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于莫》 分卷阅读1 再见于莫 作者:七月雪人 引子 卷发的女孩 “同学们,请把英语练习册交上来!” 脏乱破旧的讲台桌旁,娇小的女孩无措地摩拳擦掌,她终于鼓起勇气疾声大呼,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哄闹的教室里。 教室后排,几位同学把习题册卷成棒子,嬉笑打闹,互相追逐;靠操场的窗边,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谈论八卦;前排的同学不是埋头读着当下热门的言情小说,就是趴在桌上睡觉。 总之无一人做出反应,女孩和她的声音,如空气般透明。 她叫欧阳慧子,是初二7班的英语科代表,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塌扁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银边眼镜,眼镜太重,总往下滑。 慧子是同学们口中的“好孩子”,她讨厌极了这个标签。 她不敢当众大声说话,更别说发号施令了。 每周五帮老师收齐全班五十七位同学的英语练习册时,她总得一本一本去要,有时候几乎是要用“讨”的方式。 慧子烦透了这件事,决定要做出点改变,但是她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站在胡桃色的讲台桌旁,握紧了拳头,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把英语练习册交上来!” 老旧的电风扇缓慢旋转,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油漆斑驳脱落的窗门被风吹得哐哐作响,棕色羽毛的小鸟唱着清脆悦耳的歌,划过蔚蓝的天空。 这一切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唯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慧子垂头丧气地走下讲台,从第一排第一桌开始挨个收练习册。 “欧阳慧子,拿一本给我抄一下呗。”说话的人叫陈正雷,大蒜般的圆鼻子发着油光,脸颊两旁长满了疮。 他是班级里的恶霸,常常与校外青年厮混,因为脾气暴躁,外号“地雷”。 慧子心里怒骂,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丝毫不悦,她老老实实地抽出自己的练习册交到地雷手里。 直到第二节课下课,慧子才终于收齐作业。她將成摞的习题册抱在胸前,用下巴固定住它们,小心翼翼地朝教师办公室走去。 “你在课堂上大声跟老师顶撞,还有理了是吗?”慧子远远听到了王老师厉声呵斥的声音。 王老师是二年级11班的班主任,曾经在慧子的班上代过英语课,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疏浅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单眼皮眼睛,模样温柔可亲,说话向来轻声细语,慧子第一次听见她如此气势汹汹。 “是翁老师先拿粉笔擦扔王璐的!”女孩不卑不亢地应答,声音铿锵有力。 “王璐上课讲话,上课讲话是对老师的不尊重。” “王璐是在给旁边的同学解答问题!老师不分青红皂白拿东西砸人,难道尊重学生了吗?” “那你也不能在课堂上跟老师顶撞!”王老师的音调提得更高了。 女孩不再答话,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除了王老师和她面前的女孩,没有别人。 慧子静悄悄走进去,轻轻放下怀里的作业本,余光睨着王老师座位的方向。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笔挺地站在王老师面前。 慧子一眼就认出她来,是跟她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于莫。 于莫长着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烫成大波浪的长发垂到了腰间,刘海与眉毛齐平,露出一双冷冷发光的大眼睛。 王老师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她的身体如同松开的发条,颓然靠在座椅后背,她知道她非但没能说服眼前的女孩,也没能说服自己。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慧子整理作业本的声音。 上课的钟声响起,王老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钟响停,她摆了摆手,对于莫说,“回去上课吧。” 慧子看着于莫昂首阔步离开了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决绝而骄傲,身后的卷发在落日余晖里跳动,像是闪着金光的黑色披风。 那个女孩,多么像是一个將世界踩在脚底下的战士。 慧子的目光追随着于莫,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眼里闪着光,直到于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仍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 “喂,是翁老师吗?” 王老师的声音將慧子的思绪拉回四方的办公室里。 “嗯,是是是。我跟于莫聊过了,她知道错了。”王老师明明是在对着冰冷的手机说话,面前没有任何人,脸上却始终挂着一种近似讨好的微笑。 “不过王璐是在跟同学解答问题,您错怪她了。”王老师说。 —— 慧子住在一条小巷里,因为巷子共有八间铺子,得名八间巷。石板与水泥混合铺成的小路,到处坑坑洼洼,抬头可以看到八张分辨不出原貌的广告牌,它们早已被风雨吹打得破碎不堪、被阳光照得褪去色彩。 巷子的尽头有一条狭小黑暗 分卷阅读2 的通道,通向另一条宽敞的马路。 晚饭过后,慧子的妈妈嘱咐慧子出门帮忙买洗衣液。 慧子家楼下是卖绿豆饼的铺子,饼铺往里挨着两家专治跌打损伤的老字号,往外依次挨着粮食铺、金子铺,对面是一家新开的鲜花铺和一家二手家电回收铺,巷子口的便利店是慧子的目的地。 除了便利店,其他店铺一般在晚饭时间前就都打烊了,这个点的八间巷通常是一片死寂,但此时却异常喧闹。 金子铺和粮食铺门口分别有几位挨着站的妇人,她们的脸上是同一种嫌恶的表情,交头接耳地在讨论着什么。 慧子顺着她们目光的方向望去,便利店门口围着一圈人。 便利店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位戴着金边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一位中年女人试图把地上的男人架起来,她的脖子和胳膊都鼓起青筋,但是毫无作用,男人的屁股一动不动,双手梦游似的划着醉拳。 那是一位优雅的中年女人,冷白的肤色,如新月般的眉毛下长着一双温柔明净的眼睛,乌黑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脱俗的气质与这条肮脏不堪的街道格格不入。 “妈,别管他了!” 慧子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卷发女孩,她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冷冽地望着地板上的男人。 慧子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于莫。 男人瞪大了眼睛,哈哈大笑,笑声低沉而诡异,令人毛骨悚然。接着,他指着于莫大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没有老子,就没有你!” 于莫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眺望着马路尽头。 “发酒疯去别处!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便利店老板挥舞着两只粗壮的手臂走了出来出来,他长得人高马大,左脸颧骨上有一道陈年刀疤,据说这位大叔年轻的时候是混社会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走……”女人面色苍白,吃力地拖曳着中年男人,两道新月似的眉毛拧成了蚯蚓。 男人猛然将女人推开,跄踉着站了起来,弓着身子,昂着头,指着便利店老板的鼻子,目光涣散,口齿含糊地吼叫道,“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 便利店老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得张大嘴巴,眼睛瞪成铜铃,撸起袖子,威势赫赫地朝醉酒男人走去。 围观的人往后退了几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等着一出好戏。 店里跑出另外两个年轻店员,上前去拦住这位刀疤大块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劝说他别跟喝醉的人计较。 “别闹了。”女人抓住男人的胳膊,男人挥开手臂,试图摆脱女人的干预,但女人抓得紧紧的,纤弱的身体随着男人挥舞的手臂摇晃。 正当男人朝女人挥起另一只手臂的时候,一辆银色的轿车在路边停下,两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匆忙下车。 “二舅!三舅!”于莫兴奋地喊道,她的眼里这才有光。 “怎么难得回一次家又喝醉了。”稍年长的男人是于莫的二舅,他的脸色铁青,大步朝人堆走来。 刚才还耀虎扬威的酒醉男人忽然没了半点声响,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东歪西倒,谄媚地笑着说自己没喝醉。 “没喝醉还要和人打架!”二舅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一边將于莫的妈妈护在身后,搀住于莫的爸爸。 年龄稍微轻点的男人是于莫的三舅,笑着给店老板递去了烟,“不好意思,我姐夫喝醉了,我们立刻把他带走!” 店老板没有接过烟,一只粗大的手掌摆了两下,不耐烦地说道:“赶紧!赶紧弄走!” 围观的人了然无趣地散开了。 “又要麻烦你们了……”于莫的妈妈低声说。 “当初谁让你不听我们的!”三舅埋怨着,点起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吐出白色的烟雾。 “别说了!快帮忙吧。”二舅把于莫的爸爸架到肩上,三舅一起把人挪上了银色的私家车,两人随即也上了车。 “阿山今晚去我家睡。你和孩子也快回家吧!”二舅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对于莫的妈妈说。 轿车远去,汽车排气管发出的沉闷的咆哮声,在巷子里逐渐散去。 “给您造成麻烦,实在抱歉。”于莫的妈妈再次向便利店老板表达了歉意,她的双手握在胸前,那双坚毅又充满善意的眼睛令人不忍苛责。 于莫一声不吭地站在妈妈身边,手指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卷发。 便利店老板摆了摆手,叹着气走开了。 “妈妈,你回家住吧!”于莫亲昵地挽着妈妈的手臂,娇蛮地撅着小嘴,和刚刚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让爸爸一个人呆在狮城发酒疯吧,我们把家里的锁给换掉,那样就清静了。” 于莫的父母在狮城经营烟酒批发的生意,平时于莫和姐姐两人独自生活。夏天旺季的时候,夫妻俩几个月都没能回一次家。 分卷阅读3 于莫的妈妈望着于莫,眼里温柔如水,苍白的手抚在于莫蓬松的卷发上,嘴里念叨着,“傻孩子。” 巷子唯一的路灯被岁月蒙上了层层叠叠的灰,琥珀色的灯光微弱得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于莫松散的卷发包裹着身体,影子看起来比妈妈的更壮大。母女俩相互依偎着往那黑暗里钻去,两个影子叠在了一起,藏在那弯曲的弧度里。 第一章 黑色发圈 罗海中学早晨七点半上课,于莫总要睡到七点十五分。 快速洗漱,下楼,在巷子口拦下一辆摩托车,五分钟抵达学校,踩着上课的钟声走进教室。 常驻八间巷口的摩托司机,远远看到于莫时,已经踢开了摩托车的脚架子,转动手柄,启动马达。 于莫熟练地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摩托车飞驰,后视镜里于莫的长发随风飘扬,她笔直地坐着,手不抓座椅,放在衣兜里,眯着眼睛感受掠面而过的疾风。 她想象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体验。 车子在斜坡前停下,斜坡的上方是学校大门。 于莫哼着小曲,大步向学校走去。 临近上课时间,除了站在大门两边的四位检查仪容仪表的值班同学,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其中一位男生小声问身旁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卷发……算不算仪容仪表不合格?” “那是初二11班的于莫,我可不敢得罪……”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转着眼珠子,细声回答。 “慧子,那……那怎么办?”男生朝对面戴着银边眼镜、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望去。 慧子用手背抬了抬往下滑落的眼镜,没有说话。 于莫身着蓝色的紧身短袖、纯白色的短裤,露出的锁骨在黑长的卷发下若隐若现,脚下踩着一双宝蓝色的坡跟凉鞋。 她昂首挺胸走来,路过大门时,微笑着望了望两旁的值班同学,满面春风的样子仿佛在走戛纳电影节的红毯。 等到她走开一段距离,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才松了口气,用哈气般微弱的声音说:“听说那个于莫是混社会的……上次有个男生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她就叫了一群校外青年把那个人打住院了……” “没亲眼看到的事情别乱说了。”慧子抬了抬鼻梁上瓶底似的厚眼镜,瞅着地面。 —— “站住!”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于莫。 于莫回过头,面前站着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中年男人,该男子头顶光秃,脑门两侧稀疏的毛发梳得油光发亮。 他是副校长,每天上学、放学时间,就双手背在身后满校园晃荡。 “我?”于莫环顾空无一人的操场,歪着脑袋,指着自己,疑惑地问。 副校长上下打量于莫,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觉得你有个学生的样子吗?” 学生的样子?于莫悄悄把空空如也的手放到身后,心想以后得记着随身携带本教科书做样子。 这时上课铃响,响彻云霄,于莫和副校长静默地盯着对方。 副校长的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不堪的事物。 等到铃声停止,副校长嗤之以鼻地说:“啧啧啧,你看看你那头鸡毛掸子像什么样子?” 还没等于莫开口应答,迎面走来四位学生。 他们小心翼翼地要从副校长身边绕过,被副校长声色俱厉地叫住了,“你们四位是今天检查仪容仪表的值班同学吧?” 副校长说着,伸出短小的食指指向于莫,“你们难道不知道学校规定不能披头散发吗?” 四个值班同学目光错愕,齐刷刷低下头,沉默不语。 于莫看着四张无辜的面孔,从手腕处摘下一条黑色发圈,三两下將散在后背的卷发抓成一束,随意一扎,坦荡地笑着问道:“这不就行了嘛?” 副校长看起来却更生气了,他的鼻孔扩张,眼睛盯住于莫,厉声命令四位值班同学,“你们回去上课!” “好嘞。” 四位同学还愣在原地,于莫已经撒腿跑远了。 她经常迟到,班主任这周向她发出了最后通牒,再迟到就通知家长来学校做共同检讨。 于莫一边跑,脑子一边想着怎么向班主任求情,可不能因为这点破事,劳妈妈大驾。 等到副校长反应过来,于莫已经跑出了十米开外。 “你给我回来!”副校长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朝前追了两步,皮带上的钥匙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这才停下动作,瞅了一眼四张忍着笑意的面孔,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再次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四位同学面面相觑,灰溜溜散去。 —— 早读课刚刚开始,班主任还没到,教室里乱成一团。 于莫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看到后桌唐小琴趴在桌上抽泣, 分卷阅读4 脸埋在手臂里。 同桌小谷轻轻把手搭在小琴的胳膊上,皱着眉头,嘴巴气鼓鼓地嘟着。 小谷长着一张苹果脸,嘴唇总是像抹了唇彩一样红润,她很爱笑,细长的眼睛常常眯成两道缝。现在生气的模样很是反常。 “怎么了这是?”于莫还没坐定,连忙问道。 “记得朱浩吗?”小谷噘着嘴,淡淡的眉毛向上一挑,“就是,那个小琴的男朋友。” 于莫“嗯”了一声,昂了昂下巴,示意小谷继续说。小琴仍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朱浩追求唐小琴是这学期初的事情,唐小琴第一次收到情书,一开始慌张得不知所措,虽然心里窃喜,却羞涩得连信都不敢回。 朱浩没有就此放弃,偷偷送小琴回家,情书一封接一封,又送花又送零食,猛烈的攻势下,小琴很快就沦陷了。 于莫还记得唐小琴第一次向她和小谷提起朱浩时,面泛桃花,满脸幸福的模样。 “他夺走了小琴的初吻后突然提分手,小琴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小谷压低了音量,愤愤不平地说,小嘴噘得更高了,“小琴去问他们班的同学,才知道朱浩是跟朋友打赌!拿小琴的初吻打赌!” “什么?”于莫嘴角抽动,手掌重重地砸在桌上。 “莫莫,小声点。”小谷拉了拉于莫的衣角,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死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他!”于莫一只手轻抚在唐小琴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捏成了拳头。 唐小琴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梨花带雨,“莫莫,算了……是我自己傻……” “傻?”于莫瞪了大眼睛,拳头捏得更紧了,“遇到了人渣还把错归在自己的头上,这才是你傻的地方呢。” 小谷抿着嘴,认同地点了点头。 小琴鼻子里倒吸着气,让自己停止流眼泪,用力“嗯”了一声,模糊的双眼逐渐明亮起来。 —— 下课铃响,于莫直奔朱浩所在的三年7班,满脸杀气,小谷和小琴紧跟其后。 三人昂首挺胸,威风凛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初三7班在一个背光的教室,十分昏暗,最醒目的是教室背后黑板报上,荧光蓝的粉笔写的四个大字“诚实做人”。 小谷和小琴以为要把朱浩叫出来理论,不料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于莫已经径直走进初三7班的教室,迈上讲台区。 于莫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讲台桌上,吼道:“朱浩!给老子滚出来!” 嘈杂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小谷和小琴屏住了呼吸,周围投来疑惑茫然的目光。 片刻过后,那些疑惑的目光变成愤怒和轻蔑,窃窃私语的声音充满整个教室,但是谁也没有站出来说话。 教室后排几位同学,齐齐望向一位一米七左右高的男生,他穿着淡粉色短袖,瘦得像柴火一样,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两耳发红。 “朱浩,找你的呢!”有人笑嘻嘻地说,朱浩的眼睛在人堆里寻声音的主人。 还没寻到,又冒出来另一个声音,“朱浩,怕什么!上啊!” 一个圆脸的男生推了朱浩一下,朱浩往前踏了一步,进入众人的视线里。 他故作镇定地望向于莫,背微微驼,双手僵硬地交叉在胸前。 “你他妈给林被向唐小琴道歉!”于莫怒吼。 朱浩和于莫之间的人都识趣地散开到一旁。 朱浩恍然大悟似的松了一口气,挑着眉,摇头晃脑地环顾四周,斜着嘴笑道,“男欢女爱,好聚好散,我道什么歉?” 于莫看到朱浩这副轻浮下作的模样,气得脸红筋涨,随手抓起讲台桌旁的椅子,猛地朝朱浩砸去,咆哮道,“你特么自己心里没点B数?” 朱浩迅速闪开。 椅子重重地砸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巨大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响,跌跌撞撞,最后哐啷掉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望了望散了架的木头椅子,又望向于莫。 于莫从讲台跳下来,横眉冷眼地站到朱浩跟前,咬着牙,压低音量说:“如果你不想更难堪,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向唐小琴道歉!” 于莫伸出手臂,指向站在三年7班门口的唐小琴。 唐小琴两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腰前,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盖。 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脖子上,高高地昂着头,目光里没有一丝退怯。 朱浩的喉结轻轻蠕动了一下,使劲上扬着僵硬的嘴角。 于莫朝他又逼近了一步,邪魅一笑,眼里发着疯子似的光芒,贴着他的耳朵,用阴森恐怖的音调说道,“你知道的,林被什么都做得出来!” 朱浩一时间怔住了,于莫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女孩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教室里已然没有一丝窃窃私语,只听得见电风扇呼哧呼哧的转动声。 朱浩忽然想通了什么似 分卷阅读5 的,紧绷的脸松弛下来,讪笑着,朝远处的唐小琴高喊道,“对不起啊,唐小琴。” 然后他回过头,压低嗓音对于莫说,“走着瞧呗。” 于莫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毅然决然走出了初三7班。 —— “莫莫,谢谢你。”唐小琴挽着于莫的胳膊,眼眶湿润,“从来没有人这样替我出头” “傻姑娘。”于莫敲了一下唐小琴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 “万一他那时候真动手了怎么办!”小谷仍心有余悸,嘟着嘴说,“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动手了就干呗。”于莫笑嘻嘻地说。 “莫莫,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呢!”小谷双手叉腰,严肃地说。 唐小琴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不禁想起了学校里流传的那些和于莫有关的谣言,倒是把于莫的话当真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莫莫,难道大家传言的是真的吗?” 于莫哈哈大笑,没有回答。 因为她不怕校长、不守规矩,大家就传言她是校长的亲戚。 因为她常常莽撞惹事、无所畏惧,大家就传言她有□□撑腰。 真相似乎从来都不重要,每个人为了让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更加合理,就会用自己理解的方式编造故事。 谁也不记得传言是从哪里开始的,但是这些传言无形中成了她的保护色。 “她要真是传言那样,我才不担心呢!”小谷无奈地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于莫,哼了一声,又继续说道,“爱逞强!”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挑软柿子掐。”于莫笑着说,懒洋洋地把手臂挂在小谷脖子上。 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 于莫被叫到初三年段办公室,面前坐着初三7班的班主任。 这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长着一双狐狸一般、细长上扬的眼睛,脸上抹的粉,厚得堪比白墙,嘴唇涂得猩红。 “在这里等你班主任来接你吧。” 这是她对于莫说的唯一一句话,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始终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大多座位都空着,安静得只能听见钢笔与纸摩擦的声音。 于莫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办公室里挤进了一群男孩,各个都脸上挂彩。 其中一位尤其显眼,他身着白色上衣,站姿笔挺,削瘦的脸上长着一双细长幽远的眼睛,目光冷峻,高挺的鼻梁下,薄如蝉翼的嘴唇紧紧闭着。 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在干净的脸上闪着红光。 也许是因为那刚正不阿的身姿,也许是因为那双含蓄内敛的单眼皮眼睛,又或许是因为那道疤太过醒目,于莫的目光独独落在了这位白衣少年身上。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秃顶副校长和一位女老师。 于莫看到副校长,急忙挪开视线,悄悄侧过身子,摘下手腕上的黑色发圈,把头发重新绑起来。 她回过头的时候,恰恰撞上白衣少年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少年的眼角流出了笑意,他很自然地朝于莫点了一下头,坚毅得如刀刻的嘴角轻轻上扬。 那一笑,如冬日明媚的光,苏暖得于莫猝不及防。 “为什么打架!”五短身材的副校长站在那群犯事的学生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昂着头问。 少年们抓耳挠腮,表情不屑,无人应答。 白衣少年目视前方,双唇紧闭,刚刚那一瞬明媚的笑容不复存在,冷峻的神色又重新爬上了那张英俊的脸庞。 于莫毫不避讳地盯着白衣少年,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林双木?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胡闹?” 说话的女老师是这群男孩的班主任,她的脸盘很大,激动得五官挤在一起,显得脸更大了。 “张老师,是我们叫阿木……” 开口说话的男孩穿着黄色背心,领口邋里邋遢地垂到了胸前,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这次斗殴的主力干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这位张老师打断了。 “我是问林双木!没问你!” 张老师板着脸,那双愤怒的眼睛里,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慈悲之光,她对白衣少年说,“你知道你要来上这个学校有多不容易!不要自毁前程!” 白衣少年仍旧昂着头,凝望着前方。 于莫顺着他的目光朝向望去,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涂成蓝色的墙壁,油漆正在脱落。 “张老师,你自己处理吧。”副校长摇着头,叹息着走出了办公室。 “叫你们的家长明天都到学校来!现在全部回去上课!”张老师语气严厉,声音听起来精疲力尽。 “蒋老师,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张老师回过头,向于莫面前嘴唇猩红的女人道歉,姓蒋的老师头也不抬 分卷阅读6 ,冰冷地说了一句“没事”。 男孩们离开办公室时,于莫的班主任王老师正好赶来。 她是小跑进来的,人还没站定,就急着向蒋老师鞠躬道歉。 此时的于莫正扭着头,望向窗外,眼睛追着那位白衣少年。 少年回过头时,于莫不由自主,高兴地朝他挥手,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但少年的距离太远了,于莫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于莫的视线里。 “于莫,怎么回事?”王老师气喘吁吁地问。 于莫仍痴痴地望着窗外,咬着嘴唇,脑子里浮现起刚刚那位少年的名字,林双木。 “于莫!” 于莫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眉头紧锁成倒八字的王老师。 王老师今天本是调休,接到电话后,匆匆赶到学校,还没来得及整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样子有些狼狈。 她小心睨了一眼低着头的蒋老师,快速拨弄了两下额前的刘海。 蒋老师始终端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忙碌着什么。 “他们班一个学生欺负咱们班小琴!”于莫扬着下巴,义愤填膺地说。 “说你做了什么。”蒋老师的声音幽森,语调平静,目光丝毫没有离开案上的文稿。 “我就去他们班找他理论啊!”于莫理直气壮,声音高亢。 “还当众砸了椅子。”蒋老师仍旧没有抬起头来,平静地陈述了一个无可反驳的事实。 王老师瞬间脸颊通红,毕恭毕敬地哈着腰,双手无措地摩擦着,仿佛犯错的人是她自己,“蒋老师,实在抱歉……” “王老师,那个人简直无耻!他——”于莫激动地指向三年7班的方向。 “我不管你们学生之间有什么幼稚的恩怨情仇,你闹事的班级是初三,正处在升学考试的关键时期,你自己不学习,不要去害别人。”蒋老师不慌不忙地打断于莫。 她终于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平分在于莫和王老师身上,鼻翼两旁深陷的法令纹,使她看起来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我他——”于莫的“妈”字还没说出口,立即被王老师用力往后一扯。 王老师提高了音量,盖住了于莫的声音,说道:“对不起,蒋老师,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第一次做班主任,可不要让学校失望。” 蒋老师將面前的文稿整理到一旁,手肘放在干净的桌面上,十指相绞,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的怪异表情,“带你的学生回去吧。” 于莫和王老师走出办公室,她一言不发,安静地等着王老师的“教育”。 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廊,从廊道尽头的旋转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走去,然后又一次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初二年段的办公室门口,王老师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去上课吧。”王老师朝于莫挥了挥手。 “王老师……” 于莫想向王老师解释,她想要告诉王老师,她不是无端惹是生非的;她想要告诉王老师那个朱浩有多坏,而那个一样坏的蒋老师根本就是断章取义;她还想向王老师道歉,王老师今天本应该在休假,这是她这一年来的第一次休假……所有的话卡在喉咙。 她定定地望着王老师,希望王老师能够骂自己两句,骂什么都可以。 “回去上课吧。”王老师回过头来,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着那张温柔的脸庞,她微笑着说,“以后别这么冲动。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向你的家长交代。” —— 晚自习放学,慧子在熟悉的街道上遇到于莫,黑色的发圈依然固定在她的脑后,几缕散落的发丝随风飘荡,路灯打在于莫苍白的脸上,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两个男生骂骂咧咧从慧子身边经过,朝着与她相同的方向走着。 其中瘦巴巴的男生抬起了骨瘦如柴的手臂,指向于莫。 慧子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只见得瘦巴巴的男生怒气冲冲,平头的男生表情轻蔑,接着两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慧子有不好的预感,心里忐忑不安。 再往前走就是八间巷,除了巷子口的便利店以外,其余店铺都早早打烊了,夜晚的八间巷僻静无人,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眼看着于莫马上就要拐入巷子,慧子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终于,她捏紧了拳头,紧闭着嘴,飞快朝于莫奔去。 “于莫。”慧子尽量让自己的喘息平缓,小声说道,“后面好像有人跟着你。” 这是慧子第一次离于莫这么近,脸颊不自觉发烫,慌张地用手背抬了抬眼镜,小心翼翼地望向于莫。 于莫那双通透明亮的眼睛,这么近距离看,显得更大了,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睑下依稀可以看到几丝青色的血管。 于莫疑惑地望着眼前熟练地叫出自己名字的马 分卷阅读7 尾辫女孩,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笑着问道,“几个人?” “两个。” 慧子神色严肃,目视前方,说话时假装漫不经心,仿佛在演谍战片里的特务,“一个特别瘦,穿的粉色衣服,另外一个平头穿的黑色衣服。” 于莫看到慧子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慧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于莫收敛了笑容,亲昵地把手搭在慧子的肩上,仿佛两个人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她小声问道,“你知道立昂手机店吗?在田辣基汉堡店边上那家。” “知道。”慧子回答。 “你去那里,帮我找一个叫李昂的人。”于莫冷静地说,“你走巷子里的那条小道。” 慧子咬着嘴唇,抬起头来,和于莫的目光对上,两人相互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像刚刚接过接力棒的跑道选手似的,拼命朝前奔跑。 她知道于莫说的小道,那条小道通往另一条马路。 —— 慧子远远就看到“立昂手机店”的蓝色招牌,广告灯放射着刺眼的光。 发光的牌子在她的视野里一点点变大,直到逐渐看不见广告牌,她已然站在广告牌下的玻璃门前,眼角流下油状的液体,额前汗珠密布,瓶底似的眼镜滑到了鼻尖。 手机店的自动玻璃门打开,柜台前的女人礼貌地问,“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慧子大口喘着气,瞪大着恍惚的双眼,四处张望,嘴里喃喃自语似的回答着“不用”。 眼前的白炽灯像是在不停晃动,她慌慌张张地往店里走去。 最里边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留着西瓜太郎发型的男孩,男孩正专注于手上的游戏机,慧子慌乱地冲到他面前,连着问了几回:“是李昂吗?” 男孩仿佛完全没听见一般,头也不抬。 等到他手里的那把游戏结束,不紧不慢地冲着隔板后面的房间喊了句,“哥,有人找你。” 一分钟或者两分钟时间,慧子感觉无比漫长。 她的拳头紧紧握着,手心湿透了,汗水从她的额头流到脖子上,空调一吹,她全身汗毛竖起,紧张地原地踱步。 “你谁?”高挑的少年从门帘后走出来,他的脸棱角分明,削薄的嘴唇轻抿着,两道浓眉下大大的眼睛漠然地俯视着慧子。 “于莫!”慧子苍白的嘴唇抖动着,“于莫找你!她在巷子口!有人跟踪她!” 还没等慧子反应过来,少年抓着身旁一把椅子,已经冲了出去。 —— 于莫放慢了步伐,缓缓摘下那条绑在头发上、已经从后脑勺滑落到脖颈的黑色发圈,套在纤细的手腕上。 又长又黑的卷发,像披风一样在她的后背散开,她单薄的身体顷刻间变得威武。 她在巷子口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桀骜不驯地望向不远处的两位敌人。 和朱浩同行的男生留着平头,长着一双短小精悍的眼睛,皮肤布满了痘坑和结痂的伤疤,整张脸看起来凹凸不平。 他是朱浩的表哥,大家都叫他阿斌,两年前被学校开除,终日游手好闲在学校附近转悠,靠收取学生的保护费维持生计。 他们原本计划在于莫家楼下动手,没想到于莫在巷子口就停下了,而且站在便利店的正门口。 朱浩慌张地望向阿斌,那目光似乎在问“怎么办”,阿斌冷静地朝于莫走去。 “这不是早上才刚刚见面的朱浩嘛。” 于莫轻蔑地望着朱浩,一只手臂曲在胸前,另一只手的手肘搭在上面,手指绕着发梢画圈。 “于莫,是吧?”阿斌手插口袋,驼背耸肩地走到于莫面前。 两个人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他斜着嘴角,笑着说,“很厉害嘛?” 阿斌说话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股长年抽烟及上火混合沉淀出来的口臭味,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在煞白的灯光照射下,简直不像一张人脸。 于莫感到一阵反胃,她很想往后倒退两步,但她没有。 “你要是现在赶紧向我弟弟道歉,还来得及,我们也不爱对女孩子动手。” 阿斌抿着嘴笑,蹩着眉头,摆出一副同情的模样。 于莫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她的手指停止了转动,身子微微向前倾,嘴巴靠近阿斌的耳朵,声音如水般温柔地说:“如果你现在向我道歉,也还来得及。” 阿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尖利刺耳的笑声在寂静的街道回响,然而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一双凶狠毒辣的眼睛。 他伸出粗糙的手,掐住于莫的下巴。 于莫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腕,蓝色的指甲陷入阿斌的皮肤里。 阿斌随即抬高另一只手,正要落下,远处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你他妈给我放手!” 阿 分卷阅读8 斌闻声望去,道路的尽头,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抓着一把涂着白漆的靠背椅,风一样朝他们奔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將马尾辫扎得很高的女孩。 便利店老板听到声音,叼着烟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回事,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指着阿斌,吼了句,“喂!” 于莫趁阿斌不注意,将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脏手牢牢抓住,狠狠甩掉,手腕上的黑色发圈顺着手臂挥舞的方向,飞了出去。 阿斌看了一眼于莫,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回口袋里,朝地板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于莫并肩的位置,头低到于莫耳边,笑着说,“下次见。” 他朝朱浩挥了挥手,两个人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 于莫用力地拍着手掌,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一边笑着朝便利店老板高声说,“谢了!” 便利店老板摆了摆手,把烟叼回嘴里,转身去收拾店门口的商品架。 李昂丢掉了手里的椅子,缓慢走向于莫。 等到他站在于莫面前时,喘气已经平息,开口说话的时候平静而冷漠,他问,“这次又是什么事?” 刚刚紧张得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咬紧牙关疯狂朝这里奔跑的那个人,无法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找到任何痕迹。 他笔挺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 于莫將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重点刻画了朱浩有多混蛋、小琴有多可怜,提到自己在三年7班发生的事情时,轻描淡写地带过。 慧子两眼发直、满头大汗,默默站在离两人一尺远的距离。 她的大脑晕眩,太阳穴的神经腺仍在疯狂跳动。 “真以为自己是侠女了?”李昂说话时,没有抑扬顿挫,没有语调,没有情绪。 笑嘻嘻的于莫佯装生气地瞪了李昂一眼,然后俯身去捡掉落在地板上的黑色发圈,抬起头来时,笑容灿烂地对慧子说:“今天太谢谢你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慧子。” 慧子还没有缓过神来,嘴巴先于大脑给出了反应。她眨巴着眼睛,用手抬了抬眼镜框。 眼前两位满脸轻松的人,使得她有些困惑,一时间脑子里出现了错觉——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危险的画面和紧张的情绪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于莫热情地说。 “不用的,我就住在绿豆铺楼上。”慧子朝巷子里指了指。 “就说怎么这么亲切呢!”于莫笑吟吟地说,“我住跌打铺楼上的,咱们俩天台对通呢。” 然后她转头看了一眼李昂,“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周末经常在天台玩,以后一起来呀。” “好。”慧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旁睨着于莫侧后方宛若雕塑的李昂,那人双唇紧闭,面露愠色。 黑色的发圈重新套在于莫洁白的手腕上,她伸出那只手,在慧子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下次见!” 她的笑如同夏日的阳光灿烂,手心却是冰冷的。 第二章 出于好奇 李昂和于莫认识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小学生。 学校的活动室里,桌椅横七竖八地靠墙摆放,地板堆满了杂物,正中间勉强腾出了一块空地。 四年级的学生排成四列,每个队伍排头站着一位五年级的队长。 李昂是四位队长之一。 那时的他留着西瓜太郎的发型,黑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不屑和傲慢。 等到同学们都站好了自己的位置,教务主任黄老师郑重其事地宣布: “各位同学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干部,以后学校的文明礼仪就交给你们来维护了!” 简单来说,这是一项监督学生佩戴好红领巾和校徽的差事。 “每周五把情况记录的表格,交给你们的队长,也就是对应排头的同学。” 黄老师一边说,一边为同学们分发红色绶带,亮面绸带上印着大大的“文明礼仪督导员”字样。 李昂仿佛是拿到了一条臭袜子,立即嫌弃地丢给了别人。 于莫站在李昂的队伍里,梳着整齐的双马尾,她仿佛接收到一项光荣的使命,将红色的绶带整整齐齐、仔仔细细地叠成方块,紧紧攥在手心里,站得直挺挺。 老师让每个队长去记录队伍里同学的名字和班级,以便后续收集表格。 队长们都拿着纸和笔在认真记录,独独李昂两手空空。 “叫什么名字?”李昂站在于莫面前,眼睛望着别处,漫不经心地问。 “于莫。四年级4班。”于莫立正站着,微笑着直视李昂的双眼,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高声回答。 午后困顿的李昂被这洪亮郑重的回答惊醒,错愕地看了于莫一眼,脸上马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哦”了一声便转 分卷阅读9 身走向下一个同学。 他快速完成了“互相认识”的任务,第一个离开了活动室。 李昂从来不主动收表格,即便督导员们主动到他班级去,也常常见不到他人影。 周五下午,于莫在李昂教室没找到他,又去了他常去的乒乓球室也没见着人,最后在篮球场上看到李昂正运着球,迎着风奔跑。 李昂对督导长的责任置之不顾,还这副逍遥悠然的模样,于莫气得直跺脚,她大声呼喊李昂的名字,但李昂似乎听不见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 于莫將书包脱掉,扔在台阶上,把表格压在书包下面,朝篮球场奔去。 她冲到了李昂面前,气势汹汹地从李昂手里夺过篮球,高高举起,纵身一跃,篮球在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半圈,精准地穿过篮筐。 李昂惊讶地望向于莫,于莫噘着嘴,重重地喘着气,眼睛瞪得硕大,她掷地赋声地说: “不想当督导长,就跟老师说!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于莫说完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李昂向老师辞掉了督导长的职务。 —— 再次遇见时,两个人都已经上了中学。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作弊,两个年段的学生混合考试。 每个人的考场和座位根据上一次成绩排名划分。 李昂被划到了成绩最差的考场里。 李昂上了中学以后成绩一落千丈,原因是他突然有一天觉得读书毫无意义。 但至于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所有人都已经落座,一位卷发披肩的女孩姗姗来迟,她向监考老师敬了个礼,然后莽莽撞撞地朝教室里唯一的空位走去。 女孩的脸,白得发青,柔软的刘海下长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李昂记得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曾在昏暗的活动室里向他投来友善的目光,又曾在操场上朝他迸发出灼灼怒火。 但除了那双眼睛,女孩和两年前判若两人——长长的波浪卷发垂在胸前,身上穿着桃红色的紧身短袖,脚上是一双镂空的银色坡跟凉鞋。 李昂更加难以置信的是,于莫出现在成绩排名倒数第一的考场里。 考试结束后,李昂不置可否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女孩。 两人僵硬地对视了几秒钟,便各自收回目光,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室。 于莫一眼就认出了李昂,他除了头发理短了,没有太大改变。 但是当他站起来,于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当初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李昂,现在至少有一米八。 —— “李昂,你是不是认识初一11班的于莫?”下课铃响,前桌徐毅忽然转过身来,把脸凑向李昂。 徐毅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嘴巴像机关枪一样总是不停在说话。 他和李昂是小学同学,初中又分到同班。李昂话少,热情的徐毅是他在班上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怎么?”李昂身体往后靠着,手放在裤兜里。 徐毅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然后掏出一封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这个,帮我拿给她。” “情书?”李昂皱着眉。最近学校里流行写情书,但这些事从来和他没有关系。 “嘘!小声点。”徐毅身体前倾,手拢在嘴边悄悄说,“这事不能让黄玲知道,兄弟,你帮帮我。” 黄玲是徐毅的前任女友。当初追黄玲的时候,徐毅一本正经,对天发誓会至死不渝。 这段早恋维持了半个学期就寿终正寝,徐毅说原因是算命的说他俩不合适,黄玲说原因是徐毅是个渣男。 “不干。”李昂把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插上了耳机。 “这回我可是遇到真爱了!”徐毅拔掉了李昂的耳机,压低音量,“十三妹,听过吧?” 十三妹比李昂大两届,三年前被学校开除了,尽管李昂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此人的心狠手辣也有所耳闻。 年初刚开学时,一位初来乍到的新生只是瞅了她一眼,据说是表情有点欠,她突然扔掉了手里的烟,扯住那个女生的头发,揪到学校后面的巷子里,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女生回到学校的时候满头满脸的血,神志不清地坐在国旗台前,她的后脑勺被砸出一个洞,血液像泉水一样往外涌,幸亏有人及时打了120,医生来得及时才保住了性命。 这件事最终用钱私了了,所以十三妹仍旧自由地在学校附近活动,行为倒也有所收敛。 见李昂没有打断,徐毅兴致勃勃地往下说,“据说有个女的抢她闺蜜的男朋友。晚自习时,十三妹溜进学校,把那个女的叫走廊上,正要一巴掌盖下去,那个叫于莫的小姑娘突然跑出来了。” 徐毅瞪大了双眼,绘声绘色地说,“她抓住了十三妹的手,说我是班长,有什么事冲我来。” “果然还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李昂心想,心却不禁 分卷阅读10 咯噔一下紧张了起来,身子前倾,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都以为这下要打起来了,结果十三妹竟然笑着说‘小姑娘很可爱啊,我认你做妹妹吧’,你猜这小姑娘怎么说?”徐毅自问自答道,“她说‘很巧,我也只认妹妹。’” 说罢,徐毅兀自哈哈大笑了起来,“太酷了!” 故事在这里就结束了。 李昂竟然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那双空洞的眼睛流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意,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一脸稚嫩的女孩站在十三妹面前,毫不畏惧地昂着下巴的模样。 “回到正题,怎么样?帮不帮兄弟一把?”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 “我这不是不方便嘛。”徐毅拿眼睛偷偷瞥了一眼黄玲。 实际上黄玲只是他的借口,他怕的是被拒绝的话丢面子,交给独来独往李昂最合适不过了,就算被拒绝了,也没人知道。 上课铃声响起,徐毅见李昂没有回应,急忙伸出三根手指靠在太阳穴旁,煞有介事地做发誓的手势,“你要是帮我这个忙,这学期的汽水零食我全包了!骗人是狗!” 同学们陆续回到了座位,教室逐渐安静了下来。 窗外无风,云静止在空中。 李昂沉吟了片刻,从徐毅手里接过了信纸。 —— “干嘛跟踪我?” 于莫目光警惕,扬着下巴质问。 她早就察觉身后有人,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才驻足回头。 面前站着一米八的李昂,又高又瘦,穿着宽松的黑色短袖,米色的挎包斜在胸前。 李昂的鬓发盖住了发烫的耳根,脸上平静如水。他的刘海盖过了眉毛,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深邃的眼睛藏在阴影里。 他揣着徐毅的情书走在于莫身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到了于莫家楼下,虽然写情书的人不是他,但主动开口搭讪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 “这个给你,我同学徐毅的。”李昂的声音很轻,好在夜晚的小巷万籁俱寂,否则要叫人竖着耳朵才能听清。 他僵在半空中的手里捏着一封信,信纸在他手心攥了一路,变得皱皱巴巴。 “情书吗?” 于莫放下了戒备,眉间的八字松开,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她问得无比自然,仿佛问的是:作业本吗? 李昂的眼里闪过一瞬间讶异,又立即恢复两潭死水般的平静,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于莫接过仍有温度的信纸,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低头望着那封信,但目光似乎穿过了信纸又穿过大地,去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世界仿佛被某种神奇的魔法力量定格住,黑夜將破落的巷子和老旧的房屋都吞噬了,只留下一片漆黑的幕布,琥珀色的灯光照在于莫身上,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皮肤洁白无瑕。 “我并不认识你的这位同学,他为什么给我写情书?” 于莫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问道。 自从上了中学,于莫经常收到奇奇怪怪的“情书”,最令她疑惑的是,写这些信的人,她大多不认识,有的甚至素未谋面。 “可能是对你好奇吧。”李昂冷冷地说。 于莫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昂,又像是在望着别的东西,随即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笑了起来。 她高兴地频频点头,笑着说:“有道理。” 然后她朝李昂挥了挥手,钻进了老旧的建筑里。 —— 于莫拒绝了徐毅,但徐毅没有轻易放弃,李昂继续帮徐毅送信。 李昂跟在于莫身后,这回他把距离拉得更远一些。 于莫却提前一个路口就拐了弯,走向了中岛商场,李昂加紧脚步跟上。 她停在商场口的一架投篮机前,解下手腕处的黑色发圈,將蓬松的长发扎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熟练地插入机器的投币口,热身似的甩了甩手腕。 LED灯上的红色数字跳为零,机子启动,篮球从上方滚落。 于莫专注地盯着篮筐,左手抓球,右手旋转抛出,篮球一个接着一个穿过篮筐。 一轮结束后又开始了一轮,她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一个篮球撞到篮筐下的斜面上,弹跳着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到地面,滚到了李昂脚边。 他捡起篮球,往前挪动了几步,举起篮球,朝篮筐抛去。 于莫转过头看到了李昂,像没看到一样,机械地回过头继续娴熟地飞舞着手里的篮球。 李昂走到于莫边上时,已经收拾好窥伺被发现的窘迫,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举着崭新的信纸,淡然地说,“徐毅的信。” “该说的话,我回信里已经都写清楚了。” 于莫的目光没有从篮筐挪开,“告诉你同学以后别再给我写信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听得见篮球飞旋和它啪嗒掉落的声音循环。 分卷阅读11 “篮球打得不错。”李昂看着LED灯板上不断上涨的数字。 “只会投篮。” “为什么?” 李昂望向于莫,于莫双唇紧闭,目光逐渐黯淡,脸颊涨得通红,刘海湿透了,几根头发贴在脸上,下巴的汗水顺着下颚线滑到她那如白玉般光洁的脖颈。 “大家都说这是男生的运动。” 于莫手里握着最后一颗篮球,在掌心之间拍打了几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狠狠朝篮筐砸去。 去年今天,于莫的外婆去世了。 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于莫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从小跟于莫关系生疏,外婆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明目张胆地偏爱于莫,好吃的都不舍得吃,非要留给于莫,每回见到于莫,都偷偷往她兜里塞零花钱,逢人就夸自己的孙女有多优秀。 她终于没有力气了,两手撑在篮球机上,垂着头,大口喘着气,肩膀抽搐着。 商场的店铺陆续打烊,四处传来拉紧铁门的哐啷声。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李昂冰冷的语气让于莫倍感安心。 她没有拒绝,发红的双眼从李昂身上略过,独自走出了商场。 李昂隔着一米远的距离走在她身后。 云层很厚,天黑得出奇。 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狗吠声,空荡的街道上只听得见晚风吹响枝叶的声音。 “如果愿意的话,以后一起打篮球吧。”李昂说。 第三章 无关命中注定 “星座书说我这周会遇到真命天子。” 历史课上,于莫在抽屉里翻阅着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用手肘碰了碰同桌小谷,小声说道。 “叶晓鹏不错呀,QQ签名到现在还写着‘于莫,我爱你’呢,还是你喜欢的小眼睛。” 小谷坏笑着说,她正以同样的姿势,偷偷在看言情小说。 叶晓鹏是于莫的小学同学,从小就说长大后要娶于莫为妻,这话他还毫不避讳地说给他的父母听。 家长会时,两家的家长总一起拿这事说笑。于莫原本也就当个玩笑,没想到叶晓鹏倒长大越认真,三天两头变着花样表白一回,后来于莫一旦遇到叶晓鹏,就立即躲得远远的。 “纠正一下!不是小眼睛,是像周杰伦一样,内敛含蓄的单眼皮眼睛!” 于莫伸手在小谷的腰间挠了两下,小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吸引来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 她们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动静太大,砸着嘴,心虚地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恰巧迎上了历史老师的圆睁怒目。 历史老师叫陈秋红,头发天生自然卷,刘海总是歪歪扭扭地盖在额前,鼻子上架着一副瓶子底似的厚眼镜,她整张脸最显眼的地方就是那一口龅牙,也是这个缘故,她不仅普通话不标准,还有点口吃。 她工作认真,为人诚恳,处处小心谨慎,但在教师群体里却总不受待见。 在所有老师里,于莫和陈秋红最为亲近,那是从一个突如其来的大雨天开始的,于莫躲在一家文具店的屋檐下等着雨停,忽然一辆套着粉色雨衣的电动车,靠在路边朝她招手,她定睛一看,正是陈秋红。 陈秋红骑着小电驴送于莫回家,两人一起挤在单人型号的雨衣里。陈秋红为了让于莫少淋些雨,偷偷把雨衣前襟的纽扣解掉。于莫下车后看到陈秋红全身湿透了,还以为是雨衣坏了才敞开的,一口一句“他妈的”,问怎么回事。陈秋红说着没事没事,就开着电动车离开了。 有一回中午,于莫遇见陈秋红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她坐下来陪陈秋红一起吃饭,付了两个人的饭钱,说是感谢陈秋红上次下雨天把她送回家。 在那之后,两个人就常常共进午餐。 陈秋红的课堂很少有同学认真听讲,于莫安慰陈秋红说这是因为历史科目开卷考,所以大家才不在意,跟老师没关系,至于她自己,就什么课也不听。 比起师生,她们更像朋友。 陈秋红问于莫为什么不听课,于莫毫不避讳地聊到了自己家里的事,以及她不打算继续念书的想法。陈秋红听了之后,还想劝说什么,但一时间脑中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于是两个人达成共识,陈秋红答应不干涉于莫上课做别的事情,于莫答应课上会保持安静,不破坏课堂秩序。 “于莫!”陈秋红脸色铁青,声色俱厉。 “Sorry!”于莫高声道歉,她没有意识到陈秋红今天异常严肃,仍是以玩笑的语气应答,然后乖乖闭嘴,认真钻研起自己手上的星座书。 前桌王彬彬转过头来,缩着脖子小声问,“于莫,你恋爱啦?” 王彬彬家住在于莫的爷爷奶奶家楼上,和于莫自打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两个人的关系虽谈不上亲近,但也算青梅竹马。这人一和女生说话,整张圆脸就涨得通红。 “关你屁事 分卷阅读12 ,认真听课去!”于莫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 话音刚落,于莫和小谷的余光扫见一团七零八落的东西正朝她们飞来,立即将身子往后靠,“嘭”的一声巨响,那玩意儿重重地砸在于莫桌上。 飞舞而来的东西落定之后,于莫才看清那是一本历史讲义,在桌上砸开成花。 于莫和小谷愕然瞪大了眼睛,呆张着嘴。