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战歌》 分卷阅读1 《苏淮战歌》作者:Mr_Alpaca君 文案: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各为其主。 吴央吉只觉得自己白文丁都只是巨大转轮上的小小一环,所谓大义,也不过是求一个心安。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民国旧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 配角:王副官,何田玉,海鸥,撒龙,吴石,王宝荣,魏长旬 ┃ 其它: 第1章 暖春 1921年5月12日,春末的苏州城比往常暖的早了些。 鬼夫人从布坊出来,叫了辆黄包车回府。正准备上车,却被一个人叫住。 “嫂嫂慢走!” 鬼夫人回头,只看见一名穿着船长制服器宇轩昂的男子,笔直站在布坊门口,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 鬼夫人愣了愣。“先生是在叫我么?” 那人却笑了,几步走到鬼夫人面前。他很高,离近了竟让鬼夫人有种隐隐的压迫感。 “嫂嫂,我姓白,是苏江号的舰长,算是甄大哥的故交,前次见面时同他讲好了这次回航要去府上拜访,不想竟然在这儿遇见了嫂嫂。” 见鬼夫人看着他不做声,白船长提醒道,“嫂嫂怕是忘了,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去吃过酒的。” “原来是白先生!”鬼夫人这才恍然大悟,“瞧我,那日人多,我一时竟不记得了。” 白船长哈哈一笑,“既然有缘见到了,不知是否方便同嫂嫂一道回府,也好见见我甄大哥。” 甄宅沿河,入口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进了门却别有洞天。庭院修整的古色古韵,规整中间偶尔夹杂了些少见的花草,别有一番风韵。看得出鬼夫人平时一定花了大工夫大理。 这么想着,白船长就忍不住夸赞起来。鬼夫人脸一红,“先生过誉了,这是我家老爷先人的宅子,我不过是稍加整理罢了。” 穿过庭廊,白船长突然眼前一亮,这不大的宅子里还藏着一个二层小洋楼。鬼夫人说这楼是请洋人工程师来监工建造的,花了她家老爷大笔的心血。 白船长坐在欧式白色沙发上端详着屋内的陈设。大体白色的雕花墙面,偶有几处点睛的巧思,家具是成套的,大概是一齐从西洋运来的。 鬼夫人坐在白船长对面,隔着茶几招呼丫头看茶。丫头应声,端着托盘,送上来了一壶英式下午茶。 鬼夫人看着白船长,笑眼盈盈。“先生且坐着歇歇,我家老爷公事在外,怕是要晚些才能回府。先生请尝尝这茶,老爷他就喜欢折腾这些洋玩意,要我说,倒是不如那春天的毛尖更清爽。” 鬼夫人给白船长斟上茶,又把牛奶和糖推过去。“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海上行船久了,想来也是习惯这西洋玩意的。” 白船长笑笑,熟练地给自己冲好,抬眼看着鬼夫人。“嫂嫂有心了,甄大哥的茶,定是错不了的。” 丫头走过来,给鬼夫人也斟上茶,端起来的时候却没捉稳,一个不小心打翻在鬼夫人身上。鬼夫人尖叫一声,白船长大惊,眼疾手快的捞起茶杯。好在夫人的裙子厚实,没有被热茶伤到。鬼夫人瞪了丫头一眼,“你这丫头,总是笨手笨脚的。”转头又对着白船长抱歉的笑了一下, “先生对不住,请多坐一会,容我先换身衣服去。” 白船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绵柔的音乐从留声机里袅袅传出来。白船长伸手勾起杯子,雪白的骨瓷光滑锃亮,带着一丝凉意。红茶加了奶很腻,粘稠的呼在嗓子里。白船长舔了舔嘴唇,拉扯着领带,莫名感到有点燥热。 哒哒的脚步声从头顶的楼梯传来。白船长仰起脖子,看见鬼夫人正穿着一席修身的猩红色旗袍,款款走下来,大红色的细跟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一步一声,清脆入耳。 “让先生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鬼夫人说,随手摇起绢扇。“今年天热的早,管事的还没送冰来。您若是不介意,且褪了外褂。” “无妨。”白船长拉拉制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鬼夫人脸红了一下,冲他微微欠身,走到旁边推开了窗。 “瞅着这天快沉了,我家老爷向来回的晚,先生若是空闲可以多坐一会,我叫人备上饭食,一会儿老爷回来了,你们可以边吃边聊。” 白船长放下杯子,冲着鬼夫人拱一拱手。“有劳夫人了。” 白船长侧眼偷瞄着旁边的鬼夫人。又过去了一个时辰,白船长同鬼夫人聊着近日的海上见闻时,门房的小斯请安进来,凑在鬼夫人耳边说了点什么。饭食是早就好了,甄老爷却还是迟迟不归。眼下小斯来报,怕是…… 鬼夫人听完,也像是失了耐心,遣走了小斯,转过头来看着白船长。 “先生太不巧了,我家老爷今日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饭堂已经准备停当,您若是不嫌弃,还请吃过饭再走。” 白船长挑挑眉。 “夫人相邀 分卷阅读2 ,我自然是要应的。” 饭食很丰盛,猪牛海鲜样样俱全。白船长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看不出甄大哥对厨子还如此挑剔,这手艺倒真是不错。” 鬼夫人笑道,“这倒不假,甄老爷别的不在乎,吃的方面可一点都不含糊。”正说着,丫头又送上来一盆牡蛎,鬼夫人随手拿起撬牡蛎的小刀递过去。“白先生整天在海上,这种海味怕是吃过不老少吧,这是今天渔夫新送来的,刚刚还活着,白先生要是没吃腻的话倒不妨试上一试。” 白船长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嫂嫂这是取笑我了。我们在海上多的是打打杀杀,提心吊胆,哪有心思吃那牡蛎。” 鬼夫人拿起帕子擦擦嘴,眼角流光一转,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哦,这么说来,我还没请教白先生是怎么同我家老爷认识的呢。您是拿枪的,同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怎么会产生交集呢?” 白船长喝了口酒,慢条斯理的。“对啊,怎么认识的呢。” 他好像突然有些困惑,抬眼看了看鬼夫人,笑眯眯的。“嫂子你猜。做糖酒生意的甄老板,是怎么有路子跟我这种大头兵熟识呢?” “或者……我们根本不熟?” 窗外风起,吹过叶子,刷啦啦的响。鬼夫人突然感到有点冷。 “五年前。五年前袁大头升天,北洋军解散。我跟兄弟们投了冯大哥,辗转南下。有一回我们经过盐城,正巧遇到一帮匪人作乱,我们就顺便收拾了他们。” “啪!”鬼夫人手中的筷子突然掉落在地上。 鬼夫人慌张的想弯腰去捡,白船长却一下按住她的手。“嫂嫂莫慌,我还没说完。” “那群匪里面还有一个小女子,生的倒是白净,兄弟们不舍得杀她,扣到了船上。剩下的,一个都没留,我依稀记得,其中有一个后生,同那个小女子甚是亲近,听她讲,好像是……姓甄……”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鬼夫人暴起,抄起桌上撬牡蛎的小刀,猛地朝着白船长刺过去。 却扑了空!白船长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顺势挟住鬼夫人的上臂,反向一折挽到了背后。 鬼夫人吃痛,手中握着的小刀应声落地。 白船长伸手挑起鬼夫人的下巴。 鬼夫人挑衅的看着他。 “根本没有什么甄老爷,对不对。”白船长看着她,眯起眼睛,笑意盈盈。 鬼夫人眼里闪着火光。她珉起嘴唇,眉眼里全然没了之前的温柔娴淑。 白船长看着她微薄的嘴唇,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夜。那夜的鬼夫人,不,鬼少女,也是用这样决绝的,带着火焰的眼神看着自己。 白船长舔舔嘴唇。 “你还记得我。”他沉静的说,声音低哑,冰冷的像是在念一纸判决。 鬼夫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可她的眼睛还是倔强的,死死盯着白船长。 “魔鬼。” 白船长挑眉。 “真是一出好戏。”白船长上下打量着鬼夫人,眼光灼热。“近来久听闻那皖军不甘寂寞,在苏州城搞了个秘密情报站,特来打探一番,真没想到还能遇到故人。” 鬼夫人啐了一口。“直军都像你这样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还好怪得段先生?” 白船长不怒不闹,轻笑一声,大手一挥。 门突然被推开,一群大头兵冲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鬼夫人敛眸,见得自己的丫头小斯全被绑了起来,知大势已去,只冷笑着不说话。 白船长哼了一声,松开鬼夫人,整整衣服,带上大盖帽。 “带走!” 第2章 盲巷 初夏的苏州城少风,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味道。鬼夫人舔着干裂的嘴唇,打量着周围。 被关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已经很久了。这地方砖墙砖地,连扇窗都没有,只靠一盏油灯在小桌上,光线恍惚。 鬼夫人睡了又醒,时间概念已然乱了。 之前从甄宅被掳走,鬼夫人被蒙了眼看不得路,只依稀算着到这里开车也要有一个时辰。 怕是早已到了城郊。鬼夫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早些时候鬼夫人借口换衣服,上楼发了一通电报汇报情况。时间紧,鬼夫人堪堪来的及把重要文件处理掉,却没能等到对面何先生的回复。这么久了,不知道何先生那边是何反应。 这白船长来势汹汹,假借着甄老爷故交的名号试探自己,怕不过是狩猎前的游戏罢了。 鬼夫人冷哼了一声,心里看的清明。 那个人的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1921年,适逢皖直争锋的白热化阶段,多事之秋,军阀割据,各为其主。白船长早年在北洋军中的编制临近中心,解体后倒是也没挣扎,直接跟了冯先生。前几年直系一直被皖系压着打,直到去年才隐隐占了上风。 白船长就是在那个时候奉命来到苏州扎营,在城郊建了自己的基地。几周以 分卷阅读3 前,白船长手下的信息站截获了一组情报,仔细研究才发现,信号发出地点竟然就在苏州城里。白船长上了心,暗中调查发现那里住着的竟是曾经同自己颇有渊源的鬼少女。 这倒有几分意思。当时就觉得那个小女子同其他山匪不同,眼神里颇有几分吞天噬地的气魄。白船长笑意盈盈的盘算着,到头来你还是要落在我手上。 准备了一段时间,白船长终于决定收网。那鬼姓少女虽有志气,却站错了队。白船长看着镜子,将扣子一颗颗系的规整。“真希望你还没忘了我。”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本可以直截了当的抓人,白船长偏偏要亲自前去演一出戏。王副官送白船长到布坊转角,看着他下车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老大怕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那名少女的事有多上心。 趁着两人吃饭的功夫,王副官带着弟兄们偷偷把宅子包围起来,不声不响的抓了所有人。那门房的小斯还打算通风报信,被王副官一个手刀震晕。麻利的捆了起来。 本以为行动顺利结束,等王副官押着鬼夫人上车再回来寻白船长的时候,才发现他正痛苦的扶墙弯着腰,嘴角溢着血。 糟了!王副官大惊。当下顾不得什么尊卑秩序,直接冲了上去扶住了他。“哥你怎么了!” 白船长痛苦的摆摆手,缓缓站直身子,擦掉嘴角的血迹。 “呵,有点意思。那女人给我下药了。”白船长突然笑了。“去,迦迩,把二楼那站子料理了,再拉具女尸来,毁了脸,不要给他们留念想。” =============== 有脚步声!鬼夫人一下子精神了,挣扎着坐起来。 来人却不是白船长。王副官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 “这位夫人。”他念着,语气平白。“你给我哥下的药可有解。” 鬼夫人眼睛一亮。心中不禁窃喜。 王副官却靠近鬼夫人,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 “你最好回答有,不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鬼夫人心中一凛。这人看着干净单纯,眼神却比白船长更狠厉。 她叹了口气。“自然是有解的。” 王副官面露喜色。 “却不能给你。” “你着刁妇!”王副官大怒,伸手擒住了鬼夫人的脖子。“那还留你作甚,不如现在就送去给哥陪葬!” 他下手极重,鬼夫人当下就喘不上气来,双手无力的拍打着王副官的胳膊,却无济于事。鬼夫人只觉得脑袋涨的像是要爆裂,意识慢慢飘忽了。 余光闪过一个白影。 “迦迩!” 白船长的声音传来。又惊又怒。 王副官一下子松了手,像是突然受了惊吓。“船长!” 鬼夫人这才得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止不住的咳起来。 白船长推开王副官,走到鬼夫人面前。 “还活着?”他说,声音气喘吁吁。 鬼夫人抬头去看,白船长换下了制服,穿着一席棉白色长衫,眉眼间尽是疲惫与虚弱,相比几日前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鬼夫人不敢松懈,警惕的看着他不说话。 白船长叹了口气。 “你上来吧。我有话说。” === === === === 鬼夫人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囚牢,原来就在白船长楼下。 似乎是他的私牢?鬼夫人琢磨着。眼前这是个小院,将白船长的住处同外面的士兵营隔离开来。现在日头正高,约莫着是正午,外面隐隐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鬼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不由得心情好起来。 白船长走在鬼夫人前面,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怀念么?” 他本来就极白,阳光中更是有些耀眼。白衫和毒素侵蚀让白船长褪去了戾气,看起来竟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子。 见鬼夫人有些晃神,白船长轻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已经五天了。你们的人还是毫无动作。” 鬼夫人心一沉,一句话像是三月的寒冰,又把鬼夫人浇了个通透。 却还是嘴硬到,“那又如何。” 白船长一路引着,停下时,却是来到他的卧房。白船长摆摆手,让跟在后面的王副官出去。 鬼夫人警觉的看着他,下意识拉了拉衣服。“你这是要作甚?” 白船长却轻笑了一下,自顾自的坐回床上,还盖上了薄被。 “你随便坐。”他招呼鬼夫人。“你这毒烈的很。我找了这城里最好的大夫看,都是无果。迦迩去审过你府里那些丫头下人,没有人知道要怎么解。” 鬼夫人咬着唇,沉默的看着他。 “我能感觉到,这毒不会直接要了我的命,却像是要把我掏空。这几日我每日咯血,浑身无力,不声不响便羸弱下来。”白船长看着自己的手,握紧又松开。“倒真是奇毒。” 鬼夫人这才又露出了笑容 分卷阅读4 ,似是有点自豪。 “那是自然。”她说。“可我不会给你解药。” 白船长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即使什么都不说,你也没法跟我同归于尽。”他说,脸上笑意盈盈。“这么耗下去,就算我不舍得杀你,却不是所有兄弟都有这样的耐心。” 白船长像是在娓娓说着毫不关己的事,鬼夫人却从他眼睛里读出了几分真挚 他说着,从床上起身,走到鬼夫人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 “不用寄希望于谁会救你,外面的人怕是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只有自救,就像上次一样……” “闭嘴!”鬼夫人大惊暴起,似是勾起了梦魇。 “你索性杀了我罢!”她大喊着,用力推向白船长,白船长使不上力,竟被推的猛然向后倒去,连带着鬼夫人一齐到了下去。碰的一声巨响。 门猛地被推开。王副官冲了进来。“哥你没事吧!” “出去!”白船长大声喝到。 王副官惺惺,忙陪笑退出去。 王副觉得脸有点烧。刚刚进去时只见得白船长仰倒在地上,鬼夫人整个伏趴在他身上。这……这成何体统! 鬼夫人离白船长很近。几乎要对上他的鼻尖。白船长看不出悲喜,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深棕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就像五年前那天。 鬼夫人猛地推开白船长,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她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膝间嚎啕大哭起来。 白船长没有打扰她,去枕头下掏出烟和火柴,默默的坐在旁边抽起烟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夫人突然不哭了,只是怔怔的坐着,像是一具没有情绪的人偶。 白船长起身出门,背对着她道,“你就在此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有人送饭来。” 王副官还在门口等,见白船长出来了,连忙跟上。“哥……五年前那事儿,明明是……” 白船长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嘴里还叼着烟,已经烧的只剩烟屁。 王副官叹了口气,伸手抽走了他的烟。“哥,还是戒了吧,本就咳的厉害……” 话还没讲完,白船长又咳嗽起来。王副官连忙递上棉布手帕。白船长接过,一通咳的昏天黑地。再消停下来的时候,帕子上又已经满是血迹。 “迦迩,这屋子留给她,一会儿找人送吃的来。我去客房歇一下。”白船长推开王副官,自己硬撑着向前走。没两步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3章 旧闻 月色皎洁,隔着窗照进舱内。船驶进港口熄了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着。阿鬼微微有些反胃。身上被鞭打过的地方化脓肿了老高,火辣辣的疼。 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只觉得浑浑噩噩,脑袋涨的疼。身上酥酥麻麻像是有蚂蚁钻来钻去,一会热一会冷。怕不是要死在这儿了。她神志不清的想,心里只觉得寒冷。 半梦半醒间,阿鬼似乎被谁横抱了起来,那人跑的飞快,阿鬼晕的睁不开眼,却感觉到周遭慢慢没了海腥味,那怀抱结实温暖的紧。连日的折磨,阿鬼头一回觉得心里安稳了,不由得向着温暖的来源蹭过去。 “开门啊大夫!救救她!”“大夫!大夫!” 那人跑跑停停,似乎是在不断苦苦哀求着谁。最后终于沉静下来,将自己放在一副躺椅上。少了熟悉的温度,阿鬼有些慌张,扯着那人的衣领不肯松手。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浅笑,一只略带凉意的手附上了自己的额头。“放心,我在这儿。” 阿鬼松了手,挣扎着抬起眼皮,那人面目一闪而过,阿鬼看不分明,却记住了一颗泪痣,挂在那人眼角。 鬼夫人猛地坐起来。三更的夜沉寂着,四下里静谧无人。鬼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抱住脑袋,有些惴惴不安。 最近几日,鬼夫人宿在那白船长的屋里。天天都有人按时来送饭,却怎么都不见白船长的身影,鬼夫人心中疑虑,终于忍不住,扣住了送饭的小兵,问道,“你们船长可还好?” 那小兵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眨了眨眼,怯生生的,“我……我们船长,不太好。”鬼夫人再问,那小兵却只是摇头,退了出去。 下次再有人来送饭,却是王副官。 这次他态度好了很多。眼中带着的多是疲惫,没了狠戾。 王副官把饭盒放下,不急着离开,倒是扯过凳子坐在鬼夫人对面,聊了起来。 “我知道你对五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次你是真的错怪白哥了。” 鬼夫人轻哼了一声。“拿刀的是他,杀人的是他。何来错怪一说?” 王副官叹了口气道,“杀人的事不假,可你也要看个中缘由。”见鬼夫人不语,王副官继续道,“你可知,那甄姓小哥一行人,犯了何错?” 他伸出一只手指,神秘兮兮的。 “倒大烟。” 分卷阅读5 鬼夫人一愣。五年前她且不足及笄之年,只晓得那阿甄哥是这世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曾有疑一行人做的是什么营生。 王副官见鬼夫人迟疑了,接着说道,“这个年头谁都不好活,若是单单打家劫舍,教训一通也就罢了。可是这烟土,却是绝对碰不得。百年前的耻还历历在目,倒卖大烟是在刀刃上舐血,赚的是掉脑袋的钱,他们即是做了刀下亡魂也不冤屈。” 王副官一席话说的光正严明,鬼夫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只觉得那里不对,却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你的性命,是白哥力保的。他说你一个女娃,不谙世事,想来同这些买卖并无关联……” “呸!”鬼夫人心里刚沉寂下去的火苗又燃起来了。“力保?留我性命,让我受尽欺辱,生不如死,我到还要谢他?” 王副官叹了口气。“你又错了。” “下令绑你上船的人,不是白哥,是贾参谋。” 鬼夫人一凛。这人她听过,是直军统领冯先生的亲信。当年年纪尚小,没能分辨出这等人物也在船上。 鬼夫人沉下脸,“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白哥情况很不好,听说上面已经准备派人来了。这几年贾先生同白哥一直关系不善,正愁没机会除了我们这一支。对上面来说,苏江号只有一艘,船长却可以有无数个。” 王副官沉了沉,真诚道,“阿鬼,你是个聪明人。白哥是嘴拙不解风情,可当年谁助你谁害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纸笔,压在饭盒上头。“我明日再来。” 鬼夫人在桌前沉吟了很久。 十九年前,鬼夫人生在京城边郊。正是祸乱的年代,母亲一个异族妇女,独自在京郊,没钱没地,生产时留又下了病根,没几年就病逝了。鬼夫人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记忆里,母亲是个不善言谈的女子。她极美,却终日郁郁。鬼夫人同母亲相处时间不久,却从她那儿学来了不少南疆的巫毒之术。 母亲去世后,鬼夫人流离在外,遇上了阿甄哥。他比自己不过年长几岁,是个混混,可却十分机敏,对自己更是像亲妹子一样照顾。鬼夫人知道,这乱世里,能活下来的才是胜者。 一五年秋末,阿甄哥带自己来到盐城,混起了码头,只小半年的功夫,已经小有名气。 鬼夫人回忆着。那时候的确能看到阿甄哥他们偷偷运出来一个个麻包,然后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难道真的如王副官所说,阿甄哥在倒卖烟土,白船长只是在匡扶正义? 想到白船长,鬼夫人又心乱如麻起来。 之前摔倒时,她清楚的看见了白船长眼角的泪痣,与记忆中某个节点奇异的重合了。 阿甄哥一伙人被杀后,鬼夫人被带上了船,受尽折磨,三天两头被鞭打逼问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事情。 那日她被鞭打后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整个人脱了水几乎昏死过去。 恍惚中有人抱起了自己,下了船在城里挨家挨户找大夫。 鬼夫人头脑昏沉记不清事,可她记得那怀抱的温度,也记得自己抬眼看那人时,正对上的那颗泪痣。 是他。鬼夫人绝望的想。那个带我就医护我周全的人,居然是他。 可又偏偏是他,提刀杀了阿甄哥,烈火熊熊中,他转头对上了鬼夫人的眼神,眼中的寒意深不见底,宛若修罗。 第二日,王副官再来看鬼夫人的时候,鬼夫人在桌前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张纸,洋洋洒洒写了二十余种药材。 “都在这儿了。带我去见他。” 只几天不见,白船长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原来鬼夫人下的药并非毒,而是蛊。这种蛊虫以宿主血肉为饲,短时不会致人死命,却会让人精气全无。 鬼夫人将方子上药反复熬煮,又把药渣捣碎揉成丸让白船长服下。半日之后白船长突然狂呕不止,眼见着吐出来的血里泡着两条缠在一起的小虫。 白船长咳的像是失了半条命,筋疲力尽的躺回床上。 “谢谢。”他说道,声音虚浮。“我果真还是小瞧了你。” 鬼夫人看着他这幅狼狈的样子,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走过去坐在床前,揉搓着他手腕的穴位。“你还要吐上几回。不过已经不打紧了。” 白船长挑眉。“是迦迩说服的你?” 鬼夫人没作声,当是默认了。 “你恨我么。”白船长无力的揉揉眉心,问道。 “恨。”鬼夫人答的丝毫没有犹豫。白船长苦笑了一下。 “可你似乎也不同我之前想的那样坏。” 白船长抬手,似乎是想摸鬼夫人的头,却最终还是落在她肩上。 “我们扯平了。” 鬼夫人出门时,夜色已经深了。卫兵跟在后面送鬼夫人回房间。愁云遮去了大半个月亮,月光像是笼了一层纱,飘忽不定。 那天也是这样的暗月 分卷阅读6 。鬼夫人想。 五年前被困在船上时,鬼夫人虽未尝人事,却也懂得男女分别。船上的年轻人正气血方刚,见鬼夫人被绑着动弹不得,就有人趁着夜半时分偷摸着过来试图动手动脚。鬼夫人争斗不过,绝望之际却有人冲过来怒喝着制止了他们。人群一哄而散,那人却过来替自己整好了衣服。 “你叫什么?”他问 船舱里昏暗,鬼夫人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觉得他声音低沉却干脆,煞是好听。 “阿,阿鬼。” 那人轻笑了一下。“好,阿鬼。我是白文丁,是手刃你阿甄哥的人。想报仇就努力活下来,活下来找我。这个世道,没有人能一直护你,你只有自救。” 鬼夫人握紧拳头。 第4章 千面 何先生最近很上火。南边这厢还争斗不断,东北又冒出来群蛮人,打着什么张将军的旗号,妄图撑大。乱世军阀,不好过啊不好过。 何先生摘下眼镜,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先生,先歇一会儿吧。警卫员海鸥端来一杯温水,放在何先生桌上。都这么晚了,也该歇了。 我没事。何先生摆摆手,端起水杯,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是没有央吉的消息? 海鸥一怔,面色不善的摇了摇头。 半个月前,苏州城里的皖军情报站突遭袭击,站长吴央吉只勉强来得及汇报这个信息。还没等何先生有所行动,当晚整个站子都被端了个干净。 何先生的人到的时候,站子早已一片狼藉。二楼找到了一具烧的半焦的女尸,体型年龄都跟吴央吉相近,海鸥却一口认定这人不是她。何先生知道海鸥跟她向来亲近,想来是知道些别人看不到的体征。十几日来,何先生一方一直没断了对情报站相关人等的搜寻,却一无所获。 小鬼她一定还活着。海鸥咬着牙说到,她抬起头来看着何先生,声音有点哽咽。先生请您不要放弃搜索。那伙人专程伪造尸体,就说明小鬼对他们还有用,一定是被带走了。 何先生点点头,伸手拍拍海鸥的胳膊。你放心。央吉是我们的一员要将,你也要对她有信心,如果有机会她定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 已经十五日了。鬼夫人在墙上刻下第三个正字的最后一笔,叹了一口气。正出神,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鬼夫人一个激灵,慌忙站起来,白船长已经推门走进来。 你又在发呆了。他说着,走到桌前坐下,摆手示意鬼夫人也过来坐。这几日辛苦你了,果真像你说的,每吐上一次,身子就又轻快了许多。 鬼夫人走过来坐定,却不去看他。谢我做甚,还给你的命罢了。 白船长笑了笑,并不在意她的敌意。这几日太平,躺的久了反倒有些倦,你要不要同我去山上转转 鬼夫人转头看他,正对上白船长晶亮的眸子,带着狡黠,神气十足。她突然有些好笑,这人也怪,甫一好转就又变成之前那副精明伶俐的样子,简直不知道什么才是他自己本来的面目。但她实在呆的憋闷,只能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道,且去看一看。 夏日的山林依旧爽朗,日头被高大的枝干遮去了大半,只留下斑斑驳驳的光点。这座山头早被王副官封来做了训练场,除了偶尔传来的操练声,倒是清净的很。 鬼夫人心里喜欢,步伐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一路小跑着逗引飞舞的蜂蝶。白船长背着手跟在后面,看着鬼夫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得上扬起来。鬼夫人跑累了,慢慢踱到崖边,站定看着远方。阳光下的苏州城明闪闪的,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白船长跟过来,静静站在鬼夫人身边。方才的跑动让她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胸口起伏着,额角还带着细微的汗珠。白船长舔了舔嘴唇,恍惚觉得站在自己身边的还是当年那个伶俐娇俏的少女。 林间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士兵喊号的声音,鬼夫人一个激灵,看着脚下的苏州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为何不杀了我?”鬼夫人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 “私情。”白船长没有犹豫。 “那又为何不肯放我走?”鬼夫人转过头看向白船长。 “大义。”白船长没有回头,看着远方的城池,目光灼灼。 鬼夫人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下山时,白船长带鬼夫人绕路去了训练场。烈日下,小伙子们正操练的汗流浃背。他们大都很年轻,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多。两人站在场边,白船长突然开口,“当年你从船上逃走后,我寻了你很久。船那么高,海水又刺骨,兄弟们都猜你是投海自尽了。” 鬼夫人轻笑了一下,“你却不这样想。” 白船长点点头,“我知你舍不得死,你瞳中的求生欲烧的像火。”他停了停,又道,“这些孩子跟我的时候都同你当初差不多年岁,有的更小。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讨生活,也是为了一个义字。” 分卷阅读7 鬼夫人却摇头。“生在乱世本就不易,近百年来风云变幻,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什么大义安宁,逃不过骨肉相杀,兄弟相残。” 白船长并不恼怒,笑道,“你倒是看到分明。那你又是缘何投了皖军?” 鬼夫人咬了咬唇,“报恩。” 五年前鬼夫人从船上逃走,被还是渔民的何先生救起。何先生投军的时候,鬼夫人也央求着与他一道加入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兵突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船,船长,刚接到了一封加急电报……”他看着鬼夫人,犹豫了一下,“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白船长点点头,对鬼夫人道,“让这孩子先送你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他急匆匆的走了,留下鬼夫人和小兵面面相觑。 鬼夫人认出这孩子是前些日子同自己送饭的那个小兵,冲他笑了笑,“见了这么多次,我却还不晓得你姓名。” 小兵看起来有点害羞,愣了一愣,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叫吴石。” 鬼夫人摸摸他的头,这孩子年纪小,个头还不如鬼夫人。“真巧,我也姓吴,我们是本家。” 小兵看起来有点高兴,他探头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小心问道,“夫人,他们说船长带您回来是要娶亲,可是真的?” 鬼夫人摇摇头,伸手戳戳吴石的脑袋。“莫听太多风言风语。我不过是阶下囚罢了。” 吴石却不信,“诶,怎么会,大家都说还从没见过船长对哪家小姐这么温柔。” 他说的真诚,鬼夫人却莫名有些焦躁,她叹了口气,“不言这个了,你还这么小,怎么想着来投军?” 吴石脸上却透出了一股自豪,腰板也挺直了起来。“我们船长说了,小是保一方安宁,大是维一国平稳。只要我们站得稳,爹娘亲邻就能安康。”他说着,脸上突然显出了一丝红晕,“只要我们站得稳,星……星儿就能安康。” 鬼夫人心中了然,原来这孩子早早有了心上人,不禁觉得有趣。她突然觉得,白船长所言大义,似乎也并不那么虚伪。 白船长来到收信站的时候,王副官已经焦头烂额的等在那儿了,看见白船长忙不迭的迎上来。“船长,司令营那边刚传来急报,要您速速北上。”说着,他啐了一口,“这皖军还死灰未尽,东北却又出些幺蛾子。眼下急招大家去北平,怕也是为了这事。” 白船长点了点头,“早些日子就听到北边不安稳,无妨,这次若能定个主意也是好事。” 王副官却面露难色。“您去了,那位奶奶留在这怕是不太合适?” “你这小子,在这儿等我呢。”白船长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王副官连忙说,“这些日子留着位姑娘在营里,弟兄们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眼睛都看着,闲话也传了好几番。若是夺了普通姑娘留着做太太也就罢了,这位姑奶奶可是姓何的那头的。” 白船长脸色沉了沉。“我自然知道。” 第5章 妄言 白船长来找鬼夫人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吴石刚给鬼夫人送来晚饭,正离开时跟白船长打了个照面。白船长心下一动,拦住了吴石,又把他带回了屋里。 鬼夫人才刚坐到桌前,见白船长走进来,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白船长摆摆手,“我说两句就罢,你快坐。” 鬼夫人缓缓坐下,看着白船长。“想是那密报给你带了工作来吧。” 白船长不置可否的笑笑,“我要离开一阵子。这营里没什么你亲熟的人,就让这小子先陪着你吧。 “他回头拍了拍吴石的肩,把他拉到鬼夫人面前。“这孩子心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同他讲。” 鬼夫人看了看吴石,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船长叹了口气。“我晓得你的顾虑。之前事情发生的急,留你在此也是迫于无奈。我本是有些打算,现在却……”他突然有点自嘲的笑了,摇了摇头。“你好生在这里呆着,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讲。” 鬼夫人没有回嘴,难得乖巧的应了一声。“之前诸多误会,我来得太急,未曾有准备。眼下已在这呆了许多时日,起居上却还是少了些……” 鬼夫人拉拉衣角,之前来时那件旗袍早就弄脏换了下来,现在穿着的是同士兵一样的白衫长裤,尺码却总是大了些。 白船长怔了一下,瞥见鬼夫人领口露出的锁骨,突然大悟,连连摇头。“是我疏忽了,平日男人见惯了,总是记不得姑娘家的分别。”他说着,脸上微微有点烧。“这样,你列张单子给吴石,让他一并替你买了来。” 鬼夫人看着白船长罕见的窘迫样子,突然心情不错,连忙应下来。 白船长冲她笑笑,微微一欠身,带上门出去了。 初夏时节天暗的晚,这会儿夕阳还留了个尾巴,把天映得火红。迦迩先前同自己抱怨的话,白船长并非不懂。照他以往的性子,抓了敌方的人,就算不杀,也如何都会逼问一番打探些情报出来才是。眼下换成了鬼夫人,却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大有 分卷阅读8 金屋藏娇的意思,怪不得别人议论。 白船长揉了揉眉,有些头疼。院里蝉鸣声渐起,莫名让人焦躁。白船长顺手解开领口的扣子,又想起了从前。 五年前鬼夫人眼中的烈火和决绝,让白船长动了恻隐之心。那夜撞见小崽子们欲行不轨,白船长竟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为鬼夫人整理衣服的时候,他故意掉落了一把小刻刀。第二日便听到鬼夫人逃脱的消息。白船长明白,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她成功自救了。 从前心软是念在她无过,那今日这般温吞又如何说呢。 白船长望着远处渐沉的夜色,山脚遥相传来士兵们此起彼伏的操练声。 这样不行。白船长握紧拳头。这样不行。 第二日天色还暗着,白船长就同王副官一行人早早启程,等到鬼夫人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十几日来难得睡得如此踏实,眼下知道白船长不在,鬼夫人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前日白船长许了吴石替自己买东西,正好可以找机会借他之手把消息传出去。 先前何先生一直没探到直军营地的位置,昨日跟白船长上山时,鬼夫人正巧在山上俯瞰到了苏州城,歪打正着知道了这营地的方位。她琢磨着,眼下白船长不在,倒是有了个空闲,何先生他们能想法子救自己出去也说不定。 鬼夫人盘算的时候,吴石已经在船长卧房前候着了。自从白船长病时把卧房留给了鬼夫人,多日来这屋子就都由着她住着。吴石不了解鬼夫人身上的渊源,心里认定了白船长是要讨她做太太。现下突然被委以重任照看准夫人,吴石心里有点骄傲,又有点紧张,生怕怠慢。 一直等到了快晌午,鬼夫人才开了门,有点惊讶的看着他,我还正要寻你,你这孩子,莫不是一直守在这儿? 见吴石腼腆的点头,鬼夫人又笑出声来,莫要拘谨,我又不是深闺的小姐,不用这样小心地供着。下次找我直接敲门就是。 她说着,摸了摸吴石的脑袋,从袖里掏出一张纸,你若是得空了,帮我去买这纸上的东西可好 吴石接过纸,上面列着几样胭脂水粉类的小东西,还有几尺布料。 鬼夫人指指单子道,水粉胭脂随便买些,能用就好,这布我却用惯了城西明真布坊的料子,穿别的总爱起疹子。你若是能寻去他们的铺子,就跟老板讲,买最简单的厚里黑花布,实惠耐用,我拿来也好做点姑娘家的衣物。 吴石点头记下,鬼夫人又反复交代了些尺寸,吴石应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去了。 鬼夫人翘首等待,直到太阳落山了才把人盼回来。吴石却只带回来了胭脂水粉,不见布匹。他一路匆忙,回来时还气喘吁吁的。将东西小心的转交给鬼夫人,吴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本是找到了明真布坊的,掌柜却说今天不巧的很,有个大户收走了所有的黑花布。他记下了你的尺码,要我明日再去取。 鬼夫人心中一喜,脸上却装作一副失望的模样。唉,都怨我运气不好,怕是要烦劳你明日再忙了。 送走了吴石,鬼夫人坐回桌前思索起来。鲜有人知道明真布坊们同皖派的渊源。当家的潘掌柜是何先生的远方亲戚,兄弟们偶尔有难,都会想法送消息来这里。厚里黑花布是鬼夫人的暗号,尺码数字重排实为方位坐标。 掌柜的是明白人,拖上这一拖是要先同何先生他们联络去。明日吴石再去拿布时,说不准会带回来新的信息。 鬼夫人一夜安眠,何先生那厢却陷入焦灼。 潘掌柜的消息送去的很快,当夜就到了何先生手上。海鸥拿着信,兴奋的一蹦老高,念念有词的琢磨着怎么去救人。 何先生却不这般轻松。他看着海鸥,又看看信,脸上阴晴不定。 海鸥慢慢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何先生面色不善,小心道,“先生,央吉有消息是喜事,您如何显得更担忧了?” 何先生推了推眼镜,沉默了半晌,伸手指指信纸。“瞧这,潘掌柜说,来布坊的是个大头兵。若是像你说的央吉被俘,这为俘虏买布料的优待却是闻所未闻。” 海鸥怔了一下,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不……不会的。若是招供,央吉她……不会连潘掌柜这边都供出去。我了解她,她定不会背叛您……” 何先生拍了拍海鸥的肩,宽慰到:“你莫要慌张,我并非指央吉叛变。眼下这情形,倒还有另一种可能……” 海鸥不解的眨了眨眼。 第二日还不到午时,吴石就早早取回了鬼夫人的厚底黑花布。鬼夫人瞧着这孩子如此认真的模样,想到自己对他的利用,不禁有些歉疚。 布料很厚,麻布面下还加了一层棉布里子。鬼夫人一寸一寸摸索着布料,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处格外厚的印花。鬼夫人挑开接缝处的线头,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块极薄的绸布。鬼夫人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海鸥常写的蝇头小楷。 “顺彼之意,以□□之,探晓敌心。” 鬼夫人把布料烧掉,反复想着那几个字,有点失魂落魄。 分卷阅读9 第6章 夜行 白船长舟车劳顿,直到第二日夜深了才进京。 自两年前冯先生去世,直军内部曹吴两派相争。最后曹先生略胜一筹,担了统领之职,行事决策却也要顾忌吴将军脸色。 夜色中的北平宁谧安详,白船长却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之势。 到达营地已是深夜,诸位直军将领还在挑灯夜谈。白船长悄悄进去,坐到桌前最后一个座位上。身边的撒师长转过身来,冲白船长微微颔首。 曹统领和吴将军分列席首,正听着贾参谋侃侃而谈。近日不太平,东北的张将军不满直军在北平的政举,几次三番提出条件,统统被吴将军挡回了去。两边关系恶化,逐渐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白船长默默听着,不知怎的想起来鬼夫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言论。早先直皖争锋的时候,东北这位张将军还与直军一头出了力气。谁能料到,不过几月,风云变幻,前一刻还在称兄道弟的人转念便兵戈相向。 贾参谋还在发表着主和的想法,他向来是亲近曹统领的,当下的言论也居多代表了曹统领的意思。 撒师长在一旁频频摇头,脸上显现出不耐来。白船长心下了然,撒先生这两年一直在洛阳,是吴将军的直系,以吴“常胜将军”的性子,定是不肯同那姓张的妥协。 不知不觉的说着,时间就过了三更。主战主和的两派也分的清明,讨论起来慢慢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还是曹统领止住了话头。当下局势不甚明朗,皖系还在虎视眈眈试图复辟,当务之急是要力求那南北两派人等不要牵连,也好逐个击破。 他吩咐下去,北边主防,南边主攻。吴将军性子烈,不妨先把气力放在皖军身上,不要让他们死灰复燃。 等到散会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白船长走出屋子,站在亭阁里透气。身后传来撒师长的呼声。 “文丁!”他很亲切的叫着,一把揽过白船长的肩,“许久未见,听闻你小子最近过的很是波折啊。” 白船长躲闪不过,只能由着他钳着自己,赔笑到,“师父您见笑了,文丁这不是活生生的在这儿么。” 撒师长却不饶,“也得亏你还剩这一口气,再晚几天,旁人这行事不利的帽子可就扣在你头上了。”他说着,眼睛却看向贾参谋的方向。后者正同另一个年轻的军官说着话。 “这位兄弟倒是眼生。”白船长眯起眼睛。那人看起来同自己年纪相仿,腰背挺得笔直,一副器宇不凡的模样。 “是个姓魏的后生,刚刚被提拔上来的。”撒师长不屑到。“是那贾参谋一支的人,营职,还不怎么成气候。” 说着,他松开手,转过身示意白船长换个地方。白船长快步跟上。 这位撒师长早年是白船长的老师,在白船长还是新兵的时候就带着他,对他一直青睐有加。早年吴将军缴皖得力,获称常胜将军,推崇的政策也尽是以平等民生为重,在工农群众这边很有声望。撒师长对吴将军忠心不二,连带着白船长也归了这一支。 二人走到僻静处,撒师长停住了步子,吩咐王副官去一旁守着,然后转头对白船长道,“文丁,曹统领有一点没讲错,当务之急是保证张段二人不要有牵连。近来我们收到消息称,那张将军同皖军段先生恐有联络。皖军退往南边以后大多蛰伏在江浙一带,吴将军的意思是要你那边多出些力,找出皖军大部的位置,截断他们同张的联络。” 白船长点头应着,“师父,我晓得轻重,回去就着手操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瞒下了鬼夫人的线索。 撒师长交代完了正事,话头一转,却又说回了白船长身上。“文丁啊,瞧你这大病数日,精气神都没了。平日营里净是些男人,连个能照顾你的都没有。哪怕是有个通房丫头都难得这么狼狈。” 白船长脸一红,“师父您又说笑了,我可没这个福气。” 撒师长却正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人之长情。你这总指望迦迩照顾起居算什么样子,也该娶房太太了。且不说你,搁过去,就迦迩这年纪,都娶了好几房姨奶奶了。” 他们说着,正好走到王副官身边。撒师长拍拍王副官的肩膀,“你也是,平日里帮你哥多物色着点,苏州城里这么好看的姑娘,就不能讨来一个做嫂嫂?” 王副官眼睛转了转,“师长,您别着急,我们船长心里有数着呢。” 任务布置下来了,各处首领们也不在京多做停留,纷纷收拾得当,不日便启程回去。白船长临行时在集市上正巧看到有人在叫卖衣服。想起撒师长的话,心中一动,叫车停了下来。 鬼夫人到底是个女孩,眼下的状态,怕是也不好意思吩咐吴石替自己买多少衣物,八成是买来些布料也就作罢了。白船长想起第一天见到鬼夫人时候她穿的洋装,煞是好看。他存了心思,也留意着寻了个做洋装的成衣铺,买了两套浅蓝色的洋装来。 王副官在一边不停咋舌,却不敢劝阻。 白船长在车里坐的笔直,看着膝上洋装 分卷阅读10 的礼盒出神。 若是要搞清楚皖军的情况,鬼夫人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可她那般刚烈,又如何肯合作呢。白船长摩挲着盒子,没由来的想起鬼夫人嘴角清冷的笑。第一日见她时,她专心扮演着甄家太太,一颦一笑都是娇媚,可来了自己这边以后,笑意里便只剩了嘲弄。 白船长想着,突然笑了出来。伊人千面,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回到营地已经很晚了,鬼夫人枯坐的无趣,早早卧下,却又听到外面嘈嘈嚷嚷的。鬼夫人起身掌灯,随手扯过一件外衣披上。刚走到门口准备唤吴石,却听见敲门声。 “是我,你睡下了么?”是白船长的声音。许是连日奔波让他太过疲惫,眼下声音听来倒是格外温柔。 鬼夫人犹豫了一下,裹了裹衣服,还是打开了门。 白船长衣服都没换,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鬼夫人欠了欠身,迎他进来,转身又点起一盏煤油灯。 屋里昏黄的光线虚晃着,将鬼夫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白船长这才觉得自己又冒失了。鬼夫人已经换过了衣服,眼下只着亵衣,虽说是披上了外褂,灯光下白皙的皮肤还是若隐若现。 白船长咽了下口水,赶紧转移开视线,拿过洋装的礼盒放在桌上。 “这是送你的,刚好瞧见有人叫卖,我猜你会喜欢。” 鬼夫人打开礼盒,眼睛亮了亮,难得有点腼腆。“谢谢你,白……白先生。” 白船长笑了笑,像是觉得有些新鲜,重复道,“白先生,倒是客气。来了这么多天我似乎还是第一次听你正经唤我。” 他思索了一下,又道,“你也不必叫的这般生分,你晓得我名字,叫我名字便是。”见鬼夫人点点头,他接着说,“我一早倒是想要问你,这阿鬼的名字总像是个昵称,你的本名我却还不知道。” 鬼夫人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才道,“央吉,我本名吴央吉,随母姓。阿鬼这个称呼是阿甄哥取的。”提到甄,鬼夫人情绪又有点低落。“第一次见到阿甄哥的时候,我正从北平逃难出来,又脏又瘦,活脱像个出土的尸鬼。阿甄哥说他总忘不了我那副骇人的模样,后来才阿鬼阿鬼的唤我。” 白船长一时哽住了,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也不必怜悯我,乱世里面讨生活,能活下来的已经是老天的眷顾。”鬼夫人摇摇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今日似乎话格外多。”白船长道。“你这般恬静倒是让我有些不适。” 鬼夫人自嘲的笑笑,“有谁是生来带刺的呢,不过是些妄图自保的举措罢了。” 她转过头,看着跃动的灯芯,顿了顿接着开口,“许多年了,我总是不愿想起从前的事,阿甄哥的死,还有我受到欺辱。你那艘形如堡垒意同鬼魅的船,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走了这几日,我想了许多。其实错的不是你。是这世道。” “说来,倒是对“白文丁”这三个字的怨支持我活到今日。投了军,做了情报员,不过是一步步把我带到你面前。” 鬼夫人说了许多,白船长只是静静听着,眸子里闪着水光。 鬼夫人叹了口气,又道,“我告诉自己,这次投蛊于你,我已经杀死了那个手刃阿甄哥的你。给你解药,是还你救下的这条命。” 她看着白船长,突然笑了,一滴泪却从眼角滑下。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可我已经不恨你了。” 白船长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乱了起来。他沉下头,半晌才抬起来。 他伸手拭去鬼夫人眼角的泪痕,开口道,“同我说说皖军的事情吧。我知你脾性,也断不愿逼迫你做反叛之人。” “可是,”他叹了口气,牵起鬼夫人的手。“如今我已经无法放你走了。” 第7章 砂糖 何先生握着从潘掌柜那边送来的密报,陷入了沉思。消息是央吉那边传过来的。自从上次自己给她下过指示,近来陆续收到了她送去布坊的回信。据她称,直军腹背受敌,有意打探皖军营地的消息,意图切断皖军同东北的联系。央吉在信中建议何先生迁营北上,主动同张将军联手。为了套出直军的想法,央吉也是给出了些皖军消息的,真假参半,一时间对方也无法分辨。 何先生放下信。段先生前不久联络上了张将军,眼下两派正在协同计划。央吉的建议有用,可真的迁营北上,她那边却是少了照拂,往后更是只能靠自己了。 鬼夫人正做着针线活,指尖一痛,血就涌了出来,滴落了几滴到手里的衣服上。鬼夫人吮吸着伤口,心里突然有点慌。她看着手中的衣服,那是白船长的长衫,棉白的衣料上几滴红色格外刺眼。 这会儿白船长还在操练场忙着,鬼夫人叹了口气,放下衣服,起身出门。这些日子她自由了许多,可以随意出入内院。王副官正在偏院信息处,远远看见鬼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 “嫂夫人出来走 分卷阅读11 走?”王副官笑着,鬼夫人却知道他是有意拦着自己,不让自己靠近信息处。 自从多日前同白船长摊牌,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鬼夫人牢记着自己的任务,连日来真真假假透出了不少信息,对直军的计划也探了个七七八八。 白船长倒是一副卸下心防的样子,见鬼夫人乐意配合,紧绷的心也慢慢松下来,变得柔和了许多。 鬼夫人晓得白船长是喜欢自己的。虽然不许自己去一些特殊部门,内院倒是出入无阻,将士们见到自己时也大有当成船长夫人来招呼的架势。 除了王副官。许是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信任,鬼夫人看的出,王副官对近来的变化很是不满。平日里客气的笑脸相迎下,总是带着三分警惕。 “你又在取笑我了。”鬼夫人笑笑,“嫂夫人叫的这么亲近,听着怪害臊的。” 王副官眼睛一转,“哪里的话,别人不知情,我还看不到么。夫人同白哥那早晚是一家人。” 鬼夫人知道他话里有话,不想与他争辩,转了话头,“你忙着,我先不叨扰了,坐累了出来透透风,过会子就回去了。” 王副官看着鬼夫人转身走开,眼神有点冷。白船长近来同鬼夫人越发亲近,虽然没有挑明,却总是得空就去她那里,一呆就是数个时辰,这几日更是连吃饭都不在士兵营房,说是要同鬼夫人一起。 王副官清楚白船长对她的执念,却总觉得这位夫人不简单。她提供了不少信息,却并非都准确。即便是存储仓这样的不动产,王副官寻过去也已经半空。 就像是总有人先一步通知了他们。 “哥,我不信你不觉得奇怪。”王副官有一次这样对白船长说。“不过几日,她的态度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白船长却淡淡的,“我信她。” 王副官想,白船长怕是被自己的心中所愿蒙蔽了眼睛,太希望鬼夫人与他同伍,刻意忽视了证据。 傍晚时分白船长收队,来到了鬼夫人处。吴石已经先一步把晚饭送来了,饭食热气氤氲,鬼夫人穿着自己新作的布衣坐在桌前,见白船长进来,眼睛一亮,忙站起身来。白船长看着她,心中突然一软,恍惚觉得自己像是普通人家的工人,忙完活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撒师长此前所言非虚,知道有人在等自己,才像是有了归宿。 鬼夫人不晓得他脑中百转千回想了这老多,走过来柔声唤他,“干什么愣着,累了一天了,快来坐。” 白船长由着鬼夫人拉自己坐下,轻轻揉着肩膀。她的手很小,手劲却不小,按揉了几下倒当真解了乏。白船长拉过鬼夫人的手,摸到她指尖的胶布,微微蹙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鬼夫人由他握着,努了努嘴,“诺,这不是前几日见你那长衫破了,想替你修补一下。这下倒好,还染了血色上去。” 白船长摩挲着胶布,一副心疼的模样。“以后不要做这些了。”他说着,把鬼夫人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啄了啄。 鬼夫人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白船长握紧。 哈哈哈哈小藻嘴角长了个泡整理  “不喜欢?”白船长问道。眼神炯炯,闪着暗光,他制服的领口开着,喉头鼓动。鬼夫人一下红了脸,该死,怎么尽是注意到这些。 白船长却笑了,放开了鬼夫人的手。“这么不经逗。” 鬼夫人生气的捶打了他一下,坐到桌对面,鼓起脸来,活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白船长突然心情变的很好,主动提议道,“你在这营中也呆的太久,明日随我进城逛逛可好?” 白船长呆到月上枝头才从鬼夫人房里离开。鬼夫人送他出去,转身销紧了门栓,倚着门滑坐下来。她莫名觉得脸有点烧。先前同白船长亲近,多是言语上的交流。他同她讲了很多自己的事,他少时的恩师,军中的好友……可今晚这般的肢体接触确实头一次。因为五年前的事情,鬼夫人多少对男欢女爱之事有戒备,白船长看得出她的抗拒,从未有过丝毫越矩的行为。今日这样,只怕是一时动了情。 鬼夫人把头埋进膝里,像是鸵鸟一样蜷缩着。她能感觉到一种说不明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这些日子以来,同白船长每日接触,见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原来这个男人也并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冷漠。他会温柔的安抚自己的不安,会正义凌然的诉说理想,会像孩子般狡黠的恶作剧,也会冒失的说些蠢话来逗乐。 鬼夫人隐隐有些慌张。 她早就过了少女怀春的年岁,有的只应是成人的各为其主,互相试探。 “以□□之,探晓敌心。”鬼夫人念着。目光有些闪烁。 只怕是自己要先失了心。 第二日天刚亮,白船长就来敲响了鬼夫人的门。鬼夫人一个激灵,猛的坐起来。今日是初五,赶集的日子。上次在北平,白船长在集市上见到了许多同鬼夫人年纪相仿的姑娘太太,都显得兴致勃勃的。白船长动了心思,惦念了许久,想着也带鬼夫人去集市上放放风。 分卷阅读12 警卫员开车把两人送到了城口,白船长吩咐他们离得远些,只叫上了吴石同行。几人穿着便衣,在人群中倒也丝毫不扎眼。 鬼夫人嘴上不说,眼睛却藏不住喜悦。她到底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姑娘,正是桃李年华,看见集市上的小玩意也会迈不动腿。白船长跟在后面,由着她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停在了糖人摊子前不动了。 白船长慢慢踱过去,笑着摇摇头,掏出钱来买了最大的一支。鬼夫人心满意是的接过,转头看见吴石目光炯炯的样子,又央求白船长再买一只。白船长难得见她这么快乐,笑着应了。倒是吴石,捧着意外得来的糖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集上人慢慢多起来,鬼夫人几乎要被挤去一旁,慌忙中拉住了白船长的衣袖。他今日穿了长衫,阳光下整个人白的发亮,莫名多了几分禁欲的干净气息。 白船长笑了笑,自然而然的牵过了她的手,轻声道。“人多,跟紧我。” 鬼夫人脸上一红,仰头望他,正对上白船长饱含笑意的眸子,心脏猛地一滞,慌忙移开目光。白船长却笑的开怀,手中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转眼逛到了中午,鬼夫人曾提过她爱吃青团,白船长一路留意着,终于找到了一间临时搭的小食铺子。几个人过去坐下,要了一壶茶,几笼粥点。鬼夫人知道白船长记下了自己的喜好,心中暗暗有些感动。 可还没等他们开吃,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甄太太? 鬼夫人大惊,整个人猛地一僵。白船长不动声色的握住她的手,转头只见到一位带着孩子的妇人。 “这位嫂子是?”白船长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转身看向鬼夫人。 鬼夫人挤出一个笑容,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这不是齐大姐么,以前来我们府上做过帮工的。” 她把手放在白船长肩上,轻轻按了按。“老爷您当时不在,自然是没印象了。” 齐大嫂一副了然的样子,“哎呦怪我眼拙,想来这位是甄老爷了,果然是年轻有为,同夫人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鬼夫人有点尴尬的笑笑,一时竟不知道接什么话。还是白船长点头谢过,寒暄了两句。齐大嫂是个热情的人,对着二人又夸了好几夸才笑呵呵的拜别。 经过这一番,白船长还不曾发作,鬼夫人却已经有些泄气。三个人沉默的吃着,各怀心事。吴石看看鬼夫人,又看看白船长,敏锐的感觉到周围气压有点低。半晌,白船长才开口,依旧是笑眯眯的。“你似乎很怕。” 鬼夫人手中的筷子一滞,却没有答话。 “我竟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复杂的社会关系。”白船长说的云淡风轻,鬼夫人却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何出此言?”她问。 “我之前只觉得扣住你府上的相干人等便无大碍,却忘了你在这城中生活了许久,还有个甄太太的身份在外面招摇。”白船长停了停,似乎在玩味这个称呼。 鬼夫人放下筷子,转头盯着他。“站子的事情同这些人无关。甄宅的伪装扎眼,少不了同平头百姓的来往。你不要多疑,冤枉了普通百姓才是罪过。” 白船长眼中流光一转,笑道,“甄太太倒是很关心这些普通人。” 他着重念着甄太太,鬼夫人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白船长压抑的怒火不止为了自己身份的隐患,还……有些吃味? 吴石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赶紧埋低了头使劲往嘴里塞团子。 白船长望着鬼夫人,叹了口气,不再作声。临走时吩咐吴石又回去打包了两屉青团子。 