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 师弟你行不行》 分卷(1) 《仗剑当空》作者:不落不落 文案: 【武侠文,CP:仙子配疯犬,暴躁洁癖师兄攻X疯批师弟受,第一道山掌教攻X魔教教主受】 原名《师弟你行不行》 徐云骞,正玄山第一美人,脾气暴躁,怼天怼地怼师弟。他原本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练武,登上武学巅峰。直到师父强行塞给他一个小师弟,这小师弟麻烦不断,是只疯狗,上山就拆家,回回都是奔着作死去的,追杀他的人能从山脚排到山顶,从此徐云骞被迫走向奶妈生活 顾羿,顾家刀宗的遗孤,突遭灭门,一夜之间长成了个小疯子,一心只想为家族复仇,坚信所有人不过是他复仇路上的垫脚石,然而却遇到了脾气差不好惹的师兄,一切伪装都成了枉然师兄克我! ※食用说明※ 1、暴躁猫系师兄X疯狗师弟,HE。 2、前期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后期各执立场相爱相杀 3、俩人不是一类人,都有点疯,可以理解为两个怪物相爱了 4、微博:灯鬼不落 5、架空武侠文,无历史原型 ※排雷※ 1、师兄略微抖S,师弟略微抖M,感情关系有点不合常规,雷者慎入! 2、建议20岁以上读者阅读。 3、不会出现反攻。 4、师弟后期找过师兄的替身,找过替身!找过替身!不要不看这一条!雷者慎入! 5、师弟前期小奶狗,后期小疯狗,越来越疯,不过都不怎么正常,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表达爱意的方式非常奇怪,雷者慎入! 6、我也不知道其他可能的雷点了,触雷请礼貌退出,可以质疑不要骂人,祝您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强强 江湖恩怨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云骞,顾羿┃配角:王升儒,詹天歌,任林少,殷凤梧,柳道非,周祁.周衡,伏城┃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支穿云箭,结果被云穿了 立意:不论身处什么境地,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征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 顾家灭门案轰动江湖,满门被灭只留下了顾羿一个活口,顾羿被正玄山掌教王升儒带上山求道,成了天下第一的第四个徒弟,顾羿几经调查之后却发现顾家灭门案跟师父有莫大的关系。与此同时,顾羿爱上了小神仙一样的师兄徐云骞,徐云骞一身仙气又一身匪气,父亲和师父牵涉顾家灭门案中,师兄弟该何去何从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故事环环相扣,江湖恩怨在眼前徐徐展开,主角形象生动立体,寥寥数笔配角形象跃然纸上,动作场面描写画面感极强,一招一式近在眼前。 第1章 楔子 正玄山是天下第一道山,伫立在泽州城六百年之久,比大周朝的命数还长,朝廷那边改朝换代换了十几轮了,正玄山还在,好像这天底下什么都亡了,这座道山也不会倒。 正玄山主峰修了十座道宫,从山脚一路延绵上山顶,十座道宫住着十个长老,越往上品阶越高,正玄山掌教王升儒就住在山顶。 每年来正玄山习武的人不少,但店大了也有底气何况是正玄山,每年能进来的徒弟少之又少,更别说掌教王升儒了,一年看千百个学生,三年看三千个学生才相中了一个徐云骞。 别的长老都是开枝散叶,徒弟最少也有十五个。王升儒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徐云骞,一个是顾羿。 先说徐云骞,提到徐云骞就是两个字,漂亮!江湖上的仇家那么多,也不能不认,徐云骞那是长得真好,在一群道士里显得更加突出。这人简直就是照着画轴里的神像长的,规规矩矩束发,插着一根古玉簪子,剑眉星目,皮肤极白,让人不可逼视,偏偏左眼下有一颗小痣,给他渡了些凡人气。他年纪轻轻就生出点仙风道骨的意思来,凡夫俗子不懂他修的什么道,总觉得他要第二天就能辟谷飞升去了。 明天是交接掌教印的日子,教印一交,正玄山将会迎来最年轻的掌教,徐云骞被任命那年满打满算才不过二十九岁,但没有人不服,徐云骞这个人好像就是为了修天下正道而生的。 明天明明是个好日子,但正玄山上上下下都紧着一根弦,只因为魔教教主顾羿放出的一句话。 他说明日要来道喜,祝他师兄终成大业。 这句话让正玄山不得安宁,平日里都是闲云野鹤的气派,如今也两个道士一组巡山,唐长老生怕自家未来掌教被奸人所害。 这两个道士,一个年长一个年幼,年长的已经六十,长得像一把枯柴,年幼的道童才十五,是个小胖子。此时已经入夜了,平日里供人欣赏的园林美景被火把映得鬼影一样, 你说,那魔头真是徐掌教师弟吗?道童问,徐云骞还没交接,大家已经掌教掌教的叫了。 当然是真的,老道士说:我看着他进山的。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种人啊。小道童嘟囔,顾羿是徐掌教唯一的师弟,王升儒两个徒弟,一个成了魔教教主,一个成了正玄山掌教,俩人南辕北辙,难以想象是同门师弟。 不过听说他们打小就针锋相对的,徐掌教想要的东西,顾羿总是想掺一脚。小道童问,真的吗? 老道士点了点头,顾羿也没在正玄山住过多少年,又一直住在主峰苍溪院,好多人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大魔头,说:他刚进门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 果然小道童被勾起了兴致,问:然后呢?长得真像他们说的那么难看吗? 听说这魔头长得不人不鬼的,顾羿十八岁血战生死崖,以一敌百,那天生死崖一直在流血,死了三百多人,顾羿一夜成名,传闻把他形容得像是个从红莲业火里爬出来的恶鬼,长得青面獠牙,哄小孩儿的时候说一说顾羿的名号,准能吓哭。 老道士沉默了,在他的印象中顾羿长得非但不难看,还能称得上一句好看,小时候的顾羿很周正,名门正派出来的孩子,身上的正气挡不住。顾羿从小就讨人喜欢,因为嘴甜,正玄山很多长老都钟爱他,所以顾羿成魔之后很多人第一反应是不信。这人当了魔头之后也不贪财,也不壮大魔教,好像就是为了祸害人。 后来呢?道童催促他快讲,可是没听到回答。 小道童听着听着发现那边没了音,一转身看到老道士原地顿住了。 老道士停在一座别院前,这是徐掌教住的苍溪院,徐掌教爱洁不让闲杂人等进去。老道士此时停在门口,是因为院落里梨花树下站着一个人,仰着头大概是在看梨花。 道童平日看到的都是身穿灰袍的道士,头一回看到外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男人身高起码八尺,穿着一身黑衣,腰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的红腰带,勒出对方的窄腰。他半张脸隐在月光下,衬得他脸部轮廓很深,黑压压的长睫毛下是一双狭长凤眼,眉目间流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看久了让人心里发寒。 男人发觉有人看他,不慌不忙一转头,明明是个闯入者,半点惧色也无,好像觉得这正玄山是他自家别院,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在道童开口之前,男人食指竖起,薄唇勾起一个笑意,嘘 老道士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寸都挪不动。 在他震惊之余,对方转身已经一掌推开了掌教的房门。 小道童有些不解,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是谁啊? 老道士被道童一拉,方才如梦初醒,嘴唇喃喃道:顾羿 是顾羿,顾羿来了。 他真的如自己所说,要来恭喜师兄,来送上一份大礼。 那还不快报告给唐长老?小道童听了也不怕,甚至有点兴奋,没想到第一天出来巡逻就立了功,他正想撒开脚丫子跑,手腕就被老道士捉住,对方枯瘦的手像是铁爪一样死死焊在他手腕上,把他捏得生疼。 老道士对他摇了摇头。 小道童不服气,以为这位老道士是害怕,人老了难免就开始怕东怕西,道童不这么想,正玄山这么风光,十几个长老还对付不来一个顾羿吗?他是最守规矩的人,唐长老说看到顾羿要上报,那就要上报。此时不满说:你抓着我干什么呀 他话没说完,感觉手腕生疼,让人怀疑他今天把话喊出去,这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能把他捏碎,他警告过我了。 顾羿警告过他了。 小道童纳闷儿,刚才那大魔头一句话都没说,唯一能发出的信号也就是竖起食指,说一声嘘,那算什么警告? 老道士摇了摇头,年轻人不懂,顾羿看过了你的脸,你要是不听他的话,明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这人分不清爱恨,除了徐掌教没人能制得住他。 这事儿明显已经不在自己掌握范围内,顾羿进了徐掌教的屋,掌教拦不住,整个正玄山都没法。 房门内。 屋里点了香,像是什么催/情的东西,闻着发甜。床幔里影影绰绰映出两个人影,徐云骞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双手被一根红绸缎束缚在床头,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徐云骞生得太正,正到想让人亵渎。顾羿坐在他床头,手指在师兄脸上游走,划过光洁的额头,挺秀的鼻梁,最后又绕回来,指尖停在被蒙住的眼睛上,他记得师兄这儿有一颗小痣。 世人说顾羿十恶不赦、奸/淫无度,总是喜欢找些漂亮的人来给他当床伴,床上玩几天又腻了,把人折腾到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让人扔了找下一个。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左眼下坠着一颗小痣,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师兄。 山下那么冷,他想让师兄陪陪他。 可是找来找去,那些都不是师兄,他师兄端坐在正玄山顶,他从小就仰望徐云骞,想跟他亲近,想让师兄多看看他。 闹够了吗?徐云骞冷声道:闹够了滚出去。 徐云骞早就醒了,催/情香对他没用,那条红绸也不可能真把他绑住。他这个人就这样,嘴上说得难听,却一步步容忍顾羿犯戒,像是看一只小猫随便折腾,反正又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顾羿总觉得他跟徐云骞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算计,也是徐云骞纵容。 顾羿不听师兄的话,他知道怎么一点点挑衅对方的底线,手游走到徐云骞的脖子,指腹慢慢感受着徐云骞的喉结,动作像是怜惜又是想下一秒掐死他,说:明天不去行吗? 青云山已经牵头要围剿魔教了,正玄山刚接了信,徐云骞当了掌教肯定会出面。顾羿不怕围剿,甚至不怕死,他害怕在那种场面看到他的掌教师兄。 徐云骞冷笑:你今日来我这儿说梦话的吗? 他陪顾羿闹够了,一点耐心都没有,手腕轻轻一挣,红绸直接脱手,他轻轻松松脱离了束缚,想要一把把眼睛上蒙着的白布扯去,就在这时候顾羿按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床上,低头吻住了师兄的唇。 顾羿微凉的唇贴着他,像是一条带着情爱的毒蛇,缠绵中带着掠夺,他们不是第一次接吻,他知道怎么能让师兄舒服。徐云骞没有拒绝,顾羿说对了,他们俩弄成今天这样是徐云骞一步步纵容的。可是下一刻,只感觉顾羿的舌尖探进来,像一条小蛇一样,舌尖一麻,一股微苦充斥开了,等徐云骞察觉到不太对的时候,顾羿捏紧了他的下巴,那股苦涩的味道已经顺着津液一并吞下。 顾羿这人什么都能做出来,说不定会给他喂一杯酒,两人一起去死。 徐云骞一把将他掀开,翻身把顾羿压在身下,你给我吃什么了? 顾羿仰头看他,徐云骞像是一只打盹的豹子苏醒了,露出爪牙将他按在爪下,蒙眼的白布手腕上的红绸都像是个笑话,他终于看到了师兄的眼睛,还有那么做梦都想看的眼角下的痣,笑道:我听说南疆有种蛊虫,能让男人变女人,我给你送的礼。 徐云骞一手掐着顾羿的脖子,对他说话一个字都不信,我再问一次,你给我吃什么了? 顾羿垂着眸,看着徐云骞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骨节分明,苍白的手腕上还缠着一条破碎的红绸,让人看着想吻一下,又想把徐云骞的手给折了,好让他永远属于自己。 顾羿感到脖子上的手逐渐收紧,把师兄惹恼了,弄不好师兄真想掐死他,顾羿被掐着脖子并不挣扎,反而还在笑,好像哪怕被徐云骞掐死也无所谓,南疆有种药叫鸳鸯草,据说是有个女大夫害怕丈夫背叛,夫妻共饮一杯酒,吃了一人死了另一个也不会苟活,你说是不是真的? 他不等徐云骞回答,伸出一只手,指尖点在徐云骞的胸口,正好是心脏的位置,他感觉到师兄的心颤了下,你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我吃了。 鸳鸯草,一人死了,另外一个人活不久,徐云骞要是死了,不论顾羿当时远在哪里,都得给他陪葬。 徐云骞早就知道顾羿有病,没想过对方病的不清,生生死死如同儿戏,咬牙切齿道:你疯了吗? 师兄啊。顾羿似乎是笑够了,笑一下子收起来,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架势,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疯子吗? 徐云骞的手停了。 知道,怎么不知道,当时就是师父把小师弟领到自己跟前,说他可怜,说他父母早亡,多疼疼他,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算起来,这小魔头根本就是他一手带大的! 第2章 初遇 泽州城有一处青山,延绵数百里,一年春秋两季都是云雾环绕,宛如仙境。山脚下的五岁孩童都认得,那是天下第一道山正玄山。说是天下第一道山不是自吹,真论天下正道,蜀山、正玄山和青城山到底孰优孰劣那有的掰扯,第一道山的称号那可是圣上亲封的。 正玄山大小峰总共八十一座,主峰泽雾峰住着十二长老和他们的入室弟子,偏峰洛生峰是外门弟子的地界儿。正玄山广迎天下贤士,只要诚心前来求道,正玄山来者不拒。每年来考学的不少,但能成为入室弟子的少之又少。 每年开春正玄山有为期一个月的试炼,通过了的可以成为入室弟子。今年的试炼早就已经结束了,若想成为正玄山的弟子只能等到明年开春。 然而不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入室弟子都要在玉虚宫上早课,由先生讲解天下道法。 这门课让人又爱又恨,潜心修道的人对此乐此不疲,专心习武的人就觉得如同裹脚布一样长,听着让人昏昏欲睡,恨不得时光飞逝赶紧结束这场酷刑。每次早课上完,常常有人睡眼惺忪,浑身郁结,每每后悔自己来正玄山到底图个什么。 今日早课结束时已经天落大雨,外室弟子条件好的都带了伴读,被家里仆从接走,有人不嫌雨大飞奔走了,也有人揣着手在屋檐下等雨停。 分卷(2) 古朴庄严的玉虚宫屋檐下,还零零散散站着五六人等雨。 你听说没?新来了个小师弟。任林少站在屋檐下跟自己同窗好友攀谈,他是有名的百晓生,通常有什么事儿他第一个知道。 詹天歌看了一眼外头,这雨指不定什么时候停呢,他正等着仆从来接,回道:试炼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说是新领回来的徒弟,王掌教亲自下山亲自带回来的。任林少重重咬着亲自两个字,掌教下山的时候可不多。 掌教早就想下山去接了,可惜遇到了圣上来祈福,永乐帝登基第二天就来了正玄山烧香祈福,王掌教不能不在,咱们上下接待了三天,送走圣上后,当天夜里掌教就连夜赶路,从泽州城一路赶到永州,就是为了亲自接一个徒弟。瞧瞧,就是这等殊荣。任少林啧啧称奇道。 呦,这事儿少见啊,王掌教本来就一个徒弟,徐师兄考了三个月,试炼十九关才考到王掌教门下,这小师弟还挺牛,直接一上来就跟着王掌教混。詹天歌说着嘴里开始泛酸,说不嫉妒那是假的,詹天歌考了五年,年年考年年上不了,家里人都琢磨着给他娶媳妇儿了,第五年终于考上了,年纪也大了,以后修为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詹天歌想着想着不服气,说:关系户真好,我再考五年也考不到掌教座下,这考试形同虚设啊。 任少林突然压低声音道:不过人家也可怜,全家被杀,就剩下他一个种。 詹天歌问:等等?你说的是顾家? 说八卦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任林少道:是啊。 詹天歌还是一脸不可置信,问:是那个天下第一刀宗的顾家? 你耳朵是聋了吗?任林少觉得有些好笑,看了看旁人,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是顾家的小少主,顾羿。 詹天歌看了看旁人,也压低声音道:他家不是有名的名门正派吗?我记得早些年永州城闹饥荒,朝廷拨下来的粮草早就被狗官给吞了,后来是顾家出面施粥赈灾,拿了好些银子出来,不过也惹恼了当地的太守,觉得他多管闲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被灭门了呢? 任林少揣着袖子,一派老成样,道:这说法可多了去了,有人说是为了顾家名刀,灭门案发生之后,顾家刀谱和心法一个都没留下。 詹天歌不太信:不可能啊,这天底下贪图武林秘籍的这么多,第一次听说为了把刀灭门的。 任林少叹了口气:兴许有什么仇家吧?这事儿谁说得准呢? 詹天歌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能做到这种程度,出手的该不会是 任林少接过话头道:对,极乐十三陵,据说一夜之间派出了三十五个杀手就为了干这一单大生意。但是十三陵充其量只是一把刀,谁是买家至今无人知晓。 就算是极乐十三陵能一夜之间做到这种程度吗?顾家门口不是有阵法吗?詹天歌觉得疑点重重,顾家天下第一刀宗又不是白叫的,百年的名门望族一定都有自己的本事,真能被人随便灭了满门早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 唉,你这回问对了,任林少道:顾家出了叛徒,管家顾天青叛变了,领着十三陵的人进了顾家主宅,趁着夜色下手,等反应过来都晚了。 等等,还是不对,詹天歌觉得这故事简直漏洞百出。按理说,灭门大案大多数都是寻仇,那顾羿是怎么活下来的?除非是主顾从一开始就想要饶他一命,不然极乐十三陵出手不会留下一个奶娃子。 那留下顾羿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江湖上走的,谁都知道要斩草除根,没有哪个蠢蛋愿意留个祸患下来。现在祸患进了正玄山,摆明了要韬光养晦,待羽翼丰满之时要去报仇雪恨。 这种问题任林少怎么可能知道,任林少只是爱嚼舌根,背后那些恩恩怨怨他可掰扯不出来,因此下了结论,所以王掌教下山去接,也算是情理之中,这顾羿以后就是咱俩的小师弟了。 不是詹天歌觉得这事儿说出来跟讲笑话一样,这怎么他家是练刀的啊。 任林少也觉得纳闷儿,一个人练什么十岁差不多就定了,这位顾羿应该也有十四五了。刀开一刃,剑开两刃,用惯刀的人学不好剑,学了剑的人也拿不好刀。 不仅如此,顾家刀讲究的是破空一切,说白了那练的是杀人刀,学顾家刀的人要拿人血祭刀,据说顾羿七岁杀了第一个人,不论是不是一心向善满嘴仁义道德,心中要揣着一颗杀心。正玄山学的是苍生剑,一颗道心包容天下。杀心到道心,这不是能练出来的。 兴许天赋高呢,掌教不随便收徒。任少林道。 那我没话说,詹天歌想到顾家灭门案,对素未蒙面的顾羿生出了些许同情心,摇了摇头,他着实可怜。 要是全家都死了,能去王升儒座下修道,那他宁愿不去。而且对于顾羿来说,本来能成为自家刀宗的宗主,何必要给人当徒弟,哪怕那人是王升儒又如何? 真可怜啊,詹天歌一改之前的愤愤不平,说:全家都亡了也就算了,这小师弟竟然还要给徐师兄当同门,真不知道他以后日子要怎么熬,唉,真是倒霉。 咳咳。詹天歌话音刚落,任少林捅了捅他,让他闭嘴。 詹天歌一回头,发现徐师兄就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徐云骞是王升儒唯一的徒弟,此时侧对着詹天歌,正在擦拭一把剑,冰冷的剑身映衬出他的脸,这人长得仙,时时刻刻又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虽然还是个十六岁少年,脸上还有些青涩,但不妨碍大他三岁的詹天歌怕他。 徐云骞平日很少跟下峰的师兄弟们一起厮混,接触得少,自然就保持了一副神秘样子。大家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算是把他当做未来掌教来相处,开玩笑也不敢开到徐云骞头上去。 但谁都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徐云骞此人人前是个人模狗样的,关起门来就是个混账脾气。他总是凤眼一挑,然后就开始口出狂言。 任林少第一次听他骂人的时候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大师兄骂人的造诣惊呆了。 詹天歌没有那个荣幸被徐云骞骂过,但听过不少传闻,有点怕他,徐云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他却有些忐忑,拉了拉任林少的袖子问:你说,他是不是想杀我? 应该、不会吧?任林少心里没谱,说着说着自己声音都弱了些,徐云骞这人脾气难以琢磨,看着像是个从画轴里走出来的谪仙,脾气差得要死。 詹天歌和任林少一起噤了声,刚才光顾着聊天,没看清现在什么情景,等在门廊里的差不多都被接走了,只剩下他们俩和徐云骞在一起。徐云骞默不作声擦一把一尘不染的剑,此时天阴,冷风嗖嗖的,像极了话本里的鬼故事,生怕徐师兄要找他俩麻烦,只期望家里的仆从赶紧来,远离这是非之地。 詹天歌和任林少还在那儿胆战心惊的,徐云骞道:我杀你干什么? 嗯?詹天歌和任林少面面相觑,大概没想过徐师兄还会搭理他俩。 此时徐云骞刚好站起,他长得高,今年才十六,但比詹天歌都高一截,詹天歌后退一步,以为徐师兄要跟他算账,眼看着徐师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白白净净手指修长,却让人联想不到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只能让人想到要杀人,詹天歌一路退,最后退无可退再退就退到雨里了。 啪得一声,徐云骞抓到了什么,道:伞借我一用。 詹天歌一回头,看到了自家仆从,冒着雨来送伞,刚到怀里的伞被人拿了,此时有点呆呆愣愣的。 原来是借伞,詹天歌讪笑:徐师兄你早说啊,你用你用,我不急。 谢了。徐云骞朝他点了点头,撑开伞,没有再说话,身影已经没入雨中。 吓死我了。詹天歌给自己顺了口气,扭头看到任林少已经面色惨白了,说:瞧把你给吓的。 谁怕他啊?任林少不好说自己真的怂,心想同门师弟没有几个不怕他,也就看开了,梗着脖子问:他是要下山啊? 徐云骞只留个背影,但走的路是往山下走的,正玄山弟子平时不下山,詹天歌问:他下山干什么? 他说到一半停了停,好像知道下山是为什么了。 徐云骞接了师父的口令,让他下山去接人,王升儒说今日回来,让他下了早课来接。徐云骞撑着一把伞慢吞吞走,泽州城多雨,下起雨来没完没了的,雨水溅起一片雾蒙蒙的水汽,远远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道宫,把正玄山烘托得像是什么人间仙境。徐云骞厌烦下雨,一到雨天,地上泥泞,叶也落了,花也残了,看不出有什么美的,还要溅一身泥点子。 他撑着伞站在山脚,脸色平静,穿着一身道袍,看上去要飞升了一样。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才看到雨中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师父王升儒连个道童都没带,亲自赶马车。王升儒已经六十了,穿着一身蓑衣,胡子花白,看上去跟平常人家的老头也没什么分别,和蔼可亲得很。 王升儒驱车到徐云骞面前,老远就喊了句:乖徒儿。 徐云骞面无表情,习惯师父老不正经了,他跟王升儒的关系亦师亦友,有时候又像是父亲兄弟,两人之间从不拘泥于小节,甚至发起火来连王升儒都怕他。 徐云骞看到师父腹部有伤,道袍隐隐印出了些许血迹,他皱了皱眉,王升儒如今名列天下第一,能伤到他的人还是少见。看来护送顾家遗孤回正玄山的过程并不太平,江湖上还有的是人想要顾羿的命。不过假如王升儒腹部受伤,那伤他的人现在应当是个死人了。 王升儒察觉到徐云骞的目光,这小徒弟眼睛也太尖了,说:不碍事,猜猜看为师给你带了个什么好东西? 徐云骞刚才听了任少林和詹天歌攀谈,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猜到马车里是谁,就是王升儒那语气活像是给他带了一条小狗。 快看看。王升儒在催促他。 徐云骞无奈,只好去掀马车帘。 那是徐云骞第一次见到顾羿,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灰色道袍,道袍有些长了,腿和袖管都挽起,衬得他更瘦。师父实在不会照顾人,顾羿脸上脏兮兮的,像是个小乞丐。车厢里没有点灯,他抱着膝盖靠在角落,看到徐云骞的时候一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本能的杀气。让他想起了许师叔带回来的一只野狐狸,躲在黑色的箱子里,对谁都呲牙咧嘴的,刚进门的时候只敢躲在床沿下。当时徐云骞也是这样一撩开笼子去看野狐狸,现在他一撩开马车帘,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顾羿。 王升儒在旁说:云骞,叫师弟。 第3章 小獠牙 永乐元年秋,王升儒亲自驾着马车带顾羿回正玄山。 马车内颠簸,一枚铜钱被高高抛起,啪得一声掉进少年手里。这枚铜钱形状怪异,一共六个角,正面是平安喜乐,反面是万事如意,被人打磨得像是要出包浆了,摸上去油光水滑的。 这东西是顾家灭门当天,极乐十三陵的首领的,当时他就是这样抛起一枚铜钱,让顾羿猜是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顾羿猜错了第一次,杀手杀了他的母亲。 顾羿猜错第二次,杀手杀了他的弟弟。 第三次,顾羿终于猜对了,杀手捧着他的脸,亲自把铜钱塞进他手里,说恭候他顾家小少主前来报仇。 顾羿眨了眨眼,感觉上下两片眼皮像是被血黏住了,滚烫而粘稠的鲜血到处都是,睁眼闭眼总是一片血红。 灭门案发生第三天,顾羿坐在尸体堆里等来了个白胡子老头,老头把他从尸体堆里拉出来,为他葬了父母,说他是正玄山掌教王升儒,是父亲的故交,给他一条路,特地来接他回正玄山,问他愿不愿意走。 顾羿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正玄山跟顾家有什么渊源。永乐帝周盛登基是九月初十,登基第二天,永乐帝来正玄山烧香祈福,而顾家灭门是九月十三。灭门案和新帝登基时间这么近一定不是巧合。 永乐帝每年都去正玄山两次祈福,每年朝廷会拨大笔银两,掌教王升儒跟永乐帝的关系很近。 永乐帝到底来正玄山干什么的除了王升儒没有人知道。 顾羿知道入了正玄山意味着什么,他从小学的是顾家刀法,进了别的门派要舍弃自己一身武功从头再来。从此之后他身上有关顾家的东西会越来越少,人家提起他不会再说他是顾家少主,只会说他是正玄山王升儒的小徒弟。 他太小了,太弱了,没资格去质问天道,老天爷给他什么他就只能吃什么,眼前只有正玄山一条路,那他就走这条路。 到了。马车外王升儒说,正玄山到了。 顾羿动也没动,好像没听到王升儒的话,他又给自己赌了一把,再次把六角铜钱抛起,被捂热的铜钱落回手心,他挪开手掌一瞧,是平安喜乐。 又错了,他有些懊恼。 下一刻他感觉光漏进来,有人掀开马车帘,顾羿抬头看见个少年站在马车前,露出了徐云骞脸,像一束光一样照进来。 像个还没长大的小神仙,这是顾羿对徐云骞的第一印象。 一路上王升儒一直在念叨他大徒弟,说这位徐云骞长得多好,武功练得多好,就是脾气太差了点。永州到泽州城赶路要五六天,顾羿被迫听了一路徐云骞,对这位未来师兄比他自己还熟。 王升儒热心介绍:顾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云骞,云骞,这是你师弟。王升儒怎么样也能称得上是一代宗师,现在笑得跟个给人牵线的红娘。 徐云骞还未有所表示,顾羿已经笑着站起身,他笑起来的时候咧出两颗虎牙,看着又乖张又纯良,率先叫人:师兄。 正玄山同门师兄弟才叫师兄,像詹天歌那种旁门或者是外室弟子一般都前头加个姓氏,因此徐云骞入正玄山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叫,没有前缀,单单就一个师兄。 徐云骞却皱了皱眉,眼睁睁看着顾羿变脸,前一秒阴郁,后一秒笑得活像见了亲哥哥。照徐云骞的理解,没人能在满门被屠之后露出这种表情,这人要么是缺心眼,要么就是难辨善恶,悲喜全无。 徐云骞后退一步,顾羿自己撩开马车帘,外面还在下雨,徐云骞没有给他打伞的意思,他也就没有出去的意思,望着眼前延绵不绝的台阶道:这就是正玄山啊? 王升儒笑眯眯的,全然没有一个掌教的架势,道:到了正玄山,可没人能欺负你了。 分卷(3) 按理说首次上正玄山应该都是师父领着,但王升儒身上有伤,或者是想让这俩师兄弟处处感情,把这事儿嘱咐给了徐云骞,道:云骞,带你师弟上山,我走旁路。 王升儒说的旁路是断壁,武功卓绝的人如履平地可以跃峰而上,不走楼梯走断壁,看来王升儒是有要紧事要忙,徐云骞应下来。 王升儒一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顾羿正笑盈盈望着他,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徐云骞沉默片刻,偏了偏雨伞,示意顾羿过来。 顾羿倒是半点都不客气,直接跳出马车,钻进徐云骞伞下。这时候徐云骞才看到他其实身无长物,没有任何一件行李,连身上宽大的道袍估摸都是王升儒给他找的衣服,唯一能称得上是顾羿带来的东西目前看来只有两样,都挂在腰间,一根红线拴着的六角铜钱,还有一块残玉,随着主人的走动发出叮咚响声。 徐云骞看了那玉好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块玉原本应该有巴掌大小,如今只有半个拇指大小,看不出原身是什么。 看完玉又去看他的小师弟,顾羿比他小一岁半,这个年纪的孩子,差一岁身形差了一大截,顾羿比他矮半个头,衣袍宽大,人也瘦,徐云骞总觉得他像是没吃饱饭似得,像是个小豆芽菜。任徐云骞怎么想也想不透,这第一面看着小豆芽菜一样的师弟日后怎么长那么大的? 师兄,我淋湿了。顾羿突然出声,他半边肩膀已经湿透,本来就宽大的衣服现如今贴在身上,像是株被雨水打残了的植物。 徐云骞淡淡道:我知道。 顾羿当他没听懂,又道:师兄你伞偏一偏。 这把伞不大,顾羿明明看到徐云骞的半边肩膀也湿透了,他是故意的,好人的便宜最好占,他一路走来受了不少好人的恩惠。都说名门正派的徒弟心肠好,原本以为徐云骞跟他师父是一路子,哪怕自己淋湿了也要照顾弱小,这才应该是他们修的道。 徐云骞的伞一点没偏,正正好,一人淋湿一半,觉得自己很公平,悠悠道:你湿了关我屁事? 顾羿一愣,大概也没见过这种人,不是说自己是他小师弟吗?顾羿知道自己是以貌取人了,徐云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禁欲感,以为定是人美心善的大师兄,哪里知道这人的脾性跟他的长相半点关系都没有。 顾羿想着事,脚下多跨了一步,徐云骞突然停下,道:迈回去。 嗯? 入室弟子头一回上正玄山,一步都不能漏。徐云骞解释道,不能用轻功也不能越级,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老老实实踩着台阶上山。 顾羿以前在刀宗里野大的,头回听到这种事,心想这帮道士事儿就是多,咬牙切齿问:敢问正玄山多少阶? 徐云骞勾起一个笑来,道:六万四千七百二十六个。 顾羿: 等六万四千七百二十六个台阶走完都已经快入夜了,顾羿恨上了徐云骞,这辈子也没一口气走过这么多台阶。顾羿恨上了徐云骞,徐云骞也并不怎么待见顾羿。徐云骞这人对于不喜欢的人冷着就是了,顾羿却偏偏对谁都要挤出一副笑脸,看着徐云骞都替他累。 徐云骞住在苍溪院,里头栽着一棵老梨花树。平日里只有他跟师父住,此时刚一进院落就看见有人进进出出的,几个不认识的仆人正在往里搬东西。 詹天歌和任林少撑着伞等在门口,看到徐云骞踩着水一路小跑来,道:徐师兄。 徐云骞眼看他溅起泥泞,默不作声朝左边挪了一步,徐云骞和顾羿共撑一把伞,顾羿也莫名朝左挪了一步。 詹天歌又看到了旁边跟着的顾羿,又道:这就是小师弟啊,长得真俊。我是詹天歌,比你早入门,不过不是同门。 顾羿逢人嘴很甜,打招呼:詹师兄好。 詹天歌被叫了一声师兄,心里发暖,在正玄山大家关系都挺生疏,很少被人这么叫,脆生生应下:唉!这小孩儿真讨人喜欢,怎么这么瘦啊?詹天歌老妈子似得去捏顾羿的细胳膊,顾羿也大大方方让他摸。 徐云骞看他们师兄弟情意融融面不改色,问: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詹天歌收回手,此时有点尴尬,道:今日下雨,洛生峰被淹了大半,我们宿院的都被分到主峰来了,我跟任林少来借住几日,等过几天修缮好了就回去。 詹天歌说完,任林少又插嘴,是掌教特批的,顺便帮小师弟熟悉下教中事宜。言下之意就是有什么看不惯的跟掌教说,他们俩只是服从安排。 徐云骞一晒,道:师父是怕我欺负小师弟吗?王升儒知道徐云骞脾气,知道他不是那么人美心善的,怕顾羿受了徐云骞的欺负没人出头。 这话一出,谁也没敢搭腔,大家都懂就行,哪儿能这么明面说出来。 徐云骞早巴不得让这小师弟去烦旁人,轻轻推了一把顾羿的后背,把人从自己伞下推到詹天歌的伞下,道:他归你俩了。 顾羿像是个麻烦一样被人推走,当下一个踉跄,徐云骞以为他要发火,结果他回头还是一脸笑,他顿时觉得顾羿这人活得没意思透顶了。 顾羿被詹天歌带走了,这人跟徐云骞不一样,性子柔和,还带着仆从,比徐云骞适合照顾人多了。苍溪院三进三出大院落,最里面的主屋是掌教王升儒的住处,徐云骞住在偏院,本来这么大的院落就只有他两人居住,如今挤了三个人进来,像是关了三只鸟,叽叽喳喳得吵闹得要命。 顾羿的寝室被分在徐云骞隔壁,有人带了干净衣裳还有一些银两,正玄山弟子是按月发俸禄的,入室弟子每个月能领银钱。 詹天歌才刚见面跟顾羿说过几句话,就莫名觉得这小师弟跟他亲弟弟一样,帮他铺了床收拾好了一切,临走时还送了他一些银两,说让他好好照顾自己。顾羿笑眯眯收下了,哪怕他不太需要这个,顾家刀宗在钱庄里有不少银子,他全家都死了,也没人跟他争家产,他就算花到下半辈子也花不完。 等送走了两位小师兄,顾羿一个人关上门,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徐云骞去见王升儒了,这件事目前只有少数人知道,掌教今夜就会闭关。他刚进去的时候王升儒正借着烛光看一封信,王升儒盘腿坐在床上,旁边一个道童正在给他料理伤势,徐云骞多看了两眼,认出那是刀伤,刀只开一刃,伤口上钝下锐,捅他的人似乎是真想要了王升儒的命,这一刀伤了内脏,但又有点拙劣,没把握好分寸。 王升儒受伤的消息不能传开,他只能紧急闭关,正玄山上下都需要王升儒稳住。 王升儒看信越看越凝重,徐云骞还未从他的表情里品出个所以然来,王升儒已经把信纸凑上烛火,火舌一下子卷上来片刻就烧没了,王升儒道:云骞。 徐云骞知道接下来说的肯定是要紧话,道:弟子在。 王升儒年岁已高,平日里看着精神抖擞,腹部的伤口好像是要了他的精气神,如今看着老了十几岁,王升儒道:我不在的日子,顾羿就交给你了。 这话听起来宛如托孤,徐云骞应下:是。 王升儒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可以带他从浩仪剑法第一式学起。 浩仪剑王升儒只传给了徐云骞,如今又让徐云骞教给顾羿,看样子是真把顾羿当入室弟子培养了,徐云骞又道:是。 徐云骞都应下了,王升儒却不放心,他叹了口气,道:答应我,我出关的时候他还活着。 徐云骞皱了皱眉,这句话严重了,徐云骞脾气是不好,但也没有残害同门的乐趣,王升儒是知道顾羿在正玄山会面临危险,兴许还未等到他出关就悄无声息死了,我知道你聪明,答应我,保你师弟一命。 王升儒平日里笑呵呵的,严肃的时候很少,这时候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徐云骞瞧,好像只要徐云骞不答应,那他就算是死也会来算账一样,徐云骞心里不乐意也只能道:好。 王升儒又嘱咐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多么爱护同门云云,最后压低声音道:顾羿是你师弟,爹娘去世得早,突遭变故,你多疼疼他,可千万别欺负他。 这回徐云骞没马上应,想到顾羿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小虎牙,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答: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第4章 上学 第二日清早,王升儒闭关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顾羿知道自己日后在正玄山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学道求佛的都迷信些,觉得扫把星晦气,他来的第二天,掌教直接闭关了,王升儒已经十年没有入关了,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考正玄山并不简单,这是整个江湖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进正玄山就有资格考学,一旦参加考试就有机会登孤山文渊阁,武功修为顿时精进,要是运气好再被哪个长老收为入室弟子,从此江湖上总会有你的名号。入正玄山,日后平步青云,这就是这座天下第一道山的魅力, 不是所有人都像詹天歌一样心软,觉得他全家死了就心疼,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顾羿是个破坏规矩的人。 顾羿正在想事儿,突然听到窗户被人敲了敲:小师弟。 詹天歌和任林少出现在窗口,招了招手道:下来,咱上早课了。 王升儒做事还算妥帖,给他留了两个玩伴,顾羿快步走出去,詹天歌把一个油包塞进顾羿怀里,给你的,趁热吃,不然上早课饿得慌。 顾羿接过包子,道了一声谢,三人围坐在苍溪院中央的石桌上吃早饭,顾羿心里把这两人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 詹天歌很符合顾羿对于好人的理解,为人优柔寡断,大概是世家大族里宠出来的,性格很软,旁人怎么欺负也不会生气。任林少人就鬼灵精的,明里暗里的几句关心都是为了套话,想知道顾家灭门案到底有什么内幕,不过就是人好奇了些,那些鬼心思被顾羿一览无遗,也不会造成什么祸事。 顾羿看向徐云骞的房门,看窗户开着,人已经不见了,咬了口包子道:师兄不跟我们一起? 我们哪儿敢跟他一起啊。任林少嘟嘟囔囔了一句。 詹天歌接过话头,说:徐师兄每日要去悔过崖下练剑。 是啊,任林少嘴欠,说:一个人对着瀑布砍来砍去,也不知道在练什么呢。 顾羿笑了,说:他大概是想达到剑可断江的境界。 你知道啊?任林少感觉挺稀奇,他跟詹天歌都刚进师门没多久,对此知之甚少。 顾羿点了点头,道:我家练刀也有这种说法,一刀下去力可分江,抽刀断水水更流听过吗?说的就是这个,我小叔练了二十多年了,对着瀑布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詹天歌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真这么练刀,问:后来呢?你小叔成功了吗? 顾羿神色暗了暗,摇了摇头,说:他死了。 死在灭门案里,顾家有两位宗师级别的刀客坐镇,加上他父亲,还有一百门徒,死得那么悄无声息,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顾家迅速陨落,提到天下第一刀人们大概也只是会叹息一阵,据说南派横波雁翎刀法现在地位超然,已经取代顾家刀成为天下第一刀。 任少林轻咳一声,捅了捅詹天歌的腰,提醒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詹天歌有些懊恼,觉得戳中了小师弟的伤心事,顾羿倒是没什么感觉,指着远处的一座巍峨的道宫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詹天歌看了一眼,道:啊,那是孤山文渊阁,也就是旁人说的藏书楼,看见没?那上面有只猫,还有只白鹤。 顾羿定睛看了会儿,远处的宫殿坐落在虎啸峰顶,跟其他道宫很不一样,下半截被稀薄的云雾遮挡住,如同人间仙境。飞翘的屋檐上卧着一只雪白的胖猫睡懒觉,旁边停着一只白鹤梳洗羽翼,一鹤一猫像是画龙点睛之笔,一下子将此处映衬得地位超然,非常人可接近。 文渊阁可大有来头了。任林少故意卖了个关子。 其实顾羿听说过正玄山的孤山文渊阁,这时候还是想听任林少这个百晓生说,故意道:哦?那你可得给我好好讲讲。 任林少得意道:文渊阁藏书万卷,内功心法三千册,刀法剑术三千册,奇门遁甲三千册,名药典籍一千本。人人想来正玄山学道,除了道法超然,就是为了那座文渊阁,据说那是天下所有武痴的梦想。 任林少又道:登文渊阁一层,功法精进五年,越往上走越难,也越玄妙。文渊阁不对外开放,目前弟子里只有徐云骞登上三楼。登一层涨进五年肯定是夸张,这事儿太靠个人修为了,有人上了九楼反而修为退步,但徐云骞能上三楼绝对有真本事。 怎么就有资格进去了?顾羿问。 考试啊。说到这里任林少表情就焉了,他一提起考试就烦人,不然我们上早课干什么? 詹天歌听着也头大,道:别说了,三个月后就要考试了,我书还没背呢,剑法也没练熟。 任林少悄咪咪说:不过你要是跟徐师兄关系好,想看什么跟他说一声,他能给你带一本下来。 徐云骞是唯一有资格进三层的弟子,按照规定他一个月能进一次文渊阁,进去多久没人管,出来时只能选一本秘籍带下来。 你跟徐师兄关系怎么样?任林少问道。 顾羿若有所思,道:不怎么样,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詹天歌和任林少都表示理解,这世上能入徐云骞法眼的估摸也没几个,人人都怕他,拍了拍顾羿的肩膀,道:咱还是好好考试吧,上不了三楼,能进一楼也行啊。 顾羿没就此放弃,他一向是有捷径就不走人间正道,正如他就绝不是个能耐着性子对着澜沧江练刀的人,对徐云骞倒是产生了点兴趣,总觉得他跟这位师兄有的是时间相处。 此时钟声已经敲响,上早课的时候到了。 顾羿去上早课的时候果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他没有踏进玉虚宫之前,大殿内吵吵闹闹的,大家都趁着先生还没来天南海北的侃大山,聊的大多数都是关于掌教闭关的,王升儒这次闭关很神秘,没有走漏一点多余的消息。 顾羿一到,弟子们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禁了声,整个大殿都噤若寒蝉,同时有数十双眼睛一直盯着顾羿瞧。 这就是那个顾家刀宗的遗孤。 分卷(4) 不知道有谁先带头来了句:就是那个关系户啊?这句话像是投入水面的一粒石子,寂静的大殿顷刻间被打破,顿时又变得吵闹起来。 不用考试,直接就能来上课拜师的,这份儿殊荣也就只有小师弟才有啊。又有人道。 切,就是个扫把星。有人悠悠来了一句:克死全家,还有脸来求学。 说话的人是平南王世子周祁,也只有他敢说这句话,可这句话太过严重了些,说完之后就没人搭茬,包括顾羿的同门师兄徐云骞,对方支着下巴,好像很期待顾羿接下来的反应,据他所知,顾羿不是那么忍气吞声的脾气。 詹天歌有些紧张,正常人被这样羞辱都会生气,更别说他们这些脾气不好的江湖人。詹天歌已经看到顾羿捏紧了拳头,正以为他们今日肯定要打一架的时候,顾羿捏紧的拳头又松开,垂下来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你说的对。 任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年轻人都脾气大,稍微一拱火就要炸,谁被人这么说能沉得住气?这小师弟半点血气也无吗? 这时候有个师兄看不下去了,行了,周祁你差不多得了。 求道的人总归心善的多,又有人说:是啊,太过分了。 顾羿这下是以退为进,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有人替他出头帮腔了。学生们已经有些人同情他,心想顾羿真是性格温厚,不愧是名门正派的出身,此等胸襟让人佩服,又窃窃私语周祁不过是仗着王世子的头衔作威作福,一个世子殿下来求学,说不定也是个关系户呢,好意思说人家顾大侠的遗孤。 周祁自讨了个没趣,嘟嘟囔囔自己念叨了两句,大家纷纷回过头干自己的事儿了。 顾羿问詹天歌:我是不是要去哪儿领一套课本? 詹天歌刚反应过来,道:我这就领你去。 顾羿从道童那儿领了自己的书本笔墨纸砚,抱着一篮子东西,面对大殿开始犹豫,玉虚宫很大,可容纳上千人,正玄山九百多名弟子都在此求道。大殿桌椅板凳横列,规规矩矩如同棋盘一样划分好,坐在里面的学生如同浩瀚棋子。 顾羿面对这么一帮人有些犹豫,像是一株瘦弱的藤蔓在想找哪棵大树攀附。他正在想该往哪儿坐,詹天歌和任林少朝他招手,来来,坐我们这儿,热闹。 顾羿看到徐云骞旁边空着,他的位置尤其显眼,别人的桌案上乱七八糟的堆成一团,唯有徐云骞的桌案一层不染,除了一本书一支笔以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顾羿对詹天歌笑了笑,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徐云骞左边,上早课也上了这么多年了,徐云骞旁边的位置一直没人敢坐,今天来了个不怕死的,一时间身边不少人都回头看他。 果真是同门师兄弟,还是有些兄弟情的。 而詹天歌和任林少俩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心想一定是清早跟他说徐师兄能上孤山文渊阁,小师弟去套近乎去了,任林少悄咪咪问:小师弟是要使美人计了吗? 詹天歌闻言笑了下,平心而论,小师弟相比徐云骞来说,明显后者更像美人,到底谁给谁使美人计呢。 徐云骞一挑眉,眼看着顾羿大大咧咧坐在他旁边,也没问徐云骞愿不愿意。他有点好奇,刚才都没帮他说话,这人竟然还肯亲近自己。 师兄好。顾羿对他露出了个笑脸。 徐云骞觉得他很有意思,问:你有求于我?顾羿这样的人也就只有有求于你的时候才会来找你。 没有,顾羿直接否定了,道:师父说的,让我们互相照顾。 徐云骞一时无语,这话竟然半点毛病都没有,他突然想起来王升儒对他的嘱咐,难得脾气软了些,道:今天讲《灵宝经》第九页。 顾羿一笑,刚才周祁那点阴霾烟消云散,终于撬开了一点徐云骞的心门。 讲课的是个老先生,也不出来走动,就端坐在大殿之上兀自讲道,一副我讲都讲了,你们爱听不听的架势。 顾羿听他念书脑壳疼,感觉刚进了左耳,直接就溜没影儿了,听着老先生念:唯道德五千文, 至尊无上正真之大经也。大无不包 ,细无不入 ,道德之大宗矣 。历观夫已得道真人 , 莫不学五千文者也。尹喜 、松羡之徒是也。所谓大乘之经矣 詹天歌说得没错,果然早课又臭又长又无趣,顾羿这辈子也就没有听过这么无趣的课,不过一炷香就哈欠连天,他看了一眼四周,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只有徐云骞端坐着,背脊挺直,神色淡然,偶尔还停下来记了两笔笔记。 顾羿头一回听人布道,一点都没听懂,徐云骞提笔之后大家都拿起笔,顾羿也只好提笔写写画画,只不过他记得不是先生的要点,而是在书页上描绘。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家雀儿叽叽喳喳的,台上先生说话嗡嗡吵闹,周围同窗哈欠连天,这却是顾羿难得放松的时候,时间好像尤其漫长又尤其短暂,周遭一切都在褪去,鸟叫声、先生念书声、哈欠声融为一体,如镜花水月般虚无,顾羿不用动脑子,只需沉在其中,心中便觉得安定,没有以前那样深的戾气。 等他反应过来时,先生已经讲完了,而他在书页上画了一个人的小像,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唯有眼尾一颗痣显得很灵动。这是顾羿的母亲萧韫玉,顾羿盯着小像,母亲临死之前的嘱咐历历在目。 顾羿!你是顾家男儿,别哭,也别低头。 别选,别选,娘求求你了。 你这一步迈出去,你就毁了,下辈子都不能超生! 可顾羿最后还是选了,他选错了,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弟弟,周祁说的没错,他是个扫把星。 啪得一声,顾羿合上课本,觉得心情很烦躁。顾羿对周祁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是因为他听过更狠毒的话,来自杀他爹娘的那个刺客。假如詹天歌能经历过九月十三,脸上溅到过自己母亲的鲜血,看着五岁的弟弟死在自己怀里,对于周祁的话他也能做到这样冷漠淡然。 这时候已经下课,同窗们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了,詹天歌和任林少远远地在呼唤他,小师弟,这边,今天中午有豆干饭。 顾羿花了点功夫来收拾自己的表情,他本来垂着脑袋,这时候一抬头,又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快步跟上了詹天歌和任林少。 顾羿刚走,留在桌案上那本画了小像的《灵宝经》就被人轻轻拿起,那人感叹了一声,这画的不是徐师兄吗? 第5章 练剑 抽走册子的是周祁,他本来想捉弄一下这个小师弟,翻开就看到了,《灵宝经》上画了一个人,只勾勒出了大概的轮廓,面相柔和,连是男是女都瞧不出来,唯一能让人辨一辨的就是眼尾的一颗痣。 周祁道:这画的不是徐师兄吗? 旁边的伴读也凑过来看热闹,顾羿这画的太潦草,其实辨不出什么,但他一本正经道:看着像。 这时候徐云骞还没走,他通常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对于周祁的话置若罔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 周祁之前没跟徐云骞打过交道,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谈不上害怕,他堂堂一个世子爷,就没怕过人。此时托着下巴瞎琢磨,道:人人都说睹物思人,走神的时候胡乱画的人应该是要放在心尖上的,要是让我课上画个男人我画不出来,徐师兄啊,小师弟是不是钟情于你? 这事儿传出去那就有意思了。 徐云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了四个字:钟情个屁。顾羿钟情于他?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诅咒他还差不多。 周祁脸色一变,上了正玄山,人人畏惧他的家室,都对他礼让三分,长这么大还未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周祁一巴掌拍到徐云骞桌案上,你再说一遍! 徐云骞盯着周祁的手,看着他在桌上拍了个掌印,不仅如此还抹了一把,掌印扩大,弄污了一圈。这回徐云骞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眼神很冷,声音很沉:把手拿开。 什么?周祁没反应过来,闹这么大阵仗,徐云骞只是让他把手拿开? 我再说一次,徐云骞道:把手拿开。 周祁也是跟徐云骞杠上了,道:我就不拿你能拿我啊! 周祁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骨裂声,自己的右手就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痛苦,下一刻,胸前一疼,被直直甩出去,一路撞翻了六排桌案才靠着柱子堪堪停下,这还没完,一支毛笔怒气冲冲而去,周祁只看到眼前一阵寒光,杀机毕现,毛笔擦着他的脸捅进背后的柱子上,一缕头发被生生削下。 周祁惊魂未定,第一件事是去摸自己的脸,没有摸到意料之中的鲜血,这人能伤了他却不留下一丝破绽。 世子爷长这么大还未距离死亡这么近过,上正玄山之前他被平南王保护得很好,一圈又一圈的侍卫守着他,连血都没见过。进了正玄山之后他也习武,可他练武的时候跟他对打的人哪儿敢跟他玩真格的。他头一次知道,来正玄山求道是会出人命的。 徐云骞拿出一条白色手帕擦手,好像刚才扭伤了世子爷的胳膊,被弄脏的是他,他动作慢条斯理的,长得是一副谪仙下凡的样,偏偏又带着一股匪气:擦干净。 跟周祁一起来的伴读已经吓得抖腿,赶紧去扶他家世子爷。 周祁咬了咬牙,他如今没有王府侍卫,十个他也打不过一个徐云骞,咬了咬牙对伴读道:给他擦干净。 伴读听了令,掏出一条帕子兢兢业业擦桌子,可惜太紧张,额头上一直在盗汗,刚擦干净,一滴汗就掉下来,他拼命擦,越紧张越出错,可徐云骞没说停之前根本不敢停。 徐云骞捡起地上那本《灵宝经》,本来想给顾羿放回原处,那本书兀自散开,露出小像那一页,那颗痣很灵动,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不怪周祁多事,画上的人确实跟他有三分相似。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师兄? 徐云骞一扭头看到顾羿倚着门而站,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顾羿来了没多久,他不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那种脾气,正准备回来捉弄下周祁这个世子爷。不过好像不用他动手,他刚来就看到周祁整个人被甩出去,那个趾高气扬的伴读差点就跪下来给徐云骞擦桌子了。 这两人有过节? 顾羿没有那么自作多情,徐云骞不是那种会留下来给自己讨个公道的人,按照他的脾气,真要护短早就护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擦完了就滚。徐云骞道。 他一发话,周祁招呼上伴读就走了,路过顾羿的时候还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他还没发火,这世子爷是不是有病? 你回来干什么?徐云骞问道。 顾羿轻咳一声,总不能说回来揍人,指了指徐云骞手里的《灵宝经》道:回来拿书,任林少说要回去背书。 徐云骞看了下手里的书,手腕一转,《灵宝经》凌空跃起,啪得一声,顾羿顺势接过,不过没有打开,也并不知道徐云骞已经看过了那副小像,更不知道徐云骞已经误会了。 此时大殿里没人,徐云骞不说话就显得很安静,顾羿问:你们 徐云骞淡淡道:闹了点小矛盾。 顾羿点点头,心想师兄弟之间闹点矛盾挺正常,就是他俩之间不太正常。任林少刚刚跟他说过,在正玄山宁愿惹徐云骞也不要惹周祁,徐云骞生气是磊落的,表情从不藏着掖着,该发火的时候你受着也就过去了,不发火的时候平日也不跟人起冲突。但周祁不一样,这人代表皇家颜面平日住在莲花峰,惹了就像是戳了皇家的面子,周祁找机会一定会寻回来。 现在徐云骞竟然跟周祁起了冲突,不怕来日被报复吗? 顾羿问:为什么? 徐云骞:他碰我桌子。 顾羿: 这么幼稚的理由徐云骞说的那么理所当然,顾羿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早就听说徐云骞脾气不好,今日就能为了一张桌子揍了人家世子爷,简直就是个人间炮仗。 还好徐云骞不是为了自己出头,真要是为自己出头,欠了这人间炮仗的人情,在正玄山的日子那才是不好过。 徐云骞道:你不是要去吃豆干饭吗? 顾羿本来在观察他,此时听到这句话有点新鲜,这位师兄连他中午吃什么都记得,说:那我走了啊。 顾羿思索再三,拿不准是不是应该喊他一起,最后还是没出口。 顾羿都已经走远了,徐云骞突然道:吃完来悔过崖下找我,他顿了下,觉得不太妥,又加了句:练剑。 顾羿: 吃完饭就去?徐云骞是不是记恨自己没叫他去吃饭? 悔过崖下。 这是顾羿头一次来这个地方,本来应该是让弟子悔过的,地势很险峻,徐云骞用这快地方练武,旁边甚至还盖了一座小竹楼,主楼收拾得一丝不苟,顾羿远远瞧了下,里面连茶杯摆放都朝着一个方向。他本来想进去看看,又想到刚才被揍了的周祁小世子,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 接着。 顾羿感觉到背后的声音,头也没回,伸手接下一柄短剑,不到两尺长,上面刻着两个字,正玄。 正玄山弟子人手一把,所有弟子都从这把剑炼起。徐云骞自己手里也有一把同样的短剑。 顾羿端详片刻,望着雪亮的剑身道:谁的剑都刻正玄,也不怕拿错了,等我以后锻剑,就打造一把上好的剑,剑铭就是自己名字。 哪有拿自己名字给剑命名的,锻剑的人未免也太自恋了些,徐云骞冷声道:真够老土的。 