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书页翻动,也没有铅笔划擦的声音。 “要点你的名字几次!”陈秋红怒吼道,她的声音颤抖,表情扭曲,谁也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就在今天早晨,她在洗手间听到别的老师背地里取笑她,笑她普通话不标准,笑她连学生都怕,笑她的长相,她们的笑声如猫爪一般在陈秋红的心头狠狠地抓。 她躲在厕所隔间里,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不停不停地用力吞咽口水,直到那笑声远去,她颓然地走厕所里走了出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模样又丑陋又软弱。 此时,那些话又浮上心头。 于莫诧异地抬起头来,眼底的疑惑逐渐变成愤怒。 比起委屈,更多的是恼羞,为她自以为的“亲近”感到恼羞。就像是被好朋友当众扇了一巴掌,愤怒是她应对受伤的唯一武器。 于莫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紧咬牙,眼周的肌肉鼓起,目光试图在老师脸上搜寻某种情非得已的迹象。 “你根本没把老师放在眼里!” 陈秋红刻意提高了音量。瞪大了眼睛,用手背抬了抬眼镜。 她心里的怒火早已经冷却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迁怒在学生身上的愧疚感,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继续摆出一副愤怒的样子。 “是你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于莫抓起那本面目全非的讲义,狠狠地砸回讲台桌,对小谷说,“我们走!” 于莫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小谷迟疑了片刻,抓着还没看完的小说,跟着于莫离开了教室。 —— 白云悠闲地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上,金色的阳光洒满学校的各个角落,翻新过的教学楼闪闪发光。 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同学已经过了集体操练时间,健壮的体育老师们站在一旁闲聊,学生散落在各处自由活动。 于莫和小谷一人买了一串烤肠,面向操场坐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 于莫双手撑在身后,身体向后仰,乌黑的卷发像轻纱一样垂着。 小谷端坐在于莫身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读着那本粉色封面的小说。 于莫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篮球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笔挺的身姿,削瘦的脸,高挺的鼻梁上衬着一双内敛的单眼皮眼睛,穿着白色的8号球衣,满身都披着阳光。 于莫记得他的名字,林双木。 她从慵懒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身体前倾,手肘架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定定地凝望着身着8号球衣的少年。 她的脸上漾起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忽然问道:“小谷,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相信!” 小谷抬起头来,棕色的发丝如柳絮一般飘起,她的目光坚定,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做某种神圣的宣誓。 于莫常常突然问起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小谷从来不会围绕着问题产生问题,总能郑重其事地回答问题本身。 这似乎是她们俩的一种默契。 “记得我被叫去初三年段室那天,回来后跟你提起的白衣少年吗?” 于莫的嘴角上扬,眼含笑意,“他就在那个篮球场上,穿着8号球衣。” “8号!不是你的学位号吗!”小谷激动地说。 “还是我的幸运数字。”于莫望向小谷,两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异样的光芒。 “我得让他认识我。”于莫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动。 —— 售卖零食饮料的小卖铺开在食堂里。 下课铃响,篮球场上的男生们涌入食堂。 “小谷,你要喝可乐吗?我请客!” 于莫说话的时候,人已经朝着小卖铺的方向,一只脚迈上了台阶。 “我喝橙汁。” 小谷脸上挂着姨母般的微笑,温柔的眼睛眯成两道弧线,她右手握成拳头状,用力向下一拉,为于莫打气加油。 小卖铺里挤满了大汗淋漓的男生。 于莫拿了瓶橙汁,在零食柜前装腔作势,眼睛偷瞄着林双木,看到林双木走向收银台时,她急忙跟上,心头怦怦直跳,脸上不着痕迹。 林双木很快就注意到了于莫,两个人目光对上的时候,于莫落落大方地说了句“嗨”,还没等她继续表演—— “你也上体育课吗?” 林双木微笑着说,语气轻松自在,仿佛两个人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嗯……不是。” 剧本没有按照于莫的预期展开,她语无伦次又故作镇定地说,“就是买个喝的。”一 分卷阅读13 边说,一边做作地晃了晃手里的橙汁。 这是于莫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 收银的大妈看到两个人熟络地打着招呼,面无表情地问:“一起付钱吗?” “嗯。一起付。”林双木理所当然地说,“请你喝。” “你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请我喝饮料?” 于莫昂着头,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林双木。 “于莫。我们在初三年段室见过。”林双木咯咯笑出了声,笑声爽朗。 这时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响,食堂里里外外的同学都匆匆散去,狭小的空间骤然安静了下来。 于莫听到自己耳后血液跳动的声音,发烫的脸颊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突然大笑了几声,挥起手来,狠狠拍在林双木的臂膀上,豪迈地说,“不必不必!” “阿木,快点,下节课是班主任的。”与林双木同行的男生已经买好单,在门口喊他。 “那我先走啦。”见于莫拒绝,林双木也就不再坚持,付过钱后,挥了挥手,微笑着和于莫告别。 于莫定在原地,手里抓着橙汁,眼睛追着林双木的背影失神。 “同学,付钱!”收银大妈冷冰冰地说。 于莫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放在桌上,迷迷糊糊就要往外走。 “诶,还没找你钱呢!”收银大妈叫住于莫。 于莫茫然地“哦”了一声,胡乱抓起桌上的零钱放进兜里。 过了好一会儿,小谷才看到于莫从食堂走出来,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盯着空气。小谷喊她的名字,她也没听见,只顾咧着嘴傻笑。 “我看8号球衣刚刚就走啦。你怎么才出来?”小谷跑向于莫,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于莫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高亢地说:“林双木知道我叫于莫!他还记得我们见过!” “你不也是吗?”小谷捂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 —— 李昂和林双木是隔壁班,于莫托李昂帮忙问到了林双木的QQ号,一下课就奔“环宇”网吧。 于莫和李昂都是环宇网吧的常客,常一起玩的还有林江和谢仁杰,这两位是李昂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现在也是于莫的好朋友。 靠窗一排的四个座位是他们的固定座位,此时另外三位都戴着覆耳式耳机,龇牙咧嘴地投入于开黑打游戏。 独独于莫盯着电脑屏幕两眼发直,两个小时过去了,林双木仍没有上线。 于莫的耳机里放着周杰伦的歌,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抓着鼠标,一遍又一遍点开关掉、关掉又点开林双木的QQ资料。 林双木的QQ头像是一张天空的图片,恰巧是于莫最喜欢的蓝;他的星座是摩羯座,和于莫最喜欢的歌手周杰伦一样;他个性签名上写的那句话于莫也很喜欢,他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窗外车水马龙,光在于莫脸上移动,她的脸忽明忽暗,同她的眼睛一样。 不知等了多久,好友申请终于通过。 于莫的手放在键盘上,敲打了几回又删去。还没等她发出信息,对话窗口里弹出了一行字:是于莫吗? “你怎么知道?”于莫的脸颊瞬间抹上淡红的胭脂,眼睛投射出孩子般的欣喜。 “因为你的头像是一只鱼。”林双木回复。 于莫脑子里排列了无数种回复的措辞,最后发去的消息是:“哈哈,你好你好。” 这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林双木说他早就认识于莫,于莫担心他听闻了一个很糟糕的自己。所幸没有,他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第二天晚上,于莫又跑去网吧,他们又聊了一宿。第三天也是。 于莫希望林双木可以约她出去,但过了很久,这件事都没有发生。 学期末的时候,于莫总是比较晚才上线,林双木问她最近忙什么。 于莫说临近春节了,去街上摆摊卖春联。 林双木说,“于莫,你比我想象还酷。” —— 春节前总是小镇最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欢腾笑语不绝于耳。 剧院门口堆满了摊位,有卖糖果的、卖水仙花的、卖蜜饯的,于莫跻身于一群大爷大妈之中,面前铺满了红红火火的春联。 一位妇人站在于莫的摊位前挑拣着,她身着干净得体的呢绒大衣,手上提着亮面的皮质包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外面的春联样品没有令她满意的,于莫耐心地將箱子里的储货一副一副打开来为她展示,最后她选定了一副带亮粉的植绒布春联。 “就这副吧。多少钱?”妇人趾高气昂地说,皮质包包夹在腋下。 “十二块。” “这么贵!”妇人皱着眉头,不满地撇着嘴角,“我在别的摊位问,只要一半价钱!” 于莫抿着唇,不置可否地望了妇人一眼,然后慢慢將那副春联重新卷起来,收进了箱子里。 分卷阅读14 妇人看着于莫一副完全没有打算再搭理她的模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前褶皱了起来,尖声问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做生意的!” “您到一半价格的摊位去买吧。” 于莫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做出“请”的姿势。 “什么玩意儿!”妇人嘀咕着离开了摊位。 “老板,麻烦给我三副春联。” 于莫正弯着腰,整理着地上的春联,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英俊的脸——高挺的鼻子下,嘴角轻轻上扬,细长的眼睛眯成两道线。 “林双木?” 于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她的眼底发光,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身体像雕像一样定住了,呜咽的寒风忽然就止住了。 “正巧路过这里,给你捧捧场。老家和店里也都需要,多买两副。” 林双木微笑着说。他的笑如冬日暖阳般明媚,萧索的黑夜成了最有力的衬托背景。 “行啊!要什么样的?”于莫拍打着手上的灰,爽朗地问。 “都行。你看着选就好。”林双木笑吟吟地说。 于莫挑了两副大号、一副中号的春联,利索地將东西装进红色的塑料袋里,“老家和店铺的门一般都比较高,用这两副大号的,另外这副的尺寸适用于一般商品房。” “谢谢啊老板。”林双木嬉笑着道谢,手里早已经攥着钱包,“多少钱?” 于莫笑嘻嘻地“哎”了一声,挥挥手说,“不要钱。” “这样我可不敢找你买了。”林双木说着便假装要把东西放下。 琥珀色的光线下,依稀可见空气里夹杂的尘埃,除了这张明媚的笑脸,整个世界都蒙上了模糊滤镜。 于莫也笑了起来,还没开口说话,摊位又来了几位客人。 林双木突然轻轻抓住于莫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將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塞进于莫手里。 一瞬间,林双木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于莫身体里,于莫身体僵硬,喉咙干涩,脑中如洪钟倒扣,嗡嗡发麻。 “不打扰你做生意啦!”林双木挥了挥手,消失在人潮里。 —— “这么晚还跑来网吧?”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一如往常,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于莫在环宇网吧门口遇到李昂,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刘海盖住了眉毛,只露出两只双眼皮深得有如刀子刻出来的大眼睛,冷冷望着于莫。 于莫匆忙地“嗯”了一声,奔向前台充网卡,一溜烟就在电脑前坐下。李昂悠然走进网吧,坐在于莫身旁的位置。 他看到于莫着急地打开电脑,登录QQ,点开一个对话框,对话框的头像灰暗,对方没有在线。 于莫紧绷的脸倏然松弛了下来,眼里的光也黯淡了,她沮丧地打开音乐播放器,戴上了耳机。 过了两个钟头,于莫摘下耳机,涣散的目光望向李昂,“很晚了,你要回家了吗?” 李昂关了电脑,两个人一起走出了网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將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四周万籁俱寂,除了偶尔一阵一阵的风声,只能听见两人缓慢的脚步声。 天寒地冻的腊月里,两人都穿得单薄,但从他们的脸上察觉不到一丝冷的迹象。 “林双木今天来找我□□联,他正巧路过那里。”于莫盯着脚趾前移动的路面,若有所思地说。 “然后呢?”李昂凝望着那个被蓬松的卷发包裹住的娇小的背影。 “他球衣是8号,我的学号也是。” 于莫像是在自言自语,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兴奋,“他是摩羯座,你知道我最喜欢周杰伦吧?周杰伦也是摩羯座。而且他的头像是蓝色的,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所以呢?” “你说是不是有那种命中注定的东西?” 于莫停下脚步,回过头望向李昂,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及腰的长发被风吹起,白皙的脸颊上飘浮着两团红晕。 “没有。” 李昂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从满脸期待的于莫身边越过,朝前走去,冷冷地说,“没有那种东西。” 于莫像是被冷水浇了一身,失落地垂下头来。 两个人又这样安静地走了一段,快到于莫家楼下的时候,李昂说,“别扯什么命中注定。你问你自己的感觉。当他站在你的面前,你是什么感觉?” 于莫怔怔地望着李昂,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张面孔。 第四章 恋爱初体验 林双木问于莫是否会玩CS。 此时的于莫坐在环宇网吧里,并排坐着她的好兄弟李昂。 黄昏时分,金色的光透过网吧的落地窗,洒在于莫绯红的脸颊上。 她盯着屏幕里林双木发来的消息,手掌激动地在李昂手臂上胡乱拍打,“喂!你会 分卷阅读15 不会打CS?” 李昂不为所动,他正在玩炫舞,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随着耳机里的音乐舞动。 见李昂没有反应,于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將李昂的头戴式耳机摘下,火急火燎地问:“李昂!你会不会打CS啊!” 李昂仍旧旁若无人地盯着屏幕,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还有几秒。” 等到电脑屏幕弹出了“胜利”两个大字,李昂才悠悠地转过头来,望向于莫,“嗯,干嘛?” “教我!”于莫扬着嘴角,眼里冒着星星。 李昂心领神会,不动声色转向电脑,关掉了他的胜利界面,点开CS的图标。 他教于莫CS的基本操作:快捷键的使用规则、基础武器的功能介绍、地图查看方式等。 “杀人的时候如果对准对方脑袋,就可以爆头,一枪秒掉敌人。” 李昂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一边娴熟地演示——他在十字框里瞄准了敌人的脑袋,子弹飞去,身着迷彩服的大兵来不及逃跑,脑浆飞溅,倒在了原地。 当于莫上手操作的时候,她就是那个跑不过子弹的大兵。 每次冲出去时,还没看清楚外面的风景,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射死然后复活,冲出去,被杀死,再复活,冲出去,再被杀死。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复活。 “这有什么好玩的……”于莫越玩越没了兴趣,扁着嘴说。 与此同时,她诚实地在林双木的对话框里回复:当然会玩。 林双木回复:那周末我们一起玩吧。 李昂转过头时,看到刚刚还兴致寥寥的于莫正全神贯注地练习爆头,眼含笑意。 —— 于莫终于盼来了约定的那天,周末一向要睡到日晒,今天早早就起床了。 晨光洒满房间,地上酒红色的瓷砖忽闪,屋子里所有相互格格不入的设计都变得和谐而美好——客厅的白墙上黑墨写满的潦草诗句,吸附着天花板的八卦阵造型的灯,客厅中央那口以巨大的鱼缸为支撑的茶几桌。 这些奇怪的室内装潢,是于莫的爸爸亲自设计、亲手制作的。 于莫走进巴掌大的卫生间,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唱着歌注入红色的水桶。 达到足以用来洗头的水量需要一点时间,于莫在这个间隙里到厨房烧热水。 入冬以后,洗头洗澡都特别麻烦,得用烧开的水和凉水掺在一起,手动调出最合适的温度,一旦哪个环节的用水量没把握好,就得咬着牙,用凉水把最后的泡沫冲洗干净。 她吹着小曲,怡然自得地进行着平日里不耐烦的琐碎。 头发洗完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用电风吹一缕一缕吹干,生怕一头卷发炸开了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不满意,偷偷用了姐姐的护发精油在头发上抓了又抓,顺便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微笑。 于莫打开衣橱,將自己和姐姐的衣服翻了个底朝天。 衣橱在卧室里,家里唯一的镜子在卫生间,她换了一套又一套,一早上往卫生间跑了十几趟,最后在蓝色雪纺长裙和蝙蝠袖黑色短裙犹豫了很久。 “林双木会更喜欢蓝色裙子还是黑色裙子呢?蓝色数字面,黑色花面。” 拿不下主意的于莫,將一枚银色硬币置于掌心,面向窗户铁栏外的蓝天,双手合十,紧闭双眼,抛出硬币。 硬币摇摇晃晃地落定在花面。 —— 林双木早早等在环宇网吧门口,他身着蓝绿相间的毛衣,内搭的衬衣露出白色的领子,脸上的笑容温暖明媚。 他远远朝于莫招手,手里握着一瓶橙汁,和于莫那天在食堂为小谷买的是同个牌子。 “给你。” 林双木將橙汁递给于莫,另一只手里握着一瓶可乐,已经喝去三分之一。 “女孩子都比较喜欢果汁,不过于莫可能不是女孩子。”两人身后传来李昂的声音。 他的头发有一阵子没有修剪,刘海完全盖过眉毛。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李昂已经走到于莫面前,顺走了于莫手里的橙汁,將自己刚买的可乐换了上去,头也不回地进了网吧。 要是平时,于莫非得和李昂杠起来不可,而此时她只是朝李昂的背影瞪了一眼,然后笑着望向林双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爽朗地说了句:走! “你也喜欢喝可乐吗?” 林双木笑眯眯地问,没有提及李昂这个不速之客。 于莫快速“嗯”了一声,大步朝网吧走去。 环宇网吧远不止沿街的门面看起来那么大,一楼是展示厅,张贴着各种新游戏的推广海报,往里走有一个旋转楼梯,机房在二楼,装修以黄绿色为主色调,因为建筑前方没有遮挡物,室内光线明亮。 如果不是烟雾缭绕,到处坐着“杀马特”,说是一家广告媒体公司也不为过。 上楼后,于莫轻车熟路地朝前 分卷阅读16 台走去——上网需要先办网卡。 她才刚迈出两步,就被林双木叫唤住,回过头时看到林双木脸上挂着得意的憨笑,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两张绿色卡片。 环宇网吧的地板,于莫踩过无数回,这一回却格外生分。 她跟在林双木身后,穿过一片熟谙的乌烟瘴气,往前是她的专属宝座,那排座位很显眼,比其他座位高出一个台阶,面向落地玻璃窗。 林双木没有驻足,于莫跟在他身后,绕过了自己熟稔的区域。 放眼望去,她的好朋友李昂、林江、谢仁杰齐齐坐在那,唯有她的宝座空着。 眼前是熟悉的画面和人,身旁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男孩,她有些恍惚于现实与梦境之间。 三位好友从她眼里出现又消失,她始终呆呆地毫无反应。 三位好友也愣住了,木然望着如同陌生人一般的于莫,从面前经过,身边站着陌生男子,身上穿着他们不曾见过的怪异的黑裙子。 林双木在一片毛玻璃前停下,玻璃后面是环宇网吧里唯一的包间,价格是公共区域的三倍。 于莫不置可否地望向林双木。 “网吧里都是男孩子,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太引人注目,所以我就定了包间。” 林双木笑着说,脸上有几分稚气的得意。 林双木分明是玩笑的语气,于莫却瞬间耳根火辣,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抚弄额前的刘海,又随即觉得这个动作扭捏做作,于是她將抬起的手挥向林双木的臂膀,重重拍了一下,大笑道,“可以啊老哥!高级!” 因掌力之大,林双木的脸瞬间皱成一团,立马又舒展开来,恢复了一贯的笑容,用另一手轻揉着那只挨打的胳膊,饶有兴致地望着于莫,“看不出力气这么大。” 于莫已经走进包间,她回过头朝林双木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包间不大,摆上两张电脑桌和一张棕色的双人沙发后,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 沙发靠着实心白墙,另外三面由毛玻璃与外界隔开,从外面路过的人都变成了朦胧的色块,投映在毛玻璃上。两台电脑中央的上方,吊着一串造型奇特的灯泡,散发着橙光,使得小包间各个角落看起来都暖洋洋的。 林双木走了进来,将毛玻璃门关上,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于莫却吓了一大跳。 小包间瞬间逼仄了起来。 于莫让自己的举动尽可能浮夸,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很用力地坐下,皮质的沙发吱吱作响;食指利落地在电脑主机的开机键上按压,咔嚓一声,屏幕亮起;然后狠狠地拧开可乐瓶盖,黑色的液体滋滋冒着气泡,她咕噜噜地大口往嘴里灌,可乐喝去了大半,喉咙仍旧干涩得很。 林双木在她身旁坐下时,她没有回头,仿佛身边没有人一般,对着空气相当激动地、语无伦次地说了一番和CS有关的话——“好奇怪,就是瞄不准”、“我才刚走出去,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打死了”。 “和我一起玩不会那样的,我会保护你。” 林双木笑着说,一边操作着电脑。 —— 屏幕里穿着迷彩服的敌人脑浆四溅,躺尸荒野时,不再觉得血腥残忍。 定住双眼在十字框里瞄准敌人头颅时,不再觉得枯燥乏味。 繁琐的按键切换和各种武器的运用也变得十分有趣。 于莫在林双木的指导下渐入佳境,两个人完美配合着过关斩将。 林双木操作的大兵始终围绕在于莫的大兵身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有敌人靠近于莫的大兵,林双木就干净利落地开枪,杀他个措手不及。 和林双木一起玩的时候,于莫才体验到这是一个战斗的游戏,而不是等待复活的游戏,身边是她最可靠的战友,他们并肩作战,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勇往直前。 “黄金爆头诶!你太棒了!”林双木由衷地夸赞。 当林双木击杀了无数次之后,于莫终于在不懈努力下爆了第一个人头,两个人激动得欢呼雀跃,击掌庆祝。 几盘新手局后,林双木开始教于莫用□□。 他的上半身越过自己的座位,在于莫的键盘上操作。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于莫的手,于莫像被开水烫了一般猛地抽开。 林双木正专注于操作,似乎没有留意。 于莫将身体紧靠着沙发后背,但两个人的距离还是近到几乎贴在一起。 她闻到了林双木身上淡淡的柠檬清香。 她感受到了林双木身体散发的温度。 她听到了自己胸腔里越发汹涌的心跳声。 她耳后的血液上冲,逐渐听不清林双木在说什么。 “学会了吗?”林双木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于莫失了神,久久没有应答。 林双木正要转过头时,于莫突然用腿蹬开沙发座椅,慌慌张张起了身。离开座位时,她的大腿重重地磕在桌角上,但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分卷阅读17 “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回过头微笑着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毫无异常。 于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洗手间的,她只知道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眼,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她看着镜子里脸颊通红的自己,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花击打着瓷质的盥洗池,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她终于感觉双脚逐渐回到地面。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孩隔着手机屏幕时就能让她魂不守舍,为什么身体靠近就能让她。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他碰到自己的手时,她会猛地抽离。 她明明就想握住。 —— 他们从网吧出来的时候正值黄昏,夕阳如玛瑙一般散发着内敛的红光,像晕开的水彩与天际漫开的暗紫色相互融合,充斥着一种鲜艳的迷幻。 林双木提出送于莫回家,于莫大笑,仿佛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挥了挥说,“当然不用!咱又不顺路,况且天还没暗。” 于莫已然找到与林双木自在相处的诀窍,那就是把他当成李昂一样对待。 但不一样的是,李昂的家与她顺路。 林双木的脸上闪过一瞬间失落,短暂到于莫丝毫没有察觉。 “好的,那路上小心。”少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明媚。 两人挥手告别后,于莫转身离去,她几番想回头,却硬是忍住了。 至于为什么要忍住,她自己都不明白。 她满脸堆着甜蜜的笑,骄傲地昂首挺胸朝前走去。 林双木站在原地望着于莫的背影,于莫的背影与晚霞正在一起消失。 第五章 界线以内 寒假第一天,大家约好在于莫家的天台聚会。 除了李昂、谢仁杰、林江、小谷以外,这回于莫还叫上了邻居欧阳慧子。 自从在巷子口一起遇到朱浩兄弟之后,于莫和慧子经常放学一起回家,关系也逐渐亲密。 林江和谢仁杰是李昂的发小,就读于胡安第二中学的初中部。 谢仁杰是篮球高手,天天在篮球场上迎着太阳奔跑,皮肤却白嫩得让人嫉妒,加上五官清秀,看起来斯斯文文。 林江长着一颗圆脑袋,大鼻子、厚嘴唇,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实际上油嘴滑舌,且脸皮厚。 八间巷附近一带的楼房普遍七八层高,互不遮挡,星空一览无遗。 沿海地区常有水雾,少有满天繁星的景象,这天便是极其偶然的幸运的一天。 天台不大,地面铺着锈红色的水磨石砖。两边各有一座水塔,其中一座水塔上,斜斜地立着电视信号塔。到处纵横交错着粗壮的水管,唯一一处空地摆着一匹皮屑脱落的旧沙发和一张少了半条腿的木桌子,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將这些遗弃在这里,总之早已经归入他们的天地。 他们的聚会向来最不缺酒,因为于莫父母是做酒生意的,家里长期堆酒如山,于莫的父母又很少回家,少掉几瓶也很难发现。 三位女孩坐在沙发上一边小酌一边絮絮地聊着天。 李昂独自坐在远处的水管上,插着耳机,闭着双眼。 他总是一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模样。 林江和谢仁杰姗姗来迟,一人提着一大袋零食走来。 “于莫把我们当空气,今晚的零食可没有她的份啦!”林江置气地说。 于莫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一把夺过谢仁杰手里的袋子,迅速拆开一包浪味仙,得意地望着林江。 林江伸手去抢,于莫“嗖”地將浪味仙藏到身后,林江正要扑上来,于莫已经飞速逃开,躲在谢仁杰后面,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抓起一个螺旋圈往嘴里送,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谢仁杰满脸憨笑,像玩“老鹰抓小鸡”里的母鸡一样张开手臂保护身后的于莫,一旁的小谷和慧子捧腹大笑。 “这家伙重色轻友,当做不认识我们,你还护着她!” 林江歪着脑袋,气急败坏地指着谢仁杰,还想佯装生气说两句啥,却没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 “别幼稚了你们两个。”李昂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桌子前,翻找着零食。 “老实交代,那天什么情况?”林江仍不肯罢休地追问。 “就一起上网打游戏啊,我不是还天天跟你们一起上网吧打游戏呢。”于莫轻描淡写地说,嘴里咔嚓着浪味仙。 “好像也是。” 林江摸着自己的圆脑袋嘀咕着,他还想继续追问,突然看到小谷边上坐着一位戴着眼镜的陌生女孩,一副乖乖女的模样,话锋一转,问道:“不向我们介绍一下新朋友吗?” “哦,对,这是慧子。我的救命恩人。”于莫一把抱住慧子的肩膀,咧着嘴笑。 “没有……是李昂……”慧子小声说。 她腼腆地低着头,细长的手指轻轻抬了抬鼻梁上瓶子 分卷阅读18 底似的厚眼镜。 李昂听到陌生的声音提到自己的名字,若有似无地瞥了慧子一眼,拿着选好的零食回到了远处的水管上坐着。 “哦!听李昂说了,又做侠女去了是吧。”林江突然表情认真,“于莫,兄弟几个都要毕业了,你可要长点心眼。” 于莫仿佛听不见林江说话,向慧子介绍,“这两个是我的狐朋狗友,阿杰和林江。” 慧子朝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们要毕业了,都打算考哪去?”在一旁笑了半天的小谷突然问。 “我啊,不是读书的料子,去做阿兵哥。”林江拍了拍胸脯,仿佛说着一件非常骄傲的事情。 “我应该还是留本校。”谢仁杰说。 谢仁杰和林江就读的第二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录取的分数不低,仅次于胡安第一中学。 众人望向李昂,他喝了一口酒,谁也不看,一如往常,冷冷地说,“随遇而安。” 于莫、林江、谢仁杰一起嬉笑着发出嘘声,李昂并不理会。 “莫莫、小谷,你们呢?”慧子的声音细如蚊子。 “于莫就算了吧,跟我一起去当兵。”林江抢着说。 慧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莫莫不是成绩很好吗?每一次都榜上有名——” “别提了,那都是小学的事情。” 于莫挥了挥手,打断慧子还没说完的话,然后举起手里的酒瓶子,“来来来!大家干杯!不为别的!就为今晚的满天繁星啊!” 六个酒瓶子举起,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于莫和三位男孩一饮而尽,小谷和慧子小酌了一口。 这是慧子第一次喝酒,味道苦得她整张脸都皱紧了。 于莫哈哈大笑,拍了拍慧子的肩膀,递了一瓶可乐给她。 但慧子没有接过可乐,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微笑着说,“挺好喝的。” 于莫教慧子玩酒桌游戏。“十五二十”猜拳,慧子很快就能够轻易赢过林江和谢仁杰,但是猜骰子,她总是赢不了。 猜骰子是于莫的强项,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慧子仔细地观察于莫怎么玩的,可是没有规律可循,因为于莫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还会用那双动人的眼睛去蛊惑对手。 月光之下,觥筹交错,慧子觉得自己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每一张无拘无束的笑脸,心里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李昂身上,那个人的五官,精致得像个女孩,鼻子尖尖的,嘴巴小巧红润,浓浓的眉毛下,衬着一双空洞而又深邃的大眼睛。 他总是不笑,也不参与到大家的游戏里,坐在远处,孑然而立。 一箱24瓶的啤酒都空了,大半进了林江的肚子,无论是猜拳还是猜骰子,他总输。 “我还能喝!” 满脸涨得通红的林江嘴里嚷嚷着,转眼就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来。 谢仁杰打开随身听,外放着周杰伦的《简单爱》,大家随着音乐哼唱起来。 小谷的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她回家,于莫送她下楼打车。 于莫回到天台时,李昂仍坐在最开始的位置,和刚来时一样。 谢仁杰趴在林江身上,胡乱拍打着他的脸,喊他醒醒。 慧子脸颊泛红,手里把玩着骰盅,看到于莫回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被谢仁杰拍醒的林江,嘴里迷迷糊糊念着一个叫做“吴晓倩”的名字。 “早恋能走到最后吗?” 于莫喃喃问道,她的眼睛凝望着天空中一抹近乎透明的薄云,好像再使点劲看,就能从那薄如轻纱的云层背后看到点什么。 没有人回答,天台上只反复回荡着吴晓倩三个字。 那个名字在场清醒的人都不认识,偏刻在了醉成一摊烂泥的那个人心里。 —— 第二天早上。 于莫摇摇晃晃地摸到客厅去喝水,宿醉的脑袋像灌了铅一样重,喉咙干涩难忍。 她正眯着眼大口咕噜着温开水,余光扫到沙发上端坐着一个女人。 “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于莫嗡嗡的脑袋瞬间清醒了。 妈妈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双唇紧闭,目视前方。 桌上摆放着于莫最爱的早餐,豆浆油条,还有于莫的成绩单。 妈妈將油条和豆浆往于莫面前推了推,于莫的目光却离不开那张写满红色数字的白色卡纸。 自从上了初中,每次成绩单一发下来,于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成绩,她早已经轻车熟路:笔画容易改的数字直接顺着笔画写,比如6很好改成8,7很好改成9;不好改的选一两个盖掉重写。 妈妈一次也没有起过疑心,她以为于莫和小学时一样,成绩优异。 于莫知道瞒不住了,但此时的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在沙发 分卷阅读19 的另一边坐下,安静地吃起早餐。 客厅的茶几桌,同时也是餐桌,它实际上是一口大鱼缸,盖着一片玻璃作为桌面。 于莫突然觉得这个荒唐的设计妙不可言,小鱼在假山之间欢快地游来游去,时不时吐出泡泡来,发出噗噗的声音,让死寂的房间有了一点生机。 “老师打电话来说你的成绩时,我还不信。” 等到于莫吃饱喝足,放下手中的筷子,妈妈才开口说话。 比起愤怒,妈妈的脸上更多是难以置信,她的眼睛盯住于莫,仿佛试图从于莫的脸上找出答案。 于莫舒了一口气,突然间感到无比轻松,懒懒地趴在玻璃上,眼睛追着水里游荡的小鱼。 妈妈抬头望向墙壁上贴得密密麻麻的金灿灿的奖状,每一张都写着于莫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话,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將时空拉回了很久以前,“小时候陪我摆摊时,你都得拿着一本书在边上朗读;周末找不到你人,就一定是在图书馆;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回你考了99分,难过得哭了一晚上……你明明就是一个很爱读书的孩子……” 于莫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的妈妈,比起于莫印象里的模样,又老了许多。 温暖明亮的晨曦此时显得残忍极了,它將妈妈深陷的眼窝和眼角的皱纹都精□□裸地暴露无遗。 “读书,有什么用呢?” 于莫的声音苍白,却重重撞进了妈妈的心里,妈妈诧异地望向于莫,下巴微微上扬,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读书有什么用?” 于莫的爸爸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于莫当然知道,那不过是爸爸自私的借口,他只爱自己。他说女儿早晚要嫁人,他不是冤大头,不做为别人养女人的事情。 妈妈为了缴交于莫和姐姐几百块的学费发愁,终日大鱼大肉的爸爸说自己没钱。就在当天,妈妈洗衣服时,在爸爸的口袋里看到一张购买万元手表的□□。妈妈吵啊闹啊,可又有什么用呢?换来的不过是身上新添的伤罢了。 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于莫的妈妈为了给两个女儿挣学费,白天在爸爸的烟酒店里工作,晚上摆地摊,一刻也不得停歇。 于莫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积压了很久很久的石头,随着这长长的叹息在身体里逐渐瓦解,藏在蓬松黑长卷发里的弱小的肩膀,颓然垂下。 “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努力读书。我以为那样,爷爷奶奶就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嫌弃我们。我以为只要我是一个好女儿,爸爸就会是一个好爸爸。我以为,只要我乖,只要我成绩好,一切就会有变化。可是没有……可是没有啊!唯一的改变是你,你怕我没有钱读书,你比以前更辛苦……” 于莫哽咽了起来,接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最后终于放声大哭。 房间里再也听不见小鱼冒泡的声音,只剩下于莫的哭声。 她想起了一回陪妈妈去摆摊,有人喊了句城管来了,街道两旁的商贩都沸腾起来,妈妈猛地抱起摆在地上那个装满CD碟的箱子,拔腿就跑。 四周的叔叔阿姨脸上都有和妈妈一样惊恐的表情,所有人一窝蜂跑开了,妈妈被人推倒在地,光滑洁白的手臂被水泥地擦出了几道血迹。但她立马站起来,敏捷地整理着散落满地的碟子,抱起箱子继续跑。 她回头来叫唤于莫时,早已经披头散发。 美丽优雅的妈妈,是为了她,才会那么狼狈啊。 在她看不到的岁月里,不知道妈妈还吃了多少苦! 就是在那天,她暗自决定,上完九年义务,就不再上学,她不想继续成为妈妈的负担。 一阵风吹过,云挡住了太阳,房间里暗了下来,仿佛瞬间进入了黄昏。 妈妈沉默不语,双手搭在腿上,身体笔挺端正,眼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东西。 等到于莫的情绪逐渐平稳,抽泣声逐渐轻缓下来,妈妈笑着呢喃了一句,“傻孩子。” “妈妈从来不觉得辛苦,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和姐姐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为此的一切努力都不会觉得辛苦。” 妈妈的声音在颤抖,那双泛红的眼睛温柔地望着于莫。 豆大的眼泪顺着于莫的脸颊,一滴滴滑落到玻璃桌面上。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于莫的妈妈一字一句地说,“也请你,相信妈妈。” 于莫别过头,双手握成了拳头,手背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 妈妈第二天就乘坐最早的班车回狮城了,家里又只剩下于可和于莫。 于可比于莫大两岁,去年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妈妈帮她报名了一所中专。 以前都是姐妹俩一起生活,自从于可去外地上中专,就只有周末和寒暑假在家。 姐妹俩向来很少说话,即便是坐在一起吃饭,也是各吃各的,于可看电视,于莫则是插着耳机听歌。 她们很少自 分卷阅读20 己下厨,于可偶尔来了兴致,会做做饭,一般也只做自己的那份。 今天,于可不但做了她最拿手的蛋炒饭,还连于莫的份一起做好、盛好,摆好餐具,端放在玻璃桌上。 她平时吃饭时总得看电视,看的都是于莫完全不感兴趣的泡沫偶像剧,但是此时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去开电视机。 等到于莫也坐下后,她说她昨天听到了于莫和妈妈的对话。 于莫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一手端起碗,一手夹着筷子,面无表情地吃起来。 于可见于莫不作声,迟疑了片刻,轻轻蜷缩的手掌往前挪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继续开口说道,“于莫,妈妈带大我们俩不容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给她丢人了……你可别让妈妈失望。” 于可继承了妈妈的美貌,从小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谁见了都喜欢。 也许是因为越是漂亮,越想更漂亮,越是被喜欢,就越想被更多人喜欢,她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学习上,只想着如何打扮自己、怎样吸引更多人喜欢。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不对,但她早已经失去了自制力。中考的前一天,她和当时的男朋友通宵煲电话粥,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奔赴考场,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 不出所料,于可没有考上高中,妈妈不忍心让她休学打工,帮她报名了中专,学费是普通高中的好几倍。 于莫没有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问:“你自己不去做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到?” 于可的眼睛盯着碗里的饭,好像在认真地挑骨头一般,干笑了两声,“我就是觉得可惜嘛,你小时候学习成绩那么好。” 房间里没有电视机的吵闹声,只听得见玻璃桌下,潺潺的流水声和小鱼偶尔吐泡泡的声音。 于莫总是习惯了將最喜欢吃的留到最后,当她吃完最后一口满满的火腿肠和鸡蛋,拿着碗筷站起身。 向厨房走去时,她说,“我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 吃完饭后,于莫在衣橱前踌躇。 她和林双木约好一起去吃冰淇淋,这是他们第一次相约去网吧以外的地方。 “你是不是要跟林双木出去?”于可慵懒地靠在门边望着妹妹。 “你可真是什么都知道呢。”于莫心不在焉地说。 “她姐姐林双水是我初中同班同学。” 于可的指甲上涂着橙棕色的指甲油,她一边抠着指甲油,一边说,“昨天我们班同学聚会,阿冰哥说在网吧遇见你和她弟弟,他姐姐就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她弟弟很老实,怕学习被影响,还说她弟弟是个好孩子,不会早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于莫这才抬起头,不耐烦地望向于可。 “他们家是单亲家庭,双水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他们的妈妈跟咱妈一样辛苦,一个人带两个小孩。他姐姐也跟我一样读了中专,全家指望着林双木出人头地。”于可说。 于莫难以置信地皱着眉头,然后恼怒地將翻出来的衣服砸回衣柜,冷冷一笑,说道:“你们都放心吧。” 她將姐姐推出房间,关上房门。 —— 于莫套着驼色呢子大衣,脖子上绕着米色围巾,她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出门。 刚走出楼梯间,冬日暖阳就快将她热溶解了,她一路上先是解掉了围巾,然后再脱掉大衣,最后身上只剩下一件圆领的藕色针织衫。 相约的冰淇淋店开在一座小型的喷泉边上,喷泉水花随着音乐节奏上下起伏,四散的水珠经过阳光折射,在半空划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粉色的招牌上,白色棉絮拼成“Dream house”的字样,像棉花糖一样。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乐高拼成的城堡和头上长着角的木马。 蓝天的映衬下,眼前的景象有如童话梦境。 门口立着的木牌上写着“冬季半价”,林双木站在木牌旁边,身着淡蓝色的羊毛上衣,脚上是一双淡绿色的新百伦休闲鞋。 “嗨!林双木!”于莫挥着手,蹦蹦跳跳地朝林双木奔去。 林双木微笑着扬了扬下巴,眼睛一眯,只剩下两条缝,侧身推开玻璃门。 入门处是收银台,桌台后面站着一个男人,戴着黑框眼镜,蓄着形似加勒比海盗的胡子,身材矫健。 他的形象与他背后五彩缤纷的冰淇淋海报、天花板悬挂的粉色气球、奶色蕾丝装饰都十分格格不入。 店面不大,只有五六个桌位,空荡无人。 于莫毫不犹豫点了哈密瓜口味的冰淇淋球,无论是糖果、冰棒、饮料,她独爱这个口味。 林双木斟酌再三选择了巧克力和香草的混合口味。 “打折后三十块钱。”加勒比海盗胡子说。 于莫迅速把钱递上。 之前一起去的几回网吧,林双木总提前把钱付好,她本就想着这次一定要她来做东。 谁知林双木却像触了电似的,立刻、急忙把于莫抓着钱 分卷阅读21 的手往下压,几乎是喊着问,“你干嘛呢!” 于莫认识林双木以来,这是听到林双木说话音量最大、语调最激动的一次,她愣住了,呆张着嘴。 林双木很快就回到了一贯的平和的语气,笑着掏出钱包,“你要跟我抢付钱的话,我可就不敢约你出来玩了。” 加勒比海盗胡子冷漠地看了一眼面前两只抓着人民币的手,抽走了林双木手上的那张。 于莫眉开眼笑,饶有兴致地望着林双木,从来没有男生这样理所当然地跟她抢着付钱过。 林双木眉毛一挑,朝餐厅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莫笑吟吟地朝前走去。 他们坐在小店的最中央,面向落地玻璃窗,背后是摩天轮造型的铁艺。 冬天的冰淇淋店里,整个下午都没有其他客人光顾,两碗精致的冰淇淋很快就端送上来。 这是于莫和林双木第一次相对坐着,他们漫无边际地聊了许多无聊话,聊到了第一次见面,聊到了秃头副校长,聊到了冷面蒋老师。 林双木学着蒋老师的样子,捏着鼻子,装腔作势地说话。 于莫笑得前俯后仰。 坐在收银台后边的加勒比海盗胡子插上了耳机。 “你马上要中考了,目标哪里?”于莫突然问。 “一中!”林双木嬉笑着说。 一中是胡安最好的高中,以罗海中学历届的升学情况来看,要考进班级前三才有希望。 “真的?”于莫喜出望外。 林双木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刚刚的话只是玩笑,“我们全班的目标都是一中,应该说全年段的目标都是,哈哈。” “喔。”于莫若有所思,捣鼓着玻璃碗里正在逐渐融化的青绿色冰淇淋。 “但我是认真的。”林双木微笑着说,眼里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眼里闪闪发光的人还有坐在他对面的女孩。 于莫欣喜地凝望着男孩,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说,“你一定可以的。” “你呢?有打算明年考哪里吗?”林双木问。 “和你一样。”于莫脸上的笑,如同早晨初升太阳的第一缕光。 和你一样,这四个字在她心里又默念了好几回,一股巨大的能量从心底蔓延全身。 “好!那就让我们一起拿下一中!” 林双木笑着说,挺了挺胸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于莫高兴地“嗯”了一声,她的脸上泛着红光,脑海里悬浮着“我们”、“一起”这些词汇。 那一刻她相信,他们会并肩同行,齐进共退,谁也不会丢下谁。 玻璃窗外的树影越拉越长,玻璃碗里只剩下冰淇淋融化后的一点残余。 林双木提议去附近的台球馆玩两局,于莫很高兴地答应了。 —— 太阳已经从头顶落到道路的尽头。 天是青色的,路是紫色的,于莫是藕粉色的,林双木是蓝色的,两个人并肩走着,黑色的影子挨在了一起。 “听说你台球很厉害?”林双木说。 “听谁说的?”于莫斜着脑袋,伶俐地望着林双木。 林双木哈哈笑了起来,“这不是重点。” 于莫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停在一家老商场的后门,四张破破烂烂的台球桌摆在那里。 仔细一瞧,每一张球桌的绿色台布有不一样程度的破损,落袋的网线都脏成了灰黑色,球杆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随地可见烟头和易拉罐瓶盖。没有专门的服务人员,边上有一张同样破烂的凳子,上面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看管着这四张桌子。 于莫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她过去是在一家叫“滚石”的台球馆打台球,那里地上铺着红色绒布地毯,桌子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张桌子旁都有供人休息的皮质沙发椅,有专门的摆球小妹。 她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台球馆。 于莫还在踌躇着无从下手,林双木已经俯在其中一张相对完整的桌上,將五颜六色的球摆成三角形状。然后娴熟地从地上那堆长短不一的球杆里挑出两根,递给了于莫更干净的那根。 “战斗吧少女!” 林双木憨笑着说,像美猴王耍金箍棒一样挥舞着球杆。 脏乱的世界瞬间就碎在了身后,于莫眼前只有这位齐天大圣,她笑得忘记了所有。 林双木打球的样子很帅气,一只手笔直地顺着球杆的方向延伸,纤细的手指点在绿色的台布上,將球杆微微架起,高挺的鼻梁上狭长的双眼专注地瞄准球杆尽头的白色母球,抓着握把的手臂蓄势发力,球杆笔直而利落地往前推去。随后化学树脂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双木额前的刘海微微飘起又落下,夕阳的最后一缕橙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但他的球技似乎很一般,很快就连输了于莫两把。 他却高兴得好像赢的人是自 分卷阅读22 己一样,手足舞蹈,赞不绝口。 这时,迎面走来两位魁梧的男生,身着灰色的校服,校服胸口的位置印着胡安第二中学的校徽。 “这是我们平时打的球桌,你们换一桌吧。”其中一位头发像刺猬的男生晃着脑袋说,一副痞痞的样子。 “行,我们正好打完这局。”林双木脸上是真挚友好的笑容。 说着,他转身去放回球杆,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们先来的,怎么不你们换一桌?” 林双木回过头时,于莫已经站在两位男生面前,扬着下巴,瞪着他们。 她的身体纤细瘦小,藕色的针织衫被傍晚的风吹得鼓了起来,乌黑卷曲的长发胡乱飞舞。 太阳几乎完全落下了,远处的天空是很深的湛蓝,她像是迎着海风,面向海盗的英勇船长,目光如剑,无所畏惧。 两位高大的男生一时愣住,刺猬头先是疑惑地望着于莫,然后嘴角轻轻扬起了一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对身后的同伴说,“我们晚点再来吧。” “再见,小姑娘。”刺猬头邪魅一笑,朝于莫挥了挥手。 于莫转过头,高兴地对林双木说,“我们再打一局吧?” 林双木微笑着点头。 —— 大年三十的晚上。 于莫站在天台,仰望着深不见底的天空, 突然一道白光冲向苍穹,随着一声巨响,烟花绽开,火星稀稀疏疏从四周散开,旋即又消散无影,天空重新回到一片死寂的黑。 那是春节狂欢的第一声号角。 片刻死寂后,无数白光朝那片黑色的幕布飞去,无数璀璨的烟花争相盛开,天空顿时热闹非凡。 于莫的妈妈正忙于搭建敬天公的八仙桌,于莫悄悄拿来妈妈的手机登上了自己的QQ。 她打开林双木的对话框,提前打好了一行字,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等着它跳到零点。 电视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一群华服翩翩的央视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为新一年的到来倒计时,天空的花火愈炸愈猛烈—— 00:00 “于莫,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林双木,新年快乐。祝你顺利考上一中!” 他们在零点,收到了彼此发来的祝福。 天空忽明忽暗,绚烂的光映照在于莫脸上,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手机,上扬的嘴角溢出了麦芽糖般的甜,那双微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行寥寥数字的零点祝福。 随后,林双木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他说今天家族聚餐,大家都说他是大人了,劝着他喝了好多酒,而且是白酒、红酒、啤酒掺着喝。 他说,我好像醉了。 他说,于莫,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于莫的呼吸遽然局促了起来,她害怕了,她害怕的事情也正是她所期待的。 她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她告诉自己无论林双木要说的话是什么,她也不能答应。 眼前最要紧的是他们要一起考上一中,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挠他们在一起。 然而“于莫,我有话想跟你说”这句话,林双木反复发来了好几回,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电视机里的主持人们唱起了《难忘今宵》,直到妈妈已经烧完了香、拜过了天公,直到天空再无乍现的烟花,世界回到一片黯淡的黑,林双木始终什么也没说。 —— “于莫,天台上有人找你。” 吃完年夜饭就一晚上不见人影的于可忽然冒出来。 她和男朋友在天台上一起跨年,正要亲热的时候,楼梯间里突然钻出人来。 于可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于莫全然不顾,立即冲出家门,往天台奔去,耳朵的血液直往上涌,思绪被怦怦的心跳声掩盖——是他吧?一定是他吧! 漆黑一片的天台上只听得见于莫的喘息声,黑夜把砖红色的地砖和银灰色的水管都染成了同一种颜色。 于莫摸黑绕到了水塔后面,看到地上蹲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点燃着打火机,另一个人正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捣鼓着一个彩色的纸盒子。 点着打火机的人是谢仁杰,捣鼓纸盒子的人是李昂。 于莫眼里的光彩隐隐褪去,紧绷的神经也骤然松懈。 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失落,但立刻又恢复了笑容。 “你们俩干啥呢?”于莫问。 蹲在地上的两人猛地抬起头来,微弱的火苗熄灭了,两张脸隐匿在黑夜里,两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于莫。 “李昂说他那里有烟花,我们就想到你家天台了。”谢仁杰说着,重新將打火机点燃。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橙光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翳翳的黑夜中显得那么明亮,明亮得像是拥有着抵抗一切的力量,但是它摇摇晃晃,又虚弱 分卷阅读23 得好像随时会带着那两位少年一起消失。 于莫还没来得及加入他们,纸盒子上的导火线已经点燃。 随即,一道道白光接连冲出去,烟花绽开,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三双澄澈的眼睛里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像万花筒一样整齐划一。 谁都没有说话,静默地欣赏着这专属于他们的美丽。 当李昂转过头时,发现谢仁杰正憨笑着凝望于莫。 于莫仰望着漫天绚烂的烟火,一刻也没有挪开眼睛。 第六章 失控 开学后,林双木忙于备战中考,几乎从于莫的世界里消失了。 于莫每天放学都往网吧跑,生怕错过林双木在线。即便每一次都失望而归,第二天还是要去。 中考在即,环宇网吧萧条了不少,林江和谢仁杰也很久没来了,玻璃窗前的那一排风水宝座冷冷清清,只剩下于莫和李昂。 李昂总是戴着覆耳式耳机,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于莫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各种网页,每五分钟就要看看林双木的头像亮了没有,偶尔头像亮起,也很少发来消息,即便发来消息,也只是简单回复于莫的留言。 于莫的留言内容大同小异,基本是为林双木加油打气、祝他顺利考上一中。 林双木的回复常常简短得只有一个字,有时是“好”,有时是“嗯”。 “来一盘炫舞吗?”李昂见于莫无所事事,无精打采,好心问道。 “不行,万一林双木上线了怎么办?” “你是傻逼吗?” 李昂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才知道于莫一天天盯着QQ是因为在干瞪眼,等林双木上线。 “你不知道QQ有特别关注的功能?对方上线就会弹出来。 “真的吗!”于莫兴奋极了,但是设置完之后,还是不放心,“那也不玩,我有预感林双木等下会上线。” 李昂戴上耳机,不再理会于莫。 电脑屏幕右下角终于弹出消息:您关注的坎儿上线。 “坎儿”是于莫给林双木的备注,胡安方言傻瓜的意思。 于莫眼里流露出久违的光彩,急急忙忙关掉正写一半的博客文章,点开林双木的对话框。可才刚点开,蓝色天空的头像就变灰了。 于莫的心情从云端跌入谷底,才刚咧开的嘴角僵住。 啪一声响,她将键盘抽屉合上,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 李昂买来两瓶可乐,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又重新旋紧,放在于莫面前。 “李昂,你不是也初三了吗?怎么还天天泡在网吧,不用准备中考吗?”于莫望着窗外,有气无力地问。 天气已经逐渐暖和,窗外的合欢树长出嫩绿的叶子,树枝上站着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唱着喜悦的歌。 明媚的阳光穿过枝叶,斑驳的光影印在于莫身上,她像是一只被抽光了气的黑白皮球。 “那不重要。”李昂冷冷地说。 尘土在光束之间飞舞,再细微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唯独电脑屏幕遇到了光就叫人看不清楚。 李昂放下可乐,走到玻璃窗前,將卷帘放下。 于莫眼前的世界黯淡了下来,只剩下亮着光的电脑屏幕。 “那什么重要?”于莫懒懒地问。 李昂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戴上耳机。 于莫仍旧趴在桌上,盯着原来的方向,褪色的淡黄色卷帘將蓝天、绿叶、小鸟挡在了外面。 “于莫!你怎么跑网吧睡觉来了!”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零距离灌进于莫的耳朵里,惊得她捂着耳朵跳了起来。 她正想破口大骂,看到面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江和谢仁杰。 “你们怎么来啦!”于莫惊喜地问。 她上一次见到这两位朋友已经是一个月前。 