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年的购物车》 分卷阅读1 书名:张之年的购物车 作者:史今朝 ☆、2021.1.1 一月一日,Z市,雪后初晴。 都说今年是冷冬,位于北方的Z市,由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气温更是一度骤降,零后面的那个数字,眼看着就要跌破两位数。 凛冽的冬,天光未晓的早晨,元旦假日的第一天,整座城市还在昏昏欲睡。 谨以约的闹钟却在六点准时响了起来。 她扭头看了眼窗外未明的天色,抬手按掉铃声,随后便利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拾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简单吃了个早饭,谨以约套上一件长款的白色呢子大衣,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同色系的羊毛围巾,准备出门。 回国整一年,她对这座城市的气候早已适应。冬季虽冷,但室内均有暖气覆盖,所以并不算难捱。偶尔出门在外,只要穿的厚实点,便可抵御大部分的寒潮。 不比南方的湿冷,冷得噬入骨髓,穿再多层都捂不热。 思绪飘远了些,即刻又被拉回。谨以约对着玄关处的全身镜,抬手紧了紧围巾,然后弯腰换上一双白色的短靴。 穿好鞋之后,她躬身从收纳盒里拿出车钥匙,低眉的瞬间,一个青绿色的盒子映入眼帘。 那是她昨天收到的一个快递。 她昨天加班,回来的晚,拆开之后大概看了眼,偌大的快递盒里,乍一看空无一物。 她拿起盒子抖搂了下,才从里面掉出来一个小玩意儿,巴掌大小。 牛皮纸材质的包装,中间嵌着一块正方形的透明薄膜,透过薄膜往里看,能看到一些黑黑小小的玩意儿。 看起来,有点像是菜籽。 谨以约向来没有种菜的习惯,也没有那个闲情雅致。 所以,很明显,这不是她买的东西。 她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快递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琢磨着是不是寄错了。 于是去寻来源。 快递单上的发件人一栏写着沁园春,电话号码是一个座机号,发件地址是青城,一个她不甚了解的南方城市。 把这三个信息各种排列组合在一起,谨以约也没理出一丁点头绪。 本想拨个电话过去问问,但当时已至夜深,她只能暂时作罢。 现在打,她看了眼时间,又为时过早了。 这事儿只好再次被搁置下来。 她拿上钥匙和挎包,出了家门。 节假日的早上,路上没什么车,谨以约开得很顺,到达晚星酒店的时候,才七点刚过。她停好车,径直上了顶楼。 电梯门开,昏黄柔和的灯光攀援上发端,在肩头停泊片刻,再纵身跃至她的足尖,最后随暗红色地毯一路延伸,至走廊的尽头。 走廊尽头,双排大开的古铜色木门上,晚枫亭三个字掩映在片片枫叶后,被抒写得神韵兼备,行云流水。 谨以约走进去,看到已经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忙碌,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露出一条雾霾蓝的衬衫裙,飘逸柔软的材质,衬得她整个人有一种雪间清松的好看。 镜头比所有人都率先一步捕捉到那抹蓝色的身影,看清来人后,宋执帆从摄像机后探出头来,朝她挥了挥手:“以约姐,早!” “早啊,”谨以约弯起眉眼,从背包里拿出策划案,朝礼厅中央走近,“设备调试好了吗?” “调试好了,”宋执帆应着声,从展台上跳下来,跑到谨以约身边,笑容真诚干净,“等会儿潇潇过来,我再跟她对一下流程就行。” 闻言,谨以约点了点头,继而抬眸环顾着四周。 雕着花草鱼虫纹路的典雅花板,正被渐次有序地搬上礼台;巨大的电子屏幕被棉麻质地的窗帘遮住,换成了一块做了显旧处理的电影幕布。 礼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长约一米的条案,淡松烟的色调,两边微微翘起,案板正中间的青蓝色花瓶里,摆放着一株浅白的香雪兰。 遥遥望去,似一片雪花,投掷于冰清的湖心。 礼台下,几扇古典屏风交错而立,分割出光影明灭的空间,谨以约顺着跳动的光影,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左侧的员工通道开着门,工作人员正往里面抬着四方桌。 晚枫亭虽然面积称不上大,但摆放几张桌子还是绰绰有余。别看这些桌子看起来古旧,但实际上都是价格不菲的珍藏品,所以工作人员的动作也都十分的小心翼翼。 看着所有的布置工作都按照预期的在推进,谨以约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些。按照这进度,估摸着再有一个多小时,整个礼厅的布置工作就能结束。赶上十一点的婚礼,时间绰绰有余。 昨晚是跨年夜,国人向来善以精妙注解赋予寻常日子不同寻常的意义,元旦自然也算在其中。 逢年至此,万象更新,旧疾当愈,一切都被置换上崭新面孔。 讨 分卷阅读2 着这么个好彩头,晚星酒店更是一厅难订,昨晚和今晚的订单量全部都是爆满。尤其是晚枫亭,虽然面积不大,但因其位于顶楼的绝佳地理位置,向来是晚星酒店的保留项目,说白了,就是只面对特定用户,从不对外开放,因此,能在这个厅举办活动的人,非富即贵。 所以,这场夹在两场重要晚宴之间的婚礼,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不少人暗忖,究竟是怎样的来头,才能让晚星酒店,灯光彻夜未熄,就为从中挤出一场婚礼。 “以约姐,今天结婚的到底是谁啊?”宋执帆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感慨,“这么大阵仗。” 谨以约目光轻抬,话里带着调侃:“你这都什么标准?上次的全城婚礼都没见你感慨阵仗大,这就包了个厅,就阵仗大了?” “我不是说排场,我是说能在这个厅办婚礼,最重要的是,能请得动你做摄影师,”宋执帆眉梢微扬,表情带着十足的窥探欲,“能请到你这样的咖位,那得是多牛逼的人啊。” 谨以约轻轻笑了下:“拍马屁过了啊。” 宋执帆憨憨一笑,依然执拗着最初的问题:“不过这次结婚的到底......” 话音未落,一道带着警告意味的女声从身后蓦地响起:“没事少打听客人的隐私。” 闻声,谨以约和宋执帆同时转身朝后面望去,只见黎星站在门口,正拿着刚脱下的长款皮衣往衣架上挂,她罕见地只画了个淡妆,黑色毛衣配黑色皮裙,下面搭了一双黑色过膝长靴,美得锋利又傲人。 “黎总好。”宋执帆抬手打了个招呼。 黎星淡淡嗯了一声:“去忙吧,我跟你学姐说点事儿。” “得嘞!” 看宋执帆拿着摄像机往台上走去,谨以约肩膀碰了黎星一下,嗤然道:“黎总不仅会管理,策划起婚礼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你少在这儿揶揄我,”黎星顺手从谨以约手里拿过策划案,垂眸翻看着,“顺手的事儿,别说的那么兴师动众。” 婚礼于十一点准时开始。 当新娘新郎携手迈入会场的身影同时出现在镜头的那一刻,宋执帆晃了下神。他着实是没有想到,这场婚礼的主角,竟然是一对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 所以,不同于之前,这次的婚礼没有新娘牵着父亲的手走红毯,没有人声鼎沸的欢呼,没有牧师的引导宣誓,也没有含情脉脉的拥吻。 有的只是,新娘穿着蓝衫黑裙,发尾挽成小髻,新郎则穿着一身中山装,头发梳成三七分,俨然一副民国学生的装扮。 两个人都气质温润,唇角带笑,走上红毯时,身已老,心却澎湃。 宋执帆原本以为今天的现场之所以装扮成这样,是因为今天的新人喜欢民国风。 他现在才知道,不是他们喜欢民国风。 而是—— 他们从那个时代中来。 谨以约架着相机,用镜头捕捉着这对新人的一举一动。时光不饶人,他们的步履已经快不起来,皱纹也爬上了眼角,但眸中的柔情,从未被岁月稀释。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的故事,告知着我们,地久天长,不是奢望。 因为环节精简,所以整场婚礼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再加上,这场婚礼占用的是在两场重要晚宴之间挤出来的时间,今晚的顾客,同样容不得丝毫怠慢。 现有的布景要全部撤下,立刻换成新的。 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正争分夺秒地往外搬着东西。 “等会儿一起去吃饭,”黎星左臂一伸,搭上谨以约的肩膀,“昨天让你过来帮忙都没给你好好过个生日,今天补上。” 谨以约摇摇头,说:“不用,我又不看重这个。” “你不看重我看重!”黎星音调扬高,像一根弦突然绷紧,“还有......” 下一秒,弦好像断了。 正说着话的人,突然没了声。 谨以约很明显地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瞬间紧了下。 她抬起眸来,顺着黎星的视线往外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一身黑色西装,剑眉星目,身形挺拔。他目光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即刻收回,然后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跟工作人员一起往外搬着桌子。 黎星嘁了一声,也不正眼瞧他,“真够闹心的。先走了,办公室等你。” 谨以约:“......” 黎星刚走没一会儿,宋执帆就拿着相机跑了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相机,问:“以约姐,你的名字是不是来源于这个啊?” 谨以约目光微垂,看到取景框里的照片时,眸光一顿。 那是宋执帆刚才在婚礼过程中拍摄下来的一张背景图,上面印着一首民国结婚誓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跌绵绵,尔 分卷阅读3 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骂谱。 谨以约眉头微蹙了下,随即舒展开来,眼底清透的仿若从来未染上其他色彩,她微微一笑,打趣道:“眼睛还挺尖。” 宋执帆嘿嘿一笑。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所有的布景已经全部撤下,晚枫亭又恢复了最简单的样子。 刚才那个帮忙搬桌子的男人,复又折返。他步子迈的大,两三步就走到谨以约面前,诚恳地对她说着谢意:“这次婚礼的事情,真的谢谢你。” 谨以约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顺手的事儿,客气什么。” “我欠你一个人情。”他说的郑重其事。 谨以约却反问的狡黠:“只欠我的?” 他踟蹰片刻,最后只淡淡说了句:“她的,你替我说吧。” 所有的事情忙完,已经快六点,冬季白昼短,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谨以约推开黎星办公室的门,探进头来:“某人说欠你一个人情,不过某人不好意思亲自过来说,因此让我代为转交一下。” 黎星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来,嗤然道:“我是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关他屁事。” “你也就这么点儿本事,只会在我面前逞威风,”谨以约屈指敲了敲她的桌面,“反正那屋子的老古董,以我的人脉,我是借不来。” 黎星点了两下鼠标,把笔记本合上,云淡风轻地把这件事翻了篇,“走吧,去吃饭。” “吃饭可以,不过你可别......”谨以约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黎星强势打断,随后看到她一脸了然地说:“知道,不过生日行了吧,就看着你好好吃个饭,这突然加塞的婚礼,还不是把你累够呛。” “这算什么,当时在非洲,不比这儿累,”谨以约挽上黎星的胳膊,“不过我说你跟某人就这么耗着啊。” 黎星轻啧了一声:“你这都跟谁学的?怎么张口闭口某人、某人的。” “也不知道是谁,”谨以约拿捏着音调,“跟我明令禁止,说禁止提他的名字。” 黎星:“......” 进了电梯,谨以约看着黎星按下负一层的按钮,不解地问:“出去吃?” “我们酒店的饭你难道还没吃烦?”黎星反问着,“再说,这儿又没有咱俩最爱吃的。” 谨以约瞬间就懂了,笑道:“你早说吃火锅啊。” 两个人约在老地方,位于Z市商厦六楼的一家老牌火锅店。 谨以约和黎星都是老顾客了,连点餐都不用,直接说句“老样子”服务员就心领神会了。 刚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谨以约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挥挥手,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王老板,新年快乐啊。” 王庆快步走到两人餐桌前,热情满溢地声音扬起:“同乐同乐!” 三个人稍微寒暄了几句,然后王庆就过去忙了。 谨以约转过身,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总觉得自己今天漏掉了一件什么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火锅吃到一半,一句话无意间溜进她的耳朵:“这儿的老板是南方人,川渝火锅做的绝对地道。” 南方人...... 对了,那个快递! 想到这儿,谨以约下意识地拍了下手,恍然大悟地嘟囔了一句“我说呢”。 原来刚才忘记的事儿是这个。 黎星正涮着毛肚,听到她的动静,手一顿,毛肚从筷子间溜了下去。她身子前倾,赶紧去捞毛肚,语气里带了丝嗔怪:“你什么情况?”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谨以约边说着边从包中拿出手机,“我昨天晚上回家,顺道去快递站拿了个快递,结果你猜里面是什么?” 黎星捞起那片毛肚,蘸上油碟,一边吃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谨以约从相册里调出那张今天早上拍的照片,递给黎星看,同时说:“里面装了一包菜籽。” 黎星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这不是谨以约买的东西,她还没闲情逸致到自己去种菜的程度。 她想了想可能性,问:“应该是寄错了,或者拿错了?” “姓名、电话、地址都是对的。”谨以约看了眼时间,“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黎星撂了筷子,语气正经:“开免提,我帮你听着,搞不好又是个新型骗局什么的。” 谨以约点点头,其实她昨天也想到这样一种可能,所以警惕心也提高了些。她看着相册里的那串电话号码,调动瞬间的记忆力默念了一遍,正准备拨号出去的时候,一个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这响声有些突兀,谨以约差点没拿稳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来电显示是暮城。 另一座南方城市,不过相较于青城,纬度稍偏北一些。 谨以约和黎星对视了一眼。b 分卷阅读4 r   这要是在平时,应该就直接当成个骚扰电话给挂了,可这通电话出现在这个当口,谨以约总觉得有点蹊跷。 因此,她按下接通键的同时,也同时按下了免提与录音。 “喂。” 话音刚落,一道响亮男声从听筒传出:“你好,请问是谨以约女士吗?” 谨以约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你哪位?” “我是暮城风荷区派出所的警察罗钊。”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黎星便明晃晃地冷哼了声,用一种“你看吧果然是骗子”的眼神看向谨以约。 谨以约跟黎星想的一样,正准备挂断电话,但或许是电话那头的人感觉到了这边的不信任,语速瞬间快了几许,直入主题道:“我真的是警察,打电话是想问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是沁园春,寄件地址是青城。” 闻言,谨以约就快要摁下挂断键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不为别的,她只是突然有了点“求知欲”。 她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骗子究竟准备怎么编这个骗局。 电话那头的人趁着这个空档,抓紧时间陈述着事实:“刚才南平路与北明路交叉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伤者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一个手机,打开的界面上,显示的正好是给你的购买记录。” 黎星在一旁听着,早已理清骗子的套路。应该是通过某些不正当手段窃取到了快递信息,然后随便寄个最不值钱的玩意儿,最后再以这件事儿为噱头,打开话题,编后面的故事。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寄的东西是一包菜籽。 便宜呗。 一包菜籽,少则几毛钱,顶天了几块钱。 理清楚之后,黎星轻笑了声,心想这年头,连骗子都会精打细算了,成本控制得真是低。 所以,趁着谨以约愣神的功夫,她身子朝前一倾,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手机,语气肃然:“你跟骗子费什么话,下一句肯定就是问你能不能给他打钱。” 谨以约思考着事情的前后逻辑,没顾得上手上动作,任凭黎星夺过手机。 渐远的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我真是警察,不是骗子......” 谨以约听着这苍白无力的辩驳,恼人地揉了揉眉心,反思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泄露的快递信息。 可是,就在思绪转移成功的下一秒,她却从沸腾的麻辣火锅里,从吵嚷的来往人声里,从窗外的喧嚣烟火里,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一个恍若隔世的名字。 “伤者叫张之年......” ☆、2021.1.2 一月二日,Z市,多云转晴。 温度回升了一些,但依然很冷。 本以为昨天忙完之后能睡个懒觉,但因为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谨以约昨晚根本就没怎么睡着。