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同人]琅琊月上》 分卷阅读1 【同人】《[琅琊榜同人]琅琊月上》作者:老陈也 文案 我这双手,也是挽过长弓,御过烈马的 如今,却只能在这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了 就让林殊,永远保持在她心中美好的样子吧 那个人纵使是死去,也带着一身荣光 而梅长苏,只是阴霾中一缕游魂 等着云开雾散,等着光明重现 便,魂飞魄散 愿世间从来只有林殊,和他一马同骑,那白雪中冰心如许的 琳琅 本文为琅琊榜衍生同人,五年前所写,作以纪念,江湖悠远,来日方长。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素琳琅,梅长苏 ┃ 配角:蔺晨,萧景琰 ┃ 其它:琅琊榜,胡歌 一句话简介:赤子之心遇冰心如许却难得善终 立意:琅琊榜衍生故事 ☆、楔子 梅花枝头颤动,火炉微微冒起了一阵青烟。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停在炉上,紫色的火舌燎上来,那手仍无知无觉。火光透过指缝,光影憧憧间,在他眼眸深处,似乎燃起往事。 “苏哥哥!”蓝衣少年从屋顶上翻下来,笑着将几枝梅花放入那人怀中。 “梅花!苏哥哥!” 梅长苏微微一笑,手从炉火边抚上少年的头。 “宗主,靖王殿下到了。”黎刚一报,靖王便已进阁中。 梅长苏刚要起身行礼,便被靖王拦下。 “苏先生大病未愈,不必多礼。”说些便扶他躺回榻上,那几支梅花也散在地上,黎刚连忙上前去捡。 “让殿下费心了,”梅长苏温吞一笑,“更深露重,还麻烦殿下跑一趟。” “无妨。” 梅长苏笑了笑,给了黎纲一个眼色,黎纲上前呈给靖王一本名册。 “殿下,这是兵部新晋几名官员的名册。” 梅长苏呈议靖王兵部官员拔擢裁免之事,两人事无巨细,一一参谋,步步留心,不知不觉,夜近三更。 “既是先生力荐之人,我自然放心。” “宗主,三更了。”黎纲提醒道。 “这么晚了,”萧景琰看看窗外明月,忙起身,“先生养病要紧,这些事明日再议。” 梅长苏两手撑在榻边,勉强屈身行礼:“恭送殿下。” “嗯?”靖王忽然指着梅长苏的左手道,“先生这枚扳指……” 梅长苏面色一白,身形有些不稳,只听靖王道:“这扳指……我以前见过一个,和这个长得很像,”他面有戚色,“我一位故人也戴着这样一枚扳指。只不过成色不同,他的是月白色,先生的是血红色。” 梅长苏含笑将左手掩住,低头不语,靖王忆起旧人,也不再多说,便告辞而去。 破晓时分,梅长苏夜间翻身醒来,见窗外晨星忽现,只觉心潮涌动,侵蚀心肺,难以自持。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还有另一个网名:乌冬乌冬 ☆、第一章 松林间 一只白鸽俯冲而下,掠过清潭碧水,划出一道波痕,复又旋身而上,直入云深缥缈处,刹那间,云消雾散,彩彻区明,一处处亭台楼阁渐渐浮现于悬崖绝壁之上,恢弘精绝。 忽然一声哨笛声传来,那鸽子一抖翅膀,换了个方向,往笛声深处飞去。 轿落。 一把折扇从轿中探出头来。 轿中人细细听着,只听得那笛声化作悠扬的曲调,空谷回声,清越飞扬,又引得空中的数只白鸽追随而去。 “了不得!了不得!”轿中人一跃而起,脚踏修竹,身过流云,往山间飞去。 他闯入松林中,听得悠悠笛声隐在近处,忽然又戛然而止。他连忙翻身上树,藏在松柏间屏气凝神,静静听着,不敢妄动。 谁知有人在他脚上一坠,他慌得连忙伸脚一勾,整个人倒挂在树上,被白袍缎带裹住了脸,还扑腾了几番。 “哈哈哈哈……你看这只大白鸽子,还扑楞扑楞的,笑死我了,哈哈哈……”那偷袭者却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树上的恼红了脸,翻下来捉住那大笑之人,转了转折扇抵在他腰间。 “再笑,小心我切了你腰子!” “哎哟哎哟,这大白鸽子还吃人腰子呢,巧了巧了,小爷我倒也爱吃鸽子肉!”话未说完,那小爷反手抽出剑来,挡去他扇子,连刺他颈下几剑,倒是被他利落地避了过去。 “哟,你这小子倒是来真的!”那“白鸽子”将扇子一别,空手起势,招他上前。 “哼!”那小爷倒是潇洒,把自己的兵器也扔了,道:“公平比试!” 小爷掌风刚劲凌厉,可一拳一掌皆废气力,白鸽子却以柔克 分卷阅读2 刚,游刃有余。说到底是鸽子年长几岁,两人交掌十余回合,那小爷渐渐体力不济,眼看着就要败在他手中,这时松林间琴声复起,白鸽子挑眉一笑,闪身穿入林中,顷刻不见了踪影。 那小爷喘着粗气,也没入林中,寻着那笛声,找着了抚笛人。 “你说那琅琊阁主也不过如此,输不起便跑了。” 只见天上飞下一只巴掌,打在了那小爷屁股上。 “哎哟喂!谁打我?”小爷捂着屁股叫道。 “你大爷!”那白鸽子大笑:“小屁孩儿,敢惹你大爷我,哼哼……”他回身,只见白鸽纷飞之间,现出一个白璧佳人来。 “公子,多有得罪!我用笛声将鸽子引开,只想见公子一面。”那佳人朱唇轻启,白鸽子顿时失了语,只怔怔地望着她。 真真是: 珠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他刚要叹她美人初长成,可细看又见她眉目间疑虑重重,言语周到,行止老成,全然没有十三四岁少女的活泼样子。 “蔺公子,久仰大名。”那女子面上清冷。 蔺晨收扇笑问:“姑娘是哪家仙子?” 蓝衣小哥挤进他们中间,怼他道:“喂喂喂,你这琅琊阁少阁主可真给面子,我们诚心诚意登门拜访,你说不见就不见,亏得我们遇到了老阁主,他给我们支了这一招,这才把你引出来。” “我就知道是那老头教的,这些鸽子只听这一曲。”蔺晨眯眼笑着,转回身道:“我听人通报,有个不知礼数的公子哥儿在我琅琊殿前踢坏了一个香炉,欺负了两个童子,还把一笼子鸽子的毛给薅下来了。啧啧啧,要是让我捉到这小子……” “大丈夫光明磊落,就是我,怎么样?”那少年挺直腰板,倒也敢做敢当。 “哟,有种啊!”蔺晨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意气风发,正气凛然的模样,又一瞥美人在侧,也没怪罪。只嗤笑一声,扯他的脸蛋,道:“你毁坏公物的事儿,先折合成银两,记账!” 小哥从他手下逃了,捂着脸叫道:“你还是阁主呢,小肚鸡肠,人家老阁主多大方啊,一见面就送人礼物,刚还送了琳琅一把金钗呢!” “金钗?”蔺晨惊道,“这老头子竟然把这个都送出去了!” 琳琅闻言,心想这金钗必来头不小,便将其从袖里取出,说:“既然琅琊阁都尽归公子所有,那这簪子也物归原主吧。” “不不不,你留着,你留着。”蔺晨笑意盈盈,这老头儿倒是干了件好事儿。他敛扇道:“你是琳琅?药王谷老谷主的女儿,月琳琅?” 琳琅面色淡淡,点了点头。 蔺晨满意地点点头,早就听说药王谷千金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精通医理要术,更有秘闻说她也学兵法政道。 林殊见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琳琅,面有不快:“蔺晨,长公主派我们来……” “嘘……林中湿气重,不如与我到舍下一坐。”说着朝琳琅微微一笑。 一路上,林殊在琳琅旁边耳语:“琳琅,你信不信,我不消一个时辰,就能爬到那座山山顶!” “你就吹牛吧你!琳琅姑娘可别听他瞎吹,要是他有那本事,还会被我打屁股吗?”蔺晨走在前引路,自说自话,走得远了,回头却见那两人在落叶纷纷之中言笑晏晏。 林殊少年意气,言谈潇洒如朗月清风,琳琅却只无忧无虑地笑,那笑容灿若晨星,恐怕世上少人能见。 ☆、第二章 清水阁 琅琊清水阁,建于琅琊山巅,居高临下,俯瞰全山,乃阁主礼待天下贤士之地。 林殊三人一进此阁中,便各自失散,林殊绕进了花园内的山石迷阵,琳琅却困在了一座座雕梁画栋之中,不能自救。 “早就听说琅琊阁奇门遁术天下第一,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琳琅想着,忽然见一阁楼内传来琴声阵阵,仔细一听,正是她刚在松林间吹的曲子,她定了心神,小心上楼,推门一看,只见蔺晨在熏香袅袅中端坐弄琴,见她来了,微笑道:“请坐,喝茶。” 琳琅悠悠坐下,只道:“公子设计将我和林殊哥哥分开,是不是有话单独对我说?” “琳琅姑娘真是聪慧过人。”蔺晨笑道。 琳琅道:“公子但说无妨。” “不急不急,咱们,先聊聊。”蔺晨抿了口茶,笑道:“琳琅姑娘,你和林殊有什么渊源?怎么会和他一路?” 琳琅轻笑一声,道:“这天下大事小情,还有公子不知道的?” “我老爱忘事,就当温习温习。”蔺晨笑道。 琳琅浅笑:“林殊父亲林燮将军和我爹是结拜兄弟,十多年前曾跟随皇上到我爹谷中做客,那时皇上还未登基称帝,他们三人便是在那时结下的交情。” 蔺晨叹道:“林燮将军帮皇上打下了江山,令尊当然也出力不少,只不过现在皇上亲小人 分卷阅读3 ,远贤臣,倒是让谢玉这等小人把持了朝政,”又问,“姑娘想必也见过七皇子萧景琰?” 琳琅笑笑,说:“七皇子生母静嫔娘娘是我的师父,她也曾是药王谷中人,是我父亲的徒弟。我今年到金陵游学,便被静嫔娘娘召进宫里去,所以和七皇子也碰见过几次。” “哦?那琳琅姑娘在京里可还习惯?” 琳琅笑容渐浅:“林世伯很关照我,林殊哥哥也对我极为照顾,皇上也爱赐我东西,静嫔娘娘更是对我无微不至,经常让七皇子给我送点心。这么多恩惠照拂,我自然是心满意足了。” 蔺晨静静听着,越发觉得这姑娘虽小小年纪,却能对答如流,一字一句都拿捏分寸,心思如此缜密,其中必有文章,且再试她一试。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以后若是他们欺负你,你就飞鸽传书告诉我,”蔺晨笑道,“姑娘,你可知情丝绕这种禁酒?” 琳琅抬眼:“这酒制成需用秘香……可是这秘香只有药王谷才有。” “情丝绕这东西,只对女子起作用,琳琅姑娘应该比我更通这药理。莅阳长公主三年前,就是中了此计,才失身于谢玉,成了侯爷夫人。” 琳琅面沉如水,道:“琅琊阁主消息灵通,必定早就知晓我父亲与谢玉暗中颇有来往。” 蔺晨仔细打量琳琅的反应,看她并无惶恐之色,便知她知道的远非如此,便要试她一试。 “朝堂纷争在下不感兴趣,再说木已成舟,莅阳长公主也已经诞下两子,再深究也无益。只是在下想不明白,令尊当真投靠了谢玉?令尊与林燮可是结拜兄弟啊!”蔺晨问。 琳琅淡漠道:“在我父亲眼里,情义不及药王谷百年基业。” 蔺晨点点头,理了理衣襟,道:“那你呢?” 琳琅脸上微微变色,蔺晨正好看在眼里。 “我?我只是晚辈,不参与政党纷争。” “那你们来琅琊阁做什么?” “是长公主派我……” “原来你效忠的是长公主。”蔺晨眯眼笑道。 琳琅眉尖柔和,心中震荡。 “别怕,我说了,这些事,我只会冷眼旁观。”他的笑容浅下来,“你本来也应该和我一样。” “呵……”她苦笑一声,她给他的第一个笑容太酸涩。 “长公主是无辜的,她白白卷进了这场纷争,她本不该承受这些。”琳琅想到,长公主年少之时,才华样貌样样惊世绝伦,风采耀世,倾国倾城,当年她与南楚世子爱得如此轰烈,抛却凡俗陈规,只身面对世人诘难,也无怨无悔。然而她的烈性傲骨,却败在了一杯酒之下。如今,朝野上下,长公主才是最难脱身的那个,她身是皇族人,却嫁了谢玉,姐姐晋阳长公主却嫁了林燮,三方都是血肉至亲,偏偏又都水火不容。莅阳公主智计无双,她现在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不让下一代卷入这场纷争。 琳琅敬佩莅阳公主,她牵挂林殊安危,便暗暗帮助长公主制衡朝廷势力,她知道这条路艰难危险,但为了林殊…… “同情,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蔺晨见她苦入忧虑,只悠悠说道,“只是,你不应该作此牺牲。” 琳琅眼眉低垂,缓缓道:“自我记事起,父亲让我读的都是玩谋弄权的书籍,听的也都是治国理政的课,他似乎自我一生下来,就打算要送我到金陵了。” 蔺晨默默不语,他自然知道琳琅是老药王安排的眼线。 老药王的目的是要让琳琅随时给他通风报信,好让他能审时度势,决定站在林燮这边,还是谢玉这边。必要的时候,琳琅便会成为牺牲的棋子。她从一生下来,就已经背负起政治棋子的命运了。 此时疾风吹窗,琳琅转身去看,一回头只见蔺晨笑意盈盈的脸迎面俯下来,她下意识一退,只觉得头上痒动。 “别动!”蔺晨微微笑着,两人相距不过数寸,熏香拂得她面色微红,她摸上发髻,原来是那支金簪。 “你……” 蔺晨轻轻笑起来,退了回去。 还会害羞,女儿心性还是有的,他笑着想到。 ☆、第三章 八卦阵 一只银隼翱翔于山谷之间,银白色的羽翼掠过山涧,斩落几片水花,而后长鸣一声,俯冲而下,停在一位少年臂弯之上。 “这个蔺晨,以为用八卦阵就能困得住我?”他从小研读军事兵法,易经也应用于这布兵行军之道之中,自然难不倒他。林殊抚了抚银隼的羽毛,抬头看向那鳞次栉比的半山楼宇。“只是,琳琅在哪间房子里呢?” 正烦恼间,那银隼忽然鸣叫一声,往西边一座亭间飞去。 林殊喜道:“飞灵,带我去!” 朗心亭间,琳琅扶在栏上不动声色地等待。 “这小子挺聪明的,这么快就破了我的迷阵,不错不错,大有前途。”蔺晨抿茶笑道,“只是他心性纯善,却身在朝廷,早晚也 分卷阅读4 是要吃亏的。” “赤子之心难得,。”琳琅看着斑驳的石阶,等待他的脚步。 蔺晨沉思,只道:“莅阳公主是不是托我交给你们一样东西?”蔺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蜀绣香囊。 琳琅刚要去拿,蔺晨又把手缩回去,道:“拿去可以,不过我要报酬。” “你要什么? “我要你……留在琅琊阁。”蔺晨眯眼道。 “不行,”琳琅道:“金陵危险。” 蔺晨了然,笑说:“林殊这孩子武功足以自保,我再给他派几个护卫,保证给他安安全全送到金陵去。”蔺晨拨开折扇,笑道:“至于你,得留在这儿,我们,”他一撩头发,“可是有婚约的人了。” “什么?” “你不知道么?我琅琊阁也是医药世家,我跟你的娃娃亲,早几十年就定好了,这不,定亲的金簪都给你了,你赖都赖不掉了……”蔺晨把脸凑上来笑说:“不要反抗,反抗没用,在琅琊阁,我还是说了算的……” “你……我一定要出去,你困不住我!” 她拔出金簪往桌上一拍,转身就要下山。 “局势有变,你若是还留在金陵,恐怕会害到林家。”蔺晨从她身后摇着扇子说道,“谢玉他知道你与长公主亲近,要下手把你铲除!” “我不怕!” “他要搞垮林家,从你这里最好下手。” 琳琅身形一顿,扶门无力。她知道皇上一直对她贸然来京颇为怀疑,若是被谢玉指控她与林家勾结,依皇上多疑的性子,定会被谢玉拿来做文章。 “长公主之前已经与我通过密信,她派你来,就是要你留在这儿。” 琳琅惊疑不定,拆开那锦囊,只见长公主字迹:琳琅危险,不得回京。 “既然局势危险,你叫我怎能躲在这儿袖手旁观?” “你留在琅琊阁,接手的可都是全天下最早最快最全的消息。”蔺晨合扇,“朝廷之外便是江湖,江湖势力可不容小觑啊。” 琳琅心惊,他所言极是,若有江湖势力支撑,谢玉必定有所忌惮。 “江湖……” 蔺晨拿扇子在空中一点:“这是金陵。” 又划出一个圈围住那个点:“这是,江左盟。” 琳琅一点即通,只听见簌簌的脚步声渐近,声声踩在她心上。 蔺晨将茶盏一放,将金钗收入袖中,不动声色。 “决定了么?” 她抬头,见那银隼已拍着翅膀,飞到她面前来。 “我答应你。”她望着那银隼,朝它掷出一枚扳指大小的的月白色玉环,那银隼一扬头便衔住。 “跟我走,”蔺晨将手向她一抬,沉声道:“他再也找不到你了。” 林殊登亭之时,楼阁亭台变幻无端,早换了一番模样。 ☆、第四章 辛明酒庄 那个阴雨绵绵的季节。林殊在琅琊阁失了琳琅,只身回到金陵。 辛明酒馆也同琳琅的离去,关门歇业。 辛明酒馆的老掌柜辛明,原是琳琅父亲的好友,既是名医,也是酿酒的好手,琳琅进京后便寄宿此处。 那时为了偷看磨药的琳琅,林殊时常趴在辛明酒馆的墙头,一趴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误了上学,有时误了练兵。 就算琳琅已然不在,林殊还是来了,趴在墙头发呆,一改往日机灵的模样。 “小殊?小殊?” 恍然回过头来,却见辛明神医和萧景琰撑着伞,都在墙下望着他。 原来下雨了,林殊打了几个喷嚏。 辛明神医摇头一叹。 “进屋吧。” 屋内暖香热茶,驱散了他们的寒意。 “臭小子,大雨天爬墙头,你就不怕我的石子儿?” 林殊饮着热茶,摇头轻笑。 “我才不怕,,不是不怕,我还想得紧呢。被神医扔石子儿,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傻小子,你不想我的秋月白了?” 林殊眼前一亮:“秋月白?那当然想了,琼浆玉露,思之如狂呀!” 辛明神医难得大笑一番,往屋里搬出两坛秋月白来招待这两个少年,他们俩却被这阵势唬愣了,受宠若惊。 “喝呀,臭小子们!” 林殊惊道:“神……神医,这酒真是给我们喝的?” “不给你们喝,我白搬啦?喝吧,我不会告诉林帅,也不会告诉静嫔娘娘。” 林殊和萧景琰相视一笑,连忙抢身倒酒在碗中慢慢啜饮,回味这酒中谪仙秋月白的滋味。 林殊咂咂嘴:“传说这秋月白,是让仙家犯戒,豪饮落凡的酒中极品。” 辛明神医听了,很是受用:“俗誉而已,我酿这秋月白时,只是正好是中秋佳节,我独坐庭中,没有亲友相聚,就邀明月为伴, 分卷阅读5 随手酿了这酒。只是世人都爱给这些酒馔添些美名而已,只有蔺沅那个老东西,喝得出我酒里藏的真味。” 萧景琰摇了摇头:“我是俗人,却品不出。” 辛明神医笑道:“你们不过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品得出,喝得懂?” 林殊闻言,一口饮尽,却不贪杯。 辛明神医见这孩子饮的是愁,不禁叹道:“林殊,我看你最想的不是我这酒,而是人。” 萧景琰看向林殊,见他收起了调皮的神色,只是垂头望着这空酒碗。 林殊嗤笑一声:“不过是一场空而已嘛。” 神医颇为惊讶:“哟,给你品出来了?” “我胡乱猜的。” “后劲如何?” 林殊感受到这闷饮过后,却是一场苦涩。人家的酒是先辣后甜,而这秋月白却是先甜后苦。 “怎么会这么苦?” 萧景琰只觉得奇怪:“苦?我不觉得苦啊。” “那是你饮得慢!”神医道。 萧景琰不解:“小殊可是最怕苦了。” 辛明神医抚着胡子,望着林殊:“少年啊,你这小半辈子,甜的尝太多了,也该吃吃苦了。” 林殊皱着脸抚着喉咙,觑了一眼笑眼旁观的辛明,忽然咂摸出一番意味来,绽出笑容:“后劲的后劲又如何?” 辛明神医眉毛一扬:“你竟喝得出这第三层,了不得,真了不得!” 辛明找到了第二个知己,喜不自胜,更叹这后生可畏。 萧景琰忙问:“第三层?小殊,这第三层是什么滋味?” “这第三层,是麻。” “麻?” “从舌头,到心头的麻木。我现在好像没有味觉了。” 辛明神医赞许地点了点头:“我酿酒的时候也没有味觉,你这也只是暂时的。” 林殊和萧景琰对他陡然生出敬意来。 “没有味觉,竟还能酿出这天下第一好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这酒不烈,却能醉人,就因这酒能迅速麻痹人而于人体无害。” 林殊显出恭敬:“这酒先甜,后苦,再麻,倒很像神医的一生。” 辛明神医摇头笑叹:“臭小子,还真被你说对了。” 今日的辛明神医谈笑风生,与平日不苟言笑的他判若两人,颇有些雅士名流的气质,他眼中流露出的悲伤,林殊看在眼中,竟也有几分懂得。 “人呐,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辛明神医轻轻一叹,“可别放走自己最在意的人。” 林殊睫毛轻颤,缓缓攥紧了拳头。 神医略有深意望他一眼:“否则,就是追悔一生,痛苦莫及哟!” 他说完这句话,林殊腾地一声站起,两手紧攥着决心:“我要去琅琊阁,把琳琅带回来!” 辛明神医先是一惊,而后赞许十分:“看来这酒中真意,你是真品透了!” 林殊几日来的心结此刻尽皆通畅,溢出满腔豪情,又再饮一杯秋月白。 神医大笑:“去吧,把那丫头带回来,这酒庄里还有成山的活儿等着她干呢!” 林殊本要走,听了这话,却又转过身来:“神医,你可得保证回来不让琳琅干重活儿,否则,我可不放她回来了!” “哈哈哈好,我保证,臭小子你放心去吧!” 林殊一腔孤勇,直直冲回府里去备马,被晋阳长公主给急急拦下来。 长公主总是不放心这个贪玩的孩子:“这还下着雨呢,又要去哪儿玩儿?” 林殊涨红了脸,一腔热血在胸口沸腾。 “母亲,我要去琅琊阁,把琳琅带回来!” 晋阳望着自己的儿子这脸上写满了远赴心上人的欢喜,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琳琅不该再回金陵来,琅琊阁对她,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林殊总不对母亲隐瞒:“我能保护她,母亲,我把她留在身边,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小殊……” 晋阳笑意融融,总是能给林殊安定的力量。 “你长大了,有能力去保护心爱的女孩子了,娘很欣慰。可是,你该怎么把她带回来呢?你只是她在金陵的一个玩伴而已,你该用什么名义,去向琅琊阁要人呢?” “我……” “你知不知道,琳琅和琅琊阁少阁主,可是有婚约的。” “什么?” 林殊一惊,霎时没了主意,他停下了手中的事,呆了半晌。 “你也是有婚约的人呐!” “霓凰……” 林殊从不忍伤害她。 晋阳想试试儿子的决心,故意这么激他,只见他双眼一亮,笑意重回脸上。 “母亲,我想向琳琅提亲!” “你说什么?” “我想向琳琅提亲,我要以提亲的名义,要回琳琅!” 分卷阅读6 “你是只想要回她,还是真想娶她?” 林殊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懵懂的年轻心怀豁然开朗。 “儿子想娶她!我想娶她!等我带她回来,我会好好保护她!” 晋阳缓缓笑了,这才是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这才是那个自由洒脱,敢作敢为的金陵少年。 林殊望着母亲赞许的目光,更加振奋。 “我可以帮她捣药,帮她捉蛇,拿石子儿偷偷敲她的窗户,她可以叫我吹笛,看我舞剑,给我偷酒喝!” 晋阳一笑:“傻孩子,你们都成亲了!这可不是夫妻会做的事儿。” “哈哈,我知道。我会给她摘最美的花,看最美的景,春来陪她赌书泼茶,夏来为她采荷遮阴,秋来同她品酒赏月,冬来为她暖手加衣。她会和您一样,为我缝衣温酒,还会给饺子做出花样,我去打仗了,她就会日日在家里为我祈福,等我凯旋归来。” 林殊想到未来,越发坚定了决心。晋阳也是听得双目微红,越发疼爱眼前的少年。 “我一定要带她回来!” “真是我的好孩子!” 晋阳转念一想:“只是……你问过琳琅的意愿了么?” “我……没有。” 到了此时,他才露了怯。 晋阳心有不忍,温言安慰。 “问问她吧,给她一封飞鸽传书。” “要是……她拒绝了呢?” “那就放下。” “放下?” 多么干脆利落的回答,他能做到么。 “但是娘知道,她会答应的。” 少年喜上眉梢:“真的吗?” 晋阳笑着点头:“琳琅也喜欢你,傻孩子,你这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 林殊挠了挠头,满心欢喜:“母亲,我现在就让飞灵传书去问她!” 他在母亲的温柔注视下,笑着跑去了。 这少年在案前纠结了一下午,稿纸满地,却都不满意。 怎么样,才能既表达自己的思念,又能试出她的情意呢? 终于落笔,却只写出了五个字。 “飞灵想你了” 飞灵带着这思念飞去,林殊目送它远远消失在碧霄之中。 这两日,素日关不住的他,却一改调皮捣蛋的脾性,不再往出跑,日日留在府中望天等待。 连林燮都在晋阳面前担心起儿子的反常,晋阳长公主只笑不答。 两日后,终于等回了飞灵。 而飞灵却没带回任何书笺消息。 林殊也再没提过提亲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素琳琅原名姓“月”,是滑国国姓,因此文中的月琳琅也是女主 ☆、第五章 两年后 杉灵涧 琅琊山顶,青石古木之间,有一筝一剑,在一双男女手中相和相应。 山下响起一阵车马声,筝停。 “放心,琳琅,不是他,”蔺晨道,“时机未到。” 抚筝之人轻叹一声,几不可闻。 蔺晨眼眉一垂,不再言语。他起身往山下一望,沉思半晌。 忽然有一只鸽子飞上来,蔺晨取出它脚上的信笺,叹道:“稀客呀稀客!” “谁?” “没谁。” 蔺晨微笑。 他避过琳琅,迎接这位独行的贵客。 靖王车马简从,雄姿英发,就算是衣装朴素,也难掩其皇族风华。 他在山前下了马,远远就望见蔺晨坐在堂中饮茶。 “哟,靖王殿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蔺晨远远朝靖王草草作了个揖。 “阁主不必客气,”靖王近前道,“琅琊阁的人不是都等人上门,何曾远迎过什么人。” 蔺晨抬眼道:“殿下这是怪我照顾不周了,”忽一笑,“殿下不妨坐下饮杯茶,这茶有药作引,馥郁非常。” 靖王眉峰微聚,将佩剑放在榻前,举杯抿茶,一时心神安定,不复多言。 “靖王殿下想问我什么问题?” 靖王道:“我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哦?” “琳琅在你这儿,一直在你这儿,”靖王悠悠道,“两年前小殊告诉我琳琅被你留在这里,我以为你早已放她走了,于是我派人去找她的下落,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琅琊阁的消息只进不出,你自然收不到。” “哼,你是承认了吗?” 蔺晨笑道:“我何时否认过?这茶,不就给了你答案了吗?” “母妃要我把琳琅带回去。”靖王正色道。 “殿下,”蔺晨浅笑,“琳琅与我早有婚约,她早就是我琅琊阁的人了。” “胡说八道!” 蔺晨倒了杯茶,在鼻下 分卷阅读7 绕了两圈:“你家小殊没告诉你,她当初是自愿留下来的吗?”他顿了顿道,“不妨让她,亲自告诉你。” 清水阁下杉灵涧,泉水淙淙绕道旁。蔺晨沿着山涧而下,见琳琅正倚着一棵古树发呆,见他来了,便迎上来问:“靖王殿下怎么说?” 蔺晨笑道:“没说什么,他问了问你的饮食起居便走了。” “就这样?”琳琅扶额。 “就这样。”蔺晨摊手。 “他没说什么其他的,关于林殊哥哥,关于皇上,关于静妃娘娘和长公主的其他的事?” “他想带你走,但他带不走。”蔺晨笑言,“我说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什么你的,我什么时候承认了?”琳琅愠怒,却还矜持。 “那你说你当初为什么留下来,我也没逼你。” “我……我那是……我就是自己想留下来,行了吧?” “行了,你去厨房给我捎两个饼来,我饿了。” “我凭什么听你使唤?” “哎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蔺晨撸起袖子作势要打。 琳琅忽然从腰间抓出一包粉末撒向蔺晨,大喝一声:“看暗器!” 蔺晨闪身一躲,掩鼻道:“我不是都把你的药粉没收了吗?这从哪儿来的?” 琳琅挑眉,摊开双手给他看,蔺晨一近身,琳琅将手一翻,原来手指缝还夹着一包药粉,蔺晨躲闪不及,被扑个正着,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 “哈哈,胡椒粉,独门暗器!”琳琅大笑,连忙跑下山去。 “你……又从厨房偷东西……阿嚏……”蔺晨指着她背影,也释然一笑。 靖王从他身后的山石中走出来,嘴角也带些笑意。 “琳琅变了,”靖王叹道,“她从前少言寡语,思虑重重,只一年,她就好像换了副性情。” “那还是我教的好,”蔺晨抱扇微笑,“十五岁的女孩子就该是这个模样。” 靖王看他一眼,道:“你是故意的?把她留在这里,就是要让她回归本心?” “是,是我故意的,也是长公主安排的。” “什么?长公主?” “两年前我收到密令,长公主命我将琳琅留下或是带到其他地方,反正不能让她和林殊回京城。”蔺晨悠悠道来:“你也长大了,也该了解这朝野纷争党同伐异的残酷。长公主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找了个理由让林殊带她来到这里。” “她,不过是个女子,又能在朝廷中掀起什么风浪?” “哼,傻孩子,你也不好好想想,为什么琳琅会突然进京,为什么她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混进你们的圈子?” “琳琅是她父亲安排的眼线你知道吗,他的目的是要让琳琅随时给他通风报信,好让他能审时度势,决定站在林燮这边,还是谢玉这边。” “必要的时候,琳琅便会成为牺牲的棋子。” 