距离使人变得和善亲切,于莫的恼火立即抛在脑后,无端的忧伤也烟消云散。 “刚考完市质检,放松一下!”林江笑嘻嘻地说,指尖旋转着篮球,“打篮球去不?” “好啊!”于莫高兴地说。心里想着:不知道林双木考得怎么样。 李昂也摘下耳机,点了点头。 于莫给林双木留了言,然后关掉电脑。 —— 他们平常去的篮球场在一个荒废的养老院里。 穿过一条狭窄的石板路,走到尽头,可以看到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里面的危楼已经没有人住了,院子两头立着的篮球架也早已锈迹斑斑。 这个杂草丛生的地方无人问津,成了他们的私人篮球场。 铁门一般都上着锁,只能爬墙进去。 他们很久没来了,靠近养老院的时候,意外听到里面有人声。 林江加快脚步跑去一探究竟,铁门竟然敞开着,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 分卷阅读24 他回过头朝正在缓缓走来的三位伙伴摊了摊手。 于莫望向篮球场时,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但很快便消散了,那双欣喜的眼睛变得迷惘。 球场上穿着8号球衣的男生正运着球奔跑,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他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篮球的走向。 那是一双于莫熟悉的,好看的单眼皮眼睛。 “你不是说他忙着准备中考?有空打篮球都没空回你消息。”李昂的手插在口袋里,嘴角轻扬,冷冷一笑。 林江和谢仁杰疑惑地望向李昂。 “考完市质检放松呗,阿杰和林江不也是。”于莫很轻很轻地舒了口气,仰着头,若无其事地说,“打篮球总比泡在网吧强得多。” 篮球场上人的很快就注意到他们,林双木一眼就看见于莫。 他和身边的人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落落大方走来。 林双木朝李昂点头,示意问好,然后微笑着望向于莫,“你们也来打球吗?” 于莫高亢地“嗯”了一声。 她的眼里明明毫无笑意,却僵硬地扬着嘴角。 林江贴着李昂的耳朵问,“你认识他啊?” “不认识。”李昂面无表情。 他和林双木是隔壁班,抬头不见低头见,虽不算正式认识的关系,但互相都知道对方。 “一起打吧?我们也就四个人。”林双木微笑着说。 “好!” 于莫还没来得及拒绝,林江已经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那我观战。”于莫白了林江一眼,朝篮球场边上的石阶走去。 林江很快就和对面四人讨论好规则,每场三对三,轮流上场,每累计输五分换人。 篮球在男孩们的手掌之间飞舞。 谁抢了谁的球,谁又进了一个三分球,于莫全然不知。 呐喊声、吆喝声、击掌声、口哨声,于莫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双手抱在胸前,坐在靠墙的台阶上,脑海中反复盘旋李昂刚刚说的话—— 是啊,为什么有空打篮球都没空回一条消息呢?用得了多少时间呢? 也许在林双木的心里,我不如篮球重要吧?想到这样里,她的心失重般地往下坠落。 她忍不住嫉妒起篮球来,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得可笑。 思绪像是飓风天里的落叶,漂浮不定,她多么想要把它们从脑中揪出来丢掉,但失去控制的不仅仅是落叶,还有她的双手。 林双木的小组连续输了五轮,他主动提出自己下场换人。 林江和谢仁杰跳跃着击掌,李昂双目漠然,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 “你的朋友们打篮球很厉害啊,你也会打篮球吗?”林双木在于莫身旁坐下,笑着问。 于莫还沉浸在自己的万千思绪里,一时间痴了一般,忘了应答。 林双木脸上一如往常的笑容,让她的思绪又落到了另外一件事上——新年零点时,林双木醉酒后的欲言又止,也许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否则为什么她丝毫感受不到暧昧的气息?否则林双木怎么会如此自在坦然? 于莫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那又如何呢?眼下最重要的是林双木得考上胡安一中! 想到这里,于莫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市质检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林双木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的目光闪躲,望向了别处。 “哈哈,我给你的留言都有看到吗?” 于莫咧着嘴笑,她笑得很夸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认定一切都在掌控之内。 “嗯。我会加油的。” 林双木用手背抹掉挂在下颚的汗水,双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线。 篮球击打着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午后的太阳垂到了楼房后面,楼房挡住了阳光,將他们覆盖在阴影里。 “林双木!轮到你了!” “好!”林双木回应道,小跑着回到球场。 嗯,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林双木考上一中。于莫喃喃自语。 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可不能给他添麻烦!一切等中考结束后再搞明白。于莫终于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抛诸脑后。 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林双木身上,看着他奔跑,看着他投篮,看着他和朋友使了个眼色,然后帅气地将篮球抛掷出去,看着他拧开矿泉水,仰头咕噜噜地喝了起来,夕阳映照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 于莫丝毫没有察觉球正旋转着朝自己飞来。 篮球,重重地砸在于莫的脑袋上。 她顿时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见得灰色的水泥地到处闪动着巨大的白色光斑,耳朵里有如洪钟扣响,嗡鸣声持续不休。 她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说对不起,隐约看到几个身影飞快地朝她奔来,接着她被几张熟悉的面孔包围住,里面没有林双木。 于莫 分卷阅读25 从他们脑袋的缝隙里去寻找林双木的身影,他站在远处,太远了,无论于莫多努力去集中注意,仍旧看不清他的表情。 于莫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试图缓解疼痛感和晕眩感。 眼前李昂的脸庞慢慢变大,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那双本来就大得出奇的眼睛似乎又大了一倍。 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于莫的肩膀。 于莫缓缓抬起头来,撞击后的疼痛感逐渐消散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她佯装轻松地笑了一笑说,“没事。” 但她脖子上的青筋仍顽固地凸起着,如吸血的蜈蚣藏在白皙的皮肤里。 李昂皱着眉,盯着于莫观察了一会儿,直到那蛇条逐渐褪去,他终于放开于莫,站起身来,脸上回到了一贯的漠然,冷冷地说:“不打了。” 李昂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江望了望李昂的背影,又望了望坐在石阶上的于莫,最后望向谢仁杰。 “还好吗?”谢仁杰蹲在于莫面前问。 “嗯。”于莫撑着石阶站起。 林双木和一位穿着黄色球衣的人一起走来。 球是从黄色球衣的手里飞来的,他一边走来,一边说着对不起。 于莫认得这个尖锐的声音,是那天在办公室开口替林双木说话的鸡窝头,他脸上的淤青和眼周的伤已经痊愈,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正儿八经,但是一开口就让人很不舒服,说话时总要把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拉长音,给人一种很不真诚的感觉。 “没关系没关系。”于莫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一眼道歉的人,又重新回到林双木脸上。 “没事吧?”林双木问。 他的眉毛上扬,那双总是笑吟吟的眼睛终于不再笑了,眼周的肌肉紧张地收缩着。 于莫从林双木的脸上看到了担心。 瞬间,她脑袋上的疼痛感被击溃了,那些说不清来由的不安也消散无踪。 “当然没事啦!”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走啦!” 林江朝身后的于莫和谢仁杰一挥手,然后大步走出养老院。 谢仁杰也跟了出去,站在门边等着于莫。 “我没事。你们继续打吧,我们先走了。”于莫朝林双木挥了挥手。 —— 李昂已经快要走到小巷尽头,林江大步流星追上李昂,谢仁杰和于莫也小跑跟上。 “怎么走这么急?也不等等我们。”于莫气喘吁吁地抱怨。 “那么大的球飞过来看不见?你是瞎子还是傻子?” 李昂冷冷地说,阴郁的眼底隐隐绰绰摇曳着不知名的怒火。 “你说什么?”于莫顿时惊得两眼鼓起。 看到李昂的一反常态,谢仁杰和林江讶异地愣在一旁。 “我说你他妈是傻子!”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在巷子里回响。 夕阳已经落下,四周是灰蒙蒙的水泥墙壁,风从巷子口涌进,沿街的垃圾袋和纸屑随风飞起,李昂收回冷冽的目光,扬长而去。 他从来没有听过自己这样声嘶力竭的咆哮声,谁都没有听过。 第七章 约定 中考结束,学校门口的通知栏贴着一张红色海报,标题大大地写着“喜讯”,上面公示了考上一中的学生名单。 于莫挤进人群,眼睛在那张红纸上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林双木的名字。 初三年段毕业了,初一和初二也都进入期末复习阶段。操场上不再有体育课的喧闹声,下课时大部分人都在座位上安静刷题,如果有人说话,也都放低音量。 校园一下子失去生机,到处冷冷清清。 于莫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林双木落榜了。 “小谷,我得去一趟网吧。” 于莫猛然回过头,两只手抓着小谷的胳膊,“如果等下老师问起,你就说我去医务室了。” “好。”小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前桌王彬彬转过头来,贼眉鼠眼地问,“于莫,你是不是失恋了?” “你丫才失恋了!”于莫朝王彬彬手臂狠狠拍了一巴掌。 他痛得龇牙咧嘴地鬼叫起来,抬起头时,于莫已经从教室后门溜走。 于莫拿着模仿班主任签名的请假条,轻易骗过看门大爷,一路小跑到环宇网吧。 林双木果然在线。 “怎么上课时间在线?”于莫一上线,林双木就发来消息。 “快别说我了,你还好吗?”于莫立刻回复道。 “我没事啊,我考上二中,二中也不错。”林双木的消息末尾加上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林双木并没有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因落榜而悲痛欲绝。 于莫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松开,紧绷的身体 分卷阅读26 松弛地靠在椅背上。 接着,那双如释重负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瞬间失落。 还没等于莫回复,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哈哈,让你失望啦?” “没有的事。”于莫回复。 “等你期末考完,一起去喝东西吧。” “好啊。这次一定让我请客,庆祝你毕业!” —— 见面的地方,于莫选在了一家咖啡馆。 这是林江和吴晓倩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林江在约会前,带她和李昂来踩点过。 这是一家弥漫着永恒气息的咖啡馆,于莫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 咖啡馆门前的庭院里,花团锦簇,最惹人注意的是一棵百年老树,粗壮的树干直指云霄,撑开繁茂的枝叶,像是遗落在人间的天堂伞。 咖啡馆就在这绿荫之下。 胡桃色的单扇木门开在侧边,门店的主体是一面嵌在胡桃色木框里的落地玻璃窗。 透过橱窗,屋内的装修和陈设一览无遗,大厅中央摆放着形状不规整的木质四角桌,桌两旁是彩色的麻布沙发,棕褐色的吧台边上,有一台老式黑胶唱片机,昏黄的灯光为此情此景添了几分复古风情。 李昂推开木门,麻绳做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回过头,叫唤呆愣在原地的于莫。 于莫欣欣然朝门的方向挪动脚步,嘴里不住发出感叹。 才刚坐下,林江着急地问:“怎么样?不错吧?” 他仔细观察着李昂和于莫的反应,又问,“你们觉得吴晓倩会喜欢吗?” “会的!”于莫毫不犹豫。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李昂坐在复古的波西米亚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眼睛贪婪四望。 “我是欣赏不来这种地方。”林江摸着他的圆脑袋,腼腆地憨笑着喃喃自语,“希望吴晓倩会喜欢。” 服务员托着圆盘走来,圆盘上摆着三个精致的杯子,造型各不相同。 于莫点的是热拿铁,装在彩釉陶瓷杯里,咖啡上有奶油拉花。 于莫小心翼翼地端到嘴边,啜了一口,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咂着舌头,“这东西怎么这么苦?” 林江和李昂早就料到似的,看着于莫嘴巴蹩成了八字的模样,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李昂默默將自己点的柠檬可乐推到于莫面前。 “还是可乐好喝!”于莫不客气地喝光了整杯可乐。 从咖啡店离开的时候,于莫脑海中浮想联翩——在那精致如画的玻璃橱窗内,她和林双木相视而坐,阳光穿过枝叶,星星点点洒落在他们身上。她笑得开心极了,拢在耳后的一缕头发滑出,林双木伸出手来,轻轻將那绺发丝往她的耳后拨弄。 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 —— 这天终于来临,于莫早早到了咖啡馆,坐在靠窗的座位。 黑胶唱片播放着丝绸般的意大利音乐,曲子轻缓悠扬,但她坐立难安,一会儿捋头发,一会儿调整衣服领口,时不时看看窗外。 风铃响起,林双木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于莫深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樱桃口味的润唇膏甜甜的。 “选了这么文艺的地方啊。” 林双木微笑走来,身穿草绿色T恤,胸前印着黄蓝色的涂鸦图案。 他的脸庞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英俊,笑容依旧温暖明媚,却有一种陌生的气息扑鼻而来。 于莫不自在地调整一下坐姿。 “请问先生、小姐,需要点什么?”穿着马甲西装的服务生递上手写的牛皮纸菜单。 “柠檬可乐。”于莫说着,將菜单递给林双木。 “跑咖啡馆喝可乐啊?”林双木发出嗤嗤的笑声,双手将菜单递还服务员,“我跟她一样。” “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棒吗?”于莫双手轻轻握在一起,手肘撑在桌上,眼睛忽闪。 “有点意思。”林双木四下张望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 于莫变魔术似的眨了一下眼睛,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突然就好像不曾有过任何期待。 服务员端上两杯柠檬可乐,黑色的液体在细长的玻璃杯里冒着泡,几颗方形冰块悬浮在上方,杯子的边缘插着新鲜的柠檬片。 林双木將那精致的玻璃杯端在眼前,瞅了又瞅,笑道:“换个容器,做个造型,这杯可乐的身价涨了好几倍啊。” 说罢,他將玻璃杯里的吸管取出,举起杯子,大口喝起来。 于莫抬起手来,將右脸颊的碎发挽到耳后,脸上笑容依旧,语气自然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没上一中会觉得遗憾吗?” “那是目标嘛,目标总是要定得比实际高一点。”林双木坦然地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于莫定定地望着林双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失落,这让于莫有些困惑。 林双木见于莫没有说话 分卷阅读27 ,兀自哈哈大笑起来,“我是不是没有你想的优秀?” “不是的。”于莫低着头,手指捏着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优不优秀?于莫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从他们说好要一起考上一中那一刻开始,她就不由自主地將两个人的命运放置一处。 他们是那么相似,同样的家庭情况,承担着同样的责任和压力,有着同样的目标和同样坚定的信念。在于莫心里似乎早已认定,一起考上一中是一件一定会达成的事情,于是她的心里一次又一次描摹起这样的场景——他们一起穿着一中鲜红的校服,漫步在全胡安最大的塑胶跑道上。 他们是彼此的动力,将来也会相互追逐着往前奔跑。 多么浪漫啊?也许那个时候,林双木早已经说出除夕夜没说完的话,也许那些话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然而,林双木没有考上一中。 “我们班今年只有两个人考上一中,你马上就知道有多难了。”林双木嬉笑着说。 “是吗?”于莫心不在焉地应着。 “当然啦!”林双木突然激动了起来,“我们全班就两个人考上,有的班一个考上一中的同学都没有呢。” “那么,如果我考上一中的话,你就做我的男朋友怎么样?” 于莫蓦然脱口而出,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宝蓝色的指甲交错在白皙的手指之间。 她的眼睛有如钻石星辰,异常明亮。 柔软的意大利音乐正在远去,周遭精致的陈设逐渐模糊。 也许世界下一秒就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没有。 林双木的眼睛刹那间闪过讶异,随即抚掌大笑,“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 于莫定住了,一秒,两秒,她笑了,浮夸地大笑起来,仿佛自己刚刚确实说了个极好笑的玩笑话。 她再也说不出多的一句“告白”,那一句“玩笑”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话题没有再继续,可乐很快就喝完了,咖啡馆浪漫的氛围早已经消散在两个人放荡不羁的笑声里。 林双木提议去打台球。 两个人抵达上次那四张球桌时,看守的大爷不在,球桌上也没有球了,地上的球杆七零八落,破旧的台球桌似乎变得更加破旧了,上面散落着枯黄的落叶。 天色已经不早,再重新出发去哪里都不合适,两个人只好就地告别。 咖啡馆里的玩笑话依然萦绕在于莫心头,她当然知道,那不是玩笑,是她真真切切的心里话。 可是现在的她,不仅成绩一塌糊涂,还是众所周知的不良少年,有什么资格站在那么优秀的林双木身边呢? 等我考上一中,一定要把这“玩笑话”认真地再说一次!于莫心里想着,不禁捏紧了拳头。 “加油,于莫。一中不容易。” 林双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恰在此时,为她进军一中的决心吹响第一声号角。 于莫听到这话,原本打不上台球的扫兴,遽然烟消云散。 她突然感到浑身充满干劲,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我一定、一定会加油的。” 晚风拂面,于莫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笑着问道:“等中考结束后,我想去一趟海边,一起去吗?” “好啊。”林双木的笑依旧明媚,他的背后是绚烂的暮霭。 —— 于莫摇晃着手里的钥匙,蹦蹦跳跳走回家,远远看到楼道口坐着一个人,她警惕地慢慢靠近。 “李昂?”于莫惊呼。 眼前的李昂面目全非,额上凸起的淤青肿块清晰可见,右眼深深凹陷进去,左眼下方有一道浮起的疤痕,像一只蜈蚣附着在颧骨上,那道疤很长,至少缝了七八针,嘴角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结痂成块状,怪异地长在李昂削薄的唇边。 他的头发理短了,脸上的伤一览无遗,令人触目惊心。 李昂抬头望向于莫,眼里布满血丝,嘴角轻扬,像是在微笑。 “发生什么了!” 于莫错愕地望着李昂那张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养老院的巷子口吵架分开之后,于莫很少见到李昂,即便偶尔在网吧碰到,也互相不打招呼。 李昂对自己当日莫名其妙的情绪失控耿耿于怀,但主动低头认错却比登天还难。 那天放学,他远远跟着于莫,脑中踌躇着言和的开场白,隔着马路看到朱浩和阿斌两人鬼鬼祟祟跟在于莫后面,显然不怀好意。 李昂上前警告他们不要乱来,第二天阿斌带了一群人出现在李昂面前。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 于莫坐在李昂边上,静静听着李昂有一句没一句地陈述事情经过,他的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于莫心里有如翻江倒海,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陷入了掌心。 分卷阅读28 “他们好几个人。” 李昂又回到了那副漠然的神色,望着天上袅袅的薄云,补充说,“单挑可不会输的。” 挨揍可不是光彩的事情,李昂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始终不看于莫。 话音落下好一阵子,于莫没有开口说话。 他转过头望向于莫,才看到于莫在流眼泪。 于莫急忙背过身去,抹掉脸上的泪水。 “都是皮外伤。”李昂语气轻松地说。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撂倒在地,只记得无数的拳脚如密集的冰雹落在身上。须臾间,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拳脚散去,他舒张开身体,平躺在冰冷的地上,嘴里吐着腥血,艰难地吸着气,却忽然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当下,他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张于莫的脸。 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他立即想要来见她。 “对不起……”于莫喃喃地说。 “傻子,你对不起什么?”李昂慌张地皱起了眉,“是我看不惯他们这种人。” 于莫低着头,好一会儿静默。 树叶被风吹得苏苏作响,于莫的长发被吹起,几缕发丝飘到李昂脖颈上,洗发水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 李昂恍惚地望向低垂着头的于莫,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里流淌着因他而起的哀伤。 他的手在于莫身后举起又落下,最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目光望向无际的夜空。 当于莫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的悲伤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她骂骂咧咧地说了一连串脏话,然后才逐渐冷静下来。 李昂噗嗤笑出了声。 这像是她体内的一种机制,一旦感到悲伤,那根连接愤怒的导火索就会被点燃,当所有怒火倾泻而出,她的悲伤就能够得到缓解。 “这两个狗东西!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于莫愤愤地说。 “没亏,阿斌被抓进去了。”李昂淡然地说,眼里竟有一丝得逞的骄傲。 “什么?抓进去了?”于莫撅着嘴,双手环抱在胸前,“抓进去都是便宜了他!” 巷子里的风止住了,早早就打烊的跌打铺里传来打麻将的声音,有人高兴地大叫“胡了胡了”,有人在大声叹气。 李昂沉吟了许久,忽然开口,“于莫,我以后不在这里念书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正在心里千万次诅咒阿斌的于莫,木然抬起头来。 “你不是答应你妈要好好读书吗?” “嗯。” “那你就好好读书,别到处惹事了。”李昂那双冷冽的眼睛,在琥珀色的街灯下,隐烁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知道啦。”于莫扁着嘴,不耐烦地应道。 她抬起手来,本想在李昂肩上重重地拍打下去,想起他现在是伤员,嬉笑着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李昂自觉上一个问题太过矫情,接着又问,“你马上就初三了,打算考哪里?” “一中。”于莫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双唇紧闭,目光异常坚定。 薄云散去,露出明晃晃的圆月,墨黑的天空晕开一层一层的光。 李昂冷隽的嘴角轻轻上扬,他说:“你没问题的。” —— 林江没考上高中,随便报了一所技术学校混日子,准备明年报名当兵。 谢仁杰成绩比林江好一点,父母花了一万八,托人找关系,帮他买进了胡安二中的高中部,与林双木成了校友。 李昂报名了于可上的那所中专,学装潢设计。 这个暑假大家似乎都很忙碌,一直到快开学才聚到一起。 天台上的旧沙发不知道何时被撤走了,他们在地上铺上报纸,围坐成一圈,六只手举起酒瓶子,为三位男孩顺利毕业干杯。 林江兴致勃勃地聊起毕业晚会及谢师宴时发生的种种。 他说谢师宴后的KTV续摊才是重头戏,包间门一关上,所有男生女生都仿佛出笼的野兽,平时斯斯文文的孩子都是深藏不露的酒鬼,一杯接着一杯喝,喝醉了又哭又嚎。 毕业的喜悦,分别的伤感,被酒精和音乐推到了高潮,有的人当众相拥着亲吻了起来,很多男女关系也浮出水面。 “好几个妹子跟阿杰表白呢。”林江摸着自己的圆脑袋,朝谢仁杰使了个眼色。 谢仁杰愣了一下,脸倏地涨得通红,憨笑着说,“她们是都喝醉了。” “阿杰这么受女生欢迎呢!”于莫说着,手掌重重拍了一下谢仁杰的肩头,“怎么样!有喜欢哪个吗!” 慧子和小谷也都向谢仁杰投去了八卦的目光。 “不要听林江乱说。” 谢仁杰笑得像个小孩,羞涩地躲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低头不语的李昂,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李昂,你前阵子怎么消失了?” “臭小子 分卷阅读29 !是不是跟人打架去了!”林江也猝然蹦起,盯着李昂眼角的伤疤问道。 他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在网吧和养老院都没见到李昂,打电话也没接。 慧子早就注意到李昂眼角那道蜈蚣一样的疤了,但她不知道如何问起。听到终于有人提及此事,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飘向李昂。 “撞到橱子。”李昂冷漠地说。 李昂遇到阿斌和朱浩的事情就发生在毕业的第二天,那之后的几天他都待在医院里,从医院出来时,脸上的伤还很明显,只得把自己关在家里。 现在暑假快结束了,伤也基本愈合了,但眼角缝了七八针的那道疤仍清晰可见。 慧子挪不开眼睛,直觉告诉她是别的原因。 林江挥了挥手,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没劲没劲”,抓起几瓶酒,用嘴巴的绝活一瓶瓶打开,组织大家一起玩“逢7过”游戏——大家轮着报数,一旦遇到带7的数字或者7的倍数就以击掌替代。 报数的节奏越来越快,小谷反应最慢,连着输了好几轮,被罚了很多酒。 她很快就有些晕眩,软绵绵地靠在于莫肩上。 “慧子、小谷,你们晚上就在我家睡吧,反正我姐和她男朋友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于莫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她知道小谷如果带着这么重的酒气回家,以后非得被她老爸禁足在家。 小谷和慧子高兴地答应了。 三个女孩一起下楼,用电话座机给家里打电话交代,慧子的父母很开心慧子交到这么好的朋友,立刻就答应了;小谷的爸爸不停地追问还有谁,生怕小谷和男孩子玩在一起,于莫和慧子轮着向他“交代”,他才将信将疑地同意,并且反复强调不许有下次。 她们回到天台的时候,林江正在发酒疯,鬼哭狼嚎地喊着吴晓倩。 他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周围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弯曲的手指摇摇晃晃,仿佛在质问空气,“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林江和吴晓倩一年前就分手了,吴晓倩说要一心一意准备中考。 两人说好了只要林江考上高中,就重新在一起。 林江虽然嘴上总说毕业后要去当阿兵哥,实际上一直在暗暗用功念书,但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 “没出息的,放不下就去找她。”李昂坐在林江对面的水管上,面无表情。 “我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凭什么去找她……” 堂堂男子汉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说完他又骂了自己两句,“草,我是个没用的东西……垃圾……” “她如果喜欢你的话,就不会在乎这个的。”于莫说。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闪过林双木的身影。 “那万一她早就不喜欢我了呢?”林江抽泣着问,脸红得像包着火的纸,眼周一圈赤得发紫。 “那她就更不在乎你有没有考上高中咯。”晕乎乎的小谷笑眯眯地说。 林江听了后,哭得更凶了,小谷错愕地往于莫身后退了两步。 “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吧,情种。”谢仁杰拍了拍林江的肩膀。 谢仁杰扶着林江跄踉着站了起来,两人颠来倒去地朝楼梯间走去,地上的酒瓶子被踢得哐啷作响。 李昂仍旧如雕像一般,端坐在水管上。 “到家了说一声啊!”于莫喊道。 “好!”谢仁杰喘着气,大声回答。 于莫转过头问李昂,“我们也要回去洗洗睡了,你呢?”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坐会儿。”李昂冷冷地说。 “那你也别太晚回去哦。拜拜。” 于莫说完便钻进了楼梯间,小谷紧跟着于莫消失在漆黑的转角。 慧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用手背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失神地凝望着那个忧郁的身影。 夜越深,天反倒越亮了起来。 李昂眼角那道凸起的伤疤异常清晰,伤疤上方,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正在望向何方。 慧子从未有过地,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个人——那道伤疤背后的故事和那双眼睛所致的方向,她都那么热切地,想要知道。 “慧子!”于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慧子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跑下楼。 —— 于莫拉来一匹竹席,在客厅的地板上铺开。 慧子洗完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于莫和小谷已经躺下。 在慧子眼里,小谷和于莫总是光鲜亮丽,着装和发型都很前卫,打扮得精致得体,身上有一种超越这个年龄的风韵,走在校园里,常常会有男生吹口哨,即便是女生,也忍不住要回头看两眼。 此时,她们穿着褪色的棉麻睡衣,头发乱蓬蓬地散在竹席上。 慧子將厚厚的眼镜脱下,轻轻地放在一旁,和她们并排躺下。 洗过澡之后,大家都清醒了不少。 “ 分卷阅读30 莫莫,你家吊灯为啥是八卦的造型,看着怪阴森的……”小谷说。 “我爸说辟邪。” 于莫一只脚曲着,另一只脚架在上面晃悠。 “墙壁上那诗词是你爸自己写的吗?”慧子问。 “嗯,他说我家住得高,犹如山顶仙人,一时灵感大发,写下了这首‘神仙词’。” 于莫像唱戏似的,双手划拉,一本正经地介绍。 三个人笑作一团,一阵笑声过后,蓦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鱼缸里流水潺潺的声音。 “我决定要考胡安一中。”于莫忽然及其严肃地宣布,声音轻而有力。 慧子和小谷同时扭头望向于莫,两人目光对上时,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你可是于莫啊,一中小意思。” 小谷毫不意外地眨着眼,转身侧向于莫,头枕在手臂上。 于莫的嘴唇紧闭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我呀,从小就活在莫莫的阴影下,老听我妈说邻居于莫学习成绩多好多好。” 慧子笑着说,目光投向那面满是奖状的金灿灿的墙。 她说的“从小”,是她们初中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于莫的父母还没有去狮城做生意,八间巷里,各个孩子的妈妈之间总喜欢攀比孩子的成绩,慧子的妈妈又是当中最喜欢问的一个。 每次考试后,她最怕妈妈遇到于莫的妈妈。 “那你是有所不知。”小谷窃笑,“莫莫初中这两年简直是老师的眼中钉,成绩都班上垫底呢。” “啊?”慧子激动得坐了起来。 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那时她和于莫虽然不认识,但是这个名字她已经非常熟悉——语文老师常常在班上念于莫的文章,年段成绩前十的榜上也总有于莫。 “那些都不重要了。总之,我一定要考上胡安一中!” 于莫也坐了起来,神采飞扬地说,“等我考上胡安一中,我就要向林双木表白。” 小谷也坐了起来,一边用手捋顺头发,一边说道:“我倒是好奇,林双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 于莫抱着膝盖,眼睛忽闪,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起那位让她魂牵梦绕的少年。 “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人特别酷,穿着纯白色的衣服,站得笔直,眼角有一道伤疤,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然后忽然冲我微笑了一下。”于莫满脸笑意,眼含秋波,一只手拍在胸口,“哇,那一刻感觉自己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你敢说不是因为他那双好看的单眼皮眼睛?”小谷捂着嘴偷笑。 于莫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继续往下说: “后来才知道,他很体贴,一起出门总会提前到,还会提前买好饮料,玩游戏时,也都让着我。有一阵子我们经常聊天,一聊就忘了时间,他总会担心我晚睡,准点劝我睡觉。” 于莫摊了摊手,笑着说,“他都不知道,其实我那时人都还在网吧呢!” 慧子和小谷看着于莫陶醉的模样,谁也不忍心打断。 “他不止一点都不酷,还特别逗。” 于莫想起了林双木耍球杆的模样,兀自大笑了起来,越笑越欢,最后整个人都倒在了竹席上。 慧子和小谷面面相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个人笑定后,于莫忽然有些沮丧,手指缠着胸前的头发绕圈圈。 但忧伤很快就消散了,她猛地昂起头来,振奋地说,“我一定要考上一中!” 小谷脸上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慧子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另一张面孔。 “对了!” 于莫突然从竹席上跳了起来,“我新买了一本星座神书!还没拆封!要不要一起看看!” 还没等慧子和小谷回答,于莫已经冲进房间,抓着一本小册子跨步而来,啪的一下打开了客厅的灯,火急火燎地拆掉透明封袋。 三个人一起趴在竹席上,翻开册子读起来。 于莫最先翻开了摩羯座和巨蟹座匹配指数那一页,林双木是摩羯座,她自己是巨蟹座。 “瞎说什么东西呢!” 于莫看到“不合适”三个字,立即合上那本刚刚还爱不释手的星座神书,丢在一旁,气呼呼地把双手搭在胸前。 慧子拾起那本册子,翻开了其中一页,仔细地读了起来。 小谷和于莫都把头凑了过去。 “白羊座和双鱼座?”于莫惊奇地问,“你是白羊座,老实交代,谁是双鱼座?” 见慧子不作声响,于莫伸手去挠她的腰。 小谷也朝慧子的咯吱窝进攻。 慧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求饶,“好好好,我交代。” “说吧,喜欢上哪个男孩了?”于莫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坏笑着问。 “不是喜欢。” 慧子小心翼翼地说 分卷阅读31 ,慌张得忘了已经摘掉眼镜,还想伸手去抬,“就是觉得他挺特别的。” “双鱼座……该不会……” 于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了一眼小谷,小谷立马也心领神会地瞪大了眼睛。 两个星座迷对身边人的星座,可都是了如指掌。 “李昂?”小谷将信将疑地问。 慧子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卧槽?” 于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刚开始我还怕李昂这个人性情古怪,你会讨厌他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都说啦!不是喜欢,就是觉得特别。” 慧子低着头,脸颊飘着两团红云,乌黑的头发柔软地垂在胸前。 她平时总是將头发梳得精光,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戴着玻璃瓶底似的厚眼镜,很少见到她披着头发的样子,也很少见到她不戴眼镜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大,浓密的睫毛自然上卷,皮肤虽然不算白,但是如刚出生的婴儿般细腻光滑。 “知道啦知道啦。不是喜欢,不是喜欢。”于莫摆了摆手,哈哈大笑。 “李昂是很特别啊。”小谷也捂着嘴笑,“特别爱装酷,还特别不好亲近呢。” 于莫和慧子听罢,笑作一团。 慧子说出了心里的秘密,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不少。 三人重新并排躺下。 “莫莫,你会告诉李昂吗?”慧子问。 “你要我说我就说,你要我不说,我就绝口不提。”于莫捏着食指和拇指,从嘴边划过一道长线。 “那,还是先别说吧。”慧子轻声说。 “嗯。” 于莫比了个OK的手势,忽然说道,“慧子,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 “你很漂亮。” 慧子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 第二天,送小谷和慧子回家后,于莫去了理发店。 理发店叫做“蓝带”,开在胡安花园,足足两层楼,十分气派。 老板是个光头,大家都叫他阿波。 阿波原本在八间巷边上,开着一间小发廊,于莫从小就找他理发,只要简单的三言两句,阿波就能剪出她想要的样子。 阿波现在生意做大了,但从不给于莫加价。 于莫推开“蓝带”的玻璃门,头发五颜六色的洗头小哥热情地迎了上来,“于莫,很久没来啦!” “阿波在吗?”于莫四处张望,没寻见阿波的影子。 “在那给人吹头发呢。”其中一个红发小哥伸手指向侧后方。 于莫顺着红发小哥的手指方向望去,站在那里的男人,比于莫印象中的阿波瘦了一大圈,脑袋上还长出了半寸长的头发,染成了棕色。 “阿波!你改头换面啦!”于莫确认是阿波之后,兴奋地喊道。 “是于莫啊,好久不见。” 阿波从镜子里看到于莫正一脸惊奇地瞅着他,笑吟吟地解释道,“我要结婚了,光头不太合适。” “恭喜恭喜!”于莫咧着嘴笑开了,“新郎官帮我也改头换面一下。” 于莫洗完头之后,阿波正好忙完了手上的活。 她在阿波指定的位置坐下,脖子上围着煞白的剪披,像是要上刑场的囚犯,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打算怎么改头换面?”阿波整理着腰上的工具,微笑着问道。 “短发,好打理就行!其他交给你了!” “好的。”阿波有着一个许多理发师都没有的优点,从不说废话。 他仔细地用梳子一遍遍将于莫的头发理顺,直到在脑后形成一片光滑的绸布,才终于放下梳子,举起剪刀,剪刀在于莫肩膀的位置停下,张开它锋利的嘴巴。 “等等!” 于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咬了咬牙,说道,“再短一点。” “这里可以吗?”阿波把剪刀平齐在于莫耳朵的位置。 于莫微笑着点了点头。 黑色的发丝一缕一缕落下,像一团一团黑色的花,盛开在白色的地板上。 不一会儿,那头卷发从于莫的腰间、肩上消失了,洁白的脖颈完全地裸露出来。 于莫看着镜子里崭新的自己,笑了,就连笑容似乎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理发店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当空。 她大步朝图书馆走去,蓬松的短发在阳光下跳跃。 第八章 跨越山河 “你这样的成绩,好意思当班长?” 说话的是林建国,于莫班上新换的班主任,长着一张国字脸,眼睛炯炯有神,鼻孔很大,鼻毛伸缩清晰可见。 到了初三,科任老师和班主任都换了个遍,年段长说为了备战中考,全都换上水平最高的老师。 “班长是票选出来的,你不 分卷阅读32 满意,那重新再选呗。”于莫双手背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说。 新学期竞选班长刚结束,和过去两年一样,于莫获得了53票,班上一共54人,唯一没得的就是她自己那票。 林建国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斜睨看于莫,完全是一副老混混的模样,这倒让于莫倍感亲切。 “林老师,您也别太苦恼。我很快就不是这个成绩了。” 于莫笑着安慰道,好像说着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倒是自信!”林建国瞪大了眼睛,一哆嗦,嘴上的烟差点掉了。 林建国虽然形象不太正,实际上是个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带过四届出色的毕业班,还荣获过两次优秀青年教师奖。 第二周,他调整了全班座位。 于莫和小谷被拆开了,小谷被调到了第一排第一桌,于莫坐在班级最中间的位置,独立安插在二三列桌椅之间,左边坐着黄小娇,右边坐着李贯宏,这两位是班上出了名安静寡言的同学。 林建国站在讲台桌旁,昂着下巴,嘴角扬着一丝痞痞的笑意,看着同学们搬挪课桌椅。 然后他悠哉地走下讲台,两只大手背在身后,腆着大肚皮,踱步到于莫面前,挑着眉,得意地说,“治治你这张管不住的嘴。” “我谢谢您嘞!”于莫笑嘻嘻地朝林建国敬了个礼。 于莫原本前面坐着王彬彬,后面是唐小琴,同桌是小谷,一上课就忍不住开小灶,这几个人说起话来,谁也控制不住。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考出好成绩?”林建国突然问道,仰着鼻孔,眼睛一大一小。 他看过于莫之前的成绩,除了语文和数学,几乎全部不及格。 “又不是制造原子弹,有什么难的?”于莫满不在乎地说。 林建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背在身后,哼着怪腔怪调的小曲走开了。 于莫很快就理解了林建国那意味深长的笑了——她完全跟不上课堂上老师的进度,认不得任何一个化学元素;各种变换形式的数学公式、物理公式搞得她一头雾水;语文倒是算有不错的基础,但是一股脑要背下来的课文太多了;最糟糕的是英语,明明二十四个字母全认识,重新排列组合一下就都不认得了。 洗心革面的第一天,于莫就无比受挫,但越是觉得困难,越是激发了她的斗志。 她花掉一个月的早餐钱,买了各个科目的中考知识点解析全集,通宵达旦地啃了起来。 她的下课时间全都用来和黄小娇、李贯宏一起探讨题目,如果他们也不会的知识点,于莫就抓着老师不放,物理老师现在看到她都害怕。 有一回,于莫和黄小娇为一个物理题,冥思苦想了一整节晚自习课也没搞懂,一下课于莫就往办公室狂奔。 回到座位后,她神采飞扬地为黄小娇讲解,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画图示意,最后激动地问,“怎么样?明白了吗?” “嗯,很清楚。”黄小娇笑着说,“班长,谁说你是坏学生了?” 于莫嘿嘿一笑,脸红了。 —— 蓝天白云之下,海水推着浪花涌向金色的沙滩,一位穿着白色衬衣的翩翩少年,迎着海风伫立,手里握着两瓶可乐,温柔的双眸凝望着远方的海天一线。 于莫正要朝那男孩奔去,又细又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那个人好像在呼喊她的名字—— “于莫。” “于莫!” “班长!” 黄小娇用臂弯推了推正在打盹的于莫,轻声说:“老师叫你。” 于莫如同被雷电击中,遽然起立,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没有沙滩,只有灰蒙蒙的水泥地板,抬头没有蓝天,只有旋转的三叶风扇在嘎吱作响,远方没有白衣少年,眼前站着一位怒目圆瞪的小个子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是于莫班上的化学老师,已经年过半百,穿着一身蓝白花色的棉布衣,梳着蘑菇短发,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皱皱的脸涨得通红。 据说她原本今年就该退休了,但她心系桃李,非要坚守在岗位上。 “于莫,你上课总是睡觉,就站着上课吧!” 小老太太气呼呼地跺着脚,声音像是从鼻腔发出,细得如同鸟鸣。 于莫这才逐渐从美梦中回过神来。她为自己没来得及奔向那白衣少年感到遗憾,更加为自己又一次在课堂上睡着懊恼不已,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 “如果以后我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你就掐我,往死里掐!千万不要怕我痛!” 下课后,于莫郑重其事地对左边同桌黄小娇说,黄小娇满目茫然地点了点头。 但那之后,于莫还是常常打瞌睡,黄小娇还是一次都没掐过她。 于莫在每次困意来袭的时候,只得自己掐自己。 一学期过去,她两只手臂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 回到家的时候,于莫发现客厅里放着妈 分卷阅读33 妈的行李,派头不像是只回来一两天。 厨房里飘来于莫最爱的糖醋排骨的香味。 “妈妈要回来陪你备战中考!” 妈妈站在厨房门边,穿着米色围裙,银色的发卡在她乌黑的秀发上闪闪发光,那双温柔的眼睛亦闪闪发光。 “你又不能帮我读书。”于莫假装满不在乎,眼睛里却藏不住欢喜。 “我可以帮你补充营养啊!”妈妈一边盛饭,一边得意地说。 “爸爸同意啦?”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现在还有什么比你中考更重要!” 妈妈激动地说,手里握着锅铲,仿佛那是革命起义的大枪。 自此以后,于莫不止三餐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菜,而且每天放学,妈妈都骑着电动车去接她回家。 中考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也是妈妈的战斗。 于莫几乎在所有人的世界里消失了,即便是同班的小谷,也很少与她说上话。 林江给于莫打了几回电话,问于莫要不要一起去打球,于莫总说没时间,要复习功课。 “你该不会真的想考一中吧?”林江大笑着说,“于莫,差不多得啦!大家都等你呢。” 于莫重重地挂掉了电话,脸色阴郁。 她当然知道林江没有恶意,但此时,所有和“不行”有关的言辞,都像是一种刺耳的诅咒。 于莫偶尔偷偷拿妈妈的手机上网,她一般只做一件事——打开QQ空间,看留言板。 林双木每周都会在留言板上,为她写下一些加油鼓励的话。 她会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然后再悄悄把手机还回去,继续投入功课。 如果正好遇到林双木也在线,就会忍不住聊上几句,但是一聊起来,就会忘了时间。 她隐约能够理解为什么去年的同个时间,林双木很少跟她联系了,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每当想念林双木,于莫就想象一种跟他告白的场景。 有时候是站在一中的足球场中心,她手里扬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大声宣布这是属于他们俩共同的胜利; 有时候是在西浪沙滩,她和林双木并肩走在细软洁白的沙滩上,落日余晖时,她迎着海风,喊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有时候的场景,是在两人过去常常一起去的环宇网吧,狭小的包间里,他们一如往常并排坐在电脑前,林双木的手又一次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猛地抽开,她正要开口说话,林双木先说话了,说了那些除夕夜没说完的话。 于莫在这些幻想里咬紧牙关,朝那个必须抵达的地方奔跑。 —— 周五傍晚,于莫的妈妈早早等在了学校门口。 她把枣红色的电动车停在星辰文具店前,与几位中年妇女站在一起闲话家常。 数月过去,她已经与其他几位等孩子下课的家长十分熟络。 “妈妈,距离一中,只差两个A了!” 于莫奔到妈妈面前时,喘着气,下巴挂着汗水,双眼犹如星星般闪亮。 第一次综合测试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于莫拿到了7个科目的A级。 只有拿到全A,才有希望被一中录取,尚且没有攻克下来的两个A是历史和英语,进度在于莫的预期之内。 妈妈不知道于莫原本的成绩差到什么程度,所以也并不知道这意味着多大的进步,但是她看到于莫高兴的样子,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感谢佛祖”之类的话。 她骄傲地拉着于莫的手,礼貌地同另外两位妈妈道别。 于莫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座,迎着傍晚清爽的风,看着远处的夕阳晕开了橙色的光圈,道路两旁的小树在金色的光里舞蹈,一切都充满希望。 回到家以后,于莫趁着妈妈在做饭,急忙用妈妈的手机登上了QQ,给林双木发去消息:老兄,第一次综合测试成绩出来了!拿下七个A了! 对话框很快就弹出了林双木的回复:厉害啊哥们!看来一中有望啊。 不知何时起,不止于莫会“大哥”、“老兄”地胡乱叫唤,林双木也用起了这些称呼。 于莫回复:哈哈,借您吉言。可别忘了之前说好的,要是我考上一中,一起去海边! 林双木回复:嘿,那万一没考上呢? 于莫脸色骤变,如沐春风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她一挑眉,回复道:没那种可能性。 在妈妈做好晚餐前,于莫將手机还回了原处。 妈妈做了鲫鱼汤,炖出来的汤白如牛奶,鲜香四溢。 家里很少买海鲜,这种昂贵的鲫鱼更是一次也没在家里见过。 “王彬彬的妈妈说这个鱼吃了对记忆力很好。” 妈妈在于莫对面坐下,另外拿了一个空碗,盛满了鱼肉,推到于莫面前。 “这个鱼很贵吧?”于莫问。 “要它真能帮你提高记忆力,多贵也值得的。”b 分卷阅读34 r   “王彬彬可不像是补过脑子的人,以后别买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妈妈苦笑着说。 “妈,你怎么不吃饭?”于莫放下筷子问道。 “我还不饿。” “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真拿你没办法。” 妈妈笑着说,这才去给自己盛了碗饭,但一筷子也不动那鱼。 于莫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厚厚的鱼肉放到妈妈碗里,妈妈又夹回于莫的碗里,于莫又一次气呼呼地放下筷子。 妈妈微笑着说,“妈妈不喜欢吃鱼。” —— “莫莫,我们好久没一起玩了。”小谷拉着于莫的衣角,嘟着嘴。 初三学年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们说好要在这一年,一起发愤图强,但是小谷总安不下心来,看到于莫那么投入,也不忍心去打扰。 这周正好模拟考试结束,她便悄悄起了心思。 “好呀!就这周末吧!来我家看电影。”于莫笑着说,“叫上慧子一起。” 小谷笑开了花,高兴得像个孩子,迫不及待跑去告诉慧子。 慧子不在教室里,小谷正要返回的时候,看到慧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自个儿傻笑着。 “慧子,你高兴什么呢?”小谷朝慧子迎面走去。 “诶,小谷。”慧子脸上仍是满脸藏不住的欢喜,“我高兴了吗?” “是呀,一个人傻笑什么呢?”小谷问。 今天是周五,慧子一如往常,帮英语老师收齐练习册。 她第一次那么用力地敲桌子,第一次那么大声说话,第一次所有人主动把作业本交上来,也终于第一次,拒绝了地雷抄作业的要求。 当看到地雷听到她说“不借,自己做”时,脸上露出诧异又难堪的表情,她的心里痛快极了。 “没,没什么。”慧子哈哈一笑,问道,“你找我吗?” “嗯!周末一起去于莫家看电影吧!”小谷拉着慧子的手,激动地说。 “好呀!”慧子高兴地答应了。 周六,慧子和小谷一早就来敲门了。 “真够准时的呀,姐妹们。” 于莫兴冲冲地打开门,一时间目瞪口呆。 她这才发现慧子完全变了一个人,乌黑的长发披肩,刘海柔软地垂在额前,那副瓶子底似的厚眼镜不见踪影,粉嫩的脸颊上,衬着两颗伶俐的大眼睛。 “哇哦!慧子!”于莫仔细打量着慧子,不禁发出惊叹,慧子羞涩地垂下头来。 那日在于莫家过夜后,慧子心里总记挂着于莫说的那句话——你很漂亮。 她去了于莫常去的理发店换了发型,还配了一副隐形眼镜。 “你看你!慧子都已经这个造型多久了,你才‘哇’呢。”小谷笑着说。 “李昂那家伙可配不上你哦。” 于莫左手搭在小谷肩上,右手搭在慧子肩上,三人一起进了屋,玻璃桌上摆放着于莫的妈妈准备好的果汁和零食。 除此之外,到处堆满试卷和课本,最抢眼的是墙上到处贴着的手绘海报,用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写着各种励志标语。 于莫的家变了个模样,简直像是个传销基地。 “莫莫,你太夸张了吧!”小谷指着一张写着“一中,必胜”的海报,大笑起来。 慧子的眼睛仔细观摩着墙上那些醒目的标语,目光落在了一张蓝色海报上,清秀的字迹写着“一定要成为妈妈的骄傲”,旁边画着两张灿烂的笑脸。 “哈哈,对了,慧子,我记得你是英语课代表来着,英语有啥诀窍吗?”于莫问。 她忍不住又牵挂起迫在眉睫的中考。 这段时间,她的所有科目里,进展最慢的就是英语。 化学、物理、数学,只要了然公式的逻辑,勤于刷题,成绩很快就明显提升;生物和地理,只要抓住知识点之间的关联性,也能快速掌握;就是英语,于莫总摸不到门道。 “多花时间背单词。” 慧子思索了片刻,但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羞耻感油然而生,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下个月的市质检考试有把握吗?” 市质检考试是中考前最后一次综合测试,这个成绩一般都作为志愿填写的参考依据。 “嗯。”于莫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就是英语……” “啊啊啊!”小谷急忙拦住慧子和于莫,“今天咱们不聊学习!” —— 市质检模拟考试就在明天,于莫早早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窗外电闪雷鸣,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躺在身边的妈妈已经沉沉睡去。 于莫隐约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随后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股浓浓的酒气顿时充满房间。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 于莫惊得从床 分卷阅读35 上跳起,隐约看到妈妈正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坐在床的边沿,那黑影又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黑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于莫认出了那是爸爸的声音。 妈妈是在睡熟中被抓住了脚脖子,从床尾被拽出去的。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于莫哭喊着,但她一点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房间没有开灯,所有一切都湮没在黑暗里,她唯一看得见的是,爸爸嘴里闪闪发光的金牙。 那是他一回喝醉酒和人打架,磕断了门牙后补上的。 窗外下着暴雨,轰隆巨响的雷声过后,房间里闪过白光,墙上投射出爸爸巨大的影子,他像魔鬼一样张牙舞爪,咆哮着“贱人”、“婊子”这些肮脏的字眼。 “莫莫明天要考试,要吵改天再吵。” 妈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异常平静,眼里看不到一丝慌乱和恐惧。 妈妈的冷静,彻底激怒了爸爸。 “考个屁!” 爸爸抓住了妈妈的手腕,將她往外拖曳,妈妈丝毫没有挣扎,她的身体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于莫没来得及反应,妈妈已经被拖到了房间门口。 “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爸爸咆哮道,猛地松开妈妈的手腕,妈妈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我说过了,回来陪莫莫读书。” 妈妈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那具如同木偶般被拉扯拖曳的身体不是她自己的。 “撒谎!” 爸爸怒吼着,他那只布满青筋的大手抓住了妈妈的头发,手掌贴近头皮作为杠杆,將妈妈猛地拉起,“不要脸的贱人,跟哪个男人鬼混去了!” 好像为妈妈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他的所作所为就能变得理所当然。 妈妈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摧残,名誉的侮辱,日复一日的人间炼狱。 于莫冲过去抱住妈妈,爸爸随手抓起身旁的衣架,鞭打在于莫和妈妈身上。 于莫咬着牙,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而妈妈,始终面如死灰。 不一会儿,衣架断了。 爸爸哈哈大笑,笑声低沉而诡异,表情狰狞,摇摇晃晃地往客厅走去,翻箱倒柜地在找着什么东西。 妈妈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迅速將房门反锁。 “快来一起把门堵上。”妈妈小声说。 她光着脚,披头散发,单薄的身体完全贴在衣柜上。 母女俩一起把衣柜推到紧挨着门的位置,又將房间里能使得上力的东西都往门上堆,衣柜后顶着一把交椅,晾衣杆在衣柜和地板之间撑出了三角结构。 做完了能做的一切,母女俩相拥着跪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直到那个油漆斑驳的衣柜开始摇晃。 “三八!给老子开门!”门外传来爸爸振聋发聩的咆哮声。 门把手的锁被衣柜的拉手卡住,于莫的爸爸没能将门打开,他改用拳打脚踢,衣柜更加猛烈地颤动,地板也颤动了起来。 爸爸的咒骂声与窗外的雷鸣合为一体,于莫一句也听不清了,她的头砰砰直跳,喘不过气来。 整个世界,好像随时都会毁灭,如果没有毁灭,她和妈妈也许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她抬头望向妈妈,妈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一刻也没有挪开,仿佛只要这样做,那扇门就永远无法被打开。 —— 市质检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于莫考得一塌糊涂,连原本已经拿到A的科目,分数也掉下来了。 