他手上出现一把匕首,从左眼划到右眼,鲜血喷溅。刑目再次嘶吼着冲向槲阎生的包围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阵法消失,烟火消失,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烟气,各处没有烧焦的痕迹,无人伤亡,一切灾难如同一场梦,留下来的痕迹被风吹的一干二净。 第73章 归宿 天宫,一众劳工正在搬石头,要将被毁的戒律台重新修整一番。一个瘦小身影也在其中,在身高两丈、深广体胖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金蔚从旁路过,看了几眼,觉得意外。 “你得守着她。” 金蔚的意思赤宴自然是明白的。刑目那天划伤眼睛,才反败为胜,这说明那恶龙是借助了别人的力量。他们自然能够想到是谁。刑黛灼一直都在,所以说不清是刑目还是刑黛灼想要毁天灭地。刑目死后,一切罪责都落在他的头上。刑黛灼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金蔚的意思是,要赤宴守在刑黛灼身边,一方面是为了监视,不能再让她有做出那种事的机会。 “你能找到她吗?”赤宴反问。那天之后,刑黛灼被槲阎生所救,可是赤宴没有再见过她。 “回七十二宫去看看吧。” 那天,金蔚想要带妹妹回到天宫,和家人团聚。赤宴如今是天下皆知的瑞兽,在天宫也有一席之地。谁知小桃拒绝: “如果我做过的事被翻出来,一定逃不过一死。”所以她选择留在七十二宫,活在槲阎生的庇护之下。 戒律台上发生争吵,是那个瘦小的人不小心撞到前者,导致一连串的劳工搬着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他们不约而同将小小的人围起来,实际上只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而已。小桃惊恐不已,双手环抱身体,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金蔚欲上前,被赤宴拦住。两人定睛再看,槲阎生已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生生将那伸向小桃的一只爪子折断。 “有他在,你担心什么?”赤宴冷嘲热讽道。 槲阎生以七十二宫为据点,统一魔界,从此成为独一无二的魔王。外界不知道的是,这槲阎生却是对一弱女子言听计从,丝毫不能反抗。 “我要下山。” “不行。” 小桃心平气和看着槲阎生,三秒之后,槲阎生在着手准备她下山所需要的东西。 诸如此类。 姜绮嫉妒,下毒暗害的事情仍然在偷偷摸摸的进行。月婵在山上最大的乐趣便是戳穿姜绮,打压,点醒,逼她下山。 贡都白熠和人间高官尚正弦也常常来访,七十二宫上上下下对小桃的地位心知肚明。如今说这里是她的桃源,所言不虚。 只是,还有一个遗憾。 小桃坐在山坡上,盯着下山的路。像几天前一样在等。 “他会回来吗?” “会的。”月婵说。她已经将此事告知槲阎生,相必魔王派人去劝和了。 “我这次又惹怒他了。” 因为帮别人做了好事。而这好事是把对方推向受罚的笼子,就像苏席母子那次。赤宴生气,说是要下山散散心,其实是离她而去。小桃知道,所以当初去修戒律台讨好他。 傍晚,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你回来了。” “你要的冰糖葫芦。” 她还是以百苦箴为生,但是他回来了最重要。 槲阎生和赤宴,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可是这两位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