靖王瞠目结舌,大惊失色,许久才缓缓道:“我曾听母妃提起,说琳琅小时候看的都是些玩谋弄权的书籍,听的也都是治国理政的课,全然不像寻常女子。难道她从一生下来,就已经背负起政治棋子的命运了吗?” 蔺晨神情凝重,只喃喃道:“出身如此,身不由己。” “那长公主呢,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朝野上下,长公主才是最难脱身的那个,她身是皇族人,却嫁了谢玉,妹妹却嫁了林燮,三方都是血肉至亲,偏偏又都水火不容。” 靖王怒目圆瞪。 “长公主最不希望的是把你们这一代也牵涉进来。”蔺晨目光炯炯,“可如今,金陵城中忽然出现了个月琳琅,一个明里暗里都是细作的女子,搅和进了你们这群孩子中间,这势必也会殃及池鱼,害到你们。所以,”他定了定神,“所以,她才让我,把她带走,天底下,只有琅琊阁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这……”靖王无言。 “殿下,你还小,我奉劝你一句,远离朝堂吧,越远越好,为了你,也是为了你母亲。”蔺晨一字一句道。 “行了,”蔺晨说,“你该走了,一会儿撞上了她,就没法收场了。” 靖王心神恍惚,却抬手端端正正行了一大礼。 “少阁主,琳琅就烦请你代为照顾了。” “好说好说!” 靖王眼眉一抬,沉声道:“有朝一日,小殊定会亲自带她回去。” ☆、第六章 俸阳道 一只江鸥飞过头顶,靖王一夹马腹,勒马调头朝护城河奔去。 河岸边正是一场柳絮飘飞。 “大水牛!”从柳树下走出一个蓝襟白袍的公子哥儿,叼着狗尾巴草,笑吟吟地向他走来。 “小殊!”靖王下马来,笑道:“我一见到那江鸥,就知道是你。” 林殊笑道:“我养的鸟儿可比你聪明多了。”说完一转身拿石头打了几 分卷阅读8 个水漂,一只银隼直冲下来,停在靖王肩头,靖王一愣,取下隼口中的纸条。 上写道:大渝兵变。 靖王见字大惊,只问:“何时传来的消息?” “昨日上午,大渝密探发来的密信,十分可靠,”林殊道“大渝皇帝病危,他的次子越位夺权,杀了储君,也撕毁了与我大梁休战的盟约。” “父皇怎么说?” “我父帅昨日进宫,今天才回来,他说皇上命他整饬军队,三日后前往大渝边境驻守。” “哪只军队?” 银隼仰头鸣了一声,直冲云霄而去。 林殊朝青云极目远望,道:“赤焰军。” 赤焰七万精兵,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靖王心下稍安。 “父帅已在军前,命我为少帅,三日后,便要领军出征。” “可你还从没上过战场。” “我正好需要一场战争,”林殊目光清冽,“来证明我已经成人,证明我能够保护我的家人,保护我的军队。” “小殊……” “幼隼已经磨好了它的爪子和喙,”林殊微微笑道,“等它振翅高飞之后,它就再也不需要什么庇护,也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 靖王也随林殊的目光而去,他知青天高远,但他却从来无心高飞。 “对了,皇上不是派你去东海巡视海防吗?”林殊突然问道。 “是啊,我明日便要出发。” “哎我听说,东海那个地方盛产珍珠,你回头也帮我弄一个回来呗,不用太大,就……”林殊伸出拳头来,“就拳头那么大的就行了。” “拳头那么大的怎么会有?” “那鸽子蛋那么大的总可以了吧。” “行!”靖王笑道,“我找找看。” “好兄弟,讲义气!”林殊笑着,又问,“对了,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既然你明天就要走,还不好好准备,跑去哪儿玩儿了你?” “我……去了趟琅琊山。” 林殊笑意淡了,说:“切,那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他噘着嘴瞥了他一眼,还是问道:“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她很好。” “好?我都不在,她还好?” 靖王摇头苦笑:“她现在笑得很多,感觉……不一样了。” “她嫁给那只大白鸽子没有啊?” “大白鸽子?” “哎呀,就是那个蔺晨。” “没有,”靖王道,“她不是因为婚约才留下的,当初她跟你这么说,是想把你气走,其实……” “我明白!”林殊望着湖水,轻声说,“我已经都明白了。” 他静静思忖了一番,忽然起身,对靖王道:“我此去不过三月,三月后,我便会凯旋而归。你放心吧,大渝不足为患。”林殊缓缓说道,“战场不是最可怕的地方,你我都知道,最可怕的地方,是金陵。” 那年北上伐渝,林殊被命为赤焰军少帅,统领赤羽营。 赤焰军行至三岔口,主帅林燮见夕阳西下,命大军在此驻扎休息,林殊望向东侧,和父帅请命后,便一人一马先行入俸阳道,此去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到达琅琊山。 空山新雨后,夕暖入凉秋。 林殊勒马,停在琅琊山脚下,仰视嵌在半山的琅琊阁,千愁万绪,却无处安放。 筝停。 是他来了。 蔺晨不在阁内,琳琅便拿起一盏灯,直奔山脚。雨后路滑,她路上摔了几跤,摔得一身泥泞也浑不在意,越来越近,只听得他的马儿醒鼻一声,便见他金甲加身,威风凛凛,夕阳映照,更是一身荣光。 “林殊哥哥!”琳琅唤道。 林殊下马,只觉得这身金甲力重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琳琅……”他道。 “林殊哥哥,你成了个大将军了!”她想伸手去够他,发现手上沾了泥,又红了脸缩了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半晌无言。 “琳琅,你等我,等我打完仗回来,我就来把你接回去。” 琳琅心下感动,拿出一个串了穗的月白玉玦,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可保平安。” 林殊将玉小心收入怀中,道:“你可收到过一封信……” “信?” “你从未见过飞灵?” “不曾……” 林殊慨叹一声,又悲又喜,心怀澎湃,却只吐出四个字。 “等我回来。” 琳琅重重点头,目送他远去入夜色茫茫中。 ☆、第七章 空来山 琅琊阁精密的机器如同一条千机木龙,盘踞在地下运转,凝视着它的是一双清澈的灵目。 “姑娘,李如意醒了。” 当琳琅见到李如意之时,她明白,金陵将有一场巨变。 李如意是李重 分卷阅读9 心之女,她的父亲被一队神秘人接入京城一去不返,孝女寻父心切,便孤身前往金陵。想不到路遇强盗,恰好被琅琊阁的人救起。 而那群强盗,竟然是京城某位显贵的府兵所办。 这两年来,琳琅经手大梁各地的消息,如今她眼中的朝堂,表面平静,但湖面下却暗流汹涌。因此,她不会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 李如意在病榻上,抿着药,双目盈盈都是泪水。 “小女是乡下人,我爹也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 “半月前我爹忽然被京兆尹的师爷邀去京城,说是修书,原本我爹与这位师爷有些交情,师爷赏脸提拔,自然是感激不尽,可是这次我们送父亲进京,却见一队黑脸的人马来接我爹,这个阵仗着实奇怪。我爹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修书官,如何用得起如此的厚待?” 就算满身伤痕,她仍是惶恐不安。“因此,我十分担心我爹爹,我不知道他到京城究竟是凶是吉,是祸是福,因此,我才孤身上路,才遭如此横祸……” 琳琅望着她,她们相同的年纪,自是惺惺相惜。 “你爹爹可曾沿途留下什么标记?” 李如意摇摇头,她似乎有些踌躇。 “你有何难言之隐?” “我……” “你说出来,我能为你做主。若你隐瞒,只怕误的是令尊的生机。” 李如意哆哆嗦嗦,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是……是父亲留在半途的一株银杏树的树洞里的,是留给我的,我小时候路过那里,曾在里面藏过玩偶,父亲也知道。这是父亲现在唯一的线索……求姑娘替我找回父亲……” 琳琅打开那张纸,脸色惨白,有如惊雷炸耳,不复冷静。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林”字。 那是赤焰军林氏,如今最显赫的林家。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两年的波诡云谲都围绕着林家,难道真的有人要对林家下手了吗? “你放心,我会替你……找回亲人。”琳琅声音颤抖,她立刻去找蔺晨。 这些事,怎么能瞒过蔺晨的眼睛? 可是他却置身其外,事不关己。 这就是他奉行的遗世之道吗? 从何时开始,他也在影响着琳琅,刻意要她漠视她所关怀的一切? 琅琊后山,又名空来山。山顶有一雅阁,阁外终年开满梅花,除阁主外,此地从不许外人涉足。 他起身望向浮云尽出,黛色青山,尽收眼底。 “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琳琅道:“是金陵的暴雨将至。你一直都知道。” 蔺晨笑叹一声:“是,你也到了该选择的时候了” “谢玉此人,并非善类,他虽说是林燮最为得力的手下,却他为人狡猾,一直心怀鬼胎。他们二人,早在滑族一战时就已生嫌隙。当年滑族一战,林燮已经打败了滑族的军队,无奈滑族国君死守皇城,拒不归降,赤焰军与之僵持两日,态势胶着。此时谢玉急功急利,竟然不顾林燮的命令放火焚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死了几万人。谢玉拿着滑族国君烧焦的头颅到御前邀功领赏,得封侯爵。而他与林燮,也就此反目。” 蔺晨面无表情:“谢玉狼子野心,他一直对功高伟略的林燮妒恨在心,这一次的动作,恐怕就是针对林燮。” 此时赤焰军已经在西北边境与大渝苦战,谢玉留守京城,现在就是扳倒林府的最佳时机。 “这些事,我本不该告诉你。”蔺晨道。 “现在我都告诉你了,就是要你自己做出决断。要不要拾起滑国公主的身份,重回金陵,直面急风骤雨?” 琳琅毫不犹豫,纵使她还是豆蔻之年。 “林氏于我有恩。” “是为恩,还是为情?” “我,非回不可。” 蔺晨望着琳琅的眼睛,这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困住她这只灵鸟,反而磨练了她坚韧敏锐的心志。 他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蔺晨也不知利己的自己,何时也对别人如此真挚的关心,就像她对林殊一般。 “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空来山吗?” 蔺晨拔出利剑,映照山河。 “我家那臭老头儿给我的解释是,但凡登此山者,皆是空来,功名利禄皆空,腰缠万贯皆空,到了最高处,万般皆是空。 蔺晨对云中的霞霭微微一笑:“何为最高处,我从来不懂,也从不愿去懂,我却对空来山有另一番浅薄的解释。” “这山留不住人,凡来者,必走,人,日月,云雾,无一留步。” 他回过身,依旧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模样。 “琳琅,你是自由的,谁也不能绑住你,你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琳琅拔下鬓间的玉簪,乌丝如瀑。 这是十多年前父母定下的婚约,一个无心,一个慧心,终究不能同心。 琳琅将发 分卷阅读10 簪放下,便一心赶赴金陵。 马不停蹄赶到京城,正好是金陵深秋的最后一场雨。 行至城门之外,琳琅抬头望去,金陵这座古城,巍峨诚朴,百年一瞬,不改苍凉。 遥想年少无知,对“沃野千里,一马平川,万户升平酒”的金陵充满了向往。千方百计,要到这外面的世界一探究竟。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得伤心不死心。 如今面对它,却已经是风云残卷,动荡之城。 林殊已经赶赴前线,景琰到东海巡防,琳琅只是孤身一人,她能否孤身抵挡满朝风雨,她又还能来得及么? ☆、第八章 侯府 巍巍言府,似是一方净土。 传说言阙在大渝、北燕、北周三国联盟欲共犯大梁、裂土而分的情况下,手持栉节,随从一百,绢衣素冠,穿营而过,刀斧胁身而不改其色。宫阶之上辩战群臣,舌化利刃,深中肯綮,使合围之势土崩瓦解。 如此卓越清高的国士,却功成身退,常年遁入深山修道,很少回家。 “琳琅姐姐!”豫津迎了出来,大喜过望。 “琳琅姐姐回来了!林殊哥哥临行前还念叨着姐姐,姐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豫津曾同琳琅同游数次,对这个机敏过人的姐姐颇为赞赏。 “豫津,我刚回金陵,可否给我口水喝?” “对对对,我这一高兴就给忘了,姐姐快请入府歇息。” 豫津心情极佳:“父亲刚从奉仙山回来,莅阳长公主生辰将近,邀了父亲同贺。正好,姐姐还未见过家父。” 琳琅微微一笑,言侯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豫津慢下步子,恭谨有加。 远远有一清癯的身影立于庭中,庭中焚香缭绕,言阙在其中似是抬头仰望,微微闭目,活脱脱一副仙人模样。“父亲!” 豫津行一稽首礼。 “嗯。” “父亲,这是林殊哥哥的好朋友,药王谷长女素琳琅,琳琅姐姐。” 琳琅行女礼:“言侯爷!” 言阙转过身,在琳琅身上划了一眼,又闭目。 “贵客到访,豫津,好生招待。” 言侯爷似乎不愿与她多言。 “家父时常惦念言侯爷,还让我送一首诗给侯爷。” 言阙心如止水:“不过是些旧人旧事,不听也罢。” “这首诗不是我爹写的,我记得落款是……潇湘。” 言阙猛然睁开双眼,神情震动。 这首诗是琳琅以前在药王谷父亲的书房里发现的,只是一张纸条,却被精心装裱,保存良好。 