考试时,她脑子里不断浮现起前一夜爸爸狰狞的面目,而此时,她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天忽然灰暗,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晴天,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带伞。 世界像是突然被按了快进键,雨越下越急,所有人默契地加快脚步。 于莫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步履匆匆的行人之间,手里抓着模拟考试的成绩单。 那张纸片如有千斤重,把她的身体往地下曳,把胸口压得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妈妈,放学后就从学校后门逃走,绕过羊肠小道,漫无目的地穿过了三条街,路上是什么样的风景,身边经过什么人,她全然不知。 她停在了十字路口,斑马线另一头的红灯,被雨水渲染放大,醒目刺眼地提醒她停下脚步。 那个她曾信誓旦旦说着一定要抵达的地方,也许永远到不了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头突然一空,好像从高楼坠落,身子摇晃在半空中。 她忽然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仇恨地盯着那盏红灯,眼泪在眼眶里晃动,始终没有掉下来。 她的手捏成了拳头,成绩单皱在了掌心里。 “于莫, 分卷阅读36 你这个废物。” 她说着,挥起手臂,手掌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张白得发青的脸,立即泛起红光。 火辣辣的疼痛,终于让她的心里获得了一点平静。 于是,一巴掌,又一巴掌。 “你干嘛!”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于莫的手腕,大声吼道。 于莫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是李昂。 他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浸湿,贴在额前。 “李昂……” 于莫还想装成没事的样子,但脑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哇哇大哭了起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失控,愈哭愈凶。 她蹲在了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嘴里不停地说着:“我是废物……我是垃圾……” 李昂蹲在她的身旁,什么也没说。 雨愈下愈大,又逐渐止住,路上的行人愈发稀疏,又逐渐密集了起来。 于莫抽泣的声音终于渐渐缓了下来,李昂这才晃了晃手里早已经湿透的塑料袋,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装着于莫最喜欢的百事可乐和浪味仙。 泪流满面的于莫,破涕而笑。 绿灯亮起,照在沥青路上的小水洼里,雨停了。 —— 于莫说还不想回家,于是两人钻进了离得最近的大楼,爬上了陌生的天台。 这是一栋新盖的楼房,比于莫家高许多。 两人站在夜幕之下,凭栏远眺,在林立的建筑群里,于莫一眼就认出了那栋信号塔被风吹得斜斜的老建筑,最靠近天台的那扇窗户亮着橙色灯光,那是她的家。 “你妈找不到你很着急。” 李昂给于莫递去可乐,于莫刺啦一声打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她太渴了。 “她说怕你回家没人,得回家去等你。问我能不能帮忙找你。”李昂的声音一如冰冷的机器敲打键盘。 于莫妈妈的手机里,有李昂和小谷的电话,小谷的电话是家里的座机,她爸爸接的电话,一听是要找小谷,就把电话挂掉了。 妈妈打给李昂的时候,李昂正在吃饭,听到于莫不见了,他立刻放下碗筷,冲出房间,跑遍了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 “打电话跟她说一下吧。” 李昂將手机摆在于莫面前,这时手机响起,是于莫的妈妈打来的,李昂外放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嗯,她没事,晚点我送她回去。”李昂淡淡地说。 于莫的妈妈连连感谢,挂掉前,她说,“帮我告诉莫莫,妈妈在家等她,饭已经做好了,有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李昂挂掉电话,默不作声地望着远方。 他眼角的那道疤还在,但已经变成和皮肤一样的颜色,像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无论如何、再怎么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情?”于莫惘然所失地问。 “多得去了。”李昂冷冷地说。 “我考不上一中了,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于莫自言自语地说着,“到现在为止一次全A都没拿过,越考越差,没希望了。” “那就考不上呗。”李昂面无表情地说。 “绝不行啊!” 于莫眉棱耸起,握紧了拳头,乌云已经散去,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一边惨白如雪,一边泛着红光。 李昂的嘴角轻轻上扬,將一包浪味仙丢到于莫怀里。 —— “于莫,这个给你,你拿回去研究研究。” 中考前一周,林建国把于莫叫到办公室,掏出一本比中华字典还厚的择校指南,语重心长地说。 “这是什么?”于莫蹩着眉头,双手抱在胸前。 “中专和职业学校大全啊。”林建国斜叼着烟,得意地朝于莫挑了挑眉。 这样的宝典每个班主任只有一本,林建国特地留给了于莫。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志愿单上只会填胡安一中哦。”于莫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这一年你成绩有所提升,但是不稳定。况且一中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都还没拿过全A,即便全A,还要看语数英三科的总分。每个人可以填三个志愿,所以呢……” “没考上一中就不读了。”林建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于莫打断,“老师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要抓紧回去复习了。” 林建国还没来得及答话,于莫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林建国手中的择校宝典悬在半空,转身朝其他老师尴尬地笑了一笑,“嘿!现在的学生可真有个性。” 于莫疾步如飞,脑子飞速运转,筹算着考前最后一周的复习计划。 迎面走来一个人,她正想绕开,抬头一看,竟然是陈秋红。 陈秋红穿着米色衬衣,亚麻色布裤,原本卷曲的刘海变得直顺了,龅牙似乎也调整过,不那么明显了。 她微笑望着 分卷阅读37 于莫。 初三换了所有科任老师,于莫一年没见到陈秋红了,她变得漂亮了很多。 “于莫,老师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希望还来得及。” 陈秋红先开口说话了,仍旧是一口亲切的带着闽南腔调的普通话。 陈秋红对于当初在课堂上没弄清事情原委,就朝于莫砸讲义的事,一直都耿耿于怀,听说于莫所有成绩都突飞猛进,只有历史还是C之后,便更加自责了。 实际上,于莫历史成绩低于平均水平和陈秋红毫无关系,只是因为历史开卷考,她的计划里原本就是在最后一周花时间整理开卷资料罢了。 于莫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开场白,一时语塞,怔怔地望着陈秋红,脸颊滚烫了起来,她的脑子里浮现起自己当初在课堂上飞扬跋扈的模样。 那幼稚嚣张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当时一定让陈秋红很难堪吧?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呀。 “于莫,我听说你要报考一中。”陈秋红的手轻轻搭在于莫的肩头,她说,“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声音温柔极了。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于莫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 她定定地望着陈秋红,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许久许久,她干涩的喉咙才发出了声音:“谢谢你,陈老师。” 第九章 梦魇 “林双木,我考上胡安一中了。” 这一刻,于莫已经等待了很久。 很快,他们就会并肩漫步在西浪沙滩上,看绵延的云海幻化成绚烂的暮霭,看夕阳从无际的天边落入地平线,看洁白的浪花汹涌而来,又温柔地漫开。 夕阳照在他们笑意盎然的脸上,海风声和着他们聊不完的话。 “我听说了!正想发给你呢!恭喜恭喜!”林双木一连回复了三个感叹号。 于莫考上胡安第一中学,这消息如同奇闻异事般很快就传开了。 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家里的电话座机和妈妈的手机都已然成了热线,听说此事的人打来确认,确认此事的人打来恭喜。 电话响铃不绝于耳,家里明明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却一时间热闹非凡。 她躲在房间里给林双木发讯息。 中考结束时妈妈送了她一部手机,知道号码的人不多。 “哈哈。”于莫满心期待地说出那个约定,“海边!” “嗯,当然记得啦!”林双木回复道,“不过我最近在做一份兼职,可能得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才有时间了。” 寥寥数字如一盆凉水从于莫发热的脑袋上浇了下来,笑容僵在脸上,随即自我安慰说两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二十多日。 “仅有的两天假期被王凯拉去报了三人篮球赛。”见于莫好一会儿没有回复,林双木补充说。 王凯就是那位在养老院打篮球时,不小心砸到于莫的人。他是林双木最好的朋友。 “没事。记得还上就好。”于莫说。 “毕业了好好放松,好好玩一番。”林双木回复。 这时,手机铃响,来电显示谢仁杰。 “于莫,恭喜啊。” “林江有没有跟你在一起?”于莫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赶紧告诉那家伙!他姐姐我考上一中了。” “林江可是比谁都确信你一定会考上一中,就是那张嘴贫。” 于莫笑着“嘁”了一声,问道:“对了,你们学校暑假是不是举办了三人篮球赛?” 谢仁杰和林双木同是第二中学篮球队的成员。 “好像没有啊。”谢仁杰认真思索了一番,“倒是KFC举办了三人篮球赛,场地定在我们学校,自由报名的。” “什么人都能报吗?”于莫激动地问,从床上跳了起来。 “好像只能是男生。”谢仁杰以为于莫也想报名参加。 “那你、林江、李昂三个人不是正好吗?赶紧去报名啊!”于莫高兴极了,“我去给你们加油!” —— 林江、李昂、谢仁杰组成了三人小分队,报名了KFC中学组三人篮球赛,于莫叫上了慧子和小谷一起去做啦啦队。 于莫没有告诉林双木自己会来,想着给他惊喜。 胡安二中有四个篮球场,间隔很宽,篮球场周围挤满了人。 于莫四处张望,寻觅林双木的身影。 她的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矿泉水和各种颜色的运动饮料。 慧子和小谷也伸长着脖子,帮于莫一起找着林双木。 “莫莫,是不是那个?穿着8号球衣。”小谷指着对角线另一头的篮球场。 于莫朝小谷说的方向望去,穿着绿色球衣的林双木,正在活动着手脚关节,胸前和背后都印着大大的数字8,他的脸似乎更加削瘦了,头发梳成了当下流行的“飞机头”,帅气又增 分卷阅读38 添了几分。 他与同样穿着绿色球衣的队友好像在聊着什么高兴的事情,浓密的眉毛下,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两道线。 于莫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激动地“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大步朝林双木走去。 她才刚迈出两步,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牢牢定在原地,目光仍望着那里。 慧子和小谷见于莫站着不动,也望了过去。 林双木身边站着一位身穿蓝色背带裤的女孩,与于莫差不多身高,留着及腰长发。 她递给林双木一瓶矿泉水,林双木喝过之后又还到她手里。他们有说有笑,不知聊到什么,女孩忽然娇嗔地噘着嘴,林双木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两下。 他脸上的笑,温柔极了。 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光刺眼得令人目眩,操场上的脚步声和欢呼声逐渐远去。 于莫手中的袋子重重落在地上,红牛、佳得乐、矿泉水、盐点,五颜六色的瓶子从袋子里滚出,七零八落地躺在炙热的水泥地上。 慧子和小谷慌忙跑到于莫身边,她们似乎说了些什么,于莫一句也没听清。 她的眼睛干涩发红,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对少年。 林双木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明媚,而此刻,那明媚如同芒刺,反反复复扎在她的心头,五脏六腑揪着生疼!她当然不愿意承认!她的一切期待,化为乌有。 她的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愈跳愈猛烈!愈涨愈大!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狂跳不歇的心脏终于不能再跳动,回归到死一般的平静。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四面传来尖锐的口哨声。 她终于缓缓舒了一口气,像是刚刚恢复了呼吸,眼睛依旧空洞得像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淡淡地说,“我没事,我想一个人走走。”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小谷和慧子不放心,追了上去。 “我想一个人走走。”于莫又一次说道,声音苍白而决绝,“我没事。” 慧子和小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六神无主地望着于莫落寞的背影远去。 自从剪掉了那头长长的卷发,她的身影异常单薄。 于莫离开了篮球场,离开了第二中学。 —— 第二中学在郊外,背靠大山,四周野草丛生。 于莫穿过荒无人烟的小路,直达公路,公路上车来车往。 她沿着公路往前走,她不知道公路通向哪里,但那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盛夏无风,烈日灼人,于莫越走越感到快要窒息,她大口吸气,大口呼气,呼吸越发急促。 疾驰的车辆掠面而过,带起的呼啸的风声让她感到安全,挣扎着走到公路中央时,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的手掌紧握成拳头,锤在胸上,似乎这样做就能以外部的痛感去抵抗心脏本身的痛。 但无济于事,无济于事。 可是,为什么心痛?为什么流眼泪?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来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只要她奋力考上一中,林双木就应该属于她。林双木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承诺。 别说承诺了,林双木从来没有过任何值得误会的表示。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 她甚至没有资格难过,她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的朋友。 可,为什么越是这样想,心头越是有如千万根针扎一般,痛不欲绝! 于莫的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一般,回放着过去的种种—— 在年段室里,对全世界冷着脸,却对她会心一笑的林双木;在腊月寒冬的街头,如一道光出现在春联摊位前的林双木;在环宇包间前,笑着夸她好看的林双木;眼里闪着光,说好要一起考上一中的林双木;无数个交换文字、畅谈未来的夜晚,还有除夕那夜的欲言欲止…… 这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她的臆想吗!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却在见到林双木的第一眼就认定了这个人与别人不一样! 在往后的所有日子里,林双木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了他的特别——他从来没有轻佻的举动和言辞,他隐忍而努力,他曾经欲言又止,但是他忍住了! 林双木一定和她一样,为了更长远的将来,克制了所有心中的念想! 林双木一定和她一样,曾经无数次想要捅破那道虚无的界限,但因为害怕失去而小心翼翼。 于莫从来不相信命中注定,但她遇到林双木以后,她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上天让他们遇到彼此,一起变得更好,就是最好的安排!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可是,有可能出错的就是她自己啊?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从来没有过什么不一样!从来都是她自己的仲夏夜之梦! 于莫忽然着了魔似的大笑起来。 就算是她错 分卷阅读39 了好了,就当是她错了吧,可她不曾失去什么。 真好啊,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失去!她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疯了一般狂笑着,一边笑,一边眼泪又从眼眶里滑落。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下了公路的,看到喧哗的街市时,天空已经布满绚烂的晚霞。 她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恍惚地走进了一家便利店,从立式冰柜里抓了几瓶啤酒抱在怀里,失魂落魄地往收银台走去。 “于莫?”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唤她的名字。 于莫涣散的目光循声望去,是许静,于莫同年段的朋友。 在陈秋红的历史课上那一闹之后,初二整年的历史课,于莫都没去上。于莫的历史课正好是许静的体育课,两人一见如故,脾气相投,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她们很久没见了,许静初二结束就辍了学,在美甲店打工,虽然步入社会才一年,身上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她的头发很长,染成了酒红色,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眼皮子涂着紫色的眼影,嘴唇抹着亮闪闪的紫色唇釉。 于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双硕大的眼睛又红又肿。 “要不要一起喝?” 许静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袋子,玻璃瓶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动人。 —— 许静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亲早在她念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对她不管不顾,母亲没有能力继续抚养她。 所以她只好辍学,自力更生。 好在她一向是个机灵的孩子,又比同龄人成熟几分,刚辍学就找到了糊口的工作,而且她学得快,现在已经是一名优秀的美甲师。 许静带于莫一起回到她的出租屋。 她一个人住,房间一室一厅,虽然小,但很干净。 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老式的折叠木桌,两边各放着一把白色塑料椅。 许静说房间的灯坏了,一直还没时间修,于是在桌上点了两根红色蜡烛。 “随便坐。” 许静说着,自己在桌子的一侧坐下,打开窗户,从包里掏出一盒红双喜,將一根烟衔在嘴里,递了一根给于莫。 于莫面无表情地接过烟,许静娴熟地擦亮打火机,帮她点上。 “听说你考上一中了。”许静鼻子里喷出白色的烟雾,妩媚地笑着说。 “可不是。”于莫说着,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用力吸了一口烟,脑袋里的充血渐渐散去,烟吸到肺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感,她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烟头的星火一明一灭。 “都成了罗海中学的奇迹了啊,小太妹考上胡安第一中学。” 许静用起子开了两瓶啤酒,將其中一瓶推到于莫面前。 “去他妈奇迹,去他妈小太妹。”于莫冷冷地说。 许静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于莫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异常自在。 两个人举起酒瓶,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各自往嘴里灌。 “考上一中还不高兴?” 许静那双伶俐的眼睛骨碌一转,瞅着面如死灰的于莫问,又抽出了一根烟点了起来,“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高兴啊!当然高兴。”于莫说着,又闷头咕噜了半瓶啤酒。 “怎么?” 许静的目光敏锐地从于莫脸上扫过,脑中很快检索了一遍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信息,试探地问,“和之前体育课上的那个小男生吹了?” “就没开始过。” 于莫靠着墙,对着窗,缓缓吐出烟圈,眼睛看着淡白色的烟一点点出现,又一点点飘散。 “那人到现在还没跟你表白呢?” 许静身子往前,手肘搭在桌上。 “他有女朋友了。” 于莫的嘴角轻轻上扬,眼睛仍赤赤地盯着那白色的烟。 “他有女朋友了?” 许静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香烟松动地夹在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之间,眯着眼说,“要说他没喜欢过你,我是不信的。每回体育课给你送可乐是吃饱撑着?” 于莫没有说话。 “那小子眼里面可只有你,把我许静当空气的男人可不多见。” 许静鬼魅地笑着,捻灭了烟头,又去开了两瓶酒。 桌上的两根红蜡烛几乎流光了眼泪,房间里的光线愈发暗了。 买来的啤酒都喝光了,许静家里那瓶剩下一半的红酒也一并喝光了。 “许静。” 于莫望着一无所有的窗外,忽然说道,“其实我宁可,宁可林双木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身子仍直直地靠在墙上,目光仍定定地望着窗外,眼眶里涌出的眼泪仿佛不是她的,兀自划过她泛红的脸颊,划过她微微颤动的嘴角。 许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 分卷阅读40 默走到于莫面前,轻轻地抱住她。 于莫在许静怀里呜咽着抽泣起来,全身都在发抖,许静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配不上你。” 许静又说了一遍,“于莫,他配不上你。” 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哭着熟睡过去。 于莫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身旁是许静的脸。 她记不得是怎么回到这张床上,又是何时睡去的,这是她第一次喝断片了。 天微微亮,照进房间的光是灰青色的,眼前的事物只看得清轮廓,没有一丁色彩。 客厅仍可闻见香烟残留的气息,地上堆满了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于莫在一堆瓜果残骸的垃圾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看到几十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未读短信。 她那么突然地离开了篮球场,小谷、慧子、林江、谢仁杰、李昂都很担心。 于莫感到深深的自责,急忙一一回复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另外有两条短信,来自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 其中一个号码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刚被她删掉的林双木的手机号,他问,“今天你也来二中看篮球赛了吗?”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于莫惨白的脸上,她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清醒后,她为自己懦弱的逃离感到难堪。 她应该在蓝天白云之下,昂首挺胸地朝林双木和那位女孩走去,落落大方地同他们打招呼。 她,大可不必做一个狼狈的逃兵。 恍惚间,于莫打开了另外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简讯:“你好啊,于莫。” “你是谁?” “胡安二中的方思洋,很高兴认识你。”时间是凌晨四点,但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林双木告诉我的。” 于莫站在如同废墟的客厅中央,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里的那行字。 射进房间的光愈来愈亮,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 她那颗才刚平复的心又颤动了起来,千万根针扎般的痛,又一次爬上心头。 她的身体蜷缩,两串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当她终于瘫坐在地上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彻底亮了,她脸上的眼泪也已经风干。 可笑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是啊。哈哈,你也参赛了吗?”她关掉了方思洋的短信,给林双木回去消息。 第十章 支离破碎 考上一中,拿到一笔奖学金,请大家一起去唱歌,时间定在了她生日这天,地点在县城中心的江南KTV。 江南KTV一点也不江南,灯光昏暗,地上、墙上都铺着黑色纹路的大理石砖,亮面皮质的红沙发围成圈,中间是一张半透明的玻璃桌。 女孩们先到了。 许静送给于莫一条淡粉色的水晶手链,据说是招揽桃花的幸运物。 小谷送给于莫一套画笔,她知道于莫平常喜欢画画。 慧子送的是一块手表,在得知于莫从来不戴手表后,有些沮丧。 于莫说,总感觉那玩意儿戴在手上,像是禁锢灵魂的镣铐,但是她说这块手表很漂亮,她会好好珍藏起来。 于莫和许静抓着麦克风,又唱又跳。 小谷和慧子挨着坐在一旁,听到熟悉的歌时,也跟着一起哼唱。 包间的门猛地被推开,走进来四个人。 “于莫!生日快乐!” 林江满面春色地说,他站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蓝色纸盒,里面装着生日蛋糕。 上了技校的林江,造型大变,染黄了头发,腰间挂着一串骷髅造型的金属饰品。 他的身后是憨笑着的谢仁杰和板着脸孔的李昂,身边还站着一位体型娇小的女孩。 女孩头发齐肩,圆圆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脖子和脸是两个颜色。 桌面上已经堆满了空酒瓶子,狭小的空间里乌烟瘴气。 林江身边的女孩不禁微微皱起了眉,用手挡住鼻子。 她的手和脸也是两个颜色。 正在全情唱歌的于莫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两只发红的眼睛笑吟吟地盯住林江身旁的女孩,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吴晓倩吗?” 才刚进来的一伙人全部神色尴尬,李昂和谢仁杰面面相觑。 那女孩噘着嘴,可怜巴巴地瞪着林江。 林江的脸倏地涨得通红,干咳了两声,大笑起来,“于莫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女朋友,叶婷婷。” 于莫已经喝了许多酒,酒意正上头,脑子里如一团乱麻,掠过许多思绪。 回过神时,她收回了放在叶婷婷身上的目光,邪魅地扬起嘴角,噗嗤笑出了声,望向林江,忿忿然问道:“你不是说会永远只喜欢吴晓倩一个人吗?”b 分卷阅读41 r   于莫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盖过了许静的歌声,在包间里回荡,所有人都愕然呆住。 “于莫,你怎么喝这么醉了?” 林江努力地挤出笑容,向小谷和慧子使了使眼色,又望了望李昂和谢仁杰,似乎在求得他们的认同。 他抬起手来,嬉笑着要去拍于莫的臂膀。 “你别岔开!” 于莫猛地侧开身子,食指在胸前摇摇晃晃地比划,最后指向林江,牙齿缝里迸出了四个字,“男人——骗子!” 小谷和慧子急忙跑到于莫身边,小谷轻声对叶婷婷说:“实在不好意思,莫莫喝醉了,你别往心里去。” 慧子的目光悄悄落在李昂身上,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望着于莫。 “我没醉!” 于莫的眼睛更红了,怒瞪着林江,仿佛她就是吴晓倩,仿佛林江背叛了她。 叶婷婷掩着面,跑出了包间。 许静恰好在这个时候唱完了最后一句,音乐止住,包间落入一片死寂。 “你发什么神经!” 林江梗着脖子大吼,手里的生日蛋糕摔在地上,跑去追叶婷婷。 “我发神经?” 于莫瞪大了眼睛,轮番在每个人的脸上寻求答案。 没有人应答。 “说话像放屁一样的男人竟敢说我发神经?” 于莫撸着袖子就要冲出包间,被小谷和慧子拉住了。 于莫对着走廊喊道,“林江!给我站住!你他妈不是说要永远喜欢吴晓倩吗!” 许静放下话筒,蹦蹦跳跳到于莫身边,兴致勃勃地询问发生什么事。 其他人都不说话,于莫嘴里喃喃念着,“死男人变心了还说我发神经。” “男人都这样的。”许静笑着说,眼皮子上的亮片眼影闪闪发光。 大家坐回了包间,于莫和许静坐在最中间,高兴地唱着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谷和慧子坐在一边,谢仁杰和李昂坐在另一边。 “来来来!大家祝于莫生日快乐!”许静举起酒杯,高声说道。 除了于莫,许静和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认识,但她丝毫不显得生分。 玻璃杯碰撞,发出稀稀拉拉的哐啷声,所有人脸上都藏着心事,唯有许静没心没肺地笑着。 一番闹腾后,于莫已经清醒了一些,她突然站起身来。 小谷连忙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生怕她又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让上洗手间啊?”于莫笑着说。 小谷这才松开于莫。 于莫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李昂斜靠在卫生间门口的玻璃柱子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地板。 看见于莫走出来,他立直了身子。 “干嘛?” 于莫打开水龙头洗手,看着镜子里表情严肃的李昂。 李昂走进洗手间斜对面的一间空包厢,包厢的门半敞着。 于莫也跟着走进去,一边用手上的凉水在滚烫的脸颊上胡乱拍打,冰凉的触感让她的脑子更清醒了一些。 “慧子给我写了封信。”李昂不动声色地说。 他坐在低低的玻璃桌边沿,两只长腿弓着,刘海已经长得几乎要盖过眼睛,满嘴胡渣。 于莫还以为李昂要说林江的事情,没料到提起了慧子,她一听便明白了八九分,会心一笑。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比慧子软弱得多的自己。自嘲地又笑了一笑。 “慧子可是个好姑娘。”于莫认真地说。 “你希望我,跟慧子在一起吗?”李昂抬起头来,两只深邃的眼睛藏在阴影里。 “当然啊!” 于莫脱口而出,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最好的兄弟和我最好的姐妹!” 李昂垂下头,许久都没有说话。 包间的门虚掩着,伶仃烂醉的人来来往往,有的人大喊大叫,有的人大哭大笑。 隔壁正在放着周杰伦的《心雨》,所有喧闹声都淹没在那哀伤的歌里。 “你好,请问这间包间你们定了吗?” 穿着背心西服的服务员轻轻扣响虚掩的门。 “没,我们马上出去。” 于莫对服务员说,这时的她已经又更清醒了一些。 李昂的鼻息间发出一丝冷冷的叹息,他的双手放在口袋里,如雕像般靠坐在石桌子上。 于莫走到李昂身边,在他肩头拍了拍,“走吧。” 于莫已经彻底酒醒了,想起自己刚刚的窘态,让初次见面的女孩子那么难堪,心里有点内疚。 她走出包间,在KTV里绕了一圈,想着要找到叶婷婷道个歉,但林江和叶婷婷早已经离开了这里。 “不管怎样,林江就是变心了,这个坏家伙!”于莫自言自语道。 于莫回到包间的时候,许静已经不在了。 分卷阅读42 小谷说有个男人来找许静,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 于莫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许静经常提起那个人,他和许静已经在一起三年了,不久前结了婚,新娘不是许静。 “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小谷拉着于莫的手,“莫莫啊,生日快乐!如果不开心,一定要找我,好吗?” 于莫当然知道小谷指的什么,她笑着摩挲着小谷的手,温柔地说,“放心吧。我的小谷。” 李昂回到了包厢,朝慧子昂了昂头。 慧子心领神会地站起身,略带歉意地望向于莫。 于莫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快去。” 慧子和李昂一起离开了,包间里只剩下于莫和谢仁杰。 “不唱歌吗?” 于莫抓起桌上红双喜的盒子,抽出一根,用火柴点燃,衔在嘴里吸了起来。 这是谢仁杰第一次看到于莫抽烟,但是他丝毫没有感到诧异,于莫的任何举动都不会令他感到意外,就像她奇迹般地考上了胡安一中一样。 “我太会唱歌。” 谢仁杰憨笑,他的喉结嚅动,整个人异常拘谨。 等到于莫吸完了一根烟,捻灭烟头。 谢仁杰忽然慌慌张张从灰色的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酒红色的绒布盒子,他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打开。 红色的海绵上躺着一条银色项链,心形的坠子上嵌着一闪一闪的水晶。 “于莫,生日快乐。” 谢仁杰將盒子递到于莫面前,那只细长白皙的手微微颤抖。 于莫没有发现谢仁杰的异样,笑眯眯地说了声“谢谢”,接过首饰盒,打量着盒子里精致的小东西,“第一回收到这么漂亮的生日礼物啊。” 谢仁杰抓起桌上的啤酒,猛灌了几口。 “于莫,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于莫低着头,仔细端详着那条项链,嘴里随意地“嗯”了一声。 谢仁杰又咕噜了两口酒,面向于莫,端正坐好,捏紧了拳头,说道:“我喜欢你。” 昏暗中,于莫看不清谢仁杰的表情。 她咧嘴一笑,在谢仁杰手臂上拍了两下,“乖,姐姐也喜欢你。” “于莫,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一次,谢仁杰的声音异常清晰,异常洪亮,盖过了包间里的音乐。 那双澄澈的眼睛认真地凝望着于莫,怕被当做玩笑,他又紧跟着问:“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谢仁杰第一次见到于莫是在养老院的篮球场上,于莫將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根细碎的发丝散落,白皙的脸颊因激烈运动而泛着红光,回过头看到他时,于莫笑了,淡淡的笑容如春风,轻抚过他的心头。 原本他只知道,自己总是期待聚会时见到于莫,目光总是不自觉飘向于莫。 直到林双木的出现,那股醋意让他那从来无欲无求的心,有了强烈的渴望。 他是通过李昂才认识的于莫,他不明白李昂的心思,他们之间只聊篮球和游戏。 他一直在徘徊和纠结中克制自己。 直到最近,他知道了李昂和慧子事情,直到刚刚亲眼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包间,他终于放下心来。 于莫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缓缓將首饰盒盖上,轻轻地放在桌上,舒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谢仁杰,又点起了一根烟来。 “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吧?” “嗯,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谢仁杰又回到了一贯稚气的声音,有些任性地说道。 哪里还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再也不必顾忌好兄弟了,并且于莫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已经有了女朋友。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告诉林双木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一刻突然乍现在于莫的脑中,“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于莫的话里没有一个字的拒绝,却决然得让谢仁杰不知所措。 他紧张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红色绒布盒子,又茫然地望向烟雾中的于莫。 于莫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黯淡无光。 “阿杰,对不起。”于莫站起身,怅然若失地走出了包间。 昏暗的包厢里,彩色的光在跳跃,音箱播放着谢仁杰从未听过的歌。 墙角里,摔得支离破碎的蛋糕上,写着“于莫,生日快乐”。 —— 于莫恍惚地走在无人的街上,道路宽阔明亮,凉风已经将她彻底吹醒。 她的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她还没有吃上生日蛋糕,还没有许生日愿望。 但比起这些,她更难过的是,她本不该期待,却期待了一整天的那条生日祝福,始终没有等到。 时间无限地逼向零点。 她很想大声地哭,大声地叫,但是她已经清醒了,清醒 分卷阅读43 的时候,难过的情绪就会转化成愤怒。 可是她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十七岁的这一天,她伤害了林江,伤害了谢仁杰,她简直罪无可赦。 想到这里,此时的孤独让她感到了心安,她想,这是她的报应。 思绪间,于莫已经走到了八间巷,远远看到家楼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眼睛小得只见得着两道缝,皮肤很白,嘴唇很厚,怀里抱着一只跟他差不多高的蓝色熊娃娃,神经兮兮地对着空气说话。 “叶晓鹏?” 于莫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来,所有不堪的情绪已经收拾到看不见的地方。 “于莫,生日快乐啊!” 叶晓鹏这才注意到于莫已经走到跟前,慌乱地将那只巨型熊推到于莫面前。 他在于莫家楼下等了一个晚上,就为了当面跟于莫说一声生日快乐。 “谢啦!”于莫的手插在口袋里,“娃娃就免了。” “你别怕。我今天不是来表白的,我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叶晓鹏摸着后脑勺,笑得很憨,笑起来完全看不到眼睛了。 于莫没有直接上楼,面无表情地在台阶上坐下。 叶晓鹏小心翼翼地瞅了于莫一眼,忐忑地坐在她边上,坐下后,怀里的那只娃娃将他整个人完全挡住了。 他上一次和于莫并排而坐时,两个人还是小学生,老师让学习好的学生一对一帮辅学习差的学生,他常常考班级倒数第一,所有人都嫌弃他笨,不愿意跟他组队。于莫是唯一愿意站出来帮助他的人,一题一题耐心地为他解答。 他那时候就想着,长大以后,要娶这个女孩做老婆。 “叶晓鹏。”于莫神游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当然可以啊!”叶晓鹏信心满满地说。 “放弃吧。” 八间巷笼罩在琥珀色的灯光里,一阵清凉的风吹来蝉鸣,于莫的声音异常温柔。 似乎只要叶晓鹏说“好”,这个世上会少一个骗子,一切就都能在她的掌控之内。 可是叶晓鹏不让她如愿。 “不可能!”叶晓鹏脱口而出。 他认定自己不会放弃,就像当初于莫没有放弃他一样。 “我会永远——” 叶晓鹏想起自己说好今天不表白,转而说道,“无论如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于莫大笑,嘴里喃喃地念着“永远”二字。 叶晓鹏已经环绕在于莫身边好些年了,也许再久一点,于莫就会相信“永远”;也许再久一点,叶晓鹏就可以证明他所说的那种爱,是这世间真的存在的东西;也许再久一点,于莫就会知道,林双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叶晓鹏才是那个特别的人。 但是倘若他做不到,他就是一个骗子,和林江一样。 也许所有人最后都会变成骗子,除了林双木。 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可能沦为欺骗的言辞。 “回去吧。”于莫说罢,蹶然起身,钻进了黑漆漆的楼梯间。 第十一章 新的开始 高中开学第一天,阳光明媚,天空一蓝如洗。 于莫穿了新买的白色衬衫,搭配直筒牛仔裤,这是她为步入“神圣”的一中,特地准备的,乖巧的盛装。 胡安一中大门口,立着三米高的陶行知雕像,穿过一条绿树成荫的柏油路,视野开阔了起来,左边是宽广的操场,右边是气派的教学楼,教学楼翻修过好几回,仍旧保有着这所百年老校最初庄严神圣的模样。 于莫沿着路标指示找到了自己分配到的高一3班。 这里和破旧简陋的罗海中学简直是两个世界,教室的墙壁贴着雅致的青色瓷砖,墙上嵌着新式的推拉窗,崭新的白色课桌椅闪闪发光,每个教室都配置了全套的多媒体设备。 “嗨,于莫,我是张滢。” 于莫才刚坐下,一位皮肤白皙,小眼睛,圆脸的女生随即坐在她前面的位置,转过身来,双手盘在于莫桌上,热情地打着招呼,声音沙哑而爽朗,自然得仿佛两个人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张滢的鞋子有四叶草的图标,衣服胸前印着大大的耐克logo。 于莫在大脑里仔细搜索了一遍,确定对这张圆脸没有任何印象。 还没等于莫开口说话,张滢很亢奋地继续说道,“我听说过很多你的事情。” “是吗?” 不知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还是因为乖巧的打扮而感到不自在,或者是因为张滢说到听说过她的事情,于莫有些不安。 她微蹩着眉,一只手不自在地拨弄着耳边的碎发,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坐直了身体,舒开眉宇,微微一笑。 张滢的身体前倾,竖起了一根食指,目光拉远,“我记得上次见到你时,还是一头长长的卷发。” “那得是一两年前了。”于 分卷阅读44 莫说。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坏啊!”张滢瞪大了乌溜溜的小眼睛,认真地端详着于莫,说话间带着咯咯的笑声。 “好着呢!”于莫大笑。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人便熟络了起来。 于莫得知张滢的爸爸是一中的老师,她在入学前就看过班级花名册。她说,知道和于莫一个班级后,她可高兴了。 这个高兴,才让于莫安下心来。 张滢还告诉于莫,她是花钱买来胡安一中的,并且这个班级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是花钱买来的“一中学生”的资格。 “什么?”于莫难以置信,她拼了命要抵达的地方,不过是有钱人的后花园。 “不然你以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设备和环境?”张滢理所当然地说。 于莫环顾四周,班上完全没有她以为的学习“圣地”会有的书香气,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络地谈天说地。 大家分明都是头一回见面,有什么事情能聊得那么起劲呢?于莫不得而知。 这时,一位穿着粉红色上衣,身材矮小的年轻女人走进教室,她站在多媒体讲台桌后,用力拍了拍桌子,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坐好了。 这个长着娃娃脸的女人,是高一3班的班主任,她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恭喜大家考上一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孙颖。” —— 放学时,张滢十分自然地挽着于莫的胳膊,她津津乐道地分享着听闻的趣事,于莫心不在焉地应和着。 穿过教学楼,拐向通往大门的泊油路时,她远远看到,蓝天之下,一位满头红发的女子,正蹦蹦跳跳地朝她招手。 是许静。 小谷和慧子家里管得严,偶尔才能出门。暑假时,于莫和许静几乎天天玩在一起,关系也越发亲密。 在陌生的环境呆了半天,看到熟悉的面孔,于莫倍感亲切,她立刻笑开了花,跟张滢道了别,急急忙忙朝许静奔去。 “不错啊于莫!开学第一天就交到那么好的朋友咯。”许静佯装生气,略带醋意地说,眨着那双涂着亮晶晶眼影的大眼睛。 于莫哈哈大笑,又惊又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庆祝你开学第一天呀!”许静踩着玫瑰色的高跟凉鞋,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睛打量穿着白色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于莫,邪魅一笑,“哎呀!于莫,瞧你都变了一个人。我像是要拐卖你的人贩子。” “可不是!那你要把我拐到哪去?”于莫笑着问,一把伸出手臂,勾在许静脖子上。 “我定了包厢,唱歌去!”许静晃动着手里一瓶印着洋文的葡萄酒,高兴地说。 “于莫!” 忽然又跳出一人来,身穿苹果绿的宽松短袖,手里抓着个墨绿色的条状盒子,原本就小的眼睛,笑得只剩两道缝。 “叶晓鹏?”于莫惊呼。 于莫生日那天晚上,多同叶晓鹏讲了两句话,他心头那团爱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嘿嘿嘿,于莫,送给你的开学礼物。”叶晓鹏满脸憨笑,紧张得同手同脚地朝两人走来,递出了那个磨砂材质的墨绿色盒子。 叶晓鹏初中毕业后,在他父亲经营的食品公司帮忙,他手里的盒子是公司新到的进口巧克力。 于莫拉着许静,转身要走。 许静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位正在追求于莫的纯情小男生,她一动不动,反倒把于莫拉住了,伸手接过了那盒巧克力,妩媚地笑着说,“好东西可别浪费。” 叶晓鹏摸着头傻笑。 十分钟前,许静踩着高跟鞋晃到一中学校门口时,叶晓鹏已经等在一中门口,他看到这位红头发的女人老练地抽着烟,还以为是收学生保护费的小混混。 许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叶晓鹏,贴在于莫耳边说:“这小子来得比我还早,躲在角落自言自语,没想到是你的忠实小粉丝啊。” 还没等于莫应答,许静已经回过头对叶晓鹏说道:“都是自己人,一起去唱歌吧!” 叶晓鹏激动地连连说“好”,高亢地表示他来买单。 许静将于莫拖着往前走,一路上了解了叶晓鹏的情况后,更是来了兴致,“别老念着林双木了,这个叶晓鹏有什么不好?” 那位于莫魂绕梦牵的少年,依照许静看来,就是一个柔懦寡断、见异思迁的渣男。 进了KTV包间,许静立即拆开那盒巧克力,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非要喂给于莫,“这巧克力好吃啊!于莫你也来一块,啊——” 于莫躲开,许静不罢休,又递过来,两个女孩扭在一起,倒在KTV的皮质沙发上,互相挠起痒来,发出格乐乐的笑声,丝毫没有因为叶晓鹏的存在而不自在。 叶晓鹏呆坐在一旁,望着于莫傻笑。 于莫歌声有如鬼嚎,但每当一首唱完,他都卖力地鼓掌吆喝。 许静看在眼里。 分卷阅读45 于莫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微醺的许静跌跌撞撞坐到叶晓鹏身边,涂着紫色唇釉的嘴几乎贴着叶晓鹏的耳朵问:“你真的,那么喜欢我们家于莫吗?” “当然!”叶晓鹏正襟危坐,大声回答。 他酒量不好,早已经头晕目眩,红着一双小眼睛,冷不防又是一番傻笑。 “好!那我帮定你了!” 许静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叶晓鹏,自己抓着另一杯同叶晓鹏干杯,然后痛快地一饮而尽,算是达成约定。 与此同时,于莫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简讯,是方思洋发来的:“我在江南KTV,你的隔壁。” 她至今不知方思洋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只要想到这个人,就会忍不住想起林双木。 —— 方思洋每天都会给于莫发简讯。 于莫自从第一次问他是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 但他丝毫不见懈怠,早晨醒来问好,晚上睡前道晚安。除此之外,他还常常分享自己的生活,比如“今天吃到一家很好吃的面馆,有机会希望可以一起去吃”;有时候会发来问候关心,比如“今天可能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这个连备注都没有的陌生号码,活像一个手机AI机器人。 “我猜辛苦的军训结束时,会想要吃点好东西,我知道一家很棒的甜品店。” 于莫扫了一眼简讯,便將手机塞进书包,换上了迷彩服。 烈日当空,灰色的水泥地冒着热浪,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教官如同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接连发出一个又一个洪亮的指令。 “向左——转!” “向右——转!” 于莫来了例假,几个小时的暴晒,庶乎要晕厥过去,她的嘴唇已经没了血色,咬紧牙关,挺直了身板,將全身的力气集中落在脚后跟,身怕自己一个踉跄跌倒过去。 “向后——转!” 远处的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于莫眼帘。 昏昏沉沉的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用力眨了眨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眯着眼一瞧——林双木,他穿着白色上衣,蓝色牛仔裤,抓着矿泉水瓶的手举得高高的,正在朝她招手。 于莫那双呆滞的眼睛忽然瞪得硕大,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活络了,被烈日灼烧的心脏噗嗤噗嗤地跳动,满腹的牢骚顿然不见踪影,摇摇欲坠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千万只蚂蚁爬上心头,挠得她不知所措。 “向后——转!”教官再次高声命令。 于莫痴了,缓了一拍才向后转身,教官的火眼金睛立刻就將她揪了出来,“你!出列!” 等到于莫缓过神来,教官已经笔直地挺立在她跟前,板着那张黝黑的方脸,再一次厉声命令:“出列!” 于莫惘然地瞪大着双眼,木讷地往前迈了一步,她的耳朵听到教官说惩罚她做30个手抱头深蹲,于是她的身体开始机械地动了起来,她的眼珠子也不停地转动起来。 当这个她费劲所有力量逼自己一定一定要从脑中清除干净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落在眼前时,最让她感到难堪的是,她的心里,除了慌乱,全是窃喜。 似乎过去所有的眼泪都是白流的,所有的酒都是白喝的,所有为了放下而做的那些痛苦挣扎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个少年,已经属于别人了,再不能有任何念想。”她在心里无数次这样自我告诫,但此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几乎要被欣喜冲昏了头脑。 俄而那张温柔的笑脸浮上心头,笑脸的对面是张陌生女孩的脸孔,心脏再一次如同被撕扯般疼痛了起来。 集训结束,林双木仍站在那里。 于莫舔了舔被太阳晒得干裂的苍白嘴唇,用手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深吸了一口气,昂然朝树荫下的少年走去。 她知道,如果丢掉了骄傲,她就一无所有了。 这一次她不会逃跑,将来的任何一次,她都不会。 “你怎么来了?”于莫扬着下巴问,那一刻她是一个演员,笑得那么自在,仿佛方才的千思万绪都不曾有过。 于莫穿着军绿色的迷彩服,头发梳得高高的,马尾辫穿过迷彩帽的口子垂在脑后。 “穿上迷彩服很帅气啊!”林双木笑着说,笑容依旧明媚。他坦坦荡荡地抬起手来,扳正了于莫头顶有点倾斜的帽子。 于莫如同电触一般,浑身一颤,立即哈哈大笑起来,拳头重重地锤在林双木臂膀上,爽朗地说道:“那当然!” “一阵子不见,力气更大了。”林双木拧开手中矿泉水的瓶盖,递到于莫手里。 这一幕,又让于莫想起了当日递给他矿泉水的女孩,心如滴蜡,瞬间刺痛,幸而又瞬间凝结。 “我家就住一中对面。”林双木指着对面的大楼说,“暑假工结束了,看到一中在军训,就过来看看你。” “一中这么随便让人出入的吗?”于莫笑着说 分卷阅读46 ,声音异常洪亮。 “胡安二中和一中是兄弟学校,带了校徽就进得来。” 林双木手里抓着校徽,在于莫面前挥了挥,脸上露出稚气又得意的笑容,那熟悉的模样將场景拉到了环宇网吧的门口,那时候的林双木,得意地挥着两张绿色的网卡,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于莫别过脸去,咕噜噜地喝起水来。 林双木若有所思地望着于莫,喉结轻轻蠕动,等到于莫放下了水瓶,他很轻地舒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对了,你最近——” 才刚开口,话就止住了。 于莫抬头看到林双木怔怔地望着前方,嘴巴呆张着,眉心微蹩。 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一位翩翩少年正迎着两人走来,他和林双木差不多身高,鼻梁高挺,浓眉大眼,穿着洁白的衬衣,姿态昂藏不凡。 “嗨,双木。”他微笑着跟林双木打过招呼后,望向于莫,“终于见面了,我是方思洋。” 他的脸上是极其自信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话的样子像在表演。 “你们已经认识啦?”林双木脸上换回了一贯的笑容。 “当然啦!”于莫脱口而出,目光直勾勾地盯住林双木,似乎妄图从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林双木將自己的手机号给别的男生,这足以说明一切,她早就不该自作多情,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可是理性从来没有赢过,一次也没有。 林双木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于莫仍不放弃,她的脸转向方思洋,热情地问,“你说等下去吃什么来着?”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不曾死心。 方思洋脸上闪过刹那的惊讶,但自信如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于莫的小心思,只顾得意于自己的魅力。 毕竟他算得上是校草级人物,连日的体贴加上他完美的外表,再难搞定的女孩也会乖乖就范。 “一家很棒的蛋糕。”方思洋凝望着于莫,微笑着说。 他的目光深情得有几分诡异,已然忘却面前还有林双木的存在。 见到方思洋后,于莫忽然理解了,这个人为什么能够每天坚持不懈,发来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简讯——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莫的目光仍在林双木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寻觅着什么。 林双木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脸上是于莫看不懂的笑。 嗯,他在笑。 算了。 于莫泄气地垂下头,立即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望向林双木,笑着问:“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林双木的笑,一如往常,温暖明媚,他说:“高中加油。” 于莫怅然若失地“嗯”了一声,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林双木的背影正在远去,满身披着落日余晖。 第十二章 所谓孤独 于莫和方思洋一起走出一中。 太阳已经落到半山腰,热浪被凉风吹散,金色的余晖正在散去,夜色初现。 于莫的脑海里挥散不去林双木的身影,心跳也久久不能平静。 林双木住在一中对面,结束了暑假工,顺道见一个普通朋友,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于莫心里早已经认定了这套说辞,但总忍不住冒出别的念想。 “于莫,我们在胡安二中见过,暑假三人篮球赛的时候。” 方思洋的声音將于莫从纷飞的思绪中拉回。她这才想起,并肩走着初次见面的方思洋。 方思洋的五官很精致,身姿挺拔,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笑容异常端正,像是一张经过千万次演练而打磨出来的面具,恰如其分,一丝不苟。 “哦,是吗?”于莫心神不定地应答。此时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她为自己方才鬼迷心窍想要利用方思洋去试探林双木而感到羞愧。 “那天,你穿着白色的裙子,我看着你离开的背影,像落难的公主,逃离世俗的人间。”方思洋像是在吟诵诗句,说罢,深情款款地望向于莫。 于莫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句“抱歉”噎在喉咙。 沉默间,于莫想起了那条米白色的雪纺长裙,那是她新买的裙子。她本想穿着它,惊喜地出现在林双木面前,但是没能如愿。 在某个醉酒的夜晚,她疯了似的,从衣橱里抽出那条漂亮的裙子,剪成一片一片。仿佛是因为它,林双木才会和别人在一起,仿佛那条裙子才是原罪。 一路上方思洋似乎又吟诵了一些仿佛诗句的话,于莫没有强行让他闭嘴,愧疚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默不作响地想着别的事情。 回过神时,两人已经站在一家精致的蛋糕店门口,那是一栋奶白色的哥特式建筑。 穿过欧式大门,戴着兔子耳朵、穿着女仆装的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招呼。 “尊贵的客人,很高兴为您服务。”服务员的声音甜腻,脸上化着十分精致的 分卷阅读47 妆容,眼睛下方贴着亮金金的星星贴纸。 “晓璇,一份雪域,一份晴天。” 方思洋是这里的常客,熟练地点了单,叫做晓璇的兔子笑容甜美地应了一声,“好的。” 于莫坐在乳白色的皮质沙发上,头顶是天蓝色的彩绘,柱子上浮雕精致,墙壁装饰着金色百合花图案。 她穿着一身迷彩服,与这皇宫般的殿堂格格不入,空气中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汗臭味。 她忽然想起大榕树下那家格调优雅的咖啡馆,应她邀请坐在那文艺空间里的林双木,是不是与此刻的她一样不自在? 蛋糕还没上桌,于莫说要去上洗手间,偷偷跑到前台去结账。 “多少钱?”她指向方思洋坐的位置,低声问道。 “总共90元。”负责收银的是另一位兔子造型的服务员,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怪异的讥笑。 “我靠?抢钱的吗?”于莫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地嘀咕。