回去的车上两人一路无话,鬼夫人有点心虚,试探性的偷偷用手背去蹭白船长的手。白船长却抬手整整衣衫,然后抱起了臂。 鬼夫人的心沉了下去。 第8章 失格 鬼夫人看着桌子上的青团微微蹙眉,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上午在集市上偶遇曾经在甄宅帮工的齐大姐,白船长就一直一副低气压的样子。回到营地只同吴石交代了两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鬼夫人本以为这人再怎么小孩子脾气,晚些时候也该好了,还有些惴惴晚饭时候他会不会来讨论一下如何‘以绝后患’,却不想左等右等,只等来了吴石。 小兵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斟词酌句的思量了半天,委婉道,船长说他今日忙,看样子一时半会是走不开。您要不别等了……见鬼夫人眸色一暗,又连忙补道,夫人您别多心,我过来的时候信息处那边一副人仰马翻的样子,船长他应该是真的忙……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鬼夫人不忍为难他,挤出一个笑容,摸摸他的头,接过了饭盒。 她有心事,本没什么胃口,打开盒子却看见最上层摆着几个热腾腾的青团。 鬼夫人心里一下子暖了起来,似是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她知道白船长在恼什么,却不知解得法子。自 分卷阅读13 己以甄家夫人的身份活了一年有余,接触的人自然有许多。之前白船长一把火把甄宅烧了个干净,周围的邻里必定有议论。齐大姐这厢是住的远,不了解甄宅后来这些事,然而是人一张嘴,旁人的祸事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今日有人见到甄家死鬼夫妇的事情,以讹传讹,指不定说成什么样子。 鬼夫人想,即便是白船长不知道自己通过明真布坊报信这一层,自己以前的社会关系也足够他头疼。先前白船长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其实是莽撞了,或许他慢慢回过味来,就会明白留着自己,平白添了多少负担。 白船长放下笔,狠狠地揉着太阳穴。 这可真是,平白添了多少事端。他叹了口气,刚才下笔太狠,硬生生在纸上划出一道口子。 白船长莫名有些恼。若是晚上几刻出现在那个小食摊子,也就没那多麻烦事儿了。 他又想起齐大姐热情夸赞甄家夫妇的样子,响亮的冷哼了一声。鬼夫人的社会关系固然是个问题,可心中那种道不明的酸涩才当真让白船长火大。之前诸多感慨,猜忌,不甘……好像突然被悉数激发出来,他想了又想,只觉得心中委屈。 白船长锤了一下桌子,怒道,幼稚! 常言道关心则乱,白船长想,怎么一到她的问题上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沉不住气。 他疲惫的揉了揉眉,换了张信纸,又重新拾起笔。眼下还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前面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再多委屈也只得先放下。 白船长有意躲着鬼夫人,正好借着公务繁忙,一连两天都没出现。吴石心里很犯愁,每次同鬼夫人汇报,看着她眼中的光亮一点点下去,只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鬼夫人空等了几次,也慢慢回过味来。照白船长的性子,再大的个人情绪都应该放到正事儿后面办,眼下理应找自己商量明白的事情却这么几次三番的拖着,要么是真的气恼急了,要么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等到第三日,却是鬼夫人沉不住气了。晚上白船长难得收队早,把自己关进了客房吩咐谁都别过来。鬼夫人向吴石问了准话,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主动去找他。 之前多是白船长去鬼夫人那边,除了前些日子探病,鬼夫人很少来客房。吴石引她走到楼梯口,鬼夫人挥挥手遣他先回去,自己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门。 妈的谁啊!白船长的声音有种雾蒙蒙的感觉,带着明显的不悦。不是都吩咐了别打扰嘛! 鬼夫人还从没听他讲话这般粗鲁,一下子愣了。可停了几秒又固执的拍起了门。 白船长似乎是真的恼了,鬼夫人只听到匡匡的脚步声,然后门猛地被拉开,谁他妈…… 他突然看清了来人,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他手上还拿着酒壶,脸上泛着潮红,眼睛里的凶狠还没散去,一下子就这么愣在原地。 停了几秒,他才面色不善道,警卫呢,怎么连个门都守不住。 鬼夫人抬手架在门框上。是我求他们的。你莫要一个人喝闷酒,不过几日怎会把自己搞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白船长冷冷的,不劳烦夫人费心,没什么事还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鬼夫人却眼疾手快的侧身挤进去,伸手勾过了他的酒壶。独酌少了几分意思,真想喝我陪你。 白船长方才已经喝了老多,又起路来晃晃悠悠。鬼夫人腾出一只手来搀过他,把人扶回桌前坐好。 白船长没有制止,却还是耿着脖子不肯看她。 鬼夫人叹了口气,取过另一只杯子给自己也满上,向他抬了抬杯。白船长,这酒我一杯不会少喝,可你也要同我讲讲,这是为何而喝。说完一口饮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白船长还没来得及阻止,见她喝的那么快皱起了眉。鬼夫人却还想再饮第二杯,白船长连忙压下她的杯子,似乎更加气恼。 白某之怒同夫人无关。不过是怨人生无常,有缘无分。朝思暮想抵不过一句各自为主,牵肠挂肚却看不透伊人千面。夫人,你说我怨的可有道理? 鬼夫人一下子沉默了。白船长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深黑色眸子看不到底,鬼夫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白船长却放过了她,自嘲的笑了。旁人的顾虑我何尝不解,只是不愿去瞧不愿去听罢了。我喜欢你喜欢的那么紧,多希望你同我是一边的。可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到头来你还是人家口中的天作之合的甄家太太。 他醉醺醺的,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双目无神的望着桌面,罕见的的显出些脆弱。 白船长的每一句,都像是一颗细长的钉子,轻柔的,深深地扎进鬼夫人的心。 鬼夫人盯着白船长眼角的泪痣,心里像是燃起了火,烧的她又疼又痒。 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于是她凑上去,捧起白船长的脸,笨拙的吻了上去。 鬼夫人的唇很软,还带着甜甜的酒香。白船长睁大了眼睛,一下就清醒了。 鬼夫人轻轻一吻,蜻蜓 分卷阅读14 点水一般,脸立马就红了,好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白船长看着鬼夫人不知所错的样子,好像心里最柔软的部位被人轻轻撩拨了一下。 他笑了起来,温柔的扳过鬼夫人涨的通红的脸,吻了下去。 烛光摇曳,映着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影。白船长贪恋鬼夫人的唇,迟迟不愿放开她。 鬼夫人只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包围了,明明这么亲密的举动,却意外的不觉得厌恶。她知道故事的开端是个错误,可她竟不舍得两袖清风不留痕迹了。自己早就失了心,也许是知道五年前的真相的时候,也许更早。 戏文里道,真亦假时假亦真。人间□□,又何必非要探个真假呢。 第9章 风起 白船长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猛的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宿醉的晕眩感盘旋在脑干挥之不去,白船长反应了好一会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儿。 他嘴角突然勾起笑意,昨夜的事情像是蒙了一层纱,他大略还记得些情节,只觉得美妙的不真实。他隐约记得鬼夫人主动靠近他,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满是兵荒马乱的沉迷。 白船长抿着唇,笑容突然停住,有点困惑的挑了挑眉。然后……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敲门声又响起来,打断了白船长的回忆。白船长有点不悦的皱了皱眉,随口应道,“进来。” 来人是王副官,看向白船长的表情十分复杂。 白船长瞥了他一眼,扶着床起身,披上衬衣。“干甚么催命似的,怎么了。” 王副官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伸手指向白船长的脖子,半空中却像是改了主意,画了个圈又收回来挠了挠头。“撒,撒先生来消息了,说是近期准备来一趟苏州。” 白船长注意到了他的窘态,嗯了一声,凑到镜子前查看。镜子里的自己像是被人揍过,脖子上到处是暗红色的痕迹。白船长愣了愣,不着痕迹的系起扣子。“你继续说。” 王副官叹了口气。“近来苏淮一带有异动,撒先生疑心皖军有北迁之势。”他停了停,又补充道,“他还提到了上海的革命党,有情报称张将军似乎也有拉拢他们之意。” 白船长的手顿了顿。“革命党。”他沉吟着。“他们怎么也搅合进来了。”早些年同盟/会还在的时候,少年白船长也曾与他们的人有过几面之缘,自打一三年冬天袁统领遣散了这些人以后,白船长已经很少听到他们的消息了,算来也已经销声匿迹了许久。 世事浮沉,多少势力都各据一方,深埋在平静的水面下伺机而动。白船长蓦然感到了一种不可言述的张力和暗潮涌动。 他抬眼望向窗外。日头正高,无风无云。 白船长摇摇头,怕是要变天了。 鬼夫人一夜未眠。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心乱如麻。 昨夜一时冲动去到白船长房里,当真是无知者无畏。白船长酒后吐真言,句句戳心窝,鬼夫人却只替他觉得心酸。他那么聪明的人,自己的小动作怕是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舍得发作罢了。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自己就像着了魔,忘却了那些金规玉律,一心只想同他亲近。想到这些,鬼夫人又觉得脸上烧的不行。 白船长的眼里燃着火,动作却无比温柔,亲吻鬼夫人像是啄着珍宝美玉。 鬼夫人动了情,伏在白船长肩头舐咬着他的脖子,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发生些什么,白船长却突然停住了,他轻轻推开她,脸上带着笑意,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王副官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尴尬的场面,白船长衣衫不整的半摊在椅子上,鬼夫人在一旁红透了脸不知所措。王副官为白船长把过脉,确认他只是喝多了睡着了,这才舒了一口气,憋着笑意把他架回了床上。 忙完了才意识到鬼夫人还在屋里,只得挤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嫂嫂您也早歇了吧,小乙先不打扰了。” 鬼夫人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脸红的几乎能挤出血来。“今天的事情你只当做没看到,不许同他讲,我先……先回去了。” 简直是落荒而逃。 鬼夫人躲在被子里,听见外面院里窸窸窣窣的人声,知道白船长怕是已经起来了,心里莫名满是羞赧。这可怎么办才好,她只盼着那人熟睡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当自己做了个美梦,也少了这些尴尬。 白船长不知道鬼夫人这厢的万千思虑,他只晓得昨夜借着酒劲吐露了许多,鬼夫人主动同他亲近,半是悔过半是情迷,同他絮絮叨叨诉了许多安慰的话。 白船长权当鬼夫人是彻底决断了二心,这会儿只觉得身心舒畅。心思也被撒师长要来的事牵扯走了。眼下事态紧急了起来,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鬼夫人协助。 白船长来到楼下的时候鬼夫人正好出门,站在二楼的过道同他打了个照面,睫宇相交的瞬间又红了脸。白船长挑了挑眉,扬起了嘴角。 两人并肩走在院子里, 分卷阅读15 鬼夫人一直不敢去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子。白船长见她这幅害羞的样子,忍不住逗她。“昨夜我似乎梦到了你,热情似火,半分没有现在的羞怯。” 鬼夫人抬头哀怨的瞪了他一眼,就要往前走。白船长只好止住笑,拉住她,做出请罪的样子。“你莫要生气,是我不好,昨夜喝的多了,对你做了无礼的事,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他这话说的诚恳,鬼夫人只得看向他,“你是不好,叫我苦等几日,满心气恼却不肯同我说。” 白船长俯下身子平视着鬼夫人,正经八百道,“以后不会了。知道你与我同心,我再不会对你隐瞒。” 他引着鬼夫人来到信息处,屋里已经有几个人了,王副官也在。白船长同王副官点点头,又看向鬼夫人,“我也不同你藏着掖着了。过些日子我的恩师撒先生会来苏州主持大事,近来皖派在苏杭的驻军有北迁之态,我需要你替我传假些情报,牵制住他们。” 鬼夫人心猛地一沉,嘴上却道,“你这可是难为我了,我又哪来途径传话呢。” 白船长只是笑着看她,似乎早知道她会这样说,半晌才道。“你之前同我说的信息,一定也通过某种方式告诉了他们。我不信巧合,一次两次扑空是运气,次次被人捷足先登,就是必然了。” 他抬手摸了摸鬼夫人的头发,“我不追究你之前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这一次,却希望你能真心助帮我。我答应你,断不会伤何先生性命,眼下诸多势力拉锯,我只是求你的恩公不要再添一把火。” 他的声音带着魅惑的力量,好像提供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答案。鬼夫人眸色却暗了下去,埋下头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何先生那边独占的信号频道,你有任何想让他们知道的,都可以经过这个频道,何先生会以为这是他们自己截获的信息。” 鬼夫人出了门,脸上的黯淡渐渐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她突然意识到,从最开始何先生的主意就打的巧妙,他在赌白船长对自己的情,也在赌自己对他知遇之恩的义。 何先生救了自己,又白白养活了自己五年,与自己情同父女,论情理,鬼夫人绝无可能背叛他。可是眼下……鬼夫人绝望的想,白船长越是不舍怪责自己,越是透出信任和依恋,她的心中反倒越是拉扯焦灼。想到他端着酒杯落寞的样子,鬼夫人只觉得心痛。 先前白船长说,准备透出直军同张将军共同在北方设伏的假消息,试图离间。鬼夫人知道,照何先生敏感又谨小慎微的性子,定会对张起疑心。若真的同白船长说的那样,只是暂且破坏两方势力的联合,倒还铸不成大错。可……鬼夫人想,白船长和自己都不过是命运齿轮上小小的一环,谁都不足一手遮天。纵使白船长不会骗自己,可撒龙将至,苏州城的统领之位很快又要易主,到时候白船长信誓旦旦之诺又能剩几分重量呢? 鬼夫人仰头看着日光,心里竟像是冰雪割裂般寒冷。白船长温热的鼻息似乎还在唇齿间不曾散去,互诉衷肠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轻轻嗤笑了一声。自己这样的人,怕是注定忠义难两全。 撒先生来到苏州城的时候已是盛夏,蝉鸣聒噪,听的人心生烦闷。白先生带着人来迎,撒先生下车,同白船长寒暄着,顺口问道,“方才一路过来,看到城中到处是做法事的人,这才想起来是中元节要到了。” 白船长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应道,“可不,我忙得忘了时间,还是有人提醒才想起来。中元节正日子是在三天后,咱们营房里人多,不便放他们全都回去祭祖,我这正打算请位天师来,做趟法事也算是祈个福。” 白船长忙的脚不沾地,身边还能心细的想到这些的,自然也只有鬼夫人了。 撒师长点点头,“应该的。” 白船长请撒师长来到客堂,吩咐警卫员把他的行李放好,又叫人来看茶。撒师长缓了一缓,招呼白船长道,“你先别忙活了,先过来坐着,我有话同你讲。” 鬼夫人来到客堂的时候,远远只听见撒师长的声音,说着,“这倒是对我们有利,他们两方不和,我们便坐享渔翁之利了。” 王副官站在门侧,突然出声招呼道,“嫂嫂也来了!”撒师长猛地止住了话头,顺着王副官的声音看了过去。 鬼夫人站在门口,向屋里的人福了一福,“叨扰了,先生们说正经事,我一个妇人还是不掺和了。” 白船长却笑了,起身冲撒师长拱手道,“师父,我还没来得及引荐,这位是吴姑娘,来营里小住有一阵了。”说着,走到门口把鬼夫人领了进来。 “喔?”撒师长笑了一声,有些探究的打量着鬼夫人,对白船长道“难怪迦迩说你心中有数,原是早就物色好了人选。” 鬼夫人脸红了一下,“先生见笑了。” 撒师长倒是一副满意的模样,“纤纤佳人,气若幽兰。不错不错,是个端庄的。” 这番评价放在鬼夫人身上多少有些不恰,她却一副受用的样子,又福了一福,借口出去了。白船长看她这般装模作 分卷阅读16 样,心里不由得好笑,面上却憋住了没有拆穿。 鬼夫人晓得撒先生对白船长如师如父,得知他要来多少有些紧张。尽管白船长再三保证撒师长不是严苛挑剔的人,鬼夫人却还是忧心忡忡,既怕他嫌弃自己的修养,更担心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惹出些麻烦。 白船长不忍心看她这么焦虑,只得拿主意陪她演一出戏,让鬼夫人装成是自己的未婚妻,温婉娴淑吴家小姐,鬼夫人这才安心。 第10章 中元 撒师长同白船长在客堂坐了许久,白船长有太多需要同他汇报调和的,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白船长忙完了一旬,抬眼看了看外面,只见王副官正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把文件推到一边,揉了揉脖子,“光忙着说话了,眼见着天色晚了,倒是早该让师父先用膳才是。” 撒师长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诶不打紧,这说的入神了才忘了时间。我来你营里比回家还踏实,你莫不要把我当外人,那么拘谨。” 王副官见缝插针的迎上来,“先生,饭菜老早就备好了,按规矩这第一顿该是由大家为您接风的,这不兄弟们已经在饭堂候着了,还请您移步。” 撒师长乐呵呵的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文丁啊,不如把吴小姐也请过来一起吃吧,我看这姑娘面善的很,倒是想同她多唠上几句。” 鬼夫人跟着吴石来到饭堂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鬼夫人一眼扫过去,主座上的是撒师长和白船长,周围一圈围坐着各处管事儿的军官,唯独白船长身边的位子还空着。 鬼夫人款款走过去,冲撒师长作了个揖才坐下,满是矜持。白船长在桌子下偷偷伸过手来,握住鬼夫人,轻轻捏了捏,示意她放松。鬼夫人看了他一眼,抿着嘴不动声色,嘴角却轻轻勾起来,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两人的小动作都被撒师长看在眼里,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笑,“吴小姐切莫紧张,只当是来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文丁终于有要稳定下来的架势,我是打心里高兴的。” 他说着,端起酒杯冲鬼夫人扬了一扬,又压下声音说道,“这小子我知道,有不少毛病,以后他的起居生活还要靠你多费心了。” 鬼夫人看了看白船长,脸一红,“先生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白先生对我照顾的很,能替他分忧是我的福分。” “好!”撒师长一拍桌子,一副高兴的样子。“这话说得好,你们亲近和气,举案齐眉,我这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晚饭后,白船长遣王副官先送撒师长去情报处,继续之前没谈完的事情。鬼夫人正要回房,却被白船长叫住,拉她到了庭廊幽静处。鬼夫人不解,白船长却看着周围没人,亲昵的凑上来吻了吻她的头发。 “你倒是好福分。”白船长打趣道。 鬼夫人知道他在嘲弄自己方前在席上说的话,只是涨红了脸,作势要捶打他。白船长却捉住鬼夫人的手,“如何,刚说完的话转眼就变可不好。”他笑嘻嘻的,“这几日师父在这儿,我多少得克制些,不能常去找你,你自个闷得话可以让吴石陪你去山上走走。” 鬼夫人很乖巧的点点头,“我没事,你有正经事忙,不必挂念我。”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半晌又开口,“不过有一事我许是能帮些忙。” 白船长轻轻挑眉。“哦?” “这不中元节要到了,我先前同你说过的,营里可以请回个天师来做个法事,也算是为大家祭祖祈福。”白船长点点头,“我记得这个事,你正好提起来了。这几天我怕是走不开,不如这请天师的活就交由你去办吧,明日你且带上吴石进城逛逛看。”他说着,俯下身子平视着鬼夫人,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声音里带着宠溺,“我信你的眼光。” 第二日鬼夫人一早出发,白船长忙活了一天,到傍晚才想起来今日还没看到过鬼夫人。又等了些时候,直到夕阳余晖散尽,才看见载着鬼夫人的车子开了回来。 白船长站在哨岗上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只看到了鬼夫人,并未见到什么天师。 鬼夫人抬头看见了白船长,笑着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报纸。白船长下了哨岗迎上去,接过报纸顺手展开。鬼夫人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笑眯眯的仰着头,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头版上一角报道着:大天师云游四方,近来行至苏州。白船长挑眉,“这里连下榻的客店都讲的清清楚楚,倒像是生怕人不去请他。” 鬼夫人却不这么想,“你这是妄自猜度大师了,今日我去到客店,等了很久才见到这位天师。你们当兵的,不了解民间这些议论。这位大天师可是大有来头,道学禅宗的兼修之人,此前一直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他做法事只求明德,不收钱银的。” 她一脸正色,摆出一副敬仰的样子,白船长不由觉得新鲜,笑意藏不住的溢出来。“还从没听你这般夸赞过什么人。那权听你的,若真是这样的高人,那定是能承的住为营中诸多 分卷阅读17 兄弟祈福了。” 中元节前一天,白船长专门派了车子去城中请来了大天师。营中人多,做法事有不少需要提前准备的,早点请人来也能更从容些。 白船长走不开,只是最开始同他见了一面,之后便派遣王副官陪同天师各处走走,做些准备。可就这一面,白船长也隐约觉察出些怪奇之处。 本以为鬼夫人夸上天的人物会是为多么得道的高人,却不想这位大天师看起来年轻的很,样貌并不比自己年长几分。然而他样貌虽年轻,行事却总带着行将就木的苍老感,白船长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等到晚上王副官回来报告的时候,这种疑虑更是加深了。王副官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冲白船长直摇头,“白哥,今天我才是开眼了。许是我乡野巴人,道行太浅,总觉得这位天师说不出的奇怪。” 四下无人,王副官便也不拘束那些繁文缛节,搬来椅子坐在白船长对面,掰着指头数起来,“且不说他面色年轻动作却迟缓像个老人,就说他的言语,我却是怎么都听不明白。他在各处都贴了符咒,一直在念念有词,说得还尽是些数来宝一样的东西,朗朗上口却不登大雅之堂。简直看不透这人是疯傻还是超凡脱俗。” 白船长皱了皱眉,“我也说不好,许是道家高人都是这般狂诞。不过也无妨,明日法事结束了早早送了他去。眼下毕竟有祖宗规矩,法事还是要为兄弟们做到的。” 白船长虽是这样宽慰了王副官,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辗转了许久,只觉得这不安实在是没由来。近来发生的都是喜事,皖军暂缓北迁之态,同张将军起了内讧;师父来了营中,自己有了主心骨;阿鬼更是难得的娴姝恬静,同自己亲密无间。 或许人都是这样,担忧着乐极生悲。最近的日子太过温柔,平和的让白船长感到不真实。总怕到头来一切都不过一场镜花水月,零落的干脆。 白船长辗转了半宿,直到天色渐明才浅浅的睡去。梦中白船长恍惚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他第一次见到鬼夫人的时候。 还是少女模样的鬼夫人抱着一捆柴火从外面回来,却见到家中烈火熊熊,到处是狼藉与血色。而白船长正扯着甄姓少年的衣领,高高扬起刀,火光将刀刃映照的血红。手起刀落,干净的不带一丝情绪,甄姓少年应声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鬼夫人高高尖叫了起来,怀中的木柴散落一地。 白船长朝声音的来源转过头,正对上鬼夫人的眼睛。厌恶的火光还盘旋在他的眸光里收不回去,鲜血喷溅在身上,仿佛他是从地底走出来的修罗。 白船长自知样子有多骇人,却看见女孩虽止不住的颤抖着,眸子里却没有恐惧。 只有恨意。 他叹了口气,想要朝着少女走过去,却只见“噗”的一声,一把利刃贯穿了少女的胸膛,鲜血霎时间绽开…… 白船长猛地坐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时间还早,白船长却睡意全无。方才梦中的一幕太过骇人,几乎让他感到恐慌。 鬼夫人还在梦中神游,就听见有人急促的敲门。她挣扎着起身,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侧着脑袋去看——门却被人粗暴的推开,白船长挤进来一把抱住了鬼夫人。鬼夫人被他勒的喘不过气,顿时清醒了三分,试着推了推他,后者却纹丝不动。鬼夫人冷静下来,也探出手搂住白船长的后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被梦魇扰了?” 白船长不说话,只是把头深埋在鬼夫人颈间,贪婪的呼吸着。鬼夫人被他的气息弄得有些痒,扭了扭身子,“文丁,你吓到我了。” 白船长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将鬼夫人放开,从上到下打量着她,闷闷的说,“方才造了个太过真实的梦。是我唐突了,你……没事就好。” 鬼夫人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会慌成这样。她引着白船长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见他一点点喝下去,才又从身后抱住他。“我听说人梦都是人心的映照。你若是有什么梦魇化不开我倒有个法子。”她的声音干净清冷,却莫名让白船长安下心来。“今日正巧是中元节,城里定有许多人放河灯。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河灯载着往生的魂灵,当它们顺流飘走的时候,你可以把最想放下的东西也寄放在里面,老祖宗会保佑你忘却这几多烦恼。” 白船长摸了摸她的头,“好,你同我一起去吧。” 傍晚时分,白船长同撒先生和王副官交代好,由他们主持法事,自己则带着鬼夫人进城小游。同撒先生说的时候白船长本还有些踟躇,不知怎么说才得当,却见撒先生大手一挥,笑呵呵的放他去了。 果真是七月半,河畔热闹极了,许多姑娘都拿着自己扎的荷灯来放。鬼夫人被白船长拉住了手,两人走了许久,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来。白船长知道即便是抛开祈福祭祖这些事,鬼夫人也是对放河灯充满好奇的。他索性坐在一边,看着鬼夫人笑意盈盈的摆弄着荷花灯。河面上飘满了橘黄色的灯盏,像一艘艘渡人去往生来事的小船。橘色的光线映在鬼夫人的脸上,显得她格外温柔。 鬼夫人终于摆弄好了,转身拉起白 分卷阅读18 船长的手,两人一块把荷花灯放进了水中。 小小灯盏越飘越远,白船长看着远去的一抹暖色,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一句诗。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起风了。白船长蓦地在绽放的盛夏夜里感到了一丝寒意。 回去时一路无话,鬼夫人安静的靠在白船长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刚驶入营区,就看到营中灯火通明,几位管事的军官远远守在营口,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见到白船长一个个都满脸惶恐的冲上来。 白船长的心猛地一沉。 “船长不好了!出事了!” 第11章 魂断 白船长一路疾走,还没进内院就看到王副官远远站在书房的门口,眉头紧锁。白船长快步走过去,却被王副官拉住。“哥你别激动,大夫已经在里面了,他还活着。” 白船长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书房里有很浓重的血腥味,书桌,座椅,地面,到处都是暗红色的痕迹,晃的白船长有些目眩。