这是一首诗,极为普通的诗,却被机灵的琳琅看出了端倪。无奈之下,素老谷主只能将背后的故事一一道来。 原来“潇湘”是林燮妹妹林乐瑶,也就是宸妃娘娘的闺名。当初他们几人游山玩水,林燮以石楠自喻,林乐瑶就以潇湘竹自比,这个名字也就因此而来。 林乐瑶曾与言阙两情相悦,没想到梁帝登基第二年就不顾兄弟情义,夺走了林乐瑶,君臣君臣,罔顾仁义。自那之后,言阙就远遁红尘,修仙问道,再不干涉政事。 “豫津,你先下去吧。” 言豫津悻悻望了琳琅一眼:“是,父亲。” 言阙负手,缓缓转过身来:“素姑娘拿这首诗是要要挟我呢,还是有求于我?” 言侯爷知人识物,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琳琅确实有求于侯爷。” “好,我要先见到那首诗。” “侯爷,那首诗原件留在药王谷,由我爹代为珍藏,但琳琅已经熟记于心,现在就给侯爷写下来。” 琳琅不慌不忙,用笔墨写下八行诗。 而此时的言阙却早已不复冷静。 此诗题曰《嫦娥》 真珠照玉影,冰心映娉婷。 清风托云鬓,流水润明星。 彩云追新月,新月念柳恩。 从此偏爱晚,但羡两情长。 知不春将尽,移步桂树旁。 这首诗一至五句的第一、二、三、四、五个字以及第六至十句的第五、四、三、二、一个字组成一句“真心托明月,恩爱两不移。” “恩爱两不移”选自汉人苏武《留发妻》,原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汉时苏武出使匈奴,临行时作诗与妻子道别,以表不渝。而今林乐瑶写下此诗,以示真心。 言阙捧着这首诗,双手不住颤抖。 林乐瑶写下这首诗之时,正好是言阙赶赴前线劝降之际,那时她还只是与少年言阙相恋的豆蔻年华,憧憬着情郎荣归。日日思君,望穿秋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女儿情态,都在这首诗里幽幽秘藏。 只可惜再好的过去,再美的青春,都已经随流水,随流云而 分卷阅读11 去,再也回不去了。 言阙双肩微微耸动,背对着琳琅,小心翼翼地将那首诗掩入袖中。 “多谢!” 许久才说出这句话。言阙目光锐利。 ”你要我帮你什么?” “言侯爷,此事事关林帅与赤焰军。” “什么?!” “侯爷,琅琊阁接到密报,夏江与谢玉来往甚密,且在秘密筹划一些阴诡之事,有意针对林帅。” 琳琅了解言侯爷见微知著,不用多言,他便能辩清时事。 “你可有真凭实据?” “我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现在林帅出征在外,正是小人作乱的最好时机。谢玉早就对林帅记恨已久,这风吹草动,不可不防啊。” 言阙缓缓阖上双目,猛然睁眼,那双眸子里敛藏寒意,锐利如刀。 “我了解咱们这位皇帝的性子,林大哥功高盖主,他一定忍了很久。这次如果林大哥被谢玉揪出什么把柄,定会被皇帝借机好好打压一番。狡兔死,走狗烹,也不是第一次了。” 琳琅微微一笑。 “只怕,不只是打压这么便宜。此事牵连甚广,琳琅恳请侯爷在今晚公主寿宴之上刺探谢玉之心!” 言阙语气散漫,目光却极为郑重:“我与林大哥是兄弟,他的安危我比谁都看重。好吧,我今晚就去打探一番。” 当年言爵只身退敌,凭借的这舌辩本领,定能让谢玉露出破绽。有他相助,胜算便大了几分。若是能试探出出谢玉的计划未雨绸缪自是最好,若试探不出,也能让谢玉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琳琅跪谢:“多谢侯爷相助。” 言阙暗叹一声:“这不只是帮你,也是为了林大哥。我们这些兄弟,有情有义的,不剩多少了。” “侯爷赤胆忠心,大情大义。”言阙幽幽道:“为人君者不仁,为人臣者又何来忠可言?” 琳琅趁热打铁:“琳琅还有一请,请侯爷带琳琅进谢府。此事关系重大,若琳琅不能亲眼确认,决不能安心。” 言阙的眼睛又聚在琳琅身上。这个女娃,实在太过大胆。 “素姑娘,你明知京城危险,又何必要再回来?”她轻轻一笑,云淡风轻。 “因为这里,有我牵挂的人。” 言阙摇头:“只是你本是局外人,又是一介女子,何必孤身犯险?” 她目光灼灼:“侯爷,此局艰险,局外人若不相助,局内人如何自救?” 言阙听罢,仰头暗叹一声:“呵,你不像我,我这些年只顾着保全自己,置身事外。我遁入深山,求仙问道,就是想逃脱这个局。可试问局内局外,又有谁真的能前尘皆抛呢?若不是心中尚有牵挂,这俗世红尘,又何必流连?” 琳琅默然,情字无解。 当晚,谢府。 莅阳公主寿宴,谢玉设宴款待,席间有宸妃,言阙,晋阳长公主,卓家夫妇,萧景睿、言豫津,太子萧景禹监国理政无暇参加。 新交旧人济济一堂,热闹寒暄,温情融融,如此盛景,今后恐怕再难见到了。 言豫津:“公主,豫津知道您喜好音律,特地给您求了一把焦尾琴贺寿。来人,请琴!” 琳琅捧着琴,一步步踏上大殿。此前她已经换装易容,应该无人能识。 她将琴呈予莅阳公主,公主不禁赞叹一声。 “宫澜的琴都已绝迹,你竟然还能寻来,豫津,真是有心了。” 言豫津道:“公主喜欢就好。” 莅阳公主:“不知这琴是从何处求得?” 言豫津:“这个……”他眼轱辘一转,“机缘巧合,是从一位贵人手中求来的。” 这位贵人,是琳琅,也是她背后的琅琊阁。 言及至此,莅阳会意,也不再多问。 言阙屈居末席,与主客宸妃娘娘遥遥相望。 宸妃娘娘容貌清妍秀丽,可照见当年对月思君娇俏的情态。可如今红颜依旧,那无忧无愁、天真飞扬的目光,却再也看不到了。 言豫津看向好友景睿:“景睿,你送给公主什么礼物呀?” 豫津这孩子又开始挤兑景睿,大家都笑了。 晋阳公主笑道:“小豫津,景睿本就是莅阳最大的礼物了。” 琳琅远远在暗处望着晋阳公主,思绪万千。 萧景睿:“姨母,景睿确实备了一样礼物,要送给母亲。孩儿舞剑,祝母亲健康长寿,一世无忧。” “景睿,接剑!” 豫津朝景睿掷出一把木剑,景睿一把接过,行云流水,游龙之态,断水之势。 似曾相识,这是……蒙大统领的断水剑法。 她还记得,两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诗为老陈原创,抄袭必究 ☆、第九章 野梅林 两 分卷阅读12 年前,十四岁的琳琅,总是被辛明神医刁难,今天要她下河挖藕,明天又让她上山挖抓蛇。 冬天本来蛇就少,辛明神医还给了定额,琳琅叫苦不迭,又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琳琅背着竹篓,走在林中,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鸟鸣,她认得这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那只叫飞灵的白隼。 “飞灵!飞灵!你又飞到哪儿去啦?” 远处传来林殊的声音。 琳琅眼睛一转,想逗他一逗,便将飞灵招过来,抱着它藏到树丛里。 “飞灵!飞灵!” 林殊的声音渐近,琳琅想吓他,便摇摇树枝,弄出些动静。 “噢,原来你在这里啊!看我不拔了你的毛!回去炖十全大补汤!” 林殊的脚步近了,琳琅也笑着从树丛里站起身。他正好迎下来。 一上一下,一来一迎,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感觉到唇上一软,全身顿时酥软无力,脸上身上心上都烧了起来。 ...... ...... ...... ......两双清澈的眼睛,一时无主。 林殊满脸通红:“琳……琳……琳琅……我……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亲……亲你的……” 琳琅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不住,我……我先走了!”他一溜烟就跑了。 只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林殊回到林府,仍是心慌意乱,茶饭不思,林夫人只当他玩累了,也不多问,却见他衣服袖口处裂了一个口子,便让他脱下来替他缝补。 天色渐晚,夕阳染红了庭院间母子的脸,也染红了林夫人手中的线。 林殊看着母亲穿针引线,自己坐在旁边支着脑袋想事情。 “母亲。” “嗯?” “我的那个好朋友,徐姥姥家的胖周儿,您还记得吗?” “嗯。” 林殊转着眼睛:“母亲,胖周儿他……他今天一不小心亲了一个女孩儿,是一不小心,就亲上了。” 晋阳公主微微一愣,转而微笑。 林殊的耳根子烧得涨。 “我想帮他问问您,亲了一个女孩儿,是不小心亲到的,该怎么办?” 晋阳公主低头轻笑:“男子汉大丈夫,轻薄了一个女儿家,自然是要负责的。” 林殊的脸在夕阳下更红了。 这时,林燮从房里走出来。 林殊弹了起来:“父帅,我去温习功课!” 话未说完,便又蹦又跳地溜走了。 林燮看见夫人嘴角的笑意:“你们聊什么了,这么开心?” 晋阳公主笑着叹了口气:“我们的小殊,长大了。” 在那日之后,金陵的梅花忽然开满了。宫里宫外纷纷说是神迹,辛明神医准琳琅一日的假去赏花。 城里的梅花巷挤满了人,琳琅便往另处寻。 听说城外有一处瀑布,那里有一山的野梅花。因是野梅,少有人看。正好是她的去处。 绕过大山,行过小桥,山山水水,兜兜转转,终于到了瀑布附近,水声渐渐清晰。 咦,除了喷溅的水声,似是还有别的声音铮铮作响。 琳琅趴在丛间看,见一个少年正拿剑斩水,目聚英气,剑指白练,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蒙大统领的断水剑法。 他是,林殊。 琳琅的脸微微红了,上一次见他,他一不小心亲了她,什么话都没交代就跑了。 这一跑就是三日,这三日他都没敢来找她。 琳琅把红脸连忙埋进丛林里。 这日光之下,剑光洒落在林间,白日清风,水光迸溅,在他之上,还有一片梅花林,花雨水珠,在他的剑锋上汇聚,又散开。 林殊发梢衣上都沾了晶莹的水珠,眼眉弯弯,嘴角轻扬,心中都是畅意豪情。 这样明亮的少年,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越看,越觉得心里怪怪的,突突地跳。心里像是有一只小鹿乱撞,又或是那飞扬的水花四溅,也落到了心里。 “琳琅?” 林殊敏锐地发现了她,他敛了剑,脸上也罩上一层红。 琳琅缓缓走出,尴尬地笑笑,他也笑笑,挠挠头,不知说些什么。 两个人都红着脸。 她不敢看他,他不敢看她。 清风拂过他的发稍,让他先开口。 “你……是来找我的?” “不是。”琳琅撅着嘴,否认得干脆。 “来赏花的。” 林殊撇了撇嘴,内心有些小失落。他仰起头,也看向那梅花林,心中一动,笑容浮上来。 “这个好地方可是只有我知道,琳琅,你是怎么找到的,难不成……你跟踪我?” 她连忙摇头,纵是有一张巧嘴,这 分卷阅读13 ……这还真说不清了。 林殊看你着急的样子,得逞地笑了起来。 林殊邀她到林边的大石头上坐下,阳光正好,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晒干了。 他仰起脸,笑说舒服。 “琳琅,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些花儿?粉的红的,梅花儿,桃花儿,樱花儿,你都喜欢? 琳琅点点头,女孩子嘛。 林殊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哪里的梅花最好看?” “我十三岁第一次上战场,是去夜秦。从金陵到夜秦,要经过一个叫渭城的地方。渭城的东郊,有一片梅花林,比金陵的还美。梅花林里,还住着一个老婆婆,她做的梅花糕,可香甜了!”少年回忆着,长叹一声:“真想带你去看看。” 少女的心思完全不在什么梅花桃花樱花上。她偷偷瞅了瞅他。 他该不会把上次的事都忘干净了吧。琳琅想。 她心里闷闷的,更不好受。 也不知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这心一会儿乱跳,一会儿又闷,莫不是生病了? 琳琅摸上自己的脸,果然微微发烫。 这……她冥思苦想,医书上这个症状是什么病…… “琳琅……” 林殊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我……我娘说我长大了……长大了……就应该学会负责……” 琳琅歪歪头:“这是何意?” 林殊挠挠脑袋,看向别处:“我……那个,还有别的法子……” 他稍稍朝琳琅挪了挪。 “琳琅,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武之人常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的意思?” 琳琅懵懵的,不知所云。 林殊有些着急:“意思就是,如果有人对你做了一件事,你也可以对他再做一遍,就当是对他的惩罚……这么说,你懂了吗?” 琳琅眨了眨眼。 林殊慌张地瞟了她几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闭上了眼。 然后,仰起脸。 最后,轻轻撅起了唇。 …… …… 林殊等急了,半睁一只眼偷看琳琅,见她愣在当场,他也乱了。 “你们……你们女孩子闭上眼不就是想让人亲吗……那,我……都……” 琳琅脸刷一下更红了,烧得滚烫,胸口扑通扑通,什么并发症都来了。 他也讪讪羞红了脸,忙向琳琅请罪。 “我我我……错了……那这个法子行不通……那我……我只能……” 他一鼓作气。 “只能……负责了……” 他转过身来,目光里都是真挚。 “琳琅,上次我亲了你……” 他一字一顿:“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阵清风拂过,落下一阵梅花雨。 两人凝神相望,在对方小小的瞳孔里找到了自己。 此方澄澈的天地,明亮得容不下一点儿污浊。 此时的两人,同样单纯干净,一人怀赤心,一人藏冰心。 他们还不知两年后,乃至十余年后,会面对怎样的变迁。 此时此刻,只顾得彼此。 彼此,都在眼里心里落了一场花雨。 琳琅才知道。 原来,这就是喜欢。 ☆、第十章 林府 琳琅回过神来,见景睿的身形姿态,便似当年在瀑布边,梅林间的少年林殊。 恍如昨日,那么明亮的时光。她还能有幸得见么? 一套舞毕,景琰抱剑行礼,阵阵掌声。 