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纸币,心痛地抽出唯一的一张红色钞票,交到那位始终斜着嘴怪笑的兔子手里。 付过钱之后,于莫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我有事得先走了。蛋糕就麻烦你帮我吃掉啦。谢啦!”于莫站在前台,朝方思洋高声喊道,然后便匆匆跑出了那个宫殿般令人窒息的地方。 —— 于莫朝许静的美甲店奔去,她迫不及待想要分享这件事——林双木来一中找她,他是特地来看她的,为她带了水,而且他暑假工才刚刚结束,就想着来看她了。 笑容在于莫脸上绽放,那一刻,她全然忘却了林双木已经有女朋友,全然忘却了不久前才下定决心放下。 许静自己开了家美甲店,地点在一中后门对面的巷子里。 门店不大,紫色的招牌很显眼,许静喜欢紫色,店里的一切都是紫色的。 叶晓鹏站在紫色的软垫座椅上,踮着脚尖,双手举得高高的,正在安装灯泡。 许静用那双涂着绛色指甲油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腿。 “你怎么这么笨!”许静细声嗔骂,脸上是妖媚的笑,笑起来五官越发精致。 “是你的椅子太矮了。”叶晓鹏使劲把手抬得更高,衣服向上滑,露出了一小节腹肌和黄色的底裤边沿。 “黄色内裤!”许静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叶晓鹏的脸倏地涨得通红,一直延伸到脖子根,浑身一震,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龇牙咧嘴地又叫又笑。 许静笑得正欢,一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于莫,气喘吁吁,茫然地望着他们。 她穿着一身迷彩服,手里拿着迷彩帽,头顶那束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已经松松垮垮,鬓发和刘海都十分凌乱。 许静扭着腰踱到于莫面前,亲昵地拉着于莫的手,“吃过饭了吗?” “还没呢。”于莫睃了一眼地上的叶晓鹏,像没看见似的,走进了屋里,脑子里都是林双木的影子。 她摊在沙发上,蹬开双腿,脖子靠着椅背上,头朝后仰着,盯着天花板上的紫色水晶灯。 因为叶晓鹏在场,她原本急着要吐露的心声噎在了喉咙里。 许静那双机灵的眼睛细细地在于莫的脸上打量了一番,斜睨着叶晓鹏,嫌弃地说,“这臭小子非要在我这赖着,说在这里呆着就能见到你。” “还不是被你当苦力差使。”叶晓鹏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腰,委屈巴巴地说。 “一个电灯泡都换不好。”许静白了叶晓鹏一眼,“这么蠢,难怪这么多年我们家于莫都看不上你。” 他们的对话,于莫一句话也没听见,她脑中只想着一件事,林双木刚刚要说的事情是什么呢? —— 三个人一起吃过饭后,许静提议去附近新开的清吧喝两杯。 于莫和许静手挽着手走在前面,叶晓鹏跟在后面。 这里不像喝酒的地方,倒像修禅房,门口处垂挂着日式帘布,室内笼罩着均匀的青色光,座位之间隔着竹屏,桌椅都是竹木材质的。 他们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于莫懒得回家换衣服,穿了许静的紫色碎花裙,松垮的大圆领让她浑身不自在,又因为来月经,小腹一阵一阵抽痛,手一会儿捂在领口,一会儿压着小腹。 许静今晚的注意力全在酒上,没注意到于莫的异样。她一坐下,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然后又一杯接着一杯去灌隔桌对坐的叶晓鹏。 一扎啤酒下肚,许静有些坐不稳了,耳朵上摇晃着的金属流苏耳环闪闪发光,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盯住对面的叶晓鹏,哂笑着说:“没出息的叶晓鹏,你不是有话要跟于莫说嘛,你倒是说啊。” “许静,发什么疯这是。”于莫笑着,伸手搂住许静的肩膀,固定住那个瘦弱的身体。 “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么痴情的人?”许静趴在于莫肩头,指向叶晓鹏,异常认真地说,“于莫,你不知道叶晓鹏有 分卷阅读48 多喜欢你。” “别闹了。”于莫仍是笑着,手在许静肩头温柔地轻拍了两下。 “于莫,叶晓鹏他每天——” “别说了。”于莫打断了许静还没说完的画,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那一瞬间,她隐隐约约感觉许静好像离开了她的阵线,仿佛和叶晓鹏才是一国的。 她安慰自己是因为月经期间的情绪敏感,点燃了一根烟。 这时,许静的电话响起,屏幕显示“臭男人”,她欣喜地接通电话,娇声娇气地“喂”了一声。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许静的嘴角一点一点往下撇,忽然猛地將手机摔了出去,头埋在手臂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于莫急忙捻灭了手里的烟,把许静搂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叶晓鹏俯下身,默默捡回了许静的手机,小心地放在桌上。 “草他妈的骆超奇!”许静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已经弄花了她的妆,灰黑色的泪痕布满了那张小巧的脸,紫色的唇釉划出了嘴角。 她看起来那么狼狈,又那么动人。 于莫拿纸巾在许静脸上轻轻擦拭。 许静说骆超奇的妻子怀孕了,他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所以要跟她分手,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早就跟于莫说过这是早晚的事情,她似乎比谁都看得透彻,但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她还是崩溃了。 “你说过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不过——”于莫紧紧抓着许静的手,她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那是我许静没有福气,叶晓鹏是真的爱你!”许静泪眼婆娑,大声嚷嚷。 对面的叶晓鹏怔怔地望着许静,又小心地瞄了一眼于莫,咕噜地闷下一大杯啤酒。 于莫还没完的话是“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我”,但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骆超奇王八蛋!骗子!”许静一边骂,一边哭,不知道骂了多久,忽然大笑了起来,抓起酒瓶,摇摇晃晃地往嘴里送,一瓶又一瓶。 “够了!”叶晓鹏遽然起身,隔着桌子,有力地抓住许静的手腕,大吼道。 许静奋力甩开,但力量完全不是叶晓鹏的对手,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她就用牙齿去咬叶晓鹏的手,叶晓鹏痛得脸红筋涨,仍旧没有松手。 “许静!够了!”叶晓鹏咆哮着,声音之响,引得周围座位上的人都纷纷转过头。 于莫呆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叶晓鹏这么生气的模样,从来没有听过叶晓鹏这么大声说话。 “你他妈管我干嘛!你管好于莫就好了!” 许静扬着花了妆的精致的脸蛋,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蒙着晶莹的泪水,楚楚动人。 过去许静说起的,所有和叶晓鹏有关的玩笑话,于莫都没有往心里去,但这一次,她感到无比刺耳。 叶晓鹏眼中的两团怒火逐渐变得模糊,两行眼泪安静地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于莫忽然明白,自己是这个空间里最多余的人。 她起身离开了座位。 于莫站在洗手间门口,燃起一根烟。 她想起了叶晓鹏说的“爱”和“永远”,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但她不怪叶晓鹏,他原本就只是这天底下万千普通男人中的其中一个。 她早就知道他是个骗子,但是谁都骗不到她。如此想着,便又笑了起来。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叶晓鹏非但是个骗子,还是个小偷,偷走了她的许静。 等到于莫回到座位时,看到叶晓鹏坐在了许静身旁,许静靠在他的肩上。 于莫走出了清吧,在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红双喜。 这个时候还不到九点,周五的晚上,街上还很热闹,但她无处可去。 回家吧,她想。 —— 于莫走到八间巷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她认出了那是李昂和慧子,高兴极了,迈开步子就要朝那两人奔去。 正在这时,她看见女孩伸手去拉男孩的手,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去打扰,于是蓦然转身,走出巷子。 沿街的店铺都已经开始打烊,在这最后的喧嚣以后,小胡安就会落入彻底的死寂。 于莫失魂落魄地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当最后一声铁门拉闸的哐啷声传入耳朵,她忽然感到无比孤独,无比寂寞,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那一刻,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自己。 她拿起手机,本想翻翻通讯录,却第一时间打开了林双木的QQ资料。 这几年来,林双木的QQ资料没有过任何更新,但是这个动作成了她的习惯,好像只要这样做,林双木就永远活在她的世界里。 她又点开林双木的QQ空间,意外的是林双木竟然发表了新日志,这是林双木第一次发表日志,篇幅很短,大致内容是立志努力学习,其中有一句话牢牢擭住了于莫的目光——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分卷阅读49 。 于莫着急地将页面往下拉,寻找关于这个“你”的痕迹,很快就找着了,那是日志底下的一条留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洛兰 于莫知道,林双木的女朋友真名叫做骆然。 她仰头,死死盯着那盏橘色的路灯,直到温润的液体终于从眼眶流下。 这时手机铃响,是方思洋。 “于莫,你在哪里?” 蛋糕店分开后,他给于莫发了很多条简讯,于莫都没有回。 “回家路上。” “你哭了吗?” “怎么可能?”于莫提高了音量。 她笑了,抬起手来,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她知道哪怕失去一切也无所谓,只要明天的太阳升起,一切就会重新开始。 第十三章 面具 于莫睁开惺忪睡眼,和白光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张人脸。 一双浓眉大眼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于莫惊得从床上跳着坐起来,脑子瞬间清醒,猛地往后靠,把被子向上扯了一扯。 她的视野完全清晰了,面前是方思洋。 于莫急忙四下张望,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自己的房间,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方思洋侧坐在于莫的床沿,从容地微笑着,深邃的眼睛柔情似水。 于莫昨晚没有喝多,她清楚记得自己怎么独自回家,清楚记得姐姐给她开了门,然后她洗了澡就回床睡觉了。 “是姐姐给我开的门。”方思洋微笑着说。 那笑容像一张面具,完美得令人害怕,语气自然得像说的是他自己的亲姐姐,他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睡觉的样子太美了,我不忍心——” “于可!”于莫打断了那令人满身鸡皮疙瘩的台词,冲着客厅大喊,“于可!” “姐姐说她出门有点事。”方思洋轻声说,“昨天给你打电话时,听到你的声音好像哭了,我很担心。”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于莫的眉头紧锁,眼睛警惕地盯住方思洋。 方思洋很神秘地笑了一下,并不直接回答,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朝于莫又靠近了一点,微笑着问,“饿了吗?我带你去吃早餐吧。我知道一家很棒的面线糊。” “出去!”于莫厉声呵斥,她又气又羞。 方思洋这才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始终面带微笑。 于莫换好衣服,走出客厅时,看到方思洋端坐在那玻璃鱼缸前的沙发上。 “慢走,不送!”于莫打开门。 方思洋姿态昂藏地踱步到门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落在于莫身上,温柔地说,“于莫,我只是希望在你难过的时候,能够陪在你身边。” 于莫没有说话,把门敞得更开了一些。 “那么,暂时告别了。”方思洋微笑着说。 于莫打电话和许可吵了一架,电话才刚挂上,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把门开了一小道缝,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方思洋,手里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碗面线糊。 方思洋那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第一回有了凌乱的模样,几根碎发俏皮地往另一个方向翘,看起来反而亲切了几分。 “这家面线糊很好吃的。”方思洋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他是一口气跑上七楼的,说话时还带着喘气,声音倒不显得那么装腔作势了。 “我不吃。”于莫说完就要把门关上,方思洋猛地抬起手来,手掌撑在门上。 “早餐还是要吃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面巾纸,摊开,铺在地上,小心地把面线糊放在上面,“我马上走,这个留给你。” 说完,方思洋便转身下楼。 于莫怔怔地望着地上那碗面线糊,包裹着它的塑料袋因热气而蒙上了一层水珠。 “方思洋。”于莫忽然喊住他,迟疑了片刻,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总之,谢谢。”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方思洋回过头来,晨曦照在他的脸上,似乎褪掉了那层面具,留下了最纯粹的笑容。 于莫挪开了视线,冷冷地说,“再见。” —— 于莫、慧子、小谷,三人考进不同的高中,三个学校之间距离很远,几乎横跨小胡安,互相见上一面都不容易。 开学三周后,才迎来她们的第一次姐妹聚会。 见面的地方是小谷的高中同桌推荐的一家花茶店,这家店新开没多久,生意异常火爆,异域风情的室内设计吸引了许多年轻女孩。 小谷和慧子早早就到了,抢到了花圃边上的好位置,座椅的造型是秋千,两边的铁索缠绕着绿色的藤蔓和淡紫色的仿真牵牛花。 小谷和慧子并排坐在秋千上,认真研究着菜单 分卷阅读50 ,咂舌于每件饮品的单价之高。 “小谷,你同桌可真有钱啊。”慧子说。 “是她男朋友带她来的。”小谷羡慕地说,“因为她是五月份生日,所以她男朋友特地选的这家店。” 这家花茶店的点名叫“五月花”。 两个人正在感慨小谷同桌那位浪漫的男朋友,楼梯口传来于莫的声音。 “小谷!慧子!哈哈哈!我来啦!” 小谷和慧子齐刷刷抬起头,于莫正风风火火地朝她们奔来,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长到了膝盖,直接做裙子穿,那头短发已经长到锁骨的位置。 小谷把菜单递给于莫,小声说,“莫莫,这家店的东西好贵,我们点了一壶三人份的花茶,你看看还要点些啥。” “不必了!见到你们两个家伙,喝空气也高兴啊!”于莫在两人对面隔桌坐下,气都还没理顺,就急忙问道,“小谷,和你男朋友怎么样?” 小谷谈恋爱了。 这得从初三说起,那时于莫忙于备战中考,放学时她妈妈总是准时来接她回家,很长一段时间小谷都和慧子结伴回家,有时候慧子动作比较慢,小谷就到慧子班上去等她。 这期间,慧子班上有位叫孙立皓的男生,如果慧子做值日,他就找个名堂留得很晚,借机和小谷说上话,还经常“顺便”给她们买饮料。 报考志愿的时候,他问小谷报哪个学校,于是他的报考志愿单上,只填了这个学校。 就在两周前,孙立皓表白了。 “孙立皓真的是太闷了!”小谷抱怨着,脸上却洋溢着幸福,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看你的样子可不像。”于莫拍着膝盖,笑着说。 “他真的是一根筋了,表白时送巧克力,生日时也送巧克力,这周又送巧克力。”小谷噘着嘴说,“而且还都是同一个牌子的。我第一盒都还没吃完呢。” “那你至少还有巧克力收呀。知足吧。”慧子翻了翻白眼,笑着说。 于莫目光转向了慧子,嘿嘿笑了两声,“你呢?和李昂怎么样了?” 自从慧子和李昂在一起,于莫和李昂就很少联系。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花茶,一股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透明的玻璃茶壶里装着五彩缤纷的干花,托盘上还有三个精致的小玻璃杯。 “就那样吧。”慧子淡淡地回应,又觉得回答太过单薄,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他在荔城上学呀,很少回胡安。” 慧子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端起精致的玻璃茶壶,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然后仔细地斟满三个小杯子,“听说这个花茶是他们家的招牌。” 三个人端起了小茶杯,不无仪式感地干杯,放在嘴边小呡一口。 小谷和慧子都表示赞赏,对这清香的口味很是喜欢。 于莫嘴角撇成了八字,嫌弃地说,“还是可乐好喝。” “莫莫,我刚刚正和慧子聊到我同桌的男朋友呢,简直是小说里走出来的。”小谷兴奋地说,“不仅人长得帅,而且还超级体贴,每天早上说早安,每天晚上再忙都要陪她聊天,睡前跟她说晚安,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马上跟她分享。” “还有男朋友能做到这样啊?”慧子不置可否,乌黑的眼睛闪烁着。 “而且,还是二中的校草!”小谷激动地补充,“我见过,长得确实很帅,据说家里还很有钱。” “二中?”于莫心头一惊,脱口而出问道,“名字该不会叫做方思洋?” “是啊!莫莫,你怎么知道?” 于莫愣了愣,陡然大笑起来,嘴里蹦出了两句脏话:“卧槽!垃圾!” 慧子和小谷诧异地望向于莫。 于莫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短信信箱给二位姐妹观摩——上百条短信里,除了准点的早安和晚安,还有一堆有趣的生活分享、体贴的关心、矫情的情话。 “诶!”小谷指着最新的一条简讯惊呼道,“我同桌收到过一模一样的!” 那条简讯上面写着:时间会向你证明,我和别人不一样。 “天呐。”慧子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 “莫莫,你该不会也跟这个人?”小谷身子前倾,小声问道。 “当然没有。” 于莫的表情怪异,嘴角上扬,眉头紧紧皱着,嘴里恨恨地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怕是还不止有莫莫和小谷的同桌。”慧子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谢仁杰也是二中的,可能会知道些情况。” 于莫喃喃念叨,但是谢仁杰表白之后,他们就形同陌路,突然去问他这么件事,未免唐突。 她的眼珠子机灵地转动,最后目光落在了慧子身上,“你问问李昂。” 慧子迟疑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句,“好!” 电话拨通后,慧子按了免提外扩,三个人把耳朵凑到了一起,“滴——滴——”的声音听得她们莫名有些紧张。 分卷阅读51 电话接通了。 李昂没有说话,慧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又细又小,“喂,李昂,是我。” “嗯,怎么了?”李昂冷冷地问。 听到李昂那熟悉的声音,于莫和小谷脑中都自动浮现出他那副装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怕被李昂听到,两个人紧紧捂住嘴,努力不笑出声来。 两人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竖起了耳朵。 “想问你能不能帮忙问下谢仁杰,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方思洋的人?” “方思洋,谁不认识?” 三双眼睛两两相互望了一眼,小谷用口型对慧子说:“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怎么说?”慧子问道。 “胡安二中出了名渣男。”李昂轻蔑地说。 “怎么个渣法?”于莫没忍住,着急地问,话刚出口,立马捂紧了自己的嘴。 听到于莫的声音,李昂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脚踏多条船是公开的秘密。” “你知道都有谁吗?”慧子问。 “我怎么知道?”李昂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好。那没事了,你忙吧。”慧子的脸忽然涨得通红,急忙结束了对话。 电话挂断,三个女孩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前倾靠在桌上,脸上是同样愤愤不平的表情。 “人渣!”于莫牙齿缝里愤愤迸出两个字。 “莫莫,怎么办?我要告诉我同桌吗?”小谷想到每天沉浸在幸福当中的同桌,根本不忍心开口。 小谷的同桌叫做曾灵儿,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长得像布娃娃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脸颊有点婴儿肥。她初中就读第二中学,方思洋是第二中学的校草。 她不是不知道方思洋花心的往事,但是方思洋说为了她,已经洗心革面。 曾灵儿当然相信他。 “当然要告诉她!不能让她继续受骗!”于莫咬牙切齿地说,“不止要告诉她!还要揭掉方思洋虚伪的面具!” 于莫为自己差点相信方思阳是个好人感到恼羞,更为林双木竟然将自己介绍给这样出了名的人渣而感到难过,难过在她的体内化成加倍的愤怒。 她狞笑着,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锤在桌上。 慧子的眼睛滴溜溜地环顾四周,轻轻拍了拍于莫爆着青筋的手背。 于莫手腕上仍戴着那条,很久以前的黑色发圈。 —— 江南KTV的包厢内,灯光昏暗,半透明的玻璃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饮料和水果。 方思洋深情款款地演唱着陈奕迅的《K歌之王》,于莫微笑回应。 此时她脸上的笑容跟方思洋一样,虚伪得仿佛是一张面具。 方思洋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唱完后仍抓着话筒,似乎还没有从音乐悲伤的氛围里走出来,煞有介事地垂着头沉吟。 等到下一首歌开始,他才结束了他的表演。 “献丑了。”方思洋抬起头来,温柔地望向于莫,微笑着说。 于莫轻轻抚掌,没有应答,心想这个人真是他妈的不要脸。 “不知道你会喜欢喝什么,所以把能买的都买了。”方思洋將一排饮料推到于莫面前,有可乐、旺仔牛奶、果汁、吸吸果冻、芬达、果味啤酒。 于莫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一阵冷笑。 这时她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身子往后靠,快速读了一遍短信内容。然后放下手机,嘴角邪魅一笑。 她走到点歌台前假装点歌,调低了音箱的音量。 “方思洋,你真的喜欢我吗?” 于莫坐回原来的位置,面对着方思阳,手指从那些瓶瓶罐罐上滑过。 电视机里色彩变动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当然。”方思洋十指交叉,身体前倾,坦然地直视着于莫的眼睛。 “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都这么说?” “当然不是,你跟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所有女孩?还有很多其他女孩吗?” 方思洋摇了摇头,很无奈似的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校草这个头衔给我带来不少麻烦。” 于莫看到他的眼里流露着得意,语气充满优越感,不禁内心作呕,继续强装着微笑问道:“那你一定会交往过很多女孩了?” “过去一点都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你。”方思洋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惺惺作态地说道。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抿紧了嘴角,目光真挚得让人不容置疑。 在于莫沉默的间隙,方思洋朝她挪近了一些,一股浓浓的汽车香水味钻进于莫鼻子里,她的胃顿时翻江倒海,脸上仍是造作的微笑,狡黠地盯住了方思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可是我听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分卷阅读52 以于莫目前了解的信息,方思洋确认关系的女朋友就不下三个,除了小谷的同桌曾灵儿,还有张滢的初中同学黄潇琳、胡安一中高二的温婉如。同时正在追求的女孩还有好几个。 于莫诧异于方思洋能同时脚踏这么多条船,但是更加让她震惊的是,当她將方思洋龌龊的渣男行径告知这三位女孩的时候,她们全都不信。 最初她们坚信自己是唯一一个,当于莫拿出手机短信给她们看之后,她们又改为坚信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于莫说要在她们面前揭开方思洋道貌岸然的面具,黄潇琳和曾灵儿犹豫再三,最后同意来现场,但是直到最后,她们也声称相信方思洋。而温婉如则是完全抗拒,她认定于莫是因为嫉妒,所以挑破离间,因为得不到,所以报复方思洋。 “我身边确实有很多女孩。”方思洋冷隽地笑着。 于莫心里一惊,一瞬间,她以为方思洋接下去就会坦白。 “可是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倘若你介意,我会跟那些追求者,保持更远的距离。”方思洋脸上是无比自信的笑容,头朝于莫靠得更近了一些。 于莫忍不住掩面大笑了起来,笑声如同一串被风吹得止不住响的铃。 她这一笑,让方思洋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铺垫,突然將手搭在于莫的肩膀上。 于莫猛地将他推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方思洋显然没有料到,身体歪歪扭扭地定住,那张完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的表情,但他立即就调整好自己的姿态,恢复了从容的微笑,“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于莫又往后退了几步,身体贴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挑着眉,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轻蔑地望向方思洋,“曾灵儿你认识吗?” “认识。”方思洋声色坦然地应答,“以前是二中的,给我写过情书。” 他说完,很无辜似的耸了耸肩。 于莫哂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黄潇琳呢?” 方思洋这次没有立即回答了,他脸上的笑容僵住。 于莫了解到的信息比他想象的多。 可是即便知道他脚踏多条船又如何?他只需要故技重施,让每个女孩相信自己是最特别、最重要的那一个就可以了。 这样的质问以前也曾发生过,他一向处理得无懈可击。 现在包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方思洋的嘴角再次扬起自信的笑,凭他的经验和对女孩的了解,是不会被这样几句话问倒的。 眼前的于莫,他是一定要拿下的。 方思洋没有直接回答于莫的问题,说话的声音依然镇定而温柔,“对不起,我会跟她们说清楚的。” 于莫哈哈大笑,两只手放进了口袋里,对着身后的门说,“你们都听到了吧。” 这时,包间的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位女孩,短发的是黄潇琳,长发齐刘海的是曾灵儿。 曾灵儿垂着头,嘴巴微张,目光迷离,两只眼珠子不知所措地左右转动,她似乎正在努力消化刚刚接收到的所有信息,悲伤的情绪一点点擭住了她。 黄潇琳抿着嘴唇,倒吸了一口冷气,扬着下巴,朝方思洋怒骂了一句“禽兽”,便气冲冲走掉了。 曾灵儿看到黄潇琳走了,失魂落魄地也跟着转身离开。 方思洋没有追出去,甚至没有多看那两位女孩一眼。 他的脸色煞白,但没有丝毫懊悔或者难过的迹象。 “够狠啊,于莫。”他的眼睛发红,狞笑着,他的面具终于被撕掉,露出了真实的嘴脸。 于莫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两个落寞的背影上,心里充斥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她想起陈秋红的那句对不起,想起林江摔掉蛋糕离去的模样,想起满身满脸伤的李昂,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將她擭住。 一个质问的声音在她脑中不断回响——你究竟凭什么?假正义之名,一次又一次,任性妄为,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于莫感觉有什么东西揪着她的心脏往下沉,全然忘了眼前的方思洋。 她恍恍惚惚转身要离开包间,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于莫游离的目光缓缓地从那只抓着她的手上挪到方思洋的脸上。 此时的方思洋,已经收拾好情绪,重新露出了面具般的笑容。 “放开。”于莫冷冷地说。 方思洋没有松手,一声震耳巨响,他将门重重关上。 他的两只大手牢牢抓住于莫的肩膀,脸上仍克制地摆出那副面具,然而青筋爬上了他的额头和脖子。 于莫掐住擒在她肩头的两只手,白色的法式指甲深陷进方思洋的皮肤,几乎要抠出血来,但方思洋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脑中浮现起另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知道,自己将她介绍给方思洋这样的败类,如果那个人知道,她会因此受伤,他会后悔吗? 忽然,于莫脸上闪过一丝让方思洋背脊发凉的怪 分卷阅读53 笑,她放弃了挣扎,手一点点松开,眼珠子完全不动了,那双大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目光穿过了方思洋的脑袋,不知去向了何方。 方思洋那张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凑近了,刺鼻的汽车香水味扑面而来,于莫这才突然清醒了过来,眼睛里重新有了光芒。 她將全身的力气用在膝盖上,狠狠撞向方思洋的□□,方思洋痛得一声惨叫,倒退了两步,颤巍巍地弓着身子,手扶在桌角。 于莫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打开门。 “站住!”方思洋声嘶力竭地冲她喊道。 她回过头时,看到方思洋拧着眉头,夹紧双腿,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于莫轻蔑一笑,又重新走到方思洋面前,挥起手臂,重重地朝那张虚伪的面具掴了一巴掌。 —— 后来的几天,方思洋还是持续不断给于莫发简讯,内容和以前完全不同。 有时是□□裸的威胁,他说他会让于莫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时又恬不知耻地编造谎言,他说他已经跟所有女孩都切断关系,他是真心喜欢于莫的。 于莫没有回复,他又会自顾自继续说,想必你当真了吧?别做梦了,谁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于莫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周五晚上,许静和叶晓鹏约于莫一起去看电影,于莫拒绝了。 虽然许静和叶晓鹏还没有明确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是两人出双入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于莫明白,他们只不过是还缺少一个契机,她的好闺蜜和这位她多年的追求者,都在酝酿这个契机。 秋天到了,天空变得很高,夜是黑紫色的,没有半点星光。 于莫身上仍是夏季校服,凉风吹得她急促了回家的步伐。 拐进八间巷的时候,她看到了两位女孩。 于莫认得她们,是方思洋带她去的那家甜品店里的服务员,一位叫做小璇,另一位是那天一直怪笑的收银女孩。 晓璇穿着一身甜美的粉色裙子,收银台那位和在甜品店的模样反差很大,素颜,短发,穿着一套中性的工装服。 两位女孩挡在了于莫面前,晓璇站在短发女孩的侧后方。 于莫的目光淡淡地从两人身上扫过,落在短发女孩那双愤怒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又长又细。 “真是贱啊,得不到就要毁掉。”短发女孩狞笑着说。 这么一听,于莫大概知道了她们的出现所为何事,但她无法想象方思洋用了一套什么样的说辞,让她们得到这样颠倒黑白的结论。 “我不需要故意毁掉他,更不想得到这种人渣。”于莫认真地说,目光平分在两个女孩身上。 “方思洋说的果然没错,你污蔑起人的样子,还真是义正言辞。”短发女孩又狞笑了一声,回头朝晓璇得意地挑了挑眉。 “污蔑?”于莫笑了,望向短发女孩身后的晓璇,“方思洋那天带我到那家甜品店时,你们不是也在吗?” 晓璇抿着嘴,与于莫四目相对时,慌张地挪开了视线。 “是呀,还是我给你买的单呢。”短发女孩轻蔑地说,“为了讨好方思洋你也挺不容易的,身上都那么没钱了,还要在方思洋面前充大爷?” 于莫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望,倒把短发女孩激怒了,她的脸因恼羞而涨得通红,横起了眉毛,恶狠狠地骂道,“不要脸的贱货,还有脸笑!” “真是傻子。”于莫放弃了跟她讲道理,心里暗暗赞叹方思洋的演技。 想起自己都差点被骗,于莫不禁自嘲,这句傻子说的也是她们,也是她自己。 “你他妈骂谁傻子!”短发女孩这回倒是把于莫的话听进去了,俯身朝于莫冲去,挥起手臂,于莫倏然闪开。 她另一手又接着朝于莫劈去,于莫侧过身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將那只手反扣住。 “啊!”短发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半屈着身子,头和脖子朝着地面,手臂笔直地向后背延展,整个身体都受制于被于莫抓住的手腕。 于莫的父亲是个习武之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这招用来自卫的擒拿手,一旦得手,只要轻轻旋转手腕,就能够將对方筋骨拧断。 小时候她经常看到爸爸用这招对付妈妈,妈妈被反手扣住,全身不得动弹,但妈妈总是面如死灰,不挣扎也不求饶。 晓璇在一旁着急得直跺脚,嘴里嘟囔着,“小鹿,算了算了!” 叫做小鹿的短发女孩咬着牙,喘着粗气,不肯说话。 “别被人渣骗了。”于莫说完这句话,松开了她的手腕。 小鹿扭了扭手腕关节,眼里射出狡黠的光,突然再一次朝于莫奔去。 她的手直直地朝于莫的脸挥去,银色的小刀片在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闪闪发光。 于莫伸手挡住,手掌划出了一道红色的口子,血液一滴一滴落下。 “小鹿! 分卷阅读54 你干嘛啊!”晓璇慌了,抓住小鹿往后跑。 小鹿甩开了晓璇的手,得意洋洋地踱步到于莫面前,比划着小刀。 于莫没有抬头,盯着那道伤口,脸上浮起了一丝怪异的笑。 “于莫!” 是慧子的声音。 于莫寻声望去,李昂和慧子正朝她奔来,回过头来时,两位女孩已经慌张地从另一个方向逃走。 “于莫!你没事吧!”慧子抓着于莫的手,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鲜红的伤口,几乎要掉下眼泪。 李昂一句话也没说。 “没事。”于莫的赤赤地盯着那道伤。 “那两个女孩是谁?”慧子着急地问。 于莫摇了摇头,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喃喃念着“林双木”三个字,声音很小,李昂和慧子都没有听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回,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十四章 另一个世界 高一3班的班主任孙颖,同时是他们的语文老师。 语文课上,鸦雀无声,仔细一瞧,同学们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发呆。 下课铃一响,一张张疲倦的脸立即露出喜色。 孙颖回到讲台桌旁,將讲义和册子叠在一起,用力在桌上敲了敲,刚要喧哗起来的教室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她昂着圆嘟嘟的下巴,通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高一马上就要结束了,高二文理科分班,请大家认真思考,下周进行报名。” 话音刚落,稀稀疏疏的讨论声从教室的各个角落钻出来。 “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教室立刻变成一锅煮沸的粥,纷纷讨论了起来。 “于莫,你要选文科还是理科?”张滢不知何时冒了出来,靠坐在于莫隔壁的课桌。 “你呢?” 于莫旋转着手上的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理科吧。”张滢认真地说,“理科在大学里可以报考的专业更多,以后工作也会更好找。” “如果我们都报理科,高二就能继续在同一个班吗?”于莫问。 “我爸说可以。”张滢回答。 “你也报理科吗?”于莫用手肘碰了碰同桌刘倩。 刘倩的脸苍白削瘦,有着一双天生冷漠的眼睛,头发梳得光溜溜,马尾辫扎得很高。 她很少跟人说话,却和于莫异常聊得来,两个人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尤其是在上课时间。 一旦有于莫以外的人在,她就会变得冷酷。就像现在,她目光冷峻,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话了。 “你们俩都报理科,那我当然也报理科了。”于莫笑着说。 “你不用再考虑考虑?你文科成绩不是都在年段排名靠前吗?” 张滢俯下身子,那双机灵的小眼睛在于莫脸上仔细打量。 “那不重要。”于莫耸了耸肩说。 “那可太好啦。”张滢高兴地说,突然话锋一转,“张腾他们说期末考后一起聚一聚,你要不要一起?” 张滢因为个头长得高,被安排到班级后排的座位,她的性格开朗外向,很快和后排一圈男生玩在一起。 因为张滢的关系,于莫和这些人也还算熟悉。 班长张腾长得人高马大,目测体重是一百公斤级,长着椭圆的脑袋,两道淡淡的眉毛下,是一双小而精明的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看起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有着极强的活跃氛围的能力,有他在,就绝对不用怕冷场。一群人聚在一起,谁话说得比较少,他准能將话题引到那个人身上,不让任何人被冷落,言辞也总能十分自然得体。 其余几位中,和于莫最熟的叫做李大伟,浓眉大眼,流里流气。 他初中和于莫同个学校,对于莫初中的事迹略有耳闻,总开口闭口喊于莫“姐”。 “张腾说除了李伟、汪洋和庄慕扬,李娜和铭铭也都会去。”见于莫没有说话,张滢继续说。 李娜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虽说算不上瓜子脸小嘴巴的标准美女长相,但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 何铭铭是李娜的同桌,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头发长到了腰间,嗓门很大。 “去哪?”于莫问。 “西浪沙滩!”张滢兴高采烈地说,“据说汪洋家在那附近有别墅呢!我们可以在那里通宵玩一个晚上。” 听到西浪沙滩,于莫的眼角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这时上课钟声响起。 “我当你同意啦!”张滢高兴地说。 于莫抽屉里,手机连着震动了两回,是许静发来的简讯。 “橙洲有音乐节,七月十日,一起去玩吧!叶晓鹏也会带他兄弟一起。” 于莫手指机械地 分卷阅读55 点开第二条简讯。 “于莫,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和叶晓鹏在一起了。” 这时,于莫的同桌刘倩用手肘碰了碰她,用眼神示意她张滢的方向。 于莫抬头望去,张滢正在朝她挤眉弄眼,隔着走道丢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字迹清秀地写着一行字:我跟张腾说啦,算上我们俩!时间定在7月10日。 她给许静回去消息:“哈哈,早就猜到你们这两个家伙了。橙洲我就不去啦,那天正好班上聚会。你们好好玩。” —— 黄昏时分,太阳藏在云层后,將天空染成一片片不规则的粉色和淡紫色,色块之间的缝隙里,光芒刺眼。 随着光逐渐暗下去,色彩愈发浓烈了起来。 在这迤逦的天空之下,七位脚踩拖鞋的少年,迎着海风,朝那片金色的沙滩走去。 他们在天色变黑之前,拍了一张合照,背景是绚烂的暮霭连接着无际的大海。海风將女孩们的头发吹得凌乱,但丝毫不影响每张脸上灿烂极了的笑容。 照片从左往右依次是张腾、汪洋、李大伟、庄慕扬、李娜、于莫、何铭铭。 最后满心期待着这次聚会的张滢缺席了,她在出门前肚子忽然痛得厉害,好巧不巧来了例假。 于莫接到张滢说来不了的电话时,人已经在车站。 当时一条手臂轻轻地勾在她的胳膊上,那条手臂的主人是李娜。 李娜和于莫是初中校友,一路上,她和于莫聊了很多话,她说她一直都关注于莫的博客,经常看到于莫写的一些文字让她觉得很震撼,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很心疼。 “失去一切也无妨,只要明天的太阳升起,一切就会重新开始。” 李娜突然默读起了于莫最近写的一篇文章,那双温柔的眼睛陷入沉思。 “娜娜也拿给我看过几篇,我记得你在初三时,鼓励自己的一篇文章,非常有力量——” 何铭铭突然凑过来,加入了话题,她的声音又响又尖锐,仿佛是要说给整车上的人听。 她的话还没说完,于莫急忙打断,提高了音量,笑着说道:“都是写着玩的!” 经过一路的聊天,抵达西浪沙滩的时候,于莫和这两位女孩亲昵了一些。 见到大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男孩们丢掉手里的行李,踢掉拖鞋,风一样朝大海奔去,何铭铭尖叫着紧跟其后,李娜微笑着跟在后面。 波澜壮阔的海,绵延无际的云,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的沙滩,美不足以形容。 于莫的眼睛贪婪地盯住这个蔚蓝的世界。 上一次看到这片海的时候,她还很小,她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怎么回去的,只记得爸爸和妈妈吵架,妈妈带她出来散心。她身上穿着一条漂亮的橙黄色裙子,赤着脚,面朝大海,蹲在沙滩上堆着城堡。 妈妈说要回家的时候,她很乖地立刻起身,跟着妈妈走了,但是她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大海和蓝天装进眼睛里。 她还记得,回到家之后,身上多了很多道伤痕,爸爸说妈妈带她去见别的男人。无论她如何否认,爸爸都说她撒谎。 她记得,她眼里噙满了泪水,眼前是汪洋大海,蓝天之下,还有一座小小的的城堡。 一对情侣手牵着手从她面前经过,她的脑中想起了另外一幅画面,那不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是在她心里描摹过无数次的场景。 那个构想已经落空了,但那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海风充满力量,她觉得自己随时就会被带离地面,在海上的天空翱翔。 海浪的声音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号角,那是充满希望的声音。 于莫蓦然朝前走去,脸上露出了很久很久没有过的笑容。 她知道她马上就会抵达另一个世界,所有难过和悲伤,都会抛诸脑后,在那个新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谁可以伤害她。 此时,忽然天上落下细碎的雨点,于莫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是雨,是同学们正在打水仗溅起的水花。 所有人都已经湿透了,衣服皱皱地贴在身上,女孩们的长发沾在脸颊,男孩们的头发像刺猬似的一撮撮竖起,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清凉的海风拂面而过,大海推来浪花,温暖的海水没过脚踝,天地之间荡漾着欢腾的笑声。 “啊,不好意思。” 于莫的眼前站着皮肤黝黑、肥头大耳的汪洋。他似乎为弄湿于莫感到抱歉,一双粗糙的大手在湿漉漉的后脑勺挠了两下,囧着眉头。 见于莫没有生气,他突然“嘿嘿”了两声,陡然俯身,捧了满满一掌心的水,朝于莫泼洒。 于莫的脸上也有了跟他们一样的笑容,加入了这场泼水大战里。 直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漫天的蓝逐渐被黑色的夜幕笼罩,酣畅的欢声笑语中,大家恋恋不舍地上岸,在柔软的沙滩上围坐成一圈。 张腾提议玩词语接龙,玩了两圈后,何 分卷阅读56 铭铭嫌太简单,于是改成了成语接龙,汪洋摸着他的圆脑袋,两轮都接不上来,庄慕扬又提议玩唱歌接龙。 不知是谁第一个唱起了陈奕迅的《十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高声唱了起来。 又不知是谁第一个將手臂搭在旁边的人肩上,不一会儿,一圈人的肩膀上都搭着手臂,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圆。 天色昏暗,于莫没有注意到空气里异样的暧昧气息,她没有发现汪洋的眼睛总悄悄地飘向何铭铭,李娜和庄慕扬眼神对上的时候,两双眼睛都羞涩地匆忙闪躲。 她全情投入地大声唱歌,用力呼吸着夏夜里大海的气息,她坚定地相信眼前是最纯粹美好的世界,她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前所未有的畅快。 “如果十年以后,我们还能重新聚在这里,那真是太美好的事情了!”张腾慷慨激昂地说。 “一定可以的!”庄慕扬微笑着说,眼睛笑成两道月牙,他的声音很温柔。 这时李娜和何铭铭突然起身,两人说要去上洗手间,手挽着手,离开时窃窃私语地说着些什么。 回来的时候,李娜手上捧着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点燃的蜡烛。 大家似乎早就已经约好,齐齐起立,拍着掌唱起了生日歌,歌声嘹亮,引得岸上的过路人频频回头,但是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 白色的奶油蛋糕上,鲜艳的果酱写着:403于莫,生日快乐。 “我祝小莫永远幸福快乐!”张腾第一个发表祝福。 “姐,祝你永远帅气!”李大伟挑着那双蜡笔小新一样的浓眉,笑着说。 “快许愿吧!”李娜一手捧着蛋糕,一手护住摇摇晃晃的烛火。 庄慕扬和汪洋站在蛋糕两旁,用身体为蜡烛挡风。 海风肆虐地从他们的身体之间、从李娜的指缝间钻进去,忽闪的橙色微光映照在每一张灿烂极了的笑脸上。 于莫微笑着闭上眼睛,虔诚地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此刻的美好化作永恒。 —— 晚上大家在汪洋家过夜。 他平时住宿,父母在北京做生意,老家的别墅常年无人居住。 走进汪洋家的那一刻,于莫震惊了。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的中央,落地玻璃窗从一楼拔地而起,直至三楼。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的家竟然可以豪华得如同宫殿。 然而其他人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感到意外,她故作镇定,装得跟他们一样。 大家换洗以后,聚在偌大的客厅一起看电影。 客厅中央铺着牡丹花色的毛绒地毯,地毯上是一张五尺宽的大理石桌。 大家横七竖八地躺靠在宽敞的牛皮沙发上。 电影才播放一半,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李大伟的打呼声尤其响亮。 于莫向来晚睡,今天她更不舍得睡去。 她从包里抽出红双喜,顺着华丽的旋转楼梯,踱步到天台。 天空布满了星星,像是漫天的雨被冻住了。 于莫站在天台,远远望着那片不舍昼夜地,汹涌澎湃着的海。 她闭上了眼睛,侧耳聆听海浪声,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睡不着吗?” 耳后传来汪洋的声音,汪洋的声音很好辨认,因为他从小在北京长大,说话时有很重的儿化音。 “嗯。我一向晚睡。” 于莫悄悄將烟盒塞进口袋里。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种坏学生才晚睡。”汪洋摸着自己的圆脑袋,憨笑着说。 “坏学生?”于莫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是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坏学生的苦,晚上都烦得睡不着呢。” 于莫笑出了声。 汪洋以为自己讲了一个很有趣的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阵风吹来,钻进于莫乖巧的蓝色运动衫里,她忽然觉得整个人无比清爽。 下楼前,于莫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盒红双喜,丢在了天台角落的垃圾桶里。 —— “我要回我原来的班级!” 于莫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握成拳头。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圆圆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头发用发蜡打理得油光发亮。 他一手端着青花陶瓷茶杯,一手捏着茶杯盖子,拨弄着浮在表面的茶叶。 这个男人叫贾经,是实验班的班主任,同时担任实验班的数学老师。 于莫因为成绩排名靠前,被分配到实验班,和高一的同学分开了。 “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事情,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了实验班。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贾经的声音很细,听起来贱兮兮的。 “那就让那些挤破头的人跟我替换!” “你以为学校你家开的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贾经放下了 分卷阅读57 手里的茶杯,圆睁怪眼地瞪住于莫。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进实验班?” “没这种可能性。”贾经说完,摊开了一张报纸,不再理会于莫。 于莫摔门而去,她知道贾经没有权利改变什么,但是贾经完全置之度外的模样和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于莫正火急火燎地要冲到校长室,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她转过头时,眼睛只看到一个宽阔的肩膀,眼前的人至少是一米八五的身高。 于莫仰起头,看见一张削瘦的脸,高挺的鼻梁上长着一双细长幽远的眼睛。 于莫觉得有几分眼熟。 “我是庄寒啊!”男孩兴奋地说。 “庄寒?”于莫直视着那双眼睛,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过画画比赛。” 男孩弓着身子,和于莫拉近了一点距离,说话时眉飞色舞,一副很激动的样子。 说起画画比赛,于莫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小学的时候参加过很多绘画比赛,每一次她都记忆犹新。 三年级时,她参加了“双龙杯”儿童绘画比赛,拿到了一等奖,拥有了第一盒36色的真彩油画棒。 她记得一起参加比赛的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小男孩,她起初还认成了女孩。那个小男孩在三年级的时候转了学,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 于莫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端详着面前高大魁梧的少年,很难將他与脑海中稚嫩可爱的模样联系起来。 “对了,你为什么不想上实验班?” 庄寒刚刚也在办公室里,无意中听到了贾经和于莫的对话。 “我要待在原来的班级。” “我们上高中不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吗?实验班本一的录取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庄寒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那似曾相识的笑容让于莫浑身一震。 “所以呢?” “所以是好事情啊,你不必那么生气的。”庄寒哈哈大笑。 于莫盯着庄寒,等到他笑定,“哦”了一声,然后说,“再见。” “诶,等一下。”庄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来,“我加你的QQ吧,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学习。” 于莫快速地念了一串数字,急忙朝校长室跑去。 “我在你隔壁班!十八班!”庄寒对着于莫奔跑的背影大声喊道。 十七班和十八班,都是实验班。 第十五章 缠绕的风铃 于莫坐在实验班里的第二排第三桌,两旁的同学正襟危坐,专心致志,目光追随着老师。 无论是抬头听课,还是低头做笔记,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 终于熬到下课,教室里却比上课时更加死气沉沉,大家都埋着头,争分夺秒地做题,好像一旦停下,就会被世界甩在后面。 于莫想念高一4班,想念时不时给她递纸条的张滢,想念跟她总有说不完的话的同桌刘倩,想念上课即便睡觉也从来不点名的班主任孙颖。 于莫进入实验班不久之后,就学会了发呆,盯着绿灿灿的叶子发呆,盯着明晃晃的蓝天发呆,盯着各个科任老师的脸发呆,盯着课桌角上不知道谁用小刀刻的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发呆。 发呆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这阵子她总是大脑一片空白。 坐在书声朗朗或者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她觉得每一天都像在做梦,恍恍惚惚。 高二开始,她的生活里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任何一次考试结束,无论是大考还是小测,都会给于莫发来QQ消息,问她成绩如何。 这个人就是于莫的小学同学庄寒。 “于同学,这次的物理考得如何?” 周三下午第三节课上课铃响,庄寒准点发来消息。 “勉强及格。” 自从进了实验班后,于莫的成绩一落千丈。 “周末一起复习如何?我帮你补课。” “补课?笑话!”于莫心想。 但是她回复的是另外四个字,“大可不必。” “于莫,有人找。” 于莫回过头时,看到教室的后门探着庄寒的脑袋。 当他和于莫目光对上时,鬼鬼祟祟地勾了勾手指头。 “怎么?”于莫问。 庄寒慌慌张张,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然后拿出了两本厚厚的本子。 “这个是我整理的物理笔记,里面有重点公式和对应的变形形式。” 庄寒的声音很小,说得很急促,“还有这个,我做的错题集。”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把那本子塞进于莫手里。 “你干嘛做贼似的?”于莫瞅了瞅空无一人的四周。 比起物理笔记,庄寒偷偷摸摸的样子更让于莫感 分卷阅读58 兴趣。 “这个我回头再跟你说。” 于莫还没反应过来,庄寒一溜烟消失在视线里。 庄寒在QQ上告诉于莫,因为他爸爸是胡安三中的校长,和一中很多老师认识。学校里都是他爸爸的眼线。 上次他和于莫在办公室门前说话,不知道谁跟他爸爸告了状,他爸爸竟然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因为家里管得很严,所以连上网都是上课时间找同学借的手机。 “书香门第的孩子可真不容易。”于莫回复道。 —— “于莫小姐,期中考考得如何?”周五下午第三节课,庄寒给于莫发去消息。 庄寒上线的时间是固定的,每周二和周四上午的第四节课、每周三和周五下午的第三节课。 这些时间对应的是,他们班上的美术课、音乐课、手工课和班会。 这周五下午,直到快放学,于莫还没有回他消息,庄寒又连着发了好几条。 “我这次物理考了98分,真不考虑让我帮你补习吗?哈哈。” “嗨~于同学?” “于莫同学,你在吗?” 庄寒不知道于莫请假了。 她发烧了,吃完退烧药,一觉睡到天黑。 晚上九点,于莫迷迷糊糊听到手机不停在震动。 她的眼睛像是被涂了强力胶,怎么也睁不开,手臂异常沉重。 费了好大劲,终于把身子挪到床边,伸出那只仿佛不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手臂,在床头桌上一堆药瓶子里摸到手机。 手机屏幕上满满的QQ消息提醒,最新的一条是:“于莫,你下午没去上学吗?我放学去你们班级没找到你。” “请假了。” 于莫浑身乏力,短短三个字,都拼了好一会儿。 “请假?怎么了?” “发烧。” “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要多喝热水啊!” 于莫的意识逐渐清醒了,她不想再继续讨论她的身体,“你爸妈不是管的很严吗?怎么晚上还能上网?” “我偷偷拿了我妈妈的手机。” 庄寒说,“找不到你人,我很担心。” —— 周六一早,有人敲门,又重又缓的咚咚声,每次干净利落的两下,隔一会儿,又敲两下。 不知道那敲门声持续了多久,于莫终于被吵醒了。 “谁啊!” 门外无人应答,敲门声没有停止,又这样持续了一阵,于莫在床上胡乱扑腾了一番,终于挣扎着起了床。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蓝色棉布睡衣,满心怨气地摇晃到门前。 “庄寒?” 于莫把门开了一小道缝,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张帆说他住在你家楼下。”庄寒笑着说,露出了八颗皓白的牙齿。 张帆是八间巷里跌打铺老板的孙子,也是于莫和庄寒共同的小学同学,现在和庄寒同班。 庄寒一米八五的个头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异常高大,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紫色T恤,米色的工装裤,脚上是一双硕大的白色篮球鞋,肩上斜背着一个棕色挎包,那大概是三年前流行的款式。 无论是鞋子和裤子,还是衣服和斜挎包,都完全不搭调。 但他看起来神采飞扬。 于莫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咳了起来。 “去医院吧!” 庄寒紧张兮兮地说,盯住于莫那张苍白的脸。 “小题大做。”于莫翻了翻眼珠子。 “叔叔阿姨在家吗?” 庄寒探着脑袋往狭窄的门缝里瞅了一眼,降低了音量问。 “不在。” “那,于小姐能够请我进去坐一下吗?”庄寒嘻嘻一笑。 “等等。” 于莫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换掉了睡衣,开门让庄寒进屋。 “退烧了吗?” 庄寒说着,一只大手伸向于莫的额头,于莫灵敏地后退了两步,瞪了他一眼。 “不烧了。”于莫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喝什么?” “有开水吗?” 