那些模糊又遥远的回忆,如同潮汐回溯,一浪高过一浪地,漫过她触手可及的暗夜。 直到清晨时分,她才在破晓的天光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暮城距离Z市不算近,高铁最快也要四个多小时,再加上疫情原因,班次远不如之前那样多,最早的那趟车,发车时间也到下午了。 此时,谨以约上了高铁,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多云转晴的天色。 过了几分钟,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列车驶出车站,一路南下,去往暮城。 一路上,她反复想起昨晚的那通电话。 昨晚在听到“张之年”这个名字时,谨以约脑子嗡的一声,紧跟着,她下意识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手示意黎星把手机递给她。 她动作太过迅疾,迅疾到她甚至都没能在脑海里成功搜寻到张之年的模样。 但直觉快于理智,引导了她的行为。 黎星读出她的眼神,本来就快要按下挂断键的手,及时收住。她伸长胳膊,把手机递回给了谨以约。 不过,就在这时,滴的一声传来。 谨以约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通话已经挂断。 这意味着,这通电话不是黎星挂的,是对方挂的。 等谨以约回拨过去,那边就成了忙音,迟迟无法接通。 没办法,她只有等。 她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盛放的礼花,却再难调动起一丝欢乐的情绪。此时此刻,谨以约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如一团黯青色的雾,悬浮在半空中,连落地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落。 毕竟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久远了。 久远到当听到他的名字和受伤两个字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谨以约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说是难过,那是自然,即使是个陌生人受了伤,也足以拉扯出人心底的悲悯情愫。 更何况,张之年对她来说,并不算是陌生人。 但说是痛彻体肤,天崩地裂,那倒也不至于。 毕竟.. 分卷阅读5 .... 想到这儿,谨以约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距离他们上次见面的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这时间跨度太大,她手中空无一物,画不出一条能够提供参考意义的坐标轴。 她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臆想,去填补这道时间的鸿沟,去消弭这个曾经耳熟能详的名字,在时过境迁后带给她的陌生感。 她没办法去想象他的二十年,也没办法去想象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才会让他时隔二十年后,在她生日这天,寄给了她那样一份快递。 想到这儿,想到那包菜籽的购买者竟然是张之年的时候,谨以约心脏有一瞬的抽搦。 黎星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些放不下心,试探着问道:“张之年是谁?” 谨以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表示人际关系的名词,最后摘出来一句:“一个长辈。” 黎星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 谨以约用眼神安抚着她:“跟我原生家庭没有什么关系,是我当时的邻居。”顿了顿,她又接上一句:“他当时对我很照顾,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说完,她垂下眸来,眉间难掩郁色。 黎星感觉到不对劲儿,从对面移到她的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嗓音放缓:“会没事的,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一定可以抢救回来。” 谨以约没说话,无知无识地合上双眼。 他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他为什么在这个时点寄给她这样一份礼物? 他......为什么会出车祸? 以及......为什么出车祸的时候,手机的界面,显示的是给自己的购买记录? 问题越来越多,谨以约想要探究的真相也越来越扑朔迷离,但她没有超能力,拨不开眼前这片迷雾。 她能做的,只有盯着手机屏幕,盼望着它能够再次响起。 沉默的这些时分,每一份焦灼和恐慌,仿佛都被寂静的夜色无限抻长。 谨以约枕在黎星肩上,抬眸望着窗外。 遥遥天际间,浓墨色天空连成一片,唯独东南方,一抹姹紫嫣红叫嚣着,杀出黑夜重围。 那是Z市某知名企业举办的新年烟火晚会。 只消几秒,漆黑夜幕变身璀璨夜景,其盛况之大,云集响应。 谨以约眨了眨眼,想起黎星刚才问她的那个问题:“张之年是谁?” 如果她现在再问,谨以约会说:“是一簇烟火。” ——虽然只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瞬,却亮堂了我的整个人生。 烟火愈燃愈烈,越来越多的人跑到窗边,欣赏着这番盛景,欢呼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阿星。” 纵然盛况空前,黎星还是从人声鼎沸里,捕捉到了谨以约的这一声轻唤。 “嗯?”黎星应着她,“怎么了?” 谨以约从她怀里坐起来,目光流连了一眼窗外,随即又收回。 “大家总是用烟火来形容美好却稍纵即逝的事物,”她声音轻柔如絮,“我觉得不对。” 黎星悉心听着,还没来得及接话,只见谨以约又兀自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不是这样的。” 说这话时,她背对着玻璃窗,璀璨烟火在她身后盛放,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 但她泠泠如霜的目光,又让这幅画面,显得有些冷热不均。 黎星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她没有办法立刻读懂她的弦外之音,她总觉得那个音符里,会藏着一段讳莫如深的往事。 因此,她没去辩驳那句话,而是顺着她的话语往下问:“那是哪样的?” 谨以约空咽了一下喉咙,一时语塞。 长长久久的沉默蔓延开来。 直到一声剧烈的声响从远方传来,谨以约才被迫拽回了些思绪。 那是这场烟火晚会的压轴项目,爆竹一击升空,映得整座城,都灿若白昼。 她于满城繁华里,看着那个毫无动静的手机,一个想法击中脑海。下一秒,她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笃定道:“这电话,我不等了。”她抬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要去暮城。” “暮城离这儿上千公里,现在都九点多了,高铁都快要停了,”黎星拽住她,冷静地给她分析着实际情况,“且不说有没有午夜航班,即使有,你要坐飞机去吗?” 谨以约只犹豫了一瞬:“嗯,坐飞机去。” “现在特殊时期,坐飞机前都得做核酸检测,航班量也不如之前多,”黎星掏出手机为她查着航班,“况且,你看,没班次了。” 谨以约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只能认命。 她拿起手机,再次尝试回拨给那个号码,这次,那边终于不再是忙 分卷阅读6 音。 应该是记得这个号码,所以对方也没再询问她的身份,直入主题道:“我是罗钊。” 谨以约双手紧紧攥住手机,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意:“你好,我是谨以约,刚才很抱歉......” “很抱歉......” 两个“很抱歉”同时响起。 一个来自手机这端,一个来自手机那端。 两个“很抱歉”交叠在一起,谨以约有一瞬间的怔愣。 ——误会的人是她,他抱歉什么? “很抱歉的通知您,北京时间二十点三十四分——”罗钊声色放低,“张之年,因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一场烟火都没有放完,电话那头的称谓,就从“伤者张之年”变成了“死者张之年”。 一字之差,阴阳相隔。 把谨以约从回忆里拉回来的,是来自陌生人的一句问话:“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 闻言,谨以约抬起头,看到穿着制服的乘务员,不解她为什么要站在自己身边,还一脸关切的眼神。 不过,她现在没心思去细究背后的原因,只好客气地回:“不需要,谢谢。” 说话时,她眉眼低敛,窗外一缕阳光,不偏不倚地投射在她脸颊的一滴晶莹。 谨以约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乘务员站在这里的原因昭然若揭。 她若无其事地拭去眼泪:“可能是风迷眼睛了,我真的没事,谢谢您。”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及时找我。” 谨以约朝她颔首,言辞真挚:“好,辛苦您。” 看着乘务员渐行渐远的身影,谨以约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现在在高铁上,哪来的风。 但是这一刻,谨以约十分感谢她的没有拆穿。 她怀揣着如履薄冰的心情,一路南下。 暮城位于我国东南部,是一座临海的小城。 列车到达暮城南站时,黄昏刚过,黯青色的天空逐渐敛尽最后一丝光热,为傍晚和夜晚的交接工作,打着掩护。 谨以约提前约好了车,坐上车之后就直奔目的地。 车轮碾过陌生的夜色,驶向更靠近海的地方。沿路灯火鳞次栉比,在远处连缀成两条逐渐并拢的线,无声地充当着指引。 可能带了太久口罩,谨以约忽然觉得有些闷,于是按下了开窗键。车窗只落下半扇,咸湿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与Z市的干燥寒冷,形成强烈对比。 大约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城郊殡仪馆。 谨以约跟司机师傅道了声谢,下了车。 此时天边最后一丝暮色也悉数敛尽,浩渺的夜幕上,零星缀了几点星光。 谨以约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身形纤瘦,眉眼清冷。 她站在入口处,朝里望了眼。 脚下的路延伸至尽头,有一栋四四方方的黑色建筑物,一盏孤灯悬挂其上,光影明灭间,仿佛照穿了百年烟雨。 那应该就是吊唁厅。 确认过之后,谨以约沿着这条路,正准备往里走。 可就在她刚要迈步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谨以约。” 清沉嗓音,被夜风一递,如砂纸摩挲,有一种别样的磁性。 谨以约停住脚步,转过身。 夜色里,一个修长身影正在朝她走来。 月光洒了他半身,他行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用一袭孤影,撕开了这个凉夜。 她打量的功夫,他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微微颔首,主动介绍:“你好,我叫向鸿笺。” 谨以约目光微抬,压抑下心底的疑惑,礼貌回道:“你好。” “我是张之年的医生,”向鸿笺像是知道她内心所想,又一次主动解开她心中的疑惑,“所以我认得你。” “张之年的医生?”谨以约音调上扬,感觉自己被更大的疑团席卷,“治疗什么?” 下一秒,夜色开始极速下沉。 连带着他的回答一起—— “阿兹海默症。” ☆、2021.1.3 一月三日,暮城,晴。 谨以约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将将破晓。她抬手捞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竟然才六点。 时间还很早,但她这一觉,确确实实是睡到了自然醒,因此也很难再睡着。 不过,她还是重新闭上了眼。 ——毕竟,现在起床,也没什么可做的。 是啊,现在起床,能做什么呢? 在这座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城市。 可是,闭上眼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对一切熟视无睹,反倒给了某些记忆更大的可乘之机。昨晚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画面般,倒放在谨以约的脑海。 她想起昨晚从殡仪馆回来后,黎星给她打了个 分卷阅读7 电话,问了一下她的情况,正要挂断的时候,黎星突然叫住她:“阿约。” “嗯?” “你昨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你说,人们常用烟火来形容美好却稍纵即逝的事物,这话不对。”彼时的黎星,与谨以约隔着大半个中国,正站在北方的寒夜里,凝望着无尽稀薄的夜色,“哪里不对?” 听闻这个问题,谨以约有片刻的沉默。 等天边月影挪了一寸,她才说:“烟火不是稍纵即逝的。” 黎星:“不是吗?” 谨以约:“不是。” 听到她笃定的语气,黎星低笑了一声,似乎是已经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没再追问为什么,径自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谨以约捕捉到手机那头传来的风声,“在外面?” “嗯,”黎星垂下眼睫,看着指间燃起的那一抹腥红火光,嗓音被风声掠过,带了丝低哑,“我在星河公园。” “这么晚了,你在那里干什么?” “找人。” “找人?” 夜风霎时冷了,连带着站在夜风里的人也冷了几许,黎星竭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意,从唇齿间漏出一个名字:“晏晨......” 晏晨。 这是时隔这么久之后,谨以约第一次从黎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他奶奶,刚才走丢了。” “走丢了?”谨以约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那现在呢?找回来了没?” “嗯。” 谨以约揪起的心,倏地回落。 还好。 只是虚惊一场。 “阿约,是我找到的晏奶奶,”纵然面朝着的代表着现世安稳的万家灯火,但黎星说出的话却飘摇得如同一叶扁舟,“可是......她不记得我了......” 黎星是名副其实的烟嗓,这样的音色经电流一放大,颗粒感就尤其分明。 连带着音色背后的情绪底色,也格外昭彰。 纵然相隔千里,谨以约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底色,是悲伤。 “没想到啊......”黎星拖长尾音,将手中的烟头一折,摁灭。沉默片刻,谨以约听到她轻嗤一声,“她第一个忘记的人,竟然是我。” ——没想到啊,她第一个忘记的人,竟然是我。 回忆进行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 就像影片少了一帧,谨以约眼前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第一个忘记的人? 这句话仿佛流星坠落,一下子击中了谨以约脑海深处的回忆。 她回想起两天前接到的罗钊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张之年过马路时拿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好是给自己的购买记录。 那是不是说明张之年即使得了阿兹海默症,也并没有忘记过她? 再进一步来说,张之年的死......会不会和她有关? 这个想法一跃入脑海,谨以约便下意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简单洗漱之后,她套上一件黑色长大衣,拿上手提包,准备出门。 结果,门刚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向鸿笺站在门外,正低头往手机上打字,听到门响他才抬起头来,笑意清浅:“怕你还没睡醒,正想着给你发条微信。” 此时天光破晓,走廊里漏进来几缕熹微晨光,他就站在这片薄辉里,眉目清隽,眼底挟有春风般暖意。 谨以约感觉心底的烦乱,就这样被他的一个眼神轻易抚平,她唇角礼貌性地一扬:“向医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怕你对这边不熟,不知道去哪里吃早餐,”向鸿笺把手机揣进口袋,不逾矩地打量了一眼她的装扮,“看样子你已经收拾好了,走吧,我带你去。” “向医生,”谨以约叫住他,“其实我不是特别饿。” 言外之意,她现在不太想吃早餐。 “你现在是在跟一个医生说,”向鸿笺语速不急不缓,“你因为不饿所以就不吃早餐?” 谨以约:“......” “不吃早餐的危害,我可以从消化系统给你讲到血液循环系统,一个小时都不带重样的,”向鸿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是想站在这儿听我讲一个小时,还是现在就跟我下去吃早餐?” 谨以约轻抿唇峰,一本正经地问:“在这儿听你讲一个小时,就可以不吃早餐了吗?” 向鸿笺:“......” 这姑娘还挺不按常理出牌。 “不可以,”向鸿笺语气不咸不淡,“在这儿听我讲一个小时,不仅需要去吃早餐,而且还需要你请客,毕竟我付出了劳动。” “向医生,”谨以约索性直接说了,“其实,我是想去张之年出车祸的地方看一看。” 闻言,向鸿 分卷阅读8 笺表情骤然紧张起来,他略带忐忑地问:“你知道地址?” 谨以约摇摇头:“当时在电话里听了一嘴,但是没听清,好像是南平路与某个路的交叉口......” “碑铭路,”向鸿笺替她回答了,“我今天没什么事儿,吃过早餐,我带你去。” 向鸿笺带她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店面位于小巷深处,招牌不大,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漆面已经有点斑驳。