景睿入席,坐在豫津身边,悄悄对他耳语一句:“这是林殊哥哥走之前教我的,等他回来我再给他舞一遍,他一定会夸我的。” 琳琅暗叹一声,心中万般情感激荡,不得安定。 她没有发现,席间有一双眼睛暗藏在黑暗中,正默默地盯着她。 家宴结束,男客女宾各自分开,女宾去往偏殿,男客留在正殿议事。 琳琅悄悄藏在正殿门外,屏气凝神,只听见…… 言阙:“林大哥在外抗敌,谢贤弟在京城也没闲着。” 谢玉:“那是自然,青羽营留在京城日夜守护圣驾,京城安定了,林大哥在外抗敌,也安心,不是吗?” “既然如此,贤弟就该恪守本分,武将自该有武将该守的职,可别僭越了。” “言兄一代文臣,自然比我这个武将懂得的多。武将只受君命,只忠陛下,别的事自然不做。不像文臣,想得多,做得多,吃的亏也就多了。” 言阙轻笑:“看来谢贤弟这些年来在陛下脚下打转,倒是越来越听话了。” 谢玉牙根紧咬:“言兄骂我是狗?” “谈不上狗,狗是愚忠,你起码还聪明一 分卷阅读14 些,知道用忠心去换骨头。” “呵,言兄这个聪明人当的好哇,两手一甩就进山里,什么都不管了。你嘴皮子守不住的江山,还不得让我这武将来帮你巩固?” 言阙不急不慢:“不是你,是林大哥,自始至终,就只有赤焰军在保守江山,护佑万民,你守的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哼,我守的是权,言兄,再大的军功,再多的爱戴,也敌不过一个权字!恐怕你该好好提醒一下林大哥,让他懂事点儿,别再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些话了。” 言阙一惊:“君命?呵,君要你死,你也愿意?” “皇上是不会让我死的,可要是别人,就说不准了。” 言阙紧盯着他:“是啊,要是皇上换了别人,你可就活不成了。”“你……” “这天下迟早是祁王的天下,到那时,你的狼子野心便将反过来化为凌迟你的利刃。谢玉,善恶有报,天道昭彰,你万不可再沉迷利欲,搅弄风云,罔顾人伦。”言阙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你听你的君命,我听我的本心。我念在旧情,只提醒你这一次,你好自为之!” 从谢府出来,琳琅细细想着谢玉那些话,他利欲熏心,对林燮心怀怨愤,事不宜迟,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月黑风高,琳琅夜行之时,忽然觉得身后似有人影跟随。 快步前行,绕过几条深巷,那些尾巴还没有甩掉,看来今晚,已难逃一劫。 琳琅回身,索性直接看清来者何人。 那贼人见琳琅小小年纪,却浑不怕死的样子,也微有迟疑。 “阁下是谢侯府兵,还是……天泉山庄的人?” 对方对视,竟被这个小丫头猜中了。 “若是天泉山庄的人,那我身后的琅琊阁可与二位做个交易。两位留我一命,琅琊阁就不会追究。否则,屠灭江湖上一个个小小的山庄,琅琊阁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那两人似有犹豫。 “好一个伶牙俐齿小姑娘。” 琳琅紧攥双拳,若她怕了,便会被置于死地。 只要清醒,只要不屈,便还有生机一线。 那两人缓缓靠近,只见这少女的眼睛出奇的明亮,竟在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得罪了。” 黑衣人目光一凛,拔出长刀,寒光一现。 黑暗,顿时吞噬了她。 小小年纪便以质子之身被送入金陵,她便知道自己离死亡,总只有一步之遥。 是林殊,林氏将她带离这不安的边缘,护她无伤无痛,无忧无虑。 她沉寂的童年,因有金陵最明亮的少年照耀,才变得温暖快意。 林氏对她有恩。 一个烟花绽放在夜空,照亮了她的血眼。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脑后流淌出鲜血,微微笑了起来。 年关将至,她又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琳琅,你就答应了吧。” 林殊不依不挠,紧跟在琳琅身边。 “你一个人也无依无靠,不如到我府中过年如何?我家里有好多鸟,会唱歌会杂耍,还有会说人话的!你要是答应了,我便让那些鸟儿排队唱给你歌儿听。” 琳琅无奈,只能笑着点头答应了。 年关已至,你到了林府,大家都出来迎她。晋阳公主亲热地将她揽去后厨。 “琳琅,我教你包饺子。” 后厨里,只见几盘饺子馅,有辣椒、花生、红糖,还有铜钱。 “这是福饺子,谁要吃到铜钱,来年就有好福气。” 琳琅觉得这习俗新奇有趣,拿着一个饺子皮,却不知从哪下手。 “来,跟着我,我教你。” 长公主技法娴熟,包的精致好看,到了琳琅这里却包的惨不忍睹。 晋阳公主把琳琅包的饺子看了又看:“这个给小殊吃,他最喜欢奇形怪状的。” 她们一边笑着,一边讲了林殊小时候的一些糗事,还聊起了家常。 “家里有你们在就是热闹啊,还是当个孩子好,无忧无虑,吵吵闹闹的,多自在啊。” 晋阳长公主虽已为人母,性情却依旧纯真可爱。 “现在皇奶奶在做什么呢?” 晋阳长公主的眼睛忽然红了。 “皇奶奶在宫里肯定在找我呢,刚刚宫宴时她睡着了,醒了肯定要找我呢。” 晋阳公主眼角蒙上一层眼泪:“让你见笑了,我就是觉得,我这个年纪只有在皇奶奶那里才能做个孩子,唉……皇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了,霓凰和小殊的婚约,就是她撮合的呢。” 婚约?林殊和霓凰郡主订了婚约了?琳琅想着,往饺子里加了一勺又一勺的辣椒…… “吃饺子啦!!!” 大家围坐在一起,先谢皇上赐菜,等林燮动筷后,大家便都拿起筷子挑着福饺子。 林殊夹出一个长相奇丑的饺子。 分卷阅读15 “琳琅,这是你包的吧?” 林殊一口吃掉,变了脸色。 众人大笑。 “这是辣椒!!!” 琳琅得意地笑,小算盘得了逞,又夹了一个饺子给他。 林殊心有余悸:“你确定这不是辣椒?” 琳琅饶有深意地点头。 他将信将疑地吃了,又一脸辛酸地吐出来。 “这是盐!琳琅!” 众人又哈哈大笑。 琳琅又把一个饺子夹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你又要害我了,不吃不吃!”只见琳琅哼了一声,将那饺子夹起吃了,吐出一个铜钱来! 众人都笑道:“好福气!好福气!” 林殊没好气地撇撇嘴,众人都笑道:“终于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众人围坐在琳琅身侧,其乐融融,暖如初春,那一碗饺子蒸汽腾腾,熏红了琳琅的眼睛。药王谷的没落,让她的整个童年也沉寂暗淡。琳琅没有母亲,父亲又无心过节,从小到大的新年,也在一顿父女相对无言的饭菜度过。她从没有过过这么温暖的年节。 “琳琅,春分时,你去一趟琅琊山,替我给蔺老阁主送封信。”林燮微笑着:“我已经和静嫔娘娘说好了,让小殊陪你去。你们这些孩子,总要多出去历练历练才能长大。” 晋阳公主眸色深深:“只有用小殊作保,皇上才会放心让琳琅出京。” 皇上将琳琅扣在京城留作人质威胁药王谷,断然是不会让她独身出城。若是有林殊陪同,她的来去便由他负责了,琳琅若逃走,林殊便难逃其咎。有这样的牵制,皇上才会放心放她离去。 “放烟花啦!” 听了此言,大家便都到院里去。 烟花绽放,流光溢彩,琳琅望着那烟火璀璨绚丽,心潮起伏。 此时林殊与琳琅正当少年,风采飞扬,青春当时。 只希望这烟花能经久不散,就定格在这么美好的时光。 ☆、第十一章 梅岭 秋雨淅沥,这最后一场雨下完,就入冬了。 琳琅在辛明酒庄缓缓苏醒,是自己熟悉的床榻。 她的谈判成功了,黑衣人留了她一命。 她只听见磨药的声音,十多年来质子的命运让她心力交瘁,唯有听见这个声音莫名心安。 林氏对她有恩,是林氏为她寻了这方净土寄居,她才能平安长大。 林氏? 琳琅强撑着身子起来,谢玉异动,她得赶去梅岭,告知林氏。 “啊……”她一下子撕裂了自己的伤口,摔下床来。 辛明神医急匆匆冲进来,将她扶回床上。 辛明重重叹口气:“你娘和你一样,一样要强,一样的倔。”琳琅有些意外,神医从未提过母亲。纵使琳琅早就知道,他们曾有段不为人知的旧情。 夏江与母亲也有旧情,她以为耻,于是也不再多过问。 “但你们不一样,她重义,你重情。” “先生是怎么看出来我重情的?” “你这次为什么要回来?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林殊那孩子么?”琳琅淡淡一笑:“是。” “你既要救他,就得惜命!” 辛明神医无比的痛心,不只因她是璇玑的女儿,更因她生下来就是牺牲品。 牺牲品……她同璇玑一样……她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玄秘,她们的人生,注定是悲剧。 “当年我和林殊差不多年纪时,遇到了你娘,说来也巧,她也和你差不多大。她太聪明了,太耀眼了。要是没有那场大劫,她现在,应该很好。” 应该很好,辛明神医的四个字,戳痛人心。若她还在,只盼她安好,只要她还在,他别无所求,只盼她安好。 “十多年前,我母亲生下我以后,她回金陵,有找过你吗?” 辛明神医缓缓摇头:“她设计让夏江救她,然后,住进了悬镜司。” 璇玑公主为了复仇大计,委曲求全,攀附夏江,利用夏江的职权在京中暗布棋子,发展权势。 “她再也没有找过我,就算我们都身在金陵,十多年,从未见过面。” 她应该是不想让你看到她这样双手污秽,在黑暗中苟且的模样吧。 琳琅想这样告诉他,却开不了口。 “琳琅,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收手吧,滑族复国无望,我不希望你像你娘一样……” 琳琅无力地笑笑:“先生,您说我重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情,为了报答。我既然生而为人,生而为滑族公主,就自然有我要做的事。” 这句话,多年以前,他也曾听过,只是当时,他没有答应。 十多年后,她的女儿,又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辛明仰面,长长地叹了口气。“先生,请您帮我,我要去谢侯府一趟。” “来不及了… 分卷阅读16 …来不及了……” 辛明喃喃道:“两日前,谢玉已经偕百官进宫去了。” “什么?” 谢玉要做什么大事,需要百官在场公证? “已经晚了……你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辛明无力地颓坐在地,目光绝望,他痛恨自己的软弱。 “我要去谢侯府……” 琳琅强忍伤痛,撑着病体强自跑了出去,只听街上人声鼎沸,都在高声议论。 那些只言片语传入她耳中,如同闪电劈裂了枯树。 “赤焰军谋反,人证物证俱在,那还有假?” 赤焰军谋反?!! 琳琅冲入人群中,看向那张贴的告示,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稳。 上面提到,赤焰军林燮勾结大渝,意图谋反,有悬镜司夏冬家书为证,证据确凿。 证据?夏冬的家书?琳琅想到了李重心,那个曾经模仿过聂锋笔迹的李重心!!!这是捏造的,这一切都是捏造的,谢玉要毁了赤焰军,林殊,林殊危在旦夕! 琳琅往下看去,皇上钦派谢玉出兵围剿!!! “谢玉,谢玉什么时候出兵的?” 琳琅随便抓起旁边的一个人就问,苍白的病色震慑住了那人。 “一日前刚出了城……” 这告示才刚刚发布,造反的罪名,剿杀的圣谕应该还没传到大渝,林帅他们都还不知道。 一定要赶在谢玉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琳琅稳了稳心神,她单枪匹马,势单力薄,先得向远在琅琊阁的蔺晨飞鸽传书,让他在琅琊山接应她。再向父亲求救,他在药王谷,那里最靠近梅岭。 琳琅服了气血丹,雇了马车,便急急往梅岭赶去。 残阳之中,身后的金陵城笼罩在一片猩红之中。 是啊,金陵城,从来就不乏冤屈者的鲜血。 破晓已至,大火还未烧尽,七万赤焰军,暴尸荒野。 她还是来晚了。 两日前,赤焰军与大渝军队在梅岭最后一场厮杀,只要这场战役得胜,就能击破大渝最后一道防线,逼迫他们退守北境。 再打一场仗就胜了,就能凯旋而归。 可就在胜利在望之时,另一只军队出现了。 赤焰军筋疲力尽,以为那是援军,可没想到,援军却将长矛刺进了他们的胸膛。 两日后的破晓,梅岭雪原一片焦土,一脚一脚深深浅浅,所踏之处皆是冰封的血块。 蛮荒之地何曾如此肃穆,从破晓到黄昏,无风,无云,半点声响也无。 琳琅在尸横遍野中找寻故人的踪迹。从清晨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清晨。 这七万人横尸雪原,触目惊心,无限悲凉。 绝望之中,天空中出现一个盘桓的黑点,凝神一看,竟然是飞灵! 飞灵一直陪着它的主人征战,落到琳琅面前时,它也满身血污,伤痕累累。 “林殊……” 琳琅已经几乎叫不出他的名字了。 脚步声渐近,雪窝深处的手指微微颤动。 “小心,琳琅,”素老谷主唤道,“寒蚧虫!” 琳琅置若罔闻,徒手拨开他身上的雪,金甲下周身溃烂,面容难辨。腐肉里冒出几只银白色的小虫,顺着琳琅的手爬了上去,咬出血来,却动弹几下,死了。 老谷主面色一白,只见琳琅全然不觉,从雪中握住他的手,雪渐渐融化,那只手的拇指上现出一只玉环,血肉之间,仍是白璧无瑕,纤尘不染。 “是他吗?” “是……”她震颤着把手伸向他颈间。 “他还有气息!还有救!”琳琅又惊又喜,“林殊哥哥,林殊哥哥……”她拿袖子拂了拂脸,滚下几滴泪来,打在雪里,一个个血窝。 大雾未散,一辆疾驰的马车,穿行在破晓的光影中。 药王谷栈道,蔺晨已派人马早早在此等候。 阴冷晦暗的晨雾里,她向他跌跌撞撞地奔过来,蔺晨慌忙扶起她,未看她面容憔悴,便觉她双手是彻骨的冰凉。 “救……救他……” 蔺晨望向马车里的人,却是刺目的殷红。 ☆、第十二章 药王谷 “救不了,救不了!”老谷主在病榻边踱步,负手沉吟。 蔺晨置若罔闻,一手煮着药,一手翻着医书,回头看去,琳琅伏在林殊榻边,悉心用药酒为林殊擦拭伤口。他全身苍白,气血凝滞,皮肤溃烂,除了一息尚存之外,与死人无异。 “火寒之毒,挫骨生肌,别无他法!可你看他那样,撑得过去吗?”老谷主气极,垂首顿足道,“林燮谋逆,他是罪臣之子,你怎么能救他?