书房一侧的软榻上,撒师长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面色白的像纸,胸前血迹骇人的铺张着。软榻前已经围了许多人,都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甚至没人注意到白船长进来。 王副官跟进去,拉了拉白船长的衣袖。 “哥,师长暂时没事,弹头已经取出来了,咱们还是去外面说,给大夫留点空间。” 白船长被王副官拉着走出门外,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王副官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眼睛涨红着,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怒。 “怎么回事?”白船长问到,声音如砂纸一般哑。 王副官叹了口气。“先前你走了以后,撒师长也回了书房。法事开始在七点半,那之前的时间大家大都在各处休息。” “我因为手头还有事没做完,同师长约好了,提前一刻钟来请他。我就在东院,有任何声音都应该能听到。”他的眸光突然黯淡下来,“可是我并未听见任何动静,等到七点钟再去到书房,就只看见了这一幕。师长他伏倒在桌上,胸口中了枪。” 他说着,小心翼翼看着白船长的脸色。 “看师长的状态,应该在我进来的时候才中弹不久。守着院子的兄弟说,那个时间没有人进来过……” “天师。”白船长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几个字。天师在哪儿? 王副官赶忙道,“关起来了,出了这种事,他这个外来人怕是逃不了干系。可现在什么证据都还没有,要怎么做还请船长定夺。” 白船长深呼吸了一下,好像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去见见他。” 大天师被关在了当初囚禁鬼夫人的私牢里,白船长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巧看到鬼夫人也站在那边。她大概是已经听说发生了什么,脸上带些惊疑不定的表情。白船长心里隐约有些不明朗的猜测,但他抗拒去深想,只是摆了摆手止住了鬼夫人的话头,头也不回的走向地下室。 大天师正被五花大绑的锁在地下牢房,脸上仍然带着超然的笑意,让旁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带来的物件都被取了来,丢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白船长走进地下室,没有理会大天师,反倒先去查看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王副官说过,撒师长中了两枪,子弹应该都来自于他自己的配枪。弹头留在他身上,弹壳却不见了踪影。 大天师的东西不多,多是法事需要的,提前放在了各处,随身带着的除了布包还有一杆拂尘。白船长思忖着,随手扔掉了拂尘去翻包裹。拂尘撞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白船长一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捡过了拂尘,放在耳边摇了摇。然后他脸色一变,抓起拂尘两端挡在腿上猛地一折,拂尘的木杆应声而断。 白船长走到大天师的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把断裂的拂尘反转过来——两枚弹壳声音清脆的落在地上。 大天师的微笑滞了一下,却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淡然无畏的样子。 白船长凑过去平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哪边的人?” 大天师却仍旧挂着笑容,波澜不惊的打岔到。“哟,这可难说了。我打小北平生人,东北也去过,西边儿也呆过,上山打过虎也下水摸过鱼,您给定一定我算哪儿人吶?” 白船长冷笑了一下。“你不必跟我装疯卖傻,我派人去报社查过,关于你的新闻并非杜撰,说明你确实挂着一个天师的名号走江湖。你曾经出入过很多凶宅大院,捉鬼捉妖。”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懊悔似的,闭了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只怕这都是幌子吧。本来就是些同天争命的事儿,过程中意外死掉一两个人也不会惊起多大波澜。”他说着,眯起眼睛,压迫性的慢慢贴近大天师。“你是专门受雇来拿钱取命的人。我需要知道是谁请了你。” 大天师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却依旧不说话。 白船长站起身,背对着他道,“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明白的 分卷阅读19 。你以为他们看不到这里的情形么?你的目标还活着,任务没有完成,即使我放了你他们也不会留你的活口。你想活下去,唯一办法是靠我来保你。” 他点起了一根烟,猛吸了两口,等着大天师回心转意。 半晌大天师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付我钱的,是位姓潘的老板,说是您的营房里会有人来接应我。” 白船长身形一晃。 鬼夫人在楼上等着,心里满是焦虑。先前她纠结了许久,实在无法狠下心欺瞒何先生,最后还是将白船长这厢的事情悉数汇报了过去。何先生决定将计就计,同张将军那边假意决断惑敌。张将军同吴将军交恶,一早看他身边撒龙不顺眼,眼下得知撒师长将至,反倒是动起了心思,游说何先生先想办法先除掉他,折去那吴儿的左膀右臂。 上面发生的事情鬼夫人并不清楚,她只是从潘掌柜那边听到了最新的任务,要她想办法请大天师来营中做法。鬼夫人犹疑过,却只当何先生是要这人来窃些东西搞些麻烦,万没想过会惹出这么一出。 白船长下地牢之前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睛里尽是冰冷。鬼夫人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只本能的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 鬼夫人等了许久,却始终没等到白船长上来。中途王副官出来过,请鬼夫人回房。他依旧“嫂子嫂子”的叫着,语气动作中却没有一丝恭敬,反倒像是在押送犯人,等送进了屋还将门上了锁。鬼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白船长大概是问出来什么了。 鬼夫人在屋里一直端坐到了后半夜,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慌。她突然很害怕见白船长,害怕看到他眼底的失望和悲伤。她还记得白船长同她说起撒师长时眼中的敬仰和自豪。他与撒情同父子,是真心实意的想把鬼夫人介绍给自己的师父。她难以想象,如果知道是自己害了撒师长……白船长该是什么心情。 正想着,门突然被推开了。鬼夫人猛地站起来,来人却并非白船长。 一个面生的军官阴沉着脸走了进来,鬼夫人恍惚记得在撒师长的接风宴上见过他,似乎是刑房的管事。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士兵五花大绑押走了。 刑房里光线暗黄,四面都是不透风的砖墙。鬼夫人被吊着绑在木桩上,有气无力的低着头。这里同训练营隔的很远,先前鬼夫人从来没有机会见识,想不到第一次来会是以这样的身份。 身上的伤火辣辣的疼着,刑讯官用了许多办法试图从鬼夫人口中问出些什么来。鬼夫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艘梦魇般的船上。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白船长始终没有出现过,一直是刑讯官在喋喋不休着。中间王副官似乎是来过几次,一声不响的站在黑暗里,眉头紧锁。鬼夫人咬紧了牙,梗着脖子什么都不肯说。 到后来,还是王副官沉不住气了,走上前来捏住了鬼夫人的下颚。 “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他有些咬牙切齿的。“你从来不懂得体谅他,不管他被你害到了哪步田地。” 鬼夫人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慌乱。 王副官好像在很努力的压制自己的火气。“事情出了,总有人要负责。你不肯出卖姓何的,就是在出卖白哥。撒先生撑不了多久了,吴将军可不管白哥同他多么情真意切,到时候别说你跑不了,他也活不成。” 鬼夫人一时哽住,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要见他。” 白船长来刑房已经是一天后了。他脸上带着些伤痕,有点形容枯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鬼夫人嘴角还带着血,费力的抬起头,看他这副颓废样子,眼里透出一丝心疼来。 白船长轻轻擦去鬼夫人脸上的血痕,开口幽幽道。“你要说什么?” 鬼夫人盯着他,狠了狠心,“我招了,事情是我做的。你应该已经从天师那里听来了许多。是我勾结了外面的人,雇佣他来暗杀撒龙。” 她顿了顿,用自己听起来都残忍的声音说,“引你出去只是计划的一环,为了让他能顺利执行任务。看你这样子是非要讨个说法,也怪不得旁人,我就是你要找的说法。” “为什么?”白船长半晌才道,他似乎已经出离了愤怒,声音平淡的像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夫人只觉得心如刀割,却还是逼迫着自己开口,“我腻烦了,不想再装模做样当你的金丝雀。日日装出那副可人的样子,只叫人恶心。让我低贱卑微的活,不如高尚慷慨的死。” 白船长怔了许久,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他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眼中却尽是苦涩。“是我输了。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果然输的彻底。” 他闭上眼睛,很疲惫的摇了摇头,一瞬间仿佛垂暮的老人。 鬼夫人见他这副落寞的样子,几乎要忍不住说出来真相,说她从没想过害撒先生,说自己是从心里在意白船长的。鬼夫人宁愿白船长来伤她,甚至杀了她,也好过他露出 分卷阅读20 那样的表情。 可她不能解释。撒师长正躺在榻上,昏迷着,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再醒。王副官说得对,事情出了,总需要有人来负责。鬼夫人到底是无法出卖何先生,就只能由自己来结,才能至少保住白船长。 白船长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我送你走。”鬼夫人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我送你走。”他重复着。“不让你再做牢笼里的雀。” 不等鬼夫人再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夜色渐沉的时候,刑房突然来了一群人,往鬼夫人头上蒙了个头套,略带粗鲁的将她拉走,带上了车。 鬼夫人忐忑着,听见有人也上了车,坐到了自己身边。鬼夫人知道那人是白船长。 车子开出去了很远,慢慢停了下来。 鬼夫人头上的头套被人猛地揭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就贴了上来,劈头盖脸的吻了下去。 白船长的动作简直可以说粗暴,他生硬的掰着鬼夫人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神里面杂糅着怒火,欲望,心痛……鬼夫人只觉得这样的他陌生又骇人,像是憋了太久的愁怨都在顷刻之间爆发。他力道很重,极具侵略性的掠夺着鬼夫人的唇齿,仿佛要在她身上烙上自己的痕迹。 鬼夫人被吻得的缺氧,意识模糊中看到了白船长眼中的水光,浸湿了眼角的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鬼夫人大惊,唇上突然一痛,带着铁锈的血腥味立刻充斥了她的口腔。 白船长这才放开了她,他唇上沾着鬼夫人的血,眼中的火光还燃着,看起来仿若鬼魅。 鬼夫人顾不上唇上的痛,试图伸手擦拭白船长的脸颊,却被他抬手挡开。“你该上路了。”白船长这样说。 鬼夫人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才僵硬的收回来。她蓦地有种时光回转的感觉,仿佛他们的所有相知,亲熟,情感都只是一场长梦;仿佛五年的时光从未走过,他还是嫉恶如仇的执刀人,她还是火光中怀着惶恐和恨意的少女。 鬼夫人从车上下来,看着周遭的环境。车子方才一路向南,这里离苏州城已经很远了。眼下几辆车正停在一处荒郊山脚下,周围除了草木并无人烟。 白船长将鬼夫人手上的绳子解开,鬼夫人回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对不起……” 之前被刑囚她并未觉得有多么难忍,眼下看着白船长这幅黯淡到骨子里的样子却只觉得心如刀割。 白船长没有看她,只是明显身形一滞。可他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示意鬼夫人可以离开了。 鬼夫人走了两步,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要把他的样貌刻在眼中,然后才回过头迟疑着,一步一顿的向前…… “嘭!” 一声尖利的枪响划开了夜空。鬼夫人脚步一顿,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胸前的白色麻布衣上突然晕开了一片血红,像是暗夜中绽开的一朵娇艳玫瑰。她又愣了片刻,疼痛感才慢慢浮上来。 鬼夫人挣扎着转身,不受控制的跪倒下去。白船长举着枪的手还没有收回去,车灯从他身后照出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鬼夫人只看到了逆光的剪影,站的笔直,像是棵挺拔的白杨。 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布坊门口见到他的时候,白船长意气风发唤自己嫂嫂的样子。她在意识消散前突然想,若是那日就死在你手上,该有多好。 第12章 启新 1921年的冬日格外凛冽。 白文丁从帐里出来,正赶上外面开始飘雪。风里夹了冰碴,吹到脸上划得生疼。 洛阳的冬天不比苏州,在那里寒冷中总还带着三分暖。白船长苦笑着想,这边却是连风都更加刺骨了。 他整了整大衣,挺起腰杆,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半年前的中元节,撒师长在苏州遇袭,吴将军痛失一名爱将,念在白船长清除乱党得力,又是撒龙的直系,将他调到了洛阳,算是接替撒师长之缺。白船长临危受命,只带了王副官几名亲信就匆匆走马上任。 洛阳同苏州不同,吴将军脚下的地方,是多少势力眼中的肥肉。白船长突然被拉进了权利漩涡中心,周围危机四伏,却又都笼罩在迷雾之中看不分明。 白船长常常想,也许是自己前半生的念太执,业障太重,才一步步把自己推倒了今日的位置。他只觉得像被人迷了眼架上了独木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迷雾中恍惚有一处微弱荧光,他想要伸手去探,却发现那微光来自少女燃着震惊与绝望的瞳。 王宝荣买了一打点心,拎着提绳走进屋里,却发现屋里的人正穿着单衣站在窗口,寂寥的看着窗外。 “我的姑奶奶诶,你能不能注意点身子?”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扯过架子上的外衣,走过去披在那人身上,顺手关上了窗。“穿这么少,只怕自己病的不够是怎的?” 窗前的人轻咳了两下,转过头冲宝荣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对不起呀阿荣,我这躺的实在憋闷,想透透 分卷阅读21 气。” 王宝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扯过她的手将她推回了床上。“吴央吉,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自己体质多虚你又不是不晓得,病还没好又去吹风……”她突然止住了话头,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重了,轻轻叹了一声,摸了摸对方的头。“你能活下来不容易,不要让大家为你担心,好么?” 被训斥的人倚坐回床上,像只犯了错的小猫,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道,“孙先生那边可有说什么?” 宝荣又给她拉了拉被子,也坐在了床边,点头道。“孙先生让我转告你,他们三天后到。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到时候可莫要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女孩淡淡的笑了笑,似是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忧。王宝荣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她准是又想了许多。她知道吴央吉此前种种,到底不忍心打扰她,只是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了。 这姑娘是七月半之后几天被送来的上海,来的时候身负重伤,背上还带着未取出的弹片。王宝荣是在一个医馆里见到的她,那时候她昏迷着,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大夫说,这姑娘是被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送来的。那人非常年轻,一脸慌张的留下了些钱,交代一定要救活她,然后急匆匆的跑了。宝荣一行人到的时候医生已经取出了子弹,忧心忡忡的叹着气,说剩下的只能看姑娘自己的意志力了。 王宝荣心里清楚,这姑娘来头不小,据说是皖军那位何田玉何先生的亲信。那日是孙统领收到了何先生求助的急件,才派了宝荣带人去接这位姑娘。此前革命//党有心抗直,同何,张取得了联系,虽说是合作关系却也还根基尚浅。在这种前提下何田玉一改谨慎的态度,贸然提出请求,足见这姑娘对他的重要性。 王宝荣猜不透这姓吴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有些违和。听医馆大夫的描述,那个当兵的分明是直军一派的人。如此神通广大同皖直两边都渊源不浅,这层关系就很有意思了。 不过猜疑归猜疑,王宝荣还是把吴姑娘带回了革命//党名下一处别苑,悉心照料。她又是昏迷又是发烧,熬了一个多星期,才悠悠的醒了过来。 鬼夫人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盯着窗子出神。已经是深冬了,外面的草木早已经落光,到了冬天连阳光都是湿冷的,多少显得有些萧瑟。鬼夫人咳嗽了两下,胸口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的摸着胸口的疤痕,那里已经生出了一层新肉,簇拥着,层层叠叠的,前赴后继的试图添补那里的空缺。 可是已经空下来的,哪里这么容易填满呢。 半年前的事情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把鬼夫人困在了其中,她无法逃避,却也无从面对。那个人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似乎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杀死了。那以后自己的情绪像是被贴上了封条,看到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她不再感知恨与心痛,却也无法感知开心了。 鬼夫人想,这样也挺好。 如此,自己与那个人便真的两清了。 撒龙倒台以后,原来扎营江苏的皖军也开始周旋着北上,在河南山东一带同张将军的队伍汇集了起来。何先生一直忙着,只能先同革命//党约好,委托他们照看鬼夫人,等她身体恢复完全再做打算。嘴上说着从长计议,时间一下就拨过了半年有余。 与革命//党众人为伍的日子过得很快,康复后宝荣带鬼夫人去营里走动过几次,也同她安排了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鬼夫人很感激她们对自己的信任与照抚,虽说中间有何先生请托的关系,鬼夫人也明白,宝荣她们是真心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鬼夫人偶尔会想念何先生,想念海鸥,想念苏州城和煦温婉的阳光。心心念念了许久,终于在入冬以后收到了何先生来信,说是过些日子要来上海同孙先生商议下一步行动,当然也是一块来见鬼夫人。 鬼夫人握着信,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她隐约知道自己对何先生有些浅浅的,类似埋怨的情绪,可她本能的拒绝去深想。 临近年关,寻常百姓家都开始准备起了年货,街头里弄都挂满了灯笼,贴上了福字,一副生气勃勃的喜庆样子。宝荣也在院门口贴上了福字和对联,字是孙先生亲手写的,笔触孔武有力。宝荣先前早早就腌上了许多腊味,说是从湖南老家练就的手艺。鬼夫人闻着院子里传来的腊味合蒸的香气,心里好像也慢慢鲜活了起来。 何田玉一行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小年夜。王宝荣带鬼夫人回了大营,扫除祭灶忙了一天,到了晚上,同孙先生身边的诸多亲信一齐挤在院子里煮汤圆吃。上海的冬天鲜少遇上大雪,但刚开锅的汤圆热乎乎的,雾气氤氲,竟让人恍惚有种置身雪域仙境之感。 何先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踏进了门,虽说他们是客,第一次会谈本应该更正式一些。可架不住过年的热闹气氛,再加上鬼夫人的关系,孙先生便直接引他们来了营里。何先生老远就听见院子里热闹非凡,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光。 鬼夫人正挤在灶台旁边帮大家盛汤圆,脸上带着笑, 分卷阅读22 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何先生见了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王宝荣眼尖,一早发现了来人,跑过去拉鬼夫人,后者拿着汤勺的手猛地一抖,僵硬的回过头来看向何先生和海鸥的方向,身子微微颤着。 王宝荣看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转去招呼其他人。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迎上去同何先生问好,反倒是鬼夫人愣愣的,被挤到了最后。 何先生敏锐的看出来鬼夫人的反常,却并不声张,不动声色的同大家一一见过,吩咐了海鸥一声,先同孙先生进客堂里面去谈话了。 两人都走了以后,海鸥才飞快的冲到了鬼夫人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你可叫我好想。”海鸥的声音哽咽着,脑袋埋在鬼夫人脖颈间,“出了那样的事,我还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鬼夫人摸摸海鸥的头,“我们去一边说。” 两人来到庭廊僻静处,海鸥才道,“之前电报里有些话讲不清楚,许多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你可知道,中元过后不过几天,苏州城就变了天。” “当时大家都说,守城的首长死了。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说眼见着大盖帽们开车去了郊外,处决了几个人,别提多吓人了。”海鸥说着,露出后怕的表情。“你一连许久没了消息,大家虽不明说,可谁都觉得你是凶多吉少了。当时大家怕潘掌柜的受牵连,也要他离开避避风头,潘先生却不肯离开。” 鬼夫人听着,微微低着头,像在听同自己无关的事情,“后来又是如何知道我在上海的呢?” 海鸥看着她的表情,有点小心翼翼的开口,“后来潘掌柜店里来了一个人,一个经常去的直军小兵。他急匆匆的,留了一个医馆的名字和一句口信,说,‘如果你们同一位姓吴的夫人有关,去这里找她,她受伤了,很危险‘。” 鬼夫人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有点惊讶,又有点释然。“吴石。”她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你这般聪明。” 她大概能想到发生了什么。白船长击中了自己以后,应该是吴石偷偷送自己去了医馆。当时车子南行了很久,许是本来就到了上海市郊。鬼夫人想,这孩子到底是察觉了潘掌柜布坊的玄机,察觉了自己利用他传递的那些消息。只是他纯善,才没有想那许多后果,只因为自己同他亲近,就想救下自己。 海鸥看鬼夫人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早先给你指派那样的任务,到底是莽撞了,对那位白统领的心意盲目乐观,才把你陷在了这样的境地中,差一点就……“她说不下去了,又叹了口气。 鬼夫人冲她笑笑,“无妨。”她好像是说给海鸥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何先生精明着呢,他的算盘没有打错。若没有那个人的默许和示意,只凭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在众人注视下把刚处决的人及时送医呢?” 她摸了摸胸口的疤痕,嘴角却不自觉杨了起来,眼中久违的晕开了笑意。“他是故意的。他是想要我离开苏州城,再不要回去。” 第13章 喜宴 夜深了,白船长独自坐在帐中。文书在他面前摊开来铺了一桌子,他有些疲惫的捏着鼻梁,放下手中的笔。外面鞭炮声阵阵,好不热闹。吴将军图吉利,赶着过年让各处大营做足了礼数。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思,白船长早先匆匆吃了些饺子,就把事情都吩咐给王副官,自己又回到账里继续先前的工作。 近来形势愈发剑拔弩张,白船长心里焦灼,一时却又不知要同谁提起。屋里的碳火薄了,白船长抖了一下,向火盆靠了靠,脑中不知怎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今年天热的早,管事的还没送冰来。” 白船长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说这话的人,冷暖可安? 刚开春不久,吴将军那边就传过来消息,要白船长去一趟南京,说是那边一名姓魏的军官娶亲,要白船长代自己去参加婚宴。白船长知道,说是去祝贺,其实是借着这个机会同贾参谋商议下一步的动向。近来其他多方势力联结,不知不觉中竟已对直军形成围剿之势。吴将军知道他们暗中有许多动作,虽然心里跟曹统领那边不对付,眼下却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姓魏的军官……白船长捏着信件,暗暗回忆这是哪号人物。还是王副官先提醒道,“莫不是半年前咱们在北平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 当时撒师长提过,这个叫魏长旬的军官是贾参谋的人,营职。白船长想,短短半年,能坐上这个位置,那定是有些本事。眼下这场婚礼,倒更像是贾参谋借个由头,让各处都汇聚些人过去,商量对策。 白船长舟车劳顿,又赶在了夜深时分才到目的地。来的宾客都被安排在了魏长旬自己的别馆,看建筑风格是西洋式的,沉静里隐隐透着奢侈的味道。婚事被安排在一天后,管家接待了白船长一行人,带他们去客房安顿下,又掏出一封信交给白船长。 信是贾参谋写的,约白船长次日上午一叙。白船长折起信,心事重重的躺下,一夜辗转。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中竟好似听到了女子的歌声,婉转清幽。白船长不知怎的 分卷阅读23 ,心却慢慢静了下来,不多会也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白船长专门问了管家,这别馆里可住着什么女子。管家却笑了,“咱们没过门的太太可就住在这儿呢。太太是留洋回来的,早年同魏老爷是青梅竹马的同乡,在南京城里没什么亲友,便先住在了这儿。” 白船长挑了挑眉,突然对这位太太有了几分好奇。 贾参谋地点约在主营,自从上次北平集会,白船长已经许久没有再见他。 几年前北洋军还在的时候,贾参谋跟撒师长职分很近,同白船长也接触很多。当年白船长施舰南下,贾参谋也顺路与他同行,后来便撞上了鬼夫人的那件事。白船长带人端了贼人销了烟土,本想放过唯一的女孩,贾参谋却怎么都不肯同意,咬死了鬼夫人知道内幕。许久之后白船长才从撒龙那里知道,贾参谋私底下也有些不干净的营生,当时明面上是要斩草除根,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能打通路子好分一杯羹。 白船长这才恍然,为什么那个女娃逃走后贾参谋会一直对自己处处针对,原来是怪自己挡了他的“财路”。 现在撒师长不在了,白船长一跃成了吴将军的代表,贾参谋虽然心里不屑,面上功夫却还是要做到。他难得摆出一副和气亲善的样子,对白船长一通嘘寒问暖,恭贺他高升。白船长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心里却总是不舒服。全军都知道撒师长是在自己这里出的事,贾参谋这么说是明褒暗贬,根本是在戳他的脊梁。 