于莫正要起身去倒,庄寒急忙拉住她,“告诉我开水在哪,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倒水。” 于莫拧着眉头瞪住庄寒抓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 庄寒悻悻然松开手,嬉笑着说,“你坐下嘛。你是病人,我来为你服务。” 在于莫的示意下,庄寒在一张堆满了杂物的电脑桌上找到了热水壶和杯子。 他倒满了一杯,递到于莫手里,一双眼睛像扫描仪似的,在于莫脸上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今天有好一些吗?” “某人要是不这么早来敲我家的门,我多睡一会儿可能会更好一些。” 于莫说着,又瞪了庄寒一眼,泛白的嘴唇撅了一撅。 分卷阅读59 “嘿嘿,还能开玩笑,看来是好多了。” 庄寒一边说,一边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了课本和练习册。 “我都生病了!你怎么还带了练习册过来!”于莫惊呼。 “哈哈,不是,不是。”庄寒急忙辩解,“我带给我自己的,不然我没法骗我爸妈出来,我说和张帆他们一起去学习。” 为了做戏做全套,庄寒真的计划在于莫家里做一下午习题。 他说如果没把这些做完,晚上回去就得在家里做这些,这样会引起他父母怀疑。 “多做点习题没坏处的。” 庄寒说着,抽出了另一本物理习题,“我帮你也带了一本,你要是好一点了——” “拜托,我好歹是个病人,今天就放过我吧!” 于莫急忙打断庄寒还没说完的话,抓起倒扣在沙发上的小说,遮住了脸。 庄寒哈哈大笑,“好,那下次我们再一起。” 于莫像是在看稀奇物种一样看着庄寒。 他自顾自打开了练习册,翻开了最新一页,认真地做起题目来,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等到庄寒放下笔,已经是黄昏了。 他的目光投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于莫。 于莫穿着一身米色的针织衫,乌黑的头发柔软地落在肩头,正好露出了深陷的锁骨。 夕阳映红了她的半边脸颊,她的眼睛专注地落在书页上,不知是看到了哪一个情节,嘴角轻轻上扬。 庄寒也不禁牵动了嘴角。 他看了一眼于莫手里的书,是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想必于同学一定很羡慕达西和伊丽莎白的爱情吧。” 于莫抬起头时,庄寒已经坐在她边上,她不禁浑身一颤。 “那毕竟是小说。”于莫说。 “现实会更美好的,于莫同学。”庄寒微笑着说,笑容温暖明媚。 —— 后来接连的几个星期六,庄寒都在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于莫家门口。 他每周都会提前准备好当天要做的练习题,做完以后,互相批改,做错的题目一起讨论。 和庄寒在一起的时候,于莫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 她想不起过去的任何一件事情,生活好像是从这里才刚刚开始,她是胡安一中实验班的好学生,积极进取,心无杂念。 “于同学,你大学想考哪里?” 完成了这周的任务之后,庄寒忽然问道。 每次做完庄寒安排的习题时,已经将近傍晚,暖洋洋的金色光洒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于莫盯住玻璃桌面反射出来的光,沉吟了半晌。 “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庄寒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响,好一会儿才传入于莫的耳朵里。 她蓦然抬头望向庄寒,他那双澄澈的眼睛也正注视着她。 落日余晖映照着庄寒削瘦的脸庞,他紧闭的嘴唇微微颤动,隆起的喉结轻轻起伏。 恍惚间,一个吻落在于莫唇上。 世界静止了。 街头巷尾的喧闹声消失殆尽,空气停止流动,夕阳的光依旧耀眼。 直到庄寒已经挪开了身体,于莫仍定定地一动不动。 她的脸颊发烫,眼里闪过一刹那从未有过的、绚烂的光芒,但立即黯淡下去,变得空洞失焦。 她的脑子像炸了锅一样,迸出了许多断裂的画面——堆满了一地的酒瓶子,塞满了烟头的烟灰缸,林江摔掉的蛋糕,谢仁杰失落的目光,李昂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爸爸狰狞的面孔,林双木的笑。 良久,她的目光回到庄寒那张单纯极了的脸庞,那双细长幽远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眼前的这个男孩,太美好了。 而她——于莫,以为脱掉了不合年纪的高跟鞋,剪掉了一头乖戾的卷发,停止了酗酒,扔掉了烟盒,把校服摆放在衣橱的最前面,她就和他一样美好了。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无法再骗自己,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别装了,你骨子里坏透了。”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真实面目,一定会落荒而逃的。她想。 “于莫,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庄寒一字一句地问。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于莫的眼睛里有泪珠在晃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糟糕极了,她不配。 “那就让我进入你的世界!”庄寒激动地说。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孩。”于莫的脸苍白如纸。 她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桌上的课本和习题册。 庄寒轻轻地握住于莫的肩膀,“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你。” —— 那天以后,庄寒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忘掉了父母的监视,上学、放学蹲守在楼梯口,只为见于莫一面。 他甚至放下 分卷阅读60 了对他来说重要得胜过生命的学习,上课、下课、放学回家或者晚上睡觉前,一逮到机会就给于莫发消息。 他请求于莫相信他,他说于莫是他的初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高中和于莫邂逅,更没有想过会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他想念于莫想得快要疯掉了。 于莫没有回,一次也没有。 但是她一条信息也不舍得删掉,反反复复地看。 她相信庄寒的真心,但那是太过神圣美好的东西,她不忍触碰,她害怕了。 晚自习下课,张滢来于莫班上,找她一起去上洗手间。 两个人刚挽上胳膊,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们面前。 “可以把于莫借我三分钟吗?” 庄寒的模样狼狈极了,髭须拉碴,眼窝泛青,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疲惫不堪。 除了于莫,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还没等张滢开口说话,庄寒已经將于莫拉到楼梯拐角处。 “于莫,我想你了。”庄寒的声音沙哑。 他將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进于莫怀里。 这时,楼梯走上来两个学生,庄寒全然不顾。 他微笑着在于莫头发上轻抚了两下,温柔地说,“我想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说完,他便转身跑掉了,消失在漆黑一片的走廊尽头。 —— 盒子里是一串用麻绳和贝壳做的紫色风铃,还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You are my faith forever. 紫色风铃在盒子里经过几番颠簸,完完全全缠绕在一起,有好几个地方已经是死结。 于莫回家后,立即摆开那串风铃,全神贯注地开始为它松解,完全忘了时间流逝,忘了吃饭。 这时,于莫的妈妈回来了。 马上就要期末考,妈妈知道于莫一投入去做任何事情都会废寝忘食,特地回来照顾她。 妈妈进门、换了鞋子、换了衣服、叫了于莫好几回,于莫全然不知。 她趴在案上,专心致志地解着风铃,眼睛一刻也不曾从那堆交错缠绕的麻绳上挪开。 “莫莫,你到底在干嘛?” 妈妈走到于莫身边,俯下身子,看到于莫正在折腾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解风铃。” 于莫没有回头,忙着手上的动作。 “晚饭吃了什么?” “没吃。” “什么?” 妈妈一声叹息,匆匆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于莫三两下应付地吃过晚饭后,又继续捣鼓起那串风铃。 她將日历从墙上的图钉上拿下,把风铃挂了上去,让风铃有了一个最佳的舒展空间。 时钟就在她的头顶,一分一秒地过去。 “还没好吗?” 零点的时候,妈妈问。 于莫没有回答,手上那堆杂然无章的东西已经初见雏形。 每当她解开一个结,以为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就会跳出另一个更为棘手的死结,这串风铃像是故意要折腾她。 “明天再继续吧。” 凌晨一点的时候,妈妈洗完澡,洗完衣服,打着哈欠,走到于莫身旁。 “快好了。您先睡。” 于莫仍旧专注地摆弄着手上的贝壳和绳索。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了一觉,起床要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于莫还在捣腾那个风铃,终于有些生气了,“于莫!赶紧去睡觉!” “马上好了。” 此时于莫正在跟最后一个死结做斗争。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嘴唇紧紧抿着,食指和大拇指都已经磨得发紫。 她一刻也不肯停歇,仿佛那就是她全部幸福的可能性。 她似乎和上天做了某种神秘的约定,只要將风铃解开,她就能够彻底跟过去告别,她就有资格拥有幸福,她就能够相信,那条通往幸福的路上将会遇到的所有困难和挫折,她都能够像现在解开这串死结一样,最终化解。 只要她通过了这个上天的考验,她就会和庄寒在一起,他们会一起去北京,证明这个世界上有那种永恒的东西。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的时候,所有缠绕的麻绳终于彻底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它们错落有致地垂挂在紫色的木质圆盘下。 风一吹,风铃旋转,洁白无瑕的贝壳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于莫抱着刚要入睡的妈妈,激动地说。 第十六章 骗子 于莫恋爱了。 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偶然遇见庄寒,她就能暗自窃喜一整天。 她的日记本里写下了一条又一条青涩的想念。 她从周一就开始期待周末与庄寒见面,每次见 分卷阅读61 面时都精心打扮。 庄寒的父母一旦不在家,他就偷偷给于莫打电话,他们聊学习,聊未来,聊到了以后的小孩要叫什么名字。 他们在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时秘密约会,所谓的秘密约会,也不过就是一前一后漫步在塑胶跑道上,跑道上散步的人很多,他们话都不敢多说几句,但是即便这样,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周末不仅会一起做物理练习题了,还一起看电影,庄寒喜欢《变形金刚》,他们依偎在一起,从第一部看到了第三部,看了好几遍。 这个周六,庄寒说他要去老师家补习,没有时间来找于莫,于莫约了小谷和慧子来家里看电影。 熟悉的、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于莫打开门,看到庄寒坏笑着站在那里。 “啊!”于莫的笑容溢出,写满了一脸的惊喜,“你不是说今天没空吗?” “可是太想你了,补习前也想来见你一面。” 庄寒抱着于莫的肩膀,那双好看的单眼皮眼睛深情地望着于莫,于莫的脸颊立即泛起了红晕。 这时小谷和慧子出现在楼梯拐角,小谷笑着轻咳了两声。 庄寒慌张地松开了于莫。 “他是庄寒。” 于莫亲昵地挽着庄寒的胳膊,模样骄傲得像一只小天鹅。 还没等于莫介绍慧子和小谷,庄寒有些不自在地挣脱开于莫的手,笑着说,“你们玩吧,我先走啦。” 话音刚落,他飞快地侧身略过小谷和慧子,消失无踪。 “打扰你们好事啦。”小谷捂嘴笑着说。 “他今天要去补习。” 于莫两只胳膊搭着小谷和慧子的肩膀,三个人一起进了屋。 “也是,重色轻友的于莫,要是男朋友有空,怎么会想到我们呢。”小谷撅着嘴。 于莫嘿嘿笑了两声,“慧子,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训李昂。” 慧子和李昂分手了。 “我提的分手。”慧子苦笑着说,“我可能不适合谈恋爱。” 慧子说她总是忍不住想掌握李昂的行踪,变得敏感多疑。 “男生不喜欢被剥夺自由吧,尤其李昂那样独来独往惯了的人。”慧子笑着耸了耸肩,“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讨厌自己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就停在这里也好。” 慧子的淡定,完全在于莫和小谷的意料之外。 自由,谁不爱呢?那些愿意放弃自由的人,一定是遇到了更爱的东西吧。于莫脑子里思考着慧子说的话。 “我觉得我也不适合谈恋爱。”小谷手捧下巴,娇嗔地说,“孙立皓真的是太无趣了!难以置信!他又送了我几盒同款巧克力。” 于莫和慧子噗嗤笑出了声。 于莫指了指悬挂在玄关上方的紫色风铃,“有巧克力吃不错了,你看看庄寒送我的什么,我解那个风铃解了五个小时!” “你们俩就尽管秀恩爱吧。” 慧子无奈地把手一摊,于莫和小谷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天呐!” 小谷看到桌上一个小纸箱里,装满了蓝色千纸鹤,边上还有一叠方形纸片,最上面的几张工工整整地写满了矫情的文字,“莫莫,你竟然这么浪漫!” 于莫每天把和庄寒有关的事情、对话、心情,写在蓝色的纸片上,叠成千纸鹤。 她说很久很久以后,要把这些送给庄寒。 也许那时候他们已经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依偎在一起,读这些穿越时空的他们自己的故事。 “莫莫的心里住着个诗人呢。” 慧子笑着说,小心地捏起一只撑开翅膀的千纸鹤,放在眼前端详,那千纸鹤叠得很仔细,每一个折痕都压得利落严实。 “谈恋爱简直要人命。” 于莫嬉笑着说,將那些还没有叠完的纸片小心收拾好。 桌上放着最新一期的星座杂志,小谷随手翻开,发现仍然是停在摩羯座和巨蟹座的那一页。 “莫莫,你该不会还没放下林双木吧?”小谷坏笑着说。 “怎么可能!”于莫皱紧眉头,急忙辩驳,“庄寒也是摩羯座的。” 小谷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她回过头望向慧子,“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庄寒,长得也跟林双木很像?” 还没等慧子回答,于莫高声说道:“电影开始啦!” ——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庄寒成绩严重下滑,掉出年段五十名榜单。 自那以后,他就很少给于莫打电话,QQ更是一次也没有上线过。 于莫知道成绩对庄寒来说有多重要,掉出榜单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周一周去过,庄寒杳无音信,她的心渐渐不安了起来,想念也日益膨胀。 于莫想要冲到他的教室去找他,想要往他家里打电话,都忍住了,她知道一旦触动庄寒的父母,他们就 分卷阅读62 真的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只能守着冰冷的手机,无时不刻。生怕错过庄寒的来电。 当她终于等到庄寒的电话,心里的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想你了。”庄寒说。 “想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找我呢?”满怀的思念到了嘴边,只剩下委屈和埋怨。 “对不起,我怕如果不做调整,我们都会考不上重点大学的。” “重点大学重要还是我重要呢?” 于莫脱口而出,这是她心底真实的疑问,但是话才说出口,就后悔了。 “你不相信我吗?”庄寒问。 “当然不是。”于莫急切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 于莫的每一次不安,只要庄寒一句“你不相信我吗”,她就自行惭秽,变得听话乖巧,不吵不闹。 “于莫小姐,这回真的得认真学习了。” “嗯。没问题。” 再过一个月就是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 “约法三章,这个月不见面、不聊天、不上网。” “好,都听你的。” “这个月谁偷偷上网谁就是小狗?” “好。” “于莫小姐,你是第一营养级,我是第二营养级。”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我吃定你了?” 于莫笑了,心里像吃到了最喜欢的蓝色彩虹糖一样甜。 “如果理解成我的能量,可以化作你前进的力量会更好。”庄寒笑着说,“相信我,心在读书上,你在心里。” “好的。加油,庄先生。” 庄寒说到做到,于莫是小狗。 她每天都偷偷上网,怕万一错过任何一次和庄寒联系的机会。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期末再次考得一塌糊涂。 好在庄寒又重新进入了年段排行榜,她高兴得像上榜的人是自己。 期末考试结束了,但是庄寒没有出现。 —— 于莫哪也不去,每天都守在家里。 电脑里下载了他们曾经说好要一起看的电影,冰箱里买好了庄寒喜欢的饮料,房间被她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她每天都以为,明天庄寒就会惊喜地出现在她面前。 寒假的第八天,终于接到庄寒的电话。 “于莫。”庄寒很少直呼于莫的名字,也很少这么严肃说话。 “怎么啦?”于莫手里正忙着叠第519只千纸鹤,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我想了很久。” 庄寒停顿了很长时间,他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们不适合。” “什么?”于莫高兴地问,显然还没听明白庄寒在说什么,腾出一只手来抓稳手机。 “于莫,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们两,不适合。” 还未成型的千纸鹤从于莫手中滑落,又从玻璃桌的边沿,跌落到地板上。 她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像是没明白庄寒在说什么,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不适合?” “你不是也说过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庄寒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什么?”于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当然记得她曾经说过这句话,她还记得那位对此不以为然的少年,激动地说要进入她的世界。 她还记得少年眼里的真挚和热切! “对不起。” “那过去算什么呢?”于莫的声音微微颤抖,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 “所以是现在清醒了?” “对不起。”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没有。于莫。”庄寒很突然地说起另一件事,“我会去北京。”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吗?” 眼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掉,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 “对不起,于莫,对不起。” 于莫的哭声吓坏了庄寒,他着急地连连说着对不起。 于莫泣不成声,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她用力地吸气,用力地呼气,终于让情绪平缓了下来。 “为什么?”她问,声音虚弱得像是濒临死亡的重症病人。 “于莫,我爸妈不会同意我们的。” “你不是说感情是我们俩自己的事情吗?” “对不起。你会遇到对你更好的人。” “你不是说你不担心自己现在对我不够好,因为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你说要我相信你吗……” “对不起,于莫,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可能啊。 明明就已经解开了那个缠满了死结的紫色风铃,于莫的脑子里不断冒出“不 分卷阅读63 可能”三个字。 “为什么呢?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改,好不好?” 于莫的声音颤抖,恳求地说。 “没有,真的没有,对不起。” “我以后会认真听课,考试前会认真复习,我不偷偷上网了,我会考上北京的大学,我会听话。好不好?” “不是这样的……” “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好不好?好不好?” 于莫的喉咙已经被眼泪塞满了,声音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她像个乞丐一样卑微地哀求。 “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我一时冲动,我没想清楚,我不负责任。”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轰然倒塌,视觉和听觉都模糊了,无数玻璃渣子扎进心头,痛得她全身痉挛,抓着手机的那只手颓然垂下,另一只手紧紧地压住胸口。 窗外吹进了一阵阴冷的风,满桌子的蓝色千纸鹤还没来得及起飞,纷纷落在了地上。 她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就是她的初吻发生的地方,也是坐在这里,庄寒第一次告诉她,我喜欢你。 一切是那么美好,不能在最后,让自己变成一个疯子啊! 理智慢慢回到她的脑子里。 那双干涩红肿的眼睛异常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天空。 她再次举起手机,稳稳地放在耳边,从容地问,“庄寒,你已经决定了,对吗?” “嗯。对不——” 庄寒还没说完,于莫冷静地打断了,“这个电话挂掉之后,我们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你明白吗?”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但是那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 于莫擦干了眼泪,笑着问,“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呢?” “你值得更好的人。” “嗯。当然。再见,庄寒。”于莫挂掉电话,那张布满泪水的脸分明在笑。 她慢慢踱步到玄关,踮起脚尖,將那串紫色风铃狠狠地拽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 许静和叶晓鹏走进江南KTV的包间时,桌上已经横着一堆空酒瓶。 于莫坐在电视屏幕前,背靠玻璃桌,脚边的一箱啤酒还剩下一半。 她两手抓着麦克风,摇头晃脑地唱着张惠妹的《记得》。 叶晓鹏关门时没控制好力气,嘭地一声响。 于莫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站在门边的许静和叶晓鹏。 “你们来啦。” 于莫笑得疯疯癫癫,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唱歌。 许静挪了把圆凳子坐到于莫身边,胳膊搭在于莫肩上,抓着另一支话筒,和于莫一起唱了起来。 叶晓鹏默默坐在角落。 “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地爱我。” 第二遍主歌刚刚开始,只剩下许静的声音。 许静回过头,看到于莫正在哭,眼泪和鼻涕布满了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哭声断断续续,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许静抱住于莫,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喃喃念着,“没事的,哭吧,没事的。” 于莫靠在许静肩膀上,全身发抖,大脑晕眩,全身无力,似乎所有活跃的细胞都集中在了泪腺,哭得更凶了。 两鬓的头发早已经被眼泪弄湿,歪歪扭扭地沾在脸上,许静的衣服也被弄湿了一片。 “男人都是骗子!” 于莫忽然猛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盯住许静,似乎在寻求许静的认同。 许静斜睨了一眼叶晓鹏,哄着于莫说,“嗯,对,都是骗子,男人都是骗子。” 于莫想起了方思洋、庄寒、林江、李昂,无一不是例外。 她从许静的怀里挣脱开,轻蔑的目光落在叶晓鹏身上,狞笑着说,“叶晓鹏也是!你他妈也是骗子!” 叶晓鹏紧张地望向许静,许静不动声色地看着于莫。 “许静!叶晓鹏也是骗子!他也是骗你的!”于莫激动地说,双手紧紧抓住了许静的肩膀。 “放心,叶晓鹏可没那个胆子。” 许静笑着说,温柔地将于莫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捏紧。 今天的许静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依旧楚楚动人。 “你问问这个骗子,以前是不是还说要永远喜欢我?” 于莫愤愤然说道,挥起手臂,指向叶晓鹏,“他以后也会喜欢别人的!” 叶晓鹏不知所措地望着许静。 一首歌结束,包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于莫,你喝醉了。”许静僵硬地扬着嘴角,淡淡地说。 “许静,他是骗子!男人都是骗子!”于莫抓住许静的手,热切地望着许静。 “你喝醉了。”许静面无表情。 “许静你相信我!男人都是骗子!” 于莫又哭了起来,蓦地站 分卷阅读64 起,衣角蹭到桌子边沿的酒瓶,酒瓶跌倒,滚落到地上。 玻璃瓶与大理石碰撞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久久回响的撞击声终于停止,包间彻底落入一片死寂。 许静倒吸了一口气,抓起酒瓶,猛灌了几口,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 “我们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是骗子?我他妈还说要永远喜欢骆超奇呢? ”许静的嘴角冷冷上扬,“你呢?你不是喜欢林双木吗?现在又他妈是为谁在这里发酒疯?” 第十七章 夜色撩人 暑假,于莫收到了一条QQ好友请求,头像是熟悉的蓝色天空。 “竟然把我QQ都删了?”于莫问。 林双木很快就回了一个“哈哈”,他说此事说来话长。 两个人约在胡安体育馆碰面。 于莫先到了,她坐在体育馆大门边上的摊位,吃着四果汤。 胡安体育馆很大,设备齐全,塑胶跑道、篮球场、羽毛球馆、乒乓球室都免费供用。 早上的主力军是广场上跳舞的大妈和练太极拳的大爷,下午最热闹的是篮球场和塑胶跑道。 太阳已经开始往下沉,回光返照似的射出几道异常刺眼的光,提醒体育馆里活动的人该回家吃晚饭了。 于莫低着头,细细品味着石花膏和冰糖水的混合物,隐约感受到灼热的注目礼。 她抬头一看,从大门走出来一群男生,有说有笑。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位,穿着蓝紫相间的球衣,手里抱着篮球,诧异地看着她。 是庄寒。 他站定了几秒,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站在他旁边的是张帆,梳着中分刘海,个子只到庄寒下巴。 两个人窃窃私语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随着人群走了。 庄寒一步三回头。 眼前的于莫,穿着圆领的黑色紧身T恤,灰蓝色的牛仔超短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高跟凉鞋。看起来女人味十足,和他印象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傍晚的风吹起,垂在她胸前的长发飞起,露出闪闪发光的银耳钉,露出了深陷的锁骨。 于莫心中毫无波澜,漠然地挪开视线,继续品尝她的四果汤。 她和庄寒分手以后,一度以为天会塌,然而没有。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快就变得模糊,她一次也没有再想起庄寒这个人。 “女孩果然都有两个胃啊,吃完晚饭就得吃甜点。” 林双木骑着红色的电动车出现在于莫面前时,她正仰着头,豪迈地咕噜着碗里剩下的糖水。 笑得露出八颗白牙的林双木突然出现在面前,于莫心头一惊,呛住了,咳得直拍胸脯。 那笑容,一如往昔,温暖明媚。 于莫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已经记不清时间,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水。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时光和过去无缝接轨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熟悉的不知所措。 当林双木停好电动车,笑吟吟走来时,她已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早知道你骑了小电驴,就等你来载我了!”于莫爽朗地笑着,在林双木手臂上重重拍了一下。 “手劲还是这么大啊!”林双木揉着那只挨揍的手,嬉笑着说,“白亏了模样变得这么淑女。” 两人并肩走到体育馆大门左侧的小卖铺。 “要喝什么随便挑。”林双木笑着说。 “你说的?” 于莫挑了挑眉,笑望了林双木一眼,走到货架前,抱了一打啤酒放在收银台上。 林双木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收银台上的那堆瓶子,又看了看昂着下巴的于莫,表情像是在问,“你确定吗?” “怎么?”于莫坏笑着问,双手交叉在胸前。 “可以可以。”林双木憨笑,豪迈地付了钱。 林双木和于莫坐在环绕着田径场的露天看台上,塑胶跑道和足球场尽收眼底。 靠近球门的地方有几个男孩在踢足球;草坪上有许多人席地而坐,纳凉聊天;跑道上的人们有节奏地慢跑着,一个接着一个。 夜幕降临了,月亮悬挂在高空,倾泻着温柔的光,眼前的世界迷迷蒙蒙。 装着酒的塑料袋放在林双木一侧,他打开了一瓶递给于莫。 于莫接过啤酒,猛灌了几口。 她问林双木为何把她QQ删掉。 林双木直言高一交了个女朋友,把他QQ上所有异性好友删掉,两个人在高二结束时分手了。 “哦,那很正常。”于莫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地说,“我高二也交了个男朋友,那时候也恨不得把他QQ里的异性全删了呢。” “那你还跟我出来,不怕男朋友吃醋?”林双木摇晃着手里的易拉 分卷阅读65 瓶。 “分手咯。”于莫耸了耸肩膀,伶俐的眼睛盯住林双木,“倒是你,为什么高二分手了,现在才加我好友?” “我很久没上网了。”林双木说完,闷了半瓶酒。 “看来伤得不轻啊,我记得你还写了一篇秀恩爱的日志呢。” 于莫哈哈大笑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得那么心虚。 她拿起酒来喝,才发现那瓶酒已经喝光,曲着手指敲了敲林双木的手臂,示意他帮忙再拿一瓶。 “秀恩爱?” 林双木满脸疑惑,微蹩着眉头,不置可否地问,“我空间里的那篇日志?” 于莫双手撑在身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林双木忽然沉默了,隆起的喉结轻轻蠕动,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那是写给外婆的,那年外婆病重。” 一阵凉风拂地而过,卷起一个白色塑料袋,塑料袋飞起又落下,发出单薄的窸窣声。 月光洒满了台阶,所有彩色的塑料椅都反射着苍白的光。 于莫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盯着那个被风摆布的塑料袋,接着她听到自己的嘴巴在问着很愚蠢的话,“外婆现在还好吗?” “去世了。” 林双木抿着嘴唇,嘴角微微向上,眼里的悲伤正在被某种光芒取代,“我答应她,一定要考上本一。” 说完,他笑了。 林双木考上了金山科技大学,位于榕城的一所本一大学。 “你做到了。” 于莫的手在林双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凝视着那双坚毅的眼睛。 时光不曾改变过什么,那双眼睛依然能够那么轻易地擭住她所有心思。 早在罗海中学的办公室里,她就贪婪地想要走进那双眼睛里,此刻,她忽然庆幸她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永远不失去他。 可以坐在他的身旁,听他分享他的喜悦,听他诉说他的悲伤。 这样就足够了。于莫心想。 “你呢?大学打算考哪里?” 于莫没有马上回答,空气安静。远处广场上的脚步声和嬉闹声,身后的蝉鸣和蛙叫,都清晰可辨。 “林双木。” 于莫突然开口说话,眼睛盯住足球场上追着足球奔跑的少年,“你说他会不会射中球门?” “什么?” 林双木一头雾水,目光还在偌大的足球场上搜寻时,足球已经准确无误地穿越铁门框,落入球网,少年冲着另一人欢呼雀跃。 “我也考金山科技大学。”于莫收回目光,望向林双木。 “那对你来说太容易了,你可是胡安一中实验班的尖子生。”林双木嘿嘿笑着说,“你至少也得以榕城大学为目标呀。” “好。” 榕城大学是榕城唯一一所国家重点大学。 于莫对这些并不了解,但是她听到了榕城二字,这便足够了。 她直勾勾地盯住林双木的眼睛。 林双木注意到于莫异样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慌张地举起易拉瓶,仰头要喝,瓶口没对上嘴巴,差点倒得满身。 他嘿嘿傻笑了两声,调整了一下手里握着的瓶子,正要重新放到嘴边,于莫抓起自己那瓶酒,重重地和林双木手里的瓶子碰了一下。 林双木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加油。” “嗯!”于莫笑了。 夜渐渐深了,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四周愈发安静,漫天的星辰悄悄眨着眼。 足球场上响起哨声,保安举着喇叭高喊体育馆十点关闭。 两个人收拾好空酒瓶子,正要起身离开。 原以为空无一人的阶梯看台,十米开外冒出两个慌慌张张的人影。 他们所在的方位逆光,看不清模样,但从体型上可以辨认出是一男一女,女生头发凌乱,男生高高瘦瘦,他们站起身时,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男生看到他们,拉着女生匆忙逃跑。 “打野战啊。”林双木笑着说,于莫疑惑不解。 林双木坏笑着说,“少年不宜。” 于莫的脸倏地涨得通红,一拳重重锤在林双木胳膊上。 林双木將钥匙插入电动车的锁孔,拧动了电动车的把手,踢开脚架子,于莫坐在他的身后。 待到于莫坐稳,林双木加大油门,小电驴飞出了街道。 风呼呼地吹,于莫的长发迎风飞扬,林双木的头发竖了起来,于莫看着后视镜里两张完□□露的笑脸,小心地往前靠近了一点点。 两旁的树影后退,皎洁的月光与琥珀色的街灯融为一体,朦朦胧胧,笼罩着行人寥寥的街道。 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于莫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林双木身体的温度。 微醺的晕眩感使于莫沉醉,一时间 分卷阅读66 血液上涌,心跳加速。 她的手恍惚地从车子的后座松开,眼看着就要抱在林双木腰间,却突然像是被无形的绳子拉扯住,最后乖乖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林双木。”于莫靠在林双木耳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这个久违的名字。 这个她以为,再也无法引起她内心丝毫波澜的名字。 这个她不愿意承认,她疯狂想念的名字。 “怎么啦?”林双木迎着风,脸稍稍侧向后座的于莫。 “你还记得你欠我什么吗?”于莫的声音盖过了风声。 林双木放慢了车速。 于莫看着后视镜里的他们俩,甜甜地笑了,“我们之前说好的西浪沙滩,等我考上榕城大学,你还我吧。” 于莫说话时,暖暖的鼻息萦绕在林双木的脖子上、耳朵边。 他的脸和耳朵都红透了,憨笑着点了点头。 —— 于莫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手指缠绕着发梢画圈,细细回味着这个美妙的夜晚,心里如蜜罐翻撒,笑僵了下颚和嘴角。 她忽然捂住了嘴,告诉自己矜持一点,却立即又笑得更欢了。 这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庄寒发来的简讯。 “嘿。于莫同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去体育馆打球?”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人这么自恋?于莫心里自问。 此时的她心情大好,懒得理会。 刚把手机放下,手机再次震动了。 “于莫同学,对不起,我想你了。” 于莫按了回复键,在对话框里输入:其实真的不用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迟疑了一会儿,删掉了这行字,將手机丢在一边。 她的脑子里全是后视镜里两张挨在一起的笑脸,不禁又甜腻地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榕城 于莫没有食言,考上了榕城大学。 但是她和林双木说好的海边之约却不得不再次延期,因为林双木这个暑假没有回胡安,据说是参加了一个国家级的实验项目。 自从上了大学,林双木一直很忙碌,积极参与各项学术研究和文娱活动,还连着两学期拿到奖学金。 都说高考结束就解放了,但是林双木却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努力。 林双木没有回胡安,于莫决定提前出发去榕城。 于莫报到的这天,天气晴朗。 迎新的学长帮她将行李搬上寝室,她还没来得及参观一下自己的学校,就心急如焚地出发去找林双木。 榕城大学位于郊区的大学城里,金山科技大学在市区的边界,两所学校中间隔着一座榕江大桥。 55路公交车是榕城大学与金山科技大学之间往来的唯一一班车,也是大学城通往市区的唯一一班车,所以常年拥挤。 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时间,公交站等车的人不算多。 于莫的左边站着一对情侣,穿着玫瑰色条纹的女孩紧紧搂着男孩的胳膊,男孩抚摸着女孩的头发,两人亲昵得旁若无人。 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啊,于莫心想,毕竟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了。 于莫右边站着三位女孩,她们高高举着手机,头凑在一起自拍,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她想起了小谷和慧子,她们现在一定正在收拾行李吧?然后她又想起了许静。 许静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她和叶晓鹏分手了。 她们约好在于莫高考之后一起喝酒,但是等到于莫高考结束,她再也找不到许静了。那个她熟悉的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 她从许静的邻居那里打听到,许静已经离开胡安,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这时公交车来了,车内拥挤,就连车门边上写着“禁止站人”的区域都已经站满了脚。 “往后挪一挪!” 司机一声令下,挤作一团的人群躁动起来,很快车门边就腾出了能够挤下半个人的空间。 腾出的空间太小,等在公交站的那对情侣和几位女孩都放弃上车,悠哉哉地等着下一辆。 于莫一咬牙,挤了上去。 她的手臂越过三个人的身体,抓住座椅的靠背,总算站稳了。 这是她第一次坐公交,小胡安地方小,再远的地方用两只脚都能抵达,懒的时候就随手拦一辆摩的。 大学城是村中城。 拥挤的公交车经过翠绿的田野,穿过狭窄的乡村小道,五分钟后爬上一座大桥。 大桥横在波光粼粼的榕江之上,远处的巍峨大楼像是从水面上生长出来。 正午已过,夺目的骄阳变得温柔,蓝天上白云悠悠。 于莫望着窗外的风景,忘记了身边的拥挤,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下一站,金山大学站。”车上的广播播报,说了一遍普通 分卷阅读67 话,又说了一遍榕城方言。 于莫紧张地挤到门边,生怕来不及下车。 公交车在一座大山前停下,大山前有一块孤零零的牌子,勉强可被认为公交站牌,站牌对面是垒成小丘的垃圾堆,旁边有一扇歪歪斜斜的小铁门。 门边上,林双木跨坐在自行车上,身穿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目不转睛地在下车的人群里搜寻于莫的身影。 他们的目光对上时,两张脸上,不约而同地,立刻绽放开灿烂的笑容。 林双木朝于莫挥舞着手臂,于莫蹦蹦跳跳地朝他奔去。 “感觉榕城大学怎么样?”林双木笑着问。 “很大。”于莫说。 她报到后,跟在引路的学长后面,穿过无数长得一模一样的楼房,恨不得马上到达寝室,放下行李,飞到林双木身边,全无情观摩沿路的风景。 一路上,她对学长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还没到吗? 当时的她心急如焚,只觉得路途遥远,所以对于榕城大学,除了面积大以外,就没有其它印象了。 “你们学校是榕城最大的学校。”林双木挑着眉毛,骄傲地说,“不过我们学校可是全榕城最美大学。” 于莫侧坐在自行车后座,愉快地晃着两只脚。 林双木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味把她拉回了许多年前那个网吧包间。 小单车穿过那扇破败的小门,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枝叶扶疏,花团锦簇,校园三面被繁茂的山林环绕。头顶时不时有小鸟唱着歌飞过,树上停着苍鹭和白鹭,林双木说“早上都是被鸟鸣叫醒的”。建筑物的形式简约,造型典雅,有几分民国时期的风韵。随处可见不同造型的花圃,花圃上飞舞着斑斓的蝴蝶。 他们穿过林荫小道,绕过气派的图书馆,在观音湖前停下。 正值盛夏,亭亭荷莲在一汪碧水中散发着沁人清香。 观音湖对面是一条木板桥,桥的尽头有座亭子,里面坐着一对情侣。 林双木踩着小单车载着于莫继续前行,在一帘瀑布前,他把单车停下,两个人绕到瀑布后面,那里有一片百日草花海,一望无际,恍若人间仙境。 蓝天白云之下,红色的、紫色的小花点缀在绿丛之间,风一吹,像是一幅会动的水彩画。 “天呐。”于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双映着绚烂花海的眼睛闪闪发光。 “快,我帮你拍照。” 林双木举起手机,单膝跪在地上,煞有摄影师的架势。 于莫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裙,站在绚丽的花海中,灿烂地笑着,眼睛越过了镜头,凝望着那个镜头后面的少年。 “等到春天,这里就会开满油菜花。到时候我再带你来。” 于莫微笑着点点头。 —— 夕阳西斜,自行车在喧闹的小街前停下,这是金山大学的校内美食街。 小街很窄,只有两人肩宽,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各种美食的香气扑鼻而来,五光十色的广告牌令人目不暇接。 林双木在前面开路,于莫紧紧跟着。 他们走进了一家主打鸡公煲的餐厅,地上、墙上布满了黄黄黑黑的油渍,门店不大,坐满了人。 正好有一桌人刚走,林双木招呼服务员过来收拾,服务员掀开粉红色的一次性桌布,把桌上的剩菜残渣一揽子端走。又重新铺上一张新的,三两下就收拾完了。 林双木点了几个招牌菜后,將菜单递给于莫。 “我不挑食,你点啥我吃啥。”于莫摆了摆说。 林双木热切地跟于莫分享着他的大学生活——他加入了学院的舞蹈社,去年元旦晚会还上台表演了;他当选了班长,他说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做班长,明年他还要去竞选学生会主席;他上学期还到贫困山区去做了支教老师,教的是数学。 林双木谈及这些的时候很兴奋,于莫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餐厅里走进来两位男生,熟络地和林双木打着招呼,他们目光怪异地打量着于莫。 其中一位靠在林双木耳边说了些什么,林双木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这是我老家的朋友。” 朋友。 于莫莫名有些失落,垂着头,一双筷子在碗里胡乱地搅着米饭。 “晚上一起开黑啊。”那两位男生说完最后一句话,走到后面的餐桌去了。 林双木说那两位是他班上的同学,还顺带说了其中一位很会跳舞,另一位游戏打得很好。 于莫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块肉绝对嫩!” 林双木见于莫闷闷不乐,夹起一大块鸡腿肉放在于莫碗里。 于莫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尽。 两个人吃完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山大学距离榕城大学,大约五公里的距离,骑自行车至少要三十分钟,林双木坚持要送于莫回学校。 在榕江大桥 分卷阅读68 的上坡时,林双木骑得有些吃力,于莫说要下来走路。 “你是不是小瞧我?” 林双木孩子气地嘿嘿一笑,身子离开了椅垫,站了起来,两只脚在踏板上奋力踩着,手臂青筋凸起,车身左右晃动了起来。 于莫抓紧坐垫,不住地咯咯笑起来。 “这不是就上来了!” 骑过那段上坡后,满头大汗的林双木回过头来,笑着对于莫说。 他只顾着得意,忘了马上进入了下坡,车子飞速俯冲,轮子碾过砂石,方向偏颇了一下。 于莫慌乱中抓紧了林双木的腰,这一抓,林双木浑身一颤,车子差点撞到路边的大树。 林双木抓牢了把手,控制住方向,两只脚在水泥地上摩擦了一小段,车子终于固定住了。 身旁一辆大型货车鸣啭着汽笛飞驶而过,车灯从他们脸上急速划过。 林双木回过头去看于莫时,于莫也正抬头看着他,两个人突然都放声大笑了起来。 —— 于莫哼着小曲回到了宿舍,又哼着小曲收拾行李、擦拭桌椅、铺床、洗漱。 这是她在榕城的第一个夜晚,舍友都还没到,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刚刚告别她最想念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爬上吱吱呀呀的铁床,心情愉悦地躺下,被单有一股暖暖的太阳的香气。 她拿起手机想要给林双木发去消息,看到屏幕显示收到新的微博私信。 微博是她高中毕业以后才注册的,知道账号的人并不多,她用的那个微博号,只偷偷关注林双木一个人。 点开那条私信的时候,她的脸色瞬间煞白,上扬的嘴角僵住了。 “我是林双木的女朋友,请你和他保持距离。” 跟在这条文字信息后面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双木和一位女孩靠得很近,看起来很亲密。 女孩梳着中分刘海,圆脸,高额头,笑起来露出了两颗大门牙。 林双木咧着嘴憨笑,头发凌乱,□□着上半身。 于莫瞪着干涩的眼睛,久久盯着屏幕。 杂乱的思绪在她脑中咆哮,最强烈一个声音是不可能! 她的手指颤抖着点进了发来消息的微博账号,看到了许多和林双木有关的动态—— 运动会时,女孩为林双木做了加油视频,她脸上涂着颜料,跳着搞怪的舞蹈,最后手举横幅,上面写着林双木加油; 元旦晚会时,他们一起在舞台上表演,在结束后拍了集体合照,林双木和这位女孩一起站在最右边,林双木穿着敞开的黑色西服,里面的白色衬衣松开了最上面的纽扣; 最令于莫心痛的是,他们一起去了周杰伦演唱会,照片里的他们坐在体育馆的观景台上,笑容灿烂,手里举着写着“JAY”的荧光棒。 几个小时以前,她还怀抱着对未来最美好的幻想! 呵。 那些太过唐突的念想和美好的期盼,总是燃烧在幻想中,然后坍塌在现实里。 手机屏幕暗了,寝室落入一片漆黑,两行眼泪从于莫的眼角安静落下。 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难过的,林双木幸福就好,她什么也没有失去,将来也不会失去,她会继续以林双木好朋友好兄弟的身份,永远留在他的生命里,她仍旧可以分享他的悲伤和喜悦,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是心脏听不懂人话,只知道痛。 于莫摸着床沿的铁栏,从床上爬起来,下了楼。 宿舍楼下是生活广场。 白天死气沉沉的灰色广场,晚上大变模样,霓虹灯闪亮。到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广场中央搭建了一个舞台,一支学生乐队正在热血沸腾地演唱着BEYOND的《真的爱你》。 舞台前站满了人,男男女女一起挥舞着手臂,时不时传出尖叫声和呐喊声。 于莫像个幽灵一样穿过人群,经过学校大门,走进小卖铺,抓了几瓶酒,付了钱,又抱着那些酒,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嘿!” 一位穿着深蓝色T恤、宽松直筒牛仔裤的男生挡在于莫面前,发出兴奋的声音。 于莫抬起那双黯淡的眼睛,看了一眼挡在面前的脸。 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了,也不想费力去想。 “真的是你!”那人又惊又喜地说,见于莫毫无反应,又继续说道,“记得吗?胡安,广岛商城后面的台球桌。” 他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比划着打台球的姿势。 这下于莫很快就想起来了,和林双木有关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和林双木第一次打台球。 她记得那时候她和林双木正打得高兴,忽然来了两个要抢桌子的人,眼前的这位就是当初那个没礼貌的刺猬头,他的发型变了,烫着一头皮卡路。 “我叫郑一望。” 分卷阅读69 郑一望从于莫的神色里看出自己被认出来了,整个人更加兴奋,“想不到你竟然考到榕城大学?学霸啊!” 于莫像是遇到了神经病,眉心微蹩,绕过了郑一望走开。 郑一望却很不识趣,转过身来,并肩走在于莫边上。 “真巧啊!我也在榕城上大学!不过我是学渣,上的大专,我是来找朋友的,哈哈哈。” 于莫静默地往前走,像是完全听不到郑一望说话的声音。 “我兄弟还正巧是你学长,刚刚还提到你呢!” 郑一望指了指小卖铺边上的烧烤摊,于莫木讷地转过头看了一眼。 一桌男生都正望着她,她认出当中最彪悍的那一位,是早上帮她搬行李的学长。 最先看到于莫的就是这位彪悍的学长,他跟大伙吐槽着,说早上辛辛苦苦帮这个丫头搬行李,没有一句谢谢也就算了,跟她讲话都当做没听到。 郑一望看着这“丫头”,越看越眼熟,没想到真是他当年遇到的那个刁蛮女孩。 “你也要喝酒啊?不如一起喝?”郑一望看着于莫手上装着啤酒的袋子。 “我长得像陪酒小姐?” “那当然不是啦。”郑一望咧着嘴笑,一扭身又站到了于莫面前,“桌上都是你的学长,我又是你的老乡,都是自己人啊。” “让开!”于莫瞪了郑一望一眼。 郑一望悻悻然侧开身子。 帮于莫搬行李的学长走过来,搭着郑一望的肩膀,笑着说,“我就说吧,那丫头非常没礼貌。” 于莫打不开宿舍楼的大门,这才想起,那位学长白天时好像提到了和门禁有关的事情。 于是她折回了那个烧烤摊位。 “改变主意啦?” 郑一望看到于莫,激动地跳起来,其他男生也齐齐看过来。 “宿舍楼的门打不开。”于莫盯着彪悍的学长,淡淡地说。 “我早上就跟你说过晚上10点后进不去。”彪悍的学长幸灾乐祸地说。 于莫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眼睛死死盯住彪悍的学长,学长像是没看到一样,抓着骰盅和坐在对面的人玩起猜数字。 于莫又转而盯住学长对面的那位。 那人识趣地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于莫,饶有兴致地站到一旁观望。 于莫坐下,娴熟地摇晃着骰盅,啪一声盖在桌上。 “喊吧。”于莫说。 彪悍的学长难以置信地望着于莫。 “输的可得喝酒,别说学长欺负你。” 他朝周围的人笑了一笑,轻蔑地扬着一边嘴角,两腿一跨,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副自信满满地模样。 然而,结果让所有人都诧异不已,于莫连赢了三把。 “宿舍楼的门打不开。”她再一次说。 “你这丫头真的是太没礼貌了。”学长摇了摇头,想发火,又觉得对一个女孩发火不地道。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你就帮帮她吧。” 彪悍的学长拿起手机,给楼管阿姨打了电话。 于莫从电话里知道楼管阿姨等下会来开门,头也不回地朝宿舍楼走去。 彪悍的学长在后面又念叨着,“这丫头真是太没礼貌了。” 于莫在宿舍门口等着楼管阿姨,郑一望也跟了过去。 郑一望手插在兜里,嬉皮笑脸地说,“于莫,我们在胡安能碰到,在榕城还能碰到,你说是不是命中注定——” “没有那种东西。”于莫冷漠地打断道。 这时,楼管阿姨骂骂咧咧地走来。 宿舍楼的门打开,于莫上了楼。 —— 寝室已经熄灯,桌上的酒瓶都已经空了。 于莫趴在桌上,心口堵得慌,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一番,最后拨通了李昂的电话号码。 “于莫?” 于莫听到李昂的声音忽然就笑了。 但是当她叫出“李昂”的名字时,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好像“李昂”这两个字是启动泪腺的开关。 “今天报到不顺利吗?谁欺负你了吗?”李昂着急地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昂的声音好像变了,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 “没有。”于莫抽泣着说。 哭出来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 她將自己来榕城后和林双木出去的事情,以及林双木的女朋友给她发消息的事情都给李昂说了。 李昂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像过去任何一次一样,他只是安静地听于莫说完。 等到于莫全部都说完了,也不再哭了,他才开口说话。 “不高兴就回来胡安,车票钱我出。”李昂说,“你知道的,我永远都在。” 第十九章 角力 分卷阅读70 林双木和于莫抵达海边的时候,潮涨到几乎覆盖了全部沙滩,远处水域的垃圾及浮游生物随潮汐的流向一并带到海岸,四处脏乱。 天和海难分界限,灰蒙蒙一片。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海风和海浪的声音。 “从来没有想过,海边也可以丑成这样。” 于莫望着眼前的狼藉,脸上是淡然的微笑。 “没关系,以后我们提前做功课,挑个好时候来。” 林双木手里提着于莫的高跟鞋,脸上笑容明媚。 “以后。”于莫嘴里呢喃着。 她故作轻松地扬起嘴角,“以后带你女朋友来时,倒得记得挑个好时候呀。” 海浪像洪水猛兽般扑来,林双木错愕地后退了两步。 “什么女朋友?” 他显然对于莫的提问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思考,嘴巴已经脱口而出。 这句话在于莫听来的意思是,没有女朋友。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射向林双木。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她不禁窃喜,对于那个已经放弃的可能性,又重新怀抱着希望。 “难道你没有女朋友吗?”于莫目光灼灼。 “谁会喜欢我这种屌丝呢?”林双木嬉笑着说。 “那和你一起去听周杰伦演唱会的女孩是谁呢?” 于莫紧接着问,她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热烈地跳动了起来。 然而,林双木微笑的嘴角僵住了,他憨笑了两声,说了句“哦”。 哦是什么回答? 于莫干巴巴地瞪大了眼睛,等着下文。 她多么渴望立即被反驳,她期待林双木告诉她那只是普通朋友,又或者已经分手了。 哪怕是昨天分手,哪怕上一秒才刚刚分手也好,至少在他矢口否认的时候,不是在撒谎。 然而没有。 海风肆虐地刮倒了沙滩上的帐篷,肮脏的水草和裹着泥垢的塑料瓶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推上岸。 林双木什么也没说。 然后,于莫听到林双木的声音正在别扭地谈论天气,谈论大海的潮汐。 他跳过了那个话题。 于莫收回了目光,哈哈大笑。 慢慢笑定了,她问,“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来海边吗?” 林双木没有回答,茫然地望着大海,脸上是僵硬的笑容。 “因为这是你答应我的,我不想你成为骗子。” 于莫脸上最后的笑意渐渐散去。 林双木始终一句话也没说,迎着风伫立,像雕像一样。 就在今天以前,于莫已经说服自己,只要林双木幸福就好。 而她,普通朋友也好,哥们兄弟也罢,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倾听他的烦恼,分享他的喜悦,以最安全的身份,驻扎在他的生命里,那便足够了。 更何况,她深知,爱情是深渊。贪婪的彼此占有之后,没有人能够逃过最终永恒的失去。 她说服自己相信,她们现在是最美好的关系,非但不会有失去的风险,也永远不会有背叛和欺骗。 可是欺骗还是发生了,她用来安慰自己的那一丁点、最后的美好被打碎了。 她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份心思了。 “林双木,我再也不想喜欢你了。” 于莫的语气轻松极了,她伸起手来,在林双木手臂上重重地锤了一下,坦荡地笑了。 她应该像对叶晓鹏或者林江那样,怒骂他是个骗子,再或者像对待庄寒一样,决绝地离开。 但是她听见自己在笑,声音夹杂在哗哗的海浪声中,丑陋的嘴角虚伪地上扬着。 林双木的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千言万语压在了心头。 他呆呆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他们并肩,沿着堆满垃圾的海岸线漫步,不动声色地聊着和大学社团有关的话题,聊着无关痛痒的大学生活。 谈及于莫即将参加的一场演讲比赛,林双木表示一定要现场去为于莫加油。 那些和喜欢有关的、和欺骗有关的对话好像没有发生过。 夕阳西下时,他们微笑着告别。 —— 一个月后,林双木告诉于莫,他分手了。 于莫没有回复,这是于莫第一次没有回林双木消息。 后来的几个月,林双木偶尔发来的消息,于莫都没有回复,包括林双木在元旦零点发来的祝福。 高中毕业以后,于莫的父母就离婚了,她自然是同妈妈一起生活。但是妈妈没有稳定收入,她的学费是亲戚朋友筹资交的,生活费就得靠自己去挣。 她接揽了许多兼职,几乎填满了她所有业余生活。 她一刻也不能停下,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將林双木抛在脑后。 除此之外,她当选了团 分卷阅读71 支书,加入了学生会和学生社团,参加五花八门的比赛活动。 大学生活很精彩,没了谁地球都会照转,于莫心想。 于莫开学初报名的演讲比赛,已经进行到最终决赛。 决赛在榕城大学的明德大厅举办。 学校大门立着红色的吹气拱门,学校到处都张贴着宣传海报,明德大厅宽绰的观众席坐满了人。 明德大厅的橡木双开门重重地关上,主持人上台了,他抑扬顿挫地朗读了一段开场白,郑重地宣布比赛开始。 一位男学生的演说收了场,便轮到于莫。 于莫从第三排座位上站起,姿态昂藏地走上舞台。 她穿着一身白色绸布的短款旗袍,裙面绣着蓝色的镶钻凤凰。 她的头发高盘,脸上化着淡妆,嘴唇抹着粉红的唇膏。 她朝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重新挺直了身体,眼光承受着全堂观众的凝视,不慌不忙地开始演讲。 她演讲的题目是《芸芸众生》,主旨内容是批判重男轻女,倡导男女平等。 聚光灯下,于莫慷慨激昂,她的目光自信地在观众席间穿梭。 突然,她的声音止住了,眼睛定定地停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静默了大约两秒钟。 全场人都跟着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气息,顺利完成演讲,赢得满堂喝彩。 于莫获得了第二名,颁奖环节结束以后,观众陆续离场。 她从候彩室走出来时,看到林双木站在走道上,微笑着朝她招手。 “那个人找你的吧?”郑一望双手插在兜里,眯着眼睛打量林双木,“好像很眼熟。” 郑一望就读于榕城一所不知名的大专,他的发小是于莫同学院的学长,三天两头往大学城跑。 