就算救了他,他也活不了。当今皇上耳目众多,若是查出来,药王谷上上下下都会受到牵连!” 琳琅垂目:“爹 分卷阅读17 爹,林帅谋逆,您真的信吗?他与您可是手足兄弟,您也信吗?” 老药王痛心疾首,沉吟道:“这么多年,我退居山谷,不问政事,怕的就是这一天。狡兔三窟,林燮已死,下一个……我必须保住药王谷!” “您要保药王谷,女儿要保他!”琳琅声声震颤,“无论如何,女儿都不会让他死!” “逆子!逆子!”老谷主拍案而起,怒瞪着她:“你救活了他,就是要药王谷灭门!” “不问政事?”蔺晨起身,轻笑一声,“您当初不是为了权衡朝堂势力,还派了您女儿进宫做了奸细嘛?” “那是游学,什么奸细?” “在常人眼中是游学,在皇帝眼里是人质,在你眼里是奸细,你为了保你那片药林子,就把你十六岁的女儿送进险境,腹背受敌!你还敢说她是逆子,你都不配当爹!”蔺晨咄咄逼人,只将老谷主气得抖如筛糠。 “是她不听我的命令,要是她到了誉王府……”老谷主气急败坏,一时失言,连忙止住,拂袖摔门而去。 誉王?蔺晨匆匆看了琳琅一眼,见琳琅全不理会,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夕阳已下,病榻边的熏香也已燃尽,林殊仍是无半点起色,就算是残阳映照,也照不出半点红润来。 琳琅枯坐半日,滴米不进,蔺晨陪着她,也未说话。 夜色已至,琳琅肩上落了月光,她便抬头,缓缓说道:“蔺晨,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林殊的时候,”她垂下头,细细抚摸那手指上的玉环,“他从我身后叫住了我,从马上下来,笑着对我说,他的鸟儿把我的玉叼了去。那只银隼落在他肩头,忽然天空就飘下一场雪来。你知道的,”她脸上微微有了光彩,“我是南方人,从来没见过雪。” 她嘴边含着浅笑,却看不真切。她似乎又看见那个穿着白衣,束发明眸的少年,身侧有醒鼻的白马,肩上是收翼的银隼,他在飘雪中轻抬手,对她浅笑。这么明亮的时光,这么明亮的少年。白雪如飘絮,纷纷扬扬,重回天际。那个少年,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无声地叹息,叹到底。 “那天我从誉王府中跑出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就出现了。”一场雪,一个迷途的人,一只鸟儿,因缘际会,便是一场儿女情话,。 她的眼睛暗了下去,“那天,我见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玉玦,就挂在誉王身上。” 蔺晨眼垂下去,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一些她无法选择的事,终究会压倒她。 只听她语气迟缓却淡漠:“我那时才明白为何爹爹要把我送进誉王府,他要我扶植他……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誉王,而我的母亲,是滑族的族人,母亲当初把这枚玉环交给我,原来就是要让我和他相认,助他称帝。她牺牲了他的女儿,去护她的儿子,为的是要重振滑族,吞并大梁。” 蔺晨不忍再听,却听她言不在此:“滑族璇玑公主的血脉,鲜血可做药引,只要换血,便可医死人,药白骨,这你是知道的是吧?。”她微笑着看着林殊的病体,寒意彻骨,“我命应如此,滑族之人,生来便是要作牺牲的……”她想到这里,似乎有所解脱,“蔺晨,帮我,最后一次吧……我求你,代我陪他走到最后一刻……” “别说了,琳琅……” 蔺晨连连退后几步,瞪着琳琅道:“我不会帮你换血,我绝对……不会……” 蔺晨扶额,眼前一片黑雾,他害怕了,想不出对策,第一次,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上前环住她的肩膀,想把她锁住,却觉得她早已超脱于他。 他那时才明白,他从未锁住过她,他也从未真正触及过她。 “琳琅,我要你活着,活着,其他人都不重要,我只要你活着!” 她恍若未闻,蔺晨的手收得更紧了,她仍无动于衷。 “蔺晨,从那时起,从认识林殊开始,我便厌恶我血液里的东西,现在……我才发现,这是天意,你永远不可能帮我解脱,因为这是我骨血里就有的印记,是抹不去的,是天意,天意如此……”她惨笑,“就让我的血流干吧,那样,我就能真正解脱了,从这些杀伐争斗,尔虞我诈之中真正地解脱!” “你会死的……”蔺晨近乎哀求。 “让他活,我会在他的血肉中一直活着。”她轻轻笑了,烛火一颤,蔺晨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他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或许他从未改变过什么,他只是挣扎着说:“就算,就算你能把他救活,他见林家蒙冤,赤焰军全军覆没,他又怎么会苟活?” 琳琅静静望着林殊,头靠在他耳边,如同安睡:“只要他活着,便有冤案昭雪之日!”她轻轻说出这句话,林殊的手指在黑暗中微微颤了一颤。 琳琅握住了林殊的手,他感知到了她。 ☆、第十三章 梨花树下 “我会,我会陪着你,握着你的手,你别怕。” 琳琅泪眼迷蒙,仿佛又看见两年前,辛明酒庄梨花 分卷阅读18 树下的少年。 “琳琅!” 少年林殊趴在墙头,拿石子唤醒了白梨花树下一边捣药一边发呆的少女琳琅。 琳琅见是他来,甜甜一笑,开门迎他。 只是那少年似是眉间有淡淡的忧愁,琳琅给他倒了杯茶,侧耳倾听。 林殊抬头遥望,神思悠远,念起了一首诗。 “一点红梅二三月,四两桃花五六钱。君挑长缨出塞外,妾盼春归温酒甜。” “这是谁写的诗啊?” 林殊缓缓道:“这是齐夫人写给齐大哥的诗。” “赤焰军有一名参将齐靖齐大哥,五天前在夜秦边境巡逻时突发意外坠谷身亡,今日我和父帅到齐大哥家里,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了他的遗孀。忠臣良将,一朝枯骨,我脑中盘桓着的,是齐大哥弥留之际,一个人在那冰冷的荒野中等待死去的情景。我想那种感觉,比沙场战死更加可怕。” “思妇盼着征夫归来,如今知道结局,读来却是这么的悲伤。” 他瞳孔一缩,似乎真的看到了那个寒夜,荆棘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鲜血流干,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齐大哥,无人援手,也无人相伴。 他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恳切,他虽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但他亲历了战场狼烟,眼见了千百人一朝命丧,如今他对生死,已然有了万分沉重的理解。 “琳琅,如果有一天我也远征沙场,你也会等我归来吗?” 琳琅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我会等。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林殊突然紧紧握住琳琅的双手,她感觉到他的悲伤。 “琳琅,我死的那天,你能陪在我身边吗?你要记得握着我的手,这样我就不会怕了!” 他满怀期待地等着琳琅的回答,只要眼前的少女答应了,他就不会再害怕死亡。 眼前的琳琅自然明白他对死亡的恐惧,但她摇了摇头。 林殊失望地眨眨眼:“怎么了,你不答应我?” 她又摇了摇头。 “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仰起头想了想:“若是我先于你死呢?” 林殊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琳琅,我们要再立一个誓,你不可以比我先死!” 林殊十分认真,信誓旦旦,迫切地想让她答应。 “你要答应我,不可以比我先死,我要你长命百岁,我要你福寿绵长,我要你享尽齐人之福天伦之乐,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与天地日月同寿……” 林殊说着夸张了,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是武将,生死无常,你不能先我而死。我想让你一辈子平安喜乐,无病无疾。” 琳琅心里又好气又甜蜜,林殊有些心急:“你答应我吧!” 这是这个少年第一次这么认真要与琳琅立下誓言,只是这个誓言……有些奇怪。 琳琅笑了。 世人都立的是白头偕老、天长地久、永生永世、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诸如此类破碎却浪漫的誓言,他却脑路清奇,偏要与她许下这样的怪约。 琳琅终究是单纯,从未亲历沙场征战,未见过血流成河,尸骸遍地的惨象,故而也不知死的可怖,不理解生的幸运。 她不知道久经沙场的林殊,最怕的莫过于死亡,尤其,是至亲之死。 眼看着至亲至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欲救而无法,其痛其哀,生不如死。 而这些,琳琅都还不懂。 琳琅没有应下,朝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佯怒气呼呼地起身跑向别处。 “琳琅!别生气呀!” 林殊在梨花树下抱臂一叹:“女孩子真是难哄……” 话这么说着,还是撇了撇嘴,追了上去。 此刻,梅岭一役,林殊堕入冰窟之中,命悬一线之际,琳琅找到了他,握住了他的手。 在他的榻边,琳琅又想起那个梨花树下的少年,她们曾经那么轻视生死,如今才明白,生死有多沉重。 “让我救他……若我注定了是牺牲的命运,就让我为他而死……” 滑族皇室的女儿,血缘纯正,生来血液中就带有药性,有医死人药白骨的奇效。 她们都因血缘,无一长寿,她们是注定的牺牲品,她们也同时是武器。 她唯一的自由,便是选择自己的死亡。 林殊的手猛一抽搐,似乎感受到了她给的希望。 “林殊哥哥……我会陪着你,琳琅一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我会在你的生命里,永远的活着。 ☆、第十四章 江左盟 三年后 白雾升腾,寒波微漾,一支清笛悠悠啭啭,乘着一叶孤舟飘荡在清冷的天地间。 烟波微茫中,袅袅云笛雾中曲,逍遥长叹,不曾长留。 倏忽风起雾 分卷阅读19 散深处,施施然现出一双明眸,那眸中总是承载着千万思绪,一如滔滔江水,升沉起伏。 一曲已尽,他将非音笛敛入袖中,低眉垂目。 迥乎不同的音容笑貌,重生的梅长苏,回不去的林殊。 廊州,江左盟要换宗主,继任大典上,这位新宗主有半数人不识。 “据说这宗主姓梅……叫什么梅……梅什么来着?” “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听说这新任宗主是个病怏怏的文弱书生。” “听说他还没满二十岁。” “哟,一个二十岁的小孩儿就敢当宗主?” “可别瞎说,听说他本事可大着呢,今年一年去了咱水域二十四州县,硬是收并了沿途十多个帮派。 “都是些小帮小派。” “你不懂了吧?这些小帮派平时都是来骚扰我们盟里的生意的,咱们一出货就明里暗里使计来抢,抢一升半斗的也有,抢一船半船的也有,总打游击,老抓不到,都是些不讲理的小混混,最让人头疼。结果这位一来,用了十天时间,就把这整条水域都肃清了。” “这么斯文的一个书生,是怎么收拾那些小混混的?” “说实话,老帮主在位,各帮各派忙于扩张,打得不可开交,险些翻脸,不知道这个烂摊子咱们这位新任帮主能不能收拾得了?” “一个小孩儿能成什么事儿?反正我不服他。” “就是,咱可是江湖人,这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配当得了咱们宗主么?” “管他呢,我只觉得这茶挺好喝。” “行了行了,大典就要开始了,配不配的,咱们一会儿便知。” 鸣礼钟。 旧任宗主上堂。 宾客就坐。 老宗主致辞迎客。 “请新任宗主,梅,长,苏!” 众人齐齐朝殿外望去,只见缓缓而行一个清瘦身影,脚下轻浮欲倒,目光却安稳沉重。那眼眸抬起时只见霁月和风般的清明,落下却有如阴云雷电般诡谲。那身形像一只风雨中飘零的浮萍,又像战火中不倒的旗帜。 如此单薄,又如此坚韧。这个人,深不可测,竟无人看得透彻,也无人掌控得了。 老宗主望着这位年轻后生,朗声道:“梅长苏其人足智多谋,胸怀坦荡,思虑忠纯,大仁大义。今日我就要传梅长苏以宗主之位,尔等可有何异议?” 大殿之上升起鼎沸的人声。 有半数之人不识梅长苏故而不服,半数之人识得也心服,心服之人与不服之人争辩,一时甚嚣尘上,场面难控。 抬眼仔细看那梅长苏,只见他坐怀不乱,低头把玩着一盏茶,目光淡淡。 江左盟铁麟帮的陆帮主朝一个喽啰微一点头。 那喽罗会意,站了出来:“我等不服!” 众人即刻噤声。 “梅公子今年不过二十吧?” 梅长苏微笑。 小喽罗冷笑:“年少气盛,有雄心是好事,只是可别意气太甚。江左盟岂是玩物,由得稚子随意摆弄?” 老宗主道:“左长老也是在弱冠年纪便执牛耳,接任帮主一职,照样将本帮经营得有声有色。有志不在年高,长苏年纪虽小,但满腹经纶,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本帮上下还无人能出其右。他的智谋,日久自会见分晓,还请诸位稍待。” 喽罗不依不挠:“宗主,我看这位梅公子病体恹恹,只怕上任之后就光顾着养病,无暇盟中之事了吧?” 老宗主:“左长老!” 左长老会意,拿出一本手记:“新任宗主在今年巡游了江左盟水域二十四州县,收并大小帮派十余家;与秋家和药王谷合作,承托了与南楚、夜秦、大渝的香料、丝绸、茶叶、药材的往来水运生意,为本盟日均增收万两白银;又联合官府势力,攘除了下游海寇数十年的侵扰;除此之外,还整顿了盟中人员编制,预计明年起增加家属饷银,减去一成帮税……” 那喽罗瞥了陆帮主一眼,陆帮主目光锐利,沉吟不语。 饷银增了,帮税减了。众人听到此处,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叫好。 