白船长按下心里不快,照吴将军之前交代的,同贾参谋商量调遣兵力的安排。贾参谋眼珠一转,也露出为难的样子。现在北至吉林,南至上海,外家三方联合,到处都有人堵着,曹统领的意思的把注意力放在东边一线,以北平为心,南北各一路以守代攻。 “吴将军在洛阳安营扎寨久了,大部军力都在那一带,倒是早点分散些人过来,把守住几个重要地方才是。” 白船长皱着眉没作声,吴将军一早就说照曹首领保守的习性,一定还怀有侥幸,总想着四处的狼虎只是作势,并不会扑咬上来,却不知道现在直军已经骑虎难下,到了这时候正面争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了。 白船长在贾参谋那里呆了许久,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吴将军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江山不是讨来的,是打出来的。白船长废了很多口舌,才勉强同贾参谋说通了。等到婚礼结束,各处就会回去准备,不多时就会发动奇袭,分别进攻几处据点。 虽是春寒料峭,正午时分阳光却很烈。白船长出门时被阳光晃了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他知道刚才的那通对话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像瘟疫一般散播开去,点燃无数火把,燃起接连不断的悲喜。他看着营门口来来往往的士兵,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悲悯。时逢喜事,大家脸上大多带着笑意和兴奋。白船长想,这些孩子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说什么大义安宁,逃不过骨肉相杀,兄弟相残。” 鬼夫人曾经这样说。 白船长摇了摇头。 白船长回到别馆的时候,正巧听到内院里传来奇怪的乐声,像是他偶尔在留声机里听到的那种。他停住脚步,抬头望楼上望过去,二楼窗口处似乎有人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白船长鬼使神差地踏上了楼梯,朝乐声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间书房,门开着,一个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架钢琴前,手指翻飞。阳光透进窗子洒在她身上,将她松松挽起来的发髻映成了金黄色。白船长怔在那里,一时竟看的出了神。 女子一曲弹毕,转头舒活着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白船长。“呀”了一声。 白船长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好听。”他赞道,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 女子站起身来,冲白船长微微欠身。“雕虫小技,让您见笑了。没注意到您来是我不周。” 白船长摇摇手,“哪里,分明是我唐突了,敢问夫人名讳?” 女子走到门口,落落大方的向白船长伸手,“我姓桂,桂流洋,是长旬的未婚妻。” 白船长一愣,见她带着手套,便礼节性的握了握她的指尖。“早听闻夫人是留过洋的才女,今日一见,当真不同凡响。” 桂流洋有点腼腆的笑了笑。“白船长说笑了,我不过是学过几样乐器,担不得什么才女的名声。”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向外张望了一下,“您远来是客,若有什么需要且同管家吩咐。” 白船长知道她这是送客的意思,寒暄了两句借口离开了。等他走到楼梯口,又听见琴声响起。白船长脚步一滞,心口突然一紧。方才那位桂夫人总让白船长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她的言谈,身形,甚至笑容的弧度,都与另一个人透着一股相似。 可是她们长得丝毫不像。 白船长摇了摇头。不会的。她如果还活着,应该在南边某处小心翼翼的度日,心里怀着对自己的怨念和意外生还的侥幸,定不会再回来趟这浑水。 在白船长看不见 分卷阅读24 的地方,桂夫人专注地弹着琴,嘴角却扬起一丝苦笑。 喜宴前夜,白船长早早睡下,准备等喝完了喜酒就立即动身回洛阳,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尽是白天看到的女子。 也许是女子脸上不卑不亢的笑容让自己想到了故人。白船长想。自那时候暗示吴石把鬼夫人送去医馆,竟已半年有余,他一直抗拒去想起那一夜,想起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白船长并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活下来,自己给她留了生存的出口,剩下的却需要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就像当年留在船舱里的那柄小刻刀。 白船长不禁有些好奇,桂流洋同她相像,那个能娶到桂流洋的魏营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折腾到了后半夜,却还是无法入眠,无奈之下决定起身出去走走。刚踏出楼门就看到月光下有一个孤独淡薄的身影。 竟然是桂夫人。 她正坐在院里的小凉亭处,扶着心口,看着楼上某间客房的方向,眼睛深不见底。白船长心里一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觉那边似乎是自己的卧房。 白船长不想打草惊蛇,正准备退回去,桂流洋却看到了他,主动起身向他招呼道,“白先生也有心事?” 白船长见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讪笑道,“军中近来多事,倒是夫人,明日大喜之日,今天如何形单影孤的在此赏月?” 桂流洋叹了口,裹了裹衣服。“正因为明日是大喜日子,现下才更不安。” 她难得流露出几分女儿的脆弱,白船长皱了皱眉,“夫人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说说,明日之后再无瓜葛,你也少了些顾虑。” 桂流洋轻笑了一下,好像白船长说了什么好笑的话。白船长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的坐着。半晌,她才慢吞吞的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白先生你青年才俊,可有妻儿?” 白船长楞了一下,慢慢点了下头,盯着她道。“曾有贤妻,红颜命薄,已经离开我了。” 桂流洋显出些吃惊的情绪来,而后眼中迅速涌上了巨大的悲伤。可只有一抹。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乱的转过头去。“我……我没以为您……对不起。” 白船长摇头,“无妨。我理解夫人的心绪。毕竟是人生大事,大概是又喜又怕吧。”他抬起头看向头顶弯月。“一心人难得,白首不离也多是难得的愿想。” 他起身,冲桂夫人欠了欠身。“夫人且抓牢了这个愿想,莫要像白某一样,只剩了悔怨。” 第14章 故人 次日上午,魏长旬和桂流洋的婚礼如期举行。自打洋人入关,虽说祸乱不断,却也带来了文化上的混杂交融。因为桂夫人是留学回来的,魏长旬便依着太太,把婚礼搞成了西洋式的。早上迎亲的汽车将桂流洋从别馆接来魏府,魏长旬穿着燕尾服站在厅堂里,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白船长混坐在宾客中,看着桂流洋穿着雪白的洋服,在两个小花童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魏长旬。一对新人笑吟吟的对望着,简直登对极了。 白船长眯起眼睛,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发闷。他本来打好主意吃过酒席便启程,眼下却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酒。仪式过后,魏长旬带着夫人分别向客人们祝酒,等他们到了白船长这边的时候,后者已经喝了不老少了。两人喝罢,正准备离开去下一桌,白船长突然脑子一热,一把拉住了桂流洋的胳膊。 桂流洋被他扯的猛一个踉跄,转过身来惊疑地望着他。 白船长却冲她嘿嘿一笑,一个用力将她扯进怀里,颔身把头埋在她颈间。魏长旬沉了脸色冲上去要拉开白船长,他却已经轻轻打起了鼾。 等到白船长再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树影摇曳着,斑驳的映进窗子。 白船长觉得头很痛,先前发生过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不妥帖的事情。他站起来摸索着披上衣服,却听门一响,王副官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了几分讪讪之色。 “哥你醒了。”他说着,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白船长。“您舒服些了咱们就快走吧。” 白船长抿了口茶水,抬眼看他,“怎么?厌弃我失态丢人了?” 王副官一时失语,犹豫再三还是没敢点头,反倒挤出一副讨好的笑,“您这就多心了,我是怕您见良人美眷,勾起些伤心事。现下酒席都散了,旁的宾客也大都回去了,咱们迟迟不走也不妥。” 白船长响亮的哼了一声,又喝了口茶水,不经意地问道,“主人们都回府上去了?” 王副官却叹了口,“许是太高兴,那魏长官也喝多了,不多时前被送回房了,夫人应该在照顾他。” 白船长哦了一声,突然放下茶杯,猛地站了起来。“你把东西打包一下,我去去就回。” 王副官还想拦他,白船长却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从别馆到魏府距离并不远,白船长一路吹着冷风走过去,酒也醒了个完全。他突然停下步子,静立了许久。夜色渐深,白日 分卷阅读25 的热闹喜庆渐渐沉寂下去,买东西的货郎推着小车从白船长身边经过,纷纷回头偷摸瞧他。 白船长深深叹了口气,握住了拳头。 桂流洋怎么也没料到新婚之夜魏长旬居然会醉成这幅样子,看着烂泥一样瘫在床上的人简直哭笑不得。送魏长旬回来的亲卫兵看看他又看看桂流洋,面露难色,“嫂子,您看这儿还需要人搭把手照顾么?” 桂流洋摆摆手,“不必了,今日大家都疲惫了,长旬这里有我就够了。” 屏退了旁人,桂流洋帮魏长旬脱掉鞋子,又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塞进被子里。魏长旬醉得太沉,一动不动,等桂流洋安顿好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她正想叫丫头烧些热水擦擦身子,一出门却被人拉住了手。“跟我来一下。”那人力气大得很,桂流洋下意识挣脱了几下,却丝毫挣不开。 桂流洋皱起眉头,刚要叫喊,对方却把她压在了墙上,用手指轻轻抵住她的嘴。“别叫,是我。” 云飘过,月亮探出头,桂流洋这才看清来人。白船长深棕色的眸子闪着暗光,像是黑夜中狩猎的狼。 他突然笑了,“还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白船长拉着桂流洋,有些莽撞的一路狂奔,终于避开人群,来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桂流洋被他拉着一通跑,早就气喘吁吁的。她用力甩开白船长,压着胸口喘着粗气。 “白先生怎么可以几次三番,这般无礼……” 她还没说完,白船长就已经吻了下来。 桂流洋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间,白船长的吻热情又猛烈,桂流洋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慌乱地敲打着白船长的胸口,试图推开他。白船长却不依,有些粗暴的掠夺着她的口腔,夺取她口中不多的氧气。 桂流洋哪里受得了这个,憋红了脸,狠狠咬住白船长的舌尖。白船长吃痛,睁开眼睛看着她,眼里一派兵荒马乱,溃不成军。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白船长才放开了她。 白船长刚想开口,桂流洋却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你怎么敢!”她咬牙切齿地怒视着白船长,像只炸毛的猫。 “阿鬼。”白船长却轻轻开口,声音柔和的像绵软的云。“你还好么。” 桂流洋一怔,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高高挑起眉,“你有病吧!谁是阿鬼!” 白船长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里带了悲伤。“你易了容貌,换了身份,我却还能认出你。就算记不得你的样子,也会记得你的气息。” 桂流洋眸光闪烁了一下,可她还是摇头,“白先生请自重,我今天且当你是认错人了,不同你计较。之后这件事请先生莫要再提,尤其不可同长旬说,倒叫人解释不清。” 她说着,朝白船长福了一福,“白先生公务繁重,我耽误不起,还请您早日启程把。”说罢转身欲离开,身后却又传来白船长的声音。 “对不起。” 桂流洋脚步一滞,愣了一秒,继续向前走了。 桂流洋回了屋,方才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魏长旬竟一脸精神的倚坐在床前。见桂流洋回来了,他忙站起来。“他可信了?” 桂流洋摇摇头,“他没那么容易糊弄,易容只能骗过旁人,他对我太熟悉,怕是已经认定了我是阿鬼。” 她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过不打紧,即使有猜疑,他也不会为难我。”她顺手擦擦嘴,手却突然顿了一下,无意识的摸了摸嘴唇。魏长旬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见她嘴唇鲜红,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大概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有点尴尬的干咳了一下,“那便先容他去吧,白文丁在这里呆不了太久,他是代表吴将军来的,到底是要及时回去复命的。” 桂流洋点点头,注意到魏长旬的目光,有点羞赧的红了脸。“你莫要多心,我们……” 魏长旬却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你们两个是是非非我不管。此前我听过关于你的一些传言,你同他是否真的有情我却着实不想去猜。只要不误了工作,孙先生信任你,我便也信任你。” 桂流洋感激的冲他笑笑。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拍拍衣服,一时竟显得有些无措,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从柜里抱了被褥,帮魏长旬在屋子的另一端铺好。 她忙着,又听魏长旬道,“我信你,可你自己也要想明白。你我相处的日子虽不久,可我从未看你提起任何东西时,眼睛里面同说起他时一般亮。” 他说完,自己抱了枕头躺在地铺上睡了。 桂流洋,不,鬼夫人,一夜未眠。 时间拨回到几月前,何田玉一行人来上海时,同孙先生提起了一个想法。近来直军动作很大,似是有所部署。东北张将军性急,有意发动突袭,在这个当口上,要是能探听到直军内部消息,倒是能省下不少麻烦。 何田玉露出发愁的表情,“若是去年,我们到倒还有阿鬼在敌腹中,现在却是断了门路。” 孙先生沉默了片刻,他喝着茶,沉思道,“要说门路,也 分卷阅读26 并非没有。” 他告诉何先生,革//命/党其实很早就有安排,在各大派系中都多少安排过自己人,经年累月,有的已经身居高位。“直军中有一位军官,算是北京城曹首领,贾参谋一派系的人,姓魏,少年有为,近几年风头颇盛。” 何田玉点头,“有所耳闻。” 孙先生接着说,“这人少时曾是我的学生,加入直军虽时日依旧,却未改初心。” 何田玉面露喜色,“孙先生果然深谋远虑。若有这样的人在,探听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孙先生却轻轻摇头,“也并非那般容易。”他解释,贾参谋生性多疑,虽说魏长旬在他身边能接触到核心信息,想要不漏声色的传出来却是难上加难。 “我方一直以来持保守态度,想将他用作底牌,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妄动。”他沉默了一下,斟词酌句道,“孙某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是送个人去他身边,长旬做不到的,换个亲近的人倒是可以。”孙先生抬眼看着何田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院中热闹的人群,海鸥正紧紧抱着鬼夫人,后者安慰地冲她说着什么。 “只是有一点,万一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嘴要够严,万不可透出来同长旬的关联。” 何田玉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鬼夫人听到消息是在隔天上午,看着何先生带着歉意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喜该悲,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可她还是抬起头,冲何先生露出笑容。“我去。” 孙先生配合着魏军官的背景,给鬼夫人安排了一个留学生的身份,同魏长旬是同乡的青梅竹马,几年前去了不列颠学习音乐。照孙先生的意思,做身份得做全套,他还专门请了师傅来,给鬼夫人补习了钢琴和洋文。 改造的最重要一步,是易改容貌。鬼夫人怎么说也曾经在直军中走动过,保不齐会被人认出来。易容一来可以防止身份被看穿,二来也是个洗白魏长旬的契机。鬼夫人明白,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了,人们会以为是自己冒名顶替了魏长旬真正的未婚妻,即使有所怀疑也无法断言二人私下有所勾结。 鬼夫人坐在镜子前,看着王宝荣给自己贴上□□,心里万千感慨。镜中的姑娘已经同自己再无半分相似,只有那眼神…… 鬼夫人屏息,闭上眼睛,沉寂了许久,再睁开时先前的哀怨和戚戚然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有些高傲跋扈的神采。 她心里清楚,这次一去,自己又将踏入龙潭虎穴。何先生劝阻自己的时候把利害关系讲的很清楚,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保护自己,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将会是第一颗弃子。 第15章 交锋 鬼夫人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枝头的喜鹊。早春的清晨还带着一丝凉意,鬼夫人拉拉衣服,喜鹊啊……她想,会是个好兆头么。 同魏长旬的婚礼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先前借着贺喜的由头,各处管事的军官都来了南京,鬼夫人知道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突袭对策。婚礼后第三天,魏长旬回家,偷偷将整个计划告诉了鬼夫人,说直军半月内就会南北两支分别进攻,鬼夫人一一记下,借着同其他军官太太们去麻将馆的机会,找由头避开了跟着的警卫员,把消息送了出去。 魏长旬说,这样的作战安排,北平那边,贾参谋会协同山东河北一支抗衡张将军,而江苏一带将会成为南边的主战场。时间太紧,就算现在把消息送给了何先生他们,这一战还是必然免不了的。他看着鬼夫人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斟词酌句道,“吴将军一行常年驻军洛阳,这次必然成为主攻势力……他现在正是红人,这次定是要带兵的,到时候只怕会同何先生他们兵戈相见了。” 鬼夫人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第二日的傍晚,鬼夫人正在院里修剪花草,贾参谋却同魏长旬一同回了魏府。鬼夫人一怔,笑着迎过去。魏长旬吩咐鬼夫人多准备几个菜,说明日贾参谋就要回北平去了,今日算是同他践行。鬼夫人笑着说好,去厨房安排好了晚餐,再回来客堂的时候正听到贾参谋对魏长旬说,“我本打算留你在南京城坐镇,曹统领却不那么放心。我同他商量过了,吴将军的人不日便会出发,你也带上南京这一支前去支援吧。” 魏长旬正准备开口,门外却传来声响,鬼夫人猛地推开门跑了进来,啪的跪在了贾参谋面前。 “参谋员,请您允许我随长旬一起去!” 魏长旬一下子变了脸色。“胡闹!”他赶忙起身想要拉起鬼夫人,后者却定定的看着贾参谋,不为所动。 贾参谋摆了摆手,阻止了魏长旬,“桂夫人莫要行此大礼,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商量。” 鬼夫人咬着嘴唇,“参谋员,流洋自知是一介妇人,见识浅短,可打仗这种事,事关重大,流洋绝不会无理取闹。此前我留学的时候,吃住在教会,跟西洋人学了不少护理的知识,定可以胜任医务员的任务。”她看了一眼魏长旬,又道,“我知道这次的仗打的急,先前听人提起过,营里医务员并不充足,带上我也多 分卷阅读27 少是个帮手。” 魏长旬眉头紧皱,正准备开口反驳,贾参谋却哈哈笑了起来,“桂夫人果然众不同。”他笑着拍了拍魏长旬的肩膀,“你这太太可是厉害,同其他夫人小姐无半相似。” “新婚燕尔,就这么叫你先生抛下你去打仗,对你确实有几分不公。”贾参谋冲鬼夫人眨了眨眼睛,“只要长旬不反对,我也无二话。只是这打仗辛苦的紧,纵使你有这一腔热血,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鬼夫人连忙点头,擦掉眼角的泪花,谢过贾参谋退出去了。 之后贾参谋又吩咐了些安排,魏长旬却有些心不在焉。 等一切都安排好,魏长旬送贾参谋上回大营,已经是夜深时分了。他回到房门口,门却突然从里被拉开,鬼夫人已经等他许久了。 “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魏长旬把门关好,透过窗子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去前线不是小事,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鬼夫人却不慌不忙,给他倒了杯温水,“你别着急。我是考虑过的。等你上了战场,战事瞬息万变,若是能通过随军电台给何先生他们发送时事消息,胜算就大了许多。” 她说着,在魏长旬对面坐了下来,“你是不便轻举妄动的,我却不同,机动性要强上许多。魏长旬叹了口气。”这未免太过冒险。” 鬼夫人轻笑了一声,“我不与你商量,直接去跟贾参谋讲,也是为了同你撇清干系,你现在反应越自然,将来万一东窗事发,你也就越安全。” 魏长旬皱眉,“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鬼夫人目光闪烁,“没事的。我若是怕事,一开始就不会来。”她站起身来,不去看魏长旬。“出发不剩几日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安排妥当吧。” 时间流转,一眨眼就到了行军之日。 鬼夫人回过神来,枝头上的喜鹊许是歇息够了,扇动着翅膀腾了起来。 好兆头么?鬼夫人想。何其讽刺,出征日遇见吉兆,自己竟一时不知这喜所谓何。 尽管鬼夫人强调了很多次,自己可以跟着医务员一起走,出发时魏长旬还是她带在了身边。毕竟是新婚太太,若是太大公无私,反倒显得生疏。 鬼夫人坐在汽车上,望着窗外行军的队伍,只觉得不真实。这仗从去年开始就隐隐有兆头,她还记的白船长同她说过,“我们不能破坏安宁,可是我们也不能怕破坏安宁。“ 鬼夫人想,说这话的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呢。洛阳方面军比魏长旬一行早到了几日,现在已经安好了临时营部署了起来。鬼夫人知道,这次自己执意要来,帮衬何先生只是一重原因。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鬼夫人,自从她知道了那个人将会带军出征,她便无法再安居后方。 到了目的地正是黄昏时分,魏长旬将鬼夫人托付给亲卫兵,自己去大营见过其他将领。亲兵还是一副生怕怠慢的样子,鬼夫人只得笑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打仗的关头,哪里分什么太太小姐。”她嘱咐了亲兵几句,绕过大营自己去了医疗站。听亲兵说,昨日首长们已经派出去了几个打头阵的小队,本该是发动奇袭的,却不知怎么反倒被对方设了伏。被伏击的小队全都受了伤,在队长的指挥下只是堪堪撤了回来。 鬼夫人到医疗站的时候,所有人都忙的团团转。她见状,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开始帮忙。鬼夫人正帮忙包扎着,却听见最里面的铺位上有人叫喊了起来。身边的护士从她手里抽纱布,头也不抬的指使道,“这儿我自己可以,你去里面看看。” 鬼夫人应了一声,几步小跑过去,却猛地怔住了。 吴石?! 自从去年鬼夫人被送去上海,她便再没有见过他,只是从海鸥那里听来,自己能获救全然是靠了他。这孩子向来稳妥,眉眼之间本是满满的少年意气,可眼前的这个,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鬼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住,火辣辣地生疼。吴石的脸上带着血污,眼睛上蒙着一块纱布,隐隐渗出些血迹。他先前也在突击小队里,被弹片炸伤了眼睛。麻包数量不够,只怕现在是过了药劲,这孩子疼醒了。 鬼夫人有点慌张地握住吴石的手,“不怕,我在这儿。” 吴石却愣了一下,止住了叫声,皱起了眉。你是……太太?”然而只一下,还没等鬼夫人做答,他又不受控制的哼出声来。 鬼夫人突然无措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她同这孩子相处的时间很久,是把他当弟弟看的。她心里明白,吴石会受伤,分明是自己造成的。 晚上魏长旬从主帐里出来,四下里没寻到鬼夫人,一直走到医疗站外面才看见鬼夫人脱力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长旬舒了口气,慢慢踱过去,坐在她身边。“怎么在这儿?” 鬼夫人没抬头,还是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杂草。半晌她才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魏长旬停了好一会才开口。“你以前并未随军打过仗吧?” 鬼夫人点点头,看向魏长旬, 分卷阅读28 不知他何出此问。魏长旬却笑了,月光下竟显得有几分萧瑟。 “无论是怀着多么崇高的念头,走上战场的那一刻,人都会变回动物。只有杀人,或者被杀。战场上没有大义,只有本能。” 鬼夫人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魏长旬苦笑了一下,“过几日你大概会更有感触。”他伸手拍拍鬼夫人的肩膀。“不要想太多,找机会歇息一下,后半夜我们又要行军了。” 鬼夫人怔怔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魏长旬送她回帐篷,在门口却又叫住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把你同何田玉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吧。”他苦笑了一下,“有备无患。” 鬼夫人有点惊讶,这之前为了减少事端,情报的事情鬼夫人都不曾让魏长旬插手过。她盯着魏长旬看了半晌,还是把何田玉营地的独立电台给了他。 魏长旬看出了自己的犹疑,鬼夫人想,他是担心自己在这个关头退缩了。她走进医疗站的帐篷,站在床尾看着吴石,心里不知怎么的划过一丝悲凉。 夜很静,医护站的人们还来来往往的不得闲。鬼夫人站了许久,正想要离开却听见门口卫兵高声道,“首长您怎么来了?” 鬼夫人正疑惑,帐篷门帘被拉开,进来的人却是白船长。 鬼夫人身形一抖,却没有躲藏。她听见白船长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微微握紧了拳头。 “我就猜你会来。”白船长在站定在吴石床前,声音很平和。 “好久不见,白先生可还安好?”鬼夫人道,“我学过点护理,想着来了许能帮上长旬点忙。唉……这些孩子还这么小……” 她还装作自己是桂流洋,白船长轻叹了一声,没有揭穿她,眼睛只盯着受伤的吴石。 “我并不知道这孩子被派来前线了。当时洛阳去的急,还特意把年纪小的都留在了苏州,就是怕……却不想……” 他又叹了一口气,笨拙的同鬼夫人分辩着,像是在寻求她的谅解。 鬼夫人心里颤了一下,蓦地有些心酸,鬼使神差道,“吴石说过,自己有想要保护的人。”她握住白船长的胳膊。“这不是你的错。” 白船长敛眸,苦笑了一下。鬼夫人只觉得极少见到他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正犹豫要不要安慰他,白船长却轻轻握住了鬼夫人的手,温柔开口道,“只此一次,收手旁观可好?” 他船长的眼睛温柔如水,却藏着一缕悲伤。鬼夫人怔怔的看着他,鬼使神差的轻轻点头。 第16章 铁鸟 白船长走后两个多时辰,卫兵来医疗站通知说要出发了。因为前一天的出师不利,几个将军商议连夜行军,换个地方扎营,待天亮以后发动进攻。对方昨日小胜,只怕不会料到直军敢这这么快再发起攻势。 鬼夫人一直守着吴石没有阖眼。亲兵再三请她去主营跟魏长旬一起行动,说那样更安全,鬼夫人却婉拒了,只是安静地跟在医疗营队伍中一言不发。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虽是稀里糊涂同白船长的请求点了头,鬼夫人却明白,这种环境下,按兵不动意味着把何先生的先机悉数散尽了。 