顾羿跟徐云骞混熟了些,什么话都敢说了,道:到时候给师兄你也打一把,你要是嫌云骞太土,我可以刻云起。 徐云骞道:不用了。 顾羿觉得他很无趣,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什么时候开始? 徐云骞没有马上开始教,问:你想好了吗? 顾羿刚来正玄山没多久,只听了早课,内功心法和外门功夫还没学过,这时候停还来得及。正玄山的功夫霸道,要学就要忘了过往的本事,顾羿这次拿了剑以后再难拿起刀。 顾羿四岁就拿刀了,刚开始是木刀,六岁换成一把三斤的顾家刀,练举刀就练了一年多,七岁的时候终于能拿稳顾家刀手不抖了。快八岁的时候父亲带他去关外,杀了第一个人,说给顾羿祭刀,顾羿前十几年都是围绕着刀转,如今要下定决心练别的功夫了,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顾羿笑了下:来都来了,肯定想好了。 分卷(5) 徐云骞也不阻拦,道:你看好了,浩仪剑法第一式。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动了,让顾羿稍微讶异的是,徐云骞练的是左手剑。等徐云骞出了第一剑,顾羿才发现刀法跟剑法真的不一样,刀法更钝,不玩花招,最好是一刀一个脑袋,那是好刀法。但剑不一样,看上去很花,但并不柔软,剑锋出手的时候必须利落。 一个人使剑使出飘逸感不难,那些舞姬练个两年舞剑也飘逸,难的是要练出锋利感,要招招都是杀机。徐云骞明显是后者,出剑的时候,顾羿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剑锋破开空气的声音,剑锋泛着寒光,让人不敢上前。真要让顾羿总结,那就是两个字,漂亮。 徐云骞的剑法是顾羿见过最漂亮的。 顾羿慕强,突然看徐云骞就顺眼了些,又想到刚才徐云骞揍周祁,心想师兄大概没那么坏,万一真是给自己出头呢? 第6章 教教我 悔过崖下坠着一条瀑布,远远就能听到水流声,水流湍急,砸下来腾起一片雪白的雾气,这里像是什么神仙妖怪的居所。此处没有住着妖怪,被徐云骞占着练剑,他之前答应师父会教导小师弟,却没想过这事儿原来是个顶大的麻烦。 太快! 手势错了! 又错了! 徐云骞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哪里错了就抽哪儿,每日顾羿上完早课都要来跟徐云骞学剑,如今已经学了整整十天,他学的还算快,但师兄始终不满意,手都给抽肿了。 顾羿练剑,徐云骞站在一侧看着,同样一件道袍,穿在徐云骞身上就能跟原地飞升一样,穿顾羿身上就有了点吊儿郎当的痞气。徐云骞看他是哪里都不顺眼,穿衣不顺眼,练剑也不顺眼。 师父还未出关,但有不少师叔过来嘱咐他,说都是同门师兄弟,这么生分干什么,开始给徐云骞讲一讲师兄弟的相处之道,又开始给徐云骞说师弟家里多么悲惨,应该让着云云。 这事儿把徐云骞弄得很不耐烦,本来在正玄山只需要修道,剩下天地与他何干,现在好像要特地分心去疼惜一下这个小师弟,不然就跟没人性一样。 徐云骞尝试着对这个师弟上上心,但看顾羿用剑的手势太不利索,他本能地想出言嘲讽,话到嘴边想起师父的嘱咐,就变成了两个字:挺好。 顾羿练剑的动作停了,听到这句话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他师兄说出来的话。 徐云骞刚才那句挺好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好心,果然下句话就没什么好话了:你还是分不清。 其实顾羿功夫不错,甚至可以说是上乘,哪怕徐云骞罚他练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手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连抖都不抖。这绝对是从小练刀留下的功底,这东西一辈子都丢不了,不管以后是学剑还是练刀,甚至去练别的功夫,手都不会抖。 可惜的是,他出手不利落,招式明明都会,但出手的那一刻还是会犹豫,练武最忌讳犹豫,犹豫就等于死。 顾羿听闻松了口气,习惯了徐云骞对他冷言冷语的,突然夸他一下会让他觉得徐云骞此人有病。 不练了,休息会儿。他收了剑,踱步到师兄旁边,徐云骞以为这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结果顾羿后半句话吐出来,说:师兄你可别跑啊。 徐云骞收剑的姿势一顿,得,又得跟他耗着。他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教顾羿,还是顾羿用练剑这事儿扣住了他。 顾羿揉了揉手腕,那儿被徐云骞抽出一道青紫,嘟囔道:以后谁当你徒弟可真够倒霉的。 我不收徒。徐云骞想也没想就说。 顾羿嗤笑一声,由不得你吧?正玄山要开宗立派就不可能闭门不开,徐云骞日后要当正玄山的掌教就不可能不收徒。 徐云骞想了想,觉得有理,又道:那就只收一个徒弟。徐云骞饱受其害,以前王升儒只有自己一个徒弟的时候,他不知道比现在清净多少,如今多了一个顾羿,日子就像是过劈叉了,每天都由不得听他。 顾羿坐在旁边的竹椅上,前两天下过一场雨,椅子上有一滩干掉的污渍,徐云骞眼睁睁看师弟一屁股坐上去,眉头一皱,想说什么愣是没说出口。 顾羿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詹天歌老妈子一样给他准备了茶水,不知道是生怕这个小师弟能把自己渴死还是怎么的。顾羿连喝了两杯,喝得有点着急了,茶水顺着嘴角流到喉咙,又顺着微微起伏的喉结流到衣领。 完事儿之后顾羿似乎是自己察觉到了,大大咧咧伸手用袖子一抹,估计是察觉到师兄的目光,又问:喝吗? 徐云骞看到这里终于耐心不足,额头跳了跳,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揍人。 徐云骞道:我走了。 等会儿,顾羿叫住他,他知道徐云骞爱洁,故意恶心他:教教我呗。 徐云骞很吝啬,这份吝啬是给顾羿的,很少给顾羿做个示范。顾羿把自己的剑递给他,递出去之后想起师兄的破毛病,又用袖子擦了擦剑柄,这才又递出去,说:教教。 徐云骞年纪也不大,感觉今天的耐心都用完了,他没接剑,但也没有完全放任师弟不管,说:不用教,你招式都会。 顾羿学东西很快,不然不会被王升儒收来做徒弟,哪怕王升儒再喜欢这个小辈,但没有点天赋王升儒也看不上,最多把他托付给其他长老。王升儒肯把顾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是因为知道顾羿这人能成材。 徐云骞看顾羿神色暗了暗,知道自己说对了,说:你自己不愿意的事师父来了也没办法。 顾羿艰难维持着笑意,让自己不要露出太难堪的表情,他不想忘了顾家刀法,剑开两刃,要练穿刺,但他一出手就是用刀的力道,练的是劈砍。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放下,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几乎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说扔就扔,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什么道理都懂,什么招式都会,但就是忘不了,骨子里刻着叛逆,浑身上下没一个骨头是好的。 徐云骞想到这里,又问:听王道长说,你内功心法静不下心? 王升儒只让徐云骞教他练剑,内功心法不可能让个十六岁的少年来教,教心法的是回心观的王道长,所有学心法的弟子都受过他的点拨。 顾羿脸色不太好,他从小在顾家刀宗样样都是最好的,学东西最快,最漂亮,又有耐心可以坚持,他爹顾骁亲自教他刀法,他们都说这顾家小少主以后是人中龙凤,定会位列天下十大。而现在,进了正玄山之后,不论是剑法还是心法,顾羿都是最差的那个,之前有人骂他是关系户没有骂错。 所有学生都是一招一式练过来的,只有顾羿突然出现在正玄山,过往落下来的课程千百倍的反噬,最可怕的是摧毁了他的自信心,让他无路可逃。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王升儒新收的徒弟是个废物了。 顾羿笑道:现在不会,以后就会了。 徐云骞看他笑就烦,问:每天这么装着?不难受吗? 道家讲究顺其自然,他能看出来顾羿的拧巴,明明更适合练刀,偏偏要把自己纠正了去练剑。 明明不想忘了顾家心法,偏偏削足适履去回心观接受王道长的教导。 顾羿一愣,他最讨厌徐云骞这样,愣过之后又是一张平日里的笑脸,徐云骞站在他面前,跟座山一样把他罩着,顾羿也不怕,直装傻:师兄啊,你怎么说话我听不懂。 顾羿眼睛生得很好看,眉目深邃,眼睛又精又灵,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很真诚,恨不得把人看化了。长一双好眼睛就是容易让人心生怜爱,自从上次玉虚宫顾羿被周祁骂了一句之后,正玄山上喜欢这位小师弟的不少。大多数人都不讨厌他,觉得他性格至纯至极,哪怕家里遭受过那样的变故也没有长歪,不愧是名门大侠的儿子。 可唯独徐云骞不吃他这一口,他早看出来这人像是个毒藤蔓,随时随地准备依靠一棵大树,吸食对方的血肉骨髓,成就自己枝繁叶茂。 徐云骞是谁也不肯讨好,脾气上来了连王升儒都敢骂。而他对顾羿第一个看法就是装,每天笑盈盈的一张脸,不知道是在讨好谁呢。因为年纪小,总是甜甜的叫师兄啊,师兄啊。 但他们看不见他突然垮下来的脸,也看不见他每次嘴角一扯,跟嘲讽人似的,像是在转什么坏心思。 这时候,徐云骞突然一回头,感觉林中有一道目光,双目阴狠,好像半夜盯人的恶鬼。徐云骞只看到树叶沙沙晃动,半个人影都没有。 草木皆兵了? 不对,没有风哪儿来树叶晃动?徐云骞多看了一眼顾羿,若有所思,有人在盯着他。 师兄,再教会儿。顾羿道。 徐云骞觉得顾羿跟个小孩儿一样,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聊下去的余地,说:明日再练。 徐云骞这回是真的走了,没有什么恋恋不舍,头也不回。 顾羿盯着徐云骞的背影,然后望着天,已经日落了,天色完全暗下来,却没有出星星,他孤独地坐在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一个人坐着,像是出神。 顾羿掐着左手掌,那里有一道伤口,是前两天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詹天歌让他好好养着,此时手指却死死扣住,翻开里面刚长的肉芽,好不容易结痂的手被扣的鲜血淋漓,鲜血顺着手掌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道袍。 顾羿喜欢疼,疼能让他清醒。他看着手掌中的鲜血,没有想明白,徐云骞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他? 突然,顾羿朝着徐云骞离开的方向跑去,徐云骞没有走远,大老远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顾羿叫:师兄! 徐云骞脚下一停,回过身来等待着顾羿的下文,顾羿道:你不喜欢我。 徐云骞没有反驳,他从小到大没有委屈自己一点,他不喜欢一切不自然的东西,更不喜欢顾羿每天对他假笑。 顾羿掐着手心,又道:我也不喜欢我,咱俩扯平了。 徐云骞哑然失笑,这算是哪门子扯平。 顾羿没有再对着徐云骞一张假脸,他面无表情,松弛下来,显得他年级很小,看着有点脆弱,真跟个受委屈的小狗似得,他道:我没想跟你做朋友,我只想让你教我,正玄山的功夫我一定要学会,你也不想师父出关的时候我还是个废物。 如果前半句还像是在商量,后半句简直就像是在威胁,这下子戳中了徐云骞,他只听王升儒的话,王升儒闭关前让他教浩仪剑法第一式,至今还未学会。 顾羿目光逐渐坚定,用没有血的右手递出那把剑,道:师兄,教教我。 徐云骞站了很久,他有不少问题要问,比如天下武功那么多,为何独独要学正玄山的功夫。他在小师弟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了点真情实感,没有立刻拒绝。顾羿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终于想起了师父的嘱咐,他才十五岁,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仇恨,你对他好点。 顾羿垂下眼,心想徐云骞这么冷的心,拒绝自己也太正常了,结果下一刻,手里一轻,那把短剑被徐云骞拿走,他又原路折返回来了,说:我只教你剑法,内功的事你自己解决。 顾羿应了一声,他眸子发亮,对徐云骞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手掌心不在流血,可还是疼,顾羿感觉不到疼,反而感觉到一股快意流向四肢百骸。 第7章 夜闯文渊阁 最开始顾羿连拿剑的姿势都不利落,后来慢慢可以接过徐云骞一两招,证明他起码摸到了剑道的门槛。 徐云骞本来卯时就去悔过崖下练剑,现在顾羿也跟着自己同一时刻走。徐云骞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用功了,直到遇到了顾羿,顾羿上早课是能敷衍就敷衍,练功却一点都不马虎,有时候徐云骞走了,回来还能看到顾羿练两个时辰,甚至大半夜还在琢磨剑法。 徐云骞盯着顾羿练剑,此时听到背后一阵响动,他回头望去,发现后背一个人都没有,跟上次一样的事发生了,不可能是眼花了,真的有人在暗中在盯着人。 徐云骞想到王升儒对他的嘱咐,说出关的时候要保证顾羿活着。 他皱了皱眉,冲着谁来的?顾羿吗?盯着顾羿才有可能说得通,他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一个人显得太蹊跷,果然上来索命了。徐云骞望着顾羿的目光逐渐凝重,顾羿还在练剑,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假如真的是冲着顾羿来的,徐云骞必须帮他解决。 咚咚咚 远处传来一阵敲钟声,一声声扩大,缓慢地从山林中荡开,惊起飞鸟扑腾翅膀远去。 徐云骞收了剑,道:今天就到这儿吧,该上早课了。 早课钟声已经响起,分布在各个峰的弟子要前去玉虚宫上早课,还有半个时辰就开课。 顾羿收了剑,脑子里却还在想,总觉得刚才那招还能更快点,问:我学得怎么样? 徐云骞道:挺好。 这声挺好跟之前有本质区别,徐云骞是真的觉得顾羿根骨不错,从练刀到练剑竟然不到一个月就适应了。 顾羿觉得跟徐云骞关系熟了些,试探性地问:师兄,听说你能上文渊阁啊。 徐云骞回头看他,知道顾羿又在打什么主意,道:想去就自己去考。 顾羿早就知道徐云骞不会轻易答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一下,果然碰壁了,也没有多不舒服。考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但顾羿等不了那么多,他极其需要一本上乘的内功心法。 你内功怎么样?徐云骞问道。他今日跟回心观的王道长打听过,王道长说他气息紊乱,心有魔障,若还是解不开心结,恐怕容易走火入魔。 顾羿道:我自己有办法,你不用管。 徐云骞一挑眉,光听起来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法子。 三更梆子响起。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苍溪院闪出,踩着几个道宫的屋檐纵身而起,很多人都不知道顾家除了刀法轻功也是一绝,而且跟年龄没关系,不是年纪越大武功修为越高轻功就越好。趁着年轻骨架轻柔韧性好才是练功的最好时机,很多轻功高手根本就没超过十五岁。 顾羿行动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纸,在空中翻飞风过无痕。他的脚极轻,踩在瓦片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房顶、塔尖、古树或者荷叶,无论多大的重量,他都能借一点力掠过去。 他原本以为文渊阁是个道宫,结果这地方其实是一座照着道宫样式打造的铁塔,密不透风。已经黑了,只有九楼一间小窗户有人点灯,透出些许亮光。这么晚会有人在文渊阁读书?还是那人是守阁奴? 分卷(6) 在文渊阁没见到猫和白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这俩出去遛弯了。大概是没想过有人会胆子这么大夜闯文渊阁,门口只有两个打瞌睡的小道童。 顾羿绕到文渊阁背面,一跃而上,脚尖踩上塔身,正要借力,却不曾想到这铁塔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光滑得像是抹了油,根本无处着力。顾羿整个人都无可控制得往下坠去,他脚底像是长了猫垫,一脚悄声无息地着地,才没有惊动守阁奴。只是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让他险些闪着腰。 这铁塔光不溜秋的宛如一块冰,纵使轻功再好也上不去。 正当他发愁时,忽瞥到每层都配着一圈红彤彤的圆灯笼,心生一计。他脚踩上旁边的树干,纵身一跃,人已经稳稳地踩在灯笼上。这灯笼不过巴掌大,却足够顾羿借劲儿了。他整个人像是没有重量似得,拴着灯笼的细绳连颤都没颤。 顾羿上去之后惊了一身汗,刚刚那个动作,倘若他没踩着这小灯笼,从这么高的地方再摔下去可就做不到润物细无声了。 顾羿故技重施,一口气上九层,脚刚踩在九层的灯笼上就看见唯一亮起的窗前站着一个人,顾羿跃起时刚好跟她四目交接。对别人来说这一瞥只是一瞬,但对顾羿来说,一纵一跃间足够看清很多东西。 那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男人的道袍,有点宽大了,袖子松松挽着,如此朴素的道袍难以掩饰她的艳丽,她生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瞳极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间烙着一红色印记,如同枣核,鲜红到急欲滴血的地步,看着如同鬼魅。 此时她正端着一只酒碗,可能本来正在对月共饮,眯眼看着顾羿窜上来,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现在的年轻人,连找死都别有花样。 哪儿来的小贼? 顾羿根本就没来得及跟她交谈,女人笑了下,手腕一转,突然将手里的酒碗顺手向下掷去。 酒碗下坠势如破竹,这是杀招,顾羿连句话都没说,情急之下急速下潜,他退得快,那酒碗更快。顾羿大愕,此时他已经退到五层,那酒碗仍然紧追不舍,一咬牙,右手攀住五层的塔沿,酒碗狠狠撞上他的右肩,这酒碗可能有千斤重,砰地一声脆响,酒碗砸下来之后手一麻,碎瓷片四溅险些割裂顾羿的脸,顾羿如同一只被射中的麻雀一样迅速坠落。 太紧急了,连调整姿势都做不到,顾羿练轻功这么久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像一只被扔下来的猫,来不及调整自己姿势,落地时右腿已经伤了。他捂住自己右肩抬头仰望,看到女人正倚着窗沿朝自己笑,像是一只艳鬼,顾羿对她来说比一只苍蝇好不到哪里去。 正玄山上为什么有女人? 有贼!那两个道童听到声音反应过来。 顾羿眼看着道童越来越近,咬了咬牙,原路返回了,可是道童的喊叫声像是一个暗号,越来越多灯笼亮起,一时间都是抓贼声。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四周灯火通明,半夜的正玄山已经越来越多人被惊醒。 周祁的寝室在莲花峰,他是皇家子弟,莲花峰距离文渊阁最近,他本来已经睡下了,突然被一阵哄闹声惊醒,怎么了? 伴读说:好像文渊阁进贼了?我去瞧瞧。 周祁刚点了点头,伴读一走,里面就剩下他一个人。他刚想掀开被子下床也去看看,就感觉后颈一凉,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借我躲躲。 周祁在铜镜的倒映下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手里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现在那把匕首正抵在自己脖子上,紧贴着跳动的血管,他总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咽了下口水,强行拿捏一股气势,本世子凭什么听你的? 我敢夜闯文渊阁,也敢杀你。 来人不惧正玄山的规矩,他敢冒风险去闯文渊阁,一个周祁的命算什么东西? 周祁终于觉得这声音哪里耳熟了,问:顾羿? 顾羿懒得跟他装,说:终于认出我了? 真是他?周祁觉得十分荒谬,这人不怕死吗?皱了皱眉,你怎么敢? 顾羿道:我可没说我是个好东西。 周祁怒道:这里是正玄山,敢杀我,你疯了吗?他笃定顾羿绝对不敢下手,一个人疯癫是有程度的。 顾羿没收回匕首,悠悠道:对啊,这儿是正玄山,我刚死了全家,被王升儒一手领上来的,你是个有名的恶霸,你说咱俩今日出了差池,人们会信谁? 周祁一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人,为什么有人会用自己全家死了当这种说辞?周祁道:你有没有良心?顾家怎么生了你? 顾羿冷笑一声:人死都死了,好歹给我留了点用处。 顾家一百四十口人在顾羿嘴里仅仅是留下了点用处而已。 周祁梗着脖子,他至今都觉得顾羿是在虚张声势,你不会的,你父亲一生仁义,你不会下手。 周祁千不该万不该提顾羿的父亲,顾羿眼神瞬间冷下来,明明一直笑着,这时候像是变了味儿,对,你说得对,我父亲一生仁义,可惜没什么好下场,我早就想清楚了,当善人无用,我要当就当一个响当当的恶人。 周祁气急,觉得他跟顾羿比起来简直能够称得上是良善,你! 怎么样?顾羿有恃无恐。 周祁现在有些后悔,他跟顾羿是有仇的,当时在早课辱骂的那一回,顾羿表面上没有反应心底肯定已经记下。顾羿是个疯子,周祁不怕恶人怕的就是这种疯子,根本想不到他们下一步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他现在觉得顾羿脑子有点不正常,周祁妥协道:我会记得你的。 也就是说今日让你躲一躲,不会声张,来日有机会就要加倍报复。 顾羿笑了下,对这位世子爷的报复没有放在心上,用匕首拍周祁的脸,乖一点。 顾羿在周祁的宅院里打坐,他占据了床铺,那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只能屈尊躺在外面的软塌上。周祁一直在生气,又没办法拿顾羿怎么样,气得在软塌上翻来覆去,像是个打滚的小鸡。周祁看着跋扈,其实脾气没有那么差,还比不上徐云骞一根手指头,比他师兄好拿捏多了。 右肩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不是废了,他脱下衣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从左肩一直到大臂全都青紫,稍微一碰就疼得厉害。 突然,顾羿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不只是外伤,那个女人伤了他的经脉。太恐怖了,就轻轻扔了个杯子而已顾羿已经伤成这样,真的闯进文渊阁估计根本走不下一招。 而顾羿却疑惑,正玄山上为什么有个女人?她为什么在文渊阁?被困的还是自愿的?她才是文渊阁真正的守阁奴吗? 为什么这女人看着这么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偷偷潜入文渊阁这条路真的走不通了,除了守阁奴,那个女人只扔了酒碗下来他就吃不消了,强行闯入就如同找死。看来要想进文渊阁,除了考试这条路没有其他办法,经此一役,顾羿对这事儿彻底死心了。 一直到快天亮,外面稍微消停了一会儿,顾羿才动身回苍溪院,刚一进门就愣住了,只见穿着一身白袍的徐云骞就坐在梨花树下,被树冠的阴影罩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徐云骞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的,这时候他应该早起去悔过崖下练剑,对着瀑布能练一个多时辰,顾羿就是特地挑这个时候回来的。 你去哪儿了?徐云骞问。 顾羿沉默,下意识摸向袖中匕首,可徐云骞跟周祁有本质区别,徐云骞不是个虚有其表的小鸡仔,他打不过徐云骞,也难以骗过他,他后背已经湿了,而徐云骞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第8章 被抓 哪怕顾羿再设法掩饰,走路的时候右脚还是有点跛,右臂好像很吃力,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又穿了一件黑衣,谁都能猜出他去干什么了。 去文渊阁了?徐云骞淡淡道。 顾羿心里一个咯噔,有点摸不准徐云骞什么意思,选择服软,软声道:师兄 行了别撒娇了。徐云骞不吃他那一套,我只是你师兄不是你老妈子,你爱去哪儿找死跟我没关系。 顾羿一噎,摸了摸鼻尖,他下意识以为这位师兄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实则徐云骞很少把事儿放在心上,旁人死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徐云骞又问:见到殷凤梧了? 谁?顾羿一出口就猜到了,你说那个疯女人?她什么来头啊? 什么来头我不清楚,但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镇守文渊阁二十多年了,是个武痴,听说二十多年没出过文渊阁。徐云骞道。 果然是个疯子,一辈子都生活在那栋铁塔里,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每日跟她相处的只有一万本武林秘籍,在世人眼里珍贵的秘籍在她眼里狗屎都不是。 你跟她很熟?顾羿想到徐云骞唯一能上三楼的弟子,应该见过殷凤梧。 不熟,打过几次架。徐云骞问:你在她手下走过几招? 都打过几次架了还不熟?顾羿道:连一招都没有,根本就没碰到她一根毛。他连接近殷凤梧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招击败。 顾羿听到徐云骞笑了下,很发自内心的那种,好像顾羿取悦到了他。假如有别人在场应该会觉得很新奇,徐云骞笑的时候很少,很多人觉得他气质出尘,应该不苟言笑,这样不会打扰他的飞升大计。如今笑起来眼角的小痣好像活了,终于不再端着,显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顾羿咬牙切齿,到底是谁说天底下的道士都是好人的?徐云骞就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不像是个仙人,像是个土匪。顾羿问:你最多走过几招? 九招。 顾羿默然,心中有些佩服,他跟殷凤梧那种怪物交手还能走下九招,顾羿苦笑了一声,他连徐云骞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殷凤梧。顾羿问:你跟她过完招什么下场? 比你惨多了。徐云骞道:有一次伤了肺腑,我养了三个月都没养好,还有一次差点捅穿心脉。徐云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曾今有个贯穿伤,贴着心脏而过,正玄山的大夫沈书书连夜把他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顾羿皱了皱眉,徐云骞是有令牌能自由出入文渊阁的,跟他这种闯进去的毛贼不同,而殷凤梧照打不误,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她应该没有什么心智,或者是为人冷漠已经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了,真的是个怪物。 不过你要是拿她喂招,武功精进很快。徐云骞道。 顾羿有点无语,徐云骞单纯把殷凤梧当个能动的木桩,果然徐云骞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不像他小叔对着一条瀑布砍二十年。徐云骞敢找殷凤梧挑衅,每次被打得半死不活,在濒死之际往往能顿悟真谛。徐云骞,十二岁就有大成,十五岁功法突破五重,今年才十六岁,人人都说他定是未来正玄山掌教。 很多人提起他会说他天赋极高,但顾羿知道,不是单纯的天赋,这人努力到吓人的地步,徐云骞就该这么强,就该这么傲,就该日后俾睨天下谁也不服。 你受内伤了吗?徐云骞打断他的思绪。 顾羿不想让徐云骞探他的脉搏,遮住自己袖子上的血迹,说:只是皮外伤。 徐云骞听闻也没有深究的意思,看到詹天歌那屋已经有人起来了,道:收拾收拾,等会儿上早课。 顾羿知道早课必须要去,如果不去反而会引起怀疑,但只要找一找伤口就能看出来哪里有问题,他不可能瞒得过正玄山的长老,顾羿小心问:被抓到了会怎么样?他其实连正玄山的教条规矩都不知道。 徐云骞也没说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没说什么下次动手的时候想想后果,只道:驱逐下山。 顾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就要被驱逐下山了?他连文渊阁里一本秘籍都没看过,浩仪剑法才练第一式,被驱逐下山之后他又该去哪儿?徐云骞看到他的表情大概知道顾羿在想什么,又道:正玄山只有师父能处决你,他没出关,你就是在正玄山杀了人也没人能对你怎么样。 顾羿心想怪不得,周祁当时不敢挣扎是因为这个,正玄山入室弟子只有师父才能处决,除非这个师父已经死了才会让旁人代劳。周祁当时心想王升儒还在闭关,就算他冒着生命危险把顾羿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顾羿最多被关进刑司堂。 但留给顾羿的时间不多,王升儒不可能闭关一辈子,总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顾羿去换了一件道袍出来,他脱下衣服的时候发现右肩已经肿的不像话了,他给自己上了些化瘀的药,但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到什么效果。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徐云骞还在院内,估计是在等他。 詹天歌想照例去叫顾羿起床上早课,刚一出来就看到顾羿出门,而徐师兄坐在院子中央。他头一次在这个时间碰到徐云骞,有点怕他,悄悄挪到顾羿身边,问:徐师兄怎么在这儿? 顾羿皱了皱眉,根本猜不透徐云骞在想什么,道:等我吧。 詹天歌哦了一声,顾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今天还吃梅菜包? 詹天歌傻乎乎点头。 顾羿又说:帮我给师兄准备一份。 詹天歌险些咬到自己舌头,第一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顾羿和徐云骞关系这么好了,他俩不是两看相厌吗?第二是顾羿说话的那个语气,好像给徐云骞俩不入流的包子是什么了不起的奖赏一样。 顾羿把包子递给徐云骞的时候对方也一愣,顾羿猜不透徐云骞的心思,徐云骞也常常看不透这位小师弟在打什么主意,问:你干什么? 旁边詹天歌和任林少手里捧着俩包子,就跟看戏似得在旁边杵着,大概也没想过大清早能看到这么奇葩的一幕。 詹天歌自家带的厨子做的,挺好吃,特地嘱咐了,要干净。顾羿道。 任林少听到这里捅了捅詹天歌,嘴里嚼着菜包揶揄道:合着给小爷吃的不干净呗。詹天歌悄声踩了他一脚让他不要多嘴。 顾羿大概觉得被看着不太好意思,怪别扭道:拿着,热乎的呢。 徐云骞接过油纸包,他一向都是去饭堂解决早饭,头一次在苍溪院的石桌上吃早饭,还是跟他们三个一起,顿时觉得有点意思,徐云骞问:你什么意思? 想让你帮我个忙。有詹天歌和任林少在,顾羿不好说的太明白,但徐云骞听懂了,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沉默地吃包子。其实顾羿心里没底,现在讨好徐云骞已经来不及了,根本就猜不透他会不会被这两个菜包子收买。 分卷(7) 去上早课的路上,詹天歌问他:你腿怎么了? 现在顾羿走路右腿疼得厉害,肩膀跟衣料的摩擦也让他难受至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骨头,走路都像是在受刑,根本伪装不来,他现在瘸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顾羿回答得模棱两可,道:意外。 他只说意外,没说什么意外,詹天歌知道他是防着自己不肯跟他说实话,自讨了个没趣。任林少刚才掉队了一会儿,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兴致勃勃道:听说没?昨夜文渊阁进贼了。 这事儿果然已经传开了,所有学生几乎都在讨论,根本捂不住消息。 才不到半柱香,任林少游走在各个学生中间,情报就掌握得七七八八,不愧是百晓生,现在就能来卖弄来了,詹天歌道: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去闯文渊阁? 奇人呗。任林少道:听说是个蒙面黑衣人。 詹天歌道:能不能说重点?敢夜闯文渊阁肯定蒙面啊,难道等着被抓吗? 任林少摸了摸鼻尖,道:那小贼被打断了一条腿。 他话音刚落,大家突然都禁了声,下意识地瞥向顾羿的腿,任林少和詹天歌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想到同一件事,这小师弟不会也太不要命了!任林少八卦不怕死,正准备问点什么出来,詹天歌突然捂住他的嘴,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别找死。 顾羿硬着头皮进玉虚宫,他知道自己完了,连詹天歌和任林少都能看出来,正玄山的长老是瞎了才会看不见。 果然他一进大殿就有不少人盯着他瞧,然后窃窃私语蔓延开来,在人群中顾羿看到了周祁,对方挑着眉毛,好像在说,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已经到了上早课的时间,先生迟迟没出现,倒是看到了几个道士,顾羿听到后面任林少嘟囔一句:真完了,刑司堂的人来了。 正玄山像是个小城,有读书的玉虚宫,有吃饭的饭堂,有睡觉的寝室,有看病的医馆,当然也有负责处罚的邢司堂。教中大小事宜都是刑思堂来审讯,哪怕现在王升儒没出关,顾羿进一次刑司堂也够有得受了。 有人停在他桌案前,对方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上去挺慈祥,顾羿又听到任林少在后面说:百里道长来了,据说他以前是刑部的,退休来了正玄山,上一个正玄山的叛徒就是被他处理的。 顾羿心下一沉,他还以为正玄山不会有什么阴暗的地方,不过想来也是,一个门派人员繁多,哪怕顾家刀宗那种小门派都有负责刑罚的,更何况是正玄山,每年上门求学的、旁听的、考试的弟子那么多,没有规矩真的管不住。 那老头对顾羿笑了笑,手里拿了本小册子,说话声音特别轻柔,我是百里玉峰,你别怕,问你几个问题,你是顾羿吗?他在册子上找到了顾羿的名字,大概是因为顾羿是掌教的徒弟,他态度还算不错,没有贸然抓走审讯。 顾羿点点头。 百里玉峰又道:听说你腿伤了是吗? 顾羿又点了点头。 怎么伤的? 意外。顾羿给了同样的说辞,只不过这套说辞连詹天歌都不信,何况是百里玉峰。 果然,百里玉峰笑了下,明显不信,但该走的流程要走完,你昨夜去了文渊阁吗? 顾羿咬了咬牙,现在只能一口气咬死了,道:没有。 百里玉峰摇了摇头,不说实话就只能跟我去刑司堂走一趟了,再问你一次,你腿怎么伤的? 顾羿捏了捏拳头,冷汗直流,全身都疼让他脑子有些迟钝,他拼命在想一个理由,他不能被驱逐下山,他还没学会正玄山的功夫,现在被驱逐,他以后怎么报仇? 我打的。就在这时,徐云骞突然出声。 顾羿猛地回头,看到坐在旁边的徐云骞神色淡然,他性格那么孤傲,哪怕说谎都显得很真。他竟然真的帮忙了,因为什么?那两个包子? 百里玉峰皱了皱眉,他是认识徐云骞的,没想过对方会突然搅局,徐云骞是目前正玄山最得意的弟子,百里玉峰决定给他一次机会,问道:为什么? 打就打了,要什么理由?徐云骞这话一出,满堂皆惊,但这话又很符合徐云骞的性格,他就是那样的人,脾气上来了,王升儒都照打不误。 我打断了他一条腿,伤了他的右肩,顺便还给了他一掌如意掌,不信你们可以脱了他的衣服。徐云骞道。 百里玉峰沉吟片刻,让小道童去脱顾羿的衣服,果然右肩已经青紫,粗略把脉,脉搏不稳,内息紊乱。顾羿肩膀上的伤太触目惊心,很多人都伸长脖子来看,两个师兄弟关系已经这样糟了吗?徐云骞除了打过顾羿一次,之前还打过几次? 詹天歌小声道:这徐师兄下手也太没轻重了。后半句他没说出来,真不是个东西。周围人也在议论,徐云骞一夜之间从谪仙变为恶霸。 百里玉峰没有轻易相信,指出伤口不能算得上什么证据,道:你知道这时候说谎的下场吗? 正玄山从犯和主谋共罪,徐云骞要是说谎他最后会面临跟顾羿一样的下场,一起被驱逐下山,这么一来,掌教王升儒的两个徒弟一个都没了,所以百里玉峰很慎重,不敢轻易下判断。 徐云骞面不改色,道:知道。 学生们议论纷纷,百里玉峰不动声色,他作为刑司堂堂主,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哪怕这两个都是王升儒的弟子也照审不误,道:那只能请你也跟我去趟刑司堂了。 第9章 共患难 徐云骞天之骄子,这辈子都跟刑司堂没什么关系,正玄山怎么也会文雅一些,没有上镣铐,纯靠两人自己走向刑司堂,大概也是百里玉峰很有信心,有他在,两个小崽子怎么也不会浪出花来。 刑司堂跟普通大牢没什么区别,百里玉峰没想过把两人隔开,俩人的牢房相邻,顾羿一伸手就能摸到徐云骞那边。百里玉峰并没有马上审问,这里是天下第一道山,手段总要温和些,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百里玉峰打算把他们晾一晾再做打算。 顾羿其实没什么愧疚,他这种人很难产生愧疚,此时他对徐云骞更多的是好奇,为什么?为什么徐云骞会帮他? 徐云骞皱着眉,面露不快,顾羿很理解他,任谁跟人连坐都不会开心,结果徐云骞只道:这地儿太脏了。 顾羿: 到这个时候了,徐云骞想的竟然还是这些不着调的东西? 刑司堂又不是给人睡觉的地方,地方简陋,只有满地的稻草,还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偶尔还能看到窜来窜去的老鼠,这对徐云骞来说才是天大的折磨。徐云骞坐都不肯坐,只肯用两脚接触地面,好像多余的一点都不想碰。他穿着道袍,此时日光从外照过来,刚好落到他脸上,他一张脸长得洁白无瑕,好像不论身处何处,都没有什么东西能玷污他。 刑司堂跟徐云骞实在不配,顾羿席地而坐,打量着他,问:师兄你怎么? 徐云骞道:嗯? 为什么帮我? 徐云骞想也没想道:师父入关前让我照顾你。 顾羿觉得徐云骞这人很有意思,王升儒的一句嘱咐就像是一道枷锁,徐云骞答应了师父就一定会做到。顾羿问:你不怕师父出关,两个徒弟一个都没了?其实顾羿知道不会,徐云骞是被当做未来掌教培养的,不至于为了顾羿搭进去一个正玄山的继承人。最后的结果大概是顾羿被驱逐下山,徐云骞受点小惩戒。 这么看来,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可能,徐云骞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夜就能出去。 徐云骞说的太理所当然了,顾羿问:为什么? 徐云骞回头看他,他是站着的,而顾羿席地而坐,他看顾羿的目光难免带着些俯视,他目光很沉,看着顾羿有点不舒服,就在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徐云骞突道说:你晚上就知道了。 徐云骞卖了个关子,顾羿知道了,这人一定有什么后招。顾羿翻来覆去想,很难想象现在有什么本事能扭转格局,哪怕今天王升儒就出关了也不能保证今夜俩人就一定会被放出去。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为了顾羿违背规矩,那以后如何管教? 距离入夜还有三个时辰,顾羿实在无聊,找徐云骞搭话:师兄,你是不是没受过这种罪?在顾羿心里,徐云骞应该是从小到大规规矩矩的,读书读得最好,练武练到天下第一,日后要当正玄山掌教,他一生顺风顺水,大概没经历过被人怀疑,甚至接下来可能会接受拷问。 徐云骞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道:谁跟你说的?我小时候被我爹打得满院子跑。 顾羿差点就笑了,实在很难想象徐云骞会被人追着打,问:后来呢? 后来长大了,可以还手了。徐云骞回答得很简洁,顾羿有点不解,他跟父亲顾骁的关系很好,顾骁手把手教他练刀,教他做人的道理和以后生存的本事。他在想,徐云骞的父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五六岁的孩子跟他对着打竟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那你来正玄山求道不会是顾羿有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 对,为了回去能把他打趴下,让他叫我一声爹。 顾羿: 这一家子脾气也太差了,儿子没有个儿子样,父亲竟然也没有个父亲样,到底有多少人以为徐云骞每日练武是想当掌教,他压根儿没有这心思,徐云骞长得太有欺骗性了。 顾羿跟徐云骞没有什么好聊的,距离徐云骞说的天黑还有三个时辰,顾羿身上哪里都疼,特别是肩膀,那里火辣辣的,早知道把那瓶药带出来使了。顾羿右脚扭伤也无法盘腿,靠着墙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盯着他师兄瞧。 徐云骞没怎么动过,仰着头看着窗外,有一只小麻雀跳进来,也不怕人,探头探脑的,徐云骞一伸手,那麻雀好像有灵性一样扑腾着翅膀落在徐云骞的手掌心,徐云骞这个洁癖竟然也没有嫌弃人家小麻雀脏。一人一麻雀,两人站在阳光下画一样。小麻雀不怕生,小嘴啾啾叫,徐云骞皱了下眉,道:聒噪。 顾羿差点笑了,感觉徐云骞没有那么不可接近了。 迷迷糊糊之间,顾羿的脑子不是很清醒,片刻就睡去了,等他再醒来,已经是入夜,他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大多是惆怅的,他醒来之后下意识望向徐云骞那边,他还保持着一个姿势,顾羿松了口气,师兄还在。 天已经暗了,从窗格望去还能看到几枚星星,徐云骞所说的果然是个妄想,没人来救他们出去。这让顾羿有一种错觉,好像他被人抛弃了,只能在这牢房里度过一日又一日,百里玉峰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这两人都是天之骄子,越审讯越反抗,想先关他们十天半月,好好磨一磨他们的傲气。 顾羿被人抛弃过,他早已经身处地狱,不觉得这事儿有多么痛苦,只不过,地狱真有徐云骞也陪着他吗? 他望着徐云骞的侧影笑了下,徐云骞根本就不知道顾羿是什么打算,他喜欢有人能在这时候陪他。徐云骞长得那样好,很多人都开玩笑他会飞升,有些人恨不得把他当个泥塑供奉。但顾羿不是,他望着徐云骞出尘的身影,想的是,怎么拉他一起共沉沦,他想打破师兄的表情,染脏他的袍子,玷污他的道心,顾羿如果在地狱,徐云骞逃不掉,就像现在一样。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骚动,有道童走过来,顾羿本来以为这人是来送饭的,结果他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开锁,道:你们可以走了。 顾羿瞪大眼睛,竟然真的发生了?他回头望向徐云骞,对方没有任何意外,好像这事儿能够发生是再正常不过的。 百里玉峰不在,必定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顾羿想不透是为什么,除非徐云骞能弄出来个替罪羊来,问:怎么了? 小道童说:贼人已经找到了。 顾羿不可置信,他就是夜闯文渊阁的那个贼人,徐云骞真的做到了,他找了一个新的替罪羊来?就那么碰巧?怎么做到的?顾羿回头望着徐云骞,顿时觉得这个男人可怕起来。 是谁?顾羿压低声音问。 不知道,已经死了。小道童道:不是本派弟子,身份还在查。 一个突然出现在正玄山的人?正玄山这种地方会突然出现外人?真要是那么能随便进入,正玄山也不会被叫做天下第一道山,永乐帝也不会这么放心来求道。 道童送走了顾羿和徐云骞,临走时还转达了百里玉峰的歉意,顾羿一点听他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件事。 徐云骞不紧不慢地走,顾羿问:你做的? 徐云骞问: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顾羿想也没想:坏消息。 徐云骞道:有人要杀你。 顾羿心一冷,果然逃不过,上了正玄山也逃不过,极乐十三陵能放他一命,但幕后买家要的是顾家满门,一个都不能少。现在主顾来清账,十三陵必须把顾羿也收拾了。 你去文渊阁的那天,有人跟着你。徐云骞又道。 顾羿自作聪明去了文渊阁,徐云骞早就发现了,他原本是想拦住顾羿不让他贸然行动,毕竟王升儒的嘱咐是让他保住师弟,顾羿去文渊阁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会被驱逐下山,徐云骞没法跟王升儒交代。 顾羿前脚走,徐云骞后脚就跟上了,但没想到的是跟上顾羿不仅是一个徐云骞那么简单。暗中盯着顾羿的刺客就在等顾羿落单的时候,顾羿前去文渊阁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刺客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羿身上,猜不到那天徐云骞就在现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云骞是最后的黄雀。 徐云骞暗中把刺客解决,已经来不及拦住顾羿上文渊阁,好在顾羿败下阵的速度很快,徐云骞察觉到顾羿离开时右腿瘸了,把刺客的尸体打断了一条腿,并且把尸体藏在暗处,不太显眼的位置,百里玉峰心眼多,先看到尸体一定不会轻易相信,必定还会仔细调查。但先抓了顾羿再发现尸体,百里玉峰对王升儒有愧,就能彻底洗清顾羿在百里玉峰心中的嫌疑。 每一步他都猜到了,所以对于顾羿上文渊阁,他丝毫不在意,反而能跟他讨论在殷凤梧手下走了几招。 顾羿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在算计徐云骞,现在看来徐云骞只是懒得跟他计较,这根本不是一个轻易被拿捏住的人。 分卷(8) 事实上,经过今天,顾羿才发现,他根本看不懂徐云骞,他之前自以为自己摸索到了什么,如今全是妄想。 顾羿明明得救了,此时却觉得一败涂地,声音发哑,问:那好消息呢? 徐云骞道:现在去饭堂能赶上宵夜,今天有桂花小汤圆。 顾羿: 第10章 奸细 正玄山脚下有一条街叫三七巷,属于正玄山的产业,每年都会有管事过来收租子。此处租金比别处便宜不少,因此商铺以小买卖居多,无非是些面馆和胭脂水粉铺,卖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可唯独有一家书画店例外。 承运书斋已经在正玄山脚下开了百余年,里面随手一幅字画贵得吓人,普通老百姓进去看看都不敢,一个月不见得能来一位客人,也不知道这里的书画到底卖给谁。 承运书斋老板名叫柳道非,此人常年穿着一件青衫,一头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耳边夹着一支上好的长康毛笔,他脸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有点弱不禁风的。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私底下叫他书画斋的男林黛玉。 今日泽州城又在下雨,柳道非在店里作画,画的是一副山水,却怎么都不满意,常常仔细描绘的时候就要停下来想一想,没有之前那种潇洒肆意感,让人很不痛快。 此时传来咿呀一声,老旧的门被人推开,是来客人了。 客人第一句话便是:来请你杀个人。 他是开门做生意的,听惯了这样的开场白,柳道非头也没抬,对客人的兴趣还不如这幅画有意思,道:请说。 男人说话倒是简洁:顾羿。 柳道非笔尖一顿,笔下本来正在描绘一页扁舟,现在变成了一团黑墨,他仍然没有抬头,说:是顾家刀宗的那个顾羿? 是。 是被王升儒收为关门弟子的那个顾羿? 是。 柳道非毛笔一甩,在水中涮了涮笔,清澈的水顿时被染得污浊,柳道非道:杀人不问主顾,我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但斩草除根的话,你是不是迟了些? 顾羿上正玄山已经快一个月了,真要斩草除根为何要等到现在。 那人哼了一声,道:谁说我没派人去,四个杀手没一个回来。大多数都被正玄山的道士给收拾了,只有一个差点就接近了顾羿。 哦?柳道非像是找到了新思路,重新下笔,又说:那你找我干什么? 正玄山上高手如云,一个看着丝毫不起眼的道童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一品高手,一个扫地的老仆可能善于下毒,谁都不知道正玄山到底藏了多少高手。派杀手进正玄山,大多数时候连目标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这些老仆道童就地清扫了,更别说是还有长老和掌教了。 听说没有你不敢杀的人。男人道。 没有柳道非不敢杀的人,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或者吸引了柳道非的兴趣,他曾经为了一个铜板杀了东夏的皇帝,让这个小国陷入层出不穷的政/斗中,还未等外敌入侵就已经自行瓦解。 柳道非杀人全凭兴趣,没有兴趣的人,给再多钱也没有意义。 王升儒现在闭关,这是最好的时候。男人说。王升儒闭关的机会不多,错过了这个机会,等王升儒出关,亲自守在顾羿身边,那时候下手只会越来越难。 敢问我的前辈是怎么死的?柳道非问,他们做杀手的,要知道上一个人为什么失败。 柳道非能这么问,就是有兴趣了,男人道:被徐云骞杀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愤懑,明明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当时徐云骞会在场,他还是低估了王升儒弟子的实力,谁能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武功已经这么登峰造极,再过两年恐怕更难琢磨。 柳道非嗤笑一声,说:怪不得。 柳道非并不意外,他关注正玄山如同关注自家的书斋,正玄山上每一个人他都了如指掌,看得出来他对徐云骞很欣赏。 柳道非道:这活我不接。 柳道非拒绝不是因为觉得有去无回,是没有兴趣。 男人并没有放弃,道:九十万两。 柳道非听到这里突然没了笑意,终于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对方果然蒙面,难以判断到底是谁,柳道非冷声道:今年国库有没有九十万两都难说。 今年永乐帝刚登基,他好战,边疆战争层出不穷,如今正在跟西夏国打仗,国库空虚,劳民伤财,这人竟然愿意用九十万两买顾羿的命。天底下能出得起这个价的人不超过五个,谁也不会用全副身家买一个少年的命,除非这九十万两对他不值得一提,这么想来,关于幕后主顾他除了一个天下尊主永乐帝,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男人看到柳道非变了神色,道:他值这个价。 柳道非没有说话,男人以为他犹豫了,继续道:正玄山上有我们的眼线,可以跟你里应外合。 也就是正玄山上有内奸?看黑衣人这么笃定,这个内奸应该已经跟顾羿接触过了。 柳道非把笔一掷,毛笔在宣纸上滚了两圈,濡染了一张好画,但柳道非没有去管,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突然出现的尸体在正玄山炸开了锅,江湖上想上文渊阁的不少,估计是哪个不要命的愣头青想来文渊阁试试运气,结果被正玄山某个扫地僧解决了。正玄山内部高手如云,常常不被管教,平日里只修道,哪怕杀了刺客也不会声张,杀完人该修道就继续修道。 这是个很完美的解释,但是百里玉峰不太信,这事儿有很多疑点,最大的问题是这人像是个刺客。尸体身材短小,怀中揣了一把匕首,衣领里缝着一粒毒药,大概是准备任务失败后自杀身亡。 敢不要命来正玄山刺杀?刺杀目标是谁?顾羿? 顾羿来之前,在正玄山从未见过刺客,他来了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像是一条外来鱼进了池塘,把这池水搅和的天翻地覆。百里玉峰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陆陆续续出现的三个刺客,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必须要等掌教王升儒出关后再从长计议。与此同时也找人盯紧了顾羿,一时间顾羿住着的苍溪院里新来了不少道童。 顾羿没机会再兴风作浪,他受伤了。 江湖规矩进了门派拜了师父,过往学的那些招式能记得,外门内功不能留,别说是正玄山,江湖上的小门派也不许留,被发现了都一律逐出师门处置。他跟王道长修正玄山心法的时候就应该把自家的顾家心法给忘了,但他舍不得。 一个人只能有一套根基,顾羿不舍得毁掉之前的修为,强行修炼正玄山的功夫,内息早就紊乱,如今报应来了。 顾羿在屋内盘腿打坐,背诵清心诀企图达到内在平静,可惜两股真气在身体里流转,相互冲突,像是一家屋子里进了两位夫人,天天吵架砸桌子,顾羿的经脉肺腑没有一处是好的。 顾羿吐了口鲜血,掌心中的血迹发黑,已经郁结多时,今日这事儿根本躲不过去。 呃!顾羿揪住自己胸口,心脏像是被人勒住,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原本想要自己熬过去,现在看来,假如他熬不过去,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扛得住,最好的办法是去回心观找王道长,一位内力深厚宗师级别的人能帮他梳理经脉。 他下了床了,扶着桌子走了两步右脚一歪,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倒下去,桌椅板凳被他拽着倒了一地。 他快死了。 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他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努力蜷缩着身体,好像回到了灭门那一夜,鲜血好像从地缝里涌出来,蛇一样缠绕他,让他越来越呼吸不畅。顾羿只能想想自己的仇人。 顾家刀宗门前有奇门遁甲阵,极乐十三陵不费丝毫功夫一夜之间闯进刀宗,是因为顾家内部出了奸细。顾天青是他家管家,父亲待他如同亲兄弟,顾天青为了钱财背叛顾家,把消息卖给了极乐十三陵,导致顾家满门被灭。 而顾天青偷走了顾家刀谱和顾家春秋刀,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顾羿猜这次的杀手不是幕后主顾企图斩草除根,而是顾天青,他本来出卖了老东家以为全家被灭也无人找他报仇,可惜留了顾羿这个种,在江湖上做事要做绝,要么不做,要么一个种都别留。顾天青日日夜夜生在恐惧中,以为顾羿会找他报仇,在顾羿羽翼未丰之前想先下手为强。 顾羿找不到杀他全家真正的仇人,却想找到顾天青这个叛徒,他曾经对着父母英灵发誓,一定要让顾天青偿命,现在看来他什么都做不了。 顾羿撕了袖子咬在嘴里,他改主意了,去找王道长能捡回一条命,但被驱逐下山他一定会死。他离开正玄山就像是一只离开庇护的小羊,迟早会被隐藏在暗处的恶狼撕咬殆尽。 不能去。 顾羿咬了咬牙,嘴里一股铁锈味儿,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呼吸全然变了奏,心脏疼到几乎停止,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双白靴子。 白靴子既没有镶玉也没有勾线,这就是一双普通不过的白靴,随便找个铺子来买不超过一钱银子,对于顾羿来说却像是救命稻草。 向上望去,对方穿了一件普通的道袍,薄唇紧抿着,表情很不耐烦,好像在说,你怎么又给我惹麻烦? 顾羿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好像看到了师兄。 第11章 走火入魔 徐云骞本来正靠着桌案看书,此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响声,好像什么东西打翻了。 按理说顾羿就算是把房子拆了跟他也没什么关系,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一声痛哼,声音不算大,好像闷在喉咙里死死压抑着。徐云骞本想继续看书,可是书上一个字都再也看不下去,总是支着耳朵想听听隔壁的动静。 徐云骞叹了口气,决定去看看小师弟。 