江左盟初期征收重帮税来发展本帮,后来打根基打稳了,本该减免的税收却因当中阶层阻挠,一直减不下来。 想不到这位新宗主一上台就整治了这些谋取私利的害群之马,减了税收,今后弟兄们的日子定能过得滋润了。想到此,不由对这位新宗主添了敬意。 一个头戴斗笠的壮士出面,自报家门,称自己名甄平:“家主尚在病中仍能治理帮中事务,一年之内做的事儿,可比有些人一辈子做的事儿都多了。有些人就是喜欢瞎咋呼,从不干实事儿!” 那小喽啰与陆帮主都变了脸色。 老宗主道:“长苏的本事,大家也听清楚了。还有谁有异议?” “我!” 这时,一个莽汉站了出来,朝老帮主一拱手,却浑然一副鄙夷 分卷阅读20 样。 梅长苏抬眼,似乎来了点兴趣。 “宗主,这小儿只是一介书生而已,只会纸上谈兵,哪儿管得了我们江湖事?再说了,他籍籍无名,无功无绩,又怎么担任宗主之位?” “嗯?” 只听梅长苏悠悠开了口,那声音不近不远,不争不抢,却偏偏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梅长苏抬眸一笑:“这位客人看着眼生啊,不知来自哪个分舵?” “在下铁麟帮的二当家,杨子英!” 梅长苏轻轻点头,不急不忙:“原来是铁麟帮,久仰。长苏听闻铁麟帮大当家的近来与双刹帮的季帮主闹了些矛盾,差点儿就在他双刹帮的地界上火并了,可有此事?” 杨子英咬牙切齿:“双刹帮仗势欺人,害我们大当家的受伤,现在还起不来,这笔帐老子早晚有一天一定要跟他们算清楚!” 甄平白眼道:“无礼!” 梅长苏伸手:“无妨,杨二当家的也是快人快语,豪情万丈,长苏十分钦佩。江左盟内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于礼数。杨二当家,长苏多问一句,双刹帮为何与贵帮冲突不断?” 杨子英道:“双刹帮拒守江西,都是水流湍急的地界,那里的陆路是咱们铁麟帮的势力范围,我们水路不容,冲突已久。” 梅长苏浅笑:“不知若是由铁麟帮接管那里的水运,可否胜任?” “咱们铁麟帮也是水运起家,怎地不胜任?哼,说这些何益?双刹帮势大业大,怎可归我们所管?” 梅长苏微微一笑:“贵帮大当家与我也有一面之缘,这次冲突长苏救不及时,让大当家受了伤,心中多有歉疚。” 杨子英一怔:“原来……是你派的人救了我大哥……” 梅长苏叹息一声:“是长苏疏忽,才让英雄负伤,小人得逞。为表歉意,长苏承诺十年之内,会将双刹帮并入盟中,归于贵帮管辖。” 杨子英震惊:“这……这……” 一直旁观的陆帮主终于开口:“双刹帮一直是江左盟的心腹之患,二十年来我们机关算尽,也没能打压双刹帮分毫,梅公子一上来就说要吞并,呵,真是大言不惭。” 梅长苏轻笑:“双刹帮下个月新任的帮主,不知各位可识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梅长苏抿茶:“双刹帮之前的帮主阴狠毒辣、嚣张跋扈,长苏看不顺眼,于是用了点手段,给他们换了个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主儿。” 这......大殿中人皆是心悸,年前梅长苏尚在病中,病榻之上的梅长苏竟能运筹帷幄,让千里之外的双刹帮易主,此等手段,简直惊绝。 此时梅长苏眸色淡淡,玩弄着一杯淡茶,大殿之中起此彼伏的称赞、咋舌、拍手称快之声,他似乎都充耳不闻。 一时间,殿上已有大半之人对这位新任宗主刮目相看,并由衷钦佩他的胆识才干,相信由他引领,江左盟必定有另一番蓬勃气象。 陆帮主的心腹站了出来:“阁下来历不明,身世存疑!” 甄平大声:“什么来历不明,你休得胡说!” “哼,阁下的身份家世盟中上下人等一概不知,只知道一个名字,就连这名字也不知真假,焉能入盟?” 陆帮主摇头叹道:“是啊,来历不明的人连入盟都困难,又怎能担当宗主之位?诸位别忘了,当初峭龙帮就是被一个外邦人夺了权,走上了邪路。” 左长老望了一眼老宗主:“继任大典是公昭天下的盛事,怎能妄议别帮之事?” 陆帮主趁热打铁:“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得到密报,说梅公子和两年前的赤焰逆案大有干系……” 赤焰逆案?那桩惊天的逆案? 大殿之上,一时尘嚣四起。 梅长苏冷眼看向陆帮主,目光一瞬柔如碧水,一瞬又锐如利刃,深不可测,又凌厉非常,看得陆帮主心惊胆战 陆帮主连忙正色道:“咱们是江湖帮派,可不能涉及朝堂之事。” 梅长苏微微一笑,拿起茶盏在鼻下一绕:“不知长苏自家种的这款‘雪里梅’可还合诸位胃口?” 众人听了此言,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再不敢言语。 这茶是茶中极品,千金难换一两,数百年来,只有束河梅家才产此茶。 束河梅家祖上是魏晋时的大官,因受奸臣诬陷辞官还乡,研究种茶,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款“雪里梅”。这茶奇在是用雪山水冲泡,饮后齿颊留香,每一口滋味都不尽相同,回味无穷,清幽怡人。 殿中诸位贵客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自然明白这此茶之稀贵,更敬畏这束河梅家的威名。 束河梅家当年经销茶叶,颇有财势,资助了江左盟其中多个帮派壮大成长,只是梅家深藏功名,幽居束河,不愿渉踏江湖,销声匿迹数十年,但江左盟中诸位元老仍感念至今,不敢忘其恩德。 左长老哈哈一笑:“原来是束 分卷阅读21 河梅家的后人,我等惭愧,惭愧!梅公子,宗主之位当之无愧!” 至此,众人再不敢质疑梅长苏其人其才其德,皆是心服口服,随即跪拜成礼,梅长苏歃血入酒,他端起酒杯,朝殿上众人示意。 “这第一杯酒,我敬帮中兄弟,从今往后,你我以命相交,同生共死!” 众人:“敬宗主!” 梅长苏缓缓倒酒:“这第二杯酒,我敬堂上众位长老,敬老宗主,敬左长老,敬陆帮主……” 陆帮主咬着牙,无处发泄。 “今后仰仗诸位前辈群策群力,同心同德。” 众人:“敬宗主!” 陆帮主无奈,也举起酒杯:“敬……宗主!” “这第三杯……我敬这大殿之外,天下间的各路英杰,敬谢其不离不弃、帮持协助,此血仍殷,此身仍在,长苏定不负所托,尽心竭力,将本盟发扬壮大!” 众人:“敬宗主!!!” 三杯礼成,至此,梅长苏终得江左盟宗主之位。 梅长苏眼眶微红,壮志满怀,端坐于大殿中央,受万人恭贺。 人影憧憧,觥筹交错,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江左盟宗主继任大典刚刚结束,新任宗主梅长苏留在无名茶舍,幽幽地品着刚收来的梅里雪。 好友庆林陪在他身边,这庆林也是蔺晨的老友,是个天才棋手,聪慧非常。 蔺晨总说,他最爱和聪明人做朋友。 此时的庆林不过十六岁,而梅长苏已经及冠了。 “这雪山的茶,品来如何?”庆林笑问这风光无限的新任宗主。 梅长苏温温一笑:“这茶入口甘甜,回味却苦,也是难得。” 庆林敬他一杯:“梅兄有品,也就会品。” 梅长苏笑道:“你这独运的匠心,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哦?你说的是蔺晨?” 梅长苏浅笑:“是。” 他回忆起往事,眼前有了景象。 “琅琊阁有一座山,我一直想爬上去,却找不到路。” “空来山?” “是。我一直找的是上山的路,想不到,想上山,得先下山。” 庆林哈哈一笑:蔺晨也用这个糊弄过我。这个人呐,总爱给人灌输些大道理,他是不是又拿什么低谷和顶峰那一套来跟你念叨了? 梅长苏浅酌:“是,他从我病时开始,就天天用鸡汤给我洗脑。” 他们笑了一阵,只见朱砂这小妮子又偷偷溜出来。朱砂是老宗主的女儿,顽皮可爱,总是粘着梅长苏。 庆林笑道:“朱砂,怎么,今天来比武招亲的,又不合你的意了?” 朱砂撇撇嘴,靠近梅长苏坐下:“他们都是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呢,我还是想跟苏哥哥在一起。” “小花痴。” 梅长苏对她微笑:“今天来的又是谁啊?” 朱砂脸上浮出畏惧的神情:“一个北燕人,太可怕了。” 庆林笑她没见过世面:“怎么可怕了?” 朱砂心有余悸,抚着胸脯:“他被我打伤了,不去就医,反而拿出一个酒囊来狂饮,你猜猜他喝的是什么,是血!末了他还大声炫耀,说他喝的是人血,还是滑族……” “朱砂!”庆林打断她,瞥了一眼梅长苏,见他神色如常,暗舒了一口气。 朱砂无辜的眨眨眼:“怎么啦?” 看来蔺晨交代了所有人,唯独忘了朱砂。 庆林道:“你先回去吧,你苏哥哥要休息了。” 朱砂摸不着头脑:“可我还想和苏哥哥再说说话……” “等你找到如意郎君,我会送你一个大礼。”梅长苏轻轻开口。朱砂的脸色枯了,恹恹地退了下去。 待朱砂离开,庆林又给梅长苏第二杯茶。 “梅兄,再饮这第二杯,第二杯无限甘甜,饮过管保你齿间留香。” 梅长苏缓缓拿起茶啜了一口,闭目回味,半晌,才缓缓睁眼。 “是苦的。” 苦的? 庆林小小年纪尚且不懂,这茶再清香甜美,也不敌心苦。 三年前他被救回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吗?他是如何得救的,他又是如何复活的,那个消失了的滑国公主,他有再想起过吗? 庆林曾这样问过蔺晨。 蔺晨也不知道答案。 三年前,林殊从火寒毒刮骨苏醒之后,就从未问过琳琅一句。 就像林殊从世上永远消失了一般,琳琅也随他一起消失了。 那个名叫琳琅的女孩儿去了哪里,她的音容如何,久的就连蔺晨都快忘却了。 世间,似乎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那场赤焰巨变,连她都被抹去了。 蔺晨没有告诉过梅长苏,她到底去了哪里。 多年前那就此消失了的人,其实,她从没有离开 分卷阅读22 过。她就在他的身体里,陪他活着。 长苏啊长苏,你身上活着两个人,你可得好好活下去。 她选择以血换血,救林殊的命,让梅长苏得以重生。 哎,以血换血,世上还真有这么残忍的事。 老天怎么偏让她有如此奇效的血,又让她有如此牺牲的情呢? 天道凉薄,人道沧桑。唯有情义不朽,万代昭彰。 情义,也是梅长苏生命的源流。 从他重生那一刻,他的每一寸血脉,每一寸皮肤,便都封缄着浩然的情义,深入骨髓。那七万人的冤魂,他的父母,祁王,宸妃,还有琳琅…… 从此便将永远化成烈火时刻淬炼他的丹心,每一分都在拯救,每一分都在煎熬。 终成就: 霁月清风,琅琊榜首,麒麟才子,江左梅郎。 庆林离开之后,梅长苏枯坐许久。 梅长苏斟了最后一杯茶,他轻轻开口,他将茶轻轻洒在座前。 竟是在祭奠。 ☆、第十五章 苏宅 十年后,金陵的皇帝寿宴之上。 莅阳长公主穿过舞姬,手托锦囊,直上君前叩首。 梁王的酒意被打断:“莅阳,你这是做什么?” 莅阳公主郑重叩首:“陛下,臣妹斗胆借今日陛下寿仪大典 ,代罪臣谢玉供呈欺君罔上、陷杀忠良的大逆之罪!” 长公主字字铿锵,响彻金殿。 梅长苏坐在大殿之末,轻轻把玩着一杯淡茶。 他默然看向殿上那垂老的梁帝,眼中无波无澜,却深不见底。 走出金殿,空荡荡的宫城肃穆苍凉,穿行着一阵又一阵无来由的风,一浪一浪,涌向他,似有故人来。他环顾四周,阖上双目,父帅,母亲,将士们,兄弟们,祁王兄,七万忠魂骨血,他们都来了。 青天洒下一场雪。 天空中银隼唳声鸣叫,似凯旋之音,又似送别之歌。他长叹一声,心中翻腾的波涛,渐归沉寂。 昭雪,昭雪…… “只要他活着,便有冤案昭雪之日。” 清风已过,梅长苏的耳边,似乎又响起这句话。 他睁开眼,在哪里听来的,不愿再去记起。 旧案刚刚昭雪,景琰刚刚监国,社稷初定,不料大渝、北燕、夜秦、南楚犯境,态势危急。刚刚登基称帝的北燕新皇拓拔奕宣布联合三国合力攻梁,梅长苏竟主动请缨前去大渝督战。 “这不是放弃,而是选择!” 梅长苏直视着蔺晨的双眼,容色雪白,唇边却带着笑意。 “人总是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旧案,还亡者清名,我就会满足。可是现在我却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复返战场,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复活赤焰军的灵魂!” “蔺晨,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我想做回林殊,做回那个少年将军!” “可你是梅长苏,林殊已经死了!” “林殊虽死,但属于林殊的责任不能死。但有一丝林氏风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残破百姓流离!” 蔺晨痛心疾首:“就算你要去,你怎么去?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去?” 梅长苏微微一笑:“你已经把冰续草制成了冰续丹,是吧?” 蔺晨不禁眉睫一跳,唇色略略有些转白。 “我听卫峥说,冰续丹可以解火寒毒。” “他说的你就信?冰续丹可以解毒不假,冰续丹可以解天下所有奇毒,但得把命搭进去!” 蔺晨呼出一口气。 “原来你是以为冰续丹可以解毒,才说什么要出征要上战场的话?我告诉你,冰续丹一服下去,虽然能以药效激体力,却也是毫无挽回余地的绝命毒药。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 蔺晨:“你要去,就是去送死!必死无疑!长苏,你要是死了,江左盟怎么办,这一大家子怎么办?飞流怎么办?我怎么办?太子怎么办?” “还有……” 蔺晨不愿喊出那个名字。 他怎能辜负她?他死了,她也就死了。 “十年的梅长苏,换三个月的林殊,她若是还活着,也会支持我的选择。” 蔺晨一惊,十三年了,这时他第一次提起她,他从没有忘记,又怎能忘记。 梅长苏伸出手腕,那苍白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一寸寸延伸到心里。 梅长苏抬起眼,忽然看不清青天,双眼似是蒙上了一层血污。 那是梅岭的那场血战,还是病榻前夕阳与鲜血浸染的傍晚? 眼前似乎又翅膀扇动,他记得那是血蝠,伏在他一寸一寸的经脉之上。 