他不仅常常来蹭课,还死皮赖脸地一起参加了他们学院的各种活动,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学校的学生。 自从遇到于莫,他来榕大的频率更高了,无论于莫多冷漠,他都丝毫不在意,总能吊儿郎当自说自话。 日子长了,两人关系倒也熟悉了起来。 于莫白了一眼郑一望,深深倒吸了一口气,扬起了嘴角,昂首挺胸朝林双木走去。 林双木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于莫爱吃的雪媚娘。 他没有提起那些于莫没有回复的手机简讯和QQ消息,只是微笑着夸赞于莫刚刚的表现。 “你怎么来了?”于莫若无其事地问。 “答应你了,就一定要来。”林双木脸上是一如往常明媚的笑容,“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找同学借了电动车,我们可以去燕泰广场。” “不早说。晚上我们部门有聚会,下次吧。” 于莫挪开眼睛,发烫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她用了所有能耐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手掌在林双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逃出了明德厅。 她拐进了一条小道,坐在石椅上,呆呆盯着那长满绿衣的湖面。 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脑中的思绪却波涛汹涌。 她甚至一句再见都没说,把林双木独自留在明德厅,她从来没有一次让林双木这样难堪,她忍不住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始自责,接着又开始担心——万一林双木真的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怎么办?他带了你最爱吃的雪媚娘啊!他这样惊喜地出现在你面前,你敢说你一点不高兴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又折磨他呢? 然而,心里随即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男人都是骗子!林双木也不例外! 他从来都跟你没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谁都没法伤害到你!谁都没有机会欺骗你! “我想起来了!” 忽然一个声音从于莫耳后传来,惊扰了停在湖边的小鸟,小鸟仓皇飞走了,“就是我在胡安遇到你时,跟你打台球的那个男的。” 于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时,看到郑一望正得意地笑。 “你们分手啦?”郑一望自在地坐在于莫身旁,前倾着身子,脑袋探在于莫面前。 于莫没有说话,皱着眉头。 “那是他追你,你不接受?” 于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是那小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烦?”于莫不耐烦地说。 “我去帮你教训他?”郑一望嬉皮笑脸地问。 “你敢!”于莫瞪大了眼睛,目光这才落在郑一望身上。 郑一望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我还以为你是少有的,算活得真实的人。” —— “于莫,我有话要跟你说。” 站在303宿舍门口的郑一望已经喝醉了,面色发青,一双眼睛通红。 “你喝醉了。”于莫双手搭在胸前,冷冷地说。 “老子没醉。 分卷阅读72 ”郑一望咧着嘴笑,声音洪亮。 隔壁两间宿舍都打开门,探出脑袋来看个究竟。 “你他妈跟谁叫老子?”于莫板着脸,提高了音量。 “我,我,我,我说我。” 郑一望急忙改口,食指像触了电似地,哆嗦着连连指着自己的胸膛,另一手撑在墙上,“我有话跟你说。” 于莫漠然地望着双眼迷离的郑一望,直到郑一望又说了一次,“于莫!我有话跟你说!”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于莫的目光严肃起来,接着一声狞笑,“喝醉了了不起是不是?你们男人是不是就他妈喜欢喝醉了说胡话,这样就可以不负责任是不是?” 啪地一声,于莫猛地把门关上,两边宿舍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伴随着一两声讥笑。 郑一望完全看不见周遭的眼色,自顾自地用力锤着于莫宿舍的门,喊着于莫的名字。 再这样吵下去,怕是要惹来楼管阿姨。 于莫再次打开门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毛绒大衣。 她越过郑一望,径直走出宿舍,穿过走廊,下了楼,郑一望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喂!于莫!”郑一望脸上是稚气的笑容,“等等我。” 于莫笔直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老……”郑一望话到嘴边,立马又改口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于莫在宿舍楼对面的长木凳坐下,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冷地落在郑一望身上,“要说什么说吧。” 郑一望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垂着头,挪着小碎步坐到于莫边上的空位,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 他的酒意逐渐散去,异常扭捏了起来,双手在大腿上摩擦。 周围人来人往,时不时向这对奇怪的男女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忽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哈哈大笑了两声,又干咳了几下,舔了舔舌头,最后嬉笑着说,“于莫,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哦,说完了吗?” 郑一望难以置信地四下张望,怀疑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着急得站了起来,在木条长椅前来回踱了几步,回过头来又说了一遍,“于莫,我说我喜欢你。” “听见了。”于莫眼里毫无波澜。 郑一望困惑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于莫,我就没遇过你这样的女孩。” “这样的女孩,呵呵,好奇吧?”于莫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嘴角扬着轻蔑的笑意,“好奇就可以他妈的喝醉酒来表白是吧?” 郑一望惊愕地张大了嘴,下意识想要应上两句什么,但是大脑一片空白。 他干瞪着一双眼睛,抖起了腿来。 于莫慵懒地靠在后座上,目光游离,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郑一望又坐回木凳,隔的距离比之前还远。 好一阵子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宿舍楼前来往的人越发稀疏,于莫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往宿舍楼走去。 郑一望立即慌忙地跟着站了起来,但他没有往前追,就那样呆呆站在原地。 “于莫,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林双木?喜欢就喜欢,装什么装!”郑一望在她背后大喊。 于莫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往前走。 “那个姓林的是不是也喝醉酒跟你表白?” 于莫的脚步定住了一下,两手攥成了拳头,接着往前走,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那你是不是要反省一下,为什么你这个人,总要别人喝醉了才敢跟你说话?” 于莫消失在楼梯拐角。 —— 于莫、小谷和慧子相约在江南KTV。 江南KTV经过重新装修,完全变了模样。原本乌黑发亮的墙纸和地砖,现在全部变成灰白色调的中国风,大厅背景是一副巨大的高山流水水墨画,墙纸印满了气势恢宏的潦草毛笔字。 包间里,桌子是青色纹理的大理石,沙发是哑光皮质的,到处悬挂着优雅的竹笼吊灯。 当关掉包间里的主灯,只留下闪烁的激光灯和闪频灯时,气氛一下子就回到很多年前。 于莫把周杰伦的歌全部点了一遍,慧子点了一些于莫不认识的新歌,小谷最近喜欢上了一些更老的经典曲目,刚刚唱完张信哲的《过火》。 三个女生唱到喉咙沙哑,终于放下话筒。 于莫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林双木的未接来电。 “莫莫,在榕城和林双木怎么样?”小谷笑着问,一边捣鼓着铁桶里的冰块和青梅。 于莫最后一次跟小谷和慧子提起林双木是到榕城的前一天。 那时候她很激动,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很快就会跟林双木表白,后来就很少听于莫提起这个名字。 “别提了。”于莫抓起一颗青梅放进嘴里,整个人松松垮垮地摊在沙发上,“他也是个骗子,和其他男人一样。” 分卷阅读73 “怎么啦?”慧子瞥了一眼小谷,小心地问。 “他交女朋友了。” 于莫耸了耸肩膀,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小谷一反常态地忽然打断,愤愤地说,“有女朋友了还给你打电话,真坏。” “他分手了啦。” 于莫急忙吐掉了嘴里的青梅核,又补充了一次,“分手后才老给我打电话的。” 慧子和小谷见到于莫着急的模样,相视一笑,慧子问,“那你干嘛不理人家?” “他之前明明有女朋友了,竟然骗我没有!” 事情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于莫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火,“他竟然骗我!” “那不是反而证明他心里有你?”慧子捂着嘴笑。 “他如果心里有我,交什么女朋友?”于莫问。 “交女朋友可不能怨他,人家也不知道你喜欢他呀,还不允许人家单身的时候交女朋友啦?”小谷说。 “那他骗我。”于莫撅起嘴,像个任性的小孩,两只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人总会犯错的嘛。”小谷偷偷给慧子递了一个眼色。 “莫莫,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小谷忽然正襟危坐,抓住于莫的手。 “你别吓我!你该不是怀孕了?”于莫被自己说的话惊得跳了起来。 “不是啦!”小谷蹩着眉,哭笑不得。她很快又调整回正经的模样,咬了咬嘴唇,说道,“孙立皓高三那年出轨了。” “什么?”于莫两眼鼓起,怒不可歇地一连串发问,“孙立皓出轨了?跟谁出轨?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女朋友竟然还敢出轨?他是不是活腻了?” 小谷和慧子都笑出了声来。 “小谷就是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才不敢告诉你。要是那时候告诉你,你一定不会放过他。那时候可是高三关键时期。”慧子笑着说。 “孙立皓是主动告诉我他出轨的。他说在体育馆和那女孩约会的时候遇到了你,他不确定你有没有认出他。”小谷苦笑。 于莫想起了和林双木在胡安体育馆那天晚上,遇到了一对“打野战”的男女。 “可是你们不是还在一起吗?”于莫瞪大了乌黑发亮的眼睛。 她这才想起来,小谷最近经常提起孙立皓。他们的感情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游,比起从前,孙立皓也更懂得体贴和关心。 “嗯,我当初就原谅他了。”小谷轻声说,两只手轻轻搂着于莫的胳膊。 于莫那双愤怒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嘴唇紧紧抿着,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她想起了郑一望说的话,也许她是该反省一下自己。 她突然感到自责,感到抱歉,她该有多糟糕,才会连最好的朋友都不敢把自己的委屈说给她听? “莫莫,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小谷那双抓着于莫的手,使了使劲。 “我才对不起。”于莫叹了一口气。 “不是。”小谷像是读懂了于莫的心思,忽然着急了,激动地说,“是我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明知道不该原谅他,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像你那么勇敢那么洒脱。” 勇敢?洒脱?于莫想起林双木。 如果她勇敢,也许早在六年前,她就向林双木告白了。如果她洒脱,现在早该将林双木忘到九霄云外。 装得真好啊。于莫自嘲地笑了笑。 小谷的脸颊绯红,低垂着头,声音平缓了下来,“以前总跟你们抱怨他无趣,到了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那么重要。他求我原谅的时候,我立刻就心软了。那时候就想着,只要他还喜欢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他。” 于莫把手从小谷手里抽出,反握住小谷的手。 她还想骂孙立皓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两句,慧子先开口说话了。 “莫莫,你知道我跟李昂为什么分手吗?”慧子说,“因为他从来没打算骗我。哪怕他愿意骗我他喜欢我,我也想要坚持下去。” 于莫怔怔地望着慧子和小谷。 包间里,绿色红色的光在她们的脸上跳跃,那两张可爱的脸庞又熟悉又陌生,她们是那么温柔,又那么勇敢。 原来懦弱的人,只有她自己。 —— 于莫接了一份家教兼职。 学生家住在榕城的另一头,需要乘坐55路公交车到终点站,转38路,然后再走十多分钟的小道。 两节课上完,天已经黑了,于莫朝公交站狂奔。 她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双木穿着蓝底绿花的羊毛衣,站在公交牌前东张西望,冷得全身哆嗦。 他看到于莫时,露出温暖明媚的笑容。 这时,38路公交车到站,于莫立即跑上车,在后排坐下。 林双木也跟着她上了车,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我们学校的油菜花开了。”两个人坐定以后,林双木忽然说道。 林双木身上有淡淡 分卷阅读74 的酒气,于莫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但是表面泰然自若,微笑着“嗯”了一声,插上耳机,双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望着窗外。 耳机里播放着周杰伦的《晴天》。 38路在转乘的站点停下,于莫和林双木随着人流下车。 这里是55路公交车的首发站,候车的人很多,无序地拥挤在车门外。 车门一打开,林双木忽然拉住于莫的手,穿过人群。 于莫错愕地盯住自己被抓紧的手腕,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她感到一股电流从她的心上、从她的全身流过,羞涩立即烧红了她柔嫩的面颊。 林双木动作敏捷,带着于莫抢到了座位。 坐下后,于莫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是林双木将她的手牢牢抓住,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面朝着窗外,默不作声。 55路公交车挤满了人,于莫没有继续挣脱,努力平缓着自己急促的心跳。 公交车启动时,她耳机里的音乐已经停止,她没有去点下一首,全身僵硬,面向窗外。 窗外的风景渐渐模糊。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经过金山公交站,驶上榕江大桥。 于莫的理智终于慢慢回到脑中—— 她记得在她最期待的西浪沙滩,林双木终于沦为骗子; 她记得微博私信里那张林双木半裸着上身的照片; 她记得手心的那道伤疤最原始的根源; 她记得她一个人在胡安二中门口那道公路上的崩溃; 她记得她费了多大的劲才终于劝自己放下,她再也不能重蹈覆辙。 公交车马上就要到站,于莫的嘴唇紧紧抿着,冷静地將耳机摘下,单手放进口袋。 下车后,她狠狠將林双木的手甩开。 这一次她没有笑,她再也不想演戏了。 “于莫。” 林双木有些惊慌失措,潮红的双眼,彷徨地望着她。 直到55路公交车消失在视野,下车的人流彻底散去,两个人始终静默无言。 像洁白的稿纸开头的空格,像沉重的幕布拉开之际的一息,天地间一片寂静。 林双木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是那样地不真实,像是从时空之外传来。 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于莫愣住了。 我们,在一起。 这句话在她心中久久回响,她等了整整七年,以为再也等不到了。 浮云掠过,月光明晃晃地照着林双木的脸,照着他的全身。 比起很多年以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更加英俊了。 最糟糕的是,那双内敛的单眼皮眼睛,依旧能够轻易牵动于莫的心。 于莫收回目光,表情冷峻了起来,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再也不会被谁蛊惑,谁也不能够欺骗她,谁也不能够再让她心痛。 “你记得吗?早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想要告诉你,可是即便喝醉了还是不敢说出口。” 林双木那双澄澈的眼睛热切地望着于莫。 于莫喟然一笑,怎么会不记得?那没说完的话,曾让她多么殷切地日夜期盼,曾让她衍生出多少后来足以将她击垮的幻想! 她什么也没说,木然地望着林双木。 “我怕一旦说出口,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你从不曾提起过,总是把我推得远远的,不让我送你回家,跟我抢付钱,我只是你最普通的朋友。不是吗?” 林双木激动得涨红了脸,那么多年的心底话终于说出口,他的目光恍惚,双手攥成了拳头,“我们说好要一起考上一中,那是我最后的希望啊,可是我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我不敢让你知道,连二中,都是我妈妈花钱帮我买进去的,我怎么敢妄想你会和我在一起呢?我放弃了,我承认我已经放弃了。” 于莫的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可是,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还是说不通啊! “所以你就把我的手机号码给方思洋?” “骆兰用我的手机,把你的号码给了方思阳,我知道以后着急疯了,我才知道我没有放下。我去找你,想告诉你要小心那个人,可是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能怎么办呢?我有什么资格说什么呢?” 林双木声嘶力竭。 顷刻间,于莫脑子里所有的理智荡然无存,她忘记了欺骗,忘记了照片,忘记了很多年以前在公路上崩溃的那个女孩,忘记了那套无数次劝说自己放弃的说辞。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呢喃着,“为了你,我考上一中,为了你,我来了榕城,这还不够吗?” “我凭什么觉得是为了我呢?一中?榕城大学?那本身就是所有人努力方向。”林双木喃喃地说。 道路两旁长满了合欢树,风过处,无数落叶就如一场黄金雨从天顶飘落。 风把道沟里的落叶吹出来,像金色的潮水涌过路面。 分卷阅读75 “于莫,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林双木垂着眼帘,声音越来越轻。 蓦地,他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于莫的眼睛,声音异常坚定,“但是这一次,我不想错过了。” 于莫的脑中“嗡”的一声响,眼前只剩下忽明忽暗的光点,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她笑了,眼睛里晃动着晶莹剔透的泪水。 那双湿润的眼睛里,蕴含着千言万语。 她一步一步朝林双木走去。 别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再重要。 第二十章 她的全世界 暑假第一天,林双木和于莫约好出去玩,他早早等在于莫家楼下。 于莫远远看到林双木,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突然在他左边肩上拍了一下,人跑到他右边去。 林双木心领神会地朝右边回过头,单手抓住了于莫,搂进怀里,两个人笑作一团。 “风筝!”于莫这才注意到林双木另一只手上小心翼翼捏着的东西。 于莫提起过风筝,她说小时候每次去放风筝,总是兴兴而出,悻悻而归,不是下暴雨就是狂风呼啸,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林双木将这件事记在了心。 “天呐,而且是螃蟹的造型。”于莫又惊又喜,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小心地接过风筝,放在眼前打量,这螃蟹长得威风极了,两只蟹钳粗壮有力,方形的身体是蓝色的,蟹壳和蟹脚都圈着红边,色彩十分鲜艳。 “你不是星座迷嘛。” 林双木摸着后脑勺,憨笑着说,“我本来想自己亲手做一个的,可是我手工实在太差了,好在让我踏遍胡安找到了!” 于莫甜甜地笑着,春风吹拂着她的面颊,春水浸润着她的心田,爱情的种子终于落地生根了,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我们去哪里放风筝呢?” “跟着我走就好了。”林双木笑着说。 于莫挽着林双木的胳膊,两个人一路往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和异性这么亲昵地走在大街上,肢体和神色都有些不自在,话也变得少了。 明明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却总感到莫名心虚。 到了状元山脚下,两个人才重新恢复了活力,嬉笑打闹、你追我赶地爬上山。 爬上螺女广场时,两人都不知疲惫。 远处连绵的青山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水雾里,莲花塔在苍翠的波浪之间隐隐约约露出尖角,天上稀薄的云纹丝不动,像是画笔画上去的。 广场上的人不少,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在跑步,还有几位同他们一样是来放风筝的。 他们正在將风筝收起来,放弃了和这潮湿无风的天气对抗。 “我就知道。”于莫沮丧地嘀咕着,“每次我要来放风筝,这天气就像在跟我做对。” “这次不一样,有我。”林双木笑着说,一边將马线穿过风筝的骨架,利落地绑了一个死结。 林双木穿着深蓝色的羊毛衫,内里的淡青色衬衣露出领子,蓝色的牛仔裤脚严实地塞在亚麻色的马丁靴里,像个英勇的骑士。 他手里抓着螃蟹风筝,朝空旷的地方走去。 于莫痴痴地望着林双木,脑中还盘旋着林双木说的“有我”二字。 她的心里突然就矫情了起来,想到从此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雾。 世界模糊了,但那个蓝色的身影愈发清晰,他的举手投足都令她着迷,她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着迷,说不清原因,说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的,那些都太遥远了,但是都不再重要。 她只知道,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少年。 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林双木站在蓝天之下朝她招手,她飞奔而去,黑长的头发飘起。 于莫高高举着螃蟹风筝,林双站在前头抓着线轴,双腿前后跨开,身体前倾,蓄势待发。 林双木一声令下,于莫松手,林双木开始奔跑,但是才跑几步,风筝就垂垂然掉落在地上。 这样尝试了好几回,都没能成功。 那只威武的螃蟹丝毫没有起飞的迹象,它仿佛认定了自己不属于天空,总想着钻回它的地底下去。 “没事,再来。” 这句话林双木说了好几回,他一次又一次扬起那只丝绢螃蟹,蓄势奔跑,然后再一次又一次从地上把它拾起,重新卷好线轴。 他的额上已经满是汗水,但每一次说“再来”的时候,都笑容灿烂,自信满满。 他确信风筝下一次就能飞起来,即便上一次也是这样期盼,又这样落空的。 如果是小一点的风筝,随着奔跑带起的风,也能够勉强起飞,但是这个螃蟹风筝实在太大太沉了,没有风的助力,完全不肯配合。 “算了 分卷阅读76 吧。”于莫看着这样来回奔跑了无数回的林双木,心疼地说。 这是她自己也没想到会从自己嘴里说出口的话,她从来不肯让任何事情“算了”,即便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去放风筝的时候,风筝再如何不肯听话,她再如何筋疲力尽,也不肯放弃。 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天上落起了雨,直到妈妈来叫她回家吃晚饭,她才垂着头,不甘心地回家。 但是此刻,那句“算了”发自肺腑,比起让林双木那么辛苦,她宁愿自己是永远放不飞风筝的小孩,她宁愿自己是永远埋在地下的螃蟹。 “不行!”林双木正在重新把风筝的马线卷回锈红色的轴子,“答应你的,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于莫还想继续说什么,立即被林双木打断了。 “不是完全没风的,你看那树梢,时不时会动一下。” 林双木朝广场一隅的槐树昂了昂头,笑着说,“多跑几回,只要能有一回正巧逮上风,一旦在低空飞起来了,后面就好办了。” 林双木说话的时候喘着气,但是脸上的笑依旧明媚,看起来胸有成竹。 于莫不再阻拦,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 林双木把风筝和线轴放在地上,脱掉穿在外面的那件深蓝色毛衣,丢在旁边的石阶上,只剩下淡青色的衬衣,背部湿了一大片。 他卷起衬衣的袖子,再次从地上拾起风筝,澄澈的眼睛里迸发着倔强的光,嬉笑着说,“幸好不是暴雨天,一定可以的。” 太阳已经落到半山腰,只剩下半张泛红的脸,天空突然亮得明晃晃,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林双木跑得太快了,于莫完全跟不上,她眯眼望着越跑越的林双木。 光太刺眼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天和地一时间难分界限,林双木像是跑到了天地交界。 乍一看,他仿佛是一只飞在空中的风筝,正在往苍茫的天边飘摇飞去,在他斜上方,那只螃蟹跟他一起飞舞着。 于莫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那螃蟹风筝真的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于莫雀跃着朝林双木的方向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 林双木还在继续奔跑,他每跑两步就扯一扯线。 线轴正在疯狂地转动,风筝飞过了低空以后,开始急速拉扯着线绳飞往天际,视线里很快就只剩下巴掌大小。 林双木站住了脚,仰望着那只在天边自在翱翔的螃蟹,放缓了放线的速度,激动地朝正在向他狂奔而来的于莫大喊,“你看!你看!” 林双木脚踩着地,头顶着天,掌控着天上唯一的风筝。 夕阳的斜晖为他的影子勾画出一道金灿灿的轮廓。 即便他的头发早就已经乱成了一团鸡窝,衬衣湿透了,塞在马丁靴里的裤管松松垮垮地掉了出来,但是那一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 林双木把线轴放到于莫手里,手握住于莫的手。 每当那根连着风筝的马线有些松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就一齐用力拉扯。 “你再也不是那个放不飞风筝的小孩了。”林双木笑着说。 风筝已然在空中稳稳地飞舞着,山谷间这才吹来一阵凉风,远近的树木苏苏作响,合奏着一曲欢快的交响。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 “老天故意在帮你考验我。”林双木说。 “林双木?”一位戴着眼镜,微胖的男生走到了于莫和林双木跟前。 “世辉!”林双木欣喜地招呼道。 “这是?”叫世辉的男生抬了抬眼镜,瞅了一眼于莫,坏笑着问。 “这是我女朋友,于莫。”林双木转过头,兴致昂昂地向于莫介绍,“这是我高中同桌,我们班学霸,也考上榕城大学了,是你的学长啊!” 于莫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却甜得像是融化开的草莓冰淇淋。 她只听到一句话——这是我女朋友。 —— 这个暑假,于莫和林双木并肩走过了胡安的大街小巷,他们越来越习惯了身边有彼此存在,无论走到哪里,两只手始终紧紧牵在一起。 他们一起去了几回电影院,似乎从来不在意看的是什么影片,有一回看的是《地心引力》,枯燥的剧情很快就让两个人都睡着了,但是走出电影院时和走进去时一样高兴。 于莫想为林双木学做饭,在炒焦了一盘土豆丝之后,她改做三明治,就连三明治她都做不好,但是林双木还是吃了个精光。 于莫总是晚睡,向来早睡的林双木为了能够陪于莫聊天,半夜做俯卧撑让自己清醒。 林双木知道于莫爱吃肉,常常带于莫去吃烤肉,他烤的五花肉和生蚝很好吃,每每烤完都先放到于莫碗里,像个小孩一样等着于莫的表扬。 一眨眼时间,暑假就过去了。 于莫上学期的物理挂科,要提前去学校补考,林双木陪她一起回榕城复习。 分卷阅读77 他们一起在图书馆里学习,于莫读物理,林双木则读英语。 他报考了雅思,想要争取学院里出国留学的名额。 林双木学习的时候很认真,于莫却完全静不下心来,常常翻开书本后,一下午就停在那一页,眼睛只顾望着眼前的少年,一个劲傻笑。 林双木抬起头时,总能看到于莫那双伶俐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他就会伸出手,在于莫的脑袋上轻轻敲一下,佯装生气,叫她赶紧复习。 于莫这才乖乖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看会儿书,不一会儿,就又抬起头来,偷偷瞄着林双木。 “林双木现在可是我的男朋友啦。”于莫心里常常浮起这句话,然后甜甜地傻笑起来。 于莫考完物理那天,林双木骑着小电驴载着她兜风,她的脸紧紧贴靠在林双木背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 嘿,我终于可以这么做了,她高兴地想。 小电驴在大学城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回到榕城大学。 他们把车停在明镜湖边上,在湖边的绿茵坐下。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蛙鸣,天上繁星点点。 林双木在草地上躺下。 于莫也跟着要躺下时,林双木伸出手臂,让于莫的脑袋枕在上面。 他们并排躺着,静静看着漫天星斗。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没有过一句情话,谁也没有过一句正式的告白,谁也没有正式提出过恋爱关系,但是毋庸置疑,他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他们不曾说过虚无缥缈的承诺,不曾讨论过未来,此刻就已经足够美好。 生命里有过这段时光,于莫就已经无比知足了,她知道只要每个今天这样重复下去,那就是一辈子了,时间会给出答案。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谁也不想用那些未知的东西去破坏眼前的美好。 她拥有了她的全世界,她满足极了。 起风了,凉意袭来,于莫打了个寒颤,林双木把于莫的身体朝自己挪近,搂得更紧一些。 于莫僵硬地侧靠着林双木的身体,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林双木垂下头来,他的鼻息离于莫越来越近。 于莫闭上了眼睛,摒住呼吸。 忽然,身后的树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对男女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于莫慌张地坐起身,向着湖面,脸颊滚烫,哈哈笑了两声,说了一句完全违背她真心实意的话,“走吧,我们回去吧。” 林双木送于莫回宿舍,两个人道了别,于莫正要上楼。 “你的鞋带掉了。”林双木笑着说。 “没事,马上到宿舍了。”于莫语无伦次,说着就要转身跑掉。 林双木抓住于莫的手臂,蹲下身,帮于莫系好鞋带。 于莫甜甜地看着林双木。 忽然,一个吻落在于莫唇上,蜻蜓点水一般。 羞涩再次烧红了于莫的脸颊。 林双木伸出手,摸了摸于莫的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我走啦。”于莫转身跑向宿舍楼。 林双木久久挥手,直到于莫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离开。 第二十一章 下雨了 开学后,林双木忙于准备考研和雅思。和于莫的联系少了,见面就更少了。 于莫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是稍闲下来,满脑子不由自主地想着林双木。 她很少主动联系林双木,她知道这是对林双木很重要的两场考试,关乎前途。 她什么也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扰。 但是能克制住的,只是那些因为想念衍生出来的行动,却克制不住想念的心。 上课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间。教室一安静下来,她的思绪就飞到九霄云外,落到林双木身边,恨不得变成林双木手里的那本雅思教材。 想念不能见的煎熬,一日如三秋。 她几乎不去上课了,用各种各样的兼职把自己填满。她将时间都用来赚钱,除了为养活自己,还因为心里滋生起另一个愿望,想要存下一笔钱,和林双木去旅游。 她想象他们牵着手,晃荡在陌生的城市,灰墙白瓦的风韵古城或是山水秀丽的自然风光,小桥流水人家或是高楼林立的摩登大厦,他们会在所有地方留下两个人的足迹。 每念及此,她就浑身充满干劲。 她在房地产做“小蜜蜂”,根据经理划分的区域,发传单、拉客户。每天有50块的基础报酬,每成功带一组客人到会场就有额外15块奖励。 于莫工作勤勉,即便刮风下雨也不缺勤,每周都被评为“最佳小蜜蜂”。 有一回下暴雨,经理召集的三十位兼职只到场了三位,就连学生负责人也没到。 经理突然把于莫叫到边上,说让她来做兼职的统筹人,除了发传单、 分卷阅读78 带客以外,负责所有兼职人员的工作安排和报酬计算。她个人的基础报酬从一天50块涨到100块。 经理是榕城大学毕业的学长,比于莫大了七八届。 他的身高和于莫差不多,扁塌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圆眼镜,每次见到于莫的时候,那双短小的眼睛总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 于莫对他向来避而远之,但是她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高兴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这天是兼职人员薪资的结算日。 晚上九点钟,售楼部的置业顾问和前台都已经下班。 空荡荡的大厅左侧,华丽宽敞的廊道尽头,企划部办公室里的白炽灯还亮着。 于莫伏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工作着。 “还没忙完吗?” 经理忽然出现,在于莫边上的一把旋转办公椅坐下,脸朝电脑凑了一凑,椅轮往于莫的方向又挪近了一些。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长而工整的EXCL表格,每个兼职人员的工作天数、带客情况和对应报酬已经都盘点完了,于莫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看到突然出现的经理,于莫立即点了文件保存,轻咳了一声,说道:“已经好了,我马上发到您的邮箱上。” 她挪了挪身子,椅子的滚轮靠拢了办公桌,离经理远了一些。 “不急。” 经理笑着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工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棕色的檀木盒,又重新坐到于莫边上,將盒子递给于莫,“这个手镯送给你。” 于莫没有说话,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经理。 经理哈哈大笑,抬了抬鼻梁上那副圆眼镜,“你别误会,这是公司的奖品,我一个男生留着也没用。” 经理这么一说,于莫倒放松了一些警惕。只怪她平时社会新闻看得太多,职场上的衣冠禽兽多得是,还是谨慎点好。 “谢谢经理好意,留给别人吧。我平时也不戴这些东西。” 于莫说话间,已经將表格通过邮件发出,关掉了电脑,仓促地站起身来。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外面下雨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经理急急忙忙跟着站了起来,圆圆的镜片反射出白光,木盒子还放在于莫的办公桌上。 “不用了。” 于莫几乎脱口而出,立即又微笑着补充说,“我男朋友说今晚来接我,既然下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她故意提起男朋友,为的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但她那位忙于学习的男朋友并不知道她今天出来做兼职了,甚至根本不知道于莫有这么一份兼职。 下雨了吗?于莫全然不知。 售楼部天花板很高,空间开阔,隔音很好,一点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于莫朝窗外望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狂风暴雨猛烈地击打着玻璃,水柱歪歪扭扭地向下倾泻,一柱还未成型,新的雨水又汹涌地覆盖上去。 那雨势之凶,像是天空积累了满怀的怨气,好像随时会冲破那层厚实的隔音玻璃。 但始终是一场鸡蛋碰石头的无声抗击罢了。 于莫呆呆地望着窗外,忘了面前还站着经理。 “你有男朋友啦。”经理尴尬一笑,像在自言自语,兀自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桌,整了整文件,提着公文包,招呼也没打一声,径自走出了售楼部。 隔着落地窗,于莫看到经理的车启动了。 车灯亮起,车子在滂沱大雨之中开走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另外一种恐惧从内心升腾起来。 办公室的门仍是虚掩着,于莫的目光慌张地落在那道幽暗的门缝上,门外宽敞的走廊阴森森的,偌大的售楼部空无一人,万一现在闯进来什么人,她一个弱女子是束手无策的。 她瞅了一眼办公室,找到了一把竹棍子,抓在手中,那是平时售楼部搞活动时用来做锦旗的。 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怕,越长大胆子倒是越小了。 于莫自嘲地笑了笑,又安慰自己这不可耻,这是人地生疏该有的警惕。 “在忙吗?” 她给林双木发了短信,手里紧紧捏着那把棍子,长裙底下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林双木没有回复。 一串脚步声靠近,于莫紧张得屏住呼吸。 跟她关系比较好的置业顾问在下班前告诉她,保安今天晚上请假了,提醒她早点回学校。 富丽堂皇的售楼部在郊外的废墟中拔地而起,周围全是在建工地,夜间通常没有行人,只有偶尔几位外地工人来往。 于莫有时候会在路上遇到这些卷着裤管、满身污泥的外地男人朝她吹口哨,脸上挂着轻浮的笑。 于莫越想越害怕,咬紧了牙关,盯住那扇门,此时脚步声已经逼近到门后面。 “小姑娘,怎么还没走啊?” 分卷阅读79 带着乡音的中年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推进来,穿着绿色制服的保洁阿姨站在那里,手里提着蓝色水桶,桶上立着一支拖把。 真是自己吓自己。于莫全身的细胞松懈下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嗯,就要走了。”于莫微笑着说。 “外面雨越下越大了,赶紧回去吧!”保洁阿姨走进办公室,放下水桶,开始劳作。 于莫向保洁阿姨道了别,在桌子上抓了几张珠光海报,匆匆走出办公室,穿过大堂,朝大门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给林双木打电话,林双木没有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给林双木,她明明知道,即便电话接通,她也不可能让林双木冒着风雨来接她,但是那一刻她纯粹地想要听到林双木的声音。 她的心,强烈地想要去依赖她的另一半,想要被心疼。 电话始终没有接通,风雨也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不,我不能依赖任何人,于莫望着那条幽黑不见底的小道,淡淡地笑了。 她將手机裹在纸巾里,塞进口袋,手举那叠海报撑在头顶,一鼓作气,拼命跑。 小道被雨水折腾得泥泞不堪,溅得于莫的小腿肚上满是污泥,但很快又被倾盆大雨冲刷干净。 周围一座座盖到半截的房子,在黑暗里像极了一头头怪物猛兽,好像要从四面八方朝她扑来。 于莫逼自己什么也不许想,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两条向前奔去的腿上。 绵布长裙贴着她的身体,已经被污泥染成土黄色的白鞋里盛满了雨水,脚步更沉了,她全然顾不得了,一个劲往前跑。 亮着光的公交站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太好了!”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她的脚步更紧了一些。 —— 下车时雨停了,于莫回到宿舍的时候,将近十一点。 湿透的裙子已经不再往下滴水,她没有急着去换洗衣服,蓬头垢面地站在宿舍中央,兴高采烈地向舍友们夸大地讲述着自己今晚的经历——如何神经兮兮地拒绝了经理的好意,然后保洁阿姨在门口的时候,她如何自己吓自己,后来她又是一个人冒着怎样的危险跑到了公交站,那条路是如何恐怖。 她兴奋极了,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了不起的冒险。 然后她从衣橱里抽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和一条酥软的毛巾,哼着小曲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一关上,她像是抽了气的皮球,背靠着门,身子往下滑,瘫坐在地板上。 她的手里抓着手机,一遍又一遍重新打开短信信箱、打开QQ,但始终没有林双木的消息。 九月夏末,榕城早晚温差很大,一阵凉风从门底的缝隙钻进来,她终于感到冷了,全身哆嗦,那双黯淡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 这么晚了,林双木一定不在读书了吧?即便在读书,这个时候被女朋友打搅一下,也没关系的吧?于莫这样想着,又给林双木拨去电话。 “嘟——嘟——” 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击打在她的心头,她的心,一截一截凉了下去。 如果所有风雨路都注定要一个人走完,如果所有的黑暗都注定要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她只希望,在风雨过后,在黑暗尽头,迎接她的是她最亲爱的人。 她多么希望在这个时候能够躲进林双木的怀里,如果这太贪心了,听见他的声音也好啊。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林双木,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呢? 失落变成了焦急,于莫那双黯淡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神经质的光。她的脑子里散开了漫天幻想。 两三个小时了,林双木失联了,他该不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忽然懊恼极了,她竟因为林双木一句“恋人也需要给彼此空间”,一次也没有过问过林双木的行踪,以至于现在完全只能干着急。 林双木的大学专业是化学,该不是化学实验实验爆炸了?或者出了交通事故?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呢? 电话才断线,于莫立即再次拨过去,她被自己臆想出来的可能性吓坏了。 这时,电话接通了。 “喂?”林双木的声音高亢,隐约可以听见周围嘈杂。 “你在哪呢?”于莫着急地问,两只手抓着手机,紧紧贴着耳朵上。 “今天给以前的班导学姐践行,大家在聚会呢。”林双木扯着嗓子大声说。 于莫那颗悬到喉咙眼的心放下了,随即重重地往下沉。 她紧皱的眉宇舒展开,又重新隆起,那双眼睛里的红光消散,重新黯淡下去。 当她独自一人冒着雨奔跑在漆黑小道时,她的男朋友正在高兴地参与一场没有她的聚会。 那该是一场多重要的聚会才会使得他放下了考研、放下了雅思,消失了一个晚上呢? 委屈,愤怒,嫉妒,一时 分卷阅读80 间在于莫心里胡搅翻腾,她想质问林双木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没空和她见面却有时间聚会!但是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从来不会跟林双木生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林双木生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在维持着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独立懂事的好女朋友的形象。 “谁啊?”电话里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拉长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娇嗔的味道。 “马上就好。” 林双木笑着说,他没有回答是谁。 也许这个时候他只要告诉对方“是我女朋友”,于莫心里所有悲观消极的情绪就会一扫而尽,但他没有。 于莫还没来得及应话,电话里又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林双木,快来!轮到你帮学姐喝一杯了。” “先不说啦!我等下回去给你打电话。” 林双木急匆匆说完,电话挂断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声。 于莫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无着无落,无依无靠,两串泪珠垂落下来。 她感到委屈,但是这委屈不应该啊!没有人害她落单,没有谁规定谁理所当然应该陪在谁的身边!她不是这么自私这么小气的人。 林双木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够剥夺他原有的生活,连这样的念头都不应该有! 于莫笑了,她抬起手擦干了眼泪,莲蓬头的水开到最大,冰凉的自来水从头淋下来。 那个晚上,她一宿无眠,始终没有等到林双木的电话。 第二十二章 心病 “莫莫,上课啦!” 顾可心朝于莫的床位喊道,然后迅速去阳台洗漱。 “今天早上第一节是马哲。”另一位舍友甘丽一边换衣服,一边补充说。 马哲课的老师向来严格,点不到名字的同学直接扣期末绩点分数。 于莫从来不旷马哲课,但她总是赖床,踩着钟声进教室,有时候开始点名了,才溜进教室后排。 “快要来不及了,别赖床啦莫莫。” 顾可心洗漱穿戴完毕,收拾着书包。 于莫的床上仍旧毫无反应,顾可心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她走到于莫的床边,轻轻敲了一敲于莫的床榻,“醒了吗?” 无人应答。 “可心,帮我跟老师请假一下。” 顾可心正要敲第二下的时候,虚弱的声音从床上飘下来。 “你生病了吗?是不是昨晚淋雨着凉了!”顾可心猛地一惊,往后倒退了两步,踮着脚尖去看于莫,但于莫往墙的一边侧躺着,只能看到后脑勺。 “不碍事,躺,一躺就好了。”于莫的声音轻如羽毛,短短几个字断断续续。 “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顾可心踮着脚尖,急切地问。 “我想睡一觉。” 天亮时,她才刚刚睡着。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中午给你带粥。” “嗯。” 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三位舍友匆忙离开了寝室。 —— 于莫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全身酸软无力,头埋在被子里。敲门声越来越重,如厕之急被这敲门的咚咚声催促得更急了。 于莫恍恍惚惚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吃力地爬下床,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时,敲门声还没停止,越敲越猛。 “于莫,我啊!”门外的人大喊道。 这洪亮的带着痞气的声音,于莫一下就认出来。 放他再这样敲下去,很快就得招来楼管。 “什么事?” 于莫打开门,身子撑在把手上,嗫嚅着干燥发白的两瓣嘴唇轻声问。 “我今天去上马哲课啦!你舍友说你生病了。” 郑一望脸红脖子粗,睁圆了两只眼睛,盯住了于莫苍白如纸的脸。 郑一望的语气听起来仿佛他去上别人家的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强忍住笑意,板着脸孔。 人一病,似乎看什么都变得可爱了。 她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郑一望了。 “就着凉了,算不得什么病。”于莫淡淡地说。 平时,于莫对郑一望,不是爱答不理,就是冷嘲热讽。光是这反常的态度和虚弱的声音,郑一望便不得不觉得十分严重了。 “走!我知道你们校医院在哪里。” 郑一望说着,火急火燎地拉住于莫的手。 于莫立即甩开,“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你手心怎么这么烫!”郑一望一惊,“不行!你绝对要去医院!” “我没事。”于莫跄踉着站稳,抓着门把手。 “我去找老赖借电动车,你等等我。”郑一望说着就跑掉了。 不 分卷阅读81 一会儿,郑一望又来敲门,无人应答。 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哕声,焦急地猛转门把手。不料还没使劲,门就开了。 郑一望愣了一愣,冲进寝室,四张书桌上方对应四张床,他仰头望了一圈,空无一人。 阳台的门开着,他火急火燎冲进去,于莫蹲在洗手间的地板上,一手挽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撑在墙上,马桶里都是呕吐物。 于莫抬起那张白得发青的脸,大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郑一望。 郑一望在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于莫,然后在于莫身旁蹲下。 他问于莫水杯在哪,于莫没有回答。 她手撑着大腿站了起来,扶着门、扶着铁床的柱子、扶着椅子,一直走到靠近门的桌子边上,拿起塑料杯,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又弓着身子、扶着身一切可以抓到的坚硬物,走到阳台的洗手池边,把水吐掉。 郑一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满腔怒火无以言表,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 他听到顾可心说于莫昨天一个人淋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火冒三丈,又看着于莫现在病成这样,他心里气啊! 姓林的,我把于莫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她?她一个人跑在夜路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现在病成这样,你在哪里!到底凭什么?凭什么于莫偏偏心里只有你?郑一望什么也不管了,拉着于莫往外走。 “我去医院没用的,吃药会胃痛。” 于莫被郑一望拖着往前踉跄了两步,抓住椅子,费劲地站稳脚跟。 一阵吐逆之后,她更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任凭郑一望抓着她的手腕。 “那就挂瓶!打针!医生总有办法!” 郑一望说着,忽然放开于莫的手,屈膝半蹲,一只手臂横在于莫背后,一只手臂横在于莫膝盖后面,一副要把于莫横抱起来的样子。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于莫连连后退了两步。 —— “体温都39度了!怎么才来?” 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给于莫测过体温之后,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心率,接着让于莫张大嘴,用手电筒照着喉咙,仔细检查了一番。 她皱起眉头,那双和善的眼睛变得严厉,“喉咙发炎得都快烂掉了,难道你不会痛的吗?” 校医院坐落于山脚下,四周杂草丛生,阴森无光。 门诊室里大白天开着白炽灯,仍觉得昏暗,垩白的光照在于莫那张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上,眼窝子又黑又深。 郑一望看着于莫这副憔悴的模样,又恨又恼地说,“这家伙是个铁人!” “医生……我不能吃药。”于莫轻声说。 “你现在就是吃药也没用了!”医生说着,在处方笺上写了一堆龙飞凤舞的字,让于莫去输液室里等着。 输液室是个四方形的空间,里面空无一人,光线和门诊室一样昏暗,四周整齐排列着冷冰的蓝色塑料椅,椅子之间摆放着斑驳褪漆的小木桌,每把椅子的侧前方都立着电镀金属支架。 于莫随便找了一处坐下,回头时发现郑一望不见了。 郑一望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好像在跟人讲电话,内容听不清,语气像是在吵架。 于莫想拿手机打发时间,才想起因为衣服没有口袋,看医生时暂且搁在郑一望那了。 她百无聊赖地望向墙上唯一的那扇窗,窗外绿意盎然,芦苇高出窗台,末梢钻进来,为死气沉沉的输液室带来了一点生机。 林双木的影子逮着缝,又钻进了于莫的脑子里。 不知林双木现在在干什么呢?昨晚不是说好了回去给我打电话的吗?为什么没打呢?是忘了吗?不会的,林双木答应的事情,向来说到做到。 医生推着银色的置物架走进输液室。 随着滚轮前行,托盘上大大小小的玻璃瓶互相碰撞,哐啷声打断了于莫的思绪。 医生板着脸孔,只字不言,举起一瓶透明的液体摇了摇,扎上针,排了气,挂在于莫脚跟前的铁架上,然后俯下身,用橡胶管在于莫手腕处扎了个结,用沾着碘伏的棉签在于莫的手背上擦拭,碘伏从于莫的手背凉到了心里。 当医生拿起针,抓住于莫的手时,于莫整个人都紧张得缩紧了,她从小到大就怕打针。 针是那么渺小的东西,就算插进身体里,也不会死人啊,害怕打针可不是骄傲的事情。 于莫咬着牙,别过头去。 小时候去打针,总有妈妈陪在身边,她把一只手远远交给医生,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妈妈。打完针后,妈妈会笑着夸她勇敢,给她买她最喜欢的彩虹糖奖励她。 现在她长大了,妈妈不在身边,谁都不在。 “握紧拳头。”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她当然不理解于莫的紧张和恐惧,只觉得恼火。 于莫立刻捏紧了拳头,闭紧着眼睛。 郑一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输液室,站在一旁也 分卷阅读82 跟着紧张了起来,两只大手紧紧攥在一起,眉宇紧锁,嘴唇紧紧抿着。 他定定地盯住于莫,仿佛在用眼睛给她传递力量。 “好了。”医生说。 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听见,医生又说了一遍,“好了,松手。” 这回郑一望听见了。 “于莫,于莫。”郑一望轻唤。 于莫睁开了一只眼,斜斜地望着郑一望,苹果肌挤着另一只眼睛。 “医生插好针了,可以松开拳头了。” 郑一望朝医生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于莫这才看到脸色铁青的医生,急忙松开拳头。 也不是那么恐怖嘛,真是自己吓自己。于莫如释重负地笑了。 “谢啦。” 于莫对医生说,然后回头凶巴巴地瞪了一眼郑一望。 她总是这样,觉得难堪的时候就发火,仿佛是郑一望使得她出了洋相。 于莫这一病,就连瞪眼也显得文文弱弱,在郑一望看来简直有几分娇嗔的意味,他摊了摊手,咧着嘴笑。 “一共四瓶,每瓶一小时,这瓶快滴完的时候去叫我。” 医生冷着脸说完,转身走了。 胶皮管连着于莫苍白的皮肤,那只纤弱的手静静地搁在塑料座椅的把手上,五指无力地半张着,青色的血管凸起。 郑一望重重地舒了口气,又气又心疼,他收回目光,嬉笑着说,“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彩虹糖。”于莫心头一暖,忽然说,“我想吃彩虹糖。” “好!”郑一望二话不说,高兴地冲了出去。 —— 电镀金属支架上挂着盐水瓶,连接着胶皮管和盐水瓶的玻璃观察管里,药水正在以比钟的秒针还慢得多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掉下一滴,又一滴。 于莫盯着那玻璃瓶,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梦中,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一条毛毯盖在身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于莫睁开惺忪睡眼,面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到她醒来,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于莫意识逐渐清醒,更以为是在梦里,她再一次闭上眼睛,重新睁开。 林双木那双细长的眼睛正担心地望着自己。 她讶然环顾四周,冰冷的输液室里依旧昏暗,手背上依旧插着胶皮管。 银色托盘上有一个空瓶子,铁架上那瓶盐水是刚刚换上的,她的身上披着一条蓝色毛毯。 “你怎么在这……” 于莫蠕动着稍微恢复血色的嘴唇,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禁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在此之前的埋怨、委屈、嫉妒、难过,都被此刻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吞噬干净。 “我打你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跟我说你在校医院,我就赶紧过来了。”林双木微笑着说。 电话一词在于莫心头重重一击,漫长的黑夜,她瞪眼盯着天花板,等了一宿也没等到的电话。 接着,她又想起昨夜独自在漆黑的小道里冒雨狂奔,想起在空荡的售楼部里瑟瑟发抖,却无论如何都拨不通的电话,想起电话终于接通后,传来的女生的声音。 她脸上的喜悦归为平静,静静地望着林双木。 林双木端起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哄小孩般宠溺地说道,“吃完粥,就给你彩虹糖。” 小桌子上,除了一小碟榨菜,还有一盒彩虹糖,是于莫小时候只能在超市里瞻望却无法拥有的最大规格包装的彩虹糖。 “彩虹糖……” 于莫呢喃着,扫视周围,没有看到郑一望,但是此时她的思绪顾不上郑一望。 她想问林双木为什么昨晚没接电话?为什么没有空和她联系,却有空去聚会?难道学姐比女朋友重要吗?但是这些问题,斤斤计较,小题大做,甚至有点神经质。 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伪地说着:“我没事,还让你因为这点事跑这一趟。” 但是她心里的不甘倒是真的,两个人难得的见面,应该去更好玩的地方,不该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校医院里。而且此时的她,苍白憔悴,蓬头垢面,她在林双木面前应该光鲜亮丽。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啦?” 于莫端正了身体,仰起头,字正腔圆地问,深陷的眼窝嵌着两颗被主人要求发光的眼珠子。 “尽人事,听天命。” 林双木脸上的笑一如往常,温暖明媚。 他將吹凉的粥送到于莫嘴边,于莫乖乖张开了嘴巴。 已到正午,太阳当空,室内倒更暗了,原本洒在窗台前的阳光没了踪影,只剩下窗口明晃晃、孤零零地亮着,窗外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顾可心带了稀饭来校医院看于莫,见到林双木在,识趣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医生又来换了一回药水。 长到窗台高的芦苇在阳光的照射下,耀 分卷阅读83 眼得摄人心魄。 于莫乖巧地喝着林双木喂的粥,但是心不在焉。 她一直在等林双木开口,她以为林双木该有很多话要说——如果错过了十几通电话的人是她,她一定会着急地询问发生了什么,如果答应了要打电话却没打的人是她,她一定会急着解释和道歉。 但林双木毕竟不是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一碗粥不知不觉已经吃去半碗,于莫说有些吃不下了。 林双木放下碗和勺子,把盒子收好装进袋子里。 “昨天晚上不是说之后再给我打电话嘛?怎么没打呢?” 于莫耐不住了,主动开口问道,她佯装轻松地笑着,语速快了,咳了起来。 林双木温柔地在她背上轻轻拍打。 “回去后太晚了,怕你睡了。”林双木微笑着说。 那为什么要那么晚回去呢?这是心里的声音,但这种声音很快就被另一种说辞掩盖过去——恋爱不应该是剥夺了一个人的自由。 于莫定定地望着林双木,林双木微笑着,那笑容足以击溃于莫内心所有的不安。 她的脸颊因惭愧而泛红,林双木什么都没有改变,依旧温暖明媚,温柔体贴,变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贪心了,想要的更多了。 “赶紧把病养好。” 林双木的手在于莫头发上轻轻揉了揉,“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二十三章 爱与自由 烈日当空,泊油路两旁的芒果树上,茂密的叶子闪着绿油油的光。 放学的人流中,女孩们撑着五颜六色的阳伞。 于莫怕晒,却又懒得带伞,一蹦一跳,踩着稀疏的树影。 她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李昂打来的电话。 “国庆放假回家吗?”电话那头传来久违的声音。 于莫自从和林双木交往,很少回胡安,即便偶尔回去,也都和林双木在一起。 十一月份的雅思考试迫在眉睫,为此,林双木国庆留校自习。 于莫原本想留在榕城陪他,但林双木一句“你在我反而更不能安心”,打消了她的念头。 “嗯。”于莫说。 “林江说想聚一聚。” “林江?”于莫诧异,心里有根弦突然被轻轻拨弄。 她呆站在原地,任凭阳光灼烧着她的皮肤。 “他去上海当兵很久了,早就说想聚一聚,他们班长一直不放。”李昂说。 于莫攥紧了拳头,陷入沉思,许久忘了说话。 “喂?”李昂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于莫?” 于莫脑中浮现起林江摸着圆脑袋,憨笑的模样,嘴角不禁上扬。 “好啊。”她说。 —— 铁架上的肉串滋滋流油,合着胡椒粉和辣椒粉,在炭火上炙烤,冒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于莫站在大排档的摊位前,透过浓烟往帐篷里张望。 最角落的桌子,林江正在热情地朝她招手,他的两旁坐着谢仁杰和李昂。 三张熟悉的脸上笑容洋溢,一切恍若昨天。 “哎呀,我们于莫大忙人!好久不见。”林江站起身来,为于莫拉开座椅。 他的头剃得又圆又光,块头壮实了不少,手臂和胸前的肌肉鼓起。 于莫笑着坐下,青色雪纺长裙飘然落下。 桌上的烧烤还没有人动过,于莫最爱的烤茄子和烤鸡腿摆在她的正前方。 谢仁杰默默为于莫倒酒。 他身着衬衣,头发抹了蜡,模样看起来成熟了不少,脸上的笑一如多年以前,稚气、腼腆。 “听说你终于跟林双木修成正果啦!” 林江激动地说,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底下的箱子里拿出几瓶酒,用起子掀掉瓶盖,哐哐啷啷摆在桌上,“如果那家伙欺负你,你可得告诉我们。”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那么自然,又那么亲切,时光瞬间被拉回了从前。 隔阂、裂痕、矛盾、尴尬、距离,一切都不曾有过,似乎这几年没有联系的唯一原因是严格的军中戒律。 “我能被人欺负?”于莫咂了一口啤酒,笑着说。 “也是。”林江摸着自己的圆脑袋,也笑了起来。 和过去一样,林江话最多,他说起当兵的生活,每天五点起床操练,一犯错就得挨打,后来不打了,就罚深蹲,一蹲起来就是半小时一小时的,脚指头都没了知觉,最痛苦的是失去自由,不能和外界联系,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吃饭的时候也静得慌,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刚去的时候觉得太寂寞了。”林江说,“只能写信,我给你们都写信了呢。于莫,就你没回我。” “你给我写信了?”于莫心里一惊,“我搬家了。” “不碍事。 分卷阅读84 ”林江挥了挥手,红着脸,“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于莫生日那天,他摔掉蛋糕,不告而别,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 那之后不久,他就去上海当兵了。他给于莫写了好几封信,当时他不知道于莫根本没收到,还以为于莫还在生气。 于莫的心在说“该道歉的人是我”,话哽在喉咙,只笑道,“过去都过去吧。” 两人重重干杯,李昂和谢仁杰也一起举起杯子,四人一饮而尽。 林江说,那天之后,他和叶婷婷分手了,他非但没有难过,反倒有些如释重负,这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放下吴晓倩。 叶婷婷就像催化剂,促进了林江和吴晓倩认清自己的真心,于是两个人又重新在一起,一下子就四年过去了。 “于莫,是你骂醒我,我得感谢你!”林江又举起杯子要去敬于莫。 “可别矫情了!”于莫哈哈大笑,手掌重重拍在林江肩上,倒有些同情起叶婷婷来。 这时林江的电话响了。 “我老婆打视频电话来查岗了。”林江压着嗓子小声说,抬起一只大手,在那张略显醉意的红脸上抹了一把,接通电话,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大圆脸。 “老婆,你看,阿杰和李昂,还有之前给你提过的,咱的恩人啊!于莫!就没别人了。” 林江一边老实巴交地说着,一边转动着手机,每个人轮番出现在镜头里。 手机屏幕上的女孩眉清目秀,笑容甜美,她说:“你不用这么着我也相信你呀。” 林江腻歪地嘘寒问暖了一番,在座其他三位直翻白眼,一起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电话挂断之后,林江嬉笑着说,“可别听我老婆说她相信我,我要不乖乖报告,她今天一晚上都得睡不着。” “每次都这样汇报吗?”于莫诧异地望着林江。 “女生敏感嘛。”林江说,“省得让她有不必要的担心。” “这样,不辛苦吗?”于莫的眉头紧锁,又追问了一句,“不觉得失去自由吗?” “嗐!”林江摆了摆手,理所当然地说,“这点自由都不能割舍,还谈什么恋爱?总不能什么好处都一个人占了。” 林江的三言两句在于莫心间泛起了涟漪,为了林双木,她何止愿意割舍掉这点自由呢?她愿意割舍掉全世界。可是林双木呢?在林双木的心里,自己也一样重要吗?她没有把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把握的呢? 于莫笑了一笑,抓起酒瓶子,咕噜了两口。 “每对情侣都有不一样的相处模式。”李昂注意到于莫神色异样,说道。 其余三人都不再对此发表意见,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聊到了过去,以前他们常去打篮球的养老院已经拆掉了,盖了一所幼儿园。 谈到了于莫家楼顶的天台,大家都十分怀念,但是那个地方再也不会回去了,于莫的父母离婚后,房子也卖掉了,钱全部拿去抵还于莫爸爸做生意欠下的债务。 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于莫没有骂骂咧咧,也没有痛哭流泪,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举起酒瓶和大家碰撞,笑着说,“那个破房子早就不想住了,谁想一辈子活在八卦阵下?” 一箱酒喝完,又叫了一箱,于莫越喝越清醒,她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 约莫十点钟,谢仁杰手机的闹钟忽然响起,他朝大家使了使眼色,走出帐篷。 李昂和林江都意会地点了点头,林江向于莫解释道,“他每天晚上十点都要准时给女朋友打电话。” “啊?”于莫讶异得张大了嘴巴。 要是林双木也能这样就好了……于莫想着,憨笑了起来,到底还是醉了啊,否则她怎么会拿林双木去和别人做比较呢? 想起林双木,她又翻了翻手机,怕错过林双木的消息。 这一晚上,每每谈话的间歇,她都要看一看手机,然而每一次都失望地收回目光。 “你和林双木吵架了吗?” 林江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李昂忽然问道。 “吵架?”于莫愣了一下,“没有啊,当然没有。” 她笑了,是啊,她和林双木从来没有吵架过。 她不愿多谈林双木,突然拿起启瓶器,哐啷开了两瓶酒,酒瓶里的液体滋滋冒着气泡,泡沫从瓶口涌出,弄得满手都是,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只顾着地往每个杯子里倒酒。 曾几何时,她开口闭口都是林双木,兴高采烈地跟舍友分享林双木是一个如何有趣的人,是一个如何体贴的男朋友,怀抱着怎样的雄心壮志和毅力,为未来做了怎样明确进取的目标和计划。 她和小谷、慧子难得聚会时,也句句也都夹带着“我们林双木”。 从哪一天开始呢?她越来越少提起这三个字。 谢仁杰和林江在女朋友的监督下,都在十一点准时回了家。 李昂送于莫回家。 明月当空, 分卷阅读85 李昂和于莫和很多年前一样,并肩走在洒满清冷月光的街道上,静默无言。 和过去不一样的是,这条回家的路,他们都很陌生。 于莫的父母离婚后,她和妈妈搬进一所单身公寓,地址是和八间巷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们穿过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街口,停在陌生的小区大门口。 “到了。”于莫驻足。 她的心里有如无数乱麻交缠,理不清源头。那些与爱和自由有关的纠结和困惑,快要将她逼疯,她多么渴望倾诉,渴望有人能为她答疑解惑。 “于莫。” “李昂。”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李昂笑了笑,问:“怎么?” 于莫也笑了,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要说什么?” 李昂上一次见到于莫是在胡安花园,她穿着碎花长裙,挽着林双木的胳膊,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幸福的笑容,那双如星辰般动人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她身边的男孩。 似乎除他以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就是在那天,李昂忽然明白,林双木能够给于莫的幸福,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永远无法做到的。 那时候的她明明那么幸福啊,但是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他想问她过得幸福吗? 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心虚,他怕一开口,那个早就应该烂死在心底的秘密就会暴露! 于是他静默了几秒钟之后,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交女朋友了,她叫李伊可,下次带给你认识。” 很长一阵子,李昂烟酒为伴,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识了一个女孩. 女孩叫李伊可,是他常去的酒吧店的老板的妹妹。 起初李伊可安静地听着李昂一遍又一遍地提起一位多管闲事的女孩,但他始终没有提起过女孩的名字。 后来李伊可说够了。 她说,她的故事,就到这里吧。 “好啊!”于莫兴奋地问,“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吧,比我大三岁,是个古筝老师。” 李昂想起了李伊可,想起那个将他从黑暗里救出来的女孩,他忽然笑了,他知道他不能辜负她。 他摇摆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了下来——眼前的女孩会是他一辈子的挚友,但是李伊可,是他余生要去守护的,唯一的人。 于莫从李昂的眼里看到了光,欣慰地笑了。 “你刚刚要说什么呢?”李昂问。 “没什么。”于莫拍了拍李昂的肩膀,“一定要幸福啊。” 第二十四章 天亮以前 于莫终于熬到林双木雅思考试结束,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足足一个月。 早上没课,于莫却比任何一天更早出门。 人潮齐齐流向教学区,她在走出宿舍区的大门后,脱离了人流,兀自拐进了巷子,停在水果店前。 早晨的水果店里没有一个顾客,老板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头苍劲的短平头发夹杂着银丝,面带祥和的微笑。 水果新鲜到货,他哼着小曲,忙着摆放。 各色饱满的果子充盈着货架,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果香。 于莫在店门口处取了个篮子,看到什么新鲜的水果都往里放,篮子很快就挤满了梨、圣女果、火龙果、橙子、草莓。 她的脚步停在进口花牛苹果货架前,细细挑选着,每一颗都形体圆润,果色鲜红。 “小姑娘,别看这些果子长得好看。” “最好吃的苹果在这里呢。”老板笑盈盈地说,怀里抱着一箱苹果,尽是些歪瓜裂枣,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于莫望向老板,手里正抓着一颗完美的花牛苹果。 “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送你两个尝尝,保证又甜又脆。” 老板热情地递上两颗丑苹果。 于莫笑着谢过老板,將它们放进篮子里。 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啊,于莫心想。她心满意足地提着满满一袋水果走回宿舍。 “莫莫,你昨晚没回来吗?” 甘丽走出洗手间,看到从外面回来的于莫,诧异地瞪大了惺忪睡眼。 “说什么呢!我刚出去买水果了。”于莫脸上笑容洋溢。 她走到阳台,在洗手池边上,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出水果,像是在摩挲着什么奇珍异宝。 “什么?莫莫竟然这么早起?” 顾可心也醒了,因为早上没课,正在床上赖着,听到于莫说话的声音,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买水果?你可是向来只买果汁的啊!你不是嫌咬水果嘴巴都酸?” 甘丽站在于莫边上,探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瞅着那些水果。 “自己吃当然懒得了,我这是要做给林双木的。”于莫转向甘丽问道,“你的案板和水果刀在哪?借我一用。” 分卷阅读86 “什么!于莫要切水果?” 闷在被窝里玩手机的舍长曼琳,也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扭头望向阳台,看到于莫正在认真清洗着水果,惊叹不已,“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两年的同窗共寝,舍友们对于莫不甚了解,她向来最怕生活琐碎,尽一切所能避而远之。 为了不洗鞋,她总是买一双十几二十块的便宜货,说这样脏破了丢掉也不可惜;冬天她还睡草席,因为草席容易清洗,被单没处晒,带回家麻烦;周末宅在宿舍,再饿也不愿挪动脚步去食堂吃饭,要么舍友带饭,要么点外卖。 有一回她提前回学校补考,外卖店都还没开始营业,舍友也还没回来,她整整两天就靠宿舍里的小零食、小面包充饥,等到舍友回来才吃了第一碗饭。 顾可心问于莫不会觉得饿吗?于莫说倒也不是,但就是觉得,吃一口饭,不值得浪费时间。 要说于莫懒,她在别的事情上又显得特别勤快,参加了许多创业项目、社团,做了很多兼职,常常忙得见不到人影。 按她的话来说,那些琐碎之事是毫无意义的生命消耗。 “曼琳,这个可以借我一下吗?”于莫朝曼琳扬了扬手里的黄色洗菜篓。 “随便用随便用。”曼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林双木可真有福气呢。” 于莫洗净草莓和圣女果,放在菜篓子里沥水,將苹果、火龙果、橙子,去了皮,仔细切成大小一致的块状,手法笨拙,削皮的时候带着大块大块的果肉一起削掉了。 “懒到宁可饿死的莫莫竟然在做水果拼盘。” 甘丽嘀咕着,胳膊肘搭在顾可心肩上,两人一起站在于莫边上,观赏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怪事。 顾可心伸手要去抓草莓,于莫拍了一下她的手。 她将处理好的水果一层一层在盒子里铺开摆放,像蛋糕一样。 “呀!”于莫忽然一声惊呼,“我的苹果啊!怎么变黑了?” “苹果没浸在盐水里会氧化。”顾可心笑着说,从架子上取下一包盐递给于莫。 “莫莫的生活常识几乎可以说是零了。”甘丽取笑道。 “呐,你们吃吧。”于莫哭丧着脸,把装苹果的盘子递到站在一旁的两位舍友手里。 “就不要啦?”顾可心接过盘子,吃了起来,“哇!这苹果太好吃了吧!” “这是老板送的丑苹果。” 于莫说着也抓了一块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脆得咔嚓响,清甜可口的汁液充满口腔,“哇!苹果不可貌相。” “好吃!”曼琳也凑了过来,“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于莫切的苹果。” 四个人三两下就吃光了整盘苹果。 “可惜林双木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苹果了。”于莫脸上是甜甜的笑,“下一次再补上。” 爱心水果拼盘已经完工,透明的圆柱形塑料盒里,最底铺着带黑籽的火龙果肉,然后依次是橘灿灿的橙、雪白的梨,最上面交叉摆放着圣女果和对半切的草莓。 于莫打量了一番,心满意足地合上盖子,装进袋子里。 “就这套啦!” 顾可心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扭,双手搭在椅背上,无所事事地看着于莫一套又一套地试着衣服。 于莫穿着酒红色的羊毛衣,黑色百褶短裙,肉色光腿袜,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革短靴,为了显得高挑一点,在鞋子里放了两层增高鞋垫。 她对着镜子一会儿左转看看,一会儿右转看看,黑直的长发飞扬。 换好衣服后,她整理了一番头发,在嘴唇上涂了淡粉红色的润唇膏。 于莫很久没有这么精致地打扮自己了,和林双木这么久没见,她一定要足够完美出现在林双木面前。 “我出门了!” 于莫手提爱心水果拼盘,满面春风,元气十足。 “你倒像要去打仗,整装待发了。”甘丽笑着说。 “下午的课可别忘了。”曼琳提醒道。 “这家伙已经交代我帮忙喊‘到’了。”小花笑着斜睨了一眼于莫。 于莫煞有介事地朝舍友们挥了挥手,打开宿舍门,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门“嘭”一声关紧,又马上被猛然推开。 “你干嘛呢!” 刚把衣服脱掉,要换衣服的甘丽惊呼道。 “啊!对不起啦!” 于莫粲然一笑,立即掩上门,嘴里喃喃念叨着“下雨了,下雨了”,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伞来,立即又闪出门外。 —— 周五中午,下雨天,55路公交车拥挤不堪。 于莫踩着两层增高鞋垫,怀里抱着水果拼盘,手腕挂着西瓜红的雨伞,艰难地挤上车。 把手太高,如果伸手去抓,就不好护住怀里的水果拼盘。于莫挤到座位边,扶在座椅靠背上,终于稳稳站定了。 她面前坐着一位平头的男生,男生忽然抬起头来,熟悉的 分卷阅读87 脸映入眼帘。 “郑一望?”于莫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奇怪了。”郑一望嘿嘿一笑,“这又不是你的私家车,我怎么不能在这?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通往市区唯一的一班车?” 郑一望说得没错,于莫便不再应话。 公交车因超载摇摇晃晃,一停一顿,每每到了一个站点,司机踩下刹车时,所有人都往前倾倒。 站在于莫身后的是一位相扑重量级的男生,他因没地方抓手,司机踩刹车时,身体倾倒,几乎要把瘦弱的于莫压垮。 相扑男猥琐一笑,眼睛上下打量于莫,于莫往下揪了揪裙子。 慌乱中是谁踩了于莫一脚,痛得她眉眼拧起,嘴里发出“嘶”声。 “坐55路公交车还敢穿短裙!” 郑一望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身子半弓着护住那个座位,对于莫说,“坐坐坐。” 于莫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空位。 “坐啊!”郑一望昂了昂下巴,厉声说。 他的眼睛向四周的人瞟了一瞟,示意于莫别磨叽。 见于莫还是没反应,他抓住于莫的胳膊,拉到座位前,往下用力按她的肩膀,总算让于莫坐下了。 郑一望后背紧挨着那个相扑男,两手撑在于莫前后的座椅靠背,用身体將于莫和拥挤的车厢隔绝开来。 “谢啦。”于莫短而快地说,眼睛望向窗外,怀里抱着那盒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盘。 郑一望嘴角轻扬,不发一言。 金山大学公交站到了。 下车时天是晴的,乌云没有赶上公交车的速度,被落在了桥的另一边。 郑一望走在于莫前面,于莫从慢悠悠的郑一望身旁经过,匆匆朝那扇破破烂烂的小门走去。 郑一望也跟着加紧了步伐,很自然地走在于莫边上。 “你干嘛跟着我下车?”于莫停住了脚步,扬着下巴问。 “谁说我跟着你下车了?”郑一望笑了笑说,“大姐,明明是你走在我后面。倒是你干嘛跟着我下车?” 于莫不再说什么,随着人流,穿过那扇小门,一边走一边给林双木打电话。 “你猜我现在在哪里?”电话接通后,于莫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事呀!那你先忙!” 不知她从电话另一头听到了什么,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脸上随之换上了一种虚假的笑容,满不在乎似的说,“我来这么多回了,能认得路,你忙你的。” “嗯好呀。那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于莫笑着说,“没事的,不急。” 于莫的两颗眼珠子没了光彩,死鱼一样盯着脚尖前的路面,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盒子,像是抱着一个骨灰盒。 盒子明明装在可以手提的袋子里,但她不愿意用提,生怕被来往过路的人撞到,或是晃动震荡破坏了它完美的造型。 “喂,你怎么了?”郑一望问。 于莫像没听到似的,仍旧盯着路面往前走。 郑一望轻轻推了推于莫的肩膀,“怎么?” “关你屁事?”于莫瞪了郑一望一眼,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和郑一望错开站位。 她怕被人看到自己此时不自然的表情,她当然不会告诉郑一望在电话里听到了女生的声音,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她因这么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不高兴。 郑一望走在于莫的侧后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再说话。 他在55路公交上遇到于莫纯属偶然,但是在金山大学站下车却是突发奇想的,至于他下车来想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从破落的后门绕过假山,穿过植物园区,走过一条绿树成荫的泊油路。 再往前走就是图书馆了,于莫的嘴角重新扬起了笑意,眼睛又灵动了起来,四处张望,等待着她的少年。 天色突然变暗,于莫抬头,看到太阳渐渐被乌云挡住。 她回过头时,林双木出现在灰蒙蒙的道路尽头。 他骑着宝蓝色的电动车,缓慢地前进,缓慢得和旁边步行的女生速度一致。 林双木侧着头,在和那女生说话,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到了靠近图书馆的分叉路口,女生走了另一个方向,林双木转动了电动车手柄,加速朝图书馆前进。 于莫看到飞驰而来的林双木,笑靥如花地朝他奔去,跳着跨上电动车的后座。 郑一望看着身影越来越远的于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斜起一边嘴角,笑了。 “刚刚那位女孩是谁啊?”于莫头侧在林双右耳边,玩笑似的问。 “一起考研的,讨论题目呢。”林双木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 于莫也不再揪着问了。 任何一个疑问、任何一次不安,只消林双木在身边,就会立即被击溃 分卷阅读88 ,所有的猜忌怀疑就会土崩瓦解,心就能够踏踏实实地落到地面上,接着又欣欣然飘上天。 当她看到林双木那张时光不染的笑容,就知道那一切心中联翩浮想都毫无意义。 撒谎者是不会有这样纯粹的笑,林双木从来不骗她,她深知是自己太过敏感。 同样的场景,角色置换,林双木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于莫,他去榕大找于莫的时候,也遇到过于莫和班上男同学正在说事的情况,但是林双木从来不问,也许这就是发自内心的信任。 于莫想着,便自感惭愧。 两个人一起去了图书馆,于莫將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盘放在林双木面前,得意地等待表扬。 图书馆岑静无声,林双木满脸憨笑,竖起大拇指。 于莫忘了在盒子里放上叉子或者牙签,林双木直接用手抓着吃,眼睛笑成了两道弧线。 于莫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在图书馆待到了夜幕降临,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下起了毛毛细雨。 于莫这才想到自己的伞落在了公交车上。这样的事倒是常有,所以她不喜欢雨天,更不喜欢带伞。 好在雨不大,林双木將还没吃完的水果拼盘小心翼翼地放进坐垫下的储物格里。 两人跨上电动车,在细雨中飞驰。 他们在校内的美食街随便吃了东西,走出餐厅时,外面已是狂风暴雨。 这一带的排水系统极差,地上满是积水,原本就脏乱的美食街口,堆积的垃圾被冲散,如同被犀牛群践踏过一般。 “你在这等等,我去找找看电动车坐垫下有没有雨伞。” 林双木说着,跑出檐廊,奔进大雨之中。 于莫愣了一愣,没头没脑地也跟着冲了出去。 吃饭的餐厅就开在美食街口,电动车停在斜对面,大约三五米远,但雨下得又密又急,咫尺距离就足够淋成落汤鸡。 林双木的手伸进坐垫下的储物格里摸索。 当于莫跑到林双木身边时,他恰巧回过头,高兴地说,“找到雨伞了!” 天空一团漆黑,磅礴大雨稀释了路灯的亮,在林双木抽出雨伞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随之被带出。 嘭地一声响,积水的地面水花四溅,接着不同形状的小物体滚落满地,圆的圣女果、尖的草莓、方的橙肉和火龙果,都被砸得稀巴烂,像是高空坠落的尸体。 “啊。” 于莫呆呆地望着撒了满地的她的心血,一时间忘了雨,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林双木急忙撑开伞,举在于莫头顶,將雨伞手柄塞进于莫手里,蹲下身,满地去拾那些面目全非的残骸,一一收进盒子里。 “不用捡了不用捡了。” 于莫回过神来,把伞撑在林双木头顶,林双木的背早已经湿透。 好一会儿,林双木才站起身来,捧着那盒重新装好的、和着雨水和泥土的水果,懊恼地望着于莫,“怕是吃不了了,白费了你一番心意。” 他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额前,雨水在他脸上哗哗流淌。 “没关系的。”于莫踮起脚尖,用手擦拭林双木脸上的雨水,微微一笑,“傻瓜。” ——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山脚下的金山大学。 校门口的积水没过脚踝,公交车停运了,电动车也开不出去。 于莫只好到金山大学边上的酒店暂住一晚。 林双木回了趟宿舍去拿换洗衣物,于莫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他。 他们将电动车停在宿舍楼下,冒着倾盆大雨,淌着厚厚的积水,相互依偎着步行到酒店去。 酒店广告牌上的霓虹大字闪着红光,大雨模糊了它的形状,像一团妖艳魅惑的火焰,又像是某种危险信号。 那是一家老派的便捷式酒店,门店狭窄,陈旧的前台桌占去大半空间,白炽灯蒙着尘土,光线昏暗。 林双木拿着身份证去登记、付钱,于莫在楼梯边等着。 于莫没有带身份证,前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 房间不大,靠洗手间一侧的墙边摆着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另一侧横放着一张浅棕色的电视桌。 两个人都湿透了,于莫先去洗了澡,换上林双木带来的短袖作为睡衣。 她记得这是在大榕树下的咖啡屋见面时,林双木穿的那件绿色T恤衫,中间的彩色涂鸦已经掉色,看不清原貌。 换林双木去洗澡了。 于莫坐在床沿,打开电视捣鼓了一番,她有很多想跟林双木一起看的老电影,可惜这里的电视没有接无线网络,只能看电视频道。 她转换了几个频道,没有想看的节目,便把遥控器丢在一边。 洗手间的门打开又关上,林双木把身上的衣裤扔在了床脚,接着里面传来冲水声。 于莫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红色人民币,仔细铺开压直,然后从林双木牛仔裤里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钱塞 分卷阅读89 进去。 那是一个棕色的哑光皮革钱包,瘪瘪的。 林双木刚刚在付钱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里面只剩下几张零钱。 她不禁暗自思忖,林双木后来很少找她的原因里,除了忙于学习,也许还因囊中羞涩。 于莫打工攒下了一些钱,总想着和林双木去好玩的地方,去吃好吃的。 可是每次两个人出去,骄傲的林双木,总不肯让于莫付一份钱。 于莫怕给林双木太重的负担,也就不提那些想去的地方了。 “傻瓜,跟我逞强什么呢。”于莫喃喃自语,嘴角轻轻上浮。 她將钱包塞回口袋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挪了挪角度,硬是塞了进去。 这时洗手间里水流声停止,于莫手一滑,牛仔裤和钱包都落在地上,口袋里还滑落出另一个方形的小东西。 于莫捡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银色珠光纸材质的包装,中间一圈圆圆的凸起。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T。 林双木从洗手间走出来,□□着上半身,下半身只围着一条白色浴巾,手里拿着毛巾在头上揉擦。 “你带了这个?”于莫怔怔地望着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小东西。 “回去拿衣服的时候,舍友塞给我的。” 林双木尴尬一笑,从于莫手里拿走了那东西,扔进垃圾桶。 他从地上捡起裤子和钱包,把裤子甩了甩,和钱包一起放在电视桌上。 “你的衣服呢?” 于莫这才看到林双木□□着上半身,红着脸别过头去,呼吸局促了起来。 “最近梅雨天气,洗的好几轮衣服都没干。只有你身上那件是干净的。” 林双木笑着说,一边把身体藏到了被子里,“我盖在被子里就好了。” 于莫轻咳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忽然没头没脑地扯起了别的话题,“你明天早上要上课吗?” “第一节没课,来得及送你回去。” 林双木说着拿起遥控器,转换了几次频道,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不知名的香港的老电影,“时间还早,看会儿电视吧?” 于莫瞅了一眼电视,脚步挪到了床边,拘谨地坐下。 林双木掀开被子一角,伸出手臂將于莫揽在怀里,帮于莫妥帖地盖好被子。 于莫僵硬地贴靠在林双木□□的胸膛上,那强壮有力的胸膛随着林双木的呼吸起伏。 她听不见电视机里的声音,只听得到林双木心脏跳动的声音,林双木身体的热浪烫红了她的脸颊。 这是何其甜蜜的时刻,而她的思绪却在别的事情上—— 林双木为什么会带T?如果真是舍友给他的,那为什么要给他这种东西?这不是于莫所能理解的事情,和女朋友出去过夜就要带吗?那么是不是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于莫不敢继续往下想。 “我去一下洗手间。” 于莫从林双木怀里挣脱开,心神不宁地朝洗手间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T。 在此之前,她觉得x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那是洞房花烛夜才会有的神圣仪式。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保守,只是x若不与永恒放在一起,就总觉得哪里不对。那可是两个人生命和灵魂的融合啊! 而此时,这个充满x信号的物品出现在她眼前,像是强加给海市蜃楼地心引力,把一切美好的幻想从漂浮着白云的蓝天拉到了地面,拉进了污秽不堪的沼泽里——X,在它作为神圣的与爱有关的仪式之前,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生理需求罢了,而那种原始的需求,將所有的美好毁于一旦。 她的思绪漫天飞舞,铺天盖地,最后又落回那个银晃晃的T上。 她不是反对x,她也在爱情电影里看过两个相爱的人交融,但是那些画面大多只剩下唯美的光影和起伏的、完美的身体曲线,而由T引发的联想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林双木一定和谁用过那东西吧?于莫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打开水龙头,流水哗哗地响。 她的手掌拢在水流下,盯着透明的液体从掌心滑过、从指缝间穿过。 好一会儿之后,她用湿漉漉的手在脸上拍打,对着镜子,告诉自己,“那一切都不重要。”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于莫自言自语道,“别神经兮兮的,林双木就在你身边,揪着过去不放的女孩一点也不可爱。” 于莫走出洗手间,靠在门边望着林双木。 林双木对她笑了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眼前的少年宛若初见。 于莫也笑了,她像猫一样窝在林双木身边,清空了脑中所有不请自来的胡思乱想,静静地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林双木的胸膛就是全世界,这个世界还在跳动,什么都不必害怕。 电影都播了些什么 分卷阅读90 ,于莫全然不知,回过神时,电视屏幕已经滚动着黑底白字的演员名单。 四周一下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的身体像火炉一样烫啊。” 林双木笑着说,那声音温柔极了,如同袅袅的迷迭香。 “咦?遥控器呢?” 于莫羞涩地别开脸,两只手慌慌张张地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林双木没有再说话,鼻息越发沉重。 于莫抬头,正对上了那双细长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涌动着异样的、鬼魅的、迷离的东西。 一股不由分说的魔力让于莫浑身酥软,她急促跳动的心脏忽然停滞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林双木俯下头,双手轻而有力地握着于莫的肩膀。 他温润的唇先是落在了于莫的额前,然后慢慢往下移动,终于轻轻吻在于莫的唇上。 那一刻于莫如同趴在庭院里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猫,春日苏暖,微风和煦。 林双木亲吻于莫的下巴、脖子,鼻息挠得于莫神经紧张了起来。 他的一只手放在于莫腰间,然后慢慢往上,慢慢往上。 “你干嘛!” 于莫忽然瞪大眼睛,推开林双木,完全从迷醉中清醒过来。 林双木错愕地看着脸色青里透红的于莫,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的微笑。 “对不起。”他拉着于莫的手,轻声说。 房间的灯和电视都关掉了,林双木和于莫并排躺下。 林双木伸出一只手臂,让于莫的脖子枕在上面,另一只手乖巧地放在自己大腿旁边。 于莫毫无睡意,瞪着眼睛,盯住一无所有的天花板。 思绪开始一点点爬进她空白的大脑。 我是怎么回事呢?恋人之间的身体接触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让对方那么难堪呢? 那张早已被她尘封在心底的照片,终于再次浮上心头——林双木赤身裸体,他身边的女孩笑颜如花。 于莫脑中不禁浮现起照片背后的画面——林双木亲吻着那个女人,就像刚刚亲吻她一样。 光是想象,她的心脏就割裂般地疼痛起来。 于莫的眼前须臾间一片漆黑,脑门像是洪钟猛然撞击了一下,脑神经狂跳动。 她的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 窗台洒进月亮的清辉,一切都是不同深浅的灰色调。 “林双木啊,你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吗?” 于莫的声音打破了昏暗里的岑静,又重新陷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好一会儿,林双木才开口应答,他已经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就在那一瞬间,世界坍塌了。 澄澈明净的湖水翻滚起污泥,洁白无瑕的雪地泼满墨漆,梦幻的童话城堡轰然倒塌,踩着云朵的双脚跌入万丈深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们难道不是命中注定此生只属于彼此的人吗?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应该只属于彼此啊! 哦,李昂说过什么来着?这个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 于莫渐渐平静了下来,脑中纷飞的思绪统统落入了一口黑洞里。 她忽然冷静极了。 “那为什么分手呢?” “我根本不喜欢她呀。”林双木仍是迷迷糊糊地说,让于莫枕着的那只手臂麻了,稍微调整了姿势。 “不喜欢也可以发生关系吗。”于莫喃喃念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别说这些了,好吗?都过去了。” 林双木把那只手臂从于莫的脖子下轻轻抽离,让身体以更舒适的姿势平躺着。 “不喜欢怎么可以做那样的事情呢。”于莫的声音平静,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空气。 她躺得笔直,两只手握在腹部,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有那么重要吗?”林双木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是啊,有那么重要吗。” “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于莫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林双木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跟一个很难沟通的人说话。 那轻轻的叹息如同一把利刃,在于莫心头狠狠割炬。 世界静止,时间不息。 她再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露出鱼肚白,身边的人早已经沉沉睡去。 “喂,林双木。”于莫的声音轻得如同棉絮。 空气里除了轻轻的鼾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于莫感到头脑被掏空了,胸腔被掏空了,整个身体连同她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一起化成了飘散的飞沫,她自己不存在了。 “你们学校的那片花海,是不是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晨光照在于莫脸上,两行眼泪静默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分卷阅读91 第二十五章 寄给自己的明信片 天刚刚亮,于莫换好衣服,独自离开了酒店。 雨停了,被雨淋湿的衣服吹了一晚上暖气,穿上身暖洋洋的,但里子还没有完全干透,一阵冷风吹过,瞬间变得冰冷。 于莫坐上空无一人的55路公交车,汽车绕过金山,驶上榕江大桥。 天空一碧如洗,空气潮湿清新,眼前的一切干净明丽。 于莫想起了昨天晚上,这是第一次,她在林双木面前失态了,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恍恍惚惚,语无伦次,自说自话。 她辛苦维系了这么多年的形象,坍塌了。 在此之前,她把所有不好的记忆尘封在心底深处,包括那张赤身裸体的照片。 直到昨天晚上,那个贴着封条的盒子被打开,魔鬼从里面跑出来,扼住了她的喉咙,用锋利的魔爪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来来回回地划擦。 每划下一道疤,魔鬼就说一次,“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脏的东西,你的林双木也是。” 于莫走下55路公交车,太阳从云层间探出脑袋,照射出清晨第一缕阳光。 她微微眯着眼,惘然地凝望着耀眼的曙光。 这段时间,她变得敏感多疑、神经兮兮。 她怕极了再这样下去,会將过去所有美好消磨殆尽,也许,该就此停住吧? 哐啷一声响,抓在手里的手机掉落在地上,她这才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曾经那么坚定地相信,这颗喜欢林双木的心可以战胜一切,走向永恒。 他们分明拥有过前所未有的幸福时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脑中回放着过去的种种,林双木没有做错什么,是她揪着过去不放手,是她自己变得贪心了。 当他们还是普通朋友的时候,偶尔联系,偶尔见面,不必向对方交代自己的行踪,但是在一起之后,她恨不得每一天都能够和林双木黏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就忍不住想知道林双木在哪里、在做什么。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她很少会感到孤独,闺蜜朋友常伴左右,现在她的心变得不容易满足了,总希望在身边的那个人是林双木,其他所有人忽然就都不管用了。 她变得越来越贪心了,甚至想要掌控林双木的过去。 “我太糟糕了。”于莫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意识到问题在哪,一切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回到宿舍,她笔直地坐在电脑前,打开林双木的对话框,才打出一行字,又整行删掉,改了几个字后重新打上。 这样反反复复、删删减减了几回,最后终于把几句话发了出去:看你睡得很熟,没忍心吵醒你。考研加油!等到你考研结束,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消息发出去之后,于莫紧张地等着林双木回复。 太阳从东边升到了头顶,舍友起床、洗漱、出门吃饭上课去了,于莫依然以同个姿势坐在电脑前,林双木没有回复。 一天、两天过去了,林双木始终没有回复。 —— “考得怎么样呢?” 考研结束后的第二天,于莫给林双木打去电话。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内。 这不是事实,她日夜盯着手机,等着林双木回消息,她的枕头湿了又湿,她在凌晨的街头买醉,舍友硬把她拉回寝室,全宿舍陪她疯陪她闹,听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他不怕我伤心?” “还行吧。” 林双木的语气很平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这周五出发去旅行呢。” 于莫轻松地笑着说,手指在阳台的栏杆上滑来滑去。 “去哪?” “还不一定。”于莫格勒一笑,手指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心脏加速跳动。 她分明告诉自己不许有别的期待,但期待总能钻着空子溜进她脑袋里。 林双木淡淡地“哦”了一声。 没有意料之外的回答,于莫舒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苦笑。 心在说,我早就料到。 “为什么不回消息呢?”于莫故作轻松地问。 几秒的沉默之后,林双木说,“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次换于莫沉默了。 她用手指抠着铁栏杆上一处生锈的地方,直到把上面的铁皮都抠得干干净净,终于释然一笑,说道,“好,那挂啦。” “期待吗?”林双木忽然问。 “你说这次旅行吗?” “是啊。” “嗯,当然。”于莫望着远处西沉的夕阳,眼睛里映出绚烂的彩霞。 “那就好。路上小心。” —— 非下课时间的55路公交车难得宽敞。 分卷阅读92 于莫坐在窗边的座位,看着破败的村落被一一抛在身后。 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汽车的终点是旅程的起点。 当汽车驶上榕江大桥,她脑中又想起那个人—— 林双木站在天地之间,手持风筝的线轮,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在天空翱翔的螃蟹风筝,他笑着告诉于莫,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那个放不飞风筝的小孩。 想到这里,于莫的嘴角不禁扬起。 接着她脑中又浮起另一幅画面,林双木的赤身裸体之下,是一个陌生女人,女人脸上是得意极了的笑容。 于莫耳畔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娇喘,画面在这里停住了。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扶在窗沿的手掌轻轻蜷缩。 于莫知道自己病了,她失去了对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掌控能力。 和林双木有关的一切,时常让她感到悲伤、嫉妒、委屈,夜深人静时就流眼泪。 最令她自己不能容忍的是,她变得虚伪,不止对别人,对自己更甚! 汽车窗外,江面金光粼粼,炫目的蓝天上綴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云。 “得把自己找回来啊,于莫。”她喃喃自语地念着。 “下一站,金山大学站。” 公交车上的广播用普通话播报了一遍,又用榕城方言播报了一遍。 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 55路继续往前行驶,绕过巍峨大山,直奔闹市,最后在榕城火车站停下。 于莫穿着黑色的棉麻开衫,里面是酒红色的莫代尔背心,单薄的肩上背着长满了不同颜色口袋的大书包。 包比她的身体宽厚,像是孩子背着大人的包。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伫立在售票大厅,心里没有既定的目的地,她抬头盯着LED题字版上滚动的路线行程。 最近的一班列车是通往上海,钢筋水泥丛林的大都市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往下一班车通往兰州,兰州太远了,要坐二十多小时的绿皮火车;再过两小时有一班通往浙江宁波的列车,浙江倒是个好地方,于莫心仪许久的水乡乌镇就在那里。 于莫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行色匆匆。 她的眼珠子来回搜寻,没有那张她熟悉的面孔。 她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一笑。 于莫走到售票处,脱下背上五颜六色的大书包,膝盖顶着墙,把书包放在大腿上,从里面取出身份证和钱,递给售票员,买了一张通往宁波的票。 “我要一张和前面那个女孩一样的车票。” 一位身穿灰色运动套装,背着黑色书包的男生,挤到了于莫前面,倚在售票处的桌台前,气喘吁吁地说。 于莫正在把身份证和找回的零钱放回包里,闻声一惊,面露喜色,猛然抬起头来,几乎要高声喊出林双木的名字。 所有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她会拉住林双木的手,她会答应林双木再也不提过去,答应给他所有自由。 她会用生命去爱他,只要他们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 “是你啊……” 于莫咧开的嘴角僵住,抿了抿嘴唇。 “怎么?你还约了别人吗?”郑一望歪着嘴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于莫收拾好书包,重新背到肩上。 “我有什么不知道?” 郑一望突然收敛了笑容,皱紧眉头,“你真是不要命,没看过社会新闻吗?不知道女孩子一个人外出有多危险?” 于莫扁了扁嘴不再说话,兀自走到候车厅坐下。 郑一望隔着一个空位坐下。 于莫别过头去,泛红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七点三十五分,列车准时出发了。 —— 于莫和郑一望一前一后,漫步在杭州街头,徒步环绕西湖,最后乘上通往乌镇水乡的班车。 郑一望平时总东拉西扯说个不停,但是这一路上,他默默无言,只有于莫开口时他才应答。 他的手机里却不知不觉填满了于莫的照片—— 于莫从石桥上的斜坡飞奔而下,回过头时朝他招手,脸上笑容灿烂的样子; 于莫看到思考者的石雕像,突然跳上平行而立的另一块石座上,单膝跪下,一手撑在额前,做出和思考者一样姿势的模样; 于莫拿着相机拍摄远处的亭台楼阁时,乌黑的秀发同她身旁的杨柳一起随风飘起的背影; 于莫坐在西湖湖畔长藤椅上休息时,眺望远方,眼睛里流露的悲伤; 夕阳的光影之下,于莫坐在售卖明信片的邮筒前,认真写着明信片的模样。 郑一望当然知道于莫的悲伤来自哪里,也知道明信片將寄往何方,但是那又何妨呢? 这一路上,那些发自心底快乐的笑容不是假的,那些笑,不属于另一个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最后一个晚上,他们隔桌对坐在 分卷阅读93 江南水乡的音乐酒吧里,驻唱乐队唱着《梦醒时分》。 于莫和郑一望坐在舞台右侧的位置,看不清舞台的全貌,音响就在耳后,音乐盖住了所有嘈杂。 舞台正对着酒吧大门,偶尔有人推开木栈门,带进来一阵夹着雨的凉风。 门右侧座位坐着一男一女,氛围紧张。 女生始终板着脸孔,双手叉腰。 坐在她对面男人瑟缩着背,抖着腿,时不时闷下一杯酒。 色彩艳丽的鸡尾酒,在闪烁的激光灯下反射着魅惑的光。 于莫摇晃着玻璃杯里诱人的液体,放到唇边啜了一口,然后拿起手机自拍起来,仿佛坐在对面的郑一望完全不存在。 她拍了几张假笑的照片之后,打开微信编辑了一条只有照片没有文字的朋友圈状态。 那条状态定位了地址,显示在酒吧。 台上的乐队正在唱《新不了情》。 于莫重新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眼睛空洞地盯着空酒杯。 等到演唱结束,她喊来服务员又要了一杯。 喝到第三杯结束之后,那双迷离的眼睛在这个晚上第一次落在郑一望身上,笑呵呵问道,“郑一望,恋爱都那么痛苦的吗?” “谁说你在恋爱?” 郑一望喝了一口长岛冰茶,扁了扁嘴说,“你在跳坑。” 酒精正在于莫体内发酵。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脑中一片混沌,怔怔地盯住郑一望,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用力挖了那么多年的坑,不亲自栽进去一回是不会甘心的。” 郑一望说罢,耸了耸肩,往自己的酒杯里加了几个冰块,举起杯子,仰头咕噜了一大口。 于莫的眼睛呆滞地瞪大,目光朝着郑一望的方向,却又好像看不见郑一望。 这些年来,爱情一直在她的幻想里,林双木也一直在她的幻想里,在那个幻想的世界里,她和林双木的爱情超越一切,完美无瑕。他们灵魂交融,不分彼此,他们拉着彼此的手,抗衡所有幸福的阻力。因为拥有彼此,他们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又最强大的人。 她坚信那种叫□□情的东西,可以战胜一切。 如果他们从来不曾在一起,那样虚幻美好的遐想就会一直存在她的脑海里,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位发光的少年也有不堪的模样,她永远不会知道爱情带来的幸福是刀口蜜饯。 于莫摇了摇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上火,吸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吸烟,一口气吸太猛,呛得咳了两声。 她的手机摆放在桌角,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 “在酒吧吗?”于莫出行四天,这是林双木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她久久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目光仍没有挪开。 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烟一点点往下落着灰。 昏暗的灯光下,郑一望看不清于莫的表情,她的嘴角像是在笑,眼眶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东西。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吗”林双木问。 于莫冷冷地笑,叫来两杯朗姆酒,喝完第一杯后,跟着音乐摇晃起来。 郑一望悄悄把另一杯从于莫面前挪开。 手机屏幕又连续弹出几条消息,于莫没有理会。 手机开始连续震动,是林双木打来电话。 于莫眯着双眼,痴痴笑起来,食指摇摇晃晃地按下接通键。 “喂?” 于莫抓起手机,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 “还没回去吗?”林双木问。 舞台上,乐队正在激情四射地演唱着张震岳的《自由》,舞台下的观众纷纷起立,跟着音乐一起摇摆。 “你已经自由了,我也已经自由了。” 主唱唱完最后一句歌词,音乐达到了最高潮,林双木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什么?你说什么?” 爵士鼓和吉他在最后的重击后戛然而止,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 于莫的声音显得异常洪亮,在酒吧里回响,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于莫全然不顾,疯狂地笑着。 郑一望急忙喊来服务员,买了单,拉着于莫穿过人群,走出酒吧。 那扇木板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灯红酒绿,香烟弥漫,门外青石古道,雨后清新。 于莫蹲在酒吧檐廊下的石阶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手里又重新燃起了一支烟。 “回去了吗?很晚了。” 林双木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到于莫的耳朵里。 那声音平常极了,一如往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哈哈哈,你还知道关心我啊?” 分卷阅读94 于莫悠悠地吐出几个烟圈,戏谑地说,“你还记得你有个女朋友吗?” “很晚了,快回去吧。”林双木说。 四周寂寥无声,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见檐廊砖瓦上的水滴落到青色石板路上,嘀嗒嘀嗒的声音。 于莫跄跄踉踉站了起来,用力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那星星光火。 “林双木,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酒精可真是个好东西,在心里纠结缠绕许久的问题,就这样脱口出。 “你喝酒了吗?”林双木问。 “你中考高考,我等你,你谈恋爱了,我等你,你考雅思,我等你,你考研,我等你,你忙于各种交际活动,我等你,我可以一直等你。只要在心里,彼此是最重要的,什么都可以。” 于莫苦笑了一下,眼泪悄无声息划过脸庞,“可是在你心里,我真的重要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久久地沉默。 “你说你忙,我不打扰。你说不喜欢矫情,再想念,我也只字不提。你说过去都过去了,我不问。你说我们应该留给彼此足够的空间,好,可以,都可以。可是爱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她再也不想骗自己了。 这时酒吧的木门推开,梳着波浪长发的女生气呼呼地跑了出来,男生火急火燎地追上去。 是坐在门边的那对男女。 女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男生大步跟上,男生伸手去拉住女生,女生狠狠甩开,男生又一次抓住她,一次又一次。 在巷子的尽头,男生终于把女生拥入怀中。 女生的手握成了拳头,在男生胸前捶打了一番,最后放弃了挣扎。 昏黄的街灯投射在他们身上,两个身影化成了一体。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声叹息,于莫不再说话,愣愣盯着巷子尽头那个合并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林双木先开了口。 他问:“难道爱情一定要失去自由吗?” “自由” 于莫收回了目光,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泪水。 她用手背抹掉眼角温润的液体,“去他妈的自由吧!谁不爱自由啊?只是有了更爱的东西罢了。” 巷子尽头拥抱的那对情侣,牵着手离开了,檐廊也不再滴水。 “林双木啊,我真的是……你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吗?” 于莫的双手紧紧地攥住手机,身体在颤抖。 然而,她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换来的是无尽的沉默。 沉默在此刻是多么折磨、多么煎熬! “你说啊!” 于莫嘶吼着,眼泪如泉涌。 始终静默地站在于莫身后的郑一望,不禁慌忙往前迈了两步,在于莫咫尺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无力地望着于莫颤抖的背影。 “早点回去吧。”林双木说。 一只白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路过于莫面前时,驻足回头,那双一蓝一绿的眼睛冰冷地从于莫脸上扫过。 它踱着骄傲的步子朝前走,一溜烟又消失在黑暗里。 于莫挂断了电话。 她的脑中如琴弦断裂,嘣地一声响,随后嗡嗡鸣个不停。 良久之后,她失神地朝前走。 郑一望默默跟在后面,手里抓着于莫的手提包包。 雨淋湿的青石板路乌黑发亮,四周一片雾蒙蒙。 他们沿着小巷走了很久也不见人烟。 伶仃的街灯显得孤孤单单。 穿过小巷以后,俨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青瓦白墙的徽式建筑被霓虹灯装点得熠熠生辉,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河面上,一时间天上人间难以分辨。 一条乌篷船从远处驶来,在这璀璨的梦境当中,划开了一道波纹。 于莫站在石桥上,目光越过灯光勾勒的亭台楼阁,盯住那黑洞洞的苍穹,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于莫浑身一颤。 屏幕上弹出林双木发来的消息,“对不起,你要的,我一时拿不出来给你。” 郑一望始终站在于莫的身后。 一阵风袭来,于莫的长发如帆飘起,她的声音和着风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说世界上有那种爱情吗?” “一定有的。”远方似乎有人在回答她,“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