他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任林少,他最喜欢凑热闹,什么热闹都想去看一看,估计刚听到了动静,但不知道动静哪儿传来的,此时探头探脑的,正在找到底是谁屋里的声响,看到徐云骞吓了一跳,道:徐师兄。 徐云骞点了点头,任林少又问:你干嘛呢? 徐云骞心想顾羿那个人,出什么事儿肯定都不想让人知道,也没说实话,说:不该管的事别管。 这话有点严重,看徐师兄那样就是在发火的边缘,也不知道今天又是吃了哪家做的□□,任林少之前见过他发脾气,自知肯定惹不起这位神仙,讨了没趣才道:那我回去睡觉,师兄早点歇息。 任林少一溜烟跑了,徐云骞才推开顾羿的房门。 顾羿屋里很乱,简直像是被人抢劫了一番,桌子板凳散着,桌上的茶具打翻下来散了一地。而顾羿蜷缩成一团,以徐云骞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弓起的背脊紧紧绷着,忍不住抖着,像是某种躲在深山里的小兽。他没有马上过去,本来不想管这无端的麻烦,想到这倒霉的小师弟跟他是同门,又想起师父那句:你多疼疼他。 有点头疼,徐云骞叹了口气,抬脚跨过了门槛,他哪里知道这一跨进去,他俩这辈子就纠缠在一块儿了。 他的小师弟躺在一片狼藉里,估计是疼得厉害,小师弟紧紧咬着牙,嘴里叼着一块扯下来的衣料,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出声,眼神都散了,但眼睛生的大,这时候显出一点可怜劲儿,像是郝长老后院捡来的那条断了腿的狗。 徐云骞问: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是冷的,听不出关切,但也没有那么不耐烦。 顾羿好像被这一声询问惊了一下,下意识皱眉,狠狠地瞪过来,眼底隐隐有些杀气,滚。 徐云骞从没见过他小师弟露出这种表情,终于不再伪装,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狼,觉得有点意思。其实恨不得真的滚了,但他怕自己一走,明天来直接给顾羿收尸就行。 他屈尊半蹲下来,想伸手去探一探小师弟的脉息,他还没碰到人,就被一把抓住了手,用的劲儿有点狠了,像是想直接把他拧断。 滚! 徐云骞一挑眉,心想脾气还挺大,怎么着?救人还得打一架? 他手腕翻转,没费什么力气就挣脱了顾羿的桎梏,反手将师弟的手腕握住,一手钳住他的两腮,徐云骞压根儿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估计是用了力道大,顾羿的下巴合不上,他本来是死咬着衣袖,现在像是松松含着,因为疼,所以不得不仰望上方的男人,好像是认出了来人,叫: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黏糊糊的,隐隐约约带着点央求的意思,徐云骞听着头疼,你能不能老实点? 顾羿其实没听到徐云骞在说什么,自顾自说:别让师父知道。 徐云骞猜了个七七八八,一探脉搏就摸出来了,顾羿八成是不舍得废了顾家功法,体内真气两相矛盾走火入魔了。之前徐云骞就提点他,要想在正玄山练功,就要把顾家刀宗的功夫都忘了。徐云骞一点点纠正他用剑,内功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现在想,小师弟一点都不消停,你不看着他,他就能给你翻出花来,出乎意料的难管。 顾羿全身都是汗,后背都被浸湿了,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衬得他眼睛很黑,别别把我送给王道长。 说的好像王道长是什么妓/院老/鸨。 徐云骞算不上什么良善的好人,但对于折腾顾羿也没兴趣,两指扣在他脉门,道:放松点。 顾羿感觉有一股很轻柔的内力顺着经脉注入体内,温和但坚定,一点点拓开他乱七八糟的经脉。顾羿脑子不清醒,看到徐云骞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安了很多,也不再反抗,任由徐云骞在他经脉中游走,好像要死要活都没关系。 师兄。顾羿又叫了一声。 徐云骞心狠狠一跳,走火入魔就走火入魔,他这么一叫,声音黏糊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春/药。 老实点。徐云骞加大了力道,顾羿脉象不通,里面郁结得厉害,对于能不能给他打通他心里也没谱,额头上都沁出汗来了。 师兄。顾羿好像没听懂徐云骞的威胁,又叫了一遍。 徐云骞已经懒得去说他,顾羿从头到尾就只会说这两个字。 你你还没答应我。顾羿道。 看来真是心病,这种时候还非要让徐云骞答应,徐云骞问道:答应什么? 徐云骞不是故意玩弄他,是想让顾羿想点事情,稳住心神,很多人走火入魔,一时疏忽放松神智,彻底迷失在识海,第二日心智不健全,下半辈子只能当个痴呆。也就是如此,徐云骞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没什么底,害怕把顾羿给弄坏了。 分卷(9) 顾羿沉吟了片刻,竟然真的跟上了徐云骞的思路,说:别、别告诉师父。 还有呢?徐云骞鼓励他继续。 顾羿双眼迷离,脑子越来越不清楚,只能跟着徐云骞的步调走,也、也别告诉王道长。 顾羿说话的步调如同孩童,比平时可爱了不少,这着实取悦人,徐云骞问:你算是在求我吗? 这回顾羿停顿了片刻,皱着眉头,好像是小时候上私塾,被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要被打手心,顾羿很慎重,想了很久才道:求你。 徐云骞没说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笑着打量顾羿,这小师弟明儿早起恢复了神智,要是知道昨夜在这儿这样低声下气求自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脸色。 第12章 生病 第二日一早,詹天歌在院中练剑,他不是入室弟子,周围人都比自己厉害,少年人都要强,清早天还未亮就起来练剑。他手持一把木剑,正在琢磨正玄山的正阳剑法,这是正玄山最基础的一套剑法,入室弟子和外门弟子都能学,据说徐云骞十一岁就参透了,詹天歌都已经十九了,连第三重都没练到。 咿呀一声 詹天歌本来还在琢磨剑法,只听到顾羿那屋传来响动,他还心想小师弟起得也那么早,一扭头就看到了徐云骞推门而出。 这一下差点把詹天歌吓飞了魂,徐云骞跟顾羿不是不对付吗?怎么大清早从小师弟房门里出来了?徐云骞还穿着昨天那件道袍,衣领上已经有了不少褶皱,徐云骞出了名的爱洁,詹天歌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穿昨夜的衣服。 这是在小师弟房门里过了夜? 詹天歌被自己这个猜测给惊呆了,徐师兄去小师弟房里过夜了?徐师兄这样的人竟然会在别处过夜? 他完完全全愣住了,徐云骞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詹天歌对徐云骞干笑:徐师兄,早啊。 徐云骞朝他点了点头,回了句:早。 这句早,愣是让詹天歌半天没回过神来,徐师兄看样子心情不错,竟然还会回他的话。昨夜在小师弟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情这般好吗? 詹天歌拍了拍自己脑门儿,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定是这两日练功过于勤勉,走火入魔了。 徐云骞走后詹天歌赶忙跑到顾羿房门口,他时常叫顾羿来上早课,能够自由出入小师弟的房门。他刚进去就看到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如同被人打劫了。詹天歌心中骇然,越走越惊,从桌椅板凳一直延续到床上,床柱塌了一根,床幔早就被扯得七零八碎,而顾羿就躺在凌乱的被褥里。 小师弟?詹天歌小心翼翼问。 嗯?顾羿的声音很沙哑,好像被狠狠磨了一遍。 詹天歌听他声音沙哑,凑近了看,才发现顾羿面色惨白,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可能是发烧了。詹天歌是个小少爷,从小跟着家里的大哥瞎混,男女那事儿他早就尝过了。他自小在京都长大,对于京都流行的分桃断袖风气略知一二,有些权贵喜欢在宅院里养两个美少年。 徐师兄刚才心情那样好,再看小师弟现在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想歪,小师弟该不会被 只不过原来徐师兄看着仙风道骨的,原来是这种衣冠禽兽吗? 詹天歌问: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顾羿闻言摸了摸自己额头,他是真气混乱,但这事儿不能跟詹天歌说,敷衍道:风寒了吧。 顾羿说话轻飘飘的,好像根本没把风寒放在心上,詹天歌从小是被家里宠大的,生个小病恨不得全府上下都绕着自己转,这时候就生出了些怜惜的意思来,我给你寻个大夫来。正玄山有自己的医庐。 顾羿身体不能让人来探脉,说:不必了,我歇息下就好,就是今早早课,麻烦詹师兄帮我请个假。 詹天歌没有强求,心想小师弟是面子薄,这事儿要是让大夫来看,一看就能看出怎么回事。小师弟顾及面子,大概也不想跟徐师兄闹大,王升儒两个徒弟搞断袖这事儿传出去,正玄山的颜面该往哪儿搁。 詹天歌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儿让道童给你送两贴药来。 顾羿趴在被子里,闷声问:詹师兄还有事吗? 詹天歌说:没、没事,我去上早课了。 詹天歌走后顾羿又睡了两个时辰才缓过来,詹天歌办事周到,请人过来把他屋内收拾干净妥帖,还带了不少药材,甚至给他留了个仆从使唤。顾羿靠在床上心想,詹天歌真是老妈子脾气,对自己也太好了点,甚至好得有点过分了。 他正想着,徐云骞已经推门进来了,顾羿知道谁来了,头也没抬,好像当徐云骞不存在。 徐云骞特地去医庐找沈书书取了药,手里还提着药进门就看到有人捷足先登了,屋内一股药味儿,徐云骞道:你还挺招人喜欢。今日顾羿没来,早课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问起他,都说想下课过来探病,被詹天歌百般拦住了。 桌椅板凳都是全新的,詹家奴仆做事漂亮,徐云骞觉得顾羿屋子都变得顺眼起来。他翻了翻桌上的药材,大多数都是祛风寒的,徐云骞一眼就能辨认出怎么回事,只不过,他在里面翻出了一个白底蓝纹的小瓷瓶,掀开瓶盖闻了下,竟然是貂油。 詹天歌自以为自己做事细致,觉得外伤不好,吃再多草药也是白搭。 徐云骞在正玄山问道多年,早就不管红尘事,问:詹天歌为何要送你貂油? 顾羿年纪轻轻,对那方面也不太懂,他已经穿戴好走出来,看了一眼徐云骞手里的貂油,凑过去闻了闻,道:我哪儿知道? 徐云骞和顾羿面面相觑,两个小道士谁也没猜到詹天歌自作聪明的用意,最后顾羿说:抹手的吧?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不都这样?一年四季身上都带着雪花膏,深怕自己的手长了褶皱, 徐云骞点了点头,觉得顾羿的猜测不无道理,道:他是把你当姑娘吗? 顾羿嘟囔一句:他才像姑娘。 顾羿在桌前坐下,他体力还未完全恢复,看着有点病恹恹的,随手一抹,把桌子上的药材都收起来。徐云骞觉得这人的举动有些好笑,他一直以为顾羿面热心冷,脸上多热乎,心就多寒,他是把詹天歌当做可以使唤的倒霉蛋,其实他待人也挺好,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材竟然也没扔,像模像样地收起来。 徐云骞看他的样子,好像根本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问:你还记得昨晚吗? 顾羿皱了皱眉,脑子里有个大概的轮廓,想不起来到底干什么了,只记得徐云骞帮自己疗伤,道:还没谢谢你,这份恩情我会还的。 看来真不记得,徐云骞摇头笑了笑。 徐云骞的表情有点古怪,顾羿问:我昨晚干什么了?我打你了? 徐云骞道:没有,更严重。 顾羿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更严重的事,不过就是他跟徐云骞互相看不顺眼打起来了,不过应该也不大可能,一般顾羿都是先软下脾气服软的那个,他对于自己打不过的人很少起正面冲突。 徐云骞没打算说,顾羿也就没打算问,他现在对徐云骞的态度有点复杂,对方知道他还留着顾家心法,见过他走火入魔的一面,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师父说,会不会把他交给王道长。顾羿对徐云骞的态度有点提防,一个人见过另一个人最脆弱的一面,这俩人就亲近不起来了。 徐云骞问:你好点了吗? 顾羿说话变得客气了很多,道:谢师兄关爱。 徐云骞听到这句话有点不舒服,顾羿又变成了那副样子,好像昨夜可爱的小师弟是昙花一现,道:别多想,我是怕师父一出关,你就没命了。王升儒入关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徐云骞好好照看顾羿,他可不想师父出来要人的时候,这刚入门的小师弟已经死了。 提到王升儒顾羿脸色不太好看,道:你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嘱咐徐云骞不往外传。 放心,我没兴趣。 顾羿松了口气。 徐云骞觉得顾羿未免过于幼稚,等王升儒出关,只要探一探他的功夫,为他诊脉就能看出怎么回事儿,根本轮不到他多嘴。徐云骞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认真道:你若是再这么执迷不悟,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顾羿闻言没有什么表情,走歪门邪道就要做好必死的觉悟,他说:我知道。 徐云骞一挑眉,觉得顾羿好像露出本来面貌,脸色阴郁,连个笑意都没有,声音都冷了很多,人要死不容易,要活也不容易。这句话实在不像是个十五岁少年说出来的。 顾羿活下来是为了报仇,报仇分三步,第一步找出叛徒顾天青,第二步去极乐十三陵,第三步找到幕后主顾。 简简单单的三步都要有个共同的前提,就是顾羿能活着前去报仇。他没那么多时间,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利,歪门邪道又如何,离死不远也无妨,只要他的功夫够强,总会找到自己的仇人。 在正玄山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能名列天下十大,他也不是真情实意要来这儿跟这些人交朋友的,更不是真愿意就此拜入正玄山门下。 想到这里,顾羿看徐云骞的目光逐渐复杂起来,王升儒是个端着仁义架子的掌教,詹天歌是个心善的公子哥,任林少是个聒噪的知了,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轻易看透,可顾羿唯独看不透徐云骞。 都说名门正派的人都为人正直温润,徐云骞如同一个异类,疏离淡漠和霸道都被一人给占了,好像天塌了又耐他如何? 师兄。顾羿突然叫他。 嗯?徐云骞应了一声,一回头看到顾羿离他很近,说话间气息都喷到他脸上,热烘烘的。 这姿势绝不暧昧,甚至有点挑衅的意思,他说,那一刀,是我捅的。 两人凑得很近,徐云骞得以近距离观察这张脸,顾羿这人戾气很重,当他褪下伪装的时候,整个人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像是个永远都准备算计你的小鬼,又蕴含着一些疯狂,根本让人难以预料他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徐云骞仔细想着这句话,那一刀,是我捅的。 顾羿指的是王升儒腹部一刀,当时徐云骞就看出来那绝对是刀伤不是剑伤,并且武功并不算一流,甚至有点蹩脚,伤口并不深,大约是上头带了毒才能让王升儒伤成这样。王升儒堂堂正玄山掌教,亲自下山去接已故老友的遗孤,怎么会想到被这小东西捅了一刀? 看来顾羿谁都不肯信,包括他的师父在内。而他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徐云骞大概是威胁,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别管我的闲事。 还是信不过徐云骞,昨天那个软乎乎的、会求人的小师弟消失了。 徐云骞嘴角一勾,竟然笑了起来,他可太爱管顾羿的闲事了。 顾羿感到难堪,问:你笑什么? 徐云骞不以为然,我小时候也被猫挠过。 顾羿拼死伤了天下第一王升儒,在徐云骞嘴里就如同被猫挠了,顾羿还未见过这样的人,你! 早点歇息吧。徐云骞及时堵住他的嘴,意味深长道:小师弟。 第13章 刺杀 詹天歌刚出顾羿房门,砰地一声撞到后面人的脑门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任林少,捂着自己后脑勺道:你干什么呢? 任林少也捂着脑门儿,问:里头干啥呢?我昨夜就听到有动静。 詹天歌可不敢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任林少,敢告诉这位太守的儿子,明年整个正玄山都知道顾羿被徐云骞给欺辱了,问:你、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任林少托着下巴,道:看到徐师兄进去了,然后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架。哦,对了,我还听到小师弟好像在叫。 詹天歌越听脸色越白,这不是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测吗?问:在叫? 对啊,任林少百思不得其解,道:好像在叫师兄? 詹天歌面无血色,完了,真被欺辱了,道:你不准跟人瞎说。 任林少有点不解,你这话就跟我给你讲个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一样,你不知道一般说这句话的都知道不可信吗? 詹天歌道:让你别说你就别说! 呦,还生气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干啥,有什么好说的呢?打架了?任林少一副八卦样,明显还想再进去看看。 对,打架了。詹天歌一口咬定,反正之前徐云骞也打过小师弟。 任林少点点头道:那我等会儿就去写小报,徐云骞暴打小师弟一夜,同门师兄弟窝里横为哪般? 詹天歌: 任林少也没真敢写,主要是不敢去惹徐云骞,但明显能看得出来徐云骞和小师弟关系好像变了些。 第三天顾羿已经能去上早课了,照例跟詹天歌多要了俩包子借花献佛送给徐云骞,四个人围在苍溪院石桌吃了顿早饭。这样就算了,下了早课,顾羿还主动招呼徐师兄一起去饭堂,这就让人有点琢磨不透了。 任林少悄咪咪问:小师弟跟徐师兄关系还挺好,小师弟还在那儿使美人计呢? 詹天歌沉默不语,内心觉得徐云骞不是个东西,顾羿估计现在已经认命,知道躲不过了还不如讨好下大师兄。 其实任林少的猜测是对的,顾羿是真的想讨好徐云骞,让他从文渊阁给自己带本心法下来,为此观察了他很久。一桌子饭菜,徐云骞吃糯米藕吃的最多,酱板鸭一口都没碰,徐云骞大概是江南人嗜甜,怪不得从刑司堂出来那天想吃夜宵桂花小汤圆。 为了了解徐云骞,顾羿还特地跟任林少打探消息,想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少爷。正玄山的弟子一般都有点家底,一般人经不住这么连年的考,比如詹天歌他家是扬州城首富,詹天歌自小被送到京都读书,后来又送到正玄山求道,任林少的父亲是河州太守。不过也有些贫民家的孩子,这类孩子一般都根骨绝佳,练武奇才才能被长老挑中。 但顾羿至今都不知道徐云骞到底是哪家,看他的气质觉得像是大户人家,看他的谈吐想到徐云骞提起的父亲模样,又觉得是贱民出身。 任林少道:不知道啊,就知道他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具体怎么不好?顾羿皱了皱眉,形容一个人出身不好,要么这人是魔教中人,要么是三教九流,要么父亲是个流放的犯人,普通人家用不上这么严重的词。 分卷(10) 这就不清楚了,正玄山十大未解之谜,谁也不知道徐师兄父亲是谁,不过我猜肯定不是当官的。任林少是官家子弟,打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做事留余地,一般一家宅院里妾室和孩子那么多,徐云骞那个破脾气真要生在大家族里,早就被人算计死了。 任林少极其惆怅,他一直想在求道期间解开这个谜题,道:小师弟你要是打听到了记得告诉我啊。 顾羿胡乱应下,连任林少这个百晓生都不知道,那估计除了几位长老以外没什么人清楚了,王升儒把徐云骞当做正玄山未来掌教培养,估计也不想让徐云骞饱受父辈压力的折磨。 顾羿想了想,徐云骞的父亲难道真是个流放的犯人? 任林少突然又说:回心观王道长问我好几次了,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顾羿才想起这件事,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王道长,道:我伤还没养好。 任林少表示理解,徐云骞老大半夜揍他,天王老子来了也养不好啊。 顾羿不用练剑也不用练心法,这两天明明能好好宅着休息,一刻也不安生,总跟着徐云骞跑,在悔过崖下看师兄练剑。他独自出神,回过神来徐云骞已经练完了。 徐云骞正在擦藤椅,顾羿就托着下巴看他,估摸着发现讨好徐云骞这条路没什么用,不然就狗腿地上去帮忙了。徐云骞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茶,此时天刚蒙蒙亮,太阳露出了一半,从远处山峰那边冒出了头,像是个咸鸭蛋黄。顾羿偏头去看他师兄,觉得徐云骞这人有时候挺简单的,甚至能想象到他三十年后四十年后老了的样子,估摸着也是捧着一杯茶坐这儿看太阳。 徐云骞皱了皱眉,感觉到一股视线黏在自己身上一样,问:你老看着我干什么?他习惯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饭,顾羿偏偏要缠着他,跟刚到家的小狗一样,让他很不适应。 顾羿一边在打量着徐云骞,好像面对一个棒槌不知道怎么下手,面无表情道:仰慕你,你信吗? 不信,徐云骞道:你又想算计我什么? 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顾羿道:这是师兄弟互相帮忙。 徐云骞心想只有我帮你,也没见你帮我半点,耐着脾气问:还在愁心法? 顾羿点点头。 徐云骞问:要我帮你吗? 徐云骞竟然自己提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还是这两天带他吃饭有了点效果,顾羿乐观地想,上次送了俩菜包,徐云骞都愿意陪自己去趟刑司堂,现在喂饭好几天了,总该有点新收获。顾羿问:怎么帮? 徐云骞答:废了你的根基,再重新来过。 顾羿道:你不如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没跟你开玩笑,最好的办法,你上文渊阁也不一定能找到一本完美的心法。徐云骞道,这世上没有哪门功夫是完美的,他是上过文渊阁的,孤山文渊阁书卷上万册,有正法武功,有旁门左道,一入文渊阁如同进入大海,知识浩渺无从选择,不少弟子原本武学造诣颇深,进了文渊阁反而走火入魔。 顾羿沉默了,徐云骞说得没错,根基错了,再往上练那也是错上加错,但真要一招废了自己功夫从头来过,那又要耽误多少年? 徐云骞本来端着茶,突然眼睛一眯,手中的茶盏瞬间出手,一个杯子在旁人手里就只是个杯子,但在徐云骞手里那就是一把刀。顾羿还以为这大师兄又发哪门子脾气,用得着这样动不动就扔点东西出来吗?但他还未来得及质疑,只见杯盏擦过他的脸颊,直直朝后坠去。 顾羿心里发冷,已经猜到怎么回事儿,一转头才发现这悔过崖下有了第三个人。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站在江对面,一头长发被一根木簪子松松挽在脑后,整个人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穿着飘逸,不像是个刺客,倒像是个江中精怪。徐云骞功夫不俗,茶盏甩出去的时候蓄着内力,按理能撞碎木石,茶盏气势汹汹奔去,到了男人眼前反而越来越慢,最后被一手托住,姿态轻松,如行于流水。 柳道非端着茶,不慌不忙掀开茶盖,看茶叶上下沉浮,还留有余温,笑道:头一次见面就请我喝茶吗? 徐云骞的剑已经出了,此时挡在顾羿面前,眼看着柳道非就着茶喝了口,他本身爱洁,看到他的举动皱了皱眉,别提多触霉头。徐云骞觉得顾羿真是个扫把星,咬牙切齿道:小师弟,你仇人不少啊。 顾羿捏紧拳,他没见过柳道非,但也知道那是个不好惹的,徐云骞的功夫轻易就给化解了。普通刺客刺杀要穿夜行衣要蒙面,要选时机,可是现在是大白天,柳道非没有乔装打扮,却能混进森严的正玄山,他也没有蒙面,并不怕人看到他的脸,不怕失败后有人会来寻仇,意味着他绝对自信,能看到他脸的人绝对是个死人! 顾羿伤都没好利索,打肯定打不过,就是不知道徐云骞能挡下几招。 柳道非是个讲究礼数的人,什么时候礼数不能乱,道:有人花九十万买这小兄弟一条命。他文质彬彬,一点戾气都没有,好像是专门来买古玩的。 徐云骞切了一声,冷声道:我家这倒霉玩意儿不值这个价。 顾羿:怎么就你家的了? 柳道非看了看徐云骞,又看了看顾羿,再看了看徐云骞挡在顾羿面前那把剑,道:看来我想要他的命就要先解决你。 这事儿其实跟徐云骞没有关系,王升儒到头来也不会过多苛责,他大可以置身事外,但徐云骞没反驳。 柳道非摇了摇头,有点可惜道:王升儒养的两个徒弟,今日一个种都留不下。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是因为有把握,只要出手,王升儒座下两位弟子今日都要命葬他手。 徐云骞穿着正玄山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泛着寒光,而徐云骞紧紧皱眉,顾羿看他不慌不忙,以为定是有什么真本事,结果徐云骞一拍他肩膀把他整个人拎起,道:快走! 顾羿:? 徐云骞摆什么架子,对面是个宗师级的人物,而徐云骞再厉害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往上撞那就是找死,打不过第一要义绝对就是跑。 然而对方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柳道非一生从未有过败绩,徐云骞刚一动,只感觉眼前青衫一晃,上一刻还在江对面的柳道非此时突然出现在眼前,不愧是做杀手的,动手之前不讲什么开场,也不说什么承让,杀招接踵而至。徐云骞提剑格挡,只走了三招就只能败下阵,因为他的剑断了。 柳道非连一把武器都没出,只用了两指,一把玄铁打造的上好长剑拦腰折断,断剑跌落在地,徐云骞有些不可置信,一生中还未经历过如此败绩。 第14章 欠债还钱 紧接着杀机就来了,徐云骞咬了咬牙,知道躲不过就只能硬碰硬,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很瘦,是一个少年样子的手,看样子没有多大的力量,对上柳道非的手掌却不露败相。徐云骞以为这鸡贼的小师弟早就趁乱跑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还在,甚至在这时候还捞了他一把,顾羿用的不知道是什么邪门儿的功夫,两掌相对,柳道非后退三步他愣是一步没退,甚至趁机拽着徐云骞的袖子把他一把拉走。 柳道非后退三步,没有立刻去追,有些讶异,目光中带着赞许,撼海潮? 顾羿年纪不大,已经有顾家家主顾骁的架势,要给他十年,这人日后真能位列天下十大,可惜啊,没有十年了,今日他要顾羿死他就不得不死。 徐云骞不知道顾羿内力如此雄厚,被带着跑了两步才意识到顾羿为何不愿意放弃顾家的心法内功,这跟正玄山教授的完全是两个路子。 可惜顾羿的功夫如同昙花一现,他们刚躲进树林,顾羿膝盖突然一软,脱力似得直挺挺往下坠。顾羿不是内功深厚,他那点破内力也就跟普通弟子差不多,撼海潮是玉石俱焚的功夫,他击退柳道非三步,自己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顾羿使一次没死已经万幸,扛不住柳道非再来追杀。顾羿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感觉一切都是虚妄。他胸前一大片鲜血,面色惨白,嘴角还在涌出血沫,只留了一句话:欠你的,我还了。 徐云骞咬了咬牙,也不顾小师弟脏,背上软绵绵的顾羿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吗? 正玄山地形复杂,很多地方是按照古老阵法修的,这里摆个什么景,那儿栽一棵梨花树都有讲究,本来用来是镇妖邪,此时用来缠住了那个人魔柳道非。这地界不住个一年半载的,谁都绕不出来。 徐云骞在路上看到了两三具尸体,柳道非怪不得没掩饰,这人一路杀过来的,缝人问个路,问完就把道童给宰了。徐云骞看到道童的尸体皱了皱眉,以前听说什么凶神恶煞,什么爱杀人的王八蛋大多数都在话本里,徐云骞才十六岁,大半辈子都在正玄山修道,哪里真见过这等魔头? 徐云骞经历了人生第一次逃亡,就是因为他背后那个倒霉师弟,倒霉师弟快死了一样一直吐血,徐云骞被顾羿吐了一肩头的血,滚烫得像是一泼开水,他都不敢回头看,真怕等自己跑到了,小师弟命都没了。 顾羿在徐云骞肩膀上一路颠簸,问:你干嘛骂我?他迷迷糊糊的,就听见徐云骞骂他了,反正核心意思就是说顾羿有毛病。 让你跑你不跑,没事儿干凑上去找死吗?徐云骞脚下步调也没停,骂人的嘴也不停,就是想听小师弟出个声儿。 顾羿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没了一样,贴着徐云骞耳朵他才听到半截,说好了不欠你的。 顾家人不欠人情钱财,欠了什么加倍奉还,那天晚上徐云骞给顾羿输送了一夜内力,说好要还清,他不想欠师兄的债。刺客他招来的,要是换了别人,顾羿说不定推出去挡刀就算了,但那是大师兄,他舍不得。 徐云骞冷声道:没用。 啊?顾羿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已经顶天的善良了,这大师兄怎么就不买账? 徐云骞道:人是你招惹来的,管我屁事,有你这么还债的吗? 顾羿想,有点道理,本来也不关人徐云骞的事儿,他纯粹是被自己这个倒霉蛋给殃及了。 徐云骞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可别死,死了我去踹你坟头。 顾羿脑袋嗡嗡疼,觉得死了也图不来一个清净,道:你可饶了我吧。 正玄山地形再复杂也拖延不了多久,徐云骞与其在这儿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还不如把顾羿扔了自己走,顾羿觉得师兄应该不是那么喜欢找死的,问:你去哪儿? 徐云骞正要回答,柳道非已经出现了,徐云骞功夫不错,背着顾羿一步跨出去三步远,已经到极致了,这柳道非慢悠悠跟在身侧,跟散步一样,问:两位后生,别跑了吧? 柳道非说话温温柔柔的,说话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一柄匕首顺势劈来,目的是顾羿的脖子,徐云骞脚步一错,硬生生替顾羿挨了一刀,刀锋划过徐云骞的胳膊,血霎时间染红了他的手臂。 徐云骞连去看伤势的机会都没有,他把顾羿扔了跟柳道非硬碰硬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但背着顾羿不能进攻只能防守,除了躲以外无路可走。 徐云骞呼吸愣是没变奏,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道:你欠我两次了。 背后的顾羿一愣,知道他说什么,加上那一夜,再算上这一刀,顾羿已经欠徐云骞两次了。 师兄!顾羿惊呼一声。 柳道非的刀捅进了徐云骞下肋,徐云骞瞪大眼睛,这一刀太疼了,疼得他差点托不住小师弟。 柳道非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好孩子,就是没有一条好命,手里的刀转动,绞着徐云骞骨头连带皮肉都要刮下一层,道:你也别挣扎了,你师父闭关,这正玄山没人能赢得了我。 徐云骞不信邪,他这辈子不信天命不信强权,他只信自己。徐云骞一个侧踢踹向柳道非,柳道非身形一闪,徐云骞连柳道非的衣角都没碰到。他望着不远处的柳道非,下肋插着一把刀,他已经是强弩之木,哪怕十个徐云骞也打不过一个柳道非。 他气息已经乱了,眼神却不输,狠狠看着柳道非,话却是对着顾羿说的:第三次。 三次,顾羿欠了徐云骞三次。 顾羿眼睛都红了,长这么大除了爹娘也没人这么护着他,轻声说:师兄,你放手吧。 徐云骞暴脾气上来了,道:闭嘴! 徐云骞封住大穴,往前走了两步,后面寒光一闪,徐云骞右腿腿弯被刮了一刀,深可见骨,徐云骞背着顾羿跪在地上,哪怕是他也再也无可前进一步,他听到柳道非的叹息:何必搞得那么难看呢?只要你开口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柳道非说话间皱了皱眉,感觉徐云骞的眼神很不寻常,他杀过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濒死之人的眼睛,没有一个是徐云骞这样的。 那是不屑,这个天之骄子这种情况竟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好像柳道非再厉害不过是一条上蹿下跳的狗。 徐云骞没有再看柳道非,而是越过柳道非望着远方,他已经看到了文渊阁的屋檐,一只白猫趴在飞檐上晒太阳,徐云骞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殷凤梧!给老子滚出来! 徐云骞一说话,顾羿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文渊阁的那个怪女人一辈子不出塔,会为了他们两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破例吗? 殷凤梧!徐云骞声嘶力竭大喊:你个不敢下文渊阁的龟孙! 柳道非有些好奇,看向文渊阁的方向,只看到远远的一个塔尖,徐云骞的声音一圈圈荡开,可惜只有飞鸟惊动,什么都没有。 他有点看腻了,想要尽快解决,准备给徐云骞最后一刀,好让他闭嘴。刀锋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他这把刀取了很多人的首级,很多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还在梦乡里,下一瞬脑袋已经没了,再去看他的睡颜好像还是满足的。也有些人吸引了柳道非的兴趣,所以柳道非会大发慈悲跟他们玩一玩,比如这两个小崽子。 柳道非今日玩心太重了,不该跟这俩孩子胡闹这么久,他倦了,只想快点解决徐云骞,再割了顾羿的脑袋回去交差。 他的刀距离徐云骞只有一瞬,突然,不知道从而窜出来一颗石子,直直敲在刀刃上,薄如蝉翼的刀如同水面泛起一阵涟漪,有人竟然打偏了柳道非的刀尖。 柳道非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只看到树旁倚着一个高挑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正玄山的道袍,男人的袍子改都没改就给她套上了,像是穿了个麻袋,但额头上的枣核红印那么显眼,像是一滴血,她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问:我看哪个王八蛋敢骂姑奶奶? 分卷(11) 第15章 得救 柳道非后退一步,难得认真起来,他敢如此嚣张是因为知道这正玄山除了王升儒,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他对于这江湖太熟了,天下十大,武林正派魔道中人,谁的缺点是什么,谁擅长的功夫是什么,他都如数家珍,就连徐云骞这种小辈他都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文渊阁关着的怪物,殷凤梧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假如她出现了,那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柳道非跟殷凤梧交手,问:你是谁? 殷凤梧冷笑一声:是你姑奶奶。 柳道非前两招还保留余地,想试试殷凤梧修的是哪派功夫,可一无所获,殷凤梧的路数不属于任何一派。直到殷凤梧一掌拍到他左肩,柳道非才不得不认真起来,殷凤梧不懂得试探更不懂得留情,若柳道非不认真,殷凤梧能当场要了他的命! 柳道非唯一的感觉就是邪门儿,殷凤梧是一个被文渊阁养出的怪物,她出生在文渊阁,自小与天底下最精妙的武林秘籍作伴。天底下的功夫没有她不知道的,但天底下的功夫也没有她能瞧得上眼的。她没有玩伴也没有师父,唯一能称得上是她玩伴的是一只猫和一只白鹤,勉强再算的话,能算上一个登文渊阁三楼的徐云骞。 柳道非后退十步,感觉自己嘴里一股甜腥,道:承让。 柳道非这时候还拿捏架势,殷凤梧笑了笑,但她实在不擅长笑,因此那笑不伦不类的,听着让人头皮发麻,你比徐云骞那小子好玩多了啊。 徐云骞只能在殷凤梧手下走九招,但柳道非能跟她打上百招。 柳道非咬了咬牙,他在殷凤梧心里竟然只是个玩物而已? 殷凤梧的功夫跟王升儒相比绝对不差,或者两人可能难分胜负,柳道非是个刺客,不是个义士,碰到难啃的骨头绝不上去硬碰硬。 柳道非想放过殷凤梧,但殷凤梧没想放过柳道非,柳道非右肩被死死扣住,像是有一只鹰爪镶嵌在自己身体里,殷凤梧笑得阴测测的,我还没玩完,你跑什么跑? 柳道非反扭殷凤梧的胳膊,错身一闪,殷凤梧还想施力,但柳道非的胳膊像是个泥鳅,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软绵绵的,片刻已经脱手。 殷凤梧追击,掌风带着刀刃一样,一出掌连树叶都在震动,殷凤梧出的是拳脚功夫,柳道非也以拳脚功夫回击,殷凤梧已经看到他出的招式,想去捉才发现是虚晃一招,柳道非全是花招竟然没有一招是真的,殷凤梧不满:你这男人怎么娘们唧唧的! 她话音刚落,柳道非的手掌跟翻了花一样,直直拍在了殷凤梧腹部,她只感觉一股寒气透顶,再去回击发现柳道非已经退后,人落在远处的枝干上,咱俩扯平了。 殷凤梧腹部受伤,怒骂:扯你奶奶的平! 其实真要硬碰硬谁输谁赢没准,殷凤梧武功可能比柳道非高,但心眼一定没有柳道非多,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往这边赶了,对殷凤梧一欠身,彬彬有礼道:敢问姑娘师承哪门哪派? 殷凤梧不愧是能跟徐云骞处到一起的,脾气一脉相承的差,道:凭什么告诉你? 柳道非吃了个闭门羹,依然保持着风度,你坏了我的生意,我会来取姑娘的命。这是他承运书斋的规矩,谁坏了他的生意,谁来偿命。 殷凤梧冷哼一声,既不知道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柳道非是谁,也不知道所谓承运书斋的规矩,明显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 柳道非作揖:这位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殷凤梧没再追,她真的没下过正玄山,小时候还有兴趣出来玩玩,在山上逛一逛,过了十五六岁就觉得这山上的道士无聊透顶极了,躲在文渊阁不肯出门,算起来也有十年没出来过了,要不是被徐云骞骂了,她这辈子都想在文渊阁坐着逗猫。 徐云骞和顾羿背靠着喘气,伤势一个比一个重,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儿去,看到殷凤梧的目光亮了亮,一点都不怕,真要说,那目光里含着的是喜欢和欣赏,殷凤梧笑了下,很少有人这么看她。 殷凤梧打量着这对难兄难弟,殷凤梧和徐云骞五六年的交情了,总会卖点面子,至于旁边这位,殷凤梧定睛瞧了瞧,发现她还真的认识,这不是那天来闯文渊阁的小贼吗?殷凤梧阴阳怪气的,道:呦,你俩小崽子认识啊? 殷凤梧耳根子一动,好像听到了谁来了,面露不快,我走了,可不想碰到那王八蛋。 顾羿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她说的王八蛋是谁,再一转身,只看到长老、道童、守阁奴全来了,正围着他们看。 柳道非上正玄山的消息没有声张,其他九大峰的长老合力把这件事压下来,道童尸体送到了刑司堂,百里玉峰还来看了一眼顾羿和徐云骞,因为殷凤梧没有指认顾羿,这下子彻底洗清了顾羿的嫌疑。 因为这次刺杀,长老们对顾羿的态度变了,有两个长老想放顾羿下山,说是迟早要给正玄山带来祸事。剩下的长老没有说话,只等王升儒出关,他没出关,谁也不敢把他的徒弟给流放了,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徐云骞和顾羿被送进了医庐,那儿有个很不着调的大夫沈书书,医术高明但是个话唠,缝人就念念叨叨的。 徐云骞被他烦得差点下山,死也不想在他这破医庐里待着。师兄弟的床铺就在隔壁,一天灌三碗药,顾羿还算配合,徐云骞一想到沈书书那么邋遢,掉地上的草药洗也不洗就直接煎了就难受,差点把屋顶给掀了,可惜他躺在床上跟半瘫没什么区别,不然这医庐一天要被掀八回。 吃药吃药。沈书书端着两碗药来,徐云骞半死不活的,一点都不想看他。 我说小徐,你这就不对了,你不吃药好不了,你好不了,我又不能放你出去,你这不耽误事儿吗?还是你想在我这儿住到过年啊?沈书书念念叨叨的,跟个老妈子似得,徐云骞不搭话他都能继续说下去:真要过年也行,不是我吹,我做饭还挺好吃的,就是得交钱。 徐云骞耐着性子,压抑着脾气,用这辈子最好的修养给他一个字:滚。 沈书书一缩脖子,总觉得徐云骞想揍他,顾羿轻咳一声,道:你放那儿吧,等会儿我劝他喝。 沈书书感觉顾羿挺春风和煦的,这孩子讨人喜欢,他语气都软了很多,你先把自己的喝了。 顾羿对于喝药没什么抵触,挺听话,一仰头就给干了,还给沈书书亮了下碗底,沈书书道:真乖。 沈书书收碗,一边道:我这回往里加了牛尿,你尝出来没? 顾羿脸色一变,道:什么玩意儿? 沈书书跟邀功一样,试试新方子,正玄山就一头老青牛,我追着牛跑了半座山才给你取来。 顾羿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取来牛尿的,额头跳了跳,道:我有时候也挺想打你。 沈书书面露不屑:你内力一点都没有,还想杀我呢。 他话说完,顾羿神色已经冷了,他道行不够,强行使出一招撼海潮,后果就是他本来已经千疮百孔的根基如今全塌了,内力被化解,毛都没留下来,不论他如何努力,丹田里都无法流转出一丝真气,他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自废根基,如今已经废了,省得他纠结。 沈书书自知自己说错了话,道:以后会有的,你年轻着呢。顾羿年纪不大,才十五岁,重新修炼也不算太迟。 顾羿懒得跟他说话,沈书书讨了个没趣,端着碗去给他俩研究新药了。好像顾羿和徐云骞不是来养病的,是给当药人的。 沈书书走后,顾羿坐在床沿上想了很久,直到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才去找徐云骞,徐云骞背对着他,因为要绑绷带,上衣没穿,只披了件外袍,腰间缠着一圈,右臂缠着一圈,右腿裤子挽起,膝盖上也缠着一圈,跟受损了的神像一样。顾羿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徐云骞受伤,还这么严重,伤还是自己弄的。哪怕顾羿是个石头心也得有点愧疚感了,软声道:师兄,把药喝了吧。 徐云骞面无表情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喝那东西。 顾羿才想起来那药里有牛尿,心想别说这么爱洁的师兄,他要是知道了也不喝。顾羿道:咱俩药不一样吧?顾羿受的内伤,徐云骞外伤居多。 徐云骞冷哼一声,顾羿只好扯开嗓子大喊:沈书书!我师兄的药什么熬的? 沈书书道:当归、丹参、赤芍、山楂、陈皮 顾羿听他念天书,打断道:有牛尿吗? 沈书书在门外烧火,也扯开嗓子喊:他不配,我才不给他喝这么金贵的好东西,只给你一个人喝。 徐云骞: 顾羿轻咳一声:你听,真没有。 徐云骞明显不信,顾羿又说:喝了我等会儿让詹师兄给你带包松子糖。顾羿又道:再给你加一叠绿豆糕。劝徐云骞喝药就跟劝小孩儿一样,幸好顾羿察觉出来徐云骞爱吃甜,不然连个劝的借口都没有。 徐云骞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顾羿瞳孔比旁人大一些,眼白很清澈,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眼睛,容易让人想到小狗或者婴孩。他本来正要发火,看到他眼巴巴瞧着自己,一口气愣是没发出来,抬手把那碗莫名其妙的药汁给喝了。 顾羿看徐云骞喝完药才松了口气。 正玄山最近没完没了的下雨,师兄弟都没说话,看着雨帘顺着茅草屋檐淅淅沥沥落下来,远处的风声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了很安心。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柳道非刺杀的事,顾羿知道他必须比以前更用功,杀他的人愿意出九十万两,以后的杀机只会越来越多,可怕的是他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下杀手的到底是谁,真是管家顾天青吗?那个叛徒能有这么多钱?真是他的话,那顾羿又该去哪儿找他? 而徐云骞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大败,他之前被殷凤梧伤得再重也不会害怕,他知道自己在正玄山,怎么也不会死了。但这次不一样,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输了会死,而且自己死了会搭着顾羿一条命进去。 正玄山近来在内斗,对于顾羿的处置闹得很凶,五长老和百里玉峰当场就吵起来了。最后结果如何呢?真要驱逐顾羿下山吗?顾羿下山的那一刻,他就必死无疑了。 师兄弟怅然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掌教王升儒出关了。 第16章 师父 王升儒的出关犹如一根定海神针,正玄山的主心骨终于出现,关于顾羿的去向,几个长老吵了好几天了,就等着王掌教说句话。王升儒坐在长老中间,看他们吹胡子瞪眼也不说话,等都吵完了才说了句:顾骁一生仁义,突遭横祸满门被屠,等他死了就逼走他儿子,还算什么东西?我们正玄山天下第一道山,还护不住一个奶娃子吗? 王升儒说话轻轻柔柔的,声音不大,但也没人再敢多说一句。 此事一锤定音,正玄山护顾羿周全,除非是他自己叛逃或者自愿下山,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动王升儒的徒弟。 已经入夜,在沈书书的医庐内,顾羿正在等待消息,他听说了今日会出个结论,他看着窗外,表情谈不上落寞,反而十分平静。他捅过王升儒一刀,王升儒用不着再给自己遮掩,顾羿已经做好了离开了正玄山的准备,就是有点舍不得,好不容易跟徐云骞混熟了,如今前功尽弃。 真被赶下山,他该去哪儿呢?顾家满门被屠,母族那边没有人想收留他,如果连正玄山都惹不起的麻烦,江湖上没有任何人敢伸以援手,到时候怎么办?去魔教吗? 你有病吗?此时徐云骞突然开口。 嗯?顾羿正在想事情,陡然被徐云骞打断,他习惯徐云骞发火,一时间没弄明白师兄又怎么了。 徐云骞在另一张床榻上打坐,此时一睁眼,眉峰一挑,十分不悦,我拼死救你出来,不是让你自残的。 顾羿才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去摆弄左手的伤口,此时手掌血淋淋的一片,指甲深陷进去,都快到达深可见骨的地步。 徐云骞不知道顾羿是哪门子毛病,这人跟感觉不到疼一样,看得他心头一阵烦躁。 眼看着徐云骞已经下床了,顾羿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道:不碍事,小伤。 一个小伤两个月养不好,你可真行。徐云骞说话间已经走到他这侧,本来就两步路的距离,顾羿想躲都没地儿躲。 徐云骞站在他面前,遮挡住一片光影,浓黑的影子罩在顾羿身上,没有压迫感,但感觉很安全,真跟个小神仙一样,徐云骞只说了一个字,手。 顾羿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儿一样,乖乖把手伸出去。 沈书书人邋里邋遢的,这医庐更是乱得没了人样,药罐子随便放,随手就能拿到一瓶金疮药。徐云骞不由分说地捏住他受伤的手,有点冰凉的触感传来。顾羿感觉有点新鲜,他们家以受伤为荣,父亲说习武之人哪能不受伤的,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没人给他包过伤口。 徐云骞冷着一张脸给顾羿上药,药粉撒上去应当是疼的,但顾羿感觉不到疼,手抖都没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师兄。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睫毛垂下时留下一片阴影,眼角下那颗痣像是仙人点下的一滴墨。徐云骞嘴唇紧抿着,似乎顾羿这麻烦真的惹恼了他。顾羿看着看着心就跑偏了,徐云骞每日都要上药,衣服不太好穿,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露出一片锁骨,在暖黄色的烛火下,白得像玉一样。 衣领开得大,下面是起伏的胸膛,可只露出一点,再往下就什么都没了。 可还想再看看。 包好了手,徐云骞也没走,居高临下望着他,问:十天养伤够吗? 嗯?顾羿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徐云骞的手走了,有点空荡荡的。 徐云骞没什么表情,你要是不想要这只手,我可以帮你废了。 顾羿: 意思是十天养不好,徐云骞帮他废了吗?顾羿有时候根本弄不懂徐云骞的想法,懵懵懂懂点头:够了。 徐云骞好像对顾羿的兴趣就仅限于此了,包扎好就回到自己的床榻上打坐。顾羿这两天跟徐云骞同吃同住,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了过命的交情,可是顾羿还是摸不准徐云骞的脾气,这人对自己到底是如何呢?他对顾羿的好是因为王升儒的嘱咐,假如没有师父的一席话,徐云骞估计理都不理他。 分卷(12) 师兄。顾羿小心挪到徐云骞的床上。 徐云骞察觉到他过来,也没有赶他走,闭着眼好似敷衍一样应了句,嗯? 顾羿没说话,他就想听到徐云骞应一声。他挨着徐云骞坐着,距离徐云骞两尺的时候停了,摸不准是不是该向前。 师兄身上有股药味儿,大概是看美人怎么看也看不腻,顾羿撑着下巴望着徐云骞,觉得有点意思,徐云骞爱洁,到现在都没把顾羿给轰下去,他是想看看徐云骞什么时候觉得他不耐烦了,可一直没等到。 顾羿闻着药香,听着外头的雨声,好像安神似得,心中愁绪慢慢就被化了。 他眼皮子沉了沉,上正玄山三个月头一回感觉到安心,大概是觉得有师兄在身边总不会有人能害他,不过一炷香就靠着软塌睡了,连王升儒来了都没反应。 沈书书懒得要命,晚上是不守医庐的,早就不知道上哪儿睡大觉了。外头亥时梆子响了没多久,医庐的草帘被人霍然掀开,徐云骞这时候睁的眼,一抬眼看到王升儒站在门外。 王升儒身材高挑消瘦,胡子花白,因为常年修道眼底精神气很足,身为正玄山掌教却没有当掌教的架子,尤其儒雅随和,立在门口像是一尊门神。 王升儒想进来招呼两个徒弟走,一掀开草帘就对上了徐云骞的眼刀子,跟要把人冻死一样,王升儒张口张到一半,意识到徐云骞是嫌弃他说话吵闹,只能用口型问:睡啦? 徐云骞点了点头。 顾羿缩在他旁边,估计一直在试探他,距离他两尺远,保持着让徐云骞不能拿他怎么样的距离。他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身上盖着一件徐云骞的道袍,蜷缩着身体,也没有多大,看着小小的一团。 徐云骞下了床,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外头说。 王升儒笑了笑,他这徒弟还真不错,知道疼人。 徐云骞最多也才十六岁,自己都没活明白,这三个月的精力全用来带顾羿这小崽子了,看到王升儒回来松了口气,好像家里主心骨回来,不用他再撑着,横竖天塌下来都有王升儒这个一代宗师顶着。 师徒俩站在医庐外的水榭闲谈,王升儒道:你心还挺细。 徐云骞道:他晚上睡觉不老实,吵死人了。顾羿有心病,晚上睡不踏实,入睡难,多梦又容易醒,徐云骞第一次看到他睡这么好,也没忍心打扰。 王升儒知道徐云骞嘴臭的毛病,问: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徐云骞不假思索道:不喜欢也是我养的。 王升儒:合着真把顾羿当小狗养了。 徐云骞问:怎么样?他问的是顾羿的归处,王升儒出关跟那帮老道士掰扯这事儿掰扯了一个多时辰,应该已经出结果了。 王升儒身上的病根未除,咳嗽连连,道:普天之下,谁敢动我的徒弟? 徐云骞冷哼了一声,觉得师父吹牛的本事见长了,王升儒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他此次闭关有顾羿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赶去顾家刀宗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如今正玄山上上下下都不太稳,换做前两年,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打王升儒徒弟的主意。 你回来了,就不关我的事了。徐云骞道:我明天要上文渊阁。为了帮王升儒带孩子,徐云骞已经三个月没上去了。明天是考试的日子,假如徐云骞这次赢五个甲等,他能上文渊阁四楼。 王升儒心中了然,问:这次去多久? 徐云骞:等我能在殷凤梧手下走过百招。 这不是小事儿,之前徐云骞最多在殷凤梧手下走九招,如今要一口气走到百招,估计这一趟上去没有一两年下不来。习武这事儿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王升儒只是带着徐云骞入门,日后上文渊阁修炼到什么程度,那要看徐云骞的造化。 这么急?王升儒问道。 徐云骞没说话,他以前当天之骄子当惯了,正玄山这帮长老见他总说:这孩子悟性高,以后定是师承王掌教衣钵,位列天下十大。 这话徐云骞听得太多了,没有百次也有千次,现在想想,这话到底是对着徐云骞说的,还是因为看着王升儒的面子上说的,他已经分不清了。别人说说也就算了,徐云骞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要不是遇到柳道非,知道人外有人,徐云骞估摸还真觉得自己有本事呢。 王升儒听说过他遇到柳道非,问:你跟柳道非走了几招? 三招,徐云骞回想起来就觉得烦躁,我的剑断了。走过几招无所谓,柳道非三招能破了他的剑,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王升儒道:承运书斋老板二十二岁成名,取人首级无数,号称天底下没有他摘不下来的脑袋,你还年轻。 王升儒的言下之意是徐云骞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拼,那是柳道非,专门干的就是取人首级的事,一个十六岁少年能走下三招已经实属不易。可徐云骞不满,真碰上敌手谁管你是几岁,弱就是弱,强就是强。 王升儒看劝不动他,也就没有再说话。 倒是徐云骞想了想,又问:顾羿怎么办? 王升儒道:能怎么办?跟我练武,他根基废了,那就重塑根基。到了王升儒这个境界,天大的事也不过是小事,顾羿内力没了这事儿在他眼里无足轻重。 看来王升儒要亲自带顾羿,徐云骞对此有点不解,问:顾羿捅了你一刀,你还对他这么好?他一直不明白王升儒对顾羿什么感情,闭关前嘱咐自己留住顾羿一条命,那一定是真替他着想的。 王升儒对此不以为意,好像顾羿捅他一刀跟被猫抓了一样,道:我出现的太巧了,要是你,刚死了全家,有个人突然要带你走,你觉不觉得蹊跷?是不是肯定觉得这人跟你家被屠有关? 徐云骞都能想到顾羿张牙舞爪的样子,大概是笑吟吟地让王升儒放下戒备,才一刀得手,王升儒的解释并没有让徐云骞释怀,问:那有关吗? 嗯? 徐云骞看着王升儒的眼睛,问:师父跟顾家刀宗灭门有关吗? 王升儒没有说话,徐云骞等了很久,以为能等来一个回答,可惜没有,王升儒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否认。 他真的跟顾家刀宗灭门有关。 第17章 灭门惨案 顾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身上徐云骞的道袍滑落下来,他脸色惨白,眉头紧紧皱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像是血一样萦绕在鼻尖,顾羿耳边不断响起一句话: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那是永乐元年,九月十三,顾家刀宗。 