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它生意好。 谨以约打远儿一看,都能窥见其浓浓的烟火气。 两人并肩走到店门口,正准备进去时,向鸿笺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拿出一看,医院打来的。 “你先进去,想吃什么就点,”向鸿笺给她拉开门帘,“我接个电话,很快。” “好。”谨以约先行走了进去。 一只脚刚踏入店内,谨以约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打了眼。她轻轻放下门帘,大致打量了一下这家馆子的布局。七八张长条桌靠墙而立,中间留出一条过道,过道尽头是点餐台,腾空升起袅袅白气,餐台上方的展牌上,写着菜单和价格。 她一边看菜单一边朝里面走。 展牌上的字遒劲端正,很好辨认。 不过谨以约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点什么。 老板娘看她伸长脖子张望了许久,热心肠地问:“姑娘是暮城人吗?” 谨以约摇摇头:“第一次过来。” “是不是不知道吃什么?” “有点儿。” 老板娘天性热情,按照自己的经验为她推荐着:“要不点一碗沙茶面,再配一碗花生汤,都是我们店的招牌,好多小姑娘都爱这么吃。” “那就——”谨以约顿了顿,“不要......” “不要花生汤,”一个声音截断她未说出口的话,“上两碗沙茶面和砂锅粥。” “好嘞,那你们稍等。” “来,”向鸿笺拉出一张椅子,“坐这儿吧。” 谨以约道声谢才坐下。 “昨晚睡得还好吗?” “你也不吃花生吗?”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谨以约颤了颤眼睫,目光柔柔地亮起来:“睡得很好,谢谢向医生昨晚帮我找住处。” “我每次来这边,也都是住酒店,”向鸿笺揉了揉眼角,“举手之劳的事儿。” 谨以约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依然固执道:“但还是,谢谢你。” 向鸿笺轻轻笑了一声,为她笨拙又真诚的谢意。 “向医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听到这个“您”字,向鸿笺没忍住笑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用不着尊称。” “那我......”谨以约抬眸看他,“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昨天,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我?” 听到这个问题,向鸿笺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他定了定神色,以回顾往事的语气,娓娓道来着:“我跟张之年是在一次医院组织的退伍老兵义诊中认识的,因为他的病情我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再加上暮城不比S市医疗条件好,所以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看看他。他在电视上见过你,说你叫谨以约,我就记下了。” 这个回答倒是让谨以约有些意外:“电视上?” 向鸿笺目光肯定:“嗯,你当时拿着一个带台标的话筒,正在采访。” 谨以约目光怔了怔,不可置信道:“我当记者,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向医生还能记得。” “你有资本。” “资本?什么资本?” “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 他夸人夸得太一本正经了,谨以约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一会儿,饭就上来了。 汤汁浓郁的沙茶面和盈润清香的砂锅粥搭配在一起,可以称得上是珠联璧合。 谨以约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确实味道很好。 那种感觉,就像从这碗粥里,感受到了温存静默的岁月静好。 “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离这里远吗?”谨以约没话找话。 向鸿笺抬眼看了她一眼:“开车大约二十分钟。” “那还好,不算远。” “谨以约。” “嗯?” 向鸿笺眼底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淌过,顿了顿,问:“为什么想去那儿?” 闻言,谨以约拿着筷子的手倏地一顿,耳边跟着坠下来几缕碎发,她用手指把它们别在耳后,才说:“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张之年出车祸的时候,手机里显示的,是给我的购买记录。” 她目光被蒙上一层清浅的热气,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太真切:“我想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分卷阅读9 闻言,向鸿笺心底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涩,声音不由自主的放低:“那是一场意外。” 谨以约没说话。 她懂得向鸿笺的意思。 意外是预料之外的,是突如其来的,是不受掌控的。不同于寿终正寝,死于意外的人,对自己将死这件事,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想要弄清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并没有意义。 最重要的是,或许也没有办法弄清。 “向医生,昨天你说到阿兹海默症,其实我并没有太震惊,”谨以约敛了敛眉,“之所以不震惊,是因为我身边有人得这个病,所以我对它有一些了解。” 向鸿笺:“身边的人?” “嗯,”谨以约点点头,“我好朋友的前男友的奶奶。” “......” 见向鸿笺没说话,谨以约自顾自地笑了下:“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 “没。”他语气淡淡。 “元旦那天,因为节假日人手不够,我去参与了他们老两口的婚礼。那场婚礼规模不大,也不够热闹,但是举办的很用心。老两口穿着民国服装,就像是回到了出生的那个年代,就像是一场时过境迁的轮回。那天,所有人都眉眼带笑,是确确实实的岁月静好。所以,那个时候,即使我早就知道那个奶奶是阿兹海默症患者,但我没觉得阿兹海默症,会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凄凉。我觉得,随着年岁渐长、会忘记一些事情只是一个自然规律罢了,只不过患这个病的人,忘记的速度会比我们快一些而已。” 时光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善良地为她挪出一寸,可以讲完这个故事的空间。 她音色清沉入耳,似雪落翠柏般脆韧:“但昨天,从殡仪馆回来,我接到黎星,也就是我好朋友的电话。她说奶奶走丢了,虽然最后是她找到了人,但是奶奶已经认不出来她了。隔着电话,我都能体会到她心底的那种无助。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个病是很痛苦的,并且是一种无声的痛苦。” 向鸿笺看她坐在袅袅烟雾前,背靠着盛大的人间烟火,眸间那抹星光,像是用烟火驮起的日落。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人群来来往往,携一身秋意来,带一身春意走。 巷尾这家热气腾腾的小馆,迎来送往过无数人的四季。 在今天,迎来她的。 向鸿笺在她讲述的四季里,沉默一路。 原因不是别的。 他只是,有点讶然。 有点讶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这样的感受,是他用数年临床的经验,亲眼目睹了无数的矛盾与冲突,亲眼目睹了太多记忆与忘记的剥离,亲眼目睹了数次的捶打和磨砺,才领悟出来的。 但现在,被她用一个晚上,轻而易举地体悟到,并提炼得如此精准。 他惊叹于她感同身受的能力,与此同时,又有点心疼。 通感能力太强的人,活得往往比其他人都辛苦。 “谨以约,我接下来这句话可能会有点残忍,”他折下她的四季,“这种背道而驰感,撕裂的不只是病患,撕裂的也是,跟他们有感情的人。” 谨以约点点头,说:“我知道。” 她也知道,羁绊越深,撕裂感会越强。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想要了解张之年?” “因为他是我生命中的一簇烟火。” 曾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照亮过我。 且从未熄灭。 ☆、2021.1.4 一月四日,暮城,晴转多云。 大地晨曦,恰逢其世。 时隔一天,谨以约再次来到城郊殡仪馆。 上次过来,是夜色将沉的日暮,这次,是万物复苏的清晨。昼夜更替间,心境仿佛也走过了万水千山。 向鸿笺在路旁停好车,跟着谨以约往里走。 上次过来的时候,雾霭沉沉,路灯昏暗,她都没看清路两端种的绿植是什么。此刻白昼当前,曾被夜色掩映过的神秘风景,终于重见天日。 ——是松柏。 识出品种之后,谨以约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一下。 向鸿笺对她的反应很敏感:“怎么了?” “没事,”谨以约继续往前走,语气平静,“就是没想到这里也会种松柏。” 没想到,在殡仪馆这样的告逝之地,能看到松柏这种代表着生命力的植物。 她一直以为,抵得上生命终程这一条路的,不是咸阳宿草,就是半死梧桐。 她怀着难以言明的心情,打量着路两旁常年青翠的松 分卷阅读10 柏,任凭这抹绿意占据她的眼睛。 向鸿笺保持着跟她一样的步伐,跟着她往里走,快走到吊唁厅的时候,他叫了她一声:“谨以约。” 谨以约回过头:“怎么了?” “那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向鸿笺把目光投向吊唁厅门口,伸手给谨以约指了指方向,“张之年生前的护工,赵雁。” 闻言,谨以约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吊唁厅外,一位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在往外走。眉眼低垂,身形瘦弱,穿着一件厚实的黑色毛衣,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白色骨灰盒。 向鸿笺叫了她一声:“赵姨。” 赵雁闻声抬眸,应着:“向医生。” 谨以约这才得以看清她的眉眼——年岁增长间,眼角已经不可避免地长了一些皱纹,皱纹圈着的那双眼睛,却依然如清透的湖水,平和沉静,不见波澜。 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 “赵姨,”向鸿笺介绍着,“这位就是谨以约。” “谨以约?”赵雁的目光从向鸿笺身上挪开,看向那张年轻精致的脸,似乎是没想到谨以约会这么年轻,赵雁又确认一遍:“你就是阿约?” 听到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如此亲昵的叫自己昵称,谨以约莫名有点不习惯,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是:“赵姨好。” 赵雁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原来你就是阿约啊......”声音也连带着有些颤抖,“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你说......你怎么才来啊......” 一个又一个的“你怎么”排列在一起,像极了数落一个人的开头,背后跟着的话语,往往充满了对这个人的怨怼或责备。 可是从赵雁说的这些话中,你听不出任何怨怼或者责备的意味。 你听出来的,只有满满的遗憾。 谨以约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明白赵雁说这番话的意思,也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原因。 局面僵持下,向鸿笺打破沉默:“赵姨,有什么话路上再说,海葬仪式快开始了,不能耽误。” 三个人终于往出走。 车身滑过冬日的天色,交融进喧嚣的烟火人间。 向鸿笺开着车,谨以约和赵雁坐在后座。 车一路向前,赵雁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平复了一下心绪才说:“谨小姐,刚才不好意思。” “没关系,赵姨,”谨以约把窗户稍稍放下了些,“您还是叫我阿约吧,我朋友平常都是这么叫我的。” “阿约,”赵雁双手一直紧紧抱着骨灰盒,生怕它有任何闪失,“听向医生说,你前天晚上来看过张警官?” 她说的张警官,就是张之年。 谨以约点点头:“嗯,不过来的有点晚了。” ——所以,很多想见的人都没有见到。迄今为止,与张之年有关的人里,她只见到了向鸿笺和赵雁。 “不晚,”赵雁手掌摩挲着骨灰盒的纹路,眉眼低敛着,“他知道你来,肯定很高兴。” 谨以约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从元旦夜罗钊的那通电话开始,她脑海里的所有疑团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倒是滚出了更大的疑惑。 时至今日,她对张之年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知道他当过民警,患有阿兹海默症,外出时遭遇车祸,因失血过多死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她不懂赵雁的这句话。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到来,会让张之年高兴。 她和张之年认识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黄毛丫头。 “赵姨,”谨以约目光诚挚,“您能给我讲讲,张之年的故事吗?” “张警官啊,是一名非常负责任的警察,邻里街坊都可信任他了,都说只要有他在,心里就安心呢,”赵雁说话的语速很慢,仿佛是在跟过去的时光对话,“我这条命啊,也是他捡回来的。” 到底是往事如潮,到底是情难自抑,说到这儿,谨以约明显地看到,赵雁的肩膀颤了下,两行泪从眼眶涌出。 那泪落得又快又凶,自由落体后,砸上洁白无瑕的骨灰盒。 看到这一幕,赵雁明显乱了阵脚,赶忙揪起衣袖擦去泪痕:“这可怎么好?” 语气自责的,仿佛不是她落了几滴泪,而是她把这个骨灰盒弄碎了一样。 谨以约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赵雁接过后,立刻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泪痕擦干净,然后抬头,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似乎是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让眼泪不再次落下来。 谨以约看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那些安慰的话,那些安抚性的动作,在这个时刻,都显得太无力了。 “姑娘,说来你别笑话,我前夫,”赵璐还是尽力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家暴。 分卷阅读11 ” 谨以约神情怔住。 此时此刻,好似有无数拳脚,劈开惊雷,砸在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通感了。 在这个瞬间,与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闻言,正在开车的向鸿笺眉眼轻抬,通过后视镜捕捉到谨以约脸色的变化,他眉头蹙了下,随即便一把接过了赵雁未说完的话:“赵姨是十年前离的婚,那时候整个社会对家暴这个词还没有形成足够的应对方案与保护机制,她没有人可以求助,亲朋好友劝她不要离,相关部门也从来不受理。最后是张之年接过了这个案子,教她怎么取证,最后以故意伤害罪把她前夫告上了法庭,赵姨这才离婚,带着她的女儿彻彻底底地离开了那个家。” 谨以约推算着,十年前,张之年五十岁。 知命之年。 向鸿笺的讲述到此就结束了。 剩下的,他故意省略。 但赵雁没放过自己:“后来我前夫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帮我的事情,出狱后找人伤了张警官......”说到这儿,她猛地抬起头,为了让眼泪回流至眼眶,“一把刀,直直插入他的大腿。” 谨以约目光一滞。 “刺了好几刀。” 一句话,如同一块白色幕布,挡住了谨以约的双眼。 目之所及处,柏油路没了,奔驰的车没了,远方的景没了,冬日的太阳也没了。 只剩下一块纯粹的白,以及一抹刺眼的红。 那红色从角落势不可挡地往四方涌,决心要将这块白色彻底洇红。 谨以约不敢想象那样的痛。 更不敢想象,那样的痛,要如何重复那么多次。 “后来,这条命虽说是捡回来了,但他的腿脚一直都不利索,也因为这个提早就从岗位上退下来了,”说到这儿,赵雁抱着骨灰盒的双手明显收紧,一条条黯青色的静脉血管,从手臂连到胸腔,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姑娘,你说,他要是没因为我受这个伤,那天看到车子驶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能跑得快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谨以约没说话。 她没立场去说是。 也没立场去说不是。 这道无解的判断题,给了后半程一路的安静。 谨以约最开始疑惑的问题:为什么自己过来,张之年会高兴? 也在此刻,在这份太过浩瀚的痛苦里,变得无足轻重。 但谜底的揭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慢。 一个小时后,向鸿笺把车停在了一座小型码头。 冬天是休渔期,所有的渔船都鳞次栉比地排列在岸边,遥遥一望,有种整齐的美感。 