自古凡是战争必会流血,必有人牺牲。鬼夫人想,魏长旬也许是对的,踏上战场以后,所谓的正义与信念都变得单薄,生命本身的重量被无限放大。 鬼夫人看着担架上的士兵,心里不断拉锯,可她终究做不到,把自己的忠义凌驾在别人的血肉之上。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队伍停止了,鬼夫人所在的医疗营走在最后,只听前面传来消息,说打头的白船长一行已经准备好了,不刻就会出发。 鬼夫人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了。可她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胃在隐隐作痛,似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胸口灼烧着。 她低头收拾着手边的东西,却听到旁边的人突然全噤了声。鬼夫人抬头向前望去,只见不远处白船长器宇轩昂地骑在马上望着远方,身后跟着出征的士兵,行列有序而规整。将军制服笔挺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健硕的轮廓。晨曦的微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镶上了一圈金边。 那气势太过肃穆夺人,鬼夫人一时竟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移不开目光。 微光中的白船长却突然回过头,隔着重重人群看向鬼夫人,然后他笑了。 鬼夫人望着白船长,耳畔不知怎么的突然响起这句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白船长他们一去就是一天,鬼夫人心神不宁的等着,只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魏长旬上午来同自己打过招呼后也神色匆匆地上前线前去了,鬼夫人只觉得自己失了主心骨,罕见的不确定感充斥了内心。从最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历史长河滚滚向前,她只是卒,迷失在这河里沉浮挣扎,却终究无法阻止它涌向不可知的远方。 直到太阳落山,营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外面才有人喊起来,快来帮忙,他们回来了!鬼夫人的胃一下子收紧了,身边的医护员们呼啦一下蜂拥而出 分卷阅读29 去接伤员。 鬼夫人被挤在了后面,正准备站起来,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立马蔓延开来。鬼夫人只觉得有股看不见的力量从院子里一路横劈过来,把她震到在地。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声巨响又炸裂开来,一颗火球穿过了营帐一角,炸裂在地上,霎时间火光冲天。鬼夫人被气流掀翻,滚出去了好远。她趴在地上试图抬起头来,却觉得耳畔轰鸣,头上一片温热,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红布,看什么都带着血腥色。 周围的一切模糊着,一团团人影像是被定格慢放,鬼夫人挣扎着支起身子,余光却瞥见头顶的悬梁立柱歪歪斜斜的倒下来。时间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鬼夫人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翻到下来,身子却完全动不了。 “阿鬼!” 一个声音突然炸响在鬼夫人耳边,像是穿透所有模糊朦胧的利箭,划开了周围的喧嚣,直直穿进鬼夫人心里。 好像留声机的指针突然被放回了唱片上,周遭的一切霎那间恢复了行云流水。鬼夫人的感官一下子回来了。她只觉得电光火石间有人扑在了自己身上,挡住了掉落的悬梁。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撑在上方的白船长发出了痛苦的低吼。 鬼夫人努力侧过身子去看他,白船长一脸血污,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从他额上滑落下来。 “还好赶上了。”他说,费劲的挤出个笑容。“快走,他们还在炸,这里不结实,随时都会塌。” 鬼夫人胡乱点着头,挣扎着从白船长身下爬了出来,他方才挡住自己的时候硬撑着空出了一个三角,把所有撞击抗在了身上。这里是临时营地,头顶悬木并不结实,连成片却实打实的沉,鬼夫人用尽了力气试图移开白船长腿上压的重物,却根本抬不动。又一声爆炸响起在院里,鬼夫人被震的一个踉跄,可她还站着,手忙脚乱的试图把白船长拉出来。 她从未这般慌张,这般不知所措,眼泪不受控制的飙飞出来。身边的人都慌张的往外逃,没人注意到鬼夫人的努力。 “阿鬼,莫管我了,快逃!”白船长吼到,他的声音立刻被掩盖在炮火声中。 “你闭嘴!”鬼夫人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几近凶神恶煞的瞪着白船长,“我还欠你这么多,怎么敢放你去死!” 她额角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溢着血,满脸都是泪,颤抖着念念有词。可白船长却觉得眼前的人一如当年,是最强韧的磐石,最柔韧的蒲草,无论身处何境都能脱身。 鬼夫人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放眼朝周围望去,突然眼睛一亮。 白船长听到她窸窸窣窣的,把不远处的圆形石墩滚过来,将木板架在上面,用力把自己腿上压着的横梁翘起一个口,连忙借力使劲爬了出来。 “有你的。”白船长说着,试图站起来。他的右腿被砸的血肉模糊,完全没法行走。鬼夫人赶紧把他架在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拖。 走出去还没多远,鬼夫人就听有人大喊,又来了!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天上盘旋着两只铁鸟,冒着金光的火球从天而降,带着不可思议的热量,朝着不远处的地面冲撞而来。 鬼夫人还没来的及反应这是什么东西,白船长已经一把扯过她压在怀里。“趴下!” 鬼夫人只听轰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再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周围有些火光,有些人影,影影幢幢,看不分明。鬼夫人只觉得眼皮千斤重,浑身痛的像是被拆解过一遍。头上有纱布包裹的痕迹,鬼夫人茫然的伸手摸了摸纱布,费力的睁开眼睛,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挣扎着坐起来。 “慢点。”魏长旬从后面走过来,压住鬼夫人的肩不让她起得太快。 鬼夫人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呢?” “别着急,他还活着。”魏长旬在在鬼夫人身边席地而坐,低声说道。 鬼夫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白船长在不远处躺着,身上也被简单包扎过。血迹渗透了纱布,在火光下闪着暗红色,揪的鬼夫人心头发颤。 她不顾魏长旬阻拦,挣扎着爬过去,凑近了探白船长的鼻息。气息微弱而不匀,鬼夫人却舒了口气,还好你还活着。她伸手轻轻拂过白船长脸颊,他太苍白了,活像是具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鬼夫人闭上眼睛。 整个营地被袭击,死伤大半。现在人手不够,伤员们只能简单包扎,在地上铺了些布搁置着。方才紧张不曾察觉,现在空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夹杂着浓重的□□气息,越发让鬼夫人感到反胃。 “这是怎么回事。”鬼夫人眼睛还看着白船长,气若游丝的问。 “轰炸机。”魏长旬深深叹了口气,努力压抑住心头的怒火。“我们是搞不到这个的,只怕是日本人的东西。早先就听说日本人笃意扶持那姓张的……” “他们怎么会炸到这里来?”鬼夫人皱着眉,只觉得少了点什么线索,她的头太疼了,让她没法思考。 魏长旬沉默了许久。“ 分卷阅读30 我给他们发的消息。”鬼夫人手上一滞。“前夜你告诉了我电台,我便连夜将新营址和作战计划偷传了过去,想让他们有所准备。” 鬼夫人只觉得心一下子凉了个通透。“这是何先生的主意?”心底一个小小的,自私的角落让她不肯相信,何先生会趁着直军兵力在外的时候轰炸营地,他明明知道这里大都是伤员病俘,还有……自己在。 “不是。”魏长旬道,他的声音很沉闷,像是压着千钧重量。“刚听到消息,对面也遇袭了。” 鬼夫人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皱起眉。魏长旬接着道。“姓张的反叛了。趁着两边打的两败俱伤,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魏长旬说,前日在战场上,两边势均力敌,谁都占不了上风,何先生大概是本着同盟为重的心思,把所得信息给张将军也一同共享了。谁都料不到他会在这个当口上反水。孙先生其实在同盟之初就有这样的犹疑。虽说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是张将军前些年还跟直军一头讨伐皖军,转头就换了阵营,难免让人心中生出戒备。 鬼夫人静静听着,只觉得这一切都无比荒唐。 方才回营的时候,就听到轰炸机朝着营地的方向飞来了。这东西太超前了,还没几个人真的见过。魏长旬走在行列后部,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却反倒是逃过了一劫。 鬼夫人不说话,轻轻握着白船长的手。她能想到这个人见到那大铁鸟是如何紧张,才会这么拼命赶到自己身边。 魏长旬带着没受伤的士兵们大略清点了周围的情况,主营留守坐镇的将领们都受了伤,可还是医护站尤为惨不忍睹,那些伤兵本就无法动弹,炮火于他们无异于直接行刑。“你在意的那个孩子,”魏长旬小心翼翼道,“没挺过来……” 鬼夫人似乎已经出离了愤怒于悲伤。她只是闭上眼睛,流露出几分疲态。 “这场仗,我们都输了。” 第17章 寻索 东方元日越出地平线的时候,鬼夫人睁开了眼。她太疲惫了,却怎么都睡不着。白船长还在她身旁躺着,一动不动,呼吸却已沉稳了许多。篝火已然稀薄,只零星迸着几个火星。魏长旬坐在不远处,还维持着守夜的姿态,细看其实已经依靠着木桩微微打起了盹。鬼夫人知道,昨天空袭之后他一直脚不沾地地主持大局,着实累坏了。 周围很安静,像是被昨日的炮火湮灭了全部生气,营中已不剩下几分活力。 鬼夫人揉揉眉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昨日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没有力气消化魏长旬吐出的一个个噩耗究竟意味着什么。当一切回归宁静,鬼夫人才发觉,手边能抓住的东西居然已经所剩无几了。说不明的悔恨,憎恶,愁怨充斥了她的内心。当她闭上眼,吴石血淋淋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像是束住她双手的链锁,扼的她透不过气来。 白船长咳嗽起来的时候,鬼夫人正把脑袋埋在膝间,身子轻轻颤抖着。听到声音,她猛的抬起头来,慌乱的凑过去查看。白船长悠悠转醒,眼睛却还睁不开,只是虚弱道,“水。” 鬼夫人环顾四周,只在篝火边找到些前夜烧过的水,还留在铁锅里,这会已经冷了下来。鬼夫人手忙脚乱的用铁勺舀了,想扶白船长起来喂水,后者却还昏沉着怎么都抬不起身子,只有苍白干裂的唇还在喃喃着,不停地重复着“水”。鬼夫人心急,索性自己含了水同他渡过去。 白船长喝了水,安静下来,又慢慢睡了过去。鬼夫人叹了口气,正准备把铁勺放回去,回头却见魏长旬不知何时转醒了,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鬼夫人心头一紧,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醒了?” 魏长旬皱眉道。“虽说现在人人自危,许是无心关注旁人的事,可毕竟人多口杂,我知你担心他,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还是同他保持些距离比较稳妥。” 鬼夫人听出他有一丝责备之意,咬着唇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做不到。” 她坐回白船长身边,看着远处的朝阳一点点爬上去,沉静的开口。“那些传言大多是真的,各自为主,不相为谋,我以前伤害过他许多。我能接受他恨我,却不愿看到他为我而失了性命。” 鬼夫人说着,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先前她查看过白船长的伤势,除了爆炸造成的外伤,他的右脚被砸碎,鬼夫人勉强绑了些夹板给他固定,可她明白,这样的医疗环境下,白船长的腿几乎绝无可能恢复常态。 魏长旬盯着鬼夫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已经做不到心无旁骛了。”他说着,拾起落在地上的外套披上,“主营那些老头子回过神来就会寻查责任人,你听我的低调一点,忍过这几天,我会想办法送你走。” 过了晌午,营里慢慢热闹了些。侦察兵带回来消息,皖军大营同样一举受挫,无心恋战,何田玉匆匆收了兵,带着伤员一路往南扯。消息来的时候鬼夫人正在给白船长的伤口换纱布,天亮以后轻伤的人们主动加入帮忙的队伍,用布拉起了一块临时的休息处,让伤员不至于都摊在寒风里。 分卷阅读31 鬼夫人同别人一道把伤员们安置好,又回来守着白船长。这时她听到了隔壁几个护理员小声交谈。她们先前也都受了伤,脸上还写着不安。一个人小声道,她去主帐帮忙的时候听到了皖军撤退的消息。她还说,那个东北王得到日本人的扶持,战力瞬间飙升,几乎是同时,以碾压之势击溃了北边的队伍。几方势力都元气大伤,只有张将军得意。 鬼夫人给白船长的伤口重新包好纱布,手却颤抖着,有些不听使唤。这次虽说是联攻,但革命党的势力并不大,对面派出出的兵力大多是皖军旧部。鬼夫人想,能让何先生这般当机立断撤退,只怕他们遭受的攻击比起这厢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现在她已经没了途径去联系何先生,再多的不安也只能一层层压在心里无解。 鬼夫人正想着,身边的医护员却都噤了声,慌忙的站了起来。鬼夫人也转头去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哥!”王副官喊着,几步冲到了白船长床前,白船长还昏睡着,王副官叫他不醒,一时着急,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着。 鬼夫人赶紧拉住他,“你别激动,他现在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王副官回过头来,这才认出来面前的人是“桂流洋”。他眉头微蹙,眼睛里透出些警惕来,语气不善道,“你怎么在这儿?” 鬼夫人理了理头发。“我是随我家先生来的,本想着能在医疗站帮点忙,没想到居然遇上这种事。”她说着,看向白船长,“要不是船长及时相救,只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王副官看她这幅样子,心里不由得一沉。这个女人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眼神里带着怎样的温度。她的表情太柔和了,看向白船长的目光像是在看着最亲密的爱人。 王副官早先就有种微妙的违和感。不久前的婚宴上,白船长表现的太失态了。他向来是个理性自持的人,能让他这么迷失自我的,只有一个人。 可那个人,王副官看着鬼夫人。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昨日回营时,大家都看到了那两架凭空而来的战斗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时,白船长已然做出了反应,他火急火燎地派王副官去主营救出吴将军,自己却飞快策马朝医疗站的方向去了。 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王副官急着保护主营的将领,一直没得闲思考白船长在这样的档口上抛下主帅,究竟去了哪儿。直到今天中午,他听到有人说看到白船长受了重伤,这才来医护营查看。 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到了这个女人。 王副官只觉得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霎时间一切不明朗的假想都被照亮,好像所有碎散的珠子突然连成一线,那个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夫人辛苦了,照顾白哥的事情我来就可以了。现在不安定,夫人还是同魏先生在一起比较妥当。”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鬼夫人却敏锐察觉其中的敌意。她压下心头的不安,从善如流的起身,朝王副官点点头。“有劳了。” 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正准备离开,本该昏迷的白船长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鬼夫人一惊,猛地回头看去,白船长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迷离,显然并不清醒,手上却用了力气,喃喃道,“别走。” 鬼夫人心中一酸,几乎想不顾一切的抱住他。可王副官在旁边看着,脸上的表情惊异而阴沉。于是她狠下心来,一根根将白船长的手指掰开,转身用尽量客气却疏离的声音道,“白先生要多加休息,您的副官来了,流洋就先告辞了。” 王副官面色不善地目送着鬼夫人走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白船长的声音。“迦迩?”他还很虚弱,声音有些发颤。王副官赶紧趴到床前,“哥我在这儿。” 白船长看什么都不清楚,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王副官知道他在找什么,却梗着脖子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在。” 白船长的目光黯淡了一下,然而只一抹,他迅速藏起了自己的脆弱,转头问王副官,“损了多少?” “近四成,伤的更多。”王副官生硬的说,声音像是夹了冰霜。白船长的心凉下来,知道大势已去。 “北边也扛不住了。”王副官重重叹了口气。“一切都白费了。吴将军很生气,觉得营里有内鬼。” 白船长眼神闪烁了一下,欲言又止。 鬼夫人出了临时医疗棚,站在阳光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股新棉被的味道。 鬼夫人眯起眼睛,张开手,让阳光把自己包围吞噬。心中思绪太多,她反而觉得释然了。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鬼夫人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显得那么讽刺。她心里明白,吴将军得知直军全线退败,定会暴跳如雷,要抓出内千刀万剐泄愤也不为奇。 魏长旬比自己重要的多。鬼夫人想。他夜里用了电台,痕迹是消不去的。若吴将军有心去查,一定能寻得些蛛丝马迹。若真查下来,只有自己先 分卷阅读32 去顶罪才能保全他。 到了晚上,鬼夫人正在医疗棚不远处帮火夫们做饭,突然来了几个亲兵,要她去主营一趟。他们仍然称她“长官夫人”,态度却十分冷淡。鬼夫人瞬间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平静的走在亲兵前面,一路无话。等进了主营帐篷,才看到魏长旬正跪在一侧的地上,吴将军居高临下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他身后面无表情站着的人,居然是王副官! “桂流洋。”吴将军看着她,脸上一片肃杀。“你可知罪?” 鬼夫人抬眼看了一下魏长旬,揣测着怎么能将他同这事撇清干系。魏长旬却没有看她,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让鬼夫人一时琢磨不透。 吴将军却注意到鬼夫人的小动作,冷笑道,“你不必指望他。你甚至都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么?吴央吉!” 鬼夫人一惊,猛地抬起头,却正对上王副官挑衅地扬起嘴角,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第18章 绿光 早些时候,王副官借口从白船长那里离开,径直来找了吴将军。他已经听说了,有人在前夜出发前,向一个陌生的电台发出过一组信报。仿若怀疑的种子练成线,王副官越发相信,这个所谓的桂流洋便是曾经的鬼夫人,她不知怎的活了下来,现在又要回来害人。 王副官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怕。他知道白船长对这个女人何等痴迷,也知道她只会给白船长带来灾难。王副官想,为了保护白哥,自己除了先一步解决她外别无他法。 鬼夫人直直盯着王副官不作答,吴将军见她这副嘴硬的样子,皱了眉头怒道。“你这妖女,魅惑人心,冒顶军官夫人之名,借机向敌军泄密,简直可恶至极。” 鬼夫人没有否认,只是仰起头道,“将军莫要毁人名声,此说可有证据?”她说着,眼睛却仍然盯着王副官,颇有挑衅之意。 果然不等吴将军作答,王副官先怒道,“还要什么证据,我亲眼所见,你明明为他人妇,却三番五次接近白哥,若不是那个玩弄人心的妖妇才蹊跷!” 鬼夫人冷笑,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当是什么由头。副官心思不放在战场上,总盯着旁人家事不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王副官被她怼的一时语塞,却是恼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趴在吴将军耳边说了些什么,吴将军点点头,高声道,“来人,给我撕破这女人的脸,我倒要看看,这脸皮底下到底是谁。” 魏长旬反应迅速,站起来想护住鬼夫人,却立马被人擒住动弹不得,只能在一旁大喊,“你们不准碰她!” 鬼夫人一怔,这才意识过来他们要做什么,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朝她走过来的人。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住手!”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去看,只见白船长身上裹满了绷带,正披着破旧的军服,手里架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拐,一跛一跛的挪进来。他明明很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压迫感,一时竟没人拦他。白船长一步步挪到鬼夫人面前,转身丢掉拐杖,冲着吴将军嘭地跪了下来。 “是我用了电台,与流洋无关。” 白船长说,自己当时在苏州曾经从皖军俘虏那里得到过一组何田玉的私有电台频道,也是靠着这个散播了不少假消息。前日战事吃紧,白船长心中着急,慌乱中记起了这组频道,虽不知道对方是否还留用,但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决定放点假信息去碰碰运气。 白船长跪着,一字一句向吴将军解释着。他说话很慢,却清晰而坚定。“您其实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内鬼。那张老鬼得了日本人维护,好比一步登天。以我军现在的物力兵械,全然无法与之抗衡。” 吴将军哼了一声。“你倒是明白。”他斜着眼看向鬼夫人,眼珠一转,又道,“迦迩说这个女人是皖军派来的冒牌货,似乎还与你关系不浅。” 白船长“哦?”了一声,淡淡的看了王副官一眼,正色道,“魏家夫人这几日再营中出心出力,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了,您这么说却是让人平白蒙冤了。” 吴将军似笑非笑道,“我本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连她的夫婿都没发话,你倒是万般袒护她,叫人如何不多心!” 白船长楞了一下,像是被问倒了,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吴将军嘴角溢出冷笑,可还没等他再发难,白船长露出一副凛然赴死的表情,转过脸向魏长旬跪倒行了个大礼。 “文丁向来问心无愧,这次却着实是对不起兄弟了。魏兄要打要骂,文丁别无二话。” 魏长旬楞了一下,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一下子白了。 白船长伸手拉过鬼夫人一起跪下,“自魏府一见,文丁便无法忘了流洋,日日念着她。这次机缘再见,一时无法自控。文丁自知失礼,再无颜面对魏兄。” 鬼夫人赶忙拉住他道,“不是的,长旬,是我的错。白先生并无僭越之意,却是我……” “你闭嘴!”魏长旬像是被鬼夫人的反应彻底激怒了 分卷阅读33 ,脸上由白转红,几乎憋出了血色。“奸夫□□,让人恶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白船长破罐破摔直接认了自己同魏家夫人的私情,简直让人大跌眼镜。主位上的吴将军像是看了一出大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魏长旬闭紧眼睛,忍下心中怒火,转头不去看地上的二人,朝着吴将军微微欠身,“让您看笑话了,长旬真丢不起这个人。今日还请将军做主,这等留不住的女人,长旬不敢再要。” 鬼夫人一愣,立马哭的梨花带雨,几步爬过去拉住魏长旬的衣角,“老爷您莫生气,这妻可休不得……” 她这幅样子却是让魏长旬更加恼火了,一把甩开她。“我说休得就休得。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关联,你乐意跟谁就跟谁去。” “够了!”吴将军喝道,他只觉得他们吵的自己脑仁疼。眼下敌军在外虎视眈眈,这种戏台段子式的闹剧,他着实无心去深究。 “魏长旬敌袭后独当大局有功,升衔赏银,你的家事全由你说了算。”吴将军看了一眼鬼夫人,却权当她不存在似的接着道,“白文丁行事不拘,辱□□室,罚俸三个月,回程后禁足三日闭门思过。”他说着,转过头扫了一眼王副官,后者赶紧跪下,“王迦迩不分轻重,搬弄是非。降职罚俸,跟你们船长回去闭门思过吧。” 吴将军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往门口走,经过白船长面前,又停下了步子,像是很铁不成钢似的朝他扬起手,最终却只是用力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大敌当前,你呀……!你呀!……”他说不下去了,狠狠戳了他脑袋一下,甩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营帐里一片尴尬与寂静。 白船长还想同魏长旬说什么,后者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省了吧!”随即也离开了。士兵们大多天真,未曾见过这等苟且荒诞之事,尴尬的互相对望着,都悄悄撤了出去,最后帐里只剩下鬼白二人,还有不知所措的王副官。 鬼夫人顾不得王副官看着,几步上前扶起白船长,“你还好么?” 方才吴将军那一戳,碰到了白船长的伤口,这会血又渗出了纱布。鬼夫人心疼的扶着白船长坐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 白船长朝她笑了笑,“小伤不打紧,你没事儿就好。” 鬼夫人抬眼瞥了下王副官,见他欲言又止的站的远处不敢上前,才小声道,“你明知道我是假的,为何要帮我?” “你那时与在我一起,根本没机会送信。我不管以前许多,这次你没有失信,我便明白你的心意。”白船长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抱歉,我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这种市井闹剧让吴将军心生厌烦失去兴趣。脏水泼到你身上,却让你也不得不离开他……” 鬼夫人赶紧制止他的话,“别这么说,你知道我接近那魏先生并非为了情分……”她声音小下去,看向白船长的目光水蒙蒙的,笼罩着几分忧虑。“倒是你,背上了辱□□室的污点,可要怎么洗得清……” 白船长淡然一笑,目光里却透出狡黠,“硬要说我欺朋友之妻,也并非全是冤枉。” 鬼夫人眨眨眼,愣了好半天,脸一点点红到脖子根。 白船长摸摸她的脑袋,“现在这一闹,外面肯定都是流言蜚语。你且不要来照看我,找个僻静地方呆着。这里不安全,过不了许久我们也要撤退了。”鬼夫人听话的点点头。 白船长见他这样子,只觉得可人,忍不住柔声问到,“魏长旬那里你只怕是回不去了,同我去洛阳可好?”见鬼夫人抿起嘴欲言又止,白船长赶紧道,“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慢慢想。” 白船长出了帐子,拄着木拐,站在原地看着鬼夫人一步三回头的朝炊事房的方向去了。王副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菜色,大气都不敢喘。 白船长轻笑,“迦迩,陪我走走吧。” 今夜夜色透亮,照着白船长几乎在发光。他的脚不方便,拄着拐慢吞吞地磨着,王副官耐着性子跟在后面,低着头不敢去看白船长。他越是闲庭信步,王副官就越是不安。他知道自己给白船长捅了多大的娄子,多年的名声与信誉,一朝竟毁在了这样的事情上。 