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一枚六角铜钱被高高抛起,啪得一声落在男人手里,铜钱已经旧了,上面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红线,边缘被磨得很平,像是经常拿在手里把玩,被抛起的时候会映衬出一片光泽,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决定了娘和弟弟的性命。 眼前的男人带着一顶斗笠,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下巴和苍白的薄唇,他不太像是话本里的杀手,身形单薄如同一只病痨鬼。 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男人又问了一遍。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让人心里发寒,顾羿缩在木箱里,抬头仰望他。 灭门那天,逃跑已经来不及,娘把两个孩子藏在木箱。顾羿听从嘱咐,捂住小风的耳朵,没有多余的手捂住自己的,他只能被迫听着外面杀人的声音,杀人的时候,刀口砍过人的颈椎,声音很韧,来的人是最顶尖的刺客,惨叫声短促,不拖泥带水,那杀手好像是来送他们早登极乐的。 他不知道这种酷刑什么时候能过去,当时他天真地以为后来会好,哪怕顾家刀宗没了,他也能保自己的弟弟一辈子。 直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静到好像能听到线香落下来的声音。 然后他眼前一亮,头顶的箱盖被人打开,来的人是顶尖的杀手,迟早会找到木箱。 顾羿和他的弟弟像是两只躲在木箱里的鸡崽子,一瞬间暴露在人前。 顾羿很难形容当时他第一眼看到了什么,遍地的尸体,每一个都很熟悉,家里的仆人,横死的老管家,陪他一起长大的小侍卫,每个人又都那么陌生,盯着他们惨死的脸,一瞬间总觉得好像不认识。不论顾羿的目光放到哪里都是大片的红,好像这世界已经颠倒了,只留下了血红色这一种颜色。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现在明明才九月多,却像是极其畏寒,穿着一件黑色羊皮裘,脖子上戴着一圈黑色的兔毛围巾,手上还戴着一副皮手套。 旁边跟着一个黑衣人抓着娘的头发,连拖带拽把萧韫玉揪到了顾羿眼前,刀刃那么冷,贴着萧韫玉的脖子,生死仅有一瞬。 娘!娘!弟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疯狂大叫,他在喊娘,但顾羿没有,他一手控制住想要挣脱的弟弟,牢牢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会惊动眼前无情的杀手。顾羿很安静,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男人瞧。 他全身都在抖,但一句话也没喊出来,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人在害怕到极致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 顾羿的反应吸引了杀手的兴趣,杀手/网开一面说要跟顾羿玩个游戏,猜一猜铜钱,猜对了就放萧韫玉一条命。 六角铜钱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上面系着的红线飞舞,到顶点之后缓缓下降,最后落入一双戴着皮手套的手里,啪的一声,声音很闷。 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六角铜钱的正反两面印着这两句话。 男人让顾羿来选,这么简单,三岁小孩都会玩的游戏,要决定娘的命,顾羿咬着牙,不敢说话。 他娘是天虎城城主的女儿萧韫玉,长得很漂亮,此时被迫跪在地上,头发凌乱,发饰七扭八歪的,顾羿记得娘的头发多好,软而滑,手感如同一匹上等的绸缎,萧韫玉因为被拽着头发而仰着脖颈,像一只被糟蹋的天鹅。 这是一个陷阱,顾羿不论回答不回答都是错的。 你是哑巴吗?男人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顾羿像是在答题,以前念错了书,先生最多打他的手板,如今要是答错了就是一条命,这世界上没人能替他受一这遭,只有他自己,他看了看母亲,萧韫玉对他摇头,别,别选。 他转而去看男人,男人嘴角勾起,好像觉得这事儿很好玩,像是在鼓励他。 顾羿盯着他好像入了魔怔,不知不觉被带着走,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很快就被打断了,顾羿!娘在叫他。 萧韫玉眼里含着泪,她的头发被人拽着,脸上挂着泪,明明那么落魄,说出来的话那么决绝,我顾家男儿要有骨气!别说话! 顾羿不懂,萧韫玉懂,今日一定会死,顾羿答错了就要承担弑母的罪责,一招行差踏错,后半辈子都生不如死,顾羿不能开口,一旦开口他这个人就完了。 男人觉得萧韫玉很吵闹,他袖口迸出一柄小刀,柳叶大小,半蹲在萧韫玉跟前,我没问你。 娘! 柳叶匕首在萧韫玉脖子上轻划一下,顾羿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萧韫玉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一刀下去,萧韫玉没死,只割了气管,萧韫玉瞪大眼睛张着嘴,喉咙里灌进赫赫的风声。 顾羿全身都在哆嗦,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手法,割了气管让她活不下去死不了,生死全拿捏在刺客手里,刺客可以无限延迟母亲的死,我耐心很有限。男人给了顾羿最后一次机会。 萧韫玉痛到极致,她捂着自己喉咙对顾羿摇了摇头,无声重复一个字:别。 我选平安。顾羿开了口,喉咙发干,声音带着一些稚气,每个字好像都是从嗓子眼血淋淋磨出来的:平、安、喜、乐。 男人看了一眼手里的铜钱,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男人如同一尊雕塑,顾羿一颗心被吊起,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盯着骰盅想看最后到底是大还是小,男人叹了口气,说:真可惜啊。 他话音刚落,顾羿感到脸上一热,娘的鲜血溅到他脸上,黏黏稠稠的,好像要把他闷死。 旁边的萧韫玉已经血溅当场,刺客杀人干净利索,下了杀心后通常让人一句后话都不会让人留。 男人像是手被弄脏了,他用袖口擦拭着小刀,看着萧韫玉的尸体有些失望,她本来有一半的机会能活的,都怪你。 顾羿呆呆望着,脸上娘的鲜血逐渐变冷,眼睛里进了鲜血,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刺痛,根本不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突然他耳边爆发出一阵尖叫,哥!哥! 他感觉手一松,弟弟顾风被提起,双腿胡乱挣扎,顾羿伸手去够,小孩和大人的实力那么悬殊,何况是一个少年和一个顶尖的杀手,顾羿去抓弟弟,就像是去抓水中的月亮,什么都没捞到,下一刻,弟弟小风已经被掐住了脖子。顾羿本能地想要站起来:我杀了你! 可他没有得逞,男人轻轻一点,他只能被迫退回木箱,好像顾羿是个乌龟,木箱是他的龟壳。 顾羿终于露出了一点属于孩子的表情,不再强行让自己镇定,他眼巴巴望着男人,顾家小少主低声下气哀求,你要杀就杀我吧,求求你了,他那么小。 你让他来选,让他来选我的命,求你了。 沾了血的剑横在小风脖子上,男人对顾羿的样子视若无睹,他把铜钱抛起,问:再来一次,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求饶没有用,顾羿咬烂了自己的舌头,他感觉自己已经快疯了。 男人好整以暇:想想你娘。 不用想,萧韫玉的血都没凉,顾羿的余光能看到娘的眼睛,死也没有瞑目。他不能让小风跟娘一个下场。 顾羿的回答对杀手来说好像无所谓,男人抬起一只手指,旁边的黑衣人剑尖微微施力,在小风的脖子上压出了些许血痕,小风那么小,在剑尖下瑟瑟发抖。男人说:最后一次机会,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逃不出去,不论怎么样都逃不出去,哪怕顾羿要死也要答完这道题。顾羿像是一个在赌坊杀红了眼的赌徒,当知道这条路只能走下去的时候,那就无路可退。 平安喜乐。顾羿给了同样的回答。 求求你了,是平安喜乐。 男人看了一眼手心,叹息声更大:又错了。 下一刻,鲜血迸出,小风的尸体倒在木箱旁。 顾羿麻木了,六角铜钱沾了血,第三次抛起,映着一层血光,铜钱啪得一声落在男人手掌心,男人说:轮到你了,小子。 分卷(13) 猜猜? 顾羿嘴唇颤抖,他失去了感觉,人的心好像会死,他早已是个死人,他第三次给了同样的回答,声音一次比一次弱:平安喜乐。 顾羿是个赌徒,赌徒一无所有,他已经失去所有,最后唯有一条命,反而没有那么在乎了,顾羿盯着男人的手,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男人看了眼手里的铜钱,没有马上公布答案,反而一步步走向顾羿,顾羿已经不再发抖,似乎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而男人做了一个别人很难理解的举动,伸手摸了摸顾羿的脸,他手里戴着手套,动作却那么轻柔那么怜爱,好像顾羿是他的孩子,他的本意大概是想拭去顾羿脸上的鲜血,但血是抹不掉的,越抹越多,越抹越乱,好像要永远刻在顾羿骨血里,让他好好尝一尝血的味道。 恭喜啊。男人捧着顾羿的脸笑:你赢了。 恭喜啊,你赢了。顾羿输了两次,输了娘和弟弟,只赢了自己。 第18章 告别 徐云骞回到医庐时顾羿还在睡,他临走前给顾羿点了根安神香,够他睡很久了。王升儒已经回苍溪院,顾羿明天应该回师父身边,而徐云骞明日要考试,考完了去上孤山文渊阁。 顾羿余生为复仇而活,不会有什么事能耽误他复仇。徐云骞一生为求武道巅峰而活,什么也不能耽误他修天下正道。 等顾羿回到王升儒身边,刺客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今天顾羿还算归徐云骞管,所以徐云骞今夜本来应该好好休息明日去考试,却也没打算睡,深怕顾羿这倒霉玩意儿又招来什么祸事。 顾羿睡觉的时候眉头紧皱着,徐云骞这两天跟他一起住在医庐里,深知顾羿睡觉多不老实,经常夜半惊醒,说梦话那是常事,大多数时候听不懂,偶尔能听懂一两句话,别让我选,求你了,你杀了我吧。 旁人很难想象一个小屁孩儿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徐云骞有点明白了那种恨意,他伸出手摸了摸顾羿的额头,想让他睡得安稳些。 可他的手刚碰到顾羿的额头就被一把握住,下一刻,枕头下亮起一片雪白的寒光,一把匕首不由分说地朝自己刺来。徐云骞抬手格挡,顾羿出手利落又狠辣,但在徐云骞手里走不过两招,徐云骞擒住他的手腕,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闻了安神香还这么能闹腾?这人被褥里也要藏刀,不然就睡不安稳。 顾羿接着就没了下文,沉重的眼皮半睁着,好像是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看了会儿,终于定了神,顾羿忽然搂住了徐云骞的腰。徐云骞一愣,隔着一层衣料,顾羿的脸热腾腾地挨着他,热意源源不断传来。外头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鼓点上似得让人心头烦躁。徐云骞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养过什么小宠物,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像是被人依赖着。 顾羿埋在徐云骞腰间,嘴皮子上下一碰,撒娇似得叫了一声:娘 徐云骞:就不该心软,他现在有点想踹醒这小崽子。 顾羿做梦了。 他总是做噩梦,试过很多种法子,但是没用,永乐元年九月十三后,顾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无非就是灭门案,一次又一次,像是个逃不出去的梦魇,顾羿甚至能记得灭门案的每一个细节。刚开始梦里是真实的,又是那个选择,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顾羿选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害死了娘亲和小风的命,为此背负一辈子的血恨。 后来梦里变了奏,他坐在顾家一百四十具尸体里,孤零零的。死去的尸体突然就活了,他们衣衫褴褛,脖子上带着一指长的豁口,胸前顶着一个碗大的大窟窿,有的脑袋都掉了。 他们热热闹闹站起来,像是活着又像是死了。有人在说话,他们说的还是汉话,可是顾羿听不懂,只能看到他们张着嘴,一直在大声嚷嚷。 这声音吵得要命,像是耳边有上百个人在高谈论阔,说话的人有他爹娘有他弟弟,有他的仆从和老师,每一个人他都认识,每一个人都亲近过。他们看顾羿听不懂,着急地绕着顾羿走,像是个老先生教书,下面的学生总是听不进去。 顾羿就是那个笨徒弟,所以他们朝顾羿大喊,然后去拍顾羿的肩膀,推着他,攘着他,想告诉他听不懂的话。几百个人把自己围成一个圈,他们那么高,黑压压的影子压着自己,无数只手无数张嘴就要把他淹没了。他总是在想当时刺客为什么没杀了自己?一了百了,他就不用受这份折磨。 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上百只手里看见了一只手伸出来,像一块上好美玉那样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剑茧。这只手绕过他们,轻轻盖在顾羿的额头上,像是驱散恶灵的符咒,顷刻间,那些活死人就散了。 顾羿抬起头看到了徐云骞,他穿着一件白色道袍,神色有点不耐烦,眉头紧皱着,紧接着的一句话便是:你这倒霉玩意儿没完没了是吗? 他醒了。 顾羿扶着床沿喘气,不可置信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徐云骞。可那个触感那么真实,带着薄茧的手好像真摸过他的额头。 顾羿茫然无措,头一次在梦里出现了别人。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那里是徐云骞亲自给他包的,如今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他分不清是金疮药在起效,还是因为师兄碰过这只手,好像这只左手是话本故事里被神仙点化了,有了他自己的意愿,擅自想着他的师兄。 师兄呢? 想到这里,顾羿才想要去寻,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徐云骞,他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人挖走了。 他披着徐云骞的外袍下床,掀开竹帘看到王升儒和沈书书等在门口,王升儒依然是个笑眯眯的样子,沈书书低眉顺眼的,好像刚被王掌教数落过。徐云骞走之前替他安排好了,有王升儒和沈书书亲自守在外面,顾羿不可能再出什么事。 师父。顾羿叫了一声,他之前对王升儒生不出什么亲近的意思,现在却有点变了,大概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师兄,真的一路护着他。 王升儒点了点头,说:醒了?今天考试你是赶不上了,咱回苍溪院吧。 沈书书也长舒一口气,他不过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跑去招猫逗狗睡大觉,然后就被王掌教抓了个正着,然后陪着王升儒聊了一个多时辰顾羿的病情,到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交代的了,看到顾羿之后去摸他脉门,道:恢复得挺好的,我说你师父还不信,差点让我给你找个千年人参精炖了。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正玄山哪儿来的千年人参精,顾羿觉得有些新奇,上了正玄山头一回体会到被人关心,跟徐云骞那种别别扭扭的不大一样,来自长者很温柔的关爱。 顾羿一直张望,看了一圈没想明白师兄哪儿去了。 王升儒看出他想什么,道:你师兄上文渊阁了。 顾羿感觉像是被骗了,徐云骞从未跟他提起过这件事,原来自己在师兄心里真的是个麻烦,等师父一回来,恨不得把麻烦甩了去求那武道巅峰,自己跟他相处三个月,于师兄来说不过是个绊脚石,耽误他求道习武。 王升儒摸不准顾羿什么脾气,又说:他这次上文渊阁没有一年半载下不来。 这么讨厌我吗?一年半载也不想再看见自己。 顾羿顿了顿,问: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王升儒看他表情落寞,有些不忍,道:没有。 很正常,徐云骞那样的人留话才不正常,明明知道这是师兄的作风,如今一点也无法释怀。 顾羿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多久。王升儒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顾羿走了,问:你去哪儿啊? 王升儒只看到了顾羿的背影,顾羿道:我去送送他! 顾羿醒来时什么都晚了,今年的试炼已经结束,徐云骞身上带伤参加考试,不少人以为今年第一应当十分悬殊。放榜时,考试结果出来后大家又一愣,徐云骞取了笔试甲等,点了十盏天灯,又是第一。 人人都说徐云骞是个变态,这么重的伤,愣是一步不退,竟然三年蝉联第一,就没动过。 他们哪里知道,徐云骞跟柳道非那个鬼魅般的人物交手过三招,虽然惨败,但境界已经远在这些同门之上。 今年进文渊阁的一共四人,徐云骞师承掌教王升儒,登文渊阁四楼,他是有史以来登四楼最年轻的徒弟。 何落诚和骆灿师承祝长老,一个入文渊阁一层,一个入三层。 最后一个师承唐长老,进二层。 进文渊阁那天会有不少人来送,很多同门想打好关系,让自家师兄顺一本秘籍下来,或者帮他琢磨琢磨有没有适合的功法,好蹭一蹭好处。文渊阁门口热热闹闹的,只有徐云骞孤零零站着,他以往就是一个人吃饭练剑上早课,以前上文渊阁可没人送他。他习惯了顾羿每天叽叽喳喳围着他转,像条小狗一样怎么也赶不走,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师兄!徐云骞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四处惹麻烦的小师弟。 顾羿一路跑过来的,因为来的急,身上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外袍穿得还是徐云骞的,小脸惨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手里提了个包袱,刚跑来就一股脑塞进徐云骞怀里。 徐云骞看了一眼,差点笑了,云片糕、状元糕、芙蓉糕,都是些甜食。 顾羿气喘吁吁道:谢礼。 徐云骞觉得顾羿很可笑,非要在心中算一笔账,一笔笔算清楚,谁欠谁的,这东西一辈子都算不清。 我没那么好收买。徐云骞悠悠道。 顾羿当然知道徐云骞没那么好收买,难不成真把心掏出来给他吗?他欠了徐云骞不少东西了,不差这一回。 徐云骞一挑眉,已经看到跟在后面的王升儒,王升儒跟着顾羿跑来的,以前这倒霉师父也没说要来送送他,因此是徐云骞求道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师父和师弟一起送他进文渊阁。 徐云骞看了一眼王升儒,他当时不告而别,想趁着顾羿睡觉进文渊阁,就是不想跟顾羿告别,这小东西怎么还撵不走了?王升儒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概是,不关我的事儿啊。 顾羿抢先说话,声音闷闷的,问:我昨夜是不是跟你说话了?他声音小,只有徐云骞能听到,两人状似十分亲密。 是啊,徐云骞应了一声,摸不准顾羿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有,说:你说了不少。 顾羿果然是下床就翻脸不认人,闻言皱了皱眉,说: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徐云骞对顾羿口是心非不以为意,道:已经放在心上了。就冲着顾羿那一声娘,徐云骞这辈子都忘不了。 顾羿: 徐云骞还以为顾羿又是有求自己,想让他从文渊阁带本秘籍,正等着顾羿开口求人,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却远超他想象。 顾羿仗着自己脸皮厚,猛地抱着徐云骞的腰,他今年十五,长得显小,还能耍耍小性子,再长大一点,就不能这样了。 徐云骞猝不及防被抱住,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脾气,他应该一脚把顾羿踹出去。 王升儒在旁边看着偷乐,觉得这俩师兄弟情深似海。王升儒刚这么想着,徐云骞突然抬起右手,顾羿还以为师兄想揍他。出于意料的,手落下来,轻轻柔柔的,摸小狗一样摸了摸顾羿的脑袋,像顾羿的梦里一样。 我在文渊阁等你,小师弟。 第19章 欲念 炭火烧得很旺,徐云骞的屋内一尘不染,墙上还挂着一张王道长赠的画,上面题字人之可畏不可不谓。床上躺着一个人,徐云骞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此时被汗水浸湿,湿淋淋贴在身上,白玉般的锁骨随着喘、息上下起伏。徐云骞发丝凌乱,墨一样的头发散了一床,衬得他更白。顾羿从未见过师兄这副模样,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偏偏眉头轻蹙,是个又情动又无奈的样子。 顾羿轻轻唤他:师兄 徐云骞没说话,衣领两处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顾羿想看很久了,顺着线条往下摸索,绕过起伏的胸膛,再往下是一片黑色的阴影,再往下 顾羿突然睁开眼,是个梦。 如今已经入冬了,外面的雪光映进来,有些刺眼,顾羿懊恼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刚才那个梦,下面还保持着异样感,顾羿不再梦到灭门惨案,但有了新的麻烦,他频繁地梦到徐云骞。最开始只是拉着他的手,后来的样子越来越旖旎,越来越黏糊糊,越来越难以启齿。少年人都要经历这一遭,他不知道其他人头一回做梦梦见了谁,可他梦见了自己的师兄,梦里,他在亵渎小神仙一样的师兄。 第一次顾羿迷茫了许久,后来就像是中了蛊一样,徐云骞代替了灭门案,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傻,怎么也会想到,他对这位师兄有些说不清的情愫。 徐云骞上文渊阁也已经三个月。顾羿前几日总是做噩梦,后来有一天打开了徐云骞的房门,钻进师兄的被窝,才睡了一次好觉。 左手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摸起来有些轻微的凸起,徐云骞说不让他再折腾自己这只手,他就没有折腾,顾羿把手心里的疤养好了,可徐云骞再没有来检查过。 只不过,不知道徐云骞这人要是知道他这样出现在顾羿的梦里,顾羿用这只手做这种事,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会不会觉得他脏? 可他已经弄脏了师兄的被子。 顾羿!詹天歌的声音突然响起:起来上早课了。 顾羿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埋在被子里深深喘、息着,片刻才说了句好。 顾羿打开门之后詹天歌感觉有些惊悚,这小师弟怎么从徐师兄的房间里出来了?你怎么 徐云骞上了文渊阁,王升儒怕顾羿无聊,也没让詹天歌和任林少搬出去,说给他做个伴。顾羿以前都趁着詹天歌没醒回自己屋里,今日睡得太沉了,被抓了个正着,随口胡诌:我屋里暖炉坏了。 詹天歌:骗谁呢?暖炉能坏了? 顾羿回屋换衣服,下面还是黏黏腻腻的,没空跟詹天歌周旋。詹天歌转头才发现任林少站在身后,对方托着下巴不知道想什么呢,詹天歌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干什么? 任林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看到小师弟从徐师兄房门出来,四次了。 任林少比了个四,詹天歌早就知道徐云骞和顾羿两人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了,结结巴巴的:兴许是想徐师兄了呢。 分卷(14) 任林少切了一声,道:哪有那么想的?徐师兄又不是小师弟他娘,我要是有一天上文渊阁,你也大半夜溜我房间啊? 詹天歌: 顾羿收拾妥帖后詹天歌和任林少果然在院中石桌上等他。他接过包子的时候还愣了愣,是两个梅菜包,当时他就是靠这两个包子贿赂了徐云骞。顾羿下意识去看文渊阁的方向,可是只看到了一个飞翘的塔檐,徐云骞至今没有下来的意思,顾羿只能从任林少这个百晓生嘴里得知徐云骞的消息。 任林少咬着包子道:徐师兄昨天约了个人在文渊阁顶对打。 詹天歌问:谁啊? 任林少道:看不清,就是感觉挺瘦的,不说的话我以为是个姑娘,咱正玄山不可能有姑娘。 是殷凤梧,顾羿心想,徐云骞又拿殷凤梧练手了。 顾羿问:走了几招? 昨日吸引了不少人过去瞧,有人记下来了招式和招数,任林少道:十五。 顾羿听了一笑,上次还只有九招呢,只不过不知道距离百招到底要什么时候。任林少又道:打得太快了,很多人根本没看清就没影了,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啊?徐师兄竟然只能走十五招。 任林少对于这位文渊阁突然出现的高手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可惜怎么打听都没消息。 顾羿有了师父,正玄山上上下下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上早课的时候他旁边的位置空荡荡的,徐云骞在文渊阁也自学道家经典,用不着真的来上课。同窗对顾羿的态度倒是转变了不少,王升儒这次回来认下顾羿就代表着要亲传了,就算顾羿日后当不了掌教,也不容小觑。 顾羿觉得这帮人无趣得很,还不如自家师兄一根手指头有意思。 王升儒亲自教导顾羿功夫,顾羿学得很快,从无到有,已经够快了。可是顾羿又觉得那么慢,距离他能上文渊阁,还远远不够。 他跟王升儒的关系很熟,大概是因为之前捅过一刀,所以并没有多么敬重,王升儒整个人都没架子,和蔼可亲得很。顾羿后来想了想,他喜欢王升儒,是因为徐云骞敬重师父。 王升儒两鬓花白,因为常年习武,比他这个年纪的老头显得年轻点,王升儒年龄大了,够当顾羿的爷爷,听说他前面还有三个徒弟,但顾羿上正玄山这么久也没听人说过,大家对于王掌教的徒弟讳莫如深,这样想来,不是早夭就是叛出了。 不知道是不是谣传,传言永乐帝周盛跟在王升儒身边学过功夫,顾羿心想,真要是那样,他跟这位天下尊主还是同门师兄弟呢。 王升儒住在苍溪院最大的厢房,他对顾羿视如己出,顾羿内功没了,那就从头再来。 顾羿进院子的时候,王升儒正在院中打坐,王升儒这个人看上去其实不太像是正玄山的掌教,他还不如徐云骞看着有架势,像是个大户人家里的老爷,一辈子顺风顺水,老了就跟人在河边下棋。他总是轻轻柔柔的,性子十分随意,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王升儒,那就是随意。 顾羿就没见过这么随意的人,无欲无求,不论顾羿怎么折腾都没反应,顾羿打碎了花瓶,他说:道随自然。 顾羿企图□□,他拦住,不责备,说:道随自然。 顾羿晚上想去揪他的头发,他说:道随自然。 他觉得哪怕告诉王升儒自己做春/梦梦见了徐云骞,王升儒也只是摇头晃脑来一句:道随自然。 王升儒问:这回下定决心要学我正玄山的功夫了吗?他早就听徐云骞说过顾羿的情况,内功心法已经塌了,什么都没留下。 顾羿点了点头:决定了。假如之前顾羿还有什么妄想的话,现在经过夜闯文渊阁,被柳道非追杀,被废去武功,现在那种邪念已经被一并摒除了。 王升儒笑道:让你学正玄山的功夫,不是让你一辈子不练顾家刀,先把根基打好,日后你想学什么我都不管。天下武功分了几十脉出去,要想细究下来,可能有几百几千派,但在王升儒眼里,天下武功是一家,不是学了一家就完全要放弃另一家。宗师级别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拿来的旁人的功夫,只是顾羿年纪小,走路没学明白就学跑,那就只能滚作一团。 顾羿觉得王升儒话里有话,王升儒几乎已经确定自己以后一定会学旁门功夫了。 王升儒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要想拿起顾家刀,也不是不可能。 顾羿愣了愣,自己以后还真的能拿起顾家刀吗? 跪下。王升儒道。 顾羿拜师这么久,头一次下跪,他停了停,真的一掀道袍跪下了。在王升儒的院落里,环境清幽,只有鸟叫虫鸣,王升儒声音慢悠悠的,我修的心法是玄同心经,正玄山只传入室弟子,你师兄也学过。 王升儒停在他眼前,以顾羿的角度能看到王升儒的靴子尖,师父的声音响起:玄同心经,首要是六根清净。 顾羿像是被佛主给镇压的孙猴子,忍不住就唱反调,人有七情六欲,真能六根清净吗? 王升儒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摇了摇头道:我做不到。他说话间一顿,又道:不过你师叔青牛道长做到了。 顾羿听到这个名字愣了许久,突然想到了沈书书说追着老青牛跑了大半座山,咬牙切齿问:师父我问个问题。 学习过程中问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王升儒道:请讲。 咱正玄山真有牛吗? 王升儒皱了皱眉,没明白为什么顾羿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跟练功习武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老实答道:有的,沈道长养在后山,一头青牛。 顾羿松了口气,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沈书书犯杀孽。 王升儒说话被打断了也不恼怒,道:我带你来正玄山修道,不是为了让你灭绝六欲,真要如此,该送你去少林当和尚。 顾羿问:那我心中有恨呢? 王升儒:随他去。 顾羿笑了下,问:不劝我放下仇恨? 你不是如来,没有菩提心,为何要劝你放下仇恨?满门被屠的仇,如何放下?王升儒提起顾家灭门案十分从容,让你记得仇,是让你来驾驭恨,不是让恨来驱使你。 顾羿一身反骨,故意问道:不怕我做什么错事? 王升儒摇了摇头,不怕。 顾羿一挑眉头,问:不怕我日后祸害武林? 王升儒活到这把岁数,该看清的早就看清了,道:武林如果该让你祸害,那是武林的命。 顾羿突然垂下眼睛,盯着眼前的青石砖地板,那里有一只蚂蚁正在攀爬,陷阱了石板缝隙里,好像被困迷宫,怎么也绕不出去,他问:那心中有欲呢? 杀欲也是欲,□□也是欲,你是哪种? 顾羿沉默。 少年心事就那么几种,很容易就能猜出来,王升儒笑了,问:你是喜欢谁吗? 怎么可能真的坦然承认自己梦到了师兄。就算真的跟王升儒说自己梦到了师兄,师父大概也只会摸摸胡子说一句:道随自然。 顾羿心想,那师兄呢?师兄有欲念吗?他看着那么高不可攀,好像天底下除了武道没有什么能放在眼里,他对顾羿好是因为受王升儒所托,假如没有王升儒这道枷锁,他不会多看顾羿一眼,就如正玄山上的其他弟子一样。 王升儒不知道顾羿究竟在想什么,道:也随他去。 也随我吗?顾羿想着这个问题,望着左手的伤疤突然笑了,真随我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了。 第20章 中毒 顾羿跟着王升儒练武,一位宗师级的人物在旁点拨,武功精进非凡,王升儒耐心很好,顾羿哪里不会就重新再教,顾羿想清晨起来练武,王升儒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起来盯着,比徐云骞那个臭脾气好上百倍。 王升儒像是春风一样,整个人没什么形状,任人捏扁揉圆,大概是这样才能跟徐云骞这个徒弟处下去。但有时候顾羿又觉得师父心中自有一根脊梁骨,任谁戳也不会歪,这根骨头支撑着王升儒,让他永远不会倒。 顾羿的浩仪剑法练到第四式,长进不少,王升儒每日看着他练剑,有日突然问:你会顾家刀法吗? 顾羿拿剑的姿势顿了顿,一时间没听懂王升儒什么意思,等确定王升儒不是在试探他之后,勉强点了点头,顾羿就算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会忘了顾家刀法,这东西刻在骨子里的,想忘也忘不掉。 让我看看。王升儒的声音波澜不惊。 顾羿想了想,师父是一代宗师也不会偷师,道:手头上没刀。 就用你手上这把剑。王升儒道。 顾羿有些迟疑,他没有用剑使过刀法。 王升儒摇了摇头,何必执念于是刀还是剑?你父亲就算拿着一支女人的簪花,一把后厨的笤帚,也能使出顾家刀。 顾羿突然顿悟,是啊,何必执念于是刀还是剑,他心神定了,手腕一动,起了顾家刀法第一式。顾羿年纪轻轻,但从小就使刀,刀几乎是长在他骨血里的,下刀有韧性,刀锋有力道,若是顾骁还活着,能够教导他,他真的能撑起顾家刀宗的门面。 好刀。王升儒道。 顾羿有些不好意思,自从上了正玄山,他千方百计想把自己弄成另一个人,第一次在人前试刀,觉得自己已经不熟练得厉害。王升儒对他伸出手,道:能让我试试吗? 顾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明所以地把剑递给他。 王升儒拿到剑的那一刻起,气势立即就变了,好像这温温柔柔的一个人背脊里的脊梁骨挣开。他使出第一招顾羿才意识到,王升儒竟然正在给自己演练顾家刀法,顾羿的刀法是韧的,带有少年人的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股劲儿往前冲。而在王升儒手中,顾家刀法很柔和,柔和中又带着一股凌冽的杀意。 看明白了吗?王升儒停下来问。 顾羿懵懵懂懂,半知半解点头。 你爹使刀更漂亮。王升儒道。 顾羿知道,他爹使刀像是一把开山利斧,常常无往不利,好像能破空一切,顾骁在世时曾说,世上无人能拦得住顾家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顾羿聊起他爹,顾羿久违地想到了顾骁死时的样子,顾羿从箱子里爬出来后,去找过他爹的尸体。 顾家当夜死了一百四十人,顾羿亲自数了的,一个个看过来,刚开始会怕,看久了就不觉得怕了。他爹死在水榭,死得很雅致,正对着一片荷花池,死的前一刻好像还在赏鱼,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顾骁身上很干净,唯有胸前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迹,死后身形立而不倒。 顾羿走过去碰了碰他,好像爹还活着,他在顾骁旁站了会儿,然后拉了拉他爹的手,他想说对不起,全家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他对不起顾家。 他想说为您报仇雪恨,可是顾晓死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刺客放过顾羿就走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仇人是谁。 顾羿在顾家游荡,如同一只游魂,遍地的尸体也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亲切,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看着他从小长大,他害怕不起来,有时候还会对死去的小风和母亲说说话。 后来顾羿游荡到顾家刀塚,这里悬挂着上千柄刀,阴森森倒映出顾羿的脸,他满身血污,脸上带着黑红色的血,像是一只鬼,他迟疑片刻,对着刀露出一个笑,刀身如同镜子,千把刀映出一个少年的笑脸,笑脸相互交叠,把笑映得好像在哭。 每一个顾家人,出生起就会给他打造一把顾家刀,悬挂于刀塚天顶,与先辈的刀放在一起,十八岁的时候家主举行仪式授刀,假如这人死了,人的骨头收敛起,刀身要回到刀塚,在顾家,刀比人更重要。 倘若顾羿长到十八岁,顾骁和萧韫玉会带他来刀塚领一把刀恭贺他长大了。他会接过刀羽翎,名牌挂进百鹤堂正式成为顾家刀宗的继承人。 顾羿笑完了,给顾家刀塚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顾羿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吸都是冷的,他静静盯着眼前方寸大小的土地,感受着顾家最后的温存,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一股血柱从他额头流下,像是绽放出一朵血红的花。 等王升儒找到顾羿的时候,他已经在尸体堆里坐了三天了,没人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做到的。 顾羿想起顾骁,声音有些闷,问: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上了正玄山后很多人提起顾羿的父亲,提起顾骁他们大多数会说他一生仁义,是个好人,但再多的也没有了,好像顾骁跟普通江湖话本里的人物没什么分别。 王升儒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停了停才笑说:是个有趣的人。 顾羿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笑了笑,在王升儒的描述里,顾骁起码是个活人,而不是人人口口相传的一个顾大侠,他想,兴许爹跟王升儒真的是好友。 王升儒回来后,顾羿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折腾,每日清早去找王升儒练剑,偶尔俩人聊一聊刀法,每日下了早课,跟着王升儒打坐念《玄同真经》。顾羿的生活开始归于平淡,无聊时就去医庐看看沈书书,倒不是多喜欢这个话唠,而是想在医庐里坐坐,他记得之前在这儿和师兄养伤的日子。 沈书书的医庐乱得跟个猪窝也不分伯仲了,难怪徐云骞当时不愿意喝沈书书熬的药。顾羿看的看的就看不下去,顺手给沈书书收拾了。 沈书书倒很喜欢顾羿,这小子干事儿很利索,灶台都擦得一层不染,顾羿是被徐云骞影响的,他跟在徐云骞身边久了,师兄还未说话他就知道哪儿又脏了哪儿又乱了。 要不要拜我为师?沈书书悄咪咪问他,沈书书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就只有在正玄山陪这些臭道士,一辈子的修为都没有衣钵可以继承,看上顾羿也不是因为觉得他天赋如何高,而是实在是没处可传了。 顾羿果然不感兴趣,尤其是沈书书这种追着老青牛满山跑的怪医,一边扇风熬药一边冷漠道:我有师父。 沈书书有点急,绕着他转,你就不想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顾羿哼了一声,心想他跟那八个大字就没关系,他可不算什么好人。 沈书书看顾羿软硬不吃,想了片刻想到顾羿的身世,又道:你就不想学点下毒? 分卷(15) 顾羿扇风的动作停了停,抬了抬眼皮,望着沈书书。 沈书书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有戏,道:你找对师父了,我以前师承南疆毒王,我下毒的功夫,那可没得说。 顾羿斜眼瞧他,心想,你就编吧,你再编。 沈书书自己说的都有点不信,摸了摸鼻尖道:我这个人呢,善于专研,没事干摸点旁门左道出来,比不上南疆毒王,但也差不了哪儿去。这话倒是不假,医者懂药理,自然也懂得下毒。 顾羿应了一声,其实没当一回事儿,后来想了想,确实无趣得很,就又来找了沈书书。他俩谁也没提拜师的事儿,顾羿全当给自己解闷儿,沈书书也差不多,正玄山上就他一个大夫,寻常人觉得他聒噪,也不怎么待见他。 沈书书这人神神叨叨的,看见顾羿像是攒了一年的话终于有人能说了,噼里啪啦倒豆子。从小时候开始讲起,讲到他幼时如何体弱,生下来不过三斤,眼皮子都睁不开,被父母卖了换了一个铜板,差点就让土匪给吃了。他又讲到被药王谷一位医师捡走传授医术,每每讲起自己的过往,沈书书总是面带忧愁,然后深深叹息:我就是命不好啊。 沈书书天天怀疑自己生病,每天都要给自己诊脉一次,诊脉结束后脸色常常凝重,要是真的诊断出什么病症,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要是没有什么病症,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医术不够高明? 顾羿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觉得对沈书书那点经历都快背熟了,沈书书就换了个策略,开始讲一些医术药里,刚开始顾羿跟听天书一样,后来慢慢还真听进去一耳朵,对于普通病症也有了些理解。 今日沈书书还在念叨:别小瞧一个小小的风寒,多少人因为风寒要了命,用药的时候要有度,你知道沈书书说到一半发现顾羿没再听,问:你听明白了吗? 他胡乱点了点头,顾羿这几日精神总是不太好,打了个哈欠,沈书书神经兮兮凑过来问:你最近睡不好?医者总要比别人要敏锐些。 应该没睡好。顾羿又不是沈书书,身为一个大夫天天怀疑自己有病。 沈书书道:怎么了?相思病啊? 顾羿一翻白眼,心想自己要是真的得了相思病,那就是愧对顾家列祖列宗了。 沈书书道:给你把个脉?免费的。 顾羿跟他熟了,知道今日不给沈书书看看,他这个疑心病是好不了的,一伸手,随他诊脉。沈书书两指搭在顾羿脉门,咦了一声,露出些疑惑的表情,片刻之后脸色越来越差,跟死了人一样。顾羿见惯了这人夸张,刚开始也没当回事儿。 直到沈书书说:你中毒了。 顾羿以为他下句话是要接一句:你中毒了,这是爱的毒。 谁知道这次沈书书还挺正经的,神情严肃,说:小子,回去注意点吃的,有人想慢慢要了你的命。 第21章 再次相见 想要顾羿命的人很多,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过多惊讶。 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他能慢慢给自己下毒,沈书书说让他注意自己的吃食,早上是詹天歌给他带的两个包子。包子放在竹篮,三个人随意拿,包子如果有问题三人不会有人能逃得过。午食和晚饭都是在饭堂吃的,每日打饭的道童不同,真要下毒也难以预测。 顾羿逢人就笑,在正玄山上认识的人不少,但要他命的人不多,唯一结仇的是周祁,这个平南王世子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吗? 相熟的人有两个,京都詹家的小少爷詹天歌,河州太守嫡长子任少平。 顾羿与这两人同吃同住,是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吗? 顾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照常上早课,每次上课都要受周祁的眼刀,周祁看他不爽很久,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厌恶,偏偏这人还日日在眼前晃荡,周祁恨不得找两个人把顾羿这小崽子给宰了。 顾羿没空去跟周祁周旋,他全部精力都在想怎么提高修为。但顾羿之前内力全无,内力最吃修为,练一年和练十年就是天差地别,任由顾羿如何努力还是不如过去修为高,旁人都在进步,只有他还在原地跑,连过去的自己都不如。 王升儒觉得顾羿已经算是根骨绝佳了,不用着急,有些事儿该顺其自然就顺其自然。顾羿有点急,下个月就是一年一次的试炼了,他要是这次考不过,就只能等来年再考,到时候什么时候登文渊阁还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 赶巧似得,这时候任林少和詹天歌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任林少那几日神秘兮兮的,上早课的时候偷偷捅了下顾羿,说下课有好东西给他。 这俩活宝有什么好东西,顾羿都不太信,下课之后旁人都走了,任林少还在遮遮掩掩,看有没有人留下来旁听。 詹天歌道:你差不多行了吧,赶紧拿出来。 任林少做贼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上头写着《两仪真经》,顾羿打开看了一眼,差点脏了眼睛,哪里是《两仪真经》就是本《春宫图》,上面画了俩小人,姿势诡异,其中一人还是吊在房梁上的,这怎么也得是习武之人,普通老百姓真要这么折腾容易闪了老腰。顾羿还在那儿琢磨,詹天歌一把把书合上,对任林少道:小祖宗,你有病吧?他还小呢。 詹天歌给他使了个眼色,任林少知道自己拿错本子了,又去书包里掏,一边嘟囔:不小了吧,都十六了,该懂了。 顾羿点点头,说:是该懂了。 詹天歌对他俩一点办法都没有,片刻之后任林少拿出了另一本书,上面写着《荡尘经》,任林少道:这可是好东西,隔壁祝长老的徒弟何落诚带下来的,我抄了一本。 每年都会有人上文渊阁,每年也都有人把上面的秘籍带下来,当然也会有人抄下来研读,甚至还有人私下贩卖,据说最贵的一本已经卖了二百两银子,当然是被周祁买下来的。在正玄山上有钱和没钱有两种活法,有的人要拼死去考文渊阁,像周祁原地不动,想看什么也有人能有门路给他顺过来。顾羿问:你抄的? 詹天歌抄的,我字哪有这么好看?任林少碰了碰詹天歌,詹天歌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道:你可别告诉别人,不然我要进刑司堂了。 顾羿应下,翻了两页,没看出有什么玄机,问:这有用吗? 有用啊,任林少悄咪咪道:祝长老门下有个许至峰,练了之后功法猛进,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都能跟林舟打个平手了。 练了没事?速成的东西多少都有些问题,顾羿上次出事对于这东西很谨慎,他好不容易重新确立的根基,经不起第二次折腾。 任林少自己都不确定,道:不过我看许至峰也没什么事。 顾羿唔了一声,没想好,任林少还在那儿感叹,你看人家师兄弟感情多好,师兄富裕了也不会忘了师弟,不像徐任林少还想说什么,被詹天歌拧了一把,堪堪闭嘴了。 顾羿倒是没觉得徐云骞对他哪里不好,一个人的修为跟另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徐云骞是让顾羿有本事自己上文渊阁去,詹天歌道:你拿着看吧,我抄了两本呢。 顾羿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把这本《荡尘经》收了,收了之后又一伸手:任师兄,另一本也借我看看吧。 任林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小师弟说的什么意思,笑了两声把刚才那本春宫图递给顾羿,一边跟詹天歌道:看见没,小师弟好学呢。 詹天歌一拍脑门儿,觉得这俩人实在是没救了。 顾羿回了房间,眼前是一本《荡尘经》还有一本《春宫图》,他看《荡尘经》看了许久,上次走火入魔之后他就知道了,人走多少弯路日后总会补回来,他动了点歪念头,内力都没了,这次还要铤而走险吗? 屋内燃着香,他睡不好觉,詹天歌给他送了安神香,明明安神的东西,现在闻起来越来越烦躁。 他坐在床边,抛了六角铜钱,仔细一瞧又是平安喜乐,凶兆。 他细细想着身边人,觉得每个人都像是要害他。 顾羿心里有事儿,披着外袍出了门,他一个人跑到悔过崖下。悔过崖夜里阴森森的,连鸟鸣都没有,树叶沙沙而动,水流潺潺,黑黢黢的悬崖下有无数影子在动,风吹过时像是有厉鬼在哀嚎。他没感觉到怕,钻进师兄的小竹楼里,连灯都没点,闻着屋内自然的清香才感觉到一点心安,抱着徐云骞的被子闭上了眼。 你在我床上干什么?这时候黑暗中突然想起了一道声音,又低又磁,还有几分不快。 顾羿猛地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做梦,他坐直了身体,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师兄? 黑暗中的影子动了动,徐云骞的身形慢慢显出来,他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湿淋淋贴着,在黑暗中勾出他的身形,宽肩窄腰腿也长。除了在梦里,顾羿从未见过他师兄这幅模样,像是一只从水里钻出来的艳鬼,头发披散着,发梢正往下滴水,若不是他的脸上带着冷漠,顾羿几乎认不出这是徐云骞。 徐云骞走到床边,微微俯下身,一滴水顺着下巴沿滴下来,正巧落在顾羿的脖颈上,水珠一滑很快淹没在衣领里消失不见,水滴明明是冷的,顾羿却觉得像是沸水,烫的他一个哆嗦。而徐云骞还没放过他,又问: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顾羿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梦,真的是徐云骞,他已经将近一年没见过自家师兄,可他为什么回来? 顾羿往床铺里缩了缩,我睡不着。 徐云骞知道他有这个毛病,皱了皱眉,道:没人能睡我床。 顾羿迎着徐云骞的目光,不怕死地说:我问过师父了,你不在了,东西就是我的。 徐云骞:第一次后悔自己上文渊阁。 你怎么在这儿?顾羿问,他猜测徐云骞应该是偷跑出来,一个月只能上一次文渊阁,出来之后就只能等下个月,徐云骞没掌灯,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在这儿。 练剑。徐云骞直起身子,仿佛对顾羿失去了兴趣,拿着一张帕子擦头发。 顾羿望着徐云骞修长的手指在黑发中穿梭,有些心猿意马,喉咙发干,问:然后呢? 没了。徐云骞的回答很简洁。 顾羿知道徐云骞常常来瀑布下练剑,大概是在文渊阁修习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样的境界,下来试一试是不是达到力可断江,看徐云骞的表情应该没有成功。 徐云骞一手按在腰上,正准备抽了腰带,感觉到一阵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瞧,此时一抬眼,问:你在看哪儿? 顾羿梦见过好几次,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师兄,他清楚知道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猎物,再往前一步就是犯戒,他忍耐着,小心翼翼潜伏,生怕惊扰他。 我出去等你。顾羿跑出房门,坐在之前的竹椅上,他深吸一口气,冷风灌进肺里,他不敢回头看,听着徐云骞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响动,怎么也压抑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衣服下面是什么样呢? 片刻之后,徐云骞走出来,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头发还是披散着,他正准备擦一擦竹椅,顾羿道:我帮你擦过了。 徐云骞一挑眉,看顾羿的目光有些复杂,好像养了一株藤蔓,尽管养的麻烦了些,但刚到家时小小的一棵也不占地方,一个不留神,光阴嗖的一下过去了,这小东西已经越长越大,爬满了整面墙壁,大有要占山为王的意思。 一年没见,这小东西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处,徐云骞头一次给人当师兄,不太熟练,坐在顾羿身侧问:你又犯事儿了? 顾羿在徐云骞心里就是个小麻烦,这小东西日日捅出大篓子也不足为奇。 徐云骞头发披散,衬得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湿发还在滴水,顾羿眼里却只有那颗小痣,睫毛一颤,眼睛像是风吹过的麦田,再一颤,像是春光拂过水面泛起的光泽,而现在那双眼睛正在瞧着自己,一点怒气也没有,冷漠中带着一点关心。 那份关心是独属于顾羿的。 不论怎么想都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春梦。 顾羿挪开视线看向别处,不敢看徐云骞,道:没有。 徐云骞又问:你有心事? 顾羿说不出口,道:没有。 徐云骞又问:一个月后就是试炼,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这已经是难得的发善心了,顾羿时隔一年才重新见到徐云骞,还是因为顾羿乱闯碰巧遇见的,下次见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道:有,我有件事想问你。 第22章 考试 每年试炼都安排到过年前十天,考完试有些学生能回去过年了。任林少早就嚷嚷着想回家看看,詹天歌从来也没说过,顾羿猜测他家估计是关系不太好。 考笔试的时候顾羿整个人脑子都是嗡嗡的,刚进师门时就学过《灵宝经》,如今一年过去了,愣是没学会,考试的时候跟看天书一样。考试结束听同窗好友聊天,今日的题比起去年的如何,他竟然也听不懂。 詹天歌跟任林少正聊着,一回头看到小师弟如丧考妣就知道他考砸了,任林少安慰道:没事,我第一年考一道题都没对,明年就能看懂了。 詹天歌也说:我每年考试就是走个过场,一次也没拿到甲等。反正你跟着王掌教混,上不上文渊阁没意思。 不成,顾羿斩钉截铁道:我必须上文渊阁。 詹天歌和任林少一下子禁了声,俩人对视一眼,算是弄明白顾羿上文渊阁是要干什么了。 顾羿觉得挺没劲儿,现在只能求下午的试炼好过点。 正玄山每年一次试炼设在朝天峰太和宫,试炼名叫点元灯,进去之前要签生死状,一笔下去,生死各安天命。太和宫内会有人等着,试炼用不着长老们上场,而是请了十二位道士,每隔半个时辰换一位,这些道士平日在正玄山散修,试炼当天被拎到太和宫陪小崽子们考试。 大殿内悬挂二十四盏莲花灯座,点燃一盏记一次甲等,点燃了又熄了记一次乙等。 别的门派试炼或者考核是摘花或者打擂,正玄山不一样,点了的灯有可能会熄,风一吹或者碰了碰火苗就没了。碰到哪个师父,那天风大不大都能影响成绩,考试不光要功夫好,还要运气好,考的是实力,赌的也是运气。 分卷(16) 王升儒亲自送顾羿去的,他是正玄山的掌教,刚一到大家就噤若寒蝉,顾羿才发现师父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只不过自己之前一直也没在意。 顺序是抽签的,顾羿点背,抽了个第一,也没人给他做个示范,他之前也没旁观过,连个流程都不知道。 最倒霉的是,有人高呼了一声:是杨道长。然后叽叽喳喳议论,幸亏没排到顾羿后头,不然遇到了多难看。顾羿做过功课,听说了杨道长最不近人情,一点面子都不给,很少有人从他那儿讨到好处。 当时追杀顾羿的四个刺客,其中一个就是被杨道长收拾的,他杀了人该干什么该干什么,平日里不问红尘事,一生只追求武道。 人一旦倒霉那就是尤其倒霉,顾羿脸色不大好,倒是王升儒拍了拍顾羿的肩膀给他壮胆,说:你功夫足够了。 顾羿还是那副表情,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功夫哪里足够了,王升儒亲传他《玄同真经》他才练到三重而已,太和宫里等着的是个大师,他今日能点亮一盏灯都算是好了。 顾羿是王升儒的徒弟,以前徐云骞点元灯的时候来观战的人能把整个太和大殿淹了,徐云骞确实也不负众望,招式漂亮,动作凌厉,年年都是第一,最高点了十三盏,至今这个纪录都没人能破。很多弟子来看徐云骞点元灯,回去之后收益颇丰,睡觉时都在梦中拆解徐云骞的招式。 如今轮到顾羿了,来观战的人更多,但目的不一样,他们大多数都是来看顾羿怎么出丑的。 杨道长板着一张脸,脸色比棺材板子没好多少,听到锣声响的时候身形突然一动。这就是杨道长跟其他人的区别,一般的长辈都让着小辈一两招,杨道长喜欢速战速决,赶紧解决一个再去解决下一个。 顾羿还未反应过来,剑锋已经来了,侧身格挡只觉得剑尖上像是压着一座山,一上来就是大招,这杨道长好狠的心。顾羿最大的优点就是冷静,超脱普通人的冷静,他手腕一沉,并不硬抗,顺势卸了杨道长的力,杨道长的剑尖点了地划出一道火星。顾羿趁此机会一跃而起,直追最近的一顶莲花灯座,手里的火折子已经亮了,眼看就要碰到,突然眼前寒光一闪,陡然出现了一柄剑,竟然连蜡烛削去半截。 果然不简单,现在顾羿有点纳闷儿,徐云骞那日被柳道非击败受了重伤,第二日考试还能点元灯十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羿首战失利,作为掌教的亲传弟子实在是有点丢脸,大家都伸长脖子去看王升儒的表情,就看到王升儒面不改色,嘴角还是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祝长老摇了摇头,道:你这小徒弟不太行啊。 王升儒只淡淡笑,并没有反驳。 杨道长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下一招已经来了,比上次更凶猛。顾羿顿在原地,躲也没躲,直到杨道长的剑距离他还有三寸整个人身形一动,他朝后退了半步,与此同时,右手上抬,使出了一个类似横切的姿势,一路削到了杨道长手腕。 任林少嘟囔着:我怎么看他刚才那招像是刀术? 