越过大海往远处看,能看到几座岛屿的轮廓,零星分布着,其中一些已经成了旅游胜地。 或许是看到了海,赵雁暂时把自己从那种封闭的痛感中放了出来。 她主动提及到了,刚才谨以约问的那个问题。 “被查出阿兹海默症之后,张警官的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的,这一段时间,他总是说一句话,他总是说——”赵雁的目光忽而然变得深刻起来,她语速变慢,尽力模仿着张之年说话的语气,“阿约说的对,我没有错。” 谨以约呼吸莫名一滞,鼻腔灌进去几抹咸湿海风。 赵雁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我想你一定给他的人生带来过很大的力量。所以,你今天能来送他,他一定很高兴。” 谜底揭开了,谨以约心底却不是拨云见日。 而是大雾又起。 她对张之年说过这样的话吗? 连答案都无处去找。 海葬仪式在中午十一点开始。 海葬,是张之年的意愿。 “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那片海,能飘到哪儿算哪儿。”一个肩背宽阔的男人望着海面,语气沉肃,“不管飘到哪儿,过的一生,都算一生。” “不管飘到哪儿,过的一生,都算一生。”谨以约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下意识的一个重复,不是为了完成什么。 “我还记得很清楚,张队说这话时,是在一个阳光特别灿烂的午后,他坐在疗养院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海,突然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预兆的。” 说话的人叫詹奇峰,是暮城风荷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也是谨以约见到的第三个和张之年有关的人。至于罗钊,这个事件的促发人物,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 “谨小姐,我先替罗钊跟你道个歉。”詹奇峰突然转了话题。 谨以约眉头微蹙:“道歉?” “罗钊是我们刚招进来的新警察,并不认识张队。所以当时车祸发生后,他没弄清事实就给你打了电话,如果他给你造成了困扰,我替他给你道声歉。” 谨以约觉得这歉没什么必要道。 “他事后也跟我说了,凭借一个购物车的界面,就贸 分卷阅读12 然给你打电话,给你宣告一个人的伤情,是有违警察的操守的。尤其是,前后两通电话,传递的信息太过......” 话说至此,詹奇峰突然没了声音。 这个“太过”后面的形容词,不好说。 谨以约懂他的欲言又止。 前后两通电话,第一次还是“伤者张之年”,第二次就成了“死者张之年”。 一字之差,阴阳相隔。 这样的对比,太过戏剧,太过荒诞,也太过让人招架不住。 “没关系。”谨以约淡淡一语,把这事儿翻了篇。 她没说的是—— 正是因为这两通对比强烈的电话,正是因为她亲历了这样的瞬间,正是因为她亲历了这样巨大的落差。 所以才会这样毅然决然地,奔赴暮城。 两通电话背后,是一种从生到死的断裂感。 她知道,她不亲自来这片土地看看,她弥合不了自己。 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各位家属准备上船!”从前面传来的嘹亮吼声,预示着海葬仪式即将开始。 谨以约看着宽阔无边的海面,任凭自己没说出的话,散作风消逝。 登船的那一刻,谨以约才发现,船板上早已站满了身着警服的人。 他们站姿端正,沿栏杆站了一圈,似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 谨以约未敢做声,默默走到向鸿笺身边,和他并肩站好。 鸣笛三声后,海葬专用船驶向更深的海域。 谨以约站在船尾处,手拿一捧菊花瓣,望着船经之处掀起起来的海浪,恍然悟得—— 原来,是翻滚雀涌的浪花,缀成了一望无垠的大海。 人生之海也是如此—— 所有惊涛骇浪,终要归于风平浪静。 海船一路向东行驶,半个小时后,停在一片海域。 谨以约和向鸿笺走到船头,赵雁抱着白色骨灰盒,站在最前方的位置。 又一声鸣笛起。 赵雁长臂一伸,把骨灰盒投掷于大海。 “敬礼!” 随着一声命令,那道坚不可摧的人墙,整齐划一地举起右臂。 谨以约紧随其后,把手里的白菊花,抛洒至无边的大海。 菊花瓣随着骨灰盒,一起流逝。 人群中有一个年轻声音在低啜—— 他那么英雄的一个人,他那么波澜壮阔的一生,怎么就缩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 谨以约看着那个越缩越小的骨灰盒,眼眶倏地一热。 她知道,这个骨灰盒漂浮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沉底,三天之内完成降解,彻彻底底地与海洋融为一体。 连那个小小的盒子,都不再拥有。 张之年变成了一阵风,永远盘旋在大海之上。 ——生于烈日,长眠于烈日。 ☆、2021.1.5 一月五日,暮城,阴。 今日小寒。 谨以约定了上午回Z市的高铁票。 早上起床,她正在收拾行李,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她本来还以为是向鸿笺,结果打开门才发现不是。 是个陌生的女生,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一张素净的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粗纹毛衣。 虽然素未谋面,但谨以约还是从这张脸上,窥见了一些与某个人的相似感。 见她不说话,谨以约主动问:“请问你找......” 那个女生抬起头来:“你是谨以约吗。” 虽是问句,但末尾字音并未上扬,眼神中也未有任何探究的成分。似乎这个问句,只是为了打开话题走个过场而已。 她的言行表明着:她很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谨以约。 谨以约点点头:“我是。” “我叫赵阳新,是赵雁的女儿。”自报家门后,她又表明来意,“我替她来给你送个东西。” 谨以约侧身给她让出位置:“外面冷,进来说吧。” 赵阳新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才朝房间内走去。 关门前,谨以约余光打量到她的背影。 小姑娘长得不高,身形纤瘦,背微微垂着,晨光透过窗户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但谨以约却从那片阳光里,窥探到了她身上的忧郁气质。 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套桌椅,坐下的同时,赵阳新把手伸入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沿着桌面推给了谨以约。 那是一个智能手机,国产品牌,屏幕很大,背面系着一个深棕色的挂绳,看样子应该是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磨损。 但手机屏幕却是焕然一新的,连一个手指印都找不到,肆无忌惮地反着窗外的光。 赵阳新双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向谨以约 分卷阅读13 解释:“这是张之年生前用的那个手机。” 谨以约眉心一跳。 这也说明,张之年出车祸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这个手机,罗钊也是从这个手机里,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那通电话。 “手机屏幕当时被摔碎了,”赵阳新看向谨以约,“我昨天刚刚去换的新屏幕。” 谨以约看着这个手机,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怅惘。她慢慢抬眸,迎上赵阳新的目光,不解道:“把这个手机给我,是因为?” 赵阳新条件反射式的紧了紧掌心:“我今年大三,读的是殡葬专业。” 这话题转换的太快,谨以约一下子没跟上她的思路:“嗯?” “城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我的学长学姐,我们实习也是在那儿,所以我跟他们都认识,”赵阳新语气平缓,仿佛就是在讲一个稀松平常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张之年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 谨以约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心里泛起一阵潮湿的难过,她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所以,他火化的那些东西,是由我妈,还有他之前的同事送过来的,满满的,装了两大兜,”赵阳新仰头望着窗外的天,轻描淡写道,“当时给他火化的人是我师哥,他看着那么多东西,建议他们再筛筛,一个炉子,烧不了那么多。更何况,有太多东西,是不能烧的。” 这样的故事和讲述,于谨以约来说,都太过陌生。 她一直沉默地听着。 “但他们依然坚持说,都烧了吧,”赵阳新从窗外收回目光,“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不是嫌这些东西处理起来麻烦,也不是嫌这些东西没地方放。他们只是,想让张之年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他们是怕,张之年到了那边,如果连这些熟悉的物件都没有,就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的阿兹海默症。 “但他们不知道,有些东西烧了,是会爆炸的,”赵阳新声音极轻地嗤了一声,“手机就是这样的东西。它无时无刻地占据着人们的时间,但它进不了火化炉。” 这个与我们日常生活联系最为紧密的东西,这个失去了它我们会寸步难行的东西,这个保留着我们最多秘密与记录的东西,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是没有人可以带走的。 “其实,人除了自己的身体,什么都带不走,”赵阳新看着谨以约,目光沉静,“包括记忆。” 她今年大三,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对死亡这件事,却已经有了如此通透的认识。 这一瞬间,谨以约忽然有些难辨,究竟是专业素养,训练着她对死亡一词脱了敏? 还是现实生活让她过早地感受到了生之维艰。 所以便无所谓向死而生。 “这个手机上面的APP不多,大多都是系统自带的。除了这些,只有一个看新闻的APP和一个购物APP,”赵阳新回忆着有关张之年的往事,“听我妈说,张之年是在前几年学会的网上购物,之后便像个顽固的小老头一样,特别喜欢在上面买东西。我知道,八成是他腿脚不便的原因,网上购物让他不用麻烦别人,也能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从那之后,他也时不时会给大家买些礼物什么的,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支局的老同事、包括我,都收到过他买的礼物。” 谨以约眼前忽然有了画面感。 年轻时铁骨铮铮的英雄,在年老之际,用一双有些颤颤巍巍的手,戴着老花镜,目光专注地为身边人选着礼物。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铁骨铮铮。 “我长话短说,”赵阳新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听我妈说,张之年购物有个习惯,那就是他只有遇到确定要买的东西,才会把它加入购物车,最后一起结算。跟年轻人不同,他只是把购物车当成了一个不需要麻烦别人就能够买东西的商店,而不是一个网上冲浪的场所,也不会货比三家,一般都是现买现结。所以他的购物车里,一般没什么东西。但这次,这个手机里......” 谨以约目光微敛,等着她的下文。 “购物车那一栏,不是空的,”赵阳新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个手机,“那里面都是张之年还没有来得及买的东西。” 谨以约这时再重新看这个手机,觉得这个冰冷的物件,像极了一座博物馆。 一座人生的博物馆。 “我昨天,拿着这部手机,去了疗养院和警局,问了一圈,购物车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找到了主人,”看谨以约双手未动,赵阳新拿起手机开了屏,“但是有一家店的东西,始终没有人认领。” 她打车购物车的界面,递给谨以约看:“就是这个。” 谨以约垂眸,屏幕中央是一幅山水画。 用色是黑白两种,内容是一轮圆月悬挂于海洋之上。 “唯独这个没人认领,”赵阳新说着自己的推测,“我觉得,这幅画,是张之年未竟的心愿。” 故事发展太超出预料,谨以约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分卷阅读14 。 “不过,我既然来找你,肯定不会让你漫无目的地去找,”赵洋说话的逻辑很清晰,这说明她此行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过,“三年前,张之年曾用我的微博账号,频繁地搜索过一个用户名,他有次忘记删除记录了,我就点进那个博主的主页看了一眼,那个博主微博里分享的都是画,跟张之年购物车里的这幅画风格很像,都是黑白山水画。不过......”她顿了顿,“那些跟画有关的微博,都删除了。” “......” “这个博主发过一个定位,是洛城,听我妈说,几年前,张之年记忆力还没这么差的时候,去过好几次洛城,”赵阳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了眼时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打扰了。” 谨以约听着渐次响起的脚步声,目光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赵阳新来找她说这件事情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替她找到这幅画的主人,然后替张之年完成这个心愿? 那警察岂不是比她要靠谱的多? 张之年身边的人岂不是也比她要靠谱的多? 谨以约抬头,看到已经走到门口的赵阳新,瞬间从座位上起身,声调扬高了些,问:“为什么是我?” 赵阳新正准备关门的手顿住,隔着那扇半关的门与谨以约对望:“人们总说入土为安,人死了之后,很少有人再去追索什么东西了,只想赶紧给这个故事画上个句号。” 谨以约走到门口,她的声音近在耳畔:“而你,不像是能轻易给故事画上句号的人。” 谨以约慢慢抬眸,不解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像是能轻易给故事画上句号的人? 赵阳新手离开门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着,步履未停。 那回答随着她的脚步,飘散在空荡走廊—— “你那双眼睛里,有对故事和真相的渴求。” 你那双眼睛里,有对故事和未知的渴求。 一句话,直抵谨以约灵魂深处。 直到赵阳新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她心里的震惊都没消失。 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说出的话,怎么比她这个二十好几的人都老道。 “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谨以约这才回过头来,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向鸿笺,他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眉眼温柔。 谨以约不觉得对他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如实道出了刚才赵阳新的来访。 听完,向鸿笺眉头微蹙,问她:“那你会去找这幅画的主人吗?” “会啊,肯定会。” “为什么?” “因为——”她故意拖长音调卖关子,“故事无价。” 向鸿笺目光有疑:“就这么简单?” “还有——”谨以约轻眨了下眼,眸中露出一抹天真未泯的狡黠,“为了不辜负这双获得如此盛赞的眼睛。” 她目光澄澈柔亮,轻而易举摄人心魄。 向鸿笺看着她,沉默了好一阵。 “我陪你一起吧。” 话到嘴边,但他就是说不出来。 他想陪她一起。 可他身后,还有太多掣肘。 履行不了的诺言,就不要说出口。 这是他从小就懂的道理。 “送你去车站吧。”最后,他说。 至少这个,他可以做到。 但谨以约回绝了:“高速口和高铁站是两个方向,不顺路,况且,我昨晚已经预约好车了,订单没办法取消。” 其实都是说辞,这里距离高铁站又不远,打车根本不用提前预约。 谨以约只是,不想再平白无故地麻烦他。 “这样也好,”向鸿笺藏起心里的失落,“那一起下去吧。” 谨以约点点头:“那我去拿行李。” 十来分钟后,两个人一起搭乘电梯下了楼。 谨以约在酒店门口送别向鸿笺:“向医生,一路平安。” 向鸿笺降下车窗看她,目光沉了沉:“你也是,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等我去找你。 “再见。” “再见。” ——再见,我们后会有期。 酒店门口的路是东西向,不远处就有一个丁字路口。向鸿笺缓缓启动车子,看着眼前风景变化,抑制住自己想要回望的冲动。 但,在快要转弯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谨以约还站在原地,朝他挥着手。 后视镜剪出她目送的身影,微风吹起她鬓角碎发,衬出她清亮眼瞳。 他想一骑绝尘。 奈何这风,太让人牵肠挂肚。 下一秒,挂倒挡。 车子退至酒店门前,向 分卷阅读15 鸿笺降下车窗—— “谨以约,上来。” ☆、2021.1.6 一月六日,S市,雾。 S大附属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办公室。 “疫苗接种者的头痛症状已经得到缓解,他确实隐瞒了既往病史,你的判断没有错。”说完结论,黄壬戌将电脑的显示屏转向对面。 向鸿笺眉眼轻抬,开始浏览屏幕上的电子病历。 趁这个功夫,黄壬戌起身给他泡了一杯茶。 不是什么名贵的茶,没有专业的茶具,也没有讲究的茶道。在玻璃杯底放上几片茶叶,然后倒入开水,泡茶的过程就算是完成了。 向鸿笺读完病历,从座位上起身,看到黄壬戌泡茶的背影,说:“黄主任,您不必忙了,患者指标一切正常,我就先走了。” 