他先前只想着用二人的亲近来证明那女人欲图不轨,却忽视了□□总是双刃剑,到头来还是重伤了白船长。 “迦迩,你跟了我多少年了?”白船长开口,声音平淡温和,像是在唠着最寻常的家事。 “哥,九年了。”王副官不知道他这是哪出,战战兢兢道。 白船长笑笑,扶着树坐在石头上,把拐杖搁在一旁,拍拍身边的空位道,“坐下,别那么拘着。咱哥儿俩也好久没唠过了。” 王副官虽然疑惑,还是听话的坐下,急迫道,“哥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想……” “我明白。”白船长举头望着月亮。“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同我有多么忠心。我也知道你一直信不过阿鬼,担心她会害我。” 王副官眨了眨眼睛。 “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她的真心不在我这儿,我其实是 分卷阅读34 明白的。只是那时候失了心,明知道她是火,却仍想化为飞蛾。” “冲她开了那一枪,我是有私心的。以前的她,始终欠着何田玉一条命,我争不过。她只有还了这一命,才能够自由,才能不再受忠义所束。” 王副官愣愣的听他讲,慢慢回过滋味来。“所以那桂流洋真的是鬼夫人?” 白船长转过头来看着王副官,真诚道,“迦迩,我信你,所以不愿瞒你。但是这次,也请你信我。她的真心,已经交付与我了。” 第19章 乔迁 夜深了,月亮从云后探出头,给地面映上一层水色。鬼夫人坐在医护营不远处的石头上,踟蹰着不想过去休息。周遭慢慢安静下来,连日的精神紧张让大家都极为疲惫,这会没人有心思分神去关注她。鬼夫人抱膝遥望着月亮,脑中一遍遍回想白船长先前的话,“同我回洛阳可好?”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鬼夫人嘴角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自己明明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到最后他却还是不肯放手。 可自己真的有这个资格同他回去么? 就这样装作所有背叛都不曾发生,所有敌对都已经过去,装作一切皆大欢喜? 鬼夫人闭上眼睛,隐隐觉得双手浸满了粘稠浓腥的东西。 那是血。 经过了这所有的的一切,自己的手上早就浸满鲜血。或许事态的发展并非本意,却终究是做了幕后推手。不管是撒师长,吴石,还是这两日枉死之人,悉已成为自己的业障。 她在懵懂中踏出了那一步,便再无资格安享岁月静好。 可是鬼夫人能感觉到,自己心底还有什么在雀跃着。白船长那样目光灼热地看着自己,眸子里的渴望直白到不加修饰。 她没法对那样的眼神说不。 鬼夫人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借一步说话。” 鬼夫人一惊,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拉到了树林僻静处。魏长旬气喘吁吁的四处张望,确认附近没有旁人。 “我不能待太久,方才那出戏闹出这般声势,我这时候见你不合适。”他松开鬼夫人的手腕,“那些说辞,可是你同白文丁讲好的?” 鬼夫人摇头,“他大概急着把我从间谍罪名中洗脱出去,才胡乱找了些不入流的借口。” 魏长旬皱眉思索着,“所以他并不知晓我们是共谋,为了救你,不惜扣上通?。的帽子?”他突然笑起来,“呵,这人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疯狂。” 鬼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陪笑。魏长旬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莫要慌张,现下也算是歪打正着。变故突生,留你在这我这里并不安全,我本就有意想法子送你走,这下倒是连借口都免了去。” 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探究,鬼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另一个雀跃在心底的想法不合时宜地挣了出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附和,“这一闹,再回去南京确实不合适。倒不如先去洛阳,再作打算。” 魏长旬眉头微蹙,“你要跟他了?” 他的话直白,鬼夫人的脸瞬间红透,“不,不是,莫要瞎说。” 魏长旬挑眉,“那是要继续利用他,找机会为何先生做事?” “不是。”鬼夫人回答的很迅速,脸上却带上了一丝迷茫,声音小了下去,好像在说给自己听。“现在四处混乱,我并无太多选择。” 魏长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鬼夫人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唯一的选择。她完全忽略了,自己本可以低调潜藏一段时间,直接回去何先生那里。 鬼夫人并不傻。魏长旬想,她只是对自己的心不够真诚。又或许正是因为现在四下混乱,她才这么迫切的想要遵从本心,去那个人身边。 魏长旬没有拆穿她,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酸涩。“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我束手束脚,帮不了你什么。你去了洛阳,万事小心。何田玉虽然损兵折将,但他还安全。你若之后有心回去,可以想法子联络上海,孙先生会帮你。” 鬼夫人感激地冲他笑笑。她隐约明白,这次与魏长旬分道扬镳后,怕是再没机会相见了。 第二日消息传来,果然如白船长所料,吴将军心中不安,下令清点东西,即刻收营撤退。 鬼夫人没剩什么个人物件,悄声拿了自己的小布包,站在白船长帐篷外面躲躲闪闪。周围人来人往,看向她的目光都多带了三分好奇。鬼夫人只觉得芒刺在背,却没法子逃。 “都瞎看什么呢?快点收拾,还不够忙是怎么的!”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喝散了人群,鬼夫人回头去看,居然是王副官。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全没有了之前的肃杀与不屑。毕恭毕敬道,“夫人里面来等吧。” 鬼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他点点头,走进帐篷。白船长正拄着拐,倚坐在桌角专心致志拆着信件。他手指包了纱布,动作十分笨拙。鬼夫人叹了口气,走过去抽过信,麻利的帮他展开,“喏。” 白船长这才抬起头来 分卷阅读35 ,温和地看着她,“我们过会儿就要出发了。”他顺手接过鬼夫人的小布包,嘴角扬了起来。“夫人这是决意要同我回去了?。” 白船长以前也有几次这样尊称鬼夫人,但许是现下他的声线太过温柔,少了些客气,倒像是在叫自己的新婚太太。鬼夫人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你不要说这么大声。” 白船长挑眉,被她难得的害羞逗乐了。他憋着笑俯下身子平视着鬼夫人,故意道,“夫人如何脸红了?” 他离得太近了,鬼夫人只觉得空气一下子燥热了起来。她有点气恼的推开白船长,“白先生快读信吧!” 白船长还想逗她,余光却瞟见亲兵正侧着头偷听,心里不由得一沉。他知道昨天发生了这样离经叛道之事,自己已经拉着鬼夫人坠为笑柄。即便他不在意,鬼夫人一个姑娘家,到底是顾忌别人眼光的。 于是他捏了捏鬼夫人的手,正色道,“说得有理,你且坐着休息一下,之后要走的路还很远。” 鬼夫人听出他的双关意,心中一暖,抿着嘴柔声道,“好。” 晌午过后,整个行伍兵分两路,各自回程。鬼夫人躲在白船长身后,远远看着魏长旬同吴将军拱手,带着队伍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进了。 来时气势汹汹,离时却斗志全无。伤者伤,亡者亡。大家只能互相搀扶着禹禹而行。 何其悲壮,又何其落魄。 有这么一刹,鬼夫人恍惚觉得自己的魂灵跃出了躯壳,悬浮在天上,看着脚下众生悲喜如同四散的线传播出去,结成了一张张紧罗密布的网。 一切才刚刚开始。 所有的阴谋与沉浮都在暗处酝酿着。鬼夫人明白,只要没放下权势利欲去寻求统一,只要没摆脱洋人在背后的牵制,这样的混战就不会终结。 所有人都困在迷雾里,看不分明,走不出去。 鬼夫人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感官一瞬间被放大,各种情绪争先恐后的涌进她心里,让她蓦地有些窒息。 像是感知到了鬼夫人的不安,白船长突然转过身,牵起了鬼夫人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眼睛亮的出奇。那目光好似划开迷雾的利剑,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鬼夫人被定在原地,心却神奇的安定下来。 直到许多年后,鬼夫人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个时刻,白船长带着伤,身体羸弱,可目光却带着炽热的信念,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那一刻鬼夫人知道,这是能够终结混战的目光。 队伍里伤员太多,行进速度很是缓慢。白船长本打算把马匹汽车都让给重伤员,却被王副官拦了下来,说他的脚伤太重,要他走路反倒成了累赘。白船长推脱不过,还是上了马。他看着走在旁边的鬼夫人,犹豫了一下,将她也拉上了马背。 鬼夫人没有拒绝。 白船长丝毫不掩饰同鬼夫人的关系,所谓闲话,说多了都会显得无趣。他表现的太过正大光明,反而让旁人没了兴味。 出发前,吴将军瞥见白船长牵着鬼夫人,皱紧了眉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耐的叹了口气,越过他们到前面去了。 鬼夫人知道,吴将军无心管这些风流事,纵使心里不屑,眼下这便是默许了。顶头的人不发话,旁人自然更没资格指点。 白船长的脊背很结实。鬼夫人靠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贴在后心处,听着白船长的心跳。一下一下,坚定有力。 白船长握着鬼夫人的手,大敌当前,行伍狼狈,自己却没有丝毫怯懦。他想,大概是因为鬼夫人在自己身边,带着几分罕见的脆弱与依赖,像只受了伤的猫。 有伊在畔,纵千夫所指又何惧。 早先的信件是北边传回来的,告知北征的队伍的战损。敌方攻势太猛,曹统领顶不住,下令一路撤回北平。 白船长知道,吴将军要坐不住了。 那“东北王”张大帅突然得势,战事重心已经不在南边了。曹统领向来是温润的那个,只怕由他坐镇,北被平张将军威胁着,岌岌可危。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军一直以来两派纷争严重,吴将军早就看曹统领不顺,只是因为战场多在南方,撑着“常胜将军”之名,勉强维持了平衡。 眼下遭到这样的变故,吴将军只怕有意借着要抵御东北军之责向曹统领发难,取而代之也无不可能。 若如此,直军才是真的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到了第四日下午,队伍终于回了洛阳大营。吴将军顾不得休息,马不停蹄地召集人马商议。 白船长在营外不远有一个自己的宅子,地方不大,看起来甚至同苏州营地内院有几分相似。他将鬼夫人安置下,也匆匆随吴将军去了。 院中宁静,迎春开的正好,白船长时不时宿在营里,宅子常空着,索性没配什么家丁侍女,只有几个守门的亲卫兵。 鬼夫人从奔波劳顿中平静下来,看着窗外,一时思绪万千。 春去春归,四季轮回,转眼已经一年了。 分卷阅读36 直到那天深夜,白船长才拖着病体挪回来。鬼夫人一直在等他,听到大门有动静,一个激灵跳起来冲了出去。 白船长看起来很疲惫,却还是冲她挤出了个笑容。“我还当你歇下了。” 鬼夫人接过白船长的木拐,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怎么谈了这么久?情况有多遭?” 白船长有些躲闪,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打岔到,“可不,说了这么久,叫我都饿得不行。”他停住脚步,拉着鬼夫人衣角,眼珠一转,“我这里没有厨子,你……可会做饭?” 鬼夫人好笑的看着他,嗔道,“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她叹了口气,“你先回房,我做好了送过去。” 白船长却不依,笑眯眯的。“我跟你一起。” 白船长不会做饭,鲜少踏进厨房,更没想过这小小一方天地,会让人觉得这般温馨。他坐在灶台傍边的木凳上,看着鬼夫人挽起袖子,干脆利落的轮着炒勺,动作竟是出乎意料的娴熟。 灶台上升起白雾,不多会儿食物的香气就氤氲在空气中,这让白船长肚子不受控制的叫起来。他有点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试图掩盖过去。鬼夫人没有揭穿他,憋着笑将食物装盘。 “出锅啦。客官且细细品评。”她把盘子推到白船长面前,眸子晶亮亮的。 那是一碟炒鸡蛋一样的东西,白船长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奇怪地“嗯”了一声。“螃蟹?” 鬼夫人冲他眨眨眼,“赛螃蟹。奇妙吧。用鸡蛋作原料,加上姜末和香醋,就能吃出螃蟹味道。” 白船长又吃了几口,不由得啧啧称奇。“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鬼夫人歪着头,笑容里带了几分骄傲。“刚加入皖军的时候我还小,何先生不愿我接触那些阴暗的东西,我便做了好一阵子的厨娘。” 白船长嘴里嚼着,“若知你有这般本领,早就该享口福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有许多年没下厨了。”鬼夫人摇头,笑容一点点褪了下去。“再后来我主动请缨做了情报员,便鲜有机会……” 她突然不说了,叹了一口气,看着灶台有些出神。 白船长大概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却不想开口打扰她。 半晌鬼夫人才又道,“何先生其实一直都希望我远离这些事。早先他总念叨,说后悔把我带进皖军,近两年却很少提了。” “我知道他是越发力不从心了。” 她没有看白船长,自顾自絮絮的说着,“以前我总觉得何先生即代表了正义。追从着他,就是践行着忠义。可是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坚持。” “我的眼界太过狭隘局促,无法一眼望穿宏图伟业彼岸的样子。可我知道,有些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管是吴石,还是撒师长……” 白船长怔了一下,没料到鬼夫人会提起撒龙,口中的赛螃蟹一时味同嚼蜡。 “你可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鬼夫人突然问,“你是最明理的,你可信吴将军是那个破雾引光之人?” 白船长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犹豫了一下,生硬道,“是也不是。” 撒师长与吴将军一直交好,他在的时候没少提吴将军的好话,说他虽骁勇,却不是个野蛮之人,深知民生/疾苦,重视工/农1权益。也因为这个,白船长一直相信他是个有深谋远见之人。 可是自从冯先生离世,直军内部起了纷争,吴将军渐渐像是变了一个人,变的急躁好功。白船长从未同别人说起过这些忧虑,只是心中隐隐不安着。 他想了许多,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皱着眉不说话。鬼夫人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慢靠过来搂住白船长的脑袋。 窗外风起。 “文丁,你瞧,要变天了。” 第20章 旧识 春花娇艳,开了又谢。转眼已经蝉声渐起了。 鬼夫人坐在凉亭里,看着白船长急匆匆的走进来。他走路还一跛一跛的,许是太着急,连带着木拐都虎虎生风。之前白船长伤的太重,留下了后遗症,虽然他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鬼夫人心里却总有许多歉疚。 “这么急着干甚么去?”鬼夫人没起身,探出脑袋招呼他。 白船长挑眉,“你这些日子倒是愈发疲懒了。” 他走进凉亭坐下,摘下帽子拿在手上转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吴将军有动作了?”鬼夫人冲白船长吐吐舌头,走到他身后,轻轻揉着他的肩膀。 白船长点点头。“最迟下周动身。这场劫是躲不过去了。” 鬼夫人心里一沉。 自打一个半月前战场失利,直军内部一直有草木皆惊之势。吴将军更是处在焦虑之中无法自拔。鬼夫人明白,现在局势已经变了天,原本争锋势力大举受挫,过不了太久,掌权人就会易主张大帅。 听白船长说,北平那边情况很遭,曹统领在北边战场失利 分卷阅读37 后变得更加谨慎怯懦,想方设法向张大帅示好,以求自保。吴将军同他的隔阂越来越大,野心也越发膨胀起来。 鬼夫人知道,吴将军要北上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 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段日子在白船长别苑住着,鬼夫人竟是难得的安心。这里很安静,毕竟在军营旁边,平时不会有人打扰。鬼夫人此前已经有许多年无法安稳入眠了,她总是抗着间谍的担子,时常夜不能寐。说来也奇怪,明明现下身处敌营,形势纷乱,鬼夫人的心却像是突然有了着落。 她几乎日日呆在宅子里,生平第一次像个真正清闲的富家太太,无事便弹弹琴,赏赏花。 实在闲的慌了,鬼夫人就变着法的琢磨菜谱。她先前的手艺还在,拾起来快得很。白船长对鬼夫人做的菜赞不绝口,每天不管多晚都定会回来吃饭。 鬼夫人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里冒出些小小的嫩芽,一朵两朵,开成了花。 鬼夫人知道,自己是刻意同外面的生活隔离开,生生偷来几日浮生闲。 这只是个假象,好用来存放自己记忆的空箱子里。 鬼夫人摩挲着白船长的肩章,有些出神。 可纵是知道仲夏烟火,燃尽成灰,自己却不想留遗憾。 鬼夫人隐隐觉得,白船长其实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一直都是最玲珑的那个,看得清明,却同自己一样割舍不下。 眼下吴将军的行军令似是打破这幅静好假象的号角,两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篝火将尽,凑在一起取暖的人终将陌路。 白船长垂着肩,透出些疲惫来。 鬼夫人俯下身,轻轻搂住他。“别怕。” 白船长闷笑了一声,突然转身一个发力,拉着鬼夫人坐在自己膝上,伸手环住她。 他的动作迅速,鬼夫人来不及反应被他抱住,脸已经涨得通红。 “你这人怎么不分时候场合,总是这么鲁莽。” 白船长嘿嘿一笑,凑上去亲了亲鬼夫人的脸颊。 “我的宅邸,我的夫人,怎么楼不得?” 鬼夫人脸红的发烫,瞪大眼睛嗔道,“又瞎说,谁是你夫人。” 白船长眨眨眼,好脾气的哄到,“好好好,不是夫人,是我的宝贝儿。” 鬼夫人打了个哆嗦,推开白船长站起来,叉着腰看着他。“你从哪儿学来这些肉麻的话,叫人臊得慌。” 白船长挠挠头,“报上说现在的小姐太太们都爱听这个。对你却不管用。” “不正经。”鬼夫人哼了一声,梗着脖子不去看他。“你先去更衣,马上开饭了。” 第二日鬼夫人醒来的时候,白船长已经去军营了。鬼夫人更衣起床,从窗口看见一个亲兵站在院里,一副不安的样子。白船长知道鬼夫人喜好清静,便安排她住在内院的屋子里,平时没有吩咐很少有亲兵过来。鬼夫人不由得有些好奇,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亲兵有点慌张地递给她一封信,说是南京那边的军官太太送来的问候信,已经同船长禀报过了。 鬼夫人接过来,那信还是密封好的,落款是南京一位一起打过几次牌的太太。 鬼夫人心里生出些违和感,不动声色的谢过亲兵,将信收好。她回了屋,确认亲兵已经离开了,才急匆匆打开信。 信是以军官太太梁夫人的口吻写的,说最近南京城不好呆,她家老爷拿了主意,送她和孩子来洛阳老家待一阵子。她从老爷那里多少听到了些关于鬼夫人的事,想着约鬼夫人在城里茶馆小聚一下。 鬼夫人看完信,整整齐齐的折好,唤来亲兵,说自己要出门。亲兵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鬼夫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温和的笑笑,“你先拿着这封信,去同你们船长汇报一声,就说桂夫人有朋友来,想进城一聚。” 亲兵冲她感激的笑笑,忙不迭的跑开了,鬼夫人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还没等她喝完,亲兵就急匆匆的回来了。“太太,车备好了。船长走不开,说您如果需要人照应,可以带上我。” 鬼夫人冲他点头一笑,“那便有劳了。” 来洛阳已经有些时日了,鬼夫人却还未曾来过城里。安静久了,看着城中人来人往生气勃勃的样子,反倒有些生疏。 梁太太把地方约在一个朴素却典雅的茶馆里,看装饰就知道老板是花了心思的。 店里很热闹,坐满了人。鬼夫人到的早了些,对方还没来。她叫亲兵在楼下歇着,自己跟店家去了二楼隔间。鬼夫人坐在窗边抿着茶,望着楼下过往的行人,突然眼睛一亮。 “我就知道。”鬼夫人看着眼前的人,嘴角勾起来。“梁夫人根本没有子嗣,你这出演得好。” “机灵鬼。”面前的人嗔了一句,摘下帽子扇风。“这天儿真是,说热就热了。” 鬼夫人给她斟上茶水,朝楼下撇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魏长旬的消息。”对方喝了口茶水,“倒是你,真的过起了军官太太的生 分卷阅读38 活?” 鬼夫人沉默了一下,脸色暗淡下去。“宝荣,你知道我没有。” 王宝荣摆摆手,“逗你的。”她从口袋里摸索着,找出了一封信。“何先生给你的。” 鬼夫人拆开信,手有点颤抖。王宝荣见她这样,叹了口气道,“前线那件事,谁都没有料到。我们两方都损失惨重,何田玉虽然担心你,却是在分身乏术。后来从魏长旬那里知道你安全,暂退洛阳,这才由我来寻你。” 鬼夫人看了她一眼,咬着唇没接话,低头去读信。 王宝荣知道她心里思绪万千,体量的不去打扰她,转头看向窗外。 信不长,却看出是在忙乱中写成的。何先生的字迹向来稳健大方,这信上的却难得有几分凌乱。 何先生在信里说,先前一战,皖军元气大伤。他识人不明,不便敌友,致使皖军和革命党双双落到这步田地。虽然不曾与诸皖军将士明言,可他心里明白,大势已去,皖军已然无回天之力。 可自己终究不是皖军统领,虽然领兵作战,可真正的话务人依旧是段先生。何先生同他商议过,段统领决意抗争到底。何先生明白,自己身居高位,早无退路。可是他不想让孩子们陷在里面。海鸥已经听从自己,选择跟了革命党,现在他希望鬼夫人也能另寻出路。 何先生说,乱世中,人们总会执拗于付出和失去的,把桎梏自己的忠义作为终结一切的筹码。可形势瞬息万变,智者必须不断汲取,不断放下,然后不断向前。 他知道鬼夫人是个聪明的孩子,也知道她定不会就此姓埋名去过安生日子。如果鬼夫人想要向前,不妨去联络潘掌柜。他其实从一年前就加入了一个叫公产军的组织,这一年来同何先生谈了许多。 何先生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但他有种感觉,这群人也许能给鬼夫人提供那个一展宏图的机会。 “小鬼,你已经帮我做了太多,从现在开始,去建立自己的信仰吧。” 鬼夫人看完信,平静的将它折起来放进香炉里烧了,脸颊却滑下两行清泪。 “何先生说什么?”王宝荣盯着鬼夫人道。 “家徒四壁,父不慈子孝,另寻出路好。” 王宝荣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鬼夫人擦掉脸上的泪痕,“我知道。所以才不甘心。” 王宝荣探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革命才刚开始,路还长着,做你能做的。” 鬼夫人点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王宝荣站起身向外走,“你想好了,如果要走,明日卯时会有车在东门外树林等你,带你回上海。这是何先生的嘱托。那之后你要走哪条路,全凭自己主意。” “若是我想多带一个人走呢?”鬼夫人突然道。 王宝荣转过身,看着鬼夫人愣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好像鬼夫人说了些荒诞的傻话。“姑奶奶,您想的这位可是他们的将领。” 鬼夫人没有笑,眼睛里透出几分倔强。 王宝荣这才意识到她认真的,脸上笑容慢慢褪去。“若是你当真能说动他,这车上还是能挤出个富裕位子的。” 鬼夫人回府的时候日头已经消下去了。还没进门,远远就闻到院子里传来糊味。她心中一动,一路小跑进了厨房,却被那烟气呛得睁不开眼。鬼夫人咳了好几下,才看到烟雾里钻出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居然是白船长和王副官! 鬼夫人瞪大了眼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船长好容易止了咳嗽,心虚的摸了摸脑袋,“想下厨来着,谁想手艺太差……” 王副官看了一眼白船长,赶忙道,“嫂子,哥这是见你总是辛苦,有心回报,却不巧成了这样……” 鬼夫人瞧着白船长狼狈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出来,靠过去戳了戳他的脸颊。“心意我领了,”她说着,挽起袖子。“你们呀,还是离厨房远点吧!” 白船长讪讪一笑,还想跟去厨房帮忙,被鬼夫人连哄带骗遣去客堂休息了。 鬼夫人进了厨房,透过窗子看着两个人慢慢走开。白船长的手杖许是落在了别处,王副官见他不便,想要去搀他,却被白船长挡开,倔强的自己一拐一拐向前挪。 鬼夫人叹了口气,心里蓦地空落落的。 方才王宝荣的话还在耳边转着。明日卯时,东门外树林。 鬼夫人拿起锅铲,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是时候了。 偷来的闲适,总是要还回去的。 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吴石溢着血色的眸光映在她眼底,挥散不去。那些血债在她掌心里流淌着,她必须偿。 鬼夫人想,若是这条路上有白文丁为伴,或许自己会更有勇气走下去。 可是他会来么? 那个骄傲的人,念着私情却难舍大义,死守着防线不肯变通的人,会因为自己一言就放下一切么? 火烧的很旺,火舌亲吻着锅沿,零星的嘣出些火点。b 分卷阅读39 r   鬼夫人猛地回过神来,突然吃吃笑起来,摇了摇头,开始做饭。 不会的。白船长不会跟自己走。不管不顾,反倒不像他。 可是,哪怕只是埋下一颗种子,让他产生一个微小的念头,或许有天,也会结成参天大树。 第21章 新月 鬼夫人做了许多菜,把看家的本领都献宝式的拿了出来。王副官没见过这阵仗,看的眼睛都直了。白船长乐呵呵的招呼大家一起吃饭,直说鬼夫人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鬼夫人哼了一声,说自己明明好心犒赏,还这么不领情。 两个人一来二去地斗嘴,倒是让王副官有些不自然。他们丝毫未察觉自己所言多么暧昧亲昵,让旁人直觉的自己在像盏亮到晃眼的明灯。 “嫂嫂辛苦啦,今天我们这蹭饭的可有口福。”王副官接过鬼夫人端着的汤盏,工整的摆在桌子正中。“这就齐全了。” 鬼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擦了擦手,在白船长身边坐下,端起酒杯招呼他道,“王副官你坐,我先敬你一杯。” 王副官一怔,藏起脸上的疑惑,忙不迭的也举起酒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迦迩,我知道你一直信不过我,我完全理解。”王副官咬着唇不说话,眼睛里露出警惕。鬼夫人见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做伤害你哥的事情。” 鬼夫人目光灼灼,带着十分的真诚,王副官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嫂子您这话说的太重了。”他赔笑到,偷瞄了一眼白船长。“我自然是信您的。” 鬼夫人淡淡一笑,“我一介妇人,帮不上文丁多少忙。”她拱了拱杯子,仰头饮尽杯中酒。“请你照顾好他。” 她这般郑重,王副官只得赶紧随着她干了这杯酒。“嫂子您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保准让白哥健健康康的。” 鬼夫人点点头,还想再敬第二杯,却被白船长拦了下来。“差不多得了啊,你俩再说感觉我都要入土了。饭还没吃,酒先喝开怀了。吃菜吃菜。” 这个家伙今天格外兴奋。白船长抿着酒,眯起眼睛看着席间喋喋不休的鬼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今天她收了信,急匆匆的就出去了。鬼夫人许久没同外界联系,尽管不说,白船长却知道,她心中一定还是挂念那些人的安危的。她毕竟不是笼中雀,这些日子让她在家里安心做清闲太太,只怕也已经忍到极限了。 白船长低头吃着下酒菜,平静地听着鬼夫人拉着每一个人家长里短说个不停。尽是些无厘头的话,可仔细听就明白,这些冗长的嘱托有如交代后事。 就像她马上要离开似的。 鬼夫人讲了一圈,环顾四周的眼神变得有些失焦,她盯着白船长很久才像是突然看清他,猛地凑过来搂住白船长的脖子。“船长先生,你好安静。” 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石榴。白船长情不自禁的捏了捏她的脸。“夫人喝得太多了,醉了。” 鬼夫人笑眯眯的,眼里闪出狡黠的光。“是啊。送我回去吧。” 白船长哈哈一笑,猛的一用力将鬼夫人打横抱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要走。 王副官赶紧上前想阻止,白船长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脚伤,果不其然,刚走了两步就猛地歪倒下去。 