使刀还是使剑对顾羿来说无所谓,他只是绕个虚晃,足尖踩着杨道长的剑尖借着杨道长的力道一跃而起,身体像是没什么重量一样,轻飘飘落在其中一盏灯台上,唰的一声点亮了一盏莲花灯。他笑起来明明亮亮的,现在长大了些,笑起来像是个风流小公子。 道童拉长嗓子喊:一甲 王升儒终于点了点头,笑意比方才更浓了些。 在旁观战的祝长老挑了挑眉,感觉到顾羿这小子有点意思,他前几招用的都是王升儒的浩仪剑法,最后一招以剑为刀,使的却是顾家刀法第一式起鹤。王升儒从不强迫人,你要是想练刀我就让你练刀,刀法剑法融为一体,不怕被人大骂异端,自己求个自在就好。 祝长老感叹:你教徒弟真是胆大。一般教徒弟都教自己的独门绝技,王升儒怎么还帮着顾羿学起刀法了? 王升儒道:那是顾骁的儿子。王升儒收徒总要看看资质,顾羿是顾骁的儿子,他上正玄山之前可是被当做顾家刀宗继承人来培养的。 王升儒提起顾骁,祝长老像是被噎住了,不再说话。 杨道长被顾羿钻了个空子,也不恼怒,冷笑一声,一剑划过顾羿手腕。顾羿吃痛,手一松,眼看剑就要落地,竟然左手接过下降的剑柄,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奔着杨长老面门去的!杨长老每年都要来陪这些小崽子打架,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差点被顾羿给唬住。 顾羿要的就是这一刻,趁他愣神,已经点亮第二盏灯。但杨道长也没愣多久,他刚点了火苗,剑锋蛇一样如影随形,一剑捅到顾羿肩头,刚点起的烛火突然熄灭,道童拉长嗓子喊一乙 顾羿捂着肩头后退数步,望着香炉里的半根香,已经点了一根半了,他才点了两盏灯,其中一盏还熄了。时间只剩下一半,他拿三个一甲才能上文渊阁。 任林少和詹天歌为他捏了把汗,不知道为什么顾羿用的都是巧招,至今还未用过《荡尘经》的招式,再不用可能就没机会了。 杨道长对顾羿挺钟意的,刚才两招实在很痛快,跟其他规规矩矩的门徒丝毫不同,笑道:你要是接了我这一招,我就算你赢。 杨道长修习三十多年,三十岁时登文渊阁七层,内功雄厚,正玄山十二位长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接下杨道长的招式。 他一剑下来,大殿内的蜡烛顷刻间熄灭,狂风大作如同刀刃一样让人生疼,剑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接封锁了顾羿的退路,像如来佛祖的一掌遮天蔽日,顾羿就是那倒霉的孙猴子。有些修为低的弟子已经退出太和宫深怕殃及自己。 顾羿明明看清楚了杨道长的路数,他跟着王升儒练剑有些时日了,就算是没法致胜也能躲开。但那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定在原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顾羿捂着胸口,嘴里弥漫着一股甜腥。刀光剑影里犹豫就等于找死了。 那是很奇怪的一幕,连王升儒都微微皱眉,谁都摸不准顾羿耍什么花招,这一招要么硬接要么躲开,被击中只能去死。王升儒人刚一动,祝长老握住了王升儒的手,摇了摇头道:掌教师兄,别坏了规矩。 正玄山的规矩,点元灯时师父不得插手,生死有命,签了生死状就是各安天命。 王升儒身体僵硬,脸色难看,环顾太和宫四周,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抽签第一个抽到不近人情的杨道长他就应该想到,这不是普通的试炼,这是有人想要顾羿的命。 任林少伸长脖子,心里比谁都着急,来的时候都是签过生死状的,碰到一个不好惹的道长重伤都有可能,小师弟怎么就楞在当场了? 难道《荡尘经》真的出问题了? 任林少根本就不敢看接下来的比试,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光想,小师弟完了。 第23章 奸细 顾羿硬生生受了杨道长一招,被拖下太和宫时人已经重伤。沈书书从医庐里赶过来,道童进进出出的,手里拿着的都是带血的白布,很多人都在猜顾羿到底能不能挺得过今天晚上。 正玄山上下一片凝重,没想到王掌教最小的徒弟命还是这么薄,后来沈书书说生死有命,他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让王升儒去准备准备后事。 王升儒去看过一次顾羿,摸了摸顾羿的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是沉重叹息一声,一滴浑浊的泪落在顾羿的手背上。他探了探顾羿的脉搏,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扭头就走了。很多人说王升儒是受不了这份罪,以前那么多徒弟都出事了,跟顾羿才处了几年,两人刚有点熟络就要给他送终。 有道童上文渊阁给徐云骞送信,让他今夜下来,兴许还能见一见他的小师弟。 丑时,顾羿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道童在守着他,师父看过一眼就走了,师兄到现在也没来,就剩下顾羿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道童给顾羿盖了盖被子,觉得这人怪可怜的。 这时候,咿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门,道童抬头一看,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我来看看小师弟。 道童叹了口气,心想顾羿人缘还不错,好歹有人能在临终时陪陪他,那人又说:我有些话想跟他说,你先出去吧。 道童心想着以顾羿现在的状态估计什么也听不懂,但也没好意思说出口,替他关了门。 房间里没有掌灯,全靠外头的月光照亮,顾羿果然面色惨白,胸前有个巨大的血花,呼吸微弱,像是离死不远了。来人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摸了摸顾羿的脉搏,摸了很久才摸到了一点,脉象虚弱,估计真的活不过今夜。 他叹了口气,黑暗中划出了一道火折子,竟然是要点根香插在香炉里,有些地方,送死人都会点根香,让他一路走好。 你来送我啊?背后突然想起了一道声音,若是旁人在一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这要么是回光返照要么就是还魂了,可惜他声音中气十足,甚至还带着一点调侃,詹师兄。 詹天歌点香的动作一滞,扭头就看见顾羿坐在床头,两手松松搭着床沿,哪里还有点病人的样子,他看到了詹天歌手里的香,啧啧称奇道:又是西域散魂香,你也不嫌贵? 这东西比金子都值钱,一万两黄金一两,一点点剂量服用,让人越来越疲惫,中毒的人只会觉得每日精神不振,日日烦躁,也不会多想,剂量一点点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人的命,今日詹天歌给他加一些剂量,让顾羿走得痛快些。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詹天歌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声音都变冷了,他小心翼翼潜伏在顾羿身边,对他好,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但他不知道,顾羿根本不轻易相信人,不论好人还是坏人,你对他越好他反而越要怀疑,因为他只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坏,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很多,比如,作为一个富家子弟,你从不回家过年。每次逢年过节,任林少都归心似箭,恨不得生出八条腿一下子蹿回家里享福。但詹天歌相反,每次问起来也只说是跟家里不和睦,但詹天歌是正房夫人所生,大家族里有辈分有规矩,哪怕你跟家里不和睦,但你是正房夫人生的就比妾室的更名正言顺,按照规矩也该回家。 我来的第一天,你带着仆从给我铺床,留下来一个香炉说是给我安神的,我没多想,只是精力一日比一日差,后来我把香炉拿给沈书书看,你猜怎么着?里面搀着西域散魂香,你每日掺一些给我,蚕食我的身体,好让我越来越虚弱,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差不多只用半年就能杀了我。 顾羿继续道:我中途差点走火入魔,也是因为这东西吧?顾羿那次走火入魔,有他自己在造孽,跟香炉也脱不了干系,他身体虚弱,真气混乱,要不是徐云骞在,那次他就已经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徐云骞那天从顾羿房间里走出来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詹天歌,而且他那么震惊。 詹天歌是第一张牌,幕后买家等不及詹天歌那边得手,又找到了承运书斋的老板柳道非,可惜柳道非竟然也没拿下,他没想到徐云骞愿意舍命救顾羿,更没有想到文渊阁还关着一个怪物。 柳道非败下阵了,詹天歌这个暗桩还有用,他一日日接近,企图瓦解顾羿的警惕心。但有徐云骞在身边,詹天歌没什么机会下手,每日还在点西域散魂香。 然后你发现我其实很少在自己屋里睡觉。 顾羿前两个月还在,后面自己胡乱折腾,又被柳道非追杀,直接在医庐里养伤养了大半个月。等伤势养好了,徐云骞如愿上了文渊阁,终于等到了机会。其实王升儒回来才更好下手,因为王升儒一道宗师,又是正玄山的掌教,教中大大小小的事宜都要经过他手,管顾羿的时间不可能像徐云骞那么多。 然而,自打徐云骞上了文渊阁之后,顾羿的行踪更加不定,好几次詹天歌都是看到他从徐云骞房里出来。后来顾羿连徐云骞的房间都不住了,跑去悔过崖下的竹楼里才能睡个安稳。 西域散魂香不能断药太久,断了一个月就要前功尽弃从头来过,这时候你想了第二个法子,拿了本内功心法给我说让我速成。这就是前几日发生的事,顾羿正在愁怎么考试,詹天歌和任林少就真的带了本《荡尘经》出来。 你没有直接出手,设法让任少林得到,然后提出自己抄写,你给我的《荡尘经》前面都是真的,修炼了确实能让人武功大增,但你修改了第九式,想让我走火入魔,在点天灯试炼当天,借杨道长之手杀了我。 书是抄来的,正玄山有规矩禁止内部抄写传阅,一旦被发现是要去刑司堂受审的,我肯定不会给师父看,也不能跟人交流,一般人谨慎都有个限度,假如我真的练了这本内功,前两章都没问题后面也就慢慢放下心了。所以你单单改了第九式,挺聪明。顾羿说到这里还隐隐有点夸奖的意味。 詹天歌手已经摸向袖中匕首,问:你怎么知道第九式有问题? 顾羿嘴角挂着笑,从头到尾最诡异的地方就是顾羿根本不恼怒,这让詹天歌摸不清楚他的脾气,他早就知道小师弟爱笑,但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笑意,顾羿轻声说:因为我去找了一趟我师兄。 什、什么时候?詹天歌这时候觉得不太对了,顾羿竟然找了徐云骞,徐云骞十六岁就能登文渊阁三楼,肯定能一眼就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顾羿聊起徐云骞的时候笑意更浓了些,你给我的第二天,我找了师兄。一个月前顾羿在悔过崖下遇到了徐云骞,徐云骞指出第九式有问题,手抄的秘籍容易出错其实很正常,顾羿偏偏对人的杀意敏感,他知道有人要动手了。 第二日顾羿回到自己房间,找来找去找到角落里不起眼的香炉,他知道自己之前错了,只往吃食上猜,没料到安神香有问题。詹天歌之前送给他的药他还留着,把药一并带个沈书书看,都是些普通的草药,吃了没有什么益处也不会有什么害处,问题是詹天歌送的那瓶貂油,像是个药引子,同时服用顾羿当天就死了。 詹天歌摇了摇头,他还是小看了顾羿和徐云骞的关系,兴许这俩人还真是分桃断袖。 我以为你很想上文渊阁。詹天歌以为顾羿想上文渊阁,自己递上一本秘籍上去,他断然不会拒绝,一个人口渴的时候不会怀疑给他喝水的人有没有下毒。 顾羿一年仅有一次考试的机会,上文渊阁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詹天歌就是看中了顾羿对于文渊阁的执念。然而顾羿却反过来用这个执念设局,詹天歌才是那个被捕的麻雀。 顾羿道:是很想上文渊阁,但更想揪出你。 在顾羿心里,报仇永远第一,师兄勉强只能排到第二,什么都不能耽误他报仇。 顾羿话音刚落,袖中已经划出一柄匕首,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跟今早在太和宫试炼的功夫全然不同,招招毒辣。詹天歌不再扮演一个小白兔,詹天歌的功夫果然不同凡响,几招都是干脆利落,怪不得他在正玄山从不出手,因为他一出手就会暴露,他的功夫都是些歪门邪道,一眼就能看出是杀手惯用的招式。 分卷(17) 歪门邪道对上顾羿这个毒辣的,那不巧了吗? 咣当一声,詹天歌后撤时撞倒了一个花瓶,再回过头时,顾羿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笑道:詹师兄,你小心点,我师父就在隔壁呢。 这个时候了,顾羿竟然还叫他詹师兄。 这是更加奇怪的地方,顾羿的房间和王升儒只隔了一个院落,只要顾羿喊一嗓子,王升儒立刻就能惊醒。王升儒是一代宗师,十个詹天歌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根本不用跟自己周旋。可他一点喊王升儒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不太想让师父知道,交手五六招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顾羿是拿他练招! 顾羿白天试炼时没有使出全力,故意养精蓄锐,是要在这儿等着他,詹天歌左肩受了一刀,顾羿的脸近在咫尺,詹师兄,你不是极乐十三陵的人吧? 柳道非不属于极乐十三陵,没有哪个杀手组织自己解决不了的事选择让另一个杀手取而代之,十三陵的牌子风雨中挂了六百多年,不能自砸招牌。十三陵当时说要留顾羿一命,那就是一命,这样看来这位詹天歌跟柳道非一样。 顾羿一刀斩断他的退路,招式是要人命,语气却很轻松,你应该也不是真正的詹天歌。真正的詹天歌应该已经死了。 詹天歌记得顾羿根本没这么强,他被废了内功,怎么可能这么强,他以为自己有生机,实则只是被顾羿逗着玩儿,顾羿一刀捅进他腹部,说说,到底是谁要我的命? 砰地一声,詹天歌的身体被顶到墙上,刀尖陷入腹部时剧痛无比,这刀上抹了毒,顾羿的脸就在眼前,黑漆漆的瞳孔像是鬼魅,谁让你来的? 詹天歌默然不语,他知道今日是逃不出去了,正准备咬舌自尽,顾羿看穿了他想干什么,提前卸了他的下巴,顾羿转动了下匕首,道:放心吧,我不杀你。 正玄山的禁令,不得犯杀戒,更禁止残害同门师兄弟,顾羿今日杀了詹天歌那就百口莫辩,到时候就算是王升儒也不得不驱逐顾羿下山。 结果顾羿下一句便是:杀了你,我师兄会不高兴的。 詹天歌如坠深渊,心冷了半截,假如是利益牵扯他大可以想出对策,正派人士心思最柔软,可他不知道顾羿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正派,所有事在他眼里都像是儿戏,他不杀的理由是因为徐云骞会不高兴,假如徐云骞高兴了,詹天歌的命根本留不得。 顾羿突然转过身大喊,声音透亮,眼神中透着些许纯真:师父!我捉了个刺客呢。 原本黑暗的院落,此时亮起了灯。 第24章 师兄 詹天歌被送到了刑司堂,百里玉峰亲自审讯,就连任林少都因为跟詹天歌走得过近而被请进了刑司堂。顾羿没有动手,他知道犯不着,有百里玉峰和王升儒这两座山,轮不到自己动手,他只需要静静听消息即可。 审讯了一个时辰,百里玉峰拿到了消息,真正的詹天歌果然已经死了,刺客在顾羿上山之前就杀了詹天歌,那天徐云骞去接顾羿,刺客上山杀了詹天歌,尸体就埋在已经修缮完了的洛生峰宿舍,正玄山需要给詹家一个交代。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正玄山,人谁也想不到,那个任人欺负的詹天歌竟然是个刺客,尤其是任林少,他几乎日日跟詹天歌厮混在一起,竟然也没察觉出詹天歌有什么不同。回想起来只觉得毛骨悚然,幸好自己对詹天歌没做什么错事。 刺客交代了一些事,□□的果然是顾天青,作为一个顾家的叛徒真的要对昔日顾家小少主下手,但他为什么能拿出九十万两聘请柳道非?这不是一个管家能够轻易拿出来的。 假詹天歌这一单生意价值三万两,现在这个年头,杀人越来越便宜,走到一条巷子里,一个铜板都能让刺客杀人,顾羿竟然还保持着高价。 六角铜钱被高高抛起,然后重新落回手心,顾羿没去看到底哪面朝上,如今他已经不关心到底是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了。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迟早都要下山去要了顾天青的命。 顾羿!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怒吼。 顾羿收敛了心神,一扭头看到了个怒气冲冲的徐云骞。 顾羿这个计划只告诉了沈书书,他连王升儒都没告诉,王升儒本来心如死灰,觉得自己第五个徒弟竟然也是个短命鬼,过来看他时一摸脉门,差不多就知道顾羿想干什么了,沈书书那点小伎俩在王升儒眼里还是太嫩。 王升儒知道了也不拆穿,不动声色退出了苍溪院,让年轻人自己解决。等在院外时也没有白等着,支使道童去文渊阁给徐云骞传个话,就说他小师弟要死了。 换句话说,徐云骞是被自己师父和师弟一起骗下来的。 顾羿认识徐云骞这么久,一直觉得这人是个小神仙,哪怕被柳道非追杀都能保持风度,今日风尘仆仆上来便破口大骂:老子以为你死了。 道童着急跑到文渊阁,告诉徐云骞你小师弟快不行了,现在下去兴许还能见到最后一面。徐云骞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漏跳了一拍,眼前有些发黑,不懂那小东西怎么说死就死。 下来一看,顾羿好端端坐着,还有心情抛他那枚六角铜钱。 徐云骞这个年纪,关心都是拧巴的,恨不得把顾羿吊起来揍一顿。 顾羿引得假詹天歌露出破绽,是硬生生受了杨道长一剑,肩头被裹着,白绷带下是一片红色的血花,脸也是苍白的。顾羿看徐云骞的脸紧绷着,越来越难看,估计在濒临发火的边缘,顾羿此时一伸手,自己左手朝上,说:师兄,你看,我把伤养好了。 徐云骞觉得顾羿有点毛病,这么重的伤势一口都不提,就露出了自己的左手心,当日徐云骞在医庐里给他包扎,让他好生养着,可是第二天他就上了文渊阁,根本就没来得及看过,而顾羿却总觉得应该让师兄瞧一瞧。 伤疤已经长好,只有一点微微凸起,徐云骞刚想嘲讽两句,突然停了停。顾羿上正玄山已经一年半,过了年他就十七,年岁长了,人也有些不一样,长高了些,脸部线条更凌厉,眉眼比之前更深邃,若之前还是个白面团子,这时五官的轮廓都显出来了,徐云骞还是第一次发现,他豆芽菜一样的小师弟,竟然还是个美男子的好胚子。 徐云骞只知道顾羿有毛病,从不知道自己也有毛病,看了一下顾羿的手掌心,竟然出奇的消气了。 顾羿以为徐云骞还要揍他,眼巴巴望着王升儒,道:师父,师兄好凶。 徐云骞: 王升儒在旁看着,笑了笑,顾羿来之前他这苍溪院可没有那么热闹,对徐云骞道:都下来了,过完年再上去吧。 徐云骞之前担心王升儒和顾羿之间的关系,怕顾羿这逮人就咬的脾气不太喜欢他师父,事实上是他多虑了,顾羿比自己更像个好徒弟。徐云骞跟王升儒之间相敬如宾两人更像是好友,顾羿年纪小,嘴巴也甜,偶尔跟王升儒撒个娇,像是王升儒老来得子的乖孙子。 徐云骞对师父几乎是言听计从的,咬了咬牙说了句好。 顾羿这两日心中很痛快,第一是终于揪出来了詹天歌,他根本不信自己身边人,所以并没有难受,反而感觉到畅快。顾天青派杀手总会有个度,柳道非没有再来,而潜伏近两年的假詹天歌已经功亏一篑。顾羿接下来会清净一段日子。 另一点就是徐云骞回来了,顾羿不需要看到他,偶尔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就觉得欢喜,他有时候躺在床上会去想想隔壁师兄在干什么?徐云骞那么无趣的人,在房门里无非就是靠在桌案上看书。 可顾羿自得其乐,他总觉得师兄碰过的东西他都碰过,他坐着的位置顾羿坐过,他躺过的被褥顾羿睡过,他曾在师兄的房间里想着他,用那只养好的手来想他。 顾羿一想到那么爱洁的徐云骞,谁都不让碰的东西,只有自己染指过就觉得畅快。 临近过年,正玄山下雪了,只下了半山腰,薄薄一层雪,在南方下雪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事,天刚大清早,顾羿披着被子跪坐在床尾,推开窗,看着雪花落下来,竟然觉得很平静。 徐云骞刚迈进苍溪院就看到顾羿这幅样子,宽大的被子裹着他,正跪在窗前看雪,大概是没怎么见过,伸出舌尖去够雪花。猩红的舌尖一卷,雪花落到舌头的软肉上顷刻就化了,他好像察觉到了徐云骞,叫了一声:师兄。 徐云骞就停在门口,跟他隔着距离静静站着,此时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又去悔过崖下练剑吗?顾羿趴在窗前看他。 徐云骞点了点头,徐云骞这人太好猜了,一辈子就只想练武,在正玄山无非就是文渊阁和悔过崖下。 顾羿有点好奇:你不回家看看吗?现在快过年了,正玄山上有家室的弟子都下山了,如今冷冷清清的,只留了道童和早就断绝红尘的内门弟子。徐云骞又不是没有家,他父母其中一个应该还健在,但去年过年徐云骞就没回去过,这让顾羿又想起那个猜测,难道师兄的父亲真的是个流放的犯人,不然为什么从不回家看看? 徐云骞的回答很简洁:过两年回去。 顾羿想问问他家里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总觉得会碰他师兄逆鳞。顾羿不怎么喜欢他师兄这么疏离的样子,想让他距离自己近一点。 嘶顾羿突然呻`吟一声。 徐云骞应该要走,因为这事儿不关他的事,可他还是问出口,怎么了? 顾羿捂着自己左脸,说:牙疼。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徐云骞,他不是牙疼,只是想让师兄注意到他。 徐云骞沉吟片刻,像一无所知的猛兽一步步走进猎人的陷阱,道:我看看。 这话有些出乎意料,顾羿眼睁睁看着徐云骞走来,遮住了外头的光,沉下一片阴影,然后一只手捏住了顾羿的下巴,迫使自己抬起头。 徐云骞捏着顾羿的两腮,眼前是两排白牙,他粗略看了看,没看见哪颗牙蛀了,就瞧见他两颗明晃晃的小虎牙,哪儿疼?徐云骞的声音四平八稳的,听不出情绪。 顾羿舌尖一扫,隔着脸颊顶了顶徐云骞的指腹,有点像是故意在使坏。 徐云骞对着他这张脸端详片刻,觉得顾羿长开了,不光是外表而且是眼神,他现在觉得顾羿的眼睛里有点野。 小时候顾羿是个小狗,又弱又小,看人的时候无辜些,示弱总能吃得开,正玄山很多长老被顾羿哄得团团转。如今身体长大了,功夫也见长了,好像终于不再藏锋,狭长的眼尾露出些野性,倒是挺勾人。 等会儿找沈书书看看。徐云骞撤了手。 顾羿有些失落,唔了一声,徐云骞没有走,还站在窗前,顾羿壮着胆子去勾他袖子,师父让我们去饭堂领白面。 苍溪院有灶台,但就没开过火,王升儒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想过年的时候在苍溪院包顿饺子,支使两个徒弟去饭堂领点东西。 徐云骞对此见怪不怪,他就是觉得有点好奇,此时顾羿半个身子从窗格里探出来,身上披着的被子早就掉了,穿得少,被冷风一吹鼻尖被冻得通红,拉着他的袖子,带着点明晃晃的讨好,徐云骞竟然也不想把他甩开,说了句:好。 第25章 过年 灭门案之后顾羿再也没有过年,甚至不曾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么有烟火气的日子。 顾羿不是白眼狼,这正玄山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徐云骞另一个就是王升儒了,他记得自己假死时师父来摸他的手,一滴又烫又沉的泪砸在他手背上,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听得顾羿心疼。 原来这个世上还真有人因为自己死了而难受。 师父在后厨做饭,顾羿趴在桌子上懵懵懂懂等着,徐云骞正在包饺子,他爱洁,觉得顾羿烦,不让他沾手,本来该拿剑的手此时拿着饺子皮,本来杀人的刀在剁饺子馅。徐云骞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极致,此时仔仔细细包着,一共八个褶子,包好之后再整整齐齐摆在案板上,仔细一瞧都是一个方向的,一点都没歪。 顾羿本来还想帮忙,自认自己做不到师兄那个境界,就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着美人师兄包饺子,这画面着实很赏心悦目。但怎么看怎么不对,顾羿突然觉得,师父和师兄不愧是师徒,这俩人如果不是道士,下山之后应该是很顾家的那类人。 王升儒刚炒到第二个菜,有人闻着味儿进来了,是祝长老。他本名叫做祝铮,字雪阳,之前点天灯的时候顾羿见过他一次。除了王升儒教出来的徐云骞以外,每年点元灯成绩最好的都是祝雪阳的徒弟,他门徒众多,偏偏个个武功都不俗。 此时祝雪阳双手揣着袖子,相比较王升儒,他其实更像是个管大事儿的,头发大多是黑色的,只有两鬓有些发白,穿着一件玄色道袍,眉峰一挑,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势。顾羿记得这人好像跟师父是死对头,俩人斗了大半辈子,王升儒不太搭理他,祝长老处处给师父使绊子。 因此顾羿见到他也没有个好脸色,倒是徐云骞对他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祝师叔。徐云骞端着包好的饺子,给王升儒送过去。 祝雪阳踱步到桌前,没人给他打招呼自己就坐下了,端着架子盯着顾羿瞧:你倒是命挺长。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人,更像是寻仇。 顾羿不理他,祝雪阳冷哼一声:比前三个徒弟命长多了。 这好像是正玄山的秘闻,从未有人跟顾羿提起过,他好奇望着祝雪阳,问:我师父还有三个徒弟? 祝雪阳心想还治不了你一个奶娃子,故意吊他的胃口,道:对,三个,一个疯了,两个死了。 顾羿听着心惊肉跳,怎么就疯了?顾羿对疯了的更感兴趣,人在江湖上死没有什么稀奇的,疯了才让人好奇。 十年前大弟子曹海平,登了文渊阁九楼,找到了一本书,也不知道练的什么歪门邪道,下文渊阁之后杀了他两个师弟,差点还杀了掌教师兄,你师父的病根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王升儒身体大不如从前,当年就是曹海平给他留下了病根,不然也不会被顾羿这小崽子捅了一刀。 祝雪阳想到这件事脸色顿时就冷了,看了一眼徐云骞,冷哼一声,道:你师兄还见过。 顾羿差点忘了怎么呼吸,文渊阁还能养出疯子?当时徐云骞才多大?七八岁?徐云骞亲眼看着大师兄发疯杀了两个师弟?如果不是王升儒拦着,徐云骞是不是当年也难逃一劫?怪不得徐云骞不想收徒。 顾羿下意识望向徐云骞,此时徐云骞刚洗完手,正在拿着一张白帕子擦拭,他脸上没有什么震惊的表情,只是微微皱眉,显然不想提起这件事。 然后呢?顾羿轻声问,正玄山禁令不准杀人,更别说杀害同窗,然后呢?这人怎么样了。 分卷(18) 祝雪阳动了动嘴皮子,然后 你来干什么?背后突然响起王升儒的声音,他手里端着一盘荷叶鸡。 祝雪阳看到了王升儒,没有继续说下去,道:来陪掌教师兄吃年夜饭。这人好大的脸,蹭饭就蹭饭,非说是来陪吃。 王升儒把荷叶鸡放下,声音冷冷的,没准备你碗筷。 祝雪阳闻言也不说话,板着一张脸,面不改色从袖中掏出一双筷子。 顾羿:咦,这人好不要脸。 顾羿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是听不见了,也没再问。王升儒忙了一个时辰,一共四菜一汤,师父手艺算不上惊艳,也就是个家常菜的水平,但好像很合祝雪阳的胃口,一桌子菜有半桌都进了这位不要脸的师叔肚子里。吃饭期间王升儒给徐云骞和顾羿都夹了菜,唯有祝雪阳什么都没有,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 闭关一月,你怎么还这么小气?祝雪阳道。 你要是能从我这院子里滚出去,我就大方了。王升儒这样春风和煦的人竟然还会说重话。 砰 山脚下有人在放烟火,突然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一方天地,在四人脸上映出不同颜色。四个人不约而同放下碗筷,望着烟火沉默不语,像是各自想着心事。 顾羿偷偷去看师父的表情,发现师父神色很复杂,不同颜色的烟火在他眼底忽明忽灭,像是在想什么往事。 烟火很短暂,四个人却像是过了一辈子,等到山脚下烟火渐渐熄灭了,他们才幡然醒悟。王升儒神色不太自在,站起身收拾碗筷,开始赶客:吃饱了就滚。 顾羿有点纳闷儿,师父对谁都是春风和煦的,顾羿闯天大的祸都不生气,怎么就对祝雪阳没有个好脸色。 祝雪阳对王升儒的冷言冷语不太在意,反而问:你身体怎么样?这话也稀奇得很,祝雪阳说话像是带刺儿,顾羿以为他是个不会关心人的脾气。 祝雪阳要去探王升儒脉门,王升儒手腕翻转,只晃动了一下,脱离了祝雪阳的触碰。这祝师叔是个牛脾气,也没就此放过,反而伸出筷子打了一下王升儒的手腕,王升儒本来在收拾碗筷,一个没端稳,碗筷掉落在地咣当一声碎成四瓣。 祝雪阳擒住王升儒的手腕,摁住他的脉门皱眉道:你的病已经到这种程度了?王升儒是正玄山的掌教,天下十大他排第一,他不应该这么弱,放在十年前,祝雪阳根本碰不到王升儒的手。 王升儒想收回手,但祝雪阳纹丝不动,明显是要较真了,王升儒看了一眼徐云骞,徐云骞点了点头。 顾羿正想听师父到底有什么病,徐云骞已经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子,直接把他给拽走了。 嗯?顾羿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拽着,好像是个小鸡仔,徐云骞一路把他拎到苍溪院外才停下来。师父和祝雪阳已经慢慢变远,连个声儿都听不到,这外头静悄悄的,唯有几串红灯笼一直孤零零挂着。 师父他顾羿小心翼翼问,病还没好吗? 徐云骞直接打断:跟你没关系。 顾羿本来想问是不是上次自己捅了一刀,当时他下手的时候没有轻重,仔细想来也并不后悔,但现在有些不一样,他真心喜欢这位师父,真要是那一刀导致王升儒身受重伤,他就罪过大发了。徐云骞太直白,顾羿反而无话可说,跟他没关系的话就是旧疾?顾羿偷偷去瞧徐云骞的脸,发现他面色很平静,薄唇紧紧抿着,好像已经知晓这件事了。 顾羿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徐云骞一路走,顾羿就只能跟在他身后,他根本就不知道徐云骞要去哪儿,等反应过来时徐云骞已经走到了孤山文渊阁门口,顾羿皱了皱眉,问:你要上文渊阁? 年都没过完,徐云骞就要上文渊阁?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的?至于这么魔怔吗?现在顾羿开始怀疑徐云骞会不会有朝一日也疯了,如今徐云骞还只能登四楼,等过几年能够上九楼登顶了,会不会也像曹海平一样? 徐云骞好像刚才是在气头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醒悟过来,望着文渊阁的飞檐,道:没有。 文渊阁对正玄山所有弟子开放,只要你能去太和宫点灯,你就能登文渊阁,在徐云骞之前,曹海平作为师父的大弟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王升儒衣钵的。曹海平聪明好学,性格温润,徐云骞小时候很仰慕他这位大师兄,当时曹海平能够上九层了,很多人觉得这是幸事,登文渊阁九层是每一个掌教的必经之路,王升儒当年也上过。 徐云骞还记得,当时师兄弟们都在恭贺曹海平,他马上就要接近正玄山最玄妙最顶尖的功夫。 结果曹海平下来就疯了,当天夜里残杀两位师兄,徐云骞当时年纪太小了,根本就没有抵抗之力,两位师兄为了保他而死。就连师父都身负重伤,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曹海平当天夜里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顾羿不知道徐云骞在想什么,想去拉他,结果却被徐云骞反手握住,徐云骞用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他捏碎,顾羿好像感受不到疼,躲也没躲,问:师兄? 徐云骞深深喘息,越上文渊阁就越危险,得道成魔一瞬间,他突然被顾羿扯了一下,扭头就看见了他的小师弟,顾羿根本不知道徐云骞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这小神仙一样的面孔下藏着什么样的偏执与疯狂,或者是顾羿知道,但他觉得无所谓。 那一刻,徐云骞竟然觉得很安心,不论他如何迷失,总有人拉着他绊着他,不让他轻易得逞。 第26章 下山 徐云骞果然很听王升儒的话,师父说留下来过年就真的只是留下来过年,大年初二就回文渊阁继续求道了。他走的时候来看了一眼顾羿,很简单,只说自己要走了,没有过多的话,顾羿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总觉得跟师兄亲近的日子并不够。 顾羿心无旁骛日日跟着王升儒习武,第二年太和宫点灯点了十盏,允许进文渊阁三层,跟徐云骞的位置差了一层,但也打破了正玄山的记录,常人都是慢慢考,从一层开始爬,顾羿竟然一口气拿了三楼的令牌。 人人皆说怪不得是王掌教的徒弟。 进文渊阁当天王升儒也来送了,顾羿满怀期待进去,他十五岁刚来正玄山就想强行闯入文渊阁,为此差点被驱逐下山。如今终于堂堂正正考进来,是为了应徐云骞的那句话,当日徐云骞说在文渊阁等他,今日顾羿前来赴约。 顾羿以为里头定是别有玄机,可等文渊阁大门在自己身后落锁后,顾羿才生出一些失落来。他的面前是延绵不绝的书架,像是一排排树木,古朴严肃且无趣。有几个人正在角落桌案前看书,有几人在看台上演练招式,他们像是没察觉到顾羿的到来一样,全心全意投入到武林秘籍的玄妙中。 顾羿一入文渊阁,如同鱼入大海,眼前的武林秘籍如同浩瀚繁星,顾羿在其中如此渺小。 难怪有人在里面久了会发疯。 他抬头望了望四层,眼前的台阶延长出去,一直连到他师兄所在的地方。他以徐云骞为目标每日起来练剑,铆着一股劲儿想去文渊阁来看他的师兄。这是他距离徐云骞最近的时候,只要他再精进一层就能跟他师兄站在一起,可惜了,他俩走得不是一条路。 当天傍晚,顾羿就出了文渊阁,正玄山上下皆惊,连扫地的道童都知道顾羿多想上文渊阁,这几乎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普通人第一次进文渊阁都不舍得出来,必定是要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是顾羿竟然还未待满十二时辰。 这人竟然对文渊阁不屑一顾? 就连王升儒都有些惊讶了,问:你怎么出来了? 顾羿回到苍溪院时王升儒正在打坐,他像是第一次给师父下跪拜师一样,在王升儒面前盘腿坐下,有些失落,文渊阁就是这样吗? 王升儒哑然失笑,世人把文渊阁形容得像是什么秘境,以为进去一趟修为再涨五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进去之后不过也是习武看书,甚至更迷茫,因为里头连个师父都没有。合适的人进去能够修为大涨比如徐云骞,定力不行的进去,迷茫一年,折腾一年,走弯路一年,再悔悟过来时光阴已经没了,自己修为甚至还退了三年。 顾羿看着石头缝,里面的蚂蚁正在攀爬,好像找不到出去的路,顾羿两手捏着它,把蚂蚁拎到别处,再抬起头来时眼底一片清明,道:在我看来,这么大一个文渊阁,比不上师父你。 王升儒定定看着顾羿,他那么小,眼神却如此坚定,一瞬间王升儒甚至在顾羿身上看到了顾骁的影子。王升儒觉得顾羿有种难得的悟性,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人适合读万卷书,也有人适合行万里路,王升儒已经没什么可教授给徐云骞的了,所以徐云骞只能上文渊阁琢磨,但顾羿不一样,他的未来不在那一万本秘籍里。王升儒沉默片刻,道:一年后,你可以下山了。 嗯?顾羿猛地抬起头,他从未跟王升儒商量过下山的事,入室弟子也并不轻易能下山。 王升儒温声道:你的路在山下。 白驹过隙,时间飞逝,顾羿真的等到了下山的时机,在他十八岁那年,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当时大周朝已经吞并西夏,西夏国王大骂永乐帝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西夏王朝覆灭了,大周却迎来了一段短暂的盛世,普天之下不会再有哪个小国敢跟大周叫板。如今的年月要不了那么多的兵将,手握重兵的平南王和镇北王成了永乐帝的心头大患,帝王削藩势在必行。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揣摩圣意,想要找个由头参一本平南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平南王周湛突然被刺杀,捡回一条命却落下病根,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京都的御医在东厂护送下去南疆为平南王诊脉,确实是重病,经脉断了,瘸了一只脚,一身内力全部废去。 按照礼制,周祁这个一直被养在正玄山的王世子应该回去继承爵位。周祁成为了唯一的指望,他必须全须全尾回到南疆。 王升儒此时出面,正玄山力保平南王世子,让周祁选几个门徒护送他回南疆,就在这时候,周祁选了一个意外的人,顾羿。 近两年,顾羿跟周祁只是打了照面的关系,他已经不知道这跋扈的世子爷什么脾性了,听到时也震惊许久,顾羿悠悠道:世子爷,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想杀我的人可能不比你少。 有人想要周祁的命,但也有人想要顾羿的命,这俩人一同上路就是两个任人宰割的香饽饽。 谁知道周祁脑子还挺清楚的,大约是家中突遭变故,让他整个人冷静也成熟了不少,他听了顾羿的话也不恼怒,道:我知道,我看上你的功夫了。顾羿从小被人追杀,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武功定是不俗,而且他太和宫点灯时已经展现了实力,他作为王升儒的弟子并不丢面。 顾羿一晒,行吧,这是夸他呢。 可惜周祁算错了,顾羿就不是个好人,保别人?跟他有什么干系?只怕到时候刺客前来刺杀,顾羿觉得麻烦,一把推出周祁,让他们赶紧宰了,省得麻烦他。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周祁不可能大摇大摆上路,他肯定是想找个替罪羊,现在他找到了顾羿头上。 周祁面不改色,道:我手上有顾天青的消息,你不是一直想找他吗?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为谁效命?为什么有九十万两买你的命? 顾羿皱了皱眉,脸色冷得能冻出冰渣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诈我? 他最讨厌和皇权打交道,这些人精于算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平南王周湛忍辱负重,在永乐帝下手之前自己抢先下手,自断一条臂膀,禅位给自己的儿子。他做的最精明的一件事就是把周祁送上正玄山求道,兴许周祁这行为乖张的性子都是在他爹的默许下长的,越是个绣花枕头就越没人可惦记。 对自己人都这么狠,江湖人的命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周祁冷哼一声,道:我又不是你。周祁自认自己嚣张跋扈,但为人诚信。 我怎么信你?顾羿多疑,他不免费帮人干活。 爱信不信,顾天青改头换面了,你认不出来很正常,因为他进了京都。周祁说话很冷静,道:能够拿出九十万两不是一般人,我手上有他的消息,你能把我安稳送到平南王府,我双手奉上。 顾羿想要去找如今已经位高权重的顾天青太难,周祁下头有人可以使唤,倒是能给顾羿不少方便。 顾羿觉得这小世子爷真的不一样了,才过了三年,人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沉吟片刻,道:我跟你走。 除了顾羿以外,周祁还挑了三个门徒,其中一个是祝雪阳的徒弟陈也白,这人一直屈居第二,把徐云骞当做自己一生的对手。剩下两个人顾羿不怎么认识,临走时师父嘱咐他们互相照顾。顾羿听了一个响,没有放在心上,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当年徐云骞那样照顾他了。 周祁要的人,顾羿也答应了,王升儒原本就想放顾羿下山,此时也并不多做阻拦,只是叹气。 顾羿下山那天又是个雨天,王升儒亲自送顾羿下山,顾羿给他撑伞,自己淋湿了大半截也没多言语。当年上正玄山是师兄陪着他走了六万四千七百二十六阶,如今下山是师父陪着他走,不用提醒,顾羿这次一个台阶也没落下。王升儒这两年越发显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年纪大了心也软,看着顾羿走了心里有些不舍。 顾羿以为王升儒会给他说教一番,但他什么都没说,他给了顾羿一封信,道:有事就去青城山找云出尘,他会帮你。 王升儒说完之后扭头便走了,撑着一把伞慢悠悠踩着正玄山的石阶,衣袂翻飞,背影有些仙风道骨,好像等会儿就要羽化登仙只在原地留下一件道袍。 顾羿一直目送师父的背影消失,拿到信件心中有些暖。他跟周祁这一趟下山不会太平,王升儒却执拗给他留一条后路,不论顾羿在江湖上如何漂泊,总还会有师父惦记着、庇护着。 下山时顾羿想过要不要去看看他师兄,但害怕自己会不舍得,他总觉得他跟师兄还能再见面,徐云骞横竖只会赖在文渊阁,就算顾羿在江湖上游了一圈回来,他师兄也岿然不动在等他。 周祁是个王世子,下山的阵仗挺大,除了正玄山弟子,一百平南军也来护送,顾羿甚至觉得其实周祁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周祁已经收拾妥当,结果顾羿还在抬头仰望正玄山,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文渊阁的塔尖,塔尖上有一个白点,顾羿猜测那上面应该立着一只白鹤,姿态高挑,不可一世,有些像他的大师兄,他期待徐云骞能够出来看他一眼,可惜没有。 周祁身为平南王世子,长这么大也没等过别人,从来都是别人等他,掀开马车帘不耐烦道:你看什么呢? 分卷(19) 顾羿悠悠道:看夫人。 周祁:他已经听说过顾羿和徐云骞那点不清不楚的事儿了,扔下马车帘,骂了句:死断袖的! 第27章 传闻 王升儒回了苍溪院,任林少在假詹天歌被抓之后就回河州本家了,觉得天下之大哪里都不如自家好,江湖人太可怕了,听说还得了疑心病,总觉得身边有人易容假冒,谁都信不过。徐云骞在文渊阁至今还没出来,如今顾羿也走了,这苍溪院冷冷清清,只有一棵老梨花树。 此时背后轻咳一声,正是祝雪阳,他也不受人邀请,跨过庭院,走到王升儒身边,跟他一起看正在抽芽的梨花树。 把人送下山了?祝雪阳先开口,他已经得知顾羿下山的消息,王升儒亲自送顾羿下山,有他跟顾羿之间的师徒情分,也是担心祝雪阳从中使什么绊子。 王升儒没说话。 祝雪阳习惯了王升儒的性子,问:你就不怕他是个祸害? 再祸害也不会比我祸害,我才是害人不浅。王升儒转过身看着祝雪阳,他面色发冷,那么狠毒的话说出来的声音那么平静。 你!祝雪阳被王升儒一口气噎住,道:你就应该杀了他! 顾羿不能留,他早就跟王升儒说过,王升儒不信,非要下山接,接过来还要亲自教导,俩人还处了感情,真当亲生的孩子疼。 假如王升儒没有下山,顾羿被刺客解决,哪怕当时极乐十三陵没有杀了他,他绝对活不过七天,现在坟头草都一人高了,一了百了,谁也不会再想去翻顾家旧事。顾家灭门案将会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秘密,埋葬在地底。 顶多王升儒每年在九月十三去给顾家上一炷香,也算是给足了天下第一刀宗的面子。 你就不怕他知道真相吗?祝雪阳沉着脸,王升儒这是养虎为患,他迟早会养出第二个发疯的曹海平。 王升儒怎么不知道,他比谁都清楚,他闭上眼,平静道:那是我的命数。 祝雪阳一噎,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王升儒性格倔强,认定的事不会改,但假如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何止是王升儒的命数,很可能是整个正玄山乃至整个江湖的劫难。祝雪阳知道一切从未插手,任凭他胆大包天的掌教师兄步步行差踏错,说起来,他也算是个帮凶。 正玄山上最近流传着一件桃花事,说是王升儒的小徒弟顾羿喜欢徐云骞,这事儿本来是个无稽之谈,茶余饭后大家笑着也就过去了,可最后甚至传到了文渊阁,进了徐云骞的耳朵。 徐云骞听的时候正在看一本心经,这事儿竟然还是殷凤梧告诉他的,那女人嘴里叼着一支笔,趴在他案前,笑嘻嘻道:听说你的小师弟心悦你。这事儿正玄山上下都传遍了,顾羿临走时说徐云骞是他夫人。 徐云骞面不改色,没把这无稽之谈放在心上,反问:你知道心悦是什么意思吗? 殷凤梧一愣,她自小被养在文渊阁,接触过的人太少,人这辈子该有的亲人她一个都没有,她无父无母,没有姐弟,也没有师父,当然也不会有爱人。天地之大,除了文渊阁的猫和那只白鹤,不会有人跟她有联系,所以她大不了不出门,一辈子都在文渊阁。 徐云骞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懂,摇了摇头。殷凤梧是真的不知,所以她问:那你懂吗? 徐云骞的动作顿了顿,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下,像是千年寒冰裂了个缝,只不过那笑容极浅,眨眨眼就不见了,很快就恢复他面无表情的样,说:我这辈子只想习武。 殷凤梧觉得徐云骞这人很没劲,练就那么高的武功干什么?跟自己一样被困在这文渊阁里吗? 喵 门口有只雪白的胖猫跳进来,长得太胖,像是贵妃醉酒,迈着步子都是醉醺醺的。殷凤梧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同猫说话:饿了吗? 徐云骞说了句:它够胖了。 殷凤梧不理他,一心一意跟猫聊天:你别听他的,他一个孤寡老人不懂人间美妙。 徐云骞: 今天书也看不进去,徐云骞反手把书放下,问道:你这两天都在等人,在等柳道非吗? 文渊阁只有九楼的窗子是开着,七日前殷凤梧看见窗格上斜插着一支羊毫毛笔,这东西是柳道非的,下面戳着一封信,展开来就一句话:承运书斋恭迎殷姑娘大驾光临。 这封信像是战书,承运书斋的老板,杀人前喜欢搞些花样。但又像是情书,只说请到承运书斋,后面没跟一句要殷凤梧的命,所以这封信不伦不类的,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殷凤梧很少遇到能在她手下走过十招不露败绩的同龄人,三年来柳道非上正玄山三次,三次都想杀了殷凤梧,俩人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柳道非拿走了殷凤梧的木簪,殷凤梧拿走了柳道非的长康毛笔,她嘴里叼着的这支笔就是柳道非的。 可殷凤梧对他的兴趣也就仅限于此了,冷哼一声:等他来杀我吗? 但殷凤梧绝对是在等什么人,顾羿第一次撞见殷凤梧时她正对月饮酒,她有自己的烦心事,这事儿不可能跟徐云骞说,今日徐云骞有点太过多管闲事了,说了句:人是等不来的,你要是有脾气可以自己去寻。 殷凤梧闻言应了一声,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个反应倒是让徐云骞留了个心眼。 徐云骞和殷凤梧很熟,甚至殷凤梧可以算是他半个师父,但他又对殷凤梧知之甚少,比如为何不下文渊阁,她到底在守着什么东西?文渊阁里的殷凤梧是不是跟当年失踪的曹海平有关? 还有,殷凤梧到底是谁的孩子?正玄山没有女人,为什么殷凤梧是个例外? 殷凤梧把长康毛笔拿在手心里把玩,毛笔在她手心里转了个圈,她突然道:你师弟今天走了。 徐云骞并不惊讶顾羿会下山,他早就知道了,顾羿这人有自己的路要走,以他的脾气竟然能在正玄山三年已经是难得了。徐云骞两年没见小师弟,现在算算顾羿应该十八了,现在下山时机刚好。 殷凤梧转笔的动作突然顿住,一挑眉峰道:没我在身边,柳道非可要下手了,你猜猜顾羿下山之后能活多久? 柳道非这个人认死理,接下的生意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哪怕主顾反悔了他都不会反悔,殷凤梧常常觉得他麻烦,这人长得柔柔弱弱的,规矩倒是不少。 顾羿现在功夫长进了,但跟柳道非相比估计还差一大截。顾羿能够安稳长大,就是因为他身处正玄山,有殷凤梧和王升儒两人守着,这人一旦下山,以后的事儿可就说不准了。 徐云骞觉得自家小师弟就是个惹麻烦的倒霉蛋,天底下的杀手都想要他的命,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外面了。徐云骞揉了揉眉,想把顾羿从他脑子里揉出去,如今他已经登文渊阁七楼,距离顶楼越来越近,马上就能接触到所谓的武道巅峰,到这时候反而犹豫了。 殷凤梧没有打算放过他,继续道:听说还是被平南王世子带下去的。殷凤梧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徐云骞的表情,道:你不怕你家小师弟跟人跑了吗? 徐云骞沉默,顾羿小时候总缠着他,那是因为没见过江湖之大,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厉害的人,见到一个徐云骞就以为这是自己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了。 殷凤梧看着徐云骞脸色越来越差,托着腮笑:你之前答应了谁吧?等过了一百招就下山? 徐云骞上文渊阁之前跟王升儒和顾羿许诺过,等能跟殷凤梧交手一百招就下山。就在三天前,徐云骞跟殷凤梧在六层交手,两人打的阵仗很大,六层的书架倒了大半,房顶都差点给掀了。 过了百招两人还是没分出胜负,殷凤梧先摇手说不打了,当功夫到达一定境界了,除非是要拼死,谁胜谁负很难说清楚。 重要的是,徐云骞在这次比武中没受什么重伤,甚至伤了殷凤梧一招。 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王升儒肯定知道,不知道顾羿是否知晓。 殷凤梧以为徐云骞应该会下文渊阁,可惜没有。 徐云骞没打算说话,殷凤梧根本就猜不透他想什么,踹了一脚桌子想吸引徐云骞的注意力,问:你不会赖上我了吧?她说的好像徐云骞是个麻烦。 突然,一个道童提了个食盒进来,铁塔里住了殷凤梧,当然会有伺候她起居的道童,他道:徐师兄。 嗯?徐云骞应了一声,现在已经入夜许久,晚饭道童已经送过,文渊阁没有吃宵夜的传统,怎么会有人这时候送食盒过来? 道童道:王掌教小徒弟下山前叫人送过来的。文渊阁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不轻易让人进,外头却可以送东西上来。 徐云骞听到顾羿的名字笑了下,他接过食盒,打开时愣了一瞬,殷凤梧好奇凑过来看,阴阳怪气道:你这小师弟还挺体贴。 食盒里面是一碗桂花小汤圆,小汤圆个个浑圆可爱,稍一拨动就上下沉浮,徐云骞摸了摸,瓷碗还是温热的,隔着碗壁熨帖着他的指腹,他没理会殷凤梧的调侃,问:他留什么话没有? 道童一板一眼地重复顾羿的话,你师弟说了,师兄肯定会问我有没有留话,你告诉他,我一句话也没留。 徐云骞笑着摇头,顾羿心眼不大,竟然还记得自己当年抛弃他上文渊阁。 那小道童又说:你小师弟又说,我这么好脾气的人,肯定还是要给他留句话。 徐云骞等着小道童的下文,道童得到鼓励,学着顾羿的样子道:师兄,我在江湖等你。 第28章 道士下山 正玄山三十里地外有个乐秀镇, 此地距离泽州城十里地远。一旦到了乐秀镇,就再也没有了天下第一道山的庇佑,土匪横生, 被打家劫舍那是常有的事儿。怕死的住户老早就搬了,能留下的都是不怕死黑吃黑的硬茬。 乐秀镇仅有一间客栈, 三层小楼颇为残旧,门窗缝缝补补的,上面敲了不少旧补丁,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 只在门口斜斜插着一枚旗帜,上书富贵楼,勉强算是有个门面了。老板娘名叫楚红,四十五岁的一个妇人家, 偏偏生的花容月貌,到了这把年纪也风韵犹存, 来看她的客人也不少。 今日来了新客人, 那天已经入夜,天突降大雨, 好大阵仗,远远就听见马蹄声, 地动山摇的,打眼望过去,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平南军整齐分成两列,守在马车旁,人们一看马车上写的平南二字心中就了然了,这是平南王世子的马车。 现在江湖上谁人不知道平南王世子周祁现在是个麻烦? 平南王当年把周祁送上正玄山是有考量的, 若非不是无计可施,哪家王公贵族愿意把自家孩子送上山跟道士们在一起受罪。周湛这人行军打仗是一流,但也做了不少孽,江湖上对平南王府恨之入骨的数不胜数。既然杀不了你平南王,难道还杀不了你儿子吗? 周祁自小就被送到正玄山,在天下第一道山的庇护下没人敢动手,现在人已经下山,寻仇的,讨个公道的,能把周祁活剥了。 如今已经入夜,又是天降大雨,不然这队人马可以去随州城县太爷家借宿,用不着来这小城镇上的客栈。 仆从上去掀开马车帘,里面的人伸出一只脚,黑靴金线,上头镶着一块指甲大小的和田玉,彰显着他非富即贵的身份。马车帘彻底掀开,露出里面人的脸,朗眉星目,鼻若悬胆,什么好词儿往上堆都不过分,就是一双眼生得狭长,眼尾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邪气,像是个妖孽。 顾羿小时候也是当小少爷养大的,穿着世子爷的华服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只不过他没有皇家的威严,反而像是个没骨头的纨绔,正好跟周祁的气质合适。他在正玄山时就知道周祁当时为什么要选他,顾羿跟周祁同岁,身材相差不大,武功也不俗,他是来给周祁当替死鬼了。 顾羿不是那么乐意给人当替死鬼的,看着做书童打扮的周祁,道:你,过来撑伞。 周祁没想过顾羿这么麻烦,世子爷脾气上来了,一动不动,顾羿偏不让他安生,好像周祁不过来他就不走了一样,顾羿压低声音道:我不说第二次。 顾羿装跋扈那是真的跋扈,声音一沉,有点长居高位的意思出来了。 周祁拿捏不住他,怕僵持久了露出破绽,沉默片刻过去撑伞搀扶顾羿下车。 来的人近一百,普通客栈根本住不下,楚红看到平南王府的马车一点敬意也没有,手里拿着一块白抹布赶苍蝇似得,小店住不下这么多人,走走走。 周祁带来的这一队人马都是刺儿头,除了世子爷的话在外根本就不听使唤,直接推开老板娘径直走进大堂。除了几个从正玄山上带下来的道士,其他平南军一小半等在客栈大堂,一大半就干脆守在客栈门口,好大的阵仗,颇有些吓人。老板娘不满,这么多士兵堵在门口,她这客栈还开不开了? 老板娘面色一沉,单手撑腰,大叫:世子爷了不起啊?有没有王法了? 管事的递了张名帖上去,老板娘不以为意,她可没有把平南王放在眼里,谁敢接周祁这烫手的山芋啊?到时候来来往往的刺客能把这处踏平。等打开名帖一看,里头夹着三张银票,老板娘悄咪咪看了下数额,上面的数字大得吓人,随即把银票连着名帖往怀里一塞,改口笑:平南王守南疆一方安宁,江湖人士都记得,楚红没有忠肝义胆,却也能尽微薄之力。老板娘微微欠身,笑迎天下往来客,客官,里面请。 顾羿倒是多看了这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眼,这么烫手的钱都敢挣,大约是有些真功夫的。 顾羿被迎上一间雅座,老板娘确实适合干这行,这刚巧是个能纵观全局的位置。这客栈里还没有能够跟平南王世子平起平坐的人,因此顾羿一人坐着,身边跟着一干人等,当然也有周祁这个真正的世子爷。 顾羿对周祁道:布菜。 周祁已经知道顾羿是存心折腾自己,大概觉得顾羿活不了多久,也没有什么不满,真的低眉顺眼开始布菜,甚至颇为熟练地拿出银针试毒,旁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就是个小书童。 周祁对顾羿的心思不单纯,他爹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手底下有人使唤了,他需要慢慢招募自己手底下的刀。顾羿心思很活,武功也不俗,假如他能收服顾羿到他麾下,以后不论做什么事都是如虎添翼。 因此虽然顾羿是个难以驯服的性子,但周祁对他耐性很好。越难以驯服的野兽日后越有用,男人的征服欲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周祁有点眼高手低的意思,就像是小时候去马场看中了最烈的那匹马,非要不怕死地想上去驯,最后摔得小腿都折了。 分卷(20) 周祁想,假如顾羿在回南疆的路上被人弄死了,那算是报了当年的仇,假如顾羿安安稳稳到了王府,那就使个手段把人留在南疆,以后养成一条鹰犬。 顾羿根本就不关心周祁在想什么,他在默不作声观察着这间客栈,老板娘生意不大好,除了他们以外一共就只有三桌人,一桌应当是父子赶路,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像是没见过世面,叽叽喳喳地吵闹,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父亲被他烦得不行,好像又有点怕他,不论他想吃什么,都一一满足。 