黄壬戌停下手中的动作,叫住他:“鸿笺。” 闻言,向鸿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静等着黄壬戌的下文。 黄壬戌走到他身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他抬高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向鸿笺的左肩,喟叹道:“你应该知道保护一个人的锋芒,需要背负多少压力。” 向鸿笺语气平静:“我理解。” 黄壬戌已过知命之年,见过大风大浪,见过生老病死,可当这道两难的选择题横亘在眼前,他也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只能说:“我知道这事儿是你受了委屈,可校方和院方也有舆论方面的压力,停职一个月也是无奈之举。” “我尊重校方和院方的决定,”向鸿笺神情依旧淡淡的,“但我有句话想说。” 黄壬戌示意他说。 “新冠疫情迎来第二个冬天——”他声音里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淀感,不疾不徐,却足够抚慰人心。 三个字,随阳光一起落下。 “召必回。” 向鸿笺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谨以约正站在一楼的大厅,仰头看墙上的公告栏。 熹微的光从窗外溜进来,给她纤瘦而笔挺的身形镀上了一层微光。 虽然带着口罩,但仍然遮不住她优越的侧脸轮廓,从额头至脖颈,每一寸线条都极为漂亮。 这一刻,向鸿笺忽然有些,迈不动脚步。 然后,他就那样,站了很久。 他站了多久,谨以约就盯着那个公告栏看了多久。 直到一阵微风穿堂而过,一张白纸晃悠悠地,落在她脚边。 谨以约弯下腰来捡起,递给身后的护士。 护士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接过那张纸,向她道了声谢。 谨以约直起身子,眉眼一弯,笑道:“不用谢。” 下一秒。 抬眼,看到他。 逆着光,眉目清俊。 向鸿笺低头笑了下,朝她走近,边走边问:“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那个公告栏是电子的,像幻灯片一样,一张画面定格一段时间,就会更换。上面展示的信息多为防疫宣传、医院新闻、党史政策,没什么太有趣的内容。 所以,他还挺好奇,是什么信息,让谨以约这么舍不得挪开目光。 谨以约转过头来,长睫掩映下,一双眼睛澄澈明亮,问他:“你请好假了?” 向鸿笺点点头:“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嗯,好。”谨以约跟上他的脚步。 门外雾气散了大半,阳光倾泻而下,晕染出饱和度不同的光影,向鸿笺一身长风衣,走入这稀薄雾色,像是经典老电影里,勇士一去不复返的镜头。 谨以约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蓦然想起昨天,他在快驶出巷口的时候又倒回,降下车窗,对她说:“谨以约,上来。” 谨以约当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我去和医院请个假,然后陪你一起去找这幅画的主人。” 就这样,谨以约和他一起来了S市。 抵达的时候,已是傍晚,他们在酒店住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才过来医院。 向鸿笺上楼的时候,谨以约在车里待的有些闷,于是戴好口罩下了车。 走到一楼大厅公告栏下,谨以约仰头,目光无意间一扫,就在公告栏上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整洁修整的白大褂,轮廓清晰的五官,修长挺拔的身形。 有那么一瞬,谨以约晃了晃神。 目光再往上,是这张照片的主题—— 援鄂医疗队表彰大会。 他是援鄂医生吗? 正想着,公告栏上的图画又换了一幅—— 2020.2.7首批援鄂医疗队出征。 下面配着的照片摄于高铁站台前,一群人穿着统一的制服,背着背包,正在排队上车。他带着口罩站在人群中,一双漆黑干净的眼,让人觉得莫名心安。 分卷阅读16 “想什么呢?”向鸿笺对她打了个响指,话里带着笑意,“都快撞到车上了。” 谨以约怔怔地抬起眸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停车场,她摸了摸鼻子,收起心思,小声道:“没想什么。” 向鸿笺打开副驾门让她坐进去,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他手倏地顿了顿,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意味深长道:“谨以约,你不对劲。” 谨以约拽安全带的手一滞,没说话。 向鸿笺也没再为难她,绕过车身走到驾驶座。 晨雾已经散了大半,可见度明显提高,向鸿笺打开导航,问:“先导航到洛城,是吧?” 谨以约:“嗯。” 洛城距离S市不算近,开车上高速也得五六个小时。 导航好路线之后,向鸿笺怕这一路无聊,问道:“想听歌还是听广播?” 谨以约想了想,说:“听纯音乐吧。” ——不会让气氛太单调,但也不影响聊天。 向鸿笺选了个纯音乐的歌单,按下播放键,下一秒,车身驶出医院,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 这个点是上班点,因此路上还有点堵,向鸿笺开得很慢。 谨以约听着车载音响里流淌出来的旋律,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切。 但令她矛盾的是,这种不真切,却给了她一种莫名踏实的感觉。 “谨以约。”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向鸿笺踩下刹车,等绿灯。 “嗯?” “昨天我让你跟我来S市你就敢来,”向鸿笺左手撑着方向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谨以约瞬间就不服气了,眉梢一扬,挑衅道:“咱俩还不一定谁卖谁呢!” “哟,挺有自信啊。”向鸿笺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心想这姑娘,远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的温良柔弱,好像还...... 向鸿笺在心里咂摸了下。 该怎么形容呢? 好像还,带了点儿痞气。 她性格里,有很男孩的东西,但这份特质,被她这张眉清目秀的脸完完全全地遮盖住了。 就比如她说这话,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才会有的撒娇,而是她真的有那个本事,把他给卖了。 想到这儿,向鸿笺没忍住笑了声。 “你可别不信,”谨以约会错了他的意,给自己的话增加着可信度,“在非洲那几年,有一次我自己开车去见客户,路上碰到有人劫车......” 向鸿笺眉心猛地一跳。 谨以约故意卡在这个节点不往下说了,揣了点儿坏心思。 ——吊足了胃口,想等向鸿笺主动来问。 红灯转绿,车子开始缓缓移动。 谨以约并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反应,而是等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你没受伤吧?” 这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哽着从喉咙里扎出来的一样,听起来格外抓耳。 谨以约有片刻的怔愣。 她摇摇头,喃喃道:“没有。” 向鸿笺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车里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下来,只剩下音符流淌。 谨以约觉得这气氛有些莫名。 直到向鸿笺打破沉默,问她:“后悔去非洲吗?” 谨以约侧眸看他:“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窗外日光摇晃,衬得一切都欣欣向荣。 向鸿笺眸光却黯淡了几分。 片刻后,谨以约听到他沉沉落下一句:“不后悔就好。”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风平浪静,但谨以约总觉得他的字里行间,都蓄着惊涛骇浪。 也因此,她对他好奇更甚。 “向医生,你还挺特别,”谨以约悠悠地开口,“别人知道我去非洲,一般都会问我为什么要去,你是第一个,问我后不后悔去的人。” “凡事何必非要追寻个原因,有时候——”方向盘在向鸿笺手中滑出一条流畅的弧度,“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正是去的原因。” 亦如此刻。 窗外风景渐次倒退,他们一路向北。 ☆、2021.1.7 一月七日,洛城,小雨。 卯时刚过,雨打声便先于闹钟声响了起来,搅扰了谨以约的好梦。她看了眼时间,想着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可奈何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她睡得本来就浅,这下更难睡着。 谨以约叹了口气,捞起旁边的枕头,垫高头部,拿起手机刷起了微博。 与此同时,耳边浮现赵阳新对她说过的那段话:“三年前,张之年曾用我的微博账号,频繁地搜索过一个人,他有次忘记删除记录了,我就点进那个博主的主页看了一眼,他微博里分享的都是画,跟张之年购物车里的那幅画风格很像,都是黑白山水画。 分卷阅读17 不过......” 不过,三年前的那些微博,已经全部删除了。 想到这儿,谨以约叹了口气,再次点进那个微博名为NIANSHI的主页,想要从中寻找到一些新的线索。NIAN发微博的频率并不高,也没有什么规律。 最新的一条还是去年转发的“中国新冠病毒疫苗已获批上市”的微博。 2020年12月31日—— NIANSHI:【致敬所有医务人员。】 再往下翻,也大多是转发,有的是转发锦鲤保佑考试顺利,还有的是转发祈愿保佑国泰民安。中间,也会夹杂着一些碎碎念,有给自己打气的,也有抱怨生活不顺心的。 翻到最底部,是一条原创微博。 2017年9月1日—— NIANSHI:【愿此行不悔。】 文字下面附着一张风景图,应该是摄于窗边,画质不太清楚,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万家灯火之上,遥遥一轮月,嵌于银河天。 最下面跟着一条定位:洛城清河街。 室内光线昏暗,空气里泛着一股朦胧的湿气,谨以约把微博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是八点。她按掉闹钟,起床洗漱。 洛城位于南北分界线偏北,冬季寒意凛冽,再加上外面下着雨,可想而知,体感温度肯定更低。谨以约看着自己的羊毛大衣,叹了口气。 毕竟,面对北方的寒,再名贵的毛呢大衣,都比不上一件羽绒服来得实在。 不过这点儿商场也没开门,算了,围巾拉紧一点得了。 谨以约正拿着围巾一圈圈往脖子上绕的时候,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她暂时停了“打包自己”计划,走到床边,任凭拉到一半的围巾垂在身侧。 是向鸿笺发来的信息:【醒了吗?】 谨以约:【嗯。】 向鸿笺:【开门。】 谨以约走到门口,一开门,看到向鸿笺衣装整齐地站在门外,她抬手鼓捣着自己拉到一半的围巾,一副“怕他等着急”的语气:“我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能出发。” “不着急,”向鸿笺长臂一伸,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换件衣服再出门。” 谨以约低头,看着袋子里装的那件白色羽绒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今天最高气温只有3℃,外面还下雨,”向鸿笺胳膊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你穿这个不行。” 谨以约:“......” 看她没接,向鸿笺倒也不急,公事公办道:“听医生的话,冬季疫情容易反复,你要是现在感冒了,被隔离,麻烦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这罪名谨以约确实是担待不起,她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那谢谢了。” 向鸿笺唇角弯了弯,极轻地笑了一声:“你慢慢换,我正好回去拿个东西。” “嗯,”谨以约点点头,“那等会儿见。” 关上门之后,谨以约把绕了好几圈的围巾重新摘下,脱下穿好的大衣,拿出了袋子里的羽绒服。 因为想把钱转账给向鸿笺,所以她特地去看了眼吊牌,结果发现吊牌已经被剪掉了。 谨以约看着印在里衬的那个logo,这才发现,向鸿笺选择的牌子,并不是那些专做羽绒服的品牌,而是一个轻奢的女装品牌,所以就更有设计感。 羽绒服是纯白色,长款,样式简单大方,帽子外围还有一圈毛绒绒。 完完全全是她的风格。 “还挺有眼光。”小声的一句嘟囔,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儿娇嗔。 不过,因为要赶着出门,谨以约没欣赏太久,利落地换好了衣服,果不其然,身体一下子就暖了。她走到全身镜前照了一下,大小也很合身。 收拾好之后,谨以约拿上包走了出去。 门开的时候,向鸿笺正倚在走廊上看手机,听到动静,才不急不缓地抬起头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两个人皆是一愣。 在谨以约的认知里,斜靠着墙玩手机是个挺悠闲懒散的动作,但不知道是不是向鸿笺站姿太端正的原因,谨以约愣是生出了一种逃课被老师抓的心虚感。 至于向鸿笺。 他是没想到自己眼光能这么好。 这羽绒服,是真的很配她。 帽子外围的绒毛飘摇在空气中,似纷扬的落雪;深棕色卷发披在双肩,似雪地上生机盎然的枝桠;白色的围巾堆在脖颈,簇拥起一张清秀的脸。 他摁灭手机,唇角扬了扬,走到谨以约身边,语气带了丝赞赏:“还挺合适。” 谨以约淡淡一笑,蛮好奇地问:“商场应该还没开门吧?你去哪里买的衣服?” 向鸿笺步伐调成和她相同的频率:“昨晚买的,预感到今天你会冷。” 他说的,不是预感到今天会降温,而是预感到今天你会冷。 分卷阅读18 谨以约一点儿反驳的筹码都没了,只能顺势而为道:“向医生料事如神。” 向鸿笺很上道地点点头:“毕竟我会夜观天象。” 谨以约:“......” 这人还挺不谦虚。 “那我看你穿的也挺薄,”她挑挑眉,“怎么不给自己买一件?” 向鸿笺:“没钱了。” “......”谨以约一时语塞,“这衣服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他低笑一声:“跟你开玩笑呢。” “那我也得把钱给你。” “不用了,”向鸿笺按下电梯,“算给你的谢礼。” 谨以约:“谢礼?” “嗯,”向鸿笺让谨以约先进去电梯,“谢谢你让我和你一起过来。” 谨以约:“......” 电梯一层层下降,谨以约看着递减的数字,忍不住吐槽:“你知道我现在心里什么感觉吗?” 向鸿笺颇有兴致地侧眸看她:“嗯?” 谨以约指了指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电梯间灯光亮堂,却不刺眼。这宜人的光线,给了向鸿笺细细观察她的可乘之机。她指向自己的手还没有放下,舒若无骨地停在半空,泛着浅红的脸颊上,挺着一颗小巧的鼻;睫毛下浅浅的阴影,藏着的那双眸,灵动盈润。 向鸿笺倏地笑了下。 结果,这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听到谨以约的下半句话响起:“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说的是你这样的人。” 向鸿笺:“......” 你看看,他说过什么来着,这姑娘远不像看上去那么纯良无害。 电梯门开,他轻嗤一声:“你还挺毒舌。” 谨以约轻哼一声:“那你跟我说说,你这一趟除了浪费时间浪费钱,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向鸿笺唇角微勾,意味深长的口吻—— “如你所说,故事无价。”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刚走到酒店大堂,就听到一个男声从门口传来,裹着兴奋的音调:“谨以约!” 谨以约朝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来人后,举高胳膊挥了挥。 向鸿笺随之望去,旋转门前站着一个身高180左右的男生,穿着黑色短款羽绒服,系着一条灰色围巾,正兴致勃勃地跟谨以约打着招呼。 “走吧,”谨以约转头对向鸿笺说,“给你们介绍一下。” 向鸿笺一下子没搞懂这是怎么个情况,脚步微顿,“这是......?” 谨以约朝他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故弄玄虚道:“我找来的,神级辅助。” 两个人朝门口走去,旋转门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已经按捺不住朝这边跑了过来,上来就给了谨以约一个大大的拥抱,语气激动:“阿约!我可想死你了!” 谨以约:“......” 好家伙儿,毕业这么多年了,那热情劲儿一点都没变。 “这位是......”何旭眉眼一抬,看到站在谨以约后面的这个男人,“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想到这儿,似是觉得不妥,何旭赶忙松开了谨以约,主动伸手朝向鸿笺问好:“你好,我叫何旭。你不要误会,我跟阿约是大学的死党,相当纯洁的友谊。” “向鸿笺,”他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语气一本正经,“没有误会。” 谨以约:??? 怎么这话听着,竟然听出了一丝正牌男友才会有的大度? 她赶紧把话题扯到正轨上来,解释道:“不是男朋友,是我昨天跟你说过的张之年的医生,我们一起过来的。” “哦!”何旭丝毫不觉尴尬,“没事,不重要,一回生二回熟,以后都是朋友!”他自来熟地揽上两个人的胳膊,招呼道:“走吧!先带你们去吃早餐!” 那是洛城当地的一家特色餐馆,种类很丰富,何旭点了满满一桌子。 点好菜后,何旭兴冲冲地搓着手,立马就将久别重逢的戏码安排上了:“阿约,你说咱俩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大学毕业后你就去了非洲,这得有三四年了吧?” 