鬼夫人眼明手快的从他怀里跳下来,反手拉住白船长,顺手拿过桌边的木杖塞在他手里,“走啦。” 她的举动太过自然,连尴尬的气氛都还没晕染开,两个人已经向内院走去了。 王副官不放心,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到了内院门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守着。 “王副官可真是周全。”鬼夫人拉白船长在屋中坐下,顺手关上窗子,瞥见外面的人,不由笑道。 “你莫要拿他打趣了。”白船长倒上茶递给鬼夫人。“你是有话要说吧。” 鬼夫人接过茶水,却不急着喝,眼中流光一转,半无方才的醉样。“什么的瞒不住你。” 她坐下来,斟词酌句道,“今日我出去,见了友人。” 白船长“哦?”了一声,“谈的可还愉快?” 鬼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愿瞒你,人不是南京来的。” 白船长平静的喝了口茶,示意她继续说。 “南边一战,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先生带了话,要我遵从内心,自寻出路。” 白船长点点头。“所以?” 鬼夫人轻轻拉住他的手,声音温柔,“文丁,我们现在已经不必针锋相对了。形势变幻,你不再是我的敌人。” 白船长眸子里亮起一束光。 鬼夫人看着他,只觉得接下去的话那么难以开口。“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吴将军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早就被权势遮了眼,不再是那个你认识的体恤工农民生之人。” 她闭上眼,沉默了许久,再睁开时,眼中的战火已经燃起 分卷阅读40 来了。 “我有一份债要偿,也有一份帐要讨。我不能躲在你身后。” 鬼夫人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白船长看着她,莫名觉得想笑。 一年,数年,她变了许多,也从未变过。对自己的依恋让鬼夫人变得脆弱,变得柔和,可骨子里她还是那个从不服输的少女。白船长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改变她。 可该死的,自己爱的,却也正是这个永远不知怯懦不肯低头的女人。 白船长起身,揉揉鬼夫人的头发。 “我有个礼物给你。” 白船长说着,从小方桌上拿来一个盒子,这是他先前叫人送过来的。 “打开看看。” 鬼夫人摩挲着盒盖,只觉得这东西莫名眼熟。果不其然,里面装着一件淡蓝色的洋服。 “这是,你送我的那件……?”她瞪大了眼睛,扬起嘴角看着白船长。 白船长的脸上微妙的透出了一丝红晕。“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带着它。算是留个念想。” “呆子。”鬼夫人嗔道,眼睛里面却溢满了温柔。“这个借我。”她说着,扯过衣服,自顾自的去里间拉上了屏风。白船长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 烛光摇曳,空气中溢出暧昧的味道,白船长莫名有些燥热。 他正等的焦灼,里间突然传来一阵乐声。那是他前些日子从乡绅家里讨回来的。他知道鬼夫人一直喜欢这些西洋玩意。 白船长侧耳去听,却见鬼夫人踏着乐声。款款从屏风后走出来,笑意盈盈地原地转了个圈。她换上了那件洋服,显的格外典雅,又格外妩媚。白船长看的入了迷,脸上不觉有点烧。 鬼夫人露出几分腼腆,走过来牵着站起来。白船长还想伸手去拿手杖,鬼夫人却扯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陪我跳一支舞吧。” 留声机里传出绵柔的乐声,白船长对艺术一窍不通,只能依稀分辨出,似乎听鬼夫人弹起过。 鬼夫人看出他的神游,轻轻扳过白船长的脸,“看着我。”她说,目光灼灼,声音仿佛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白船长知道鬼夫人这般热情缘何而来,却克制着不愿深想,他喜悦着,心头也在隐隐作痛。 鬼夫人搂住白船长的脖子,踩着节奏,引着他摇摆起来。白船长宠溺的笑着,任鬼夫人带着自己不伦不类的跳着。他的脚跛着,跳起舞来总有几分滑稽。 鬼夫人却好似浑然不觉,目光里只是热切。 月满枝头,院中一派安宁平和,只有留声机的乐声溢满了整个夜空。王副官等了许久不见白船长出来,却看着窗上映出的两个亲密的人影。王副官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咳嗽了几下,低下头快步走出去,招呼着其他亲兵一起离开了。 屋内的二人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觉,鬼夫人眼中溢满了柔情,她把头埋在白船长胸口,红着脸道,“今夜陪着我可好。” 白船长心猛地一跳。 春宵玉暖,纤纤佳人情倾。 鬼夫人只觉得自己像是喝了太多酒,脑子浑然无法思考,整个人醉倒在白船长的气息中。她不断战栗着,在白船长的怀抱中汲取一丝温存。明明是全然陌生的体验,鬼夫人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圆,一切都是难以言表的美好。 然而纵使是最情深最亲密的的时刻,鬼夫人心里却有什么在不断筑起一座围城,把两个人分割开来,越是情迷就越是疏离。 明日天一亮,她就会踏上去上海的车。此次一别,再见难期。 难过已经消散了,鬼夫人心里只剩下疑惑。命运是个有趣的东西,走过了这许多遭,情之切意之浓却仍比不过造化时事。 鬼夫人吻着白船长眼角的泪痣,突然觉得自己与他本就是两条各自奔腾的河流。发源自不同的山川冰谷,日夜不停地走着,只为在某处可以遇见,激起短暂的浪花与波澜。然后一切回归自然,他们终将分离,沿着既定的道路奔腾下去。 长夜将尽,春宵苦短。白船长搂着鬼夫人,吻着她的头发,突然问道。 “你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么?” “听过戏。”鬼夫人随口答着。“道不同不可与契,唯有化蝶相依。” 她支起身子,侧过头去,认真的看着白船长的眸子。“你在映射什么?” 白船长摇摇头,将鬼夫人的头发拢到耳后。道路阻且长,亭亭伊人莫忘。我多想也能与你化蝶齐飞,忘却义重千斤囚。 “如果。”鬼夫人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开口,“如果我有多一张车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白船长沉默着,拉起鬼夫人的手,亲吻着她的指尖。 鬼夫人看了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起身更衣。“我该走了。” 白船长没有阻止,他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平静地看着鬼夫人慢吞吞地将扣子一颗颗扣紧。 “我知你不肯轻易叛道,我不会再劝。只希望你记得本心源何。 分卷阅读41 你的起点是义,不是愚忠。时事动荡,人心瞬时万变。如果有一天吴将军无法撑起你的“义”,如果有一天你需要话语权,不愿再随波逐流,我会在公产军等你。” 鬼夫人说完,轻轻亲吻白船长的额头,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白船长披上衣服,拄着拐踱到门口,只扫见鬼夫人离开时最后的影。她踏出院门,背影瞬间被夜色吞噬。 空气中还残留着鬼夫人身上的香气。 “本心么?”白船长看着残月,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第22章 四时 仲夏夜晚无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燥热。 四下一片寂静,直军营中却灯火通明。一月前,吴将军向曹统领发难,身披大部兵力,剑指权势中心,要求曹统领易权。 曹虽谨慎,却也由不得这般羞辱,面对吴将军的挑衅,召回了北边兵力,试图一抗。大部分兵士刚经过了战火的狂轰乱炸,还未和缓却又被告知要同兄弟们兵戈相向,一时营中怨声载道。 眼看内部人心惶惶,贾参谋不得已献计,请曹统领牵头,与吴将军签订了协议。曹将兵权全权交出,只保留统领之名。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协约是将曹统领架空了,直军真正的掌权人已然是吴将军。 一场热战化解,白船长身伴吴将军左右,也一同进了北平。上次来时他只是个驻城舰长,不过一年时间,已经成了吴将军左膀右臂。白船长想着鬼夫人走前劝说自己的话,只觉得讽刺。 吴将军得了话语权,做主同洋人势力增强了联系。张大帅此前轻易取胜,靠的还是日本人的扶持。其实早在北洋军解体时,各派系背后都有洋人做扶,只不过冯先生在的时候总是对洋人有所排斥,虽说冯先生的决意让直军少受外人牵制,但现下这个形式,火力的抗衡才是一切的关键。 吴将军雷厉风行,送去信和贺礼向不列颠领军的示好,请他们给予援助。 转眼入了秋,直军得了洋人的火器,底气充足了许多,同张大帅几次抗争,居然都占了上风。东北一边吃了几次苦头,倒是不再那般冒进,谨慎了许多。 吴将军打定了主意,一鼓作气挥兵北上,要征回此前张大帅从曹统领那里得来的城池。 白船长腿脚不利,被吴将军留在了营中坐镇,专守着情报讯息。在行伍出征前,白船长得到了一个密报,说张大帅突发奇病,卧床不起。症状可疑,似是中了南疆的蛊毒。 吴将军大喜,果断借着这个机会一击克敌,大获全胜。 这场仗赢得漂亮,直军稳固了统领地位,吴将军更是风光无限,得意极了。 这份喜气却冲不散白船长心里的阴霾,他反复看着密报,心中惴惴不安。 鬼夫人不是唯一会用蛊毒之人,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她想要讨伐之人。 这让白船长不安。 吴将军沉浸在欣喜之中,班师回京,连续数日大摆庆功宴,还召来了其他驻城首领一同庆祝。 所有人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只有白船长日日苦着脸。他实在放心不下,又几次派人去探东北那边有什么消息。 他还焦灼地等着,这日回房时,却看到房门立柱上贴着一封信。白船长只看了一眼,心就猛地跳起来。信很短,只寥寥数笔,却是他最熟悉的笔迹。 “吾身安宁,先生勿念。盼君安。” 居然真的是她。 白船长拿着信看了又看,笑的苦涩。他知道应该把信处理掉,却怎么都舍不得,最后还是把纸条缝进了蓝色洋服的布袋里。 白船长料理好一切,出门时却看见南京魏军官站在远处庭廊望着自己。白船长心中一动,朝他脱帽微微欠身,魏军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开了。 入冬以后,白船长有许多时日没在听到鬼夫人的音讯。近来直军占据华北一线,权势稳固。张大帅在东北称王,呼声很高,想要攻下绝非易事。南边革命》党势力渐起,不声不响地联络了许多四散的党派势力,还开办起军校培养有志新青年。 几方势力中心分明,形成多足鼎立之势。白船长明白,虽说同洋人的合作让吴将军有了充足的火器实力,可他心里在畏惧。这是一场持久的军备战,要耗费大量的物力财力。吴将军一改往日沉稳谦和,将目光转向了平头百姓,试图从民间榨取更多资源。 白船长劝谏过几次,说民生是本位,打了败仗可以再打,若失了民心却再也换不回来了。 吴将军只是露出睥睨的笑,“妇人之仁。” 白船长知道,他现在已然听不进去了。 冬雪初临,白船长爬上香山,看着脚下一片白雪皑皑。王副官站在他身后,举着吴将军赠的貂皮大衣,“哥,山上冷,还是多穿点吧。” 白船长侧目,摆了摆手。随口道,“迦迩,有烟么?” 他已经有一年没抽烟了。自从去年春天受了伤,回来便戒掉了。 王副官为难道,“哥,您都戒了这么久了,我哪儿 分卷阅读42 去找烟去。” 白船长笑着摇头,还想打趣几句,一开口却猛烈的咳起来。 王副官赶紧道,“哥,我知道您不满吴将军搜刮民用生计,可是这身子骨是自己的,您犯不着跟件衣服置气。” 白船长止了咳嗽,眉头微蹙,淡淡道。“不必了。这衣服以后不用拿来,我受不起。” 王副官知道他的脾气,重重叹了口气。 “迦迩。转眼又是一年,起起伏伏,人事悲观。可我站在这儿,却只觉得城中灯火人情,那么遥远。” 王副官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亲兵都站的远远地。他凑了一步,小声道,“您是想嫂子了吧。” 白船长眼睛黯淡了一下,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只说,“她走前说,要起风了。” “只是这风,从没停过。” 第二年春天,曹统领登上了大总统职位,成了明面上的金招牌。吴将军有心清理兵线,在春末发动了对其他各部的进攻,意欲肃清张在东北的势力和皖系旧部。白船长与魏长旬领命进攻南边一线。 战事正酣,吴将军在北方战场节节开花,却听到消息来报,说南边全线崩溃了。吴将军大骇,立刻去联系南边战场,却什么音讯都没有。吴将军心中慌张,无心恋战,露出破绽,东北军立刻抓住机会反攻。吴将军节节败退,带着部队一路逃回北平,却发现北平已经变了天。本应该败退的南方部队先行回京,改成国民军,协同远居南方的革命、党发动了政变。 等吴将军回城之时,曹统领已经被控制起来。国民军与东北军呈夹击之势。一时间吴将军腹背受敌,功败垂成,不得已退出了北平,一路讨回洛阳蛰居起来。 魏长旬终于卸下伪装,电请孙先生前来北平主持大事。 兵士们这才知道,这位直军高级将领,竟然一直同革命党有所牵连,在交战档口临阵倒戈,引出了后面一通大戏。 可所有人都忘记了提起,仿佛另一位出征将领本就不存在。 是夜,魏长旬从宴席中走开,提着煤灯走下石阶,站定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门口,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王副官,警觉地四下望了望,才把他迎进去。 白船长正坐在桌前,静静的写着什么。魏长旬走过去,“你可想好了?” 白船长不去看他,语气里带着生疏。“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长旬不在意的轻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写完了封好,我去给你送。” 白船长停住笔,抬眼看着魏长旬,“魏将军心情倒是好。” “有白先生的协助,一切都顺理成章,魏某心绪自然极佳。” 半月前,魏长旬在南方战场上挟持了白船长,要借他的口说服士兵倒戈。他知道白船长声誉一直很好,尤其是近一年来,各种政治主张十分得人心。 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谁料白船长只是稍作犹豫便一口答应,之后出面召集兵士,协助魏长旬成了后面一系列大事。 他处处配合,却只提了一个要求。 “你当时说要假死的时候,我还没理解原因,现在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魏长旬给自己倒了杯水,自顾自的说着,脸上带了三分悠闲。 “以空白的身份加入公产军,倒不失为一个从头开始的契机。” 白船长没理会他,把手中的信封好,起身递给魏长旬。“有劳将军了。” 泛黄的信封上是笔锋利落的瘦金楷体。“夫人亲启,文丁字。” 魏长旬接过信,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白船长抬眼看他,“将军可有话要说?” “你早就知道我非直军忠贤吧?” 白船长点头,“去年战场上,向皖军报信之人,是将军吧。” 魏长旬疑惑,“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同我们演那出戏?” 白船长勾起嘴角,“我非执拧之人,经年数载,看过许多有识之士失心,也看过很多后起之辈明志。审时度势,不是古语君子之为,却是乱世立足之本。” 魏长旬眨了眨眼睛,半晌没说话。 “将军您该上去了。”白船长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长旬这才反应过来,“委屈白先生在这里再呆些时日,等这里的变革都消停下来,我找人送您去南边。” 他拉开门准备出去,白船长却又在后面叫住他。 “魏将军,没有永恒的盟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今日革命党同公产军为盟,是为幸事。” “若有机会,倒是真想请魏兄喝一杯。” 魏长旬脚步一滞,抬手扬了扬,关上了门。 春夜细雨,鬼夫人训练完回屋,却被门房叫住,递给她一封信。 鬼夫人的心通通跳,擦擦脸上的汗水,谢过门房。拿着信一路小跑回屋。 这是她来方浦军校的第二个月。两月前直军出击,引出了一系列的权势变迁。鬼夫人在学校里消息闭塞,只听 分卷阅读43 说直军将领临阵倒戈,这才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 鬼夫人心里担忧着,却也期待着。不多久,从北边辗转送回来了一封信。寥寥数笔,用鬼夫人熟悉的字迹写着“吾身安宁,夫人勿念。盼君安。” 鬼妇人握着信,脸上的笑意止不住荡开,眼中却噙满了泪。她知道信是魏长旬捎来的,正像他上次助自己给白船长送去平安一样。 那之后每半月,鬼夫人就会收到一封信,总是不过几个字,克制又隐忍,鬼夫人却仿佛看到他写信时眼底带着狡黠笑意的样子。 鬼夫人知道,她的良人,归期已近。 广州的春夜静谧无声,只有细雨柔声敲打在窗沿上。 鬼夫人坐定,打开信,想看看白船长又带来了什么消息,却发现这信中空无一字,只画着两只蝴蝶。 鬼夫人一愣,正思考这究竟是何意,肩头却突然一热,一只手温柔的搭在自己肩上。 鬼夫人的心猛烈的跳起来,正要回头,却被来人从身后环住。 “四时流转,又是一年。夫人别来可安?” 鬼夫人闭上眼睛,嘴角漾出梨涡。 “飞蛾化蝶,再不与君别。” 第23章 番外 《经年》 一九二四年春末。 他跨越了大半疆土,从北平一路疾行到了广东。 她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出操,上课,训练,在心里默默思念他。 他像春夜喜雨,悄无声息出现在她房间,给她一个惊喜。 那一天,是他们新纪元的开始。 初冬,他们从军校期满毕业,回到了公产军指挥中心。 孙先生受魏长旬邀约北上,在北平突发疾病,来势汹汹如山倒,再没能回来南方。 军中一片戚然,她坐在窗台前,翻看着孙先生赠与自己的手书,只觉得世事无常。 他站在她身边,不发一言。伟人陨落无异于变革的炮声。孙先生几乎是一力促成革命党贯众的人。换一朝天子,只怕又会君非君,臣非臣。 不知公产军同革命党的合作,在变革中能延续到几时。 第二年,直军挫败,段先生被几方请回北平就任临时执政,背后却实由张大帅暗中操控着,北洋政府执政权正式易主。她作为势力代表,在北平见到了何先生,不过一年时间,何已经像是老了许多,眉宇间少了些果决的气度,见到她却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她知道段先生根本是傀儡,何田玉伴着段陷在泥泞里,过不了太久就会被当做弃子。 何先生却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一切都是个自的抉择,谁都没法掌管他人的命数。 她回到广东,只觉得心中满是疲惫。他去迎接她,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疼极了,鬼使神差问道,你可愿嫁于我。 她愣了许久,仰头亲吻他的脸颊。嘴上却说,朝不保夕的时日,谈什么嫁什么娶,总是太过奢侈。 他不知她几时起变得这样悲观,之后却再没提及婚嫁之事。 他隐约能感觉,或许在她眼里,他们早有婚姻之实,和美的名分是给旁人看的,握在手里反倒是怕是触了什么霉头。 二六年,张大帅肃清了直军残部,登上统领之位,将段先生一行人驱逐出北平。 同年,奉军大肆逮捕了诸多革命党、公产军人士,一时触了众怒。革命党的蒋校长牵头,通过潘先生联络公产军,欲图发动北征之战。 他当仁不让作为指挥官出征。这场征讨反反复复,一打就是两年有余。等到东北易帜,革命军终于结束了北洋政府的统治,革命党同公产军的合作也早已消散在背道而驰的理念中。 {读文少女仙女小藻整理}  她随着大部迁移去了湖南,等到国民政府建立起来的时候两派的矛盾已经到达了白热化阶段。 他拒绝了魏长旬的游说,辗转回到了鬼夫人身边。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人事权力变换,争锋的主题却从未变过。 他只是有些遗憾,到最后也没能请魏长旬喝上一顿酒。 此后就是近十年的争斗。公产军一直处于劣势,几次被围剿,三四年深秋,被迫一路向西北迁移。他与王副官跟随大部,翻过雪山,踏过草地。他的腿一直不好,后来几经医治,虽不必一直拄拐,却总是微跛,长途跋涉,狼狈极了。 他最低迷的时候,她并不在他身边。那时候她正在上海做着情报工作,日本人三年前占领了东北,如今内忧外患,她又被派遣来做自己的老本行。 她带着任务盯紧日本要员,把自己隐蔽在了歌舞厅里。身边尽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她想象着他正经受的苦难,只觉得心如刀绞。 好在艰难困苦,公产军还是挺了过来,成功到达陕北,建立了新的根据地。 第二年春天,他秘密来上海。此时二人已经小别近一年,他们本就聚少离多,这次却是格外难熬。 他见到她时,她正在执行任务。灯火摇曳,她站在台上,唱着些 分卷阅读44 靡靡之音。 他点了杯酒,安静地坐在吧台,远远看着她。台下昏暗,她却敏锐地在人群中发现了他。 乐声依旧,人来人往嘈杂纷纷,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 她唱着“今夕何夕,你这冤家,叫我等到夜深,望断天涯。” 他嘴角勾起,向她扬了扬酒杯。 她一曲唱毕,换下衣服再出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三七年仲夏,日本人发动事变,全面抗战爆发,公产军与革命党放下成见,再次达成合作。 他领命去了华北战场,她却去了上海。他们都知道,现在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此前的争斗皆是内部问题,现在却是为了守护主权。这场战争将更严酷,也绝不可输。 分别前,她交给他一条项链,挂坠里贴着二人唯一一张合影。 他收好,吻着她的额角,却听她突然问道,你可愿娶我。 他失笑,说夫人早已是我的夫人,这时又何必在意名分。 她抿着嘴不说话。 他其实明白。前路艰险,她在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她有不测,她希望以白夫人的身份死去。 如果他有不测,她希望把白夫人的名号变成囚住自己后半生的锁。 他明白,可他不能锁住她。 第二年,他在战场意外遇见了魏长旬。那时候魏的衔阶已经很高了,见到他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他笑的坦然,请魏长旬吃酒。 魏长旬哈哈大笑,说以为不过一句戏言,他居然还没忘。 魏长旬问起她的近况,听说他们还未成亲,露出惊讶的表情。魏说自己前年娶了一房太太,几个月前生了一个儿子。 他笑呵呵的恭喜着魏,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来年春天,他战事告捷,调回了延安,正赶上她也回来汇报工作。他心中一动,像是某个心结突然被解开。 他向首长请命将她也调掉回来。人们知道这二人一直有情,却是见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提起。 他说,我要娶她,生老病死,与伊同历。 春暖花开,他们在延安结婚了。两个人穿着清灰色的制服,朴素却干净。胸前戴着大红花,在战友的注视下彼此宣誓。 他说很抱歉也许这不是她理想的婚礼。 她说这是她能想到最美妙的事。 婚后,她一直与他一同奔波在前线。战事辛苦,如履薄冰,他们却好像卸下了畏惧的情绪,一往无前。 他知道,因为在一起,就像点起了一盏盏星火。与君同生共死的念头让每一日都像是在破釜沉舟,却也都充满了力量。 入冬以后,她怀上了第一个孩子。他本打算将她送回大营好有人照拂,她却倔强地不肯。 这一年她已经过了三十五,军医说这个年纪生产很危险。她却总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是在军营里生产的,孩子伴着远处的炮火而生。他急匆匆赶回,额角溢满了汗水,听着她在屋里喊得撕心裂肺,指甲都握的陷进了肉里。 是个男孩。小护士把孩子递给他看,他却顾不上细瞧,先冲进屋里看她。 她像是被汗水泡过,憔悴的不成样子,可是她眼睛亮着,像是暗夜里的新月。 她说,孩子叫白石吧。 他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笑。说好,都听你的。 四五年,战事结束。八年风雨,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她终于放下心来,他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事情还没真正结束。 同年,革命党与公产军谈判破裂,再度针锋相对,公产军逐渐占了上风。 四年后,革命党败退,公产军正式取得胜利。新的时代开始了。 十月,他和她站在北平中心的城楼上,在最近的地方见证着新纪元的开启。她悄悄握住他的手,只觉得眼前震天响的欢贺与喜庆,像是一个令人沉醉的梦。 半个世纪的纷纷扰扰,那么多人来了又去,最后变成了萦回在梦中的一个个剪影。 她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在战场上,那样迷茫,看不清前路。是他握住了自己的手,眼中的坚毅像是破雾利箭直指伟业彼岸。 他感知道她的小动作,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轻轻捏了捏她的指间,侧过脸看着她笑,眼中透出一份机敏。 她失笑,明明二人额角早已生出华发,他却还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之后几年,他一直身居要职,她却请辞,卸去了职务。因为之前的生产条件不好,她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变得虚弱了许多,索性直接远离了权责。 她斗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真正安静下来。 她送白石去上学,看着路上蹦蹦跳跳的女学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心里突然十分感慨。 人这一生太快太短促。 似乎还没来的及做什么就已经老去了。 她的伤感写在了脸上,他瞧见了,默不作声地给她 分卷阅读45 寻了份礼物来。 居然是件洋服。 淡蓝色的布料,蕾丝花边,虽然已经很旧了,却看得出是被人用心珍藏的。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见到这衣服了。 她很惊讶,几十年过去了,这衣服他居然还留着。 他挠头,笑容里带着几分腼腆,说夫人不在的时候,我总是借它睹物思人。 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颊带上一丝红晕,笑的仿若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 六六年春,一场变故笼罩了所有人。次年伊始,他被迫卸任,带着她去了乡下。 生活变得清苦了许多,他总是叹气,想不明白戎马半生,最后怎么会落得这样。 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只要他在,别的什么都不怕。 低人一等的苦日子过了六年,突然有一朝,压在他们头顶的枷锁撤销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扛着锄头回家,却看到她在家里抱着通知信哭的撕心裂肺,好像某个阀门被打开。她坚强了六年,直到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与心疼才喷涌而出。 七九年春,白石将他们从乡下接到了南方照顾。在农村住了太久,他们已经有些忘记了城里的样子。白石说,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新的日子又开始了。 他这时候已经八旬有余了,上了年纪以后,早些年的腿伤愈演愈烈,总是耀武扬威的折磨着他。他从几年前就没法行走了。 白石两口子买来一辆轮椅,小孙子自告奋勇的推着他在湖边跑来跑去。他迎着风,乐的合不拢嘴。 她在后面被儿媳妇搀着慢慢踱着,直念叨着老头子又人来疯。 其实这一年他已经出现了阿兹海默征。这时一个太时新的词,她废了好大劲才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怕他变得呆傻,却怕他有一天会忘了自己。 他的确忘了许多事,却神乎其技的记得所有最初的点滴。 他常常夜半醒来看着她发呆,喃喃地重复着“夫人别走”,然后扯开她的衣领去找伤口。 她知道他是又梦到了当年打在自己胸口的那一枪。 几十年了,那里只留下了一圈小小的疤痕。他寻到了,却颤巍巍的不敢碰,只是又哭又笑。 她明白,他一辈子经过了这许多风雨,藏得最深的梦魇,却是怕自己离开他。 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心疼地抱住他,跟他讲自己没事,他们已经在一起走过了一辈子。 孙子上了初中,正是最热血方钢的时候,放了学常会带同学回家来看他们,小伙子们围成一团就要听将军的故事。 他这时候总会变得特别精神,神采奕奕地大讲特讲,只差没把十八般武艺都按在自己头上。她坐在沙发上跟儿媳妇一起择菜,硬生生憋着笑。可每次他说“你们要不信问你奶奶”时候,她又总是全力捧场,说那可不,咱们白船长那时候可厉害着呢。 许是她看向他的眼神太过热切,孩子们总会信服,然后对着他的故事惊叹不已。 他在孩子们崇拜的目光中仰起头笑的骄傲,连腰板都挺直了。 她看着他这幅意气风发的样子,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初遇那天。 他穿着笔挺的船长制服,在苏州城和煦的春光中轻声唤她的名字。 她疑惑地看向他,心脏猛地一滞。 一眼万年。 有人言,世间情,始于纷扰,终于陪伴。 戎马一生义字先,相濡以沫情非浅。 乱世求安,唯彼眼中星火以明歧途,耀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