距离大门口最近的一桌是个老朽,衣衫褴褛的,只点了一坛黄酒。而距离顾羿最近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衣,衣摆溅起了些泥点子,桌上放了把剑,应当是个侠客,只不过侠客脸色冷得能冻出冰渣,好像这时候谁跟他说话就能砍下那人一条胳膊。 这人倒是让顾羿想到了自家师兄。 真要是有刺客潜伏,那就只能在这四人里选,可一眼望去都是些老弱病残,顾羿猜测这里面应该不会出现类似柳道非那样的人物。 扫视完大堂,顾羿又一抬头,房顶传来声细微的响动,声音很轻,比一只猫落在房檐上的声音大不了多少,应当是有人在房顶上,祝长老门下的陈也白也抬头看,他跟顾羿对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看来这里已经有人提前布下了埋伏。 顾羿下意识去看老板娘,她刚收回看向房顶的眼神,此时跟顾羿对了个正着,她也不尴尬,对顾羿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出来,好像顾羿是隔壁老相好。 真要有刺客来,应该也不会跟老板娘勾搭,大概是有人给的银子够多,买下了客栈的楼顶。刺客的生意也接,世子爷的生意也接,热钱两头赚,这女人不要命了吗? 顾羿礼尚往来,也给老板娘抛了个媚眼,好像两人拉拉扯扯,就准备夜深人静干些勾当。周祁在旁边脸色差得要命,他最害怕顾羿用他的身份干出荒唐事。现在平南王府是众矢之的,他不敢再做什么败坏家风。 一桌菜,顾羿神色不变,这种情况下还能挑挑拣拣,在青椒里翻出来一块可怜的牛肉片。而陈也白一行人已经一手按上了剑柄,就等着房顶那批人按捺不住脾气。 顾羿一口菜还未送到嘴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异动,有刺客!死守殿下!这一声叫喊像是平地惊雷,这客栈所有想有小动作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停下,包括顾羿。 门外守着五十平南军,普通刺客不会想走大门,敢走大门的一定不好惹。 屋内烛火昏暗,只能看到外面的影子,雨夜中的客栈门口传来一阵打斗声,那个少年惊呼一声然后就被父亲捂住了嘴巴,俩人抖抖索索躲进了桌底。周祁按兵不动,因此这客栈内的气氛诡异至极,竟然静悄悄的。 没有人想出去支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动手。 外头杀人的声音极轻,来的人应该擅长使轻功或者暗器,杀人的速度很快。尖叫声、尸体轰然倒地的声音,暴雨砸向地面的响动,一切交织在一起,又显得那么轻飘飘的,恍如黄粱一梦。 屋内屋外两种风景,像是有人拉个一张皮影幕布,外头是皮影戏,任凭屋外腥风血雨也不关屋内半毛钱的干系,兴许还能叫上一声好。 顾羿心中数着数,数到五百的时候,一捧鲜血刷的一声溅到窗格前,浇成一个扇面,鲜血滚烫,假如这时候有人凑过去看还能看到鲜血冒出的丝丝热气。最后一道防线被毁,外面归于平静,杀戮已经停止,这一战,周祁折损五十四人。 咚咚咚 有人敲门,十分恭敬,假如不知道外面是杀手,还以为是来请人赴宴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门口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鬼面阎王请平南王世子。 鬼面阎王是个很老派的人,据说之前是个乡绅,他请人赴死也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原本静悄悄的客栈只响着这一句话,不知道施了什么秘术,竟然有回音,一圈圈荡开来,真像是阎王爷索命。 顾羿是专门赶来给周祁当替死鬼的,这话只能顾羿替他答,他夹着菜,面对这么诡异的场景竟然也不怕,不慌不忙问:赴什么宴? 老者的声音依然恭敬:赴黄泉路。 这是死路,顾羿冷笑一声:不去呢? 那就再请!老者话音刚落,门被豁然打开,外面狂风暴雨一起灌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柄银枪,径直朝着顾羿面门去的。 顾羿笑了笑,终于把牛肉送进自己嘴里,如同一个爱吃的馋猫死之前还要吃口饭,他面无表情嚼了嚼,对于那柄银枪视而不见,感叹了一声:咸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两章哈~感谢在20201017 08:59:30~20201019 11:2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浪了个浪、时花唐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小白菜。 2个;khanim、青玺、让他生、Andsi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突变 顾羿动也未动, 真的位高权重的人不会自己亲自出手,他在赌,赌周祁身边有高人。果然下一刻, 眼前的银枪被人骤然打偏,枪尖在桌上刻下一道划痕, 酱牛肉直接被打翻,白瓷盘碎成了粉末。顾羿一抬头,是陈也白出手了。他冷笑一声,这周祁身边一定会带上几位高手, 如果真的全指望顾羿那才是找死! 银枪尖擦过顾羿的脸颊削下一缕头发,然后猛地打了个弯,竟然回到了客栈门口。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老人,这老人进门之后脱掉蓑衣, 他打扮怪异,露出里面一身红衣, 而他身后还跟着十六个红衣小生, 打眼看过去全是一片红,像是冥婚时请的鬼人。 银枪在老人手里骤然停下, 他朗声道:世子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羿不慌不忙, 真有股世子爷的架势,摩挲着周祁的玉扳指, 他在想,刚才听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来人是个使暗器的,怎么进来是个耍银枪的?问:这位阎王先生,冤有头债有主, 我同你有什么恩怨? 恩怨?我就跟你好好说说这恩怨!老人呵呵笑了两声,道:我本云江镇一小门小派,十三年前,平南王率军攻打古滇国,踏平我鬼罗门,屠杀门生三百七,连附近的村民都没放过,那天古滇血流成河,伏尸十万。 老人说到这里一顿,问:你说这仇该不该报? 这事儿很有名,平南军攻打古滇时十日屠城,先抢再杀,杀完再烧,罪孽罄竹难书,京都有个儒生专门骂了三天三夜。但死的是古滇人不是大周人,打也没有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可怜两句就没了下文。这事儿是平南王的功劳,永远刻在平南王府的丰碑上,日复一日,古滇人现在已经是大周人,除了鬼罗门以外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当年的屠城惨案。 平南王本人被重重护卫保着,鬼罗门要报仇就只能拿他儿子下手,也算是父债子偿,顾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灭门之仇,是该报。 你!旁听的周祁沉不住脾气,道:行军打仗哪有仁义道德? 一旦打仗就没有仁义可言,历史上屠城的这么多,又不是一家独有,真要这么算,这事儿算是没完了。 老头已经看见了顾羿身边跟着的小书童,觉得这人有点怪异。 周祁又道:我当是个什么大人物?现在谁都敢叫自己一声阎王爷了吗?你这鬼罗门我倒是听说过,邪门歪道一个,中原武林混不下去才躲进了古滇,怎么?摇身一变成正义之士了? 鬼面阎王见过大世面,丝毫没有被激将法刺激,道:我鬼罗门再作恶多端也没杀过一万人,你们平南军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谁是正谁是邪? 周祁估计是从小听家里行军打仗的事迹听多了,听不得有人污蔑,人在气头上,道:我平南军镇守一方安宁,守南疆三十五年,功过轮不到你来论处! 顾羿斜看周祁一眼,很怀疑这世子爷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不好好潜伏在自己这个替死鬼身边非要出什么风头,冷声呵斥: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谁知道周祁根本就没给顾羿什么面子,他耐心有限,早给顾羿当小书童当烦了,沉声道:动手! 鬼面阎王心道果然如此,顾羿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王世子是小书童。 周祁话音刚落,陈也白应声而动,一把长剑如同银龙出鞘,直接奔着鬼面阎王心口大穴而走,丝毫不留情面,当日平南军屠城留下来的漏网之鱼,今日平南王世子亲自铲除。 顾羿皱了皱眉,他最烦跟官家打交道,与江湖人相比,朝廷里的人如同一柄大铡刀,大多数江湖人在铡刀下都如同野草,只有被割的份儿。 陈也白想也没想就跟鬼面阎王缠斗在一起,他功夫不俗,身为祝雪阳的徒弟,使的一手好剑法,长剑对上了鬼面阎王的银枪,两人从楼上打到楼下,五十招都没分出胜负。 周祁身边的护卫倾巢出动,眨眼间这客栈就被拆了一半,顾羿算是弄明白客栈外头敲敲打打的木头补丁是怎么来的了。 顾羿是个替死鬼,现在戏唱完了也就只有看戏的份儿,目前也轮不到他插手,今天倒是让他明白一件事儿,平南王给周祁带的侍卫委实不俗,假如给猴子一把刀照样能杀人,周祁这人性格冲动毫无志气,三言两语就能给击中,后头一定会吃大苦头。顾羿是疯,这小世子爷就是蠢。 他要去找死,拦什么拦?顾羿老老实实当着一个看客,八风不动地坐着,好像这四周纷乱跟他没什么干系。 三桌食客反应怪异,那对父子早早躲在角落,生怕卷进了大人物的纷争。距离顾羿最近的白衣侠客皱了皱眉,按上剑柄,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出手,而本来距离客栈大门最近的老头现在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直接趁乱逃跑。 周祁被人护在角落,身边跟着两个贴身侍卫,他在正玄山习武不是白学的,看陈也白半天拿不下一个狗屁鬼面阎王有些心急,一把夺过侍卫的剑,正准备加入战局,想早点结束。 使不得!不知道是哪个侍卫惊呼了一声。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最怕的就是主子作死,周祁听也没听,一刀砍向一个小喽啰,道:别管闲事! 鬼面阎王等的就是这一刻,周祁自己从护卫圈里钻出来,他广袖一翻,袖中三枚飞鱼镖陡然射`出,跟顾羿猜测的一样,他擅长的是暗器而非银枪,最开始就只是个幌子。 飞鱼镖三枚,一枚被陈也白打翻,第二枚已经距离周祁不足两米,一个死侍以身殉主生生替周祁挨了,第三枚直指周祁喉头,就算是陈也白也无计可施,太远了。 客栈里的人都已经停下,纷纷看着周祁的方向,假如今天周祁死了,四方都没戏可唱! 这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两指夹住飞鱼镖,正是顾羿。飞鱼镖哪是那么容易化解,两指夹住却不能止住势头,顾羿脚底像是抹了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三步,眼看利刃距离周祁还有一毫的时候才堪堪停下。 好险啊。顾羿道。 明明已经拦住,众人却皱了皱眉,包括那个所谓的鬼面阎王,顾羿拦住飞鱼镖却不撤手,只要他轻轻往前一送,泛着寒光的尖刺碰到了周祁的脖子,假如这一下去,只需要这么一蜇,周祁这个王世子当场毙命。 换而言之,顾羿一把扭转了乾坤,把世子爷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时局混乱时顾羿绝不出手,周祁身边养着的侍卫不是吃软饭的,顾羿在等,等一个自己可以掌控全局的时机,如今被他等到了。顾羿跟着周祁只不过是图个方便,他可没真的想跟周祁回南疆的平南王府,给人当一条狗。他刚才说好险,不是好险差点没救下周祁,而是好险差点就无法威胁他。 鬼面阎王分不清他是敌是友,周祁更是如此,他怎么想到顾羿能临场变卦,甚至觉得他比那几个反贼更恐怖,周祁端着一副架子,怒道:顾羿,放手! 旁边陈也白已经抽出剑,祝雪阳给他其中一个任务是看管顾羿,果然如他师父所料,顾羿这养不熟的小狼崽子中途生事,他正准备绕到顾羿身后偷袭。 顾羿却一手捏住了周祁的脖子,飞鱼镖抵着周祁喉头,陈师兄,你再往前一步,这小世子爷可就没命了。 祝雪阳让陈也白跟着,是害怕顾羿犯什么大错,顾羿猜测,命令里大概还有假如顾羿生事就地处死。 陈也白的动作一顿,如果现在周祁死了会引起朝堂动荡,到时候平南军造反不是他一个正玄山弟子能担得起的责任。 顾羿知道他们这帮道士天天念叨着什么天下大义,早把什么江湖格局庙堂纷争看的比命还重,冷哼一声,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鬼面阎王,竟然对这个刺客扬起了个笑脸,咱行个方便,事情讲究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我的事儿比你急,你有什么委屈先忍一忍。 老人身受重伤,也没有十分把握能在陈也白的手里拿走周祁的命,假如顾羿愿意代劳那才是求之不得,因此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过多言语。 顾羿从后揽着周祁,一手卡在他脖子上,这姿势很熟悉,像在正玄山那次一样,顾羿当时深夜潜入他的房门,也是匕首抵上自己的脖子,周祁竟然在同一个人手里栽了两次。顾羿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么温柔,却让人能感受到危险的杀意:顾天青在哪儿? 周祁闭口不言,他唯一能够拿捏顾羿的只有顾天青。 不说吗?顾羿两只摩挲着周祁的喉咙,那东西那么脆弱,轻轻一捏就粉碎了,顾羿加大力道,嗯? 周祁终于开了口,放了我,只要你跟我走,你的仇,我平南王府替你报。周祁这时候竟然还要跟他谈条件。 顾羿看出来了,这小世子爷对自己有点意思,顾羿懒得去深究他到底什么用意。 顾羿心眼小,只能放下几个人,一个徐云骞一个王升儒,剩下的全都匀给了顾家灭门案,腾不出一丁点心眼给这位小世子。旁人拒绝兴许会说些好听的,大约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或者是身份地位悬殊云云。可顾羿一张口便是,我是想杀了你来着。 周祁瞪大眼睛,听不出顾羿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后来想想总觉得是真的。 顾羿好像不急,慢悠悠道:知道顾天青下落的不止你一个,但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世子爷,你且好好想一想。 顾天青假如现在已经进了京都,那这件事不可能只有周祁知道,顾羿就算杀了周祁,怎么也会找到顾天青的马脚,不过是花费的时间长一些。但周祁现在命被捏在顾羿手里,生死全在顾羿一瞬间。 分卷(21) 周祁咬了咬牙,他是皇家子弟,打小就学习御人之道,他当时用顾天青的下落拿捏顾羿,以为能让这人俯首称臣,乖乖的任由他摆布。如今看来皆是妄想,早在正玄山的时候他就知道,利益、道德、人情,没有什么东西能拴住他,而周祁竟然还想妄图驯服他,为己所用,简直痴人说梦! 第30章 天下十大 周祁知道大势已去, 他能拿捏这几个鬼罗门的人,但拿捏不住顾羿,沉默片刻还是道:永乐元年九月十三, 顾天青背叛顾家,在灭门案之后远赴京都, 他花了一笔钱买了个官职做。 周祁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他净身进了宫,认了东厂潘玉贵当干爷爷,改名叫潘青, 如今是永乐帝眼前的红人。 顾羿皱了皱眉,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顾天青为了前途竟然净身进宫,官职是买来的, 那就是他在进宫前就已经有了钱,九十万两不可能是一个公公的俸禄, 他眼皮跳了跳, 觉得顾天青突如其来的钱财跟顾家灭门案有关。 他哪儿来的钱?顾羿问,极乐十三陵给的? 我哪儿知道?周祁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道:放手。 看来周祁就只知道这么多,顾天青现在人在京都, 天底下最严密的地方就是紫禁城,普通江湖客可能刚进入朱雀大街就被御林军发现了。顾羿在考虑那个打算, 真的依附上周祁这个世子爷,让周祁跟顾天青狗咬狗,自己只需要坐享其成。 可是,他不是那么愿意给人当走狗。 世子爷,我要是一放手, 你是不是就会要了我的命?顾羿悠悠道。 周祁脸色难看,顾羿不好惹他已经知道了,但周祁不是个任由人骑到脑袋上作威作福的主,对于皇家人来说,面子永远比命重要,今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顾羿威胁,以后怎么率领平南军?周祁心里翻江倒海,却道:不会,我很喜欢你,你若是现在改了主意,我平南王府永远欢迎。 哦,顾羿长长哦了一声,道:不好意思了,我这人心眼小,不信人。 周祁气急,如今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带着顾羿下山,他以为自己寻得一条好狗,实则就是个白眼狼,道:你想怎么样? 顾羿还未说话,靠在旁边的鬼面阎王道:不如把这小世子爷交给我,让他偿还我古滇国十万冤魂。 顾羿笑了笑,道:有理啊,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周祁咬牙切齿:顾羿! 陈也白生怕顾羿真把平南王世子交出去,顾羿没下过正玄山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但陈也白不同,急道:别听他瞎说,鬼罗门奸`杀无数,要不是平南王端了他老窝,他怎么会给古滇人叫不平?分明是找了个大义凛然的由头报私仇。 顾羿做事全凭心情,怎么会管什么谁正谁邪? 陈也白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别做错事,别让你师父和师兄寒心。他知道顾羿谁的话也不听,只听王升儒和徐云骞,现在把这两人抬出来,希望顾羿能够悔过。 果然,陈也白提完之后,顾羿垂下眼,仿佛真的在考虑,就在陈也白以为顾羿心软的时候,顾羿突然抬起头,我觉得他们的心不那么容易寒。 陈也白: 这样吧,顾羿开了口,对周祁道:我跟你也有几分同窗的情谊。 顾羿开口就提同窗情让周祁有些难堪,他们俩哪儿来的同窗情?当年周祁差点被顾羿给宰了,周祁也没少给顾羿使绊子。 顾羿继续道:现在下着大雨,也不好让人赶路,不如这样,天亮之前休战,你跟我走,天亮之后你们跟鬼罗门什么恩怨我也管不着,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周祁刚想嘲讽他两句,陈也白道:世子爷,忍一时风平浪静。 顾羿多看了陈也白两眼,这人还要给周祁当奶妈,不仅要保护他,还得看着周祁不让他意气用事。 出奇的是周祁竟然还真的挺听陈也白的话,大约是在顾羿这儿栽跟头两次,看到陈也白这样清清白白的名门正派是哪哪儿都好。 周祁道:好。他答应的太痛快,顾羿怀疑他其实还有后招。 你们呢?周祁答应了还有鬼罗门,顾羿是想安稳活过今晚,不想有什么异变,两方最好都安分些。 鬼面阎王不知道在想什么,笑道:也好。 顾羿慢慢扫视着客栈,泾渭分明的两边,右边是平南王的人,左边是鬼罗门的人,中间坐着的是老板娘,她倒是还有点江湖道义,把几个食客都揽在自己身侧,坐在柜台上翘着二郎腿摇着一把团扇,像是在看热闹。 他想了想,带着周祁来到了柜台旁边,道:老板娘,让一让呗。 顾羿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客栈里这么多人,估计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老板娘。辨识高手不一定要等他出手,而是看他的仪态气度。刚才发生这么多事,老板娘面色平静,估计觉得眼前的不过都是小事。她看着顾羿的笑脸,点了点头。 顾羿顺顺利利带着周祁到柜台后,只见老板娘在那儿算账,她坐在柜台上,旁边就是个算盘,手底下摁着的是一本账簿,一只手正在记账,她算的是桌椅板凳,刚才周祁给了她的三张银票能够买一百间富贵楼,所以她无所谓,拆了一间就再建一间。有江湖高手隐居江湖开客栈是为了求内心安宁过一过寻常人的日子,但有些人,比如老板娘这类人,她纯碎就是看热闹的。 顾羿问:老板娘这趟赚了多少? 老板娘多看他一眼,觉得顾羿很有意思,旁人问她她估计不会说,这次却来了兴致,道:不到三千两,房梁要修修了。 刚才周祁给了她三千两银票,鬼罗门的鬼面阎王给了她两百六,算算砸了的桌椅板凳,二楼栅栏几乎全毁,楼梯快塌了,总共赚了不到三千两。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假如今天赚了她就不插手,假如钱没给够,管他什么鬼罗门还是平南王早就被她扔出去了。 顾羿由衷道:厉害。 周祁被迫听着顾羿和老板娘唠家常,在他眼里十分上不了台面,简直像是菜市俩妇人,老板娘斜看周祁一眼,话是对着顾羿说的,你胆子太大了,小年轻。 顾羿听不出她是反讽还是真夸,道:怎讲? 老板娘笑而不语,顾羿刚开始以为老板娘是在拿他寻开心。这一夜虽然过得剑拔弩张了些,总算是熬了过去。雨下半夜就停了,有些人熬不住,已经有了些睡意。 尤其是周祁,根本没熬住,长这么大没受过什么天大的苦,前半夜龇牙咧嘴的,后半夜抱着顾羿胳膊就睡了,让顾羿哭笑不得,周祁傻就傻了点,偏生还性格跋扈,这人能活到大也算是不容易。在这期间陈也白一直盯着顾羿手里的周祁,深怕顾羿发疯拉着周祁一起去死。 一直到天蒙蒙亮,不知道谁家养的公鸡长鸣一声,终于打破了寂静。 一夜相安无事,顾羿没真的想要周祁的命,不然追杀自己的人能把这大周朝掘地三尺。按照诺言,顾羿放了这位世子爷。 周祁睡眼朦胧的,陈也白接过他,狠狠瞪了一眼顾羿,顾羿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轻薄了陈也白的媳妇儿。 天是亮了,但鬼罗门的人也没走,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有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属下救驾来迟。 顾羿心想果然是有后招,平南王府真正的走狗来了。周祁身边的侍卫前去开门,一打开就看见了一个八尺男儿,背上背着一把重剑,鬼罗门的人刚看了一眼来人,面色如纸,竟然道:我杀了你五十平南军也算是报仇雪恨,我 鬼面阎王本来只是讨个巧,在周祁没有被真正厉害的角色接走之前动手,现在人已经来了,他还上去找死不成?刚想走,就被陈也白拦住,去哪儿? 周祁看到外面的男人像是有了底气,当日他跟正玄山要人就是为了让他们把自己平安送到乐秀镇,如今已经到了,有真正的侍卫接送自己,那正玄山的几个道士反而不够看。 周祁被人扶上马车,他现在有点世子爷的身份了,人一旦享有权力,就难以拒绝一句话让人人头落地的感觉,眼睛是睡眼朦胧的,说出来的话倒是半点不留情,杀了他之后,带着顾羿的脑袋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就钻进马车,在陈也白的护送下扬长而去。 顾羿一叹,这世子爷心眼着实不大。 周祁走后,最慌的人莫过于鬼面阎王,他显然对这个男人害怕到了极致,他想跑也跑不掉,只能咬牙死扛。那男人恭恭敬敬送走周祁之后,竟然就等在门口,每一个想要出来的人总会要过他这一关。鬼面阎王之前跟陈也白纠缠一夜,现在没剩多少力气。他咬了咬牙,心想与其在客栈等着,还不如自己拼一把,手里银枪出手时,男人身后悬挂着的重剑同时出手。 鬼面阎王所有的花招在男人眼里不堪一击,那么重的剑男人抡起带着一阵疾风,仿佛能将这酒楼都碾烂。 顾羿只感觉眼前一花,剑锋所过之处,客栈门上竟然被划出丝丝裂痕。一招过后,什么东西骤然坠地,鬼面阎王的脑袋滚了滚,一路滚到了客栈门口,脸色带着震惊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酒楼里的少年刚叫一声竟然两眼一翻晕了。 顾羿皱了皱眉,他见过更血腥的场面,倒是不怕。心想这么个人竟然要拿自己的脑袋,鬼面阎王先死,那下一个就轮到了顾羿,他终于知道老板娘说自己胆子大是什么意思了。 老板娘道:瞧见没?一剑斩首,门口那位有来头了。 顾羿第一次下山,相比较鬼面阎王怕成那样,顾羿无所畏惧不是因为武功多高,而是他根本不认人!山下见闻几乎没听过,他小时候还知道这江湖上到底什么样,现在过了三年,天下都快大变样了,对江湖上的人物一脸茫然。 呵,老板娘用扇子捂嘴笑,她这笑意颇有风情,她笑顾羿年少无知,道:你不认识梅望溪? 谁? 手持一把九十六斤天石重剑,二十八岁闻名,杀了当时的一剑仙贺知春,现在天下十大他排第十,老板娘说话间面色一冷,道:第十又如何呢?还不是被平南王府招安了? 顾羿听老板娘对梅望溪的态度很奇怪,一会儿赞赏,一会儿又鄙夷,他刚下山,并不想找死,张了张嘴:前辈,花多少银子能 老板娘看出来了,顾羿是想雇佣她,大概以为她这守财奴看在钱的份儿上总会帮忙,但今天不行,悠悠道:别叫我前辈,我跟你师父有仇。 顾羿:有仇?有什么仇?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跑江湖的女流之辈,放着好好的正玄山地界不待,非要在跑到乐秀镇来,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就是跟正玄山不对付,里里外外透露出一句话,离了你正玄山,我楚红也能活。 老板娘作为一个前辈,还是给了顾羿一条忠告,道:能跑就赶紧跑吧。 顾羿: 他倒是想跑,可对方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门外朗声道:梅望溪前来讨教! 作者有话要说:陈也白:别让你师父和师兄寒心。 顾羿:我觉得他们心不那么容易寒。 校花:??? 今天写不到校花出场了,明天他就出来啦! 第31章 师兄下山 江湖人投奔庙堂只有一种可能, 他做腻了江湖散客,想要有个名分,能混个一官半职的最好。梅望溪给平南王府当走狗那是再明显不过了, 假如平南军要造反,他何止是能领个一官半职, 估计能混个将军当当。 所以即使周祁是个蠢蛋,为人任性跋扈,但梅望溪乐意去巴结他,周祁想要顾羿的脑袋, 那他就老老实实把顾羿的脑袋提过去。 顾羿等在门内,正在思考对策,那老板娘丝毫情面都不给,道:要打出去打, 我这客栈不经拆了。 顾羿没给钱,楚红懒得管他, 倒是旁边的白衣侠客看了一眼外头, 他刚才一直不说话,突然问道:你是正玄山的人? 顾羿看了他一眼, 没琢磨出这人怎么突然搭话了,点了点头, 问:阁下是? 昨夜客栈如此混乱,这人面不改色, 好像天下纷争都跟他没什么关系,竟然专心吃酒,顾羿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下一刻就被掐灭了,男人道:别看我, 我没什么本事,我昨夜那是喝醉了,今日酒醒了,吓死我了。 他昨夜前来喝酒,正喝到兴头上鬼罗门的人就来了,之后便打起来,等顾羿挟持了周祁他才反应过来,但那时候醒过来还不如不醒,他武功不怎么样,生怕当时刀剑不长眼把自己卷进去,索性板着脸到底。 因为过于冷漠,不少人还以为他是个高人,竟然也没人敢招惹他,幸亏后来老板娘悄悄把他领到了柜台旁。 他先出了虎穴,就又遇到了麻烦,门口怎么等着一个梅望溪? 顾羿:怪不得身上有一股酒味儿。 我薛林海功夫不行,但是脑子还行,薛林海道:我给你分析分析,你上了文渊阁几层?从正玄山出来的,问一问上过文渊阁几楼就能猜出功夫到底多少,按照他的理解,假如上过六层,在梅望溪手底下应该是能讨到好处的。 顾羿心想自己在里面一本书都没看完过,道:没上过。 薛林海: 他之前看顾羿身手不错,能一指拦下鬼罗门飞鱼镖,还以为应当是个大人物,谁知道这么大了还未上过文渊阁,连一层都没进去过的,几乎就这辈子没什么武学造诣了。 我帮不了你,薛林海摇头,这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了些,道:到时候给你收尸,你师父是谁?我送到正玄山也有个去处。 顾羿笑了,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要给他收尸了,道:王升儒。 薛林海:是那个正玄山掌教王升儒? 顾羿点了点头,怎么?很丢人吗? 薛林海这才发现顾羿其实并不慌张,薛林海意识到自己是白担心了,王升儒的徒弟他瞎担心什么!只不过天下第一的徒弟对上天下第十,到底谁输谁赢也难说。 分卷(22) 梅望溪前来讨教!等在门口的梅望溪又喊了一声,他言语中透露了些许不耐烦,这人真是虚伪,语气好像是想赶紧把顾羿给宰了,说出的话却是要讨教。 没见过讨教这么急的。顾羿直接顶回去,薛林海心想这人心真大,这么敢说,下一刻顾羿就已经走出去了。 顾羿还穿着周祁那套王世子的衣服,大摇大摆走出去,拿捏着一股风度,利利索索往梅望溪身边一站,衬托得梅望溪像是个江湖野人。 顾羿这才看到了梅望溪的长相,跟他的名字丝毫不配,人有些显老,看上去像四十岁,皮肤黝黑。梅望溪冷哼一声:你就是顾羿?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很年轻,看样子像是个少年。 你的剑呢?他看顾羿两手空空,难道这人打算空手对阵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顾羿像是刚想起这件事儿,对薛林海道:剑借我一用。 薛林海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这人真是艺高人胆大,出门连一把配剑也不带。薛林海还未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地把剑扔出去,就想看看顾羿的实力到底如何。 薛林海扔得有点歪了,那柄剑在空中像是个扑腾的老母鸡,骤然朝着反方向跑,眼看就要落地,顾羿脚背一勾,那剑像是有了主子,潇潇洒洒回到了顾羿手里。 老板娘摇着团扇过来,风韵犹存地往门口那么一倚,跟没骨头似的,道:这小子倒是会装腔作势。 顾羿当然是装腔作势,让人摸不清他的实力,人总会想象出一个比他更强的对手来。照顾羿的脾气来看,打不过应该跑,但他刚知道自己仇人顾天青已经进了紫禁城,顾羿一个人杀不进京都,他要是想找到顾天青,他就得让自己出名,别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他要让顾天青听到顾羿的名声,日夜担惊受怕,自己先沉不住气从龟壳里钻出来。 因此哪怕梅望溪是个硬骨头,顾羿咬着牙也得试试能不能啃得动。 江湖上看人斗殴这事儿是看不腻的,尤其是其中一人是天下十大之一的梅望溪,才一会儿功夫小镇长街上就聚集了一批人,伸长脖子想看看顾羿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 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积水未干,这座小镇刚刚苏醒,卖早点的小摊贩才推出热腾腾的摊子。现在乐秀镇却直接迎来了一场恶战,毕竟输了的是要掉脑袋的。 先动手的竟然是顾羿,他脚下生风了一样,所到之处踩起一阵水花,呛的一声,两剑相对,薛林海骚包买了一把好剑,但对上九十斤的重剑就像是一柄废铁,剑身嗡鸣随时像是要散架。不愧是位列天下十大,顾羿手臂发麻,硬碰硬肯定不行。 顾羿收了手,他看出来了,这把重剑力可碎石头但并不灵敏。这一招没输也没赢,顾羿一击击中,借着力道直接回掠。梅望溪乘胜追击,顾羿向后一仰,整个人拦腰后折,重剑贴着他的腰砍了过去。 顾羿手中剑已经像鱼一样滑出,剑锋贴地而走,他轻功卓越,竟然用巧劲儿跟梅望溪走了三招。 老板娘冷哼一声:总算是没给他师父丢脸。 梅望溪知道自己是轻敌了,他眼神发狠,手里的剑突然出手,像是撞钟人手里的钟杵,猛地向顾羿冲去。顾羿避无可避,脚底一错,硬生生受了一招,腰间骤然出现了一道两指宽的伤口。 他知道梅望溪是要发狠了,不再手下留情,顾羿手中长剑归鞘,急忙向后掠去。 老板娘摇了摇头,对顾羿的实力摸了个七七八八,道:还是差一点。梅望溪比顾羿多混了十年江湖不是白混,这种东西非一朝一夕能积累,俩人差着辈分,要是再给顾羿三年时间说不定还能一战。 顾羿后退一丈远,梅望溪跟他在正玄山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同,哪怕剑招能拆,他跟梅望溪的内力差的太远,顾羿能学好招式,但当年已经废掉的内力就是废掉了,差的是修为,再勤于修炼也不能补拙,一旦遇到内力深厚的对手只有挨打的份儿。 顾羿半跪在原地,梅望溪的杀意已经来了,一柄重剑如同撞钟,连周围的空气都感到微微的压力。顾羿一动不动,右手捏紧了剑柄,顾羿不是真的来找死的,他在等一个时机,这么重的剑一招过后第二招之间一定有喘息,只要他扛过第一式,后面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顾羿拇指按在剑柄上,手腕骤然发力,剑都已经抽出三寸,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一根筷子敲上了梅望溪的重剑。 这筷子轻轻柔柔的,似乎并不是什么蛮力,敲上剑柄却骤然打出一道裂纹,剑尖偏离滑向地面,青石板砖直接被划烂,这一剑要是打在顾羿脑门儿上,他今日得裂成两半。 顾羿皱了皱眉,这招有些熟悉,很像殷凤梧的手法。 梅望溪大为震撼,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白衣的道士坐在早点摊前擦筷子,他似乎觉得有些烦闷,刚擦好的筷子怎么就折了,又抽出一支新筷,也不着急吃,反而拿出一条手帕反复擦拭,要么是嫌筷子脏,要么是嫌弃这面摊老板像是要给他投毒。 这人有些逆光,顾羿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只看了一个轮廓也认出来了,道:师兄? 梅望溪皱了皱眉,被人打断十分不快,怒道:哪个不长眼的多管闲事? 徐云骞回过头,顾羿才看清楚他的脸,两年没见,师兄的长相几乎没变,眼角一颗小痣,面庞白皙,五官还是那套五官,却让人不敢再造次。他不似人间俗物,冷淡疏离,带着一股寒气,看人像是在看一只蝼蚁,好像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徐云骞看着眼前的面汤,他不喜在外吃食,实在是倒胃口得很,道:正玄山徐云骞。 他出口之后大家又是一愣,徐云骞少年天才,十二岁就有大成,十五岁功法突破五重,十九岁登文渊阁七层,人人都说他定是未来正玄山掌教。普通人从小受这么大期待会有压力,平日总会谦虚些,徐云骞却极其张狂,对于自己的实力丝毫不掩饰,对于他人的鄙夷也不遮掩,就比如现在,看梅望溪的眼神半点尊敬也无。 我当是谁呢?梅望溪道:原来是个臭道士。 身边有人面露菜色,正玄山天下第一道山,普通江湖客哪里敢在正玄山头上动土,尤其徐云骞是王升儒的徒弟,弄不好以后就是未来掌教。 顾羿不认识梅望溪,那徐云骞一个上孤山文渊阁三年只下来两次的人更不可能知道,顾羿想提醒徐云骞,道:师兄,天下十大他排第十。 徐云骞听了没什么表情,道:所以呢? 啊?顾羿差点被徐云骞逗乐了,不愧是他师兄,头一次下山,连天下十大也没有放在眼里,他是梅望溪,所以呢? 梅望溪头一次被人拂过面子,怒道:滚回山上念经去,别多管闲事! 徐云骞没理他这句话,慢条斯理地在擦筷子,他擦的是筷子,你却感觉他在擦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好像这玩意儿能够取人性命。他一抬眼,眼里半点温度也无,道:不巧了,他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校花出来耍帅啦!感谢在20201019 11:47:34~20201020 11:1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时花唐水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时花唐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 Bli、khanim、一颗小白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道不仁、刀刀 10瓶;大橙子 5瓶;独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决战 面摊老板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出来摆摊, 风雨无阻已经摆了六年,头一次看到这么狂妄的人。徐云骞话音刚落,长街上包括梅望溪在内的看客就齐刷刷看过来, 面摊老板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多眼睛注视过,虽然他们看的是这位身穿白衣的剑客而非是他, 老板一时间有点无措:啊这我不认识他。 他一句话莫名其妙推了个一干二净。 徐云骞一口面都没吃,大早上还空着肚子,脸色十分难看,问:能起来吗? 这话是冲着顾羿说的, 顾羿愣了下,他太久没见过师兄,不大习惯师兄这旁若无人的关怀。今日如果徐云骞没出现,他跟梅望溪之间是死是活还说不清楚, 但既然徐云骞出现了,他倒是突然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就像是当年在悔过崖下被柳道非追杀时, 徐云骞也是这样,管顾羿到底是打得过还是打不过, 都先挡在师弟前头再说。 顾羿以为自己出来闯荡江湖,去找顾天青报仇, 就要做好风雨飘摇的准备,可徐云骞突然出现, 好像是在说,当年管你三个月,以后就要管你一辈子,他总不会无依无靠。 顾羿得了便宜就卖乖,道:站不起来了。 徐云骞: 梅望溪回头一看又是一个小崽子, 徐云骞和顾羿加起来都没有他年纪大,觉得很烦闷,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行走江湖多年,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头一回被人这么瞧不起,道:你师父没教你们礼数吗? 江湖上的礼数,见到前辈怎么也会说一声讨教,这些年来以比武为由头来向梅望溪讨教的不少,一般前辈碰到不怕死的后辈大多点到为止,但梅望溪不同,败在他剑下的大多吃了教训,被废去了武功,当时梅望溪以为徐云骞不过是个找死的后辈,尤其是徐云骞的那张脸,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红楼里新养的玩物。 我觉得你最好别激他顾羿话音未落,徐云骞已经出手了,他一拍桌案,剑鞘脱鞘,内力震荡之下陡然飞起,直接朝着梅望溪咽喉而去。 梅望溪原地不动,长袖一翻,连剑招也未曾出过,抬手一掌对上剑鞘,只听砰的一声,剑鞘在他手里断成四节,梅望溪摇了摇头,王升儒的徒弟就这点本事,果然是个小白脸。 徐云骞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剑鞘碎裂之后神色不动,等到梅望溪的重剑劈头盖脸砍来时才微微一动。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握在手中,徐云骞练的是左手剑,刚一动手,剑气破空一切,直透而上,竟然生生接住梅望溪的天石重剑。 天石重剑重达九十六斤,天然带有重量,这么重的剑更别说上头的内力,徐云骞竟然接住了? 这时候梅望溪才意识到,徐云骞跟顾羿全然不同,顾羿是本事不够耍心眼,徐云骞内力浑厚,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他怎么也不能否认,徐云骞刚才接过了自己一招,这个年纪能有这种功夫的人不多,当时他就知道,决不能让徐云骞再长大,这种人留不得! 徐云骞手中长剑嗡鸣,这剑极其薄,在徐云骞的支撑下硬是没折,顾羿用巧劲儿,徐云骞是生撑,右脚后退了一步,后脚跟踏出一个两指的浅坑。徐云骞嘴里一片咸腥,却还是说:王升儒的徒弟,就是这点本事。 梅望溪终于正视眼前的男人,他刚才竟然还误以为对方是个兔儿爷,问:你想干什么? 徐云骞冷声道:杀你。 有什么仇怨?梅望溪心想周祁那个奶娃子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他跟顾羿根本没有深仇大恨,就算带不回去也不用跟徐云骞拼死。 徐云骞只说了一句话:我杀你是迟早的事。 有没有顾羿这件事无所谓,徐云骞要当天下第一,他要走的路是武道巅峰,江湖十甲子,他总要一个个挑战过来,最后坐上他师父的位置。所以今日是机缘巧合,哪怕不是今天,也是明天,后天,只要梅望溪在江湖十甲子的名列之内,他总要拿了梅望溪的命,不过是先杀和后杀的区别。 人们说江湖之美,不知道闯江湖要流多少血。 胆子不小!梅望溪手中重剑微微施压,也不怕撑死! 梅望溪刚说完这句话,顾羿就察觉到师兄的剑越来越低,天石重剑那不是闹着玩儿的,慢慢下压,竟然逼近了徐云骞的肩头,在上面压出一道血痕,再这么下去,师兄这条手臂非要断了不可。 顾羿本来已经退到客栈门口观战,这时候正准备向前帮忙,一只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却让他丝毫动弹不得,老板娘道:小子,别坏了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假如今日徐云骞杀了梅望溪他就是新的江湖十大,顾羿一插手,徐云骞这江湖名声算是坏透了。 顾羿才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他只知道今日谁敢动他师兄,他定让梅望溪生不如死。 老板娘觉得顾羿的反应倒是很有趣,正准备打趣他几句,突然脸色一变,道:你师兄这招一指望仙跟谁学的? 顾羿一回头,只见徐云骞左手持剑,右手突然出手,两指点上了梅望溪的天石重剑,只听一阵颤抖,如同点破水面,那重剑竟然嗡鸣一声。 梅望溪一惊,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那股震荡顺着剑身传到剑柄,竟然震得他手腕发麻,这什么诡异的功法? 徐云骞趁机后撤,他向后退了半丈远,胸腔剧痛,嘴角挂着一抹血痕,但他没有丝毫想去擦拭的意思,只是冷冷盯着梅望溪,带着一股嘲弄。 徐云骞六岁习武,十三岁第一次登文渊阁,日日夜夜在悔过崖下练剑,上文渊阁之后在殷凤梧手下走过百招,三次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他花了三年才破了殷凤梧的一指望仙,又花了两年才把这功夫变成自己的。他年纪不大,却是一个跟梅望溪旗鼓相当的对手。 梅望溪回过神来,眉头下压,他明白了一件事,徐云骞说要他死是真的,他们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这时候梅望溪却在想别的事,他有野心有抱负,哪怕给平南王府当走狗这种抱负为江湖人不齿,他给周祁那个蠢蛋下跪时不曾想过今天这样的局面,但如果问他是否后悔,那绝不后悔,不论今日是死是活,能遇到徐云骞这样的后辈,不算是白来一趟。 两人对立而站,表情严肃,把对方当做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对手。此时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邪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汇成一股在空中打着旋。他们几乎是同时动手的,高手之间的对决通常只需要一招就能见分晓。 相比刚才两人精妙的打法,这一招显得平平无奇,只是两人的剑在半空中那么一碰,然后陡然分开一丈之远,两人背对而立,只在瞬间,徐云骞的胸前绽放出一朵血花,伤痕自左朝右,离得太远不知道伤势如何,只知道那一剑差点斩了徐云骞的心脉。 徐云骞痛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半跪在地,左手以剑撑地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那一刻顾羿几乎以为师兄已经死了,就像是他父亲顾骁当年一样。可徐云骞腰背挺得那样直,王升儒的徒弟,哪怕输了脊梁骨也不能弯,风吹过他的衣袍,风声猎猎作响,让他看着如同一座风中石碑,又像是关外一棵永远挺拔的胡杨树。 分卷(23) 包括顾羿在内,没有任何人想去打扰,这时候出手,对徐云骞来说是一种污辱。 他们看向了梅望溪,对方没有倒下,九十六斤重的天石重剑撑地,两手按在剑柄上,撑着他沉重的身躯。他身形魁梧就像是一尊不朽石像,双目圆睁瞪得很大,眼球都几乎脱落。仔细一看才能看出来,梅望溪咽喉处有一道剑痕,极其细小,伤口如同一枚绣花针。然后那伤口陡然裂开,鲜血逐渐沁出,顺着脖颈流下,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路上。 梅望溪以一把九十六斤天石重剑闻名,一生杀人无数,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人们总觉得他还会有后招。 众人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梅望溪动一动手指,这时候他们终于认清楚一个事实:梅望溪已经死了,死在徐云骞手里。 片刻之后徐云骞睫毛颤了颤,左手以剑撑地慢慢站起,他的白衣上沾着血迹,衣袂迎风飞舞,如同庙宇壁画里描绘逐鹿之战胜出的仙人。 在江湖上闯荡的,大多都是想要个名号,日后到了风烛残年时跟人说起自己的当年,想当年我如何如何,配上二两好酒,添油加醋唬一唬后辈小生,好歹有话可说。经此一役,后人再谈起那一段江湖,总是绕不开徐云骞的名字。 徐云骞,师承正玄山掌教王升儒,登孤山文渊阁七层,十九岁下山,下山第一件事,杀了位列天下十大第十的梅望溪,一夜之间名动江湖,风头无两。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写互相陪伴成长的文呀,师兄弟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他们都在彼此身边,小师弟陪着校花走向武道巅峰,校花陪着小师弟复仇~ 这几天剧情线跑的有点多,尤其是打斗戏有点多,希望你们不要看烦,看校花打架也很酷的!等感情戏的也不要急,接下来就有感情戏啦~ 谢谢每一个看文的小可爱!你们都是小天使! 感谢在20201020 11:11:26~20201021 11: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北宁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宁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布阿里、我的西西、ridros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布阿里 20瓶;天道不仁 10瓶;手指流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喂药 徐云骞只能支撑自己站起来, 接着就陡然脱力,梅望溪不是等闲之辈,他几乎耗光了自己全部内力, 他膝盖一弯,然后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羿接住了他。 顾羿一看徐云骞已经晕死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一口气,虽然重伤但心脉没断。旁边的薛林海之前一直愣着,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赞道:你师兄真牛,明日江湖十甲子要改了。初出茅庐,十九岁的年纪下山第一件事就杀梅望溪, 这什么样的魄力?徐云骞的名号明日就能响彻江湖。 顾羿之前没怎么见过徐云骞动手,更别说见过徐云骞杀人, 但他并不震惊, 好像师兄就该这么强。顾羿根本不在乎徐云骞到底是天下第几,把徐云骞背在身后, 对楚红道:老板娘,开间房。 楚红连扇子都没摇, 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是不是还未回过神来, 顾羿道:老板娘? 楚红的表情很冷,眉头一压,顾羿对杀意很敏感,他想起楚红曾说跟师父有仇,后退一步, 将徐云骞护在身后,时刻提防着这古怪的老板娘要动手。楚红像是定了定神,看清楚了眼前人是谁,又换起那副广迎天下客的笑脸,一伸手道:十两。 这一笑太僵,顾羿眼睁睁看着她变脸,皱了皱眉,觉得这老板娘不是个善茬,可乐秀镇上只有这么一间客栈,他一时间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道:先住再付。 楚红像是有一身皮囊随时就能换上身,一颦一笑之间已经跟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分别,道:这么贵都敢住,真有钱。她一弯腰,道:贵客里头请。 富贵楼几乎被拆了大半,楼梯从中间裂了个窟窿,他们被安置在后院幸存的厢房里。顾羿自己跟在沈书书身边学过三年医术,学了个半吊子,但也比普通江湖郎中好上不少,开了个方子让客栈伙计抓药去了。 师兄身上的伤口简直触目惊心,当时他在正玄山很好奇师兄衣领子下头是什么,现在看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白玉一样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尤其是梅望溪的那一剑,从左到右,就印在他心口,想来都后怕,就差一毫,只要梅望溪再前进一步,师兄断了心脉,那就真的白日飞升去当小神仙了。 顾羿从未这样近距离看过徐云骞,手指一寸寸摸过他身上的疤痕,在烛火的映衬下竟然觉得有种狰狞的美感。 顾羿下山时曾对徐云骞说:我在江湖等你。这句话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徐云骞竟然真的来了,师兄对他到底是如何呢? 当年在正玄山,徐云骞照顾他是因为王升儒所托,那现在呢?没有师父的命令,徐云骞为什么还愿意挡在自己身前?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顾羿盯着徐云骞眼角的那颗小痣,从小他就在揣摩师兄的想法,但有时候实在是琢磨不透。 如果师兄一辈子这样也挺好,就算断了手脚一辈子卧床了也行,这样能依赖着他,离不开他。 顾羿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想着,他好像从小脑子跟人不一样,想事情是一段一段的,做事更是全凭心情,他思绪有一搭没一搭,也并不想弄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次他不会轻易放手了。 顾羿寸步不离守着徐云骞,这客栈太古怪,老板娘的性子让人琢磨不透,他可不敢放任师兄一个人躺在这儿。过了两个时辰,店小二端了一壶药来,顾羿试探了一下温度,确定没下毒才端到床前。 给昏迷的人喂药是最难的,舌根紧紧压着,顾羿试了好几次撬开徐云骞的嘴,可药汁大多数都喂了床。顾羿没想过要去找根芦苇管子来,他想师兄迟早都是他的,有肌肤之亲只是早晚的事,索性喝了口药,准备给他嘴对嘴渡过去。徐云骞的嘴唇很薄,顾羿捏着徐云骞的下巴,有一种自己在亵神的错觉。 他距离师兄越来越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就在这时,徐云骞的睫毛一颤,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徐云骞这人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很不好惹,像是山间猛禽突然睁了眼。两人挨得太近,差点就能碰到鼻尖,但在徐云骞的目光下,顾羿根本不敢造次。不敢造次,也没有退开,就保持这个距离,像是小时候挨着师兄睡觉,知道什么样的距离最安全。顾羿一动不动,一手撑着在徐云骞脸侧,嘴里含着药汁,呼吸全然洒到师兄脸上。 徐云骞静静瞧着他,看他像个长大的狗崽子,眼底的那股狠劲儿漫出来,毫不掩饰他的眼神,像是盯着一块肥肉,随时随地准备扑倒生吞活剥。徐云骞面不改色,顾羿那点威胁很不够看,问:你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干什么? 他想干的事可太多了。 可是不能干。 顾羿眨了眨眼,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好像是心中的猛兽悄悄爬回黑暗的洞穴。顾羿收回了手,咕嘟一声,自己把药咽下去了,然后皱了皱眉,好苦。 徐云骞嘴角扯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太久没见,觉得顾羿变了很多,又觉得他没怎么变,跟小时候一个样。顾羿身上还穿着周祁的衣服,世子爷的华服剪裁立体些,勾着顾羿的腰线,左侧有一道两指宽的伤痕,徐云骞眼神沉了沉,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顾羿放下药碗,道:药给你放在床头了。 徐云骞问:你多久没换衣服了? 徐云骞醒来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也不问问梅望溪最后怎么了,行,是他师兄,没被人夺舍。 顾羿穿着王世子的衣服四处奔波,翻过山越过岭,泡过人血打过架,实在谈不上什么干净。 要是换个人,顾羿一定觉得这人麻烦事真多,但这是他师兄,所以他耐心道:我没衣服可换,等会儿托人买件。顾羿自己根本没带什么行李,他出来是来当周祁的替死鬼的,东西早就被周祁带走了。 徐云骞好像很看不上顾羿身上的华服,道:我有,自己拿去换。 徐云骞被顾羿背进富贵楼之后,面摊老板战战兢兢送来了一个包袱,当时徐云骞正忙着对付梅望溪,没管这种小事。那老板本来是想偷偷顺走的,结果一看徐云骞这样厉害,深怕自己被人报复,赶忙给人送过来。 顾羿拿着的是徐云骞的道袍,也没换间房,没那么讲究,在屏风后就解决了。等顾羿脱了衣服才反应过来自己腰上一道两指的伤,刚才徐云骞身上细小的伤口顾羿都仔细照料了,回头就忘了自己的。他不太在意,随手扯了块纱布缠了缠,药都没上。 等顾羿换完了,穿上了徐云骞的白色道袍才有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哪儿不对。 徐云骞身上带着一股冷香,顾羿闻过,那是孤山文渊阁的檀香,并不是什么独有的味道,现在这衣服上也沾惹上了,简直像是被师兄包裹着。 顾羿回来的时候徐云骞正在盘腿打坐,摆在一旁的药碗已经见底,顾羿一挑眉,心想竟然不用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倒是挺让人省心。 顾羿跟徐云骞没有那么生疏,坐到床边道:手给我。 徐云骞一动不动,顾羿又道:把脉。 徐云骞才发现其实他错过了顾羿很多事,他从不知道顾羿会医术,把手伸出去,问:跟谁学的? 顾羿两指搭着他脉门,江湖人很少把脉门露出来给人摸,徐云骞敢伸手就证明他信得过顾羿,顾羿道:沈书书。 徐云骞没有再多说话,顾羿倒是皱了皱眉,徐云骞内力深厚超过他的想象,只要护住心脉,内力生生不息,估计明晚就能下床走动,这一战梅望溪死的不冤,顾羿心服口服。 怎么了?徐云骞看顾羿神色越来越严肃。 顾羿道:你身体很好。 徐云骞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夸他身体好,一时也不知道作何感想,就觉得顾羿是个庸医。 顾羿顿了顿,突然问:你为什么出手?以顾羿的功夫能不能像徐云骞一样杀了梅望溪很难说,但起码能活着走出来,只不过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他了,会伤得比徐云骞重一些,小半年下不来床那是肯定的。 徐云骞道:世上只有一个梅望溪。 说的好像梅望溪是什么少见的神兵利器,顾羿觉得以师兄这么狂的性子在江湖上闯荡很容易早死,笑道:抢我风头啊? 徐云骞道:对,抢你风头。 顾羿一时被噎住,后来世人总说是顾羿与徐云骞针锋相对,只要徐云骞有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来,可事实明明是反着的,从来都是徐云骞抢他。风头要抢,刀剑要抢,最后人也被抢了。 顾羿笑了笑,他才不在乎什么江湖名声,对于是不是要当天下第一毫无志气,他现在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顾羿把完脉却不松开徐云骞的手,扣着他的手腕,欺身向前压了压,问:师兄,你是不是特地来寻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1 11:40:24~20201022 10: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兜兜、红尘不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维他维她维生素e 97瓶;时花唐水 50瓶;大橙子 5瓶;江湖夜雨十年灯 3瓶;独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找人 此时已经入夜了, 屋内充斥着一股药香,顾羿这人生得十分野,不懂得什么叫做害羞, 更不懂的什么叫迂回,他只知道有什么事要问, 有什么情要认。 