谨以约算了算:“那是有。” “我说你也真是能给自己找罪受,”何旭到现在还在为谨以约去非洲这事儿不忿,“当年那公司能外派的地点不是挺多的么,你挑个欧洲、东南亚的国家多好,再不济澳洲也行,非得挑那么个鸟不拉屎坐飞机还得倒三次的破地儿,我想去找你玩,都没个动力。” “就你知道哪儿好!”谨以约瞪他一眼,“人家公司也不傻,就是知道这个心理,所以去非洲的,钱给的最多。” 何旭撇撇嘴:“你很缺钱?” “别扯了,说正事,”谨以约把话题拉回来,“我昨天发给你的照片看了吗?” “看了。” 谨以约把微博上的照片点开,问:“看出点啥来?” 分卷阅读19 “图片像素不高,应该用的不是最新款手机;露出来的窗户上有泥渍和雨渍,窗框看起来也有些生锈,应该不是中高档小区,而是比较落后的街区。”何旭一下子认真起来,没了刚才嬉皮笑脸的劲儿,“再加上清河街这个定位,可以大概确定住在哪一带,不过你要是想找到这个博主,依然是大海捞针。” “别那么悲观,这顶多算是大河捞针,”谨以约倒是挺乐观,打趣道,“你说是吧,向医生?” 向鸿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当然,大河捞针相较于大海捞针,那面积小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闻言,谨以约朝何旭挑挑眉,一副“你看吧,就你会把困难夸大”的表情。 结果,下一秒,她就听到向鸿笺的后半句话:“但难度不相上下。” 谨以约:“......” 眉挑到一半,僵脸上了。 这人怎么这样? 欲抑先扬? 不知不觉中,餐也上齐了。 何旭憋着笑:“来来来!边吃边聊。” 向鸿笺替谨以约烫着餐具,想起刚才何旭那手到擒来的分析,随口道:“你们学新闻的,怎么跟当警察的一样。” 谨以约一下子没听懂:“什么意思?” 向鸿笺把烫好的餐具递给她,淡淡笑着:“侦查能力一流。” 一张图片,能看出那么多门道。 “那可不咋地,”何旭扬着脸,“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向鸿笺:“什么区别?” 何旭:“警察有搜查证,我们没有。” 向鸿笺:“......” 像是终于逮到了机会,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倾听对象,何旭开始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兴致勃勃道:“我跟阿约大学时候实习,有一次去曝光一个生产地沟油的作坊,你都不知道,差点把命丢了,得亏我俩跑的快。” 这事儿谨以约已经听何旭给人讲了不下一百遍,早都听厌了,她摆摆手,揶揄道:“是,要不是你摔了一跤,我能跑得更快。” “我跟向医生说话呢,你别打岔,”何旭嫌弃地看了谨以约一眼,“不过我摔那一跤倒没事,主要是相机摔了。当时可把我吓得够呛,那可是从学校借的相机,贵着呢。” 向鸿笺笑笑,顺势问道:“那学校找你赔了吗?” “没有,我们学校还是很人性化的,”何旭笑容坦荡,“还把我跟阿约夸了一顿,说做新闻就要有这样的精神。” “你可别避重就轻了,”谨以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当初班主任怎么骂我们的,你忘了?” “......”何旭狠狠瞪了谨以约一眼,音调拔高,“谨以约,我每次在说自己的丰功伟绩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给我泼冷水。” “不能,”谨以约倏地转了话题,“还有,谁跟你说非要出生入死才是丰功伟绩,当电台主播每天给听众带来快乐和陪伴就不是丰功伟绩了?你这人就是太狭隘。” 向鸿笺听着她陡然转变的话头,非但没有觉得突兀,反倒从中听出了一丝好言宽慰的味道。 但他没有多问。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有何旭这个话痨在,气氛一直处于白热化。 当然,谨以约每次都会在快要到达极点的时候,把他往下拽一拽。 向鸿笺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一点一滴地拼凑出了,谨以约走过的痕迹。 吃完饭后,何旭开车,三个人一起来到了清河街。 清河街位于城南,离市区较远,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临街而建的小区,也大多灰败老旧,与市中心的繁华形成了强烈对比。 道路两侧的梧桐树,早已落得七七八八,徒留光秃秃的枝桠,势单力薄地伸向高空,与岁月抗衡。 青白的烟雾从瓦房上空腾跃着升起,氤氲缭绕;凛风一来,又顷刻间飘散。 冬季的萧索感,就这样跃然眼前。 “我先和你打个预防针啊,凭着一扇窗户,找到一户人家的几率,几乎为零,”何旭锁好车,边走边说,“不对,肯定为零。” 谨以约:“我知道。” “你要是知道真名,咱还能打听打听,”何旭说,“可你只知道个网名,连问都不能问。” 谨以约:“我知道。” 她知道这一趟肯定是无功而返。 其实,谨以约不是冲动的人,她习惯给自己做规划。 所以,在赵阳新把张之年的手机给她的那一天,她就私信了那个名为NIAN的博主,本意是想等收到回复之后,她再过来洛城。 可是,那天站在酒店门口,目送着向鸿笺的车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她心里,突然涌现一阵没来由的难过。 直到眼前画面突然开始改变—— 如影片倒放般,那辆车没有消失在拐角,而是退回到了她面前。 他降下车窗,对她说 分卷阅读20 :“谨以约,上来。” 谨以约不打无准备之仗,可要是这仗跟向鸿笺一起打。 算了。 无准备就无准备了。 向鸿笺这个人,有让她不理智的资本。 他身上,故事感太强了。 而这世间最吸引她的东西,就是故事感。 所以,纵然一直没收到NIANSHI的回复,可谨以约还是想来看看,不为别的。 就像张之年说过的那句话:“不管飘到哪儿,过的一生,都算一生。” 推此即彼,走过的路,都算路。 哪怕不能替张之年完成未竟的心愿,把这幅画送出去;可至少,她替张之年走了一遍这条路。 这天,何旭充当着半个侦探加半个导游,带着谨以约和向鸿笺把清河街走了一遍。 暮色渐沉之时,三个人返回市中心,谨以约打开微博,那个私信窗口依然是一片空白。她摁灭手机,把她放回口袋。 何旭把车停在酒店门口,问谨以约:“无功而返,失望吗?” 谨以约悠悠叹了口气,目光裹着深意,拍了拍他的肩:“虽无功而返,但来日方长。” ☆、2021.1.8 一月八日,洛城,雨夹雪。 今日三九。 三九,即从冬至算起的第三个九天,一般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如很多电影开头的画面那样,一个温和亲切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漆黑的幕布上,横卧着一条结冰的河,天光一衬,透明干净。河边,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万年青却翠绿依旧。 远方依稀可见几座红色砖瓦房,袅袅起几缕炊烟。不知名的鸟停泊在上,风一吹,又扑闪着翅膀,飞向远方。 镜头逐渐拉近,一老一少的身影从右端走进屏幕。 谨秋牵着谨以约的手,走在河边的小路上,低着头,一脸慈爱的问:“我们阿约记住了没有?” 谨以约晃晃小脑袋,语气恹恹的:“还没有......” “那跟着外婆,”谨秋胳膊晃了晃谨以约的小手,满眼疼爱,“一句一句的念好不好?” 谨以约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深冬的天,寒意凛冽,谨以约穿着大花棉袄,裹得像个大粽子。说话时,嘴边呼出着白色哈气,衬得她眼睛亮晶晶的。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三九四九冰上走。” “......” “七九河开,八.九......” 声音一瞬间变得单薄了。 这份改变,撕裂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可这份单薄,又让这份边界不那么明显。 因此,谨以约睁开眼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八.九雁来......” 不再是一老一少渐次交叠的声音,而变成了一道成长后的女声。 她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声音。 ——梦里的诗,被现实中的她背了出来。 意识清醒过来,谨以约淡淡笑了下,替梦里的自己,有始有终地背完:“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她敛眉低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看着窗外已经明亮起来的天,对着空气撒娇:“外婆,你是想我了吗?来梦里看我了?你听听,我背的对不对?” 刚睡醒的头发蓬松柔软,被她这么一揉,连带着空气里的尘埃,都变得朦胧。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她却好像知道答案似的,会心地笑了笑。 然后,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 谨以约买的是下午回Z市的票。 上午没什么事儿,她便没有定闹钟,睡了个懒觉。 但谨以约没想到这个懒觉,让她梦见了想念的人。 外婆已经去世多年,斗转星移间,她也已经学会把悲伤转移,看成守候。 下床洗了个澡,谨以约擦着头发,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这响声很短,明显不是微信或短信的声音,应该是APP在推送新消息。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点开,心想会不会是微博收到回复了。 结果NIANSHI的对话框依然是一片空白。 目光再往上,通知栏里,也是一片空白。 谨以约瞬间意识到,她刚才听到的那个响声,并不是来自于她的手机。 下一秒,灵光一闪,她动作迅疾地拿过背包,从里面摸索出一条手感粗糙的棕色挂绳。 挂绳坠着的,是张之年的手机。 分卷阅读21 屏幕亮着,谨以约低头一看,是某购物网站发送过来的新消息:您购买的围巾已签收。 签收地点是暮城疗养院,签收人是赵雁。 看到这个地名,谨以约倏地,眼眶一热。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画面,张之年带着老花镜,坐在冬日的暖阳里,左手有些笨拙地拿远手机,右手则一下下地往上滑动着屏幕,为身边人挑选着礼物。 想到这儿,她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这酸涩浸透了时光。 让谨以约蓦然回起二十多年前的夏日,张之年才四十岁,正值当年,穿着最简单的T恤短裤,带着一顶草帽,在自家的菜园子里弯腰摘菜,每次看到她就会喊:“阿约,等会儿来叔叔这儿吃饭,叔叔自己种的菜,好吃着呢。” 谨以约每次都会吃很多。 可如今,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谨以约莫名有点想哭。 原来,思念这种情绪,堆积的最高点,不是死亡,不是吊唁,不是海葬。 那个最高点,堆积于日常。 人们对于死亡的认识,总是滞后。 真正意识到一个人的离开,往往不是任何声嘶力竭的告别仪式。 而是你无意间看到他用过的杯子,发现已经很久没用了;看到他住过的房间,发现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看到熟悉的夕阳,发现夕阳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而谨以约,连窥探张之年真正日常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凭借这个未清空的购物车,一点点地串联起他生活的轨迹。 她点开“待收货”那一栏,一点点向下拉。赵阳新很细心,把每个能找到主人的物品都下了单,再一一填下相应的收货人和收获地址。 距离赵阳新来找她已经过去了三天,那些带着心意的礼物,有的已经翻越过万水千山,渐次送到了大家手中。 你看,时光一如既往地向前走着。 可就这么,把张之年给丢下了。 可是,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他还没给我讲讲,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 他还没给我讲讲,他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他还没给我讲讲,我在他心中,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他还没...... 叮的一声,截断谨以约的思绪。 这次终于是她自己的手机。 她拿过一看,向鸿笺发过来的信息:【醒了跟我说一声。】 谨以约莫名有点鼻酸,发过去一个字:【嗯。】 文字丰富。 丰富到一轮简单的月亮,都能被文人墨客,以不同的角度,跨越千年时光,竞相传唱。 却也单薄。 单薄到即使你内心早已澎湃汹涌,风雨倾覆,却也只能落脚在一个“嗯”字。 孤零零的一个字,没人能听到你声音里的鼻音与哽咽,也没人能看到你目光里的湿意与哀伤。 可向鸿笺听到了,也看到了。 停顿两秒,谨以约看到向鸿笺发过来的信息:【开门。】 谨以约跑到门口,看到向鸿笺站在门外,额前一缕头发翘着。刚才跑得太快,身体搅动着空气,在走廊掀起了一阵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怎么了?”他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担忧和焦灼。 谨以约抬起湿润的瞳,直视着他:“你说张之年的死,会不会和我有关系?” “你瞎想什么?”向鸿笺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了,那是个意外。” 这动作,温柔却克制。 谨以约没有躲。 向鸿笺看着她笑:“饿不饿?下去吃饭。” 谨以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做声。 向鸿笺声音温柔,带了些哄人的意味:“跟我下去吃饭,我给你讲个故事。” 看她站着不动,向鸿笺推着她往里面走,“快去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说完把门替她关上了。 吃饭的地方就在一楼的自助餐厅。因为不用出门,所以谨以约没穿外套,一件纯白色的羊绒针织衫,干干净净,衬出她清秀眉眼。 向鸿笺站在门外,穿了一件浅棕色的毛衣,刚才没细看,这会儿认真打量一番后,谨以约才发现—— 他,是真的很好看。 很耐看的那种好看。 “走吧。”谨以约笑着说。 向鸿笺看着她一派清明的眼底,应道:“嗯。” 下楼到了餐厅,两个人选了餐,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这会儿还没到饭点,所以餐厅人并不是很多。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一起过来吗?”向鸿笺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我告诉你。” 谨以约却忽然摇了摇头,正经道:“瓜不能强扭。” 向鸿笺:“嗯?” 谨以约 分卷阅读22 :“同理,故事不能强求。” “你这姑娘,还挺难伺候,”向鸿笺轻轻笑了一声,“不跟你说吧,你好奇;想跟你说了,你这又......” 谨以约有些俏皮地耸了耸肩,眸中泛着水光:“我可不要施舍来的故事。” 向鸿笺低头笑:“我是张之年的医生,他这个病例有些特殊。你还记得么,你给我讲过一个你好朋友的故事。” 谨以约:“你是说黎星?” “嗯,”向鸿笺点点头,“你说,她跟你说过一句话:没想到啊,第一个被忘记的人竟然是我。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但对医学而言,这才是正常现象。” 谨以约不解:“正常现象?” 向鸿笺目光沉了沉:“因为阿兹海默症患者,最先忘记的,往往就是离他们最近的人或事。” 谨以约一时语塞。 ——为这份与她的认知完全相悖的遗忘轨迹。 “但张之年,不太一样,他的记忆没什么规律可寻......”向鸿笺继续说着,“所以,我很想知道,这幅画的主人,与他的故事,发生在他生命的哪个阶段。” 谨以约怔怔地听着。 沉默许久,她问:“那我没有找到他,你会不会很失望?” “谨以约,我想知道,”向鸿笺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你来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你觉得一定会找到这个人吗?” 谨以约摇头:“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手中。只要NIANSHI不给我回信,那我这一趟很大可能会是无功而返。” 向鸿笺追问:“那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你说要与我一起,所以我改变了计划。 所以我没等到NIANSHI给我的回复,就来了。 谨以约把这个想法咽在心底,改口说:“即使无功而返,那又如何?” 向鸿笺看着她。 “那并不代表我一无所获,”她目光清透,似春日嫩芽,有一种破土而出的生命力,“这个社会太唯结果论了,仿佛只要没达到目的,这一趟就白来了。” 窗外渐渐飘起了雪。 “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她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眼里含着光,“人生走的每一步,都算数的。” 她语气沉稳,带着一些少年老成。 但这份少年老成,用在她身上,是切切实实的褒义词。 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故作深沉,也不是“潦倒新停浊酒杯”的无奈妥协,而是罗曼罗兰的那句—— “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她身上那股子清透的生命力,太吸引人了。 向鸿笺与她隔案而坐,很清晰地感觉到—— 他固守的阵地,正在逐渐失守。 “虽然我没替张之年找到这幅画的主人,但我替他走过了这条路,这就足够了,”谨以约收回目光,任窗外的雪,坠向大地,“你知道东野吾圭吗?” 向鸿笺被她这突然调转的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日本推理小说家?” “嗯。”谨以约娓娓道来着,“他有一本书叫《祈祷落幕时》,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无用功的多少,会改变调查的结果。” 