血蝠饮走他的血,又飞向另一个病榻,啜饮另一个人的血,那血纯净,无垢,无瑕。 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么熟悉,他 分卷阅读23 却看不清,记不起。 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被抽干,她会想什么?大情,大义,她是为此,才甘心牺牲。 十三年后,他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梅长苏闭上眼,缓缓睁开。 “长苏,你的血还是红的吗?” 梅长苏缓缓抬起头,望向青云。 “此血仍殷,此身仍在。” 蔺晨牙根紧咬,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从内袋处抓出一个小瓶,动作十分粗暴地丢给了梅长苏,冷冷道。 “放弃也罢,选择也好,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没什么资格否决,随便你!” 说着转身,大步向外就走。 “ 你去哪里?” “外头的募兵处大概还没关吧,我去报名。” 蔺晨只是略停了停脚步,头也不回地道。 “我答应过她,要陪你到最后一日。你虽食言,我却不能失信,等有了军职,请梅大人召我去当个亲兵吧。 ” 梅长苏望着他的背影,紧抿的唇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无论是故人还是新友,他们的恩情,他这一辈子,可能都没办法报答得了了。 此生恩情,来世,必报。 只愿有来世。 梅长苏紧紧攥着手中红色的小瓶,重回战场的热血意气仍在心中翻腾,梅长苏注目天宇,眉间战意豪情已如利剑之锋烁烁激荡。 十三年前,大渝军队犯境,边关告急,林燮从皇城领命而归,赤焰军三日后即将出发北征。 晋阳长公主为夫君擦拭那黑甲战衣,每一次出征在即,她总是凝视着这件战甲,抚摸着其上每一道伤痕。 “短则三月,多则半年,我就回来了。” 林燮抚上爱妻的背,柔声宽慰。 晋阳轻轻一笑:“算上这一次,二十六次了。” 林燮:“什么?” “从五王之乱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二十六次了。 林燮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二十六次了……也该结束了。” 晋阳抬起双眸,对上他复又清明的眼。 林燮道:“若能从大渝得胜荣归,我便去向陛下请求卸甲归隐。”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林燮目光沉重,他轻轻拥住晋阳。 “你不是最喜欢饮雪里梅吗,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去束河饮个够。” 晋阳轻轻一笑,目光依旧沉重。 “将军,赤焰军毕竟是你半生的心血,你真的割舍得下吗?” 林燮沉沉叹了一声。 “为了七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我不得不这么做……他们绝不能被因为这场争斗牵连。大渝之战,注定会是赤焰军最后一场战役,自此,赤焰军便归于史册,再也威胁不到皇权了。” 林燮目光辽远,极目远望那九重宫阙。 “等我们走后,小殊便会依照陛下的属意,承袭统领赤焰军。小殊他也长大了,有聂家兄弟和那几个副将辅佐,他必能担任赤焰军主将一职。等三年过后,赤焰军收编遣散,小殊便可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受困于将门,朝野之外的江湖,自有他另一片自在天地。” 一只银隼从院中飞出,直往九天而去。 晋阳将少年最爱吃的糕点放在林殊身前。 “这是你静姨送来的……” 少年仰视着碧空如洗。 晋阳笑问:“小殊,在想什么呢?” 林殊的眉宇间写满了失意:“飞灵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晋阳明白了少年的愁肠。 “小殊,你可知我与你父帅,从相识到成婚,历经了十载岁月?” 少年林殊回过神来,对母亲突然的剖白稍感诧异,但更对这十载岁月十分好奇。 林殊认真地问母亲:“十年?十年之后,您才答应嫁给父帅?这么久的时间吗?” 回忆起青春年少,晋阳的唇角微微扬起。 晋阳笑道:“你父帅每一次远征,我都会等他回来,多久都会等,等一个人的时间,最能证明一个人的心意。你父帅等了我十年,我用余生等他每一次荣归。如果你和琳琅心属彼此,无论要等多久,终会等来一个美好的结局。”林殊动容,挠了挠头,藏住红红的耳根。 晋阳继续道:“我认识你父帅的时候,他还是个游遍山水不知愁的寒门少年。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攘平五王之乱,助陛下登基称帝的大英雄了。” 晋阳微微一笑,抚上林殊的头。 “我第一次见你父帅,以为他纨绔贪玩,不学无术,还对他多次戏弄,闹出了不少的误会。直到他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和陛下交托了清明治世的理想之后,我才把心交给了他。” 晋阳双眸闪烁,她的用意终于被少年理解。 “所以,当你真正成为一个男子汉,有了责任和担当,女孩子才会放心把自己交给你。” 听了母亲的话, 分卷阅读24 少年意气风发,阴郁之色统统一扫而光。 “母亲,我也要向琳琅证明我自己,我要成为真正的大英雄,我要用我打下的功勋,作最好的聘礼!” ☆、第十六章 潼关 他还记得…… 十六年前,琳琅在辛明酒庄捣药无聊,便偷偷溜了出去,绕到了演武场。 只见林殊在场边心不在焉地踱步。 “琳琅!你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她嫣然一笑,点了点头:“你为何闷闷不乐?” 林殊摸摸后脑勺:“父帅说明日要找人跟我比试,看我学武有没有长进,可是这几日我偷了两天懒,和景琰到城外玩儿了两天,哎,万一明天输了我就惨咯,以后都不能出来找你玩儿了。我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父帅生气。” 想不到这混世小魔王也有犯难的时候,琳琅眼珠一转,想了个歪主意。 林殊见她眼中灵光,笑问:“怎么,你有主意啦?” “明日我送你件兵器”。 “兵器?” 琳琅扬脸一笑,卖个关子,明天就瞧好儿吧! 第二天林殊一早就在演武场外等琳琅,她用布包好兵器递给他,又拿出一颗药丸送到他嘴边。 林殊:“这是什么好吃的?” 他并不疑她,直接吃了下去。 打开布包,是一把形制普通的流星锤。 “流星锤?” 琳琅正要给他说明这内中乾坤,只听演武场中传来号角之音。 “我得走了,琳琅,我就用你给我的这流星锤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等我的好消息!” 林殊说这话时没多少底气,但是琳琅在,就不能让她失望。 他长吸一口气,挺胸抬头,朝琳琅点头一笑,便回身向场中走去。琳琅悄悄藏在一顶军帐后暗中观察。 只见林帅让林殊与三人结队,其余将士围成一圈,一个虎背熊腰的将士受命上前与林殊对抗。 “少帅,得罪了!” 林殊一鼓作气:“来!” 那猛将提刀向前,故意砍在他身侧,这几招远攻力小,林殊空手接招便能挡回去,看来这将士还是顾忌林殊的身份,不敢下重手。 林燮喝令:“近攻!” 那将士领命,只能挑刀向前,虚招应付,仍是犹豫不决。 林燮:“好好打!” 那猛将不敢再敷衍,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朝林殊砍去,林殊一看正中下怀,抡起流星锤向他震去。 却见一团白色烟尘喷出,呛得猛将涕泗横流。 林殊还来不及反应,只听林帅下令“你们几个都上!” 林殊瞬间被七八个强兵包围,他突围无路,只能抡起流星锤抵抗,一时流星锤所到之处一片白烟,那几个强兵都被呛得只流眼泪打喷嚏,无力还手。 林殊正摸不着头脑,只听林帅喝道。 “胡闹!!!” 糟了糟了,闯祸了,琳琅趴在军帐后不知所措。 林燮怒气冲冲:“这流星锤你做了什么手脚?” “我……我……” 琳琅正站了出去承认这是她闯的祸,林殊发现了她,连忙示意她别出来。 只见林帅提起流星锤,嗅了嗅,眉间一松:“胡椒粉?” 林殊连忙应和:“啊对,是胡椒粉。” 林燮:“那你怎么没事?” 林殊一想,应该是琳琅给他吃的那颗药丸的功劳。 “是……是因为……我伤风了,所以闻不到……” 林燮脸色一变:“跪下!” 林殊直直跪下,父帅是真生气了。 “你当战场是儿戏吗!” “父帅,小殊知错了!” “你本来有能力打败他们,可你偏要投机取巧,净耍些小聪明,我是怎么教你的?战场上是抛头颅撒热血,哪儿是给你洒胡椒粉过家家的地方!” “林殊知错了!甘愿受罚!” 将士们忙要上前求情,被林帅的眼神吓了回去。 “二十军棍,以示惩戒!” 林帅一走,琳琅便跑到林殊身边去。 林殊看她一眼,宽慰一笑:“没事儿,我经常挨打,不就是二十军棍嘛,一咬牙……就过去了。” 琳琅怔怔望着他,满心愧疚。 林殊却口气轻松:“琳琅,你先回去。我这边打完了,我就去找你。” 林殊年少气盛,不想让她看到他挨打的模样,她只能跑回酒庄去取金疮药。 林殊看着琳琅的背影远去,回头朝那猛将笑道。 “你使劲打啊,要是被父帅知道你手下留情,你也少不了挨棍子!” 那将士知道林殊是为他着想,只能咬咬牙。 “少帅,对不住了!” “啪!啪……” 分卷阅读25 这一下下打得厚实沉重,林殊咬着牙,愣是没喊出声。 等琳琅赶回,刑毕,林殊面色苍白,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滴。 他抬眼看是琳琅,无力地笑笑。 “琳琅,别怕……” 琳琅拿出怀里的金疮药。 林殊嘿嘿一笑:“回去再涂吧,你还在这儿……不方便……” 琳琅被逗得噗嗤一笑,却湿了眼眶。 她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半晌之后,他脸色才渐渐好转。 此时清风拂面,手心的温度让他清醒过来,他手一颤,忽然松开了。 林殊扭过头:“琳琅啊,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装作满不在乎地问:“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琳琅一笑:“混世小魔王。” “混世小魔王?哈哈……” 他低声笑起来,眼如明星。 “可是我想做你心目中的大英雄啊。” 冰续丹一旦服下,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挽回。我说过,我要做你的大英雄…… 这是我忠于林殊的选择。 梅长苏服下了冰续丹。 他选择了以林殊的身份终结,终结这波谲云诡步步维艰的一生,回归至七万英魂之列,回归热血沙场,血荐轩辕。 梅长苏,已经彻底不在了。 在他吃下冰续丹的那一刻,梅长苏就彻底死去了。 现在的他是林殊,是那个鲜衣怒马的赤羽营主将,是那个永远在追回失去的少年。 三个月,他如期逼退了大渝,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临死那日,甄平和黎纲疾赶着马车,只是梅长苏的身体已经支撑不到回大梁了。 “宗主,这里就是潼关,过了潼关再行五十里,就是大梁的地界了。” 梅长苏淡淡道:“就在这里吧。” 马车戛然而止。 那一夜,梅长苏屏退所有人,一个人在潼关城楼之上,静待死亡的来临。 梅长苏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靠在藤椅上,仰望星空璀璨。 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焰火,绽放在寂静的夜空,照耀了整片荒原。 梅长苏凝望着璀璨的烟火,眼中盛满光辉。许久过去,烟花才落幕。 他轻轻笑了,许是蔺晨的主意。 这些焰火,让他想起了过年的时候…… 他回想起,自己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是哪一天。 是十三岁第一次随林帅出征的那天?不是。 是昭雪旧案的那天?也不是。 最开心的日子…… 是金陵的那一年除夕……有母亲,有父帅,还有赤焰军的同袍,还有琳琅…… 那个时候,我确实以为……他这一辈子,都可以一直那么开心,无忧无虑…… 梅长苏看着那方夜空,还残留着焰火的余烟。 那年的焰火,和今日一样的好看…… 梅长苏望着苍茫大地。 那是他曾经为之奋战的土地。 他的正义,他的爱恨,他的悲欢,荣华……都在那片土地上燃起又熄灭。 梅长苏、林殊,终于要结束他传奇的一生。 他见证了自己璀璨的一生,此刻正在卑微的死去。 这才是最为完整的人生,短短三十年,没有人像他一样,在这短短的三十年间,经历过这么多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世间再无这样的传奇。 世间再无梅长苏。 ☆、终章 琳琅殿 空来山顶,建有一座空殿,名曰:琳琅殿。殿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尊牌位,殿下葬的人,已长眠近十六载。 十六年,够让人重活一次了吧。 蔺晨站在峰顶,拂面而来的,是从未有怡人的清秋,可在他的记忆里,阁外终年只有白雪皑皑。梅花不败,黛色青山,一如昨日,只是观者心境,早已不复从前。 忽然一曲清笛袅袅轻音,余音绕峰,久不能绝。 他心中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枚血玉来,这玉环原本白璧无瑕,自那一场换血之后,不知怎么,就成了赤血之色。 罢了,都是过往。她死了,长苏如今也去了。斯人已逝,都化作过往。 他将那枚玉环掷向苍天,那玉顿时坠入层叠的烟云中,便杳无踪迹了。 也许它化进那一曲笛音中,也许它化成了一只银隼,于苍凉处,午夜梦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