他在等徐云骞的回答。 徐云骞道:我来找殷凤梧的。 顾羿松了手,他没有多失望,也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伤自尊,能收到回应是意外之喜, 收不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顾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徐云骞引着走了,皱了皱眉,问:什么?殷凤梧下山了?她下山干什么?他记得师父说过,殷凤梧武功高强但心智不成熟, 是个常年被供在文渊阁远离凡尘的怪人,寻常小女孩五六岁懂的常识她都一窍不通。她武学天赋极高, 肯定在梅望溪之上, 但除了武学以外的其他事,她就是个白痴。这样的殷凤梧如果没有人在旁领着, 很容易在江湖上闯出大祸来。 有人在乐秀镇看到过她。徐云骞道:师父让我把她带回去。早在那天徐云骞就应该看出来,殷凤梧已经动了想下山的念头, 如果她想下山除了王升儒没有人能拦得住。 顾羿沉吟片刻,问:在乐秀镇?她要找人吗? 不知。徐云骞对殷凤梧了解甚少, 只能想到一个柳道非,但承运书斋老板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徐云骞没什么头绪,只等着殷凤梧闯祸了。她那个臭脾气,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不足为奇。 文渊阁藏书千万卷, 殷凤梧从记事起就在文渊阁,假如她已经读过所有典藏,她不仅武功高到吓人,很有可能还会精通奇门遁甲和易容方术,这样一个人,在她没有动作之前找她如同大海捞针。 徐云骞除了等她闯祸以外竟然没有其他办法。 顾羿应了一声,正想着去哪儿打听消息,突然眼神一暗,手里的汤匙脱手而出,像是一把锋利的暗器,大喝道:谁! 来人侧身躲过,绛色衣裙一旋,一柄扇子打落了汤匙,扇子露出了楚红的脸,呦,小伙子脾气不小。 顾羿看到老板娘并没有放松,反而如临大敌,楚红在这儿听了多久了?他站起身,第一反应是把徐云骞挡在身后,徐云骞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也经不起再动手,再动手那是找死。 徐云骞压低声音,问:怎么? 顾羿肩膀松懈下来,并不想让徐云骞担忧,道:熟人,我去看看,师兄你先歇着吧,回头给你带蜜枣。 徐云骞脸有些黑,一是不知道门外那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怎么跟顾羿就是熟人了,二是顾羿说话那语气,活像是在哄小孩儿。 顾羿把门给关了,老板娘一直倚在门口,她长得高挑,偏生又丰乳肥臀,顾羿道:老板娘怎么来也不说一声? 老板娘掩嘴一笑,道:两位是要找人吗? 看来是听了不少,顾羿突然想到当时老板娘变脸。在徐云骞使出一指望仙之前,楚红一直是摇着扇子看热闹,在这之后突然脸色大变,徐云骞大半功夫都是殷凤梧教的,这人能认出殷凤梧的招式。楚红应该跟王升儒是旧友,世人不知孤山文渊阁困着一个殷凤梧,但楚红说不定知道。顾羿没贸然接话,觉得这人目的不纯,道:自家大姐走失了。 分卷(24) 老板娘却搭了这个话茬,我开客栈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你们打听打听。 顾羿一点头,道:多谢前辈。 老板娘这次没纠正不是顾羿的前辈,又说:楼下有人想跟你师兄讨教。 谁? 多得是,衡山派赵云,天山派贺于生,落剑山庄的天机公子老板娘笑得跟朵花一样,我这破客栈生意还没这么好过,你师兄想先挑哪一个? 顾羿皱了皱眉,徐云骞一夜之间风头无两,这名也确实是出了,但也惹了新麻烦,现在是个有志向的年轻人都想来一睹尊容。 顾羿直接替徐云骞答了:他哪个都不挑。 哦?老板娘觉得好奇,好像顾羿的意思的就是徐云骞的意思。 顾羿放心不下,还是下楼看看,他们住在后院,哪里知道前院已经是这种光景。 门口梅望溪的尸体已经被一位江湖客收进了义庄,梅望溪投奔了平南王府,很多人瞧不上他的做派,竟然也没有人想帮他操办后事,只等着他亲友前来。不知道周祁要是知道会不会气死,是不是更想派人想取了顾羿的脑袋。他摇了摇头,心想想要自己脑袋的人真不少,这又招惹上了平南王府。 客栈内什么江湖草莽全来了,就想看看徐云骞什么招式,真要是运气好,踩在徐云骞头顶上又能出名一趟。 老板娘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只把破烂的桌椅板凳换了,因此这富贵楼看着四处漏风,门口还有个等人高的洞,楼梯咿呀咿呀的,多走俩人这地儿能原地塌了。 不过来的人武功都不错,绕着破烂的地板走,轻功好的都已经一跃至三楼了,一堆人热热闹闹的不像江湖人,像老板娘随手扯了个杂耍的戏班子来。 好久不见方少侠,你师父近来还好吗? 好好好,师父让我向您多请教,说我要是有你一半好就能立足了。 顾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竟然还有人在这富贵楼攀起亲戚来了。 但也有人脾气暴躁,耐心早就耗光了,道:那徐什么狗屁好大的架子,来这么久连个人都见不着!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老板娘旁边的顾羿,顾羿刚换了个徐云骞的衣服,当场就给认错了,那人道:你就是王升儒的徒弟? 瞧瞧这话问的,顾羿道:啊,对,我就是王升儒的徒弟。 爷爷等你好久,男人说着抖出一把长剑,直接向顾羿刺来:看我青龙帮赵森一剑! 出了名也不好,容易招惹疯子,这人跑这儿撒什么癔症?练武就是这样,看高人的剑几乎看不清,看庸人的剑觉得慢得要命,赵森的剑在顾羿眼里还不如后厨的胖厨子快。顾羿两指夹住他剑尖,任是赵森如何使劲都再也无法向前一步,顾羿指尖发力,剑身都被他压得微微弯折,就你这样还想找我师兄?顾羿手腕一震,直接给他震了两节。 赵森拿着断剑有些茫然,怎么一招就输了? 顾羿把断剑往地上一掷,冷哼一声:这哪儿来的人丢人现眼? 他话说完无人敢认,谁也不想说跟赵森认识,只想着,王升儒两个徒弟果然不俗。又有人说了句他好像就是顾大侠的儿子,说到顾骁又是一阵唏嘘,感叹真是可惜了。 顾羿缓慢扫视着大堂,在其中看到了个熟人,薛林海自己占了个桌子,一盘菜也没摆,反而摆了些笔墨纸砚,旁边跟着两个像仆从一样的人正在给他研磨。顾羿走过去看了一眼,他在作画,看不出来这人丹青功夫了得,似乎有点过目不忘的本事,竟然把徐云骞和梅望溪一战一五一十画下来。 薛兄。顾羿叫了一声。 薛林海一旦开始动笔就像是老僧入定,外头刀光剑影也跟他无关,根本不知道赵森那件事。此时一扭头,几乎有点认不出,顾羿穿着一身徐云骞的白道袍,袍子一层不染的,衬得他这人很干净,事实也确实如此,顾羿身上有股邪气,好也是干净的,坏也是干净的。 薛林海道:老反应不过来你是个道士,怎么做这个打扮? 去跳大神。顾羿坐下来随口道。 规矩的道士一般都在道观,像顾羿这种满大街乱跑的几乎都是跳大神的,薛林海道:看着还挺像。 顾羿看了看他手里的画,问:你跟柳道非比,谁丹青功夫更了得? 薛林海差点吓破了胆子:哪里敢跟他比?我就是一个街边口卖艺的本事,柳道非一副山水图一万两起卖。 顾羿又道:你画这个做什么? 薛林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做这个生意的,给百灵楼画点画,写点东西什么的。薛林海说的那么隐晦,顾羿还是听出来了,百灵楼,江湖上最大的情报机关,什么小道消息都能在这儿找到,什么八卦秘闻也能在这儿看见,消息有真有假。 薛林海是探子,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只管往回传消息不管其他。送回去的消息,有人专门来考察分类再润色,有当江湖传言传出去的,有印成小报的,还有些人专门写话本,能卖给戏院唱小曲儿。 顾羿心想难怪,徐云骞昨日才跟梅望溪一战,今日就来这么多人,消息早就顺着蛛网一样的线头悄悄流出去了。这人明明跟任林少一个德行,不知道那个河州太守的儿子是不是志向在此。 不能往外说?薛林海看顾羿的表情有点摸不准。 顾羿把玩着水杯,也不着急喝,看着杯子仿佛在想事儿,片刻之后然后熟络地揽着他的肩膀,道:帮个忙呗。 薛林海觉得顾羿人很好相处,道:你找我帮忙,那肯定是问消息吧?聪明,顾羿道:帮我找个人,我家大姐走丢了。 你家里不是薛林海说到一半又停了,心想顾家满门被灭众人皆知,哪里来的大姐? 认的,顾羿说谎话随口就来,她救了我一命,算是个恩人。 薛林海点了点头,大概懂了,江湖客把救命恩人看的比天还高。顾羿把殷凤梧的大致特征同他说了说,薛林海跟旁边的仆从说了两句,说帮顾羿留意留意。 薛林海的消息是一张网,肯定比顾羿灵通很多。 薛林海觉得顾羿这人应该脾气不坏,看他这样应该很好相处,试探性地说:你师兄待你真好。 顾羿听他是话里有话,薛林海帮了他,他礼尚往来也该有点回礼,薛林海明里暗里就想打听打听徐云骞,突然冒出来的天才剑客,到底有什么秘闻,顾羿问:你有什么想听的? 薛林海没想到顾羿脾气这么好,那他就不客气了,问:你师兄小时候什么样的? 小时候啊?我想想,顾羿抿着杯口,想到徐云骞小时候就挺想笑,道:长得好看武功好,甩开我们同辈一条街,至今上文渊阁最高的就是他,一上就是三年,三年来就下来两次,你说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哪儿来的耐性? 薛林海拿着笔开始记,顾羿说什么他写什么,像学堂里最用功的学生,在本子上写了一长串,又问:你师兄待谁都这么好吗? 顾羿想到这儿笑了笑,不是,只对我好。 薛林海心想,一个师父就俩徒弟,感情好很正常。 顾羿好像知道他想听什么,越是秘闻越是要说,越是见不得人的越是要说。 他护短,小时候为了我差点死了。顾羿凑近他,声音像是能蛊惑人,你信不信,我要是出什么事儿,他恨不得替我受了? 薛林海看着近在眼前的顾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像个妖孽,不知不觉中思绪被他牵着走,简直像是着了魔,看着他眼睛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老睡他的床,顾羿的声音越说越沉,最后一个字简直是气音,现在我们俩都睡一块儿呢。 啊?薛林海手一抖,墨撒了大半,刚才写的东西全被墨给淹了,他进百灵楼六年了,还未犯过这种错误。 这听着不对,薛林海本想听一听这位天下第十怎么练武的,这写出来像是个艳情史,怎么还睡一块儿了?顾羿那语气活像是喝醉酒的男人吹嘘,有个绝世大美人为了他如何如何,薛林海一时间分不清顾羿是认真的,还是拿他寻开心,或者是故意挖个坑给他跳,这话放出去他还有命吗?问:这能写? 能。顾羿跟他分开些,拉开了距离,往后一靠,笑道:想怎么说怎么说。 薛林海拿不准主意,怕徐云骞改日来报复,又怕这消息被人抢了先。 顾羿说完了就不再看他,他想着徐云骞出了名,今日来的人是来比武的,明日来的人可能就是招亲了,他先坏了徐云骞的名声,日后就非他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弟有点病,在现实中看到这种变态记得赶紧跑! 感谢在20201022 10:00:44~20201023 11: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时花唐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兜兜 4个;五条胡 2个;西瓜籽、ridros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踢脚心头肉 30瓶;舒书 20瓶;咕咕鸡 10瓶;上有枫_ 9瓶;大橙子 5瓶;13579、xis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选媳妇儿 徐云骞全然不知道自己名声已经臭了, 不过就算知道估计也觉得无所谓,他对虚名向来不放在眼里。 徐云骞爱清静,终日不出房门, 像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外面的人递了一张又一张的战帖来, 行走江湖大多是要点面子,动手之前看看拜帖,互相打个招呼承让两声才开始动手。 顾羿这几日天天跟薛林海厮混在一起,对客栈里的新人物心里都有些了解, 不敢自称江湖百晓生,反正比徐云骞知道的多。顾羿此时正靠在桌前看眼前的拜帖,简直像是在给徐云骞选媳妇儿,衡山派秦镜, 二十二岁成名的,在衡山派这辈里算个好手, 使得一手莫风掌。 顾羿问:师兄, 这人好像擅长拳脚功夫,要不要试试? 徐云骞声音冰冷:不去。 顾羿继续在里面挑挑拣拣, 这个呢?李莲心,三十四岁自立门派, 用的双刀,勉勉强强也算是个开宗立派的人物了。 不去。 顾羿有点愁人, 这么多人徐云骞一个都不见,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等得住,他索性不翻拜帖了,把拜帖一扔,停了停, 突然问:师兄,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顾羿这问题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儿,徐云骞没理他,依然在打坐。 徐云骞不理,顾羿也能自顾自问下去,他枕着胳膊,眼巴巴看着徐云骞,道:喜欢什么样的?性格温和的?还是脾气火辣些的? 徐云骞被顾羿烦的心绪不宁,睁开眼,问:怎么?你要给我找个媳妇儿? 对,我给你找个媳妇儿,顾羿一口应下,问问师兄喜欢什么样的,要是差的不远,那顾羿就自己改改,勉强把自己弄成师兄喜欢的那样。要是差的太远,顾羿的脾气是忍不了一直扮演另一个人的,那他就去改改师兄的口味。 我没兴趣。 顾羿沉默了很久,没琢磨出来这个没兴趣是什么意思,徐云骞只想登上武道巅峰,然后抱着一把剑过一辈子吗?那这一生该是多无趣啊?顾羿随手拨弄着桌上的战帖,道:门外这么多人等着,你总要选一个吧? 我选你呢?徐云骞突然道。 啊?顾羿一时间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选谁? 徐云骞不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其实他跟顾羿认识这么久,也没有试试他的顾家刀,只是大概知道他什么水准,如果真要在这堆人里选一个来,他宁愿选顾羿,道:试试? 不试,顾羿摇了摇头,这听起来跟兄弟相残一样,道:你现在重伤未愈,我怕我欺负你。 呵。徐云骞就发了这么一个气音,摆明了很不屑。 顾羿也不恼怒,他可不敢跟徐云骞动手,一般拔刀相见的都是敌人,你得有杀心才能动手,他跟徐云骞俩人关系这样,动起手来黏黏糊糊的,不畅快。 顾羿一个个把战帖收起来,道:师兄,你要是看不上外头的人,我陪你上一趟天樾山,去瞧一瞧天下第九楚九邪。 徐云骞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顾羿想也没想就答道:我想看你赢啊。日后徐云骞成名,有一半顾羿的功劳,风风雨雨顾羿都陪他走过。 徐云骞心想听起来像是进京赶考,顾羿就是陪他赶考的小书童,他本来想嘲讽几句,但看顾羿的表情好像是当了真,表情都放柔软了些,徐云骞正想说什么,顾羿又道:我也下了赌局,看你几年能登顶,我坐庄,有人赌你三年之内到登顶,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师父当年也没这么快。 徐云骞在旁边听了半句话,刚才那点感动烟消云散,这是拿自己开上赌坊了?徐云骞觉得他皮痒了,顾、羿。 哎!顾羿痛痛快快应下,怕徐云骞发火,提前卖了个笑脸,跟你闹着玩儿的。 徐云骞按捺住想要抽他的冲动,总觉得下一刻直接能把顾羿扔出去。 顾羿眼里带着笑意,逗大美人是再舒坦不过的,突然,他的笑容僵了僵,抬头看了一眼房顶,笑意变成了冷意,师兄啊,你说这人是来看你的还是看我的? 徐云骞明显也察觉出来了,房顶上有人,轻功不俗,像是一只潜伏在房顶上的猫。 有两种可能,周祁损失了一个梅望溪想来报复,但就算他是个蠢蛋,他身边的谋士一定会劝他不要轻举妄动。那就只剩另一种可能。徐云骞和梅望溪一战出了名,这名声引来了前来下战帖的江湖客,当然也会引来闻着腐肉前来的蛆虫。 别管看你的还是看我的,他今日都活不下去。顾羿说话间脸色一沉,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匕首瞬间脱手,竟然向上陡然弹出,只听一阵裂响,匕首穿透屋檐,上面的人压抑着闷哼一声,鲜血顺着漏洞一滴滴流下来,像是屋里漏了血红的雨。 分卷(25) 楼上刺客闷哼的同一时间,顾羿已经推开门,身形一闪,人跃上房檐。 顾羿的动作很快,徐云骞只见到他一脚倒勾上屋檐,借着腰力将自己甩上去,徐云骞当时心里想的竟然是,不论顾羿的功夫到底如何,这腰劲儿确实是一流。 蒙面黑衣人应当是个刺客,这人潜伏在屋顶上悄无声息,顾羿的匕首扎烂了他的大腿,他逃跑起来的动作竟然不慢。 顾羿刚一脚踏上房顶,迎面就来了一柄刀,顾羿侧身躲过,来人准头不行,小刀擦着顾羿的肩头插进后头的木桩上,那时候顾羿还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刺客,他定睛一看,然后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那是顾家的东西。 顾家有自己的铁匠,打造出来的兵器无坚不摧,天下刀的种类几百种,从手指大小的柳叶刀,再到近五尺长的陌刀,顾家刀宗一一悬挂,眼前的是一柄短刀,名叫照月。 顾家刀宗灭门时,有人可惜了好一阵,说那么好的铁匠死了,顾家铸刀术也跟着失传。 顾天青拿着他顾家的刀来刺杀他的小少主,当真是张狂到了极致。 如果之前是暗戳戳的较劲,现在已经是光明正大的处死,顾天青下落暴露,也不再伪装,顾天青要他无法活着走进京都城。 刺客人影已经消失,徒留顾羿一人站在院中,这是一个陷阱,用一把刀引顾羿上钩。顾羿沉默片刻,刚才从徐云骞那儿偷来的好心情此时散了个一干二净,过去的阴影如跗骨之虫,总是在提醒顾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顾羿手腕一震,照月刀稳稳掉进他的手里,足尖一点,追上了黑衣人的脚步。黑衣人在各家房顶上穿行,速度极快,但他快不过顾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顾羿已经跃至他跟前。 这是一条小巷,乐秀镇没有什么正经人家,这条街人大多早就已经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看到门外有人打斗立马熄灭了烛火,绝不把自己卷进江湖纷争。因此这小巷子静悄悄的,只留天空中一轮圆月冷冷照耀着众人。 顾羿的表情跟在徐云骞眼前的样子全然不同,那是一种冷漠,好像这辈子都把好脸色给了师兄,留给别人的只有一股冷漠,问:聊聊? 黑衣人看到顾羿的那一瞬间瞳孔突然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竟然从袖中划出一柄匕首,话也不说就朝着顾羿刺来。 这不是个普通刺客,这是个死士,顾羿第一时间判断,刺客一击不中会撤退来日寻找机会,只有不要命的死士才会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继续去送死。 顾羿四招之内擒住对方的手腕,匕首应声跌落,顾羿不着急杀人,问:你是顾天青的人? 他说着一顿,突然笑了下,嘲笑道:我说错了,现在是不是该叫潘公公? 距离顾家灭门案已经过去三年,三年里顾羿长大了,顾天青也没闲着,他三番两次派刺客前去刺杀无果,后来培养了一批自己的死士,这种东西对于顾天青来说不值钱,顾天青该用的法子已经用了,现在人有些疯,赌一赌天道到底有没有人能杀了顾羿。 顾天青自己乱了阵脚,出的招越来越昏,看来顾羿一日日长大当真让他怕到骨子里。 这样便好,顾羿就是要让他怕自己。 顾羿一直看不起顾天青,这人只能给人当看家护院的奴才,给顾家当管家,现在给皇家当太监。 黑衣蒙面人一击不中,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铁器,顾羿眼睛一眯,一掌拍在黑衣人胸前,对方被他打退,一阵爆炸声突然响起,那黑衣人皮肉在空中炸开,顿时皮开肉绽,竟然以自己为诱饵,要跟顾羿来个同归于尽! 顾羿及时脱手,但他再快也快不过火药,右手被火药残片撩了个血肉模糊。 他没来得及顾及自己的伤势,因为眨眼间这小巷里已经出现了数十人,他们身穿黑衣站在巷子两侧的高墙之上,像是两排等待吃尸肉的乌鸦。 用一柄顾家刀诱使顾羿来巷子,让徐云骞分身乏术。如果他没猜错,这十几个人身上都带着雷火管,一个不行就第二个,第二个不行就第三个,顾羿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总会撑不下去,顾天青不缺死人,他要的就是顾羿的命,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也只有顾天青能想出来,顾羿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顾天青还是在笑他自己,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这么多年,你们还没腻啊?顾羿的笑容一瞬间收敛,脸色冰冷的如同一只恶鬼,可是我已经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3 11:46:55~20201024 10:4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hanim、过往太空旷、A Bli、潛水乖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祈 10瓶;大橙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舔舔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突然在夜空中炸响,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爆炸声像是没完没了,听声音好像是从北羊街传来的。乐秀镇从未迎来过这种阵仗, 大周朝对火`药管制严格,黑市里贵的要命,这是哪里的大人物,打个架这么大的阵仗? 这不是江湖斗殴, 火`药无眼,招惹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么多人伸长脖子看着夜空中的火势竟然也没人敢去看。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那边趋于平静, 薛林海偷偷遛出富贵楼想去北羊街看看,作为一个合格的探子, 别人不敢看的地方他越是要看。他还未走进北羊街, 就在夜色中看到了一个影子,乍一眼看去还有些熟悉。 对方身上的白色道袍已经溅起点点血迹, 右袖甚至直接被血染红了,同一件道袍穿在徐云骞身上就是出尘, 穿在顾羿身上就像是堕入修罗道的恶鬼。顾羿沉默地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旁人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还有他的眼神,冰冰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血腥气,还有火`药味,薛林海第一时间就闻到了, 空中弥漫着的血气像是要把人淹了。 他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现在已经发生了什么,顾羿杀了人,并且不少。 薛林海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顾羿却向前走了一步,薛林海像是被钉在原地不动了,他觉得跑没有用,顾羿如果真的想动手他不可能躲得过。 薛林海退无可退,顾羿已经到了他跟前,他比薛林海略高一些,眼底的杀意还未褪去,如果你告诉徐云骞,我就杀了你。 薛林海从未听过如此莫名其妙威胁,为什么不能告诉徐云骞?此时点点头,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 顾羿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深的戾气,道:我要一件干净的衣服,还有一顿饭。 薛林海觉得顾羿比徐云骞还恐怖,徐云骞只是武功高,人还是挺正常的,但顾羿是猜不透,你根本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露出个笑脸,什么时候又背后捅你一刀,只好点头答应。 徐云骞在床上疗伤,突然睁开眼睛,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火`药?来的人竟然用了火`药? 徐云骞心想顾羿是王升儒的徒弟,本事总不会那么差,但人有时候是想不清楚道理的,什么都懂,就是放心不下,徐云骞沉默了片刻,听着外头的爆炸声越来越多,最后归于平静。他等了半个时辰没有看见顾羿回来,终于忍不住想去看看,活着就把人接回来,死了就顺手给他收尸,以后再在他坟头踹上两脚,这么弱出去闯什么风头? 这是徐云骞第一次出房门,客栈的人本来聚在一起听着外头的响动,纷纷猜测外头是哪路神仙在打架,看到徐云骞出来时都有点呆,他们本来一时间没认出来这是谁,就觉得这人长得好看,丝毫没把他跟杀了梅望溪的徐云骞联系在一起。 徐云骞这人容貌盖过了他的实力,很容易让人走神。 呦?出来了?老板娘靠在柜台上,扔给徐云骞一包东西,道:你小师弟留给你的。 徐云骞伸手一接,这是一包蜜饯,之前顾羿答应他说出门给他带点甜食回来。徐云骞问:他回来过? 对,来了就走了。老板娘道。 徐云骞心想回来过就证明没事,问:顾羿呢? 老板娘笑道:跟那个百灵楼的小子出去玩儿了。 徐云骞问:去哪儿了?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笑道:呦,你真会开玩笑,乐秀镇这地方没什么正经生意,赌坊和妓`院最多,你说他是去哪儿了? 徐云骞深吸一口气,心想顾羿真是看不住,刚下正玄山没多久,就胆敢去逛一逛窑子了。 徐云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要去找找窑子和赌场才能揪出他的小师弟。乐秀镇上果然这种营生最多,好好一条街上站着不少暗`娼,如果看上了,只要跟她对视一眼,她就用手绢勾着你,把你领进临近的小楼共度春宵一刻。 顾羿很有可能现在就在这么一栋小竹楼里,身下正躺着一个女人。 徐云骞越走越气,顾羿肯定受伤了,不是身上受伤了就是心里出了问题,不回来找他瞎跑什么? 他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没人敢上去调戏打扰,甚至有几个信道的娼`妓对他颇为尊敬,竟然给他行了道家礼仪,想让徐云骞渡一渡她。徐云骞一来,像是阳光照进黑暗,暗娼嫖客一看到他就心中有愧,再让他这么一家家找过来,这条街的生意算是没法做了,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去问:少侠,您找谁啊?我们帮衬帮衬。 徐云骞说了顾羿的特征,这帮人就散开,四处帮他找消息去了,同时心想他们算是记住顾羿这小子了,现在谁也不敢接他的生意。 过了片刻,有人告诉徐云骞,说你要找的人在西街酒窖。 徐云骞像是在找一条走丢的小狗,一波三折的,谢过人家之后抬脚往酒窖走去,好在这次事情顺利,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薛林海,不然他可就按捺不住脾气准备揍顾羿一顿,徐云骞问:人呢? 薛林海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徐云骞,他脸像是能冻出冰渣,薛林海是有点怕徐云骞的,毕竟眼睁睁看着他杀了梅望溪,此时听到徐云骞语气里的指责,手指向护城河道:那儿。 徐云骞顺着薛林海的指尖望去,那一片护城河黑黢黢的,前几日下了雨,此时涨潮了,河上飘着一艘小船,没有渔夫,上面趴着一个人,没骨头似的随波逐流。 徐云骞看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顾羿,问:他大半夜发什么疯? 薛林海心想这是你师弟又不是我师弟,道:不知啊 你带他干什么了?徐云骞问,他老远就闻到了薛林海身上的酒味儿,还有股胭脂味儿,估计刚从什么风月场里出来。 薛林海不敢跟他说自己见到顾羿杀人,说话间有些躲闪,没干什么呀,就一起吃了饭,谁知道他吃完饭就这样了。 徐云骞心想顾羿可能是喝多了酒,问:没人拦着他? 薛林海一笑,道:这我哪儿敢拦啊?他脾气好,就是奇怪了些,也不招惹人,我看他那样挺好。 徐云骞想了想薛林海是干什么的,顾羿很可能跟薛林海打听过什么消息,问:他问你什么了? 薛林海觉得徐云骞不会轻易放过他,又不敢什么都不说,只好挑挑拣拣,说点顾羿没让封口的,道:问了问东厂潘公公。 徐云骞停了停,立马就明白了,不再跟薛林海多说。薛林海眼前一花,下一刻只见徐云骞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已经在河心,他穿着一件白色道袍,落在船尾远远望去还真像是个谪仙。 徐云骞站在船尾,船身晃荡了一下,静静看着伏在那儿的顾羿,顾羿换了一身黑衣,垂下来的一条右手上包着一圈纱布,隐隐透出些血迹,受了伤,但没受什么重伤。 徐云骞本来一路走来脾气暴躁的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也说不出重话,问:回去吗? 顾羿没说话,好像没听见一样。 看来是醉得不轻,徐云骞想要去捉他,小船摇摇晃晃,顾羿靠着船边,脸埋下去,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徐云骞拎起他的后颈,像是拎小狗的后脖子一样把他拽起,他用的力道有点大,揪着后颈那一小块肌肤通红。 顾羿本来下巴沾了水,前襟衣袖什么的全湿了,被这么一拽上来才有点醒了。徐云骞这人长得多出尘,顾羿就长得多入世,顾羿眼睛很亮,眼尾带着一点红,此时像是个妖孽。 看他这个醉样估计是泡过了酒窖,身上一股脂粉味儿,可能还是抱着三俩美姬喝的,徐云骞久违地想到了当时殷凤梧问他的问题,你就不怕你家小师弟跟人跑了?现在徐云骞才知道,顾羿游戏人间,真是说跑就跑,思及此手里很没轻重,揉着顾羿后颈那块嫩肉,像是拎着一只小狗,说话跟威胁一样,你喝了多少? 没喝。 喝醉酒的人一般都强调自己没喝多,不会喝酒逞什么英雄?难道是在姑娘面前出风头吗?徐云骞脾气不好,声音都冷了很多: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喝了多少? 真的没喝,顾羿在船上被晃得难受,委屈巴巴道:吃、吃了一碗酒酿圆子。 徐云骞:还有人吃酒糟能把自己吃醉的? 顾羿应该不会骗他,徐云骞也不知道该不该笑,手里倒是松了劲儿,顺手给顾羿揉了揉后脖子,顾羿哼了一声,黏黏糊糊的。徐云骞本来一个顺手的动作,听到这一声哼唧,此时停了停,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小船随波飘着,也没有一个准头,徐云骞逼问完了竟然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打小在道山上长大,头一次泡一泡这红尘俗世,没想明白怎么照顾醉汉,尤其是吃酒糟汤圆的醉汉。 徐云骞跟顾羿面对面坐着,一人坐着一头,顾羿看着挺乖顺,一直垂着脑袋,像个小狗。 突然,顾羿抬起头,问:师兄? 听他这意思,估计是刚认出眼前的人是徐云骞,徐云骞哭笑不得,问:怎么了? 顾羿好像是眼花了看不清楚,他眯了眯眼,像个老头一样,然后又凑过来,看了看徐云骞的脸,说:真是你啊? 他心里难受,他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忘了顾天青。 徐云骞看着近在眼前的顾羿,眼睛老往他衣领上瞥,总想把他湿漉漉的衣襟弄弄平。 此时一个小浪打来,小船一晃,徐云骞只感觉到一块又湿又软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嘴角,顾羿本来跟他挨得很近,一个没坐稳,上半身压了过来。 徐云骞一僵,后肘撑着船舷才勉强稳住,可顾羿明显不是个善茬,徐云骞退,顾羿就进,此时倾身压过来,一手撑着船,将他的师兄困在这方寸之间,让他退无可退。 分卷(26) 徐云骞一抬头,看到他小师弟正笑着,估摸着还有些得意。顾羿一伸舌尖,舔了舔师兄冰冷的嘴唇,顾羿嘴里带着一股清甜又带着一股酒香,那味道不是很讨人厌。 上一次是意外,这一次就是借酒发疯了,舌尖软软的,徐云骞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么舔,一时间竟然没有把他推开,有点纯又有点欲,鼻尖还带着些血气,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却让他突然想到顾羿十六岁时跪在床尾看雪,当时他猩红的舌尖一卷,雪花落在舌肉上就化了。 他舌头这么软吗? 师兄,顾羿低低叫他,他居高临下,把徐云骞困在自己身下,正在打量他。 嗯?现在徐云骞有点分不清他是真醉了,还是在这儿借个酒糟汤圆的后劲儿发疯。 顾羿舔了舔嘴角,声音特别磁,黏糊糊的让人分不开神,你要不,就跟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弟的酒量,我这么说吧,就是舔舔筷子就醉,是的,我知道作为一个日后恶名满天飞的大魔头很没面子,但事实如此,他也不想的 感谢在20201024 10:43:10~20201026 11:1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潛水乖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侵侵zmgg 7瓶;过往太空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喜欢吗? 乐秀镇是个小镇, 河面上没有游船和画舫,只能看到岸边隐隐约约透过来的灯火。护城河幽静而昏暗,河岸两边久久都无人经过, 顾羿和徐云骞像是被困在这小舟上。 顾羿说:你要不,就跟了我吧。 徐云骞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告白, 寻常人没有那个胆子,这句话也就只有顾羿敢说。 徐云骞好像没被这句话吓到,声音听起来很稳,连一丝情绪都没漫出来, 问:你喜欢我什么? 顾羿愣了愣,他茫然了许久,他喜欢了师兄三年,如今才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竟然说不出为什么喜欢徐云骞,那好像是一种习惯。 你喜欢我什么?嗯?徐云骞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兄, 恍惚间眼里都是眼尾的那颗小痣, 顾羿看着看着分了神,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我馋你身子。 顾羿说完之后徐云骞久久没说话, 顾羿看着如同每一个他认识的江湖浪子一样,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玩意儿。徐云骞心想顾羿这人的喜欢也太轻贱了些。 徐云骞耐着脾气, 忍着一脚把他踹下船的冲动,我不馋你的, 滚开。 顾羿很少不听徐云骞的话,动也没动,更不知道自己已经答错了,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这让人怎么答? 我哪儿不好了?你肯定是没看过,徐云骞不答, 顾羿就自己猜,他自以为猜准了徐云骞的心思,一手按住自己的腰带,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往外扯,只不过扯得乱七八糟没什么章法,你看过就馋了,我给你看,我身子可馋了。 徐云骞: 扑通一声,徐云骞没忍住,抬脚直接把人踹下去。 顾羿人还在那儿扯腰带,根本没反应过来,冷不丁落进了护城河。顾羿溅起水花一米多高,溅了徐云骞一身,他爱洁,被这么一泼,还未来得及发火,就看见顾羿扑腾了两下,连连呛水,喊了一声:救命!。 只喊了一句救命,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掐住小腿,身体像是坠了千金徐徐下沉,水面上涌出几个气泡。过了一阵,连气泡都没了。 漆黑的水面一片宁静,只有小船还在摇晃,好像顾羿已经沉尸水底,永远不会再出现。 徐云骞盯着那水面很久,他本来不想管这件事,然后叹了口气,徐云骞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平平无奇,就垂在船沿,别说是下河捞人了,就连捞个鱼虾都做不到。 可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伸出一只手,像一只鱼饵,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 他不动,水下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在赌谁先沉不住气。 果然,只是等了片刻,黑暗的水底突然伸出一只手,像是水中跃起的一尾鱼,猛地抓住了徐云骞的手腕,用的力道很大,甚至还暗藏着内力,意在带着徐云骞一起坠河,可徐云骞动也没动,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然后猛地发力,将顾羿从水中拽出来。 顾羿本想使坏把徐云骞一起拉下来,可他忘了,以徐云骞的功夫,能一指定扁舟,哪怕是这护城河多么波涛汹涌,徐云骞所在的小舟一定是最稳的。 顾羿的上半身猛地钻出来,一手攀附着船沿,一手被师兄扣着,头发湿漉漉往下淌水,偏偏眼睛发亮,顾羿就这么个狼狈样还不忘了调戏美人,师兄,你心太狠了,不怕我不会水吗? 徐云骞打量着他,顾羿刚才自己胡乱扯衣服,现在露出大半片胸膛,肌肉起伏,最后在腰的部位深深凹陷下去,像是个杀人饮血的鲛人。哪怕是徐云骞也得承认,顾羿身子不错,是具有男人魅力的那种力量感。 顾羿的睫毛被水打湿显得浓黑,眨眼间一滴水珠从睫毛上落下来,可眼神却具有侵略性,那是一种直勾勾的,毫不掩藏的侵略,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今日若是换一个武功不济的人在这条船上,顾羿估计能把人当场办了。 如果你不会水,不会来护城河。徐云骞开了口,以他对顾羿的了解来看,这人心思很重,极其惜命,要不是水性够好,也不会一个人半夜跑到护城河发疯。 顾羿刚才是想试试师兄会不会救他,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他以为师兄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结果在船下看到师兄的手,手指修长,像是一块被点化的玉石。徐云骞是在姜太公钓鱼,顾羿是愿者上钩。顾羿得承认,这次他输了。 你倒是很了解我啊,师兄。顾羿闻言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徐云骞分不清顾羿是喝醉了还是真的在这儿诱惑他,问:酒醒了吗? 顾羿被徐云骞扣住,可顾羿也反手把他扣住了,他们俩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水里,两手相扣暗暗教着劲儿,顾羿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接近他的师兄,徐云骞在上,他在下,他今日准备以下犯上,我说了,我没喝酒。 徐云骞看着越来越近的顾羿不以为意,问:汤圆醒了吗? 顾羿突然顿住,什么好情调这时候也没了,他看着徐云骞的表情一派冷清,竟然丝毫不曾动情,垂头丧气道:醒了。 徐云骞看他低垂着脑袋,心情居然很好,笑问:要跟我走吗? 顾羿觉得师兄很适合去修炼什么魔教的什么摄魂大法,不管他说什么,顾羿都只有应的份儿,哪怕徐云骞想把他给卖了剐了这一身皮肉,估计顾羿都不会拒绝。 要。 顾羿话音刚落,只觉得后脖子一紧,直接被徐云骞领着后领子从水面里拽出来,徐云骞所到之处滴水不沾,竟然运足了轻功,把他带回了富贵楼。 顾羿在水底泡了一圈,身上脏的让徐云骞看不下去。顾羿换了湿衣,只穿了一件里衣,此时坐在房间里,像是个做错事儿的小狗。 顾羿的右手血淋淋的,绷带从胳膊肘一直包到了每一根指头尖,偏偏他也不喊疼,好像对伤口无知无觉,整个人身上透出一种诡异的病态。要不是火雷爆炸的时候及时收手,他这条胳膊都保不住,当时徐云骞听到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听的人心惊胆战,要是一下子炸死也就算了,就怕成了个残疾的倒霉玩意儿。 顾羿不知道疼,也不考虑后果,疯起来来火雷都不怕。 徐云骞没想明白,顾羿是怎么做到的?稍微不看会儿,就能把自己滚一身泥,还带着一身伤。 而顾羿也没想明白,徐云骞是不是真的没有七情六欲,他跟徐云骞修习的同一本《玄同真经》,难道徐云骞已经断绝六欲了?人真的能断绝七情六欲吗?假如他师兄真是个小神仙,他几乎都要怀疑徐云骞是不是被人抽走了情丝。 那徐云骞对他是什么意思?养孩子还是养小狗? 为什么顾羿亲他他不躲? 他本来正在想事,突然一块帕子迎面飞来将他的脸罩得严严实实。顾羿闻到了帕子上带着徐云骞身上的檀香,动也没有动。 徐云骞眼看着顾羿跟傻了一样,好像要被这帕子活生生闷死,有点看不下去,过来顺手帮他把头发擦了。 顾羿感觉自己脑袋一沉,紧接着就感觉到了师兄的手,跟他这个人的暴脾气全然不同,轻轻柔柔的盖在头上很舒服,师兄。顾羿出声唤他。 徐云骞觉得他很麻烦,随口应他,嗯? 师兄。顾羿又叫了一声。 徐云骞想起顾羿走火入魔那次,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叫他,好像在确定他走了没有,这次耐心变好了些,嗯。 师兄!顾羿叫了第三次。 徐云骞被他叫的彻底没了脾气,道:我在。 顾羿突然没了音,他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就想听一句我在呢。 徐云骞真觉得自己养了一条小狗,平日里总是疯跑,领回家的时候已经没了精神,今日疯也疯够了,他以为顾羿现在就算是有什么精神也该消了,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自己擦干净了睡觉。 徐云骞说完这句话就正要走,可感觉手腕一紧,顾羿扣住了他,师兄。 顾羿不醉,很清醒,他一辈子就是为了复仇活的。为了从周祁那儿套出顾天青的消息愿意铤而走险,哪怕被梅望溪盯上也在所不惜。他如今已经知道了顾天青的下落,杀了顾天青这事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羿不动手顾天青也会动手,他们这对昔日主仆有一场决战。但如果顾羿进了京都,是死是活没人说得准,他今日任性发疯,是想在去找顾天青送死之前弄明白一件事,不然死也不会瞑目。 徐云骞顿住了,也没有马上把他甩开,静静等待顾羿的下文。 顾羿上半张脸被宽大的帕子罩着,像是一个等待有人揭开他盖头的新娘,他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嘴唇张了张,终于问出了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6 11:13:01~20201027 10:0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时花唐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明阳摸鱼、过往太空旷、五条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 10瓶;shmy、Andsir 5瓶;江湖夜雨十年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回应 顾羿很久都没有听到徐云骞的回应, 然后听到一阵窸窣声,隔着湿润的白帕子看到他师兄的靴子尖,徐云骞停到了他身前, 突然眼前一亮,头顶上的帕子被掀开, 顾羿眯了眯眼,不太适应外头的光。 徐云骞一手捏着他的下巴,道:看着我。 这个姿势有些熟悉,顾羿十六岁的时候骗着徐云骞来看他那颗不存在的蛀牙, 徐云骞也是捏着他的下巴,但那时候徐云骞对顾羿是漫不经心的打量,更多的是对顾羿产生了好奇心,好像在路上看到了一条小狗过来逗弄他。跟现在完全不同。 看着我。 顾羿下巴被捏得有点疼, 一定已经捏青了,徐云骞身上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劲儿, 顾羿被迫抬起头, 只能仰望着徐云骞。 徐云骞的眼睛很沉,眼角的泪痣此时显得很冰冷,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样子波澜不惊, 那才是猛禽看猎物的表情,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 你只要被这样的徐云骞看过一眼, 你就只想甘愿臣服,做他的祭品或者猎物。 徐云骞身上有一种很强的控制欲。 你确定你真的认识我吗?徐云骞略微低了点头,跟顾羿的距离变得近了些,但不会让人产生什么歪心思,被他按在爪下的人不敢轻易造次。 顾羿这时候才发现他其实不了解徐云骞, 他们认识了三年,却对徐云骞的过去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徐云骞的父亲到底是谁,一个普通的孩子为什么想要打败自己的父亲,让亲爹叫自己一声爹。徐云骞下山之后就杀了梅望溪,至今没有回家的意思,那意味着徐云骞的父亲起码是天下十大之列,徐云骞现在对于打败父亲没有把握,不然以他师兄的个性早就杀回家了。 顾羿之前猜错了,徐云骞的父亲不是个流放的犯人,要么是个宗师级别的人物,要么是个魔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功夫绝对比梅望溪要好。 徐云骞表现出来的只有一面,那是冰山一角,没有人知道他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这是一种威胁,普通人看到应该已经跑了,但顾羿不怕,反而觉得有些奇异的快慰,甚至不觉得青紫的下巴很疼,他笑了下,隐隐露出虎牙的牙尖,那是一个很无所谓的笑容,师兄,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好像在山间看到一株高岭之花,美的不可直视,偶然发现这株花是用鲜血浇灌,根须缠绕着无数人的尸体。 徐云骞一愣,大概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应,顾羿,有没有人说你有点疯? 顾羿道:有,很多。 徐云骞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顾羿眼中没有任何退缩和恐惧,很真诚。徐云骞若是有一天成魔他就跟着成魔,他若是变成另一个发疯的曹海平,转身能看到一个不太正常的顾羿。顾羿太缺爱了,以为碰到徐云骞就是最好的,不去计较得失,把他的师兄当做一生所求。 唯一的,一生所求。 徐云骞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他只要勾勾手就能随意操控顾羿,但他觉得不公平,那像是在欺负一个病人。 你再好好想想。徐云骞收了手。 徐云骞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们已经聊够了这个话题,徐云骞推门走出,只留下顾羿一个人坐在房间。 顾羿若有所思,他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好好想想,不论再想一遍还是再想千万遍,都是一个答案。 美人的心思真难猜。 顾羿一愣,然后又笑起来,突然想到这已经是很好的回答了。 七日后,京都,紫禁城。 这是号称天下最严密的地方,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江湖客敢来紫禁城找死。 顾天青面无表情地听着属下述职,顾羿又逃脱了,连□□都炸不死他。 三年前顾天青将顾家布防图送给了极乐十三陵,然后领着他们走进了顾家的阵法,在灭门案发生的当晚趁乱潜进顾家刀宗偷走了顾家刀法和名刀。 分卷(27) 在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卖主求荣,顾天青自从背叛顾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谋求好了退路,他在顾家挖出一笔横财,几辈子都花不完。可他无父无母没有依靠,这笔钱若是让江湖人知道了他活不了多久。他思前想后,为了守住这笔钱,竟然打算潜入紫禁城,藏身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自己这辈子。 顾天青狠下心去势,去认了潘玉贵当干爷爷。顾天青也是真的命好,他进宫时恰逢永乐帝登基。永乐帝被西夏皇帝诅咒这辈子断子绝孙,竟然一语成箴,永乐帝已经四十,这么多年膝下没有一个子嗣。 永乐帝广招天下能人异士,东厂那帮玩意儿疯了一样去找什么邪门秘术,顾天青更是如此,他找了两年,在去年举荐了苗疆巫医蒙饶氏,本来只是侥幸,西域药王的徒弟都没办法的事,顾天青没有报多大希望,奇怪的是,蒙饶氏进宫一个月后陈皇后竟然有喜了。 皇后有喜这可是国事。 顾天青像是被兜头砸中,成了一等一的功臣,接下来就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竟然一时间风头也无人能及,不少人说他最后能做到东厂总督的位置上去。 顾天青心想舍了男人的尊严又如何,紫禁城起码很安全,这里成了顾天青的龟壳,自从进了紫禁城,三年了,他只出去过不到五次。他这一路上平步青云,手头上有钱,又背靠着潘玉贵,在得知顾羿没死的那一刻起,立即下手买/凶/杀/人,就是怕顾羿长大了前来报复。 顾天青先后叫了柳道非和一个刺客去刺杀顾羿,他花了自己一半身家,顾羿依然活着,让他几乎有点纳闷儿,顾羿到底是人还是鬼,怎么就弄不死了呢? 麻烦,怎么看都麻烦。 潘公公到门外有人拉长嗓子喊了一声。 顾天青表情一变,几乎是立马换上了一个笑脸,对迎面走来的潘玉贵恭敬道:呦,干爹,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潘玉贵头发花白,他武功高强,恶名在外,传闻他以折腾女子为乐,偏偏又不长男人的玩意儿,只能用些器具,女子在他床上常常活不过三天,被拖下来的时候□□血肉模糊。这种人就是招人恨,不少江湖客把他视作眼中钉,来报仇的人能把这儿淹了。 也就是那次潘玉贵出宫,路遇埋伏,顾天青用顾家刀法救了这位潘爷爷,潘玉贵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坏人,要懂得知恩图报,顾天青想认他当干爷爷,他说不用了,叫声干爹就行。 潘玉贵几番考察,顾天青能力超群,现在微微得势却也不跋扈,跟以前一样孝敬他,干儿子有出息又不惦记着欺师灭祖,坏也跟他坏到一起了,俩人惺惺相惜,潘玉贵年纪大了,没有子嗣,还真的想找个人继承他的衣钵。 潘玉贵在这宫里已经待了大半辈子,看到地上跪着的人立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又琢磨你那事儿呢? 顾天青有些惭愧,三年了弄不死一个奶娃娃的确不像话,道:让干爹看笑话了。 潘玉贵摇了摇头,心想顾天青太孬了些,顾天青辩解道:要是没有徐云骞还行,他太棘手了。一个顾羿不会那么难处理,加上一个徐云骞,普通刺客根本近不了身。 潘玉贵听到徐云骞的名字突然脸色一冷,道:别招惹你招惹不起的人。 顾天青没有贸然接话,江湖客不论如何都是个江湖客,管他排名第几也不会跟朝廷叫板,真的位高权重的人不会放在眼里,可连潘玉贵都说徐云骞招惹不起,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顾天青故意问:不过是个小娃娃,哪里让干爹如此忌惮? 潘玉贵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慢悠悠道:我说的不是他,是他爹,别招惹徐家人,你付不起这个代价。 顾天青小心翼翼问:他爹是? 潘玉贵深深看他一眼,他姓徐,你好好想想。 顾天青瞪大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想难怪,那位爷敢公然跟大周朝叫板,连永乐帝也不曾放在眼里,凭潘玉贵的身份果然惹不起徐云骞的爹。 潘玉贵看他应该懂了,不再多说,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大半夜前来总不能是来唠家常的,顾天青静静等着潘玉贵的吩咐。 潘玉贵道:陈皇后要去华清行宫养胎,点名要你随行。 什、什么?顾天青不可置信,这是要出宫了? 干爹,我顾天青道: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干爹您去。 潘玉贵斜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倒是想随行,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陈皇后真的生下一位小皇子,他这辈子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就行,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可陈皇后点名只要顾天青随行,以潘玉贵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陈皇后应该私下使唤过顾天青,或者顾天青知道陈皇后什么把柄。 潘玉贵眉头一挑,道:你想抗旨吗? 顾天青不敢抗旨,可他更不敢出宫,出了紫禁城他就走出了龟壳,彻底暴露在顾羿眼皮子底下。华清行宫处于京都和乐秀镇中间,到时候顾羿找上门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以顾天青的实力,他都拿到顾家刀法练到第九重了,但他还是害怕,哪怕一个恶人做过亏心事,他也会怕,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少主有朝一日来寻仇,俩人一旦相见,心中就已经弱了一截。 潘玉贵猜到他想什么,走之前留下一句话:处理好你身后的尾巴,如果冲撞了龙脉,你这条命不够赔。 潘玉贵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走,顾天青愣在原地,竟然连一句恭送干爹都忘了说。 作者有话要说:校花当然喜欢小师弟,但他行动比较老派且理智,觉得小师弟要先了解他再谈,而小师弟比较狂热,不论校花什么样都喜欢,所以跟疯子谈感情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感谢在20201027 10:06:13~20201028 11: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巴拔粑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一地陌生花 20瓶;舟至秦路 9瓶;等待天降巨款的一天 5瓶;xisi、shmy 2瓶;芽芽芽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定情信物 距离徐云骞与梅望溪一战已经过了十天, 富贵楼里的江湖客走得差不多了,徐云骞日日不见客,他们也没有本钱耗着,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早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如今富贵楼破破烂烂的大堂仅有顾羿和薛林海两个人, 俩人找了一套完好无损的桌椅,上面铺着信件和地图,都是薛林海的功劳。 顾羿给了薛林海一笔银子,从他这儿买了不少消息。薛林海对此态度很复杂, 他功夫不够,只能给百灵楼当个探子,头一次发挥自己这么大的作用,他成了顾羿的军师, 后来想想都很怕,他们当时竟然计划着要去刺杀潘玉贵的干儿子顾天青。 薛林海没杀过人, 更没计划过这么大的事。他自我安慰道, 顾天青是个伪君子,为了讨好潘玉贵, 在民间搜刮了不少无辜女子去献宝,薛林海这样算不算行侠仗义?他把这个想法给顾羿说, 顾羿说他脑子有毛病。 顾羿只想复仇,什么狗屁行侠仗义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薛林海资历太低, 他给百灵楼飞鸽传书,想问问楼主愿不愿意帮忙,已经过去三天了,百灵楼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看来出于很多考量, 楼主不想参与这件小少主和昔日管家之间的仇杀。 因此顾羿和薛林海几乎是孤军奋战,只知道顾天青会出现在华清行宫,住在哪儿,身边侍卫几人全然不知。