向鸿笺:“无用功的多少,会改变调查的结果?” “嗯,”谨以约肯定道,“我们不是警察,探寻的真相,或许不关乎公平与正义。但想要探寻一个人身后的故事,和警察破案是一样的,需要付出努力,需要抽丝剥茧,需要做大量的无用功。这些无用功,是会产生力量的,哪怕这些力量微弱如萤火,也足够让我心驰神往。” 向鸿笺定定地看着她:“谨以约。” “嗯?” “你很特别。” “特别?哪里特......” “咳!咳!咳!” 她没说完的话,被邻桌传来的呛咳声强势截断。 那声音太大,令人忽视不得。 谨以约下意识地朝后面望去。 斜后方的座位上,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正剧烈咳嗽着,双脸涨得通红,呼吸也连带着有些窘迫。 坐在旁边的女人,见状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抬手就要拍他的背:“来来来,快喝水!” “住手!”平地响起一声雷。 闻声,谨以约正要回头,就看到一个浅棕色的身影从她眼前,像一道虚影般晃了过去。 那步伐太快,连带着掀起了一阵风。 下一秒,她看到步伐如风的向鸿笺,走到那个小男孩面前,抱起他,动作利落又快速地把他放置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与此同时,他一只手固定住那个男孩的下巴,另外一只手掌根部,放置在双侧肩胛骨连线的中点,向下向前反复敲击着。 反复敲击了好几次,终于,他腿上的小男孩干呕了一声,下一秒,吃进去的食物,被他一股脑地 分卷阅读23 吐了出来。 咳嗽声终于停止了,呼吸声也不再急促窘迫。 “现在可以给他喝水了,”向鸿笺观察着他的症状,“食物呛入气管,拍背和喝水都有可能让异物下滑,加重症状,遇到这种情况应采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具体的操作手法......”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了。 向鸿笺低头看了眼自己正准备做演示的胳膊,上面已经沾满了这个小男孩的呕吐物。 小男孩的父母看到,纷纷致歉:“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您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赔给您。” “不用,”向鸿笺摆摆手,“你们自己上网查查教程,海姆立克急救法,别让这样的错误再犯了。” 他站起身来,目光带着威慑意味,语气严肃:“你刚才的做法,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声音不小,引来一些打量的目光。 向鸿笺熟视无睹,把自己沾染了呕吐物的胳膊背在身后,转头对谨以约说:“你先吃,我上去一趟。” 谨以约:“好。” 虽然认识不过几天,但刚才,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不温柔的模样。 这份不温柔,不为别的。 只是因为那一刻,他是位医生。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医生。 半个多小时后,向鸿笺洗好澡,穿上浴袍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抬手擦着头发,目光无意间一瞥,看到手机有新消息。 点开一看,谨以约五分钟前发过来的。 谨以约:【洗好了吗?】 向鸿笺把毛巾搭在肩上,腾出两只手去回复她:【嗯。】 然后,另起一行:【你要是吃完就先上来,不用等......】 结果,这句话还没输入完,谨以约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我在你门外。】 向鸿笺打开门,谨以约长臂一伸,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他,说:“换上这个吧,新的。” 他低下头,看着谨以约提着的两个袋子,问:“两个都是给我的?” “嗯,一件针织衫,一件羽绒服,都按照185的号买的,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的话还可以去换,你先......” “谨以约。”向鸿笺打断她的话。 “嗯?”她的眼睛跟着扬起的音调,同步上移。 下一秒,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场景其实并没有多滑稽。 但不知怎么,向鸿笺就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谨以约:“......” 他笑什么? 向鸿笺看她愣神,更是不着急,斜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意沉沉:“给个理由先。” 谨以约:“理由?什么理由?” 向鸿笺用下巴指了指她手中的袋子:“收下你衣服的理由。” “这需要什么理由?”谨以约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聊,索性也不矫情,直言道,“针织衫是你刚才见义勇为,我代替那个小男孩谢谢你;羽绒服是我转账给你你不要,我不能白白占你便宜,所以给你买了,你赶紧穿上。” 说着,她把两个袋子往向鸿笺怀里一塞,学着他昨天的语气,说道:“听自己的话,冬季疫情容易反复,你要是现在感冒了,麻烦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向鸿笺:“......” 这姑娘还挺会将计就计。 看他穿着浴袍,走廊又不比室内暖和,谨以约便没有多待,说:“我先回去了。” 看她走了几步,向鸿笺才反应过来,对着她的背影:“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 谨以约回过身,点了点头。 他们出发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向鸿笺穿着那件崭新的羽绒服,一如既往地,站在走廊上等她。谨以约给他买的这件羽绒服是黑色短款,轻薄利落,保暖的同时,也很有型。 因此,当谨以约打开门,看着他穿上身的样子,感觉自己的眼光还挺好。 她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对着向鸿笺道:“走吧。” “嗯,”向鸿笺同她一起往外走,“刚才问你衣服那个问题,是因为S市冬季很短,也不冷,很少有需要穿羽绒服的时候。再加上南方气候潮湿,羽绒服放一年,质量会大打折扣,所以买了有点浪费,不是不喜欢。” 谨以约敛眉一笑,淡淡道:“那就好。” 车身划过冬日的雪色,一层淡淡的白,落缀在整座小城的上空,像是给所有景物都描了边,有一种整齐划一的好看。 到了高铁站,向鸿笺停好车,把谨以约送到了进站口。 谨以约朝他挥挥手:“再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可是走了几步,脚步终究是不听使唤,停了下来。 都怪脚步太叛逆了,不怪我。 这样想着,谨以约转过身,重新走回到向鸿笺身边,目光与言辞都诚恳:“向医生 分卷阅读24 ,Z市冬季寒冷干燥,不穿羽绒服很难捱过去的。” 向鸿笺:“嗯?” 为什么冷不丁谈起了天气? 谨以约手心紧了紧,眸光落在他身前:“所以,别让这身羽绒服浪费了,”顿了顿,她抬起眼,“有时间来Z市玩吧,我等你。” 向鸿笺目光晃了晃,最终停泊在—— “好。” ☆、2021.1.9 一月九日,洛城,雪。 洛城人民医院,肿瘤综合科。 看到来人,何旭目光晃了晃。 向鸿笺站在走廊上,虽然门开着,但他还是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可以进来吗?” 何旭戴上帽子,嘴角勾起一缕极淡的笑:“当然。” 向鸿笺走到床边,察觉到何旭向后寻觅的目光,说:“没带她来。” “什么时候回去的?” “昨天下午,”向鸿笺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直说道,“放心,她什么都没看出来,毕竟,医生和非医生,对病情的敏觉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我倒是知道,”知道谨以约没过来,何旭倏地松了口气,“我记得前几年有个新闻,说的就是外国哪个医生看电视,发现演员患有疾病,然后让演员去检查,结果检查结果跟那个医生通过电视判断的结果一模一样,你们是挺神的。” 何旭边说边示意向鸿笺坐下,自己则慢悠悠地靠上床头,双手交叉背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随意道:“讲讲吧,怎么找到我的?” 向鸿笺:“不是说了么,医生的直觉。” “就这儿?”何旭挑挑眉,“详细点儿。” “能感觉到你状态不对,”向鸿笺看着他,“再加上洛城就这几个医院,每个医院的医生,不说全都认识,但拐拐弯,总能找到的。” “你前天还说我们学新闻的侦查能力一流,没想到你们当医生的侦查能力也是一流,”何旭轻嗤一声,眉眼间不见任何疑惑,“那说说,为什么要来找我?” 向鸿笺倒是有些不解了,问:“你好像对我来找你这件事并没有太意外?” “说实话,”何旭目光坦荡,“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位好医生。”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向鸿笺一时失语。 何旭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娓娓道来着:“你是位好医生,所以你看出了我的病情,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向鸿笺目光微垂,索性直接道明来意:“我所在的医院,S大附属医院,有着国内实力最强的肿瘤科,我可以......” “向医生,”听到这儿,何旭打断了他的话,“这病,你知道的,没有治愈的可能。” 窗外在落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压满了枝桠,再扑簌簌地往下落,目之所及处,大地白茫茫一片。 “你知道的,没有治愈的可能。” 说这话时,他声音异常冷静,似乎只是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话里不见任何波澜。 这份冷静太浩瀚了,浩瀚到向鸿笺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插入自己的话。 都说医生是见惯生死的行业,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 但其实,医生对待死亡的态度,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而不是无动无衷。 病毒不仅花样百出、还能快速地复制繁殖;天灾人祸一旦降临,便能瞬间把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拉入致命的深渊。 但医学的边界就在那儿,每往外拓展一点,都需要无数人付出夜以继日的努力。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等来边界拓展的时候。 这份时间差,是让医生倍感无力的一件事。 向鸿笺哽了下喉,最终落在一句:“但接受治疗,生命总归会延长一些的。” 说完就觉得—— 这句话,可真苍白。 医学的边界横亘在他面前,他连“生命会延长”这样的话都没底气说出口,只能在前面加上无数代表程度的词—— 生命、总归会、延长、一些的。 “向医生,”何旭读懂他深埋在心的无能为力,倏地转了个调,“你听说过沉没成本吗?” 向鸿笺:“沉没成本?” “嗯,经济学中的一个概念,是指那些付出且不可回收的成本,这个词还是谨以约当时告诉我的,不过她的解读更有意思,她说所谓沉没成本,你选择了Plan A,你就没办法同时去做Plan B,那个你没做的Plan B,就是你的沉没成本。” 向鸿笺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我不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而是做化疗的沉没成本太大了,”何旭目光微抬,整个人格外理性,“每次化疗前,我要做长期的心理准备,提前很多天,我就开始彻夜难眠;化疗过程中,我要忍受着一秒被抻长成一年的痛苦;即使终于 分卷阅读25 撑到化疗结束,也不意味着这份痛苦就此终结,我还要忍受各种不良反应。” 他抿抿唇,像是在总结陈词:“我经受着长久的痛苦,得到的欢愉却只有一瞬,甚至连一瞬都没有,所以对我来说,做化疗的沉没成本太大了,它把我在最后一段时光好好生活的权利都剥夺了。” 向鸿笺看着他,没有说话。 何旭用这样一个如此别具一格却又通透无比的解释,把他所有想说的话堵在了胸口。 放弃化疗,并不是消极怠世。 那只是一个选择罢了,一个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最优选择。 何旭看向鸿笺沉默的样子,缓缓道:“我只是放弃了化疗,选择用更为保守的疗法,想要用自己选择的方式,去度过这余生。”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一缕稀薄的阳光,经过折射,溜至何旭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一抹光亮,让何旭垂了垂眼:“我从大二就开始跑新闻,不敢说阅尽千帆,但至少也看过一些人生百态,看过极致鲜活却稍纵即逝的生命,也看过如行尸走肉般挥霍无度的人生。” “所以,在我看来,死亡并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何旭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光秃的枝桠,极淡地笑了声,“真正可怕的,是没有尽情地享受,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 一阵风吹过,那个枝桠颤了颤,抖落几片细微如尘埃的雪花。 何旭收回目光,任凭风的生命力,去撼动冬眠的沉睡精灵。 枝桠一定能等到来年春天,一定可以等到翠绿绕肩,鸟鸣盈耳。 至于他,运气好的话,等得到,运气不好的话,等不到。 可是,那又如何呢? “被查出来患病的时候,我也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体会过极致的恐惧和害怕,但那种情绪,怎么说......”何旭顿了顿,轻咂一声,“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发现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是被动地接受,就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而已。” 向鸿笺理解他的感受。 ——因为他,在这之前,已经见过太多剧烈的悲喜了。 “本来我是想环游世界来着,”何旭眼里闪过一丝憧憬,随即消逝,“可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我的计划,全盘打破。但我没立场也没资格,去抱怨。我只是未完成心愿,有些人却连心愿都来不及说,便在这场举国之殇中,失去了生命。” 向鸿笺掌心莫名一紧。 那一场举国之殇,他也是亲历者。 唯有亲历者,才能感同身受那一场战役的痛彻与艰难。 “去年冬天,我去了武汉,第一拨去的,那时候是最难的时候,物资不足、经验不足、医务人员也不足,我扛着摄像机,每天拍那些混乱不堪的场面,热泪盈眶过,也绝望至极过,”何旭目光晃了晃,“你知道么,隔着屏幕看到真相,和亲眼看到真相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我当时看着那些激增的病患,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因为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窗外大雪正纷扬,何旭的记忆也纷纷而落,“他们不过是生在这片土地,有的甚至只是短暂地踏足了这片土地,他们不过是出门逛街、买菜、聚会的寻常百姓,他们认认真真又勤勤恳恳地活着,和往年一样期盼着新年的到来。可谁能想到,病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何旭声音重重一哽,又重复一遍:“那些感染的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所以——”何旭抬起眼,“身为医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向鸿笺回视着他眼里的波澜:“清楚什么?” “生死面前,没有公平。” 一句话,让向鸿笺心口一滞。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塞了一把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活着的每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24小时,我只想对我能把握的每一个24小时负责任,”何旭看着向鸿笺,目光平直得像是能看透人心,“所以,别劝我,也别告诉谨以约,我不想她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希望在她心中,我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心有大义、与她天南地北并肩跑新闻的少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吹走一片白茫茫,又吹来另一片白茫茫补上。 这一刻,大地干净,心思透明。 Z市。 谨以约正在小区的花园里挖土。 家里没有能够种菜的东西,这一套工具,还是她跟邻居家的小孩子借的。 挖完土之后,她提溜着小粉桶回了家,然后根据小时候的记忆,把菜籽在花盆里播种了下去,又浇了些水。一切弄好之后,她把花盆搬到了阳台。 结果,刚打开阳台门,谨以约就犹豫了。 阳台确实是家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适合植物生长;但是阳台没有暖气,气温过低。 谨以约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把花盆搬进了室内,放在了阳台推拉门的旁边。