更何况华清行宫住着养胎的陈皇后,她肚子里是大周朝唯一的血脉,侍卫不会少。 华清行宫恐怕是刀山火海。 你有三次机会可以下手。薛林海应该本来是有这个天赋,面对满桌子的信件竟然真的制定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计划来。 薛林海道:第一次在路上,他会途径一个叫虎啸峡的峡谷,地势险峻,适合刺杀。 顾羿摇了摇头,直接否决:我只有一个人,进入之后不是狼入虎口?他一个人还搞什么埋伏? 薛林海一顿,没有感到挫败,又道:十日之后陈皇后会在华清宫祭祀。祭祀人多,行宫人手不够,到时候趁乱弄出些动静总能找到机会。 顾羿又摇了摇头,道:祭祀这种事,一定守卫比平时还严。 薛林海此时已经有点郁闷,心想不用说第三次机会,顾羿也一定直接否决,问:那你想直接杀进去吗? 顾羿撑着下巴,道:当然不是,我又不傻。 薛林海刚松一口气,只听顾羿道:最好的法子是挟持陈皇后,顾天青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给陈皇后保胎,陈皇后有半点闪失他脑袋都不够砍。顾天青把自己藏进了紫禁城,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但皇宫也是天底下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都不用顾羿动手,只要找个由头,顾天青活不了。 薛林海瞪大眼睛,他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客栈除了他俩没有别人,但还是不敢声张,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谁知道顾羿这人还很冷静,道:还行。 你!薛林海张了张嘴,总算知道当时周祁遇到顾羿什么样憋屈的感觉,江湖人士哪怕是个知冷热有心的人都知道,老弱妇孺不可欺,何况陈皇后是个孕妇,这是多大的仇怨才要去利用一个孕妇? 况且陈皇后肚子里的可是唯一的孩子,但凡有半点闪失,朝廷动荡不是闹着玩儿的。 薛林海想了想,他认识顾羿久了,已经知道不能用寻常人的目光去打量他,按捺着脾气问:你怎么不让你师兄帮忙?徐云骞帮忙,他跟顾羿两个人杀不了一个顾天青吗?而且薛林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觉得只要顾羿开口,徐云骞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顾羿闻言竟然笑了,道:我问你,杀人怎么杀? 啊?薛林海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没真的杀过人,只能去揣测,先潜伏再去寻找机会? 顾羿继续道:我再问你,跟我师兄配吗? 薛林海一下子就明白了,道:确实不配。很难想象谪仙一样的徐云骞要潜入行宫中去刺杀谁。 那就对了,顾羿敲了敲桌面,道:我师兄应该站在云巅之上,他一辈子要活的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他要挑战的人物是天下十大,他的对手是天樾山的楚九邪,而不是一个给人当奴才的太监,更不是一个叛徒。 薛林海竟然一时无语,他才发现顾羿脑子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也知道徐云骞应该走什么样的路。 徐云骞要在云巅之上,顾羿要在夜色中杀人,他们是云泥之别。 但薛林海觉得有些不服气,他总觉得顾羿又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魔头,都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能差到哪儿去?薛林海刚想说话,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你现在走徐云骞的路为时不晚。 顾羿不用回头就知道背后站着的是老板娘楚红,她神出鬼没的,顾羿已经懒得去探究她到底是谁,只知道她对自己没有害人之心,道: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从顾羿上山的那一天起就晚了。顾羿杀了顾天青还会要去找极乐十三陵,还要找到幕后的凶手,他这条路如此漫长,如今才走到了第一步,不论他认不认,这就是他的路。 楚红一愣,本来一番大道理想说竟然没说出口,她坐在顾羿对面,看了顾羿许久,觉得他疯癫中带着一股难得的沉静,就到了这个地步他都如此冷静,楚红跑多了江湖,看人看得很准,评判道:你以后会成为一个人物。 顾羿不以为然,道:能活过这次再说吧。 楚红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她垂下眼,像是在想事,片刻之后又道:要帮忙吗?你知道怎么潜入华清宫? 顾羿又想到她那句话,我跑江湖认识的人多,路子也广,顾羿知道这天下没有什么便宜事,道:这要多少钱? 楚红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要钱,我跟你要一条命。 命? 对,我要跟你要一条命,日后你要杀谁,我要他你就不能杀。日后我要杀谁,你不想杀也得带着他的脑袋来见我。楚红笑道: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去杀徐云骞,怎么样? 顾羿皱了皱眉,这女人好厉害,她看准了自己日后一定不会差,想趁着自己还未有起色先欠她一个人情。顾羿心想这样也不亏,大不了到时候不理她就是,应道:老板娘真会做生意。 据薛林海说,想要等到顾天青出宫就只有这一次机会,王八伸出脑袋,这时候不给他当头一棒,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顾羿在摩挲着手里的六角铜钱,他之前常常喜欢抛铜钱,来看看自己是好运还是厄运,如今竟然不敢抛,更不敢看到底是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 还有个更大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跟徐云骞说。 顾羿正站在徐云骞窗前想事,突然,窗子被人豁然打开,露出一张徐云骞面无表情的脸,你在干什么? 徐云骞眼睁睁看着顾羿停到他窗前,然后就不动了,好像一尊静悄悄的门神。 顾羿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看到徐云骞桌案上墨水未干,桌上放着一封信,师兄应该刚才在写信,写给谁?家书吗? 你有事找我?徐云骞问道,他知道顾羿想要去找顾天青报仇了,本以为顾羿会有事找他帮忙,正等着顾羿开口。 顾羿没有正面回答,露出一个笑,道:师兄,把手伸出来。 徐云骞猜不透他要干什么,伸出手,然后手里一沉,顾羿放了一块残玉在他手心。 这是灭门当天顾羿从父亲顾骁身上解下来的,自从顾羿记事起顾骁就一直带着这块残玉,离开顾家刀宗的那天,顾羿把它带走了,他不知道残玉有什么意义,只知道对父亲来说应该很重要。顾羿道:师兄,我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一块玉。 徐云骞知道顾羿这人身上只有两件东西,一块铜钱,一块残玉,当时上正玄山就是这样,如今下山了也只有这两件东西让他放心不下,徐云骞觉得手中的玉像是突然变沉了,问:你要干什么? 顾羿道:定情信物。 徐云骞一挑眉,他本以为跟顾羿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他意图让顾羿想清楚,让他别那么轻易交托自己的真心,不是让这小崽子一头脑热,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一股脑送给他。 分卷(28) 顾羿道:师兄,你说的那番话我想了想。 当时徐云骞让他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下决定,可对于顾羿来说怎么想都是一个答案,他想徐云骞应该不讨厌他,大概还会有点喜欢,可他跟徐云骞有各自的路要走,对彼此的喜欢抵挡不住彼此要走的路。 顾羿想,假如他刺杀顾天青成功,他再回来找徐云骞,到时候徐云骞就无话可说了。 顾羿道:我想跟你一个月为期。 哦?徐云骞果然被他引起了些兴趣。 顾羿大言不惭,一个月为期,这个月不要去找什么殷凤梧,也不要去天樾山找楚九邪,就好好在富贵楼养伤。 徐云骞问:你是让我违抗师命吗?王升儒的命令是让徐云骞尽快找到殷凤梧,顾羿却让徐云骞在乐秀镇等他一个月。 顾羿道:对,我是让你违抗师命。 顾羿观察着徐云骞,眼看他并没有发火的意思,就继续道:从明天起,每天晚上在城门口等我,如果我三十天后还没出现,去华清行宫为我收尸,麻烦你帮我杀了顾天青,这样我死也会瞑目。顾羿并不害怕,他觉得假如自己刺杀顾天青失败,徐云骞会为他报仇,这一行顾天青必死无疑,不过是死在顾羿还是徐云骞手里的区别,他只要这样想就不会害怕。 徐云骞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听顾羿安排他的后事,更不喜欢有朝一日自己要去给他收尸。 顾羿道:我知道很麻烦人,所以你最好盼着我出现。顾羿停了停,扯出一个徐云骞很熟悉的笑容来,因为我还欠你三次没还清。 三次,顾羿欠了徐云骞三次,他会来偿还,所以请徐云骞等等他。 顾羿要赌一赌这天道,假如他能活下来,那就证明他们有缘,一个月后,顾羿会带着顾天青的命回来,给徐云骞当聘礼。 徐云骞沉默了许久,他如同一尊雕塑,顾羿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最后徐云骞无奈笑了下,不管薛林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狗头军师,起码他猜中了一件事,徐云骞不会拒绝顾羿的任何请求,他大概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他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防杠,小师弟想威胁陈皇后只是说说,他没干啊,别骂我,顶锅盖逃跑~ 感谢在20201028 11:37:12~20201029 11:4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呆毛裳阿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鸣鸟不飞 20瓶;4423741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陷阱 陈皇后已经怀胎八个月, 她腹中是皇上周盛四十年来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喜事一桩,礼部那边已经写了文书, 只要陈皇后安稳诞下龙子,就要大赦天下。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 别说是后宫,整个朝廷六部甚至不在京都的藩王都盯紧了陈皇后的肚子,是男是女,都关乎了国运。 陈皇后以温婉大方出名, 她本应该老老实实在后宫里养胎,却突然犯了疑心病,总跟永乐帝抱怨,有人想要杀她。她常常夜半惊醒, 说是后宫嫔妃想要下毒毒死她腹中胎儿。太医来诊治,说陈皇后犯了疑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们也没办法。 后来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请陈皇后入住华清行宫。华清行宫距离京都近两百里, 不算太远,又是皇家园林, 确实适合养胎。 陈皇后走时挑了东厂潘玉贵的干孙子潘青,永乐帝派了御林军温行远跟着, 华清行宫变成了第二个紫禁城。 陈皇后入住之后性情大变,一会儿说是想吃西湖的醋鱼,一会儿又想吃川蜀的辣子,吃食上也就罢了,住了三日又说想听小曲儿, 让人去民间请两个唱黄梅戏的来。 这些事都落在顾天青头上,他在外头是个威风的东厂提督,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但在皇家面前他就是个看家护院的狗,哪怕皇家让他去死他都不得不死。 他就这点志向,前半辈子给顾家当奴才,后半辈子给皇家当奴才,他心想这辈子如果就是个奴才的命,他就要当这世上最尊贵的那条狗,等陈皇后诞下龙子,到时候龙心大悦,他说不定能听别人叫他一声厂公,他做梦都想听这么一声。 乐寿宫中两个女子正在唱黄梅戏,正是一段《罗帕记》,两个人抖抖索索的,本来只是街边卖艺的本事,没想到有一天会被皇后娘娘看上,可哪怕使出毕生所学,那唱法在陈皇后看来还是不入流。 两位戏子生怕冲撞了皇后娘娘,唱完之后就伏在地上闭口不言了,她们听说皇家无情,万一找了个由头杀了,她们俩的命比纸还薄。 戏子朝着珠帘后望去,从她的角度看不清陈皇后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只扫上一眼也知道里面是位美妇人。陈皇后侧卧在软塌上,闭着眼好像还沉浸在戏曲中,也没说一句好,更没说一句不好,旁边一位身材高挑的侍女正在给她摇扇子。陈皇后如今身怀六甲,正是坐立难安最难受的时候。 片刻之后,陈皇后道:潘青。 顾天青早就等待吩咐,道:奴才在。 唱的挺好,该赏。陈皇后又道。 两位戏子心中一颗石头落下来,陈皇后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看来运气不错,没遇到什么跋扈的贵妃,难怪是一国之母。 顾天青差人拿了赏钱,正准备打赏,陈皇后那边轻轻打了个哈欠,道: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 顾天青低头应下,带着两位戏子缓缓退出乐寿宫,等大殿内人都走了后,陈皇后长睫轻颤,才缓缓一睁眼,美目中竟然全是冷意。 戏子拿了一百赏银,估摸着这辈子都没赚过这么多钱,一朝踩了狗屎运,日后出门可以跟人吹嘘,我们给皇后娘娘唱过小曲儿,还愁没人来听戏吗? 两个戏子欢欢喜喜走了,顾天青不用亲自送,站在乐寿宫外看她们的背影,突然道:等她们出宫就杀了。 旁边站着的是顾天青的亲信魏如海,道:这皇后娘娘说赏。 是赏了。顾天青道。 魏如海看了一眼顾天青,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顾天青竟然想抗旨吗?这华清宫里里外外都是顾天青的人,他要杀谁没人能拦得住,他转念又一想,顾天青哪儿来的底气敢违抗陈皇后的命令? 我也是为了娘娘的安危着想,外人进进出出容易出贼。顾天青拢着袖子道。 魏如海明白了顾天青是什么意思,他跟在顾天青身边久了,知道顾天青是一个谨慎的人,已经谨慎到过分的地步,听说他惧怕一个叫顾羿的江湖客,为了提防他,三年来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只是,顾羿是个男人,总不能易容成一个戏子,顾天青宁愿错杀两个戏子,也不肯放过顾羿。 入夜,好大一轮圆月悬挂于半空,就算谁想摸黑干点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不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顾天青行事没有一个准头,陈皇后不使唤他,他就是个自由之身,下榻的地方就在乐寿宫旁专给下人住的偏院,住得近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他也能帮衬。 顾天青不论去哪儿,身边都跟着五个死士,不缺替他去送死的人,这次就更加夸张,一人出行,身边甚至跟了十几个太监,全都是潘玉贵派来的东厂好手,就怕自己干儿子受委屈。 今日顾天青正要走到偏院,会途径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墙面已经斑驳,灯笼将带着高帽的人影投在墙面上,影子浓稠,风吹动时竟然像是会流动。 魏如海紧紧盯着墙面,他早就知道最近几日会有刺客,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一眨眼,感觉这队伍中好像多了个人影,明明只有十七人,哪里来的十八个影子? 停。魏如海道。 后面跟着的人突然停下,魏如海还未回头,就听到了一阵拔刀声,紧接着是刀锋割裂喉咙的声音,魏如海跟着顾天青身边这么久,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喝道:谁?潘如海盯着墙面,他瞪大眼睛,看到最后面有个侍卫的尸体已经倒下。 简直像是有鬼在队伍中穿行,随时随地准备取人性命。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血腥味,他马上明白了,纠结是谁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他推了一把旁边的顾天青,道:提督快走。 他声音很低,这里距离皇后所在的乐寿宫仅有一墙之隔,这变成了一场很奇怪的战斗,刺客前来杀人肯定不会发出声音,而他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大喊有刺客,如果惊扰了陈皇后,后果没人能承担得起。他们都受过训练,哪怕今日死在这儿都尽量不要出声,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在抗敌。 魏如海一扭头,看到了一个人,他没有蒙面,因此能够看清楚他的长相,他趁着月色而来,手上拿着一把短刀,那是顾天青为了引诱顾羿出现顾羿留在富贵楼的短刀。 现在这把刀利索地杀了一个东厂侍卫,顾羿一脚踩到墙面,整个人拔地而起,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儿,手中短刀和兵器相撞发出一阵叮咚声。 魏如海一回头的功夫已经看到顾羿杀了两个人,鲜血溅到他脸上,像是有人用毛笔甩出的一串红墨水,把他的眼睛衬得像是有邪气,他眼神并不冰冷,事实上魏如海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杀人的时候是有温度的,好像很享受这件事。 顾羿侧身躲过,手中短刀一提一放,噗嗤一声捅进了一个东厂侍卫的胸口。假如徐云骞在现场应该会感到惊讶,顾羿用的功夫不同于正玄山的任何一种,也跟徐云骞在孤山文渊阁看到的任何一种都不同。王升儒教徒弟没有磨灭顾羿的天性,反而帮他把顾家刀发挥到了极致。 顾天青当时以照月刀为诱饵想炸死顾羿,没想到这把刀现在成了顾羿的武器,顾家刀法配上照月,简直无往而不利。 潘如海想要提刀格挡,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刚一动手,顾羿横刀切下,只听一声裂响,潘如海手中的刀竟然断成两节。 潘如海双目圆睁,在顾羿的刀捅进他胸口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太快了,他其实没怎么看清楚顾羿的动作,下一刻顾羿的脸已经近在眼前,顾天青在哪儿? 潘如海后退两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抬手一指,顾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摇了摇头,潘如海指着的是假顾天青,那人已经胸口中了一刀,正靠着角落发抖。 顾羿抽回刀,心想顾天青连他身边跟着三年的潘如海都不信,竟然找了人易容假扮。 孬种,只要他不肯出现,顾羿就算是把华清行宫翻遍了也不会找到他的下落。 走廊上尸体横七竖八,他们莫名其妙为了顾天青卖命,然后莫名其妙又死在了顾羿手里。顾天青到底在哪儿,巷子长长延伸出去,他心想顾天青不会真的在住所乖乖等他吧? 他刚一抬脚,想要往前迈出一步,突然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出现了一道血痕,他眯了眯眼,只看见眼前有一道细线,若不是今日月色够好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正在发着青光,上面凝着一小串细小的血珠,那是顾羿的血。 幸好顾羿及时后退,不然这根无形的线能切断他的脑袋。 顾羿一抬头,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男人,他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一件太监服,头戴一顶白色尖角高帽,两鬓垂下两条白色带子,上面写着让人看不懂的红色符文。男人右手平铺向上张开,顾羿眼前的细线像是有了灵,在空中陡然一变,像是一柄最锋利的剑朝着顾羿袭来。 他下意识往后退,小腿感到一阵刺痛,一根丝线切入他的小腿肚,当场鲜血四溢,前后的道路都被封住。 是陷阱,顾羿冷笑,当然是个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弟自己去搞事啦,希望你们看到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要下意识想着让师兄来救,师弟自己可以的,他除了在床上没跟校花说过救救我这三个字~ 感谢在20201029 11:43:10~20201030 11:2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时花唐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呆毛裳阿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花唐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中计 顾天青不会坐着等死, 他看刀剑和□□都拿顾羿没办法,另辟蹊径,找了很多擅长方术和邪门歪道的江湖术士来, 如今华清行宫布满了陷阱,顾羿踩中了第一个。 顾天青找了蛛王孟鹤君, 此人善于使苦刃,一把比刀剑还要坚硬的丝线握于手中,死在他线下的人通常会变成一瘫烂肉。遇上这种人跟武功多高毫无干系,假如你走进了他的陷阱就只有等待收网的份儿。 孟鹤君之前杀过五年前的南刀许受成, 那是一位宗师级的人物,就败在了这样像蜘蛛网一样的东西上。 苦刃在广阔的地方无法施展,他必须依靠狭窄的墙壁,这里是一个天然的杀局, 穿着太监服的孟鹤君已经等候多时,就是为了等待顾羿一条命。 孟鹤君没有表情, 他很冷酷, 像是一个提线木偶。顾羿在他眼里不是最棘手的对象,因此他对杀了顾羿志在必得。 顾羿抬刀, 可是他长这么大遇到的武器都是刀剑,哪里见过这种像蜘蛛丝一样的玩意儿?丝线与顾羿的刀锋相撞, 顾家打造的刀无往不利,竟然发出了嗡鸣响声, 相撞后豁然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豁口。 孟鹤君根本没有给顾羿喘息的机会,右手食指突然一收,手中丝线齐刷刷朝着一个方向偏移,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向顾羿罩来,真要是砍下来, 如同刀切豆腐,顾羿可能会被剁成数块碎肉。 顾羿面不改色,眼睁睁看着头顶那张大网,他没有闪避,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一样的丝线划过自己的脸。顾羿不适合跟人比武,他不是徐云骞,能堂堂正正站在乐秀镇上与人挑战,他只适合活在黑暗中,像是一只老鼠。他在想,师兄如果遇到这怪人会怎么做?他突然笑了下,心想以他师兄的脾气还能怎么做?当然是一刀劈了。 想到这里,顾羿手中的刀猛地送出,与此同时借力一旋,感受到后背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背后已经被丝线陷入,他没有回头,他也不能回头,生死就在一瞬间,刀刃一样的丝线在背后张开,顾羿可以活动的区域越来越小,像是被罩在陷阱下的一只麻雀。 顾羿手中的照月如同分江断海,只听到空中发出一声嗡鸣,顾羿手中的刀竟然没有断,而是硬生生地砍出一人通过的通道。 孟鹤君手中的网突然落空,只撕裂了顾羿的衣角,那张平淡的脸上总算露出讶异的神色。 分卷(29) 孟鹤君很快就调整过来,手中的丝线变幻了一下,重新排列,与此同时后退一步。但顾羿已经看出了他的弱点,他的苦刃需要寻找支点,顾羿先前跳进了他的陷阱,所以孟鹤君牢牢占据了主动权。如今重新再找已经来不及,因此孟鹤君的动作有些手忙脚乱。 孟鹤君手中丝线迸发而出,从一开始的进攻变成了防守,而顾羿手中的刀越来越快。 孟鹤君后退不及竟然被顾羿砍中一刀,他皱了皱眉,不得不调动全身的注意力,他跟顾羿的距离逐渐拉近,那把刀甚至砍断了一根蛛丝。 顾羿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刀在一瞬间变得很慢,看上去很奇怪,刀锋走势向上,贴着两个苦刃的缝隙切进来。 在刀锋钻进孟鹤君胸前的同时,苦刃贯穿了顾羿的左肩。 他不怕死的吗? 顾天青在哪儿?顾羿问了同样一个问题,他只问这一个问题,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孟鹤君跟刚才那个小太监魏如海在顾羿眼中没有区别,他只想知道顾天青的下落。 孟鹤君看了顾羿好一会儿,大概是不敢相信,没看清顾羿的刀怎么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他用的是顾家刀,江湖上只闻顾家刀的名声,今日孟鹤君第一次看,没想到第一次看就是死局。 他那时候意识到了他和顾羿的差别,顾羿开头就是来找死的。 顾天青在哪儿?顾羿又问。 孟鹤君眨了眨眼,告不告诉顾羿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活不了多久了,在死前留下一句话:外八庙殊像寺。 顾羿抽刀的瞬间孟鹤君已经死了,孟鹤君倒下时那顶奇怪的帽子突然掉落,顾羿才看清帽子上写的是什么,红色朱砂写在两条白色的帽带上的一句佛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顾羿深深喘息,杀了孟鹤君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大的快意,甚至有些晕眩,对方白色高帽上的佛经让他脑袋疼。不管外八庙殊像寺到底是不是另一个陷阱,他没机会去分辨了。魏如海死时将他指向孟鹤君这个陷阱,孟鹤君有可能把他指向另一个陷阱。刺杀最好在一夜之间结束,错失良机顾羿将会再也找不到机会。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斗还是引起了注意,顾天青设了个陷阱,肯定会有人过来收网,他必须马上离开。 顾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华清宫的地图像是无形地在脑海中展开,每一条小巷他都一清二楚,顾羿来时做的唯一的功课只有背下了华清宫的布防图。 外八庙殊像寺在华清行宫东北角,陈皇后所在的乐寿宫在东南角。 顾羿身形一动,朝着东南角出发,他像是一只夜猫一样灵活,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闪避,在走出长廊路过一片假山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梅花香,不像是女孩子身上的脂粉味,很奇怪,气味冷冽,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到了有些突兀的地步。 顾羿一顿,突然感觉背后有一只手,像是从黑暗中钻出来的,顾羿回头已经来不及,那只手拍了拍他的左肩,一股刺痛弥漫开来,像是被蜜蜂蛰了。 眼前一片漆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想现在是春夏时节,到底哪里来的梅花? 乐秀镇城门前,有一个道士每晚日落时都会来等一个时辰,下雨就撑伞来,风雨无阻等了九天,一天都没遗漏。那道士长得有些出尘,过往的人忍不住会多看两眼,然后顺着道士的目光望去,想看看他在看什么,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丝毫神通。 于是心想,这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大人物估计在看什么天机。 徐云骞不是在看天机,他在等顾羿,顾羿从乐秀镇出发去华清行宫,算算时候今天已经入宫了。顾羿让他等一个月,刺杀最多三天就可以结束,假如入宫一个月后顾羿还未出现,那真是必死无疑。 徐云骞很了解顾羿,这人能剑走偏锋时绝不走人间正道,他进了华清宫可能会挟持陈皇后。但顾羿一旦动手挟持陈皇后和她腹中胎儿,不管成功与否,他跟徐云骞就再无可能了。 今天徐云骞不是独自等待,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长得有些玩世不恭,一般上了年纪的老者都眼神沉静,哪怕泰山崩于前都处变不惊,这白胡子老头双手揣着袖子,缩着脖子站在徐云骞身侧,呦,少主,你竟然会联系家里? 顾羿走时徐云骞正在写信,就是给家里人写的,顾羿前去华清行宫行刺,徐云骞说是要等他也不是白等,现在乐秀镇上的暗桩来人了。 年先生。徐云骞对这位老先生很尊敬。 年先生递出一封信,道:你要的东西。徐云骞离家之后第一次跟家里联系,这人第一次提要求,年先生当然给他办了。 徐云骞接过信,年先生又道:有空回趟家,夫人想你了。 徐云骞点了点头,过些日子就回去。 年先生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心想这趟算是没白跑,问:你怎么惹麻烦惹上了潘青? 徐云骞展开信,年先生找的消息比百灵楼的更准确,孟鹤君已经在今日进了华清宫,顾羿恐怕凶多吉少,徐云骞冷声道:我跟他有仇。 按照约定,顾羿要是死了,徐云骞得去帮他收尸。徐云骞不用真的等到三十天才能知道谁输谁赢,年先生会把顾羿的消息带给他。 年先生揣着袖子想,这些年徐云骞的消息每逢半个月往家里传一次,他仔细想有没有错过徐云骞的什么事迹,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徐云骞好好的在正玄山修道,刚下山还不到一个月呢,怎么会惹上一个东厂的公公?这怎么想也不是一路人啊。 年先生半开玩笑问:什么仇?杀妻还是夺子? 徐云骞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走进了顾羿的陷阱里。顾羿临走之前给他出了一道题,他跟徐云骞一个月为期,徐云骞只能日日夜夜想着他,想着顾羿是死是活,想着顾羿是否安好,这事儿如此磨人,徐云骞被迫满脑子只能想着自己的师弟,顾羿用自己这条烂命赌一赌师兄到底喜不喜欢。 徐云骞想到这儿发现自己中计了,以为是条小狗,现在看来是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狗。 徐云骞深深出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疯子。 年先生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徐云骞骂的是谁,只察觉到他眼底浓烈的杀意。年先生感觉徐云骞修道没有什么效果,脾气跟家里那位爷一样火爆,脾气太冲容易出事,年先生以多年跑江湖的经验,给了些过来人的建议,少主,听我一句劝,有什么仇也别这么执着不是? 何况平白无故惹上东厂,犯不着犯不着。 徐云骞手指一碾,信件化作齑粉,道:慈悲为怀是秃驴的事,我有仇必报。 年先生彻底闭口不言了,心想当年应该送徐云骞去少林寺吃斋念佛,好像送错地方了。 第42章 去报仇吧 平安喜乐, 还是万事如意?有人在问他,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 顾羿想躲开,可是躲不掉, 带着斗笠的男人死死按住他的脸。 太久没有做这个梦,几乎让他忘了自己是谁。这个梦粘稠、暗淡, 像是利刃编制而成的大网,能把人割成碎片,他能逃得顾天青的陷阱,却过逃不出这个噩梦。 男人的脸就在眼前, 他死死禁锢着自己,让他转动不了脖子转移不了视线,一生一世就只能盯着眼前的杀手。 顾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滚 滚出去, 别来烦我,我哪个都不选。 啪地一声, 顾羿竟然一手捏住杀手的手腕, 男人一愣,这个梦做了三年, 他头一次有这种举动。顾羿想要将那双手抽离自己,像是在抽开一把插在自己喉咙上的刀。咯噔, 仿佛树枝被折断,本来紧紧扣在脸上的食指突然松了松, 破了土一样,卡在脸上的手指竟然一根根松开。 终于,在挣扎中,杀手被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斗笠掉落在地,顾羿第一次看清对方的脸,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他竟然没有瞳孔,只有白生生的眼白,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如今那只眼睛正在望着自己。 做噩梦了? 顾羿猛地睁开眼,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母亲轻轻对着孩子诉说。这句话打破了他的噩梦,却把他引入一个更诡异的地步入目是一顶软帐,他正躺在一个女人的床上。 顾羿从梦中惊醒,缓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两处大穴被金针封穴,他现在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冷静地想,这应该是陈皇后所在的乐寿宫。他本想破釜沉舟进乐寿宫杀了陈皇后,却先一步被请来。 你不害怕?女人又道。 顾羿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到旁边有个女人的裙角,因为视角的关系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害怕? 捉他的总不可能是顾天青,顾天青不会跟顾羿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来人仅仅是封住他的大穴,看来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女人一叹,你胆子太大了。 她听起来像是真心为顾羿着想,但顾羿并不领情,道:十三娘,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又笑起来,你倒是很机灵。 顾羿没觉得这是一种夸奖,他又不是来闯空门的,既然来华清行宫行刺当然会摸清楚这里面到底都有谁。除了顾天青这个叛徒以外,顾羿花了很长时间研究陈皇后。 陈皇后的陪嫁丫鬟里有个江湖人,这人是蜀中的血影十三娘,血影十三娘十九岁以一枚血影针在江湖上闻名,刚闯出名堂没有两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过了两年人们才知道她给还未入宫的陈皇后当丫鬟去了,在江湖上闯荡的,销声匿迹两年几乎就没人记得,后来人渐渐淡忘之前有这么个人物。 十三娘陪着陈皇后入宫,陪着她掌管凤印,如今又陪着她待产,这世上找不到这么好的奴仆,也不知道陈皇后到底给她什么好处。 顾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十三娘的脸慢慢露出来,她比顾羿想象中的漂亮很多,身穿一件藕色宫女服,瓜子脸柳叶眉,脸生得白净,正值妙龄容貌艳丽。顾羿不知道陈皇后是什么样的绝色,只在想,以十三娘的姿色当个恃宠而骄的妃嫔未尝不可,这人到底为什么要给陈皇后当个小小婢女。 可惜顾羿已经见过真正的绝色了,看到十三娘的脸只愣了一瞬,心中没有半点波动,问:你想干什么? 顾羿想杀陈皇后,这人先一步下手,不马上把这刺客处死,怎么还搬到自己床上了? 我在救你,十三娘悠悠道:我要是来晚一步,你已经踩中顾天青的陷阱。 顾天青为了抓捕顾羿在华清行宫设下八道生死局,顾羿在第一局遇到了孟鹤君,顾天青是想活生生耗死他。 顾羿道:没感觉出来。顾羿两大要穴被封,要死要活不过是这位让人十三娘一句话的功夫。 十三娘掩嘴笑道:你当我傻啊?我把金针一撤,你不得杀了我? 看来十三娘对顾羿的脾性很了解,顾羿突然想到当时老板娘楚红说会帮他,但没细说有什么玄机,原来是这么个帮法。老板娘搭上陈皇后婢女这条线,估计陈皇后知情,这三个女人要唱一出好戏,顾羿是那把被使唤的刀。 华清行宫已经被顾天青控制,陈皇后所在的乐寿宫是唯一清静的地方,这里里外外都是顾天青的人,陈皇后身边可放心使唤的只有一个十三娘。 现在出现了一个搅局的顾羿,唯一一颗活棋。 顾羿总不可能让一个皇后惦记,陈皇后和顾天青两人之间应该有什么要紧事,突然决裂,那只能是为了皇子。 陈皇后生于琅琊陈家,爷爷是三朝老臣,但到了她哥哥陈怀宏这一代开始逐渐式微。陈家把嫡女陈知微送进宫,陈知微也的确争气,花了三年斗倒了万皇后,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陈皇后。 然而,封后之后就面临着为皇家延续血脉的难题,这么多年来,永乐帝的后宫无所出,已经有人暗地指责陈皇后动了手脚,甚至上奏陈皇后善妒,关于陈皇后私下处理其他妃嫔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编了些小曲儿讽刺陈皇后蛇蝎心肠妖后祸国。 这么重的骂名没人能受得了,为了让母族陈家恢复祖上荣光,她肯定会有所动作。 她肚子里的孩子有蹊跷。 顾羿想到这里突然想通了,同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民间一对夫妻没有子嗣,寻常人只会猜是妻子有问题,街坊邻里会骂她是个不会生孩子的废物。更何况是帝王家,皇帝受命于天,怎么可能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只能是陈皇后。 陈皇后被万人指责,陈家给不了她任何帮助,一个女子孤零零坐在深宫里,她不抱怨不否认,竟然想玩一出狸猫换太子,皇上想要太子,她就给他一个太子。 苗疆巫医蒙饶氏是顾天青举荐的,他肯定知晓些内幕。顾天青举荐神医有功,陈皇后诞下龙子也有功,本来是双赢的好事。 可陈皇后出于考量要放弃顾天青这步棋,顾羿猜测大概是为人父母让她心思变了,她要铺出一条平坦的路,让她的孩子没有任何一个敌人。 陈皇后要顾天青死,但要他死的名正言顺,顾羿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小少主来报仇,多好的故事。为了铲除顾天青,陈皇后竟然愿意铤而走险,装疯卖傻来到华清行宫,就是为了给顾羿一个机会。顾羿眼睛一眯,道:你想跟我做交易?他看出来了,十三娘的意思就是陈皇后的意思。 十三娘摇了摇头,道:你哪儿来的脸面让我跟你做交易。 她也不顾及什么女子的身份,就往顾羿床边一倚,像是情人在看着她的情郎,道:我呀,就想让你活着,好好活着,在这华清行宫翻出花来,你好我也很好。 要是能杀了顾天青,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顾羿听完久久没有说话,陈皇后如果愿意帮他,表面上看对他来说是好事,其实是错事,顾羿以为是来复仇,却莫名其妙卷进了陈皇后和顾天青之间的算计中。顾羿已经猜到腹中胎儿有问题,那陈皇后就不会放他离开华清宫。 只怕顾羿刚杀了顾天青报仇,下一秒就会死在血影十三娘手里。 顾羿不傻,每一个想拿他当刀使的最后都没捞到什么好处,他很难被驯服,不管是之前的周祁还是如今的陈皇后都无可奈何,他看着十三娘的眼睛说:我要见你主子。 十三娘的手指僵了僵,大概没想过自己降不住一个十八岁的小毛头,故作轻松道:你是谁啊就要见我主子? 分卷(30) 顾羿不动声色,我只跟你主子谈。 真是年纪不大架势不小,十三娘那一瞬间想弄死他,道:你是不是专程来给人添堵的? 顾羿闭上眼睛,不再与十三娘过多斡旋,道:巧了,很多人这么说。 十三娘拿他没辙,顾羿的心思很难判断,她也不再多谈,沉默退了出去,八成是去回复陈皇后。 顾羿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很少会感觉到害怕,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会怕。他全身仅有一个脖子可以活动,像是个躺在床上的残废,被世人遗忘,要在这床上度过余生。 到了傍晚,门咿呀一动,顾羿用余光看见十三娘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来。 顾羿看到陈皇后时愣了很久,孕期的女子都会有平日里丰满些,陈皇后也是如此,不像是传闻中那样清瘦,这绝不会是她容貌的巅峰,但顾羿莫名觉得她很美,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很温和的气质。顾羿之前想了很久陈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以为这女子攻于算计一定恶毒至极,见面之后却觉得自己大错特错。陈皇后不会武,只要是个江湖草莽就能杀了她,可她的目光又那么坚韧,好像什么样的绝境都能重生。 她穿着一件华服,这么热的天气,又是孕期,还是里三层外三层裹着,一丝不苟,领子都没乱,顾羿猜测这件衣服可能起码有五斤重,她像是被这件衣服压住的一只鸟,被这身衣服上的皇家威严压得喘不过气。 陈皇后停在顾羿床前,看到杀手也没有惧意,道:原来你年纪这么小。 顾羿身上有伤,此时躺在床上透出一些苍白,看着年纪不大,像是个少年样子。顾羿因为这句话心中产生了一种很莫名的感觉,好像从未有人在意过他的年纪。 陈皇后如今二十六,作为一个宫墙里的女人算老了,可她又那样年轻,算起来不过是当顾羿姐姐的年龄。 顾羿身体动不了,直奔主题道:你想杀顾天青? 陈皇后对顾羿的鲁莽不以为意,轻轻点头,道:是。 你想杀顾天青,顾天青也想杀你。顾羿道,顾天青这人是个人精,他可能已经察觉到陈皇后想下杀手了。 我也想杀了顾天青,但我也想杀了你。顾羿道:真有意思。 这话很绕,可事实如此,顾羿可以直接杀了顾天青,也可以借了皇家的手来做,他跟薛林海说想绑架陈皇后不是说说的。 顾羿说到这里目光一沉,所以我为什么帮你? 陈皇后直视他的眼睛,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很沉静,未曾因为顾羿的话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破绽,她说:因为借刀杀人远没有自己动手痛快。 顾羿一愣,差点笑了,陈皇后很懂,报灭门之仇只有亲自动手才痛快。 顾羿的目光落在陈皇后隆起的肚子上,嘲讽似地说:身怀六甲,你也不怕闪到腰。 怀胎已经八月,什么时候生都说不准,一个正常的孕妇现在应该好端端坐着等待生产,陈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要谋划杀人,用的还是顾羿这个疯子。 也不知道该夸她有勇有谋还是该说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陈皇后听懂他话中讽刺也不辩驳,一手抚在孕肚上,轻声问:你想看看他吗? 十三娘惊呼一声:娘娘!先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说顾羿这个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陈皇后竟然问他要不要摸摸自己的孩子,天知道她们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皇后摇了摇头,道:无妨。 顾羿心很冷,薛林海以为他莽撞,顾天青以为他不怕死,但顾羿一进华清宫就是冲着陈皇后来的。顾天青、顾羿和陈皇后三方胶着,顾羿和顾天青的实力相差太多,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陈皇后,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管她肚子里的种有什么玄机,只要陈皇后和腹中胎儿一起死了,皇家总不会放过顾天青。 顾羿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计划。 可是现在,陈皇后竟然让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只要他稍微动动手指,一尸两命,这个皇家唯一的血脉就能在刹那间毙命。 十三娘小心抬起顾羿的胳膊,好像他的手臂是火雷。顾羿的手掌贴在陈皇后的肚子上,突然感觉自己手心里一跳,好像什么东西在动。 小羿,过来摸摸弟弟。萧韫玉怀胎时,总是让顾羿摸摸她的肚子,那时候顾羿也是隔着一层肚皮,去感受还在腹中的弟弟,一点点有了变化,隔着娘亲的肚皮去踢顾羿的手。 顾羿可能是除了当今圣上以外第一个碰到陈皇后肚子的男人,他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收回自己的手,只能仔细感受着那里面的生命,他的路途还未开始,散发着无限生机,跟顾羿那条烂命全然不同。 陈皇后像是在驯服一只野兽,看着顾羿没有露出爪牙,竟然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暖的手覆盖在他额头上,让他久违地体会到女人的温度,恍惚间,顾羿以为那是萧韫玉的手,陈皇后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句蛊惑:去报仇吧。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小师弟心狠一点搞死了陈皇后,那《刀斩山河》就全剧终了~ 感谢在20201030 23:32:16~20201101 23: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hanim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很安静、309231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923155 15瓶;阿丁丁丁 10瓶;浪到起飞~ 5瓶;13579 2瓶;我很安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报仇 华清行宫, 外八庙殊像寺。 圣上修道,但太后礼佛,当年华清行宫是按照太后的意思修建的, 建造了普陀寺、普乐寺、安远寺和殊像寺等八座金碧辉煌的寺庙群。孟鹤君死前没有说谎,顾天青真的在殊像寺等他, 只不过是另一个陷阱。 顾天青在殊像寺等了很久,以为会给顾羿收尸,结果当天晚上顾羿并没有出现,他像是凭空消失。 御林军和东厂爪牙在华清行宫静悄悄地搜索, 连假山石头都翻开了,可惜一无所获。顾天青不得不想一件事,顾羿躲进了陈皇后所在的乐寿宫。 可能是顾羿挟持了陈皇后,也可能是陈皇后救了他。 顾天青想到第二个可能性心头一跳, 他本以为自己距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很近了,他知晓陈皇后的秘密, 那个女人母族式微, 不得不依赖他,到时候只能当顾天青的傀儡。可就在现在出了差错, 陈皇后想借顾羿的手杀了他。 真蠢,顾天青摇了摇头, 一个女人没有龙子,她对圣上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顾天青找了五天依然没有找到顾羿, 包括陈皇后所在的乐寿宫。在第三天时他以关乎皇后安危为由进过一次乐寿宫,陈皇后没有阻拦,可他一无所获。 顾羿不见了。 顾天青不信顾羿真的放弃报仇,他只是躲起来,躲进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现在时局变了, 他成了被动的那个,顾羿成了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他知道再不有所动作,很容易把自己僵死。顾羿进入华清行宫的第十一天,顾天青决定要做件事,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托给身边人,说:送给干爹。把陈皇后腹中胎儿的消息送给潘玉贵,潘玉贵会知道怎么做。 黑衣人拿了信件,悄无声息往后退,最后身形一矮,不知道使了什么秘法,像是跟墙面融为一体一样就要消失不见。 等等。顾天青突然出声。 黑衣人一顿,身形又慢慢显现出来,他静静等待着顾天青的吩咐。 顾天青在屋内踱步,他额头跳得厉害,他不太信任潘玉贵,陈皇后狸猫换太子这事儿他也参与了,谁知道潘玉贵会不会把自己一同供出来,到时候是欺君瞒上的大罪。他在想一个对策,顾天青突然发现他走进了一个自己造出的牢笼,前后左右都被封死,不论怎么动都是险招。 轰隆一声,天边响了个巨雷,才刚入夜,闪电把殊像寺照得透亮。 顾天青眼睛一眯,像是被闪电深深刺痛,他觉得事情不太对。暴雨从天泼下,大得吓人,顾天青遥遥望着窗外,心中慌乱无比。 这时候有人闯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顾天青冷眼看着跑来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只听他又叫道:陈皇后早产了。 顾天青后退半步,这女人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这时候生产?顾天青没忘了自己来华清行宫的目的,陈皇后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她腹中胎儿才是最要紧的。 顾天青停了停,打开一个琉璃玉匣,里面躺着一柄三尺长的长刀,刀背窄,刀刃薄,锋利无比,削铁无声,这是顾家名刀天纵,曾是顾羿父亲顾骁的佩刀。顾天青离开顾家时带走了两柄,一柄天纵在自己手上,一柄照月在顾羿手里。 太监内侍不得佩刀,顾天青如今却带上了,说不清到底是要去杀谁。他的手摸上刀柄,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恍惚间以为自己是顾家人,他深吸一口气,道:前去乐寿宫。 华清行宫的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场雨,好像所有事都赶巧了一样,雨哗啦啦落下来,天地被一层雾蒙蒙的雨帘笼着,隔着十米远就看不清了。行走在雨中,衣摆什么的全湿透了。顾天青刚一脚踏入乐寿宫,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同时闻到一股腥臭,陈皇后真的在生产。 此时一阵风吹来,顾天青手中的伞被风一扬,他会功夫,不像是寻常人那么狼狈,手中急于脱手的雨伞被他扯回来。 就在这时,顾天青在风雨中察觉到一阵凌冽的杀意,他手中的雨伞一偏,伞面被劈了一半,刀口整齐,像是刀切萝卜。伞面一翻,顾天青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眼睛生的狭长,此时正倒映着顾天青的脸。顾天青看了很久才认清楚那是顾羿,他跟小时候长得差不多,不像是顾骁,也不像是夫人,好像凭空长出来一个人。他长得很讨人喜欢,如今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杀意,顾家灭门惨案已经融到他血肉里。 顾天青后退一步,瞬间抽出天纵,身边马上就有人想要上去拦住顾羿,顾羿一脚踹上一人胸膛,手中刀如快刀斩乱麻,抹了对方的脖子。 顾天青认得,这是顾家刀法,却又不像是顾家刀法,看来王升儒的本事真的厉害。 只听一阵咿呀声,顾天青缓缓转过头,看到乐寿宫宫门竟然落锁。 顾天青功夫算不上什么一代宗师,顾羿难以报仇是因为找不到这只老狐狸精,如今陈皇后生产,真的顾天青必须要出现。这是陈皇后许诺给顾羿的,她把人引出来,乐寿宫宫门已关,顾天青逃不出去,剩下的全都交给他自己。 太蠢了,跟他父亲一样愚蠢,顾天青摇了摇头,心想顾羿竟然听信一个女人的谗言,顾羿杀了自己又如何呢?他能逃脱侍卫的追杀吗? 如果他是顾羿,他就悄悄弄死陈皇后然后自己离去,到时候顾天青百口莫辩,圣上可能还会判他凌迟处死。 顾羿连杀三人,刀刃上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他脸色被雨水和血水混做一团,这个时候还不忘一扭头,叫:顾叔。 顾天青像是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恶鬼,因为这句顾叔第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难堪。顾天青记得顾羿六岁的时候淘气,翻上房顶下不来还是他把这小少主请下来的。 顾羿的刀一直游离在顾天青身侧,他的目的准确,一直接近自己的目标,可是从未近身,总有一个又一个的死士冲上来打断他的步调,可是顾羿像是不觉得累,道:你记得吗?小时候你带我去顾家刀冢玩,说里面有一把刀迟早是我的。 顾羿后背中了一刀,身形一晃,险些有些站不稳,他转身杀了偷袭他的太监,又道:你说以后我当家主,你还是帮我管家,让我看好天下第一刀宗的招牌。 顾羿杀了一人,抽刀时鲜血溅到他手上,他一脚踏向地面,身形突然跃起,手中短刀雪亮一片,骤然朝着顾天青劈头盖脸而去。 只听铮的一声,顾天青抬刀抵挡,两把刀猛地相撞。 顾羿的脸和顾天青挨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腐臭,顾羿虎口发力,刀尖骤然下压,问:为什么背叛顾家?为什么背叛顾家?为什么背叛顾家一百四十口人?顾羿没有选择挟持陈皇后而是选择跟顾天青面对面解决,就是为了问出这个答案,为什么?顾家待他不薄,他对顾羿那样好,人怎么会说叛就叛? 顾天青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问题,道:不叛难道一起死吗? 他扪心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顾家,他照顾小少主,管理起整个顾家刀宗,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一人忙碌,这帮什么少主老爷只知道享受,哪里知道柴米油盐,不知道一个家管起来多耗心思。顾天青一辈子兢兢业业,在职期间从未贪过顾家一笔钱。顾家注定要亡,顾天青对主子的情分也就是如此了,大难临头时各自飞,凭什么飞禽走兽都能活,他不能活?他偏要活!他要活得漂亮,要活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天青右手持刀,左手猛地拍向刀柄,内力激起雨水,竟然化作丝丝雾气,顾天青当年能救下潘玉贵不是运气,而是真的有本事,顾羿会的东西他都会,那套刀法他比顾羿更熟。 顾羿被迫后退数步,顾天青向前,手中的刀像是在翻飞,顾羿几乎看得一愣,这世上会顾家刀法的最后两人,一个人是顾羿一个人是顾天青,顾羿的刀更邪,而顾天青的刀更稳,那才是纯正的顾家刀法。 顾天青前进顾羿后退,他一手顾家刀使得像是生风,好快的刀,顾羿一个不慎,被钻了空门,右肩中了一刀,顾天青摇了摇头,顾家灭门案前三个月,老爷抬了十三个箱子进密室。 顾羿叫他一声顾叔,那他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叫顾骁一声老爷,好像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东厂提督潘青,对面的也不是王升儒的徒弟顾羿,只是昔日的管家和少主。 你猜是什么?顾天青手中长刀一翻,在顾羿肩头绞出一个血窟窿,十三箱银钱。 顾羿听着愣了一瞬,原来顾天青买官和买凶的银子都是从顾家拿的,可是顾家一个江湖门派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银子?他刚一分神,顾天青的刀已经来了,顾羿闪避已经来不及,刀锋切过他的手臂,鲜血涌出,要不是后撤一步顾天青会切下他的胳膊。 顾羿后退半丈,后脚踩上大殿前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背后是陈皇后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里面有宫娥和产婆跑来跑去,鲜血味太浓了,几乎要盖过一切。 顾天青冷冷看着顾羿,突然发现自己三年来有多可笑,顾羿就是个小崽子,他太把顾羿当回事儿了,是自己吓自己,如今见面一试探才觉得不过如此。 没了吗?顾天青这才发现顾羿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可怕的地步。 没了。顾天青一手握住手中的天纵,论兵器,他手中这把刀比顾羿的好,论功夫内力,顾羿十八岁比不上他四十五年功底,他想快点杀了对方。他看着顾羿长大如今再亲手送他去死,也算有始有终做了一桩好事。雨已经逐渐变小,他要在雨停之前解决顾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