推拉门呈半透明 分卷阅读26 ,这样既保证了温度,又保证了充足的阳光。 虽然进出会有些不方便,但也无所谓了。 毕竟,她现在最在意的事情,是看看这把无名的种子,究竟会结出怎样的果。 结出的果,或许就是张之年想要告诉她的答案。 一切都弄好之后,谨以约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手掌碰撞出声响,与这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手机的提示音。 谨以约下意识地朝离她一米多远的茶几上望去。 她眼睛尖,一眼看出了屏幕上的推送,是微博发来的消息—— 您的特别关注NIANSHI发微博了。 或许是这个瞬间,太过不巧合。 她在洛城待了那么多天都没等到的消息,却在她离开洛城的第一天,就燃起了苗头。 这份微妙的错过,让她有片刻失神,指纹解锁解了好几次才解开。 终于,她得以看到这条微博的全貌。 NIANSHI:我愿意用所有,换妈妈手术成功,求菩萨保佑。 配图是一扇窗户,窗外是一面白色的墙壁和一片蔚蓝的天空,零星缀着几片雪花。 最下面跟着一条定位:洛城人民医院。 然后,谨以约点开对话窗口,看着自己给她发过去的私信,依然是没有任何回复。 她又赶紧把自己原先发过去的内容,复制一遍给她发了过去。 保险起见,她还在刚刚的微博底下,留了一条评论:你认识张之年吗? 然后,退出微博,开始看车票。 幸好今天还有一趟,晚上七点前就可以到达洛城。 然后,买票,穿衣服,出门。 坐上高铁的那一刻,谨以约才发现,她突然之间,很想给向鸿笺打个电话。 于是,谨以约从通讯录里调出了他的号码。接下来,她手指只要轻轻一落,触上那个绿色的接通键,这个电话就能拨通。 可是,她盯着这个界面盯了很久,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还是不打扰的好。 这样想着,谨以约把手机收了回去。 几个小时后,列车准时到站,谨以约拿着行李从出口往外走,与此同时,目光轻抬,寻找着出租车的指示牌。 下一秒,却又倏地回落。 原因只是,在目光抬升的过程中,她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打了眼。 向鸿笺穿着那件她买的黑色羽绒服,站在离她几米远的人群里,目光深邃,笑意温柔。 那一刹那,谨以约好似在这个数九隆冬天,捕捉到了一抹暮春的晚风。 她被风吹到他身边,托风声替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向鸿笺晃晃手里的手机,话里含笑:“谨小姐所言非虚。” 闻言,谨以约抬眸,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界面,正是NIANSHI新发的那条微博。 下一秒,她在风中,捕捉到他的声音:“无用功,起作用了。” 接上谨以约之后,向鸿笺便带着她直奔洛城人民医院。 坐上车后,没等谨以约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向鸿笺便主动开了口:“我有朋友是这里的医生,我把微博上的那张图片发给他看了,几经辗转找到了这个病床号。” 做手术的人名叫程敏,今年四十岁,被查出食道癌早期。有一个女儿,叫施念,十八岁,今年高考,听说是美术生。 施念,NIANSHI。 美术生,肯定喜欢画画。 三年前,有关画的微博全部删除,应该是想全力备战高考。 怪不得为数不多的微博里,有好几条关于考试顺利的。 这一瞬间,谨以约觉得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 洛城人民医院,外科一区。 夜幕降临,刚从学校回来的施念正在收拾桌上的餐盒。 躺在床上的程敏看到她的动作,提醒道:“那饭还没吃完呢。” 施念动作相当利索,一边把餐盒往塑料袋里扔一边说:“您明天做手术,今晚得禁食,不能再吃东西了。” “那你就先放那儿,等到我做完手术了再吃,”程敏半挺起身子,语气带了丝训诫意味,“可千万别扔了,浪费粮食。” 闻言,施念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说道:“您做完手术还得禁食一天,到时候都坏了,还不如现在就扔......” “这么冷的天,哪那么容易坏啊?”程敏作势就要从床上下来,声调瞬间扬高,“那饭是用钱买的,没吃完就扔了多浪费,你这姑娘,我让你少买点少买点,你偏不听,还买这么贵的,那钱有多难赚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一代人就是没吃过苦......” 像很多母亲一样,程敏也爱唠叨。 施念听着这一句句早已经听了百八十遍的话,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下了紧箍咒一样, 分卷阅读27 嗡嗡作响。 这几天的生活,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前段时间,施年无意间发现程敏藏在抽屉里的体检报告。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下一秒,冲出门,找到正在工作的程敏,拉上她就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食道癌。 不幸中的万幸是,早期。 医生建议尽快手术,越早越好。 但关于这个手术,母女俩意见不合,爆发了一场很大的争吵。 施念知道,程敏是不想影响她考试,想瞒着她,什么事都等到高考之后再说。再加上,施念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女俩相依为命,程敏文化程度不高,赚的都是辛苦钱。 在经济如此拮据的情况下,做手术的钱从哪儿来,也是个大问题。 “妈,我要是没发现您瞒着我就瞒着我了,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您不去做手术,我学习都学得不踏实,更别说高考了。所以,听我的,去做手术好吗?” 最后,这场争吵,以程敏妥协为结局。 母女俩东拼西凑,借完东家借西家,才勉强凑够了手术费。 程敏终于住进了医院。 施念跟学校请了几天假,陪程敏做完了零零总总的术前检查。 她已经通过了心仪院校的专业课初试和复试,过段时间如果通过终试,拿到了艺考合格证,算是半只脚已经迈入了大学校园。 前方的漫漫征程都已经趟过了。 到最后一跃了,她更不能输。 所以,这段时间,她压力倍增。 专业课和文化课,两座大山压着她。 如今又添一座。 三座大山压着她,令她喘息不得。在医院的这几天,除了陪母亲做检查,施念还要见缝插针地看书,准备考试。 她不是不能放下所有课业,心无旁骛地陪母亲。 只是,这种孝心,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一种不负责任。 因为,她不能失败。 她没有失败后再重来的机会。 艺考生花费有多大她不是不知道,因此,如果她今年没考上,来年她的母亲还要再辛苦一年,她坚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天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离开医院。 为了去上美术特训班,之前已经交了钱,课时费很贵。 因此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去。 知道吃完早餐母亲就得禁食,因此施念特地给买了些有营养的东西,才去上课。 整整一天的课上下来,施念精疲力尽。 这份精疲力尽,来源于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排除心底的杂念。 排除杂念这件事,劳心费神,需要极强的定力。 对以前的她来说,集中注意力很容易,但今天她母亲独自一人躺在医院,她难免会担心会分神。因此,每一分每一秒,施念都紧绷着一根弦。 终于下了课,她飞奔到医院,看到早上买的饭,虽然剩了一大半,但至少还是吃了些,这就不算浪费。 看到母亲状态还不错,施念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 但,绷了太久的弦,突然放松下来,并不能瞬间回归到正常状态。 而是会变得疲软。 紧张了一天,施念已经累到没有任何胃口,甚至闻到饭的味道都有些难受。 知道母亲爱干净,她便主动收拾了起来。 但她没想到,收拾餐盒这个行为,也会引来这么大的争吵。 一个还没十八岁的小姑娘,那一双瘦弱肩膀,压弯了也扛不起那么多的重担。 所以,程敏的唠叨,就这样,成了压垮她的一根稻草。 施念听着耳朵长茧的话,压抑住心底的怒气,强装平静地说:“过夜的饭菜不能吃,对身体不好,这话您到底要我说几遍!” 她是想要平静,但最后声调还是不由自主地扬高。 程敏不知道她这么大的怒火从何而来,“我又没让你吃,我少花一顿饭钱,就给你省一顿饭钱,积少成多,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一句话,让施念狠狠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砰的一声,餐盒被重重扔上餐桌。 她直起身子,走到病床前,眼里燃着怒火,与程敏对视:“你们这些大人,能不能不要再自以为是地为我好了!” “为我好为我好!”她语气近乎嘶吼,“您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是好吗!我甚至可以不画画不高考,只要您能身体健康。” “不高考?”听到这个字眼,程敏额头青筋直跳,胸口泛起一阵生疼,语气近乎逼问,“没文化的苦我吃了一辈子!你还没看够?” “那您让我好好学习不就行了,当初我说我想学画画的时候,”施念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您干嘛非要打肿脸充胖子送我去学,您直接说供不起我不就行了,我不是不知 分卷阅读28 道家里的条件,说放弃就放弃了。” “说放弃就放弃?”程敏复述着她的话,眼里都是压制不住的怒意。 到底是相依为命的母女,最了解彼此,也最了解对方的软肋,知道软刀子伤人。 如果说刚才的那句“为你好”伤了施念,那现在这句“说放弃就放弃”则是彻彻底底地伤了程敏。 “你是我闺女,供不供得起你,只有我说的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想学什么就去学,想上什么大学就去考,别的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施念冷哼一声,“现在您躺在病床上,还不是我管?我提醒过您多少次了,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要吃剩饭剩菜。你说你为了给我省钱,那现在呢,给我省钱了吗?” 话赶着话,施念心中的火烧得越来越旺:“医生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知不知道食道癌是怎么引起的?饮食不规律,吃饭太快,吃太烫的食物,吃剩饭剩菜,吃重油重盐,你说,哪一项你没占!” 泪水不知道何时模糊了眼睛,施念抬手把它抹掉:“你的固执、愚昧、不听劝!你自以为是的正确!你口口声声的为我好!造成的就是今天的局面!高昂的手术费!还有我备受折磨的内心!你知不知道我在得知你生病后,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当初没学画画多好,这样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为我赚钱,不用把身体累垮。可是,走到这儿,我已经不能放弃了,你知不知道退无可退是什么感受!” 说到这儿,施念眼眶刺痛,胸膛剧烈起伏着,“妈!你能不能别总让我听话了,你也听点我的话,行不行!你听听我的话,行不行!” 砰的一声,病房门被关上。 施念捂着眼睛跑了出来,但她没敢跑远,在与病房相隔几米的排椅上坐了下来。 她双臂支在膝盖上,埋着头,悄无声息地落泪。 谨以约看着她孤独又无助的身影,心似被人揪起一角,酸胀的厉害。 在这一个瞬间,她仿佛穿越回到了过去,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个自己。 四年前,她也曾这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身边空无一人,手中空无一物。 如今,同样的背景,同样的背影,像影片倒叙般,重现在她眼前,她才发现—— 原来,深藏在心底的孤独和思念,从来都未远去。 那个时候,她是从心底里期盼过的。 期盼过,能有一个肩膀,让她依靠片刻。 哪怕是个陌生人的。 但她,没有等来那个肩膀。 终究还是孤身一人,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夜色如水,安静地流淌而过。 谨以约看着那个微微躬着身的单薄身影,觉得这一刻的施念,比清冷月色,更显孤寂。 她四年前没等来的肩膀,她不想让她,也等不来。 于是,她跟着月光,轻轻穿过了走廊。 走到施念身边,谨以约在她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手上传来异常温软的触感,施念晃过神,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以及眼前的一切。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不宜大声喧哗的医院。 瞬间,愧疚感汹涌而来。 “是我刚才声音太大,吵到你了么?”她以为眼前这个人是病人家属,表情略显慌乱,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谨以约摇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我能听出来,”她声音放得又缓又柔,“你是个好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 一句来自陌生人的肯定,让施念泪水再次决了堤,她哽咽着反驳:“我不好......” 我羽翼未丰。 我少不更事。 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被冲到气头上便言不由衷。 我对最爱我的人说了最残忍的话。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谨以约缓缓拍着她的背,为她的心挡走一些阴霾:“好孩子,也不需要面面俱到的。你不用时刻保持微笑,因为生气也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所以不要责怪自己,你走到这一步,已经很棒了。” 羽翼未丰的你,撑着瘦弱的翅膀,飞到了这里。 你真的,已经很棒了。 医院,是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人们的欲望都变得很小。 功名利禄都放下了,在这里,人们只求身体安康。 这一晚,施念曾感觉被全世界抛弃。 却又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善意,有了不放弃的勇气。 但此时的谨以约不会知道,她四年前没等来的肩膀,此时就站在她的身边。 ☆、2021.1.10 一月十日,洛城,雨。 简单 分卷阅读29 吃过早饭,向鸿笺和谨以约开车从酒店出发,目的地和昨天一样,依旧是洛城人民医院。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落入视线的风景也变得开阔明亮起来。 昨天下的那场雪,在今天下成了雨。 原本如绸缎般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此刻已经变得泥泞不堪,一块白一块黑,不规则地分布着。那种整齐划一的洁白美感,早已消失殆尽。 谨以约喜欢下雪,但不喜欢化雪。 如果欣赏雪景必须要承担雪化后的泥泞和寒冷,那她宁可,永远不要下雪。 欣喜后再失落,与永远风平浪静相比,她宁愿选择后者。 想到这儿,她微微侧了侧头,问:“向医生,你喜欢下雪吗?” 本来就是随意至极的一个提问,却没想到,向鸿笺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不喜欢。” 谨以约追问:“为什么?” 向鸿笺依然一本正经:“因为卖火柴的小姑娘,死于下雪天。” 谨以约:“............” 向鸿笺看她一时语塞的怔愣模样,哑然失笑,回问道:“你呢?喜欢下雪天吗?” 谨以约:“以前喜欢,现在不太喜欢了。” 这次换向鸿笺追问:“为什么?” 柏油路被来往的车辙,碾出一道又一道的泥渍,谨以约想起他刚才那个带着些童趣的回答,轻轻笑了一声,就势说道:“小时候读《小王子》,里面有一句话很喜欢: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谨以约神情淡淡,连带着声音也沾染上几分疏离:“长大后,我不太喜欢这句话了。” “为什么不喜欢了?” “因为我发现这句话说得......”谨以约斟酌着用词,“不太对。” “哪不太对?” “幸不幸福这件事,跟你几点钟来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你会不会走有关系。” 这次,向鸿笺没有再追问,而是静静等待着下文。 谨以约继续道:“如果你会走,即使知道你下午四点来,三点钟的时候我也不会感到幸福。因为,在距离和你见面更近一步的同时,也距离你离开更近了一步。” 她声音很轻很浅,但一字一句都入了向鸿笺的耳。 就如这座城昨晚的落雪,温柔却强势地,霸占了他的目之所及。 “惊喜并不是一个永恒的状态,惊喜后常常紧跟着失落,”向鸿笺打着方向盘,目光朝她看了一眼,这一眼带了些探寻意味,“所以,相较于惊喜后失落,你宁愿没有惊喜,是这个意思么?” 谨以约有些讶然地点了点头:“所以虽然我很喜欢下雪,我很喜欢‘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意境,但是我一想到化雪的时候那么寒冷,那么泥泞,那么潮湿,那么不方便,我就宁愿不要下雪。” 说完这句话,谨以约倏地一顿,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她怎么这么多话? 还是这么多的废话。 换做别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或许只会简单地说一句喜欢或者是不喜欢。 但是在向鸿笺面前,她愿意去讲述,她愿意去打弯球,她愿意循序渐进,她愿意铺垫一些无关的话,她愿意因为他的童趣,给出一个同样童趣的回答。 她不喜欢的化雪天,就这样夹杂着两则童话,轻而易举地掠过了泥泞与寒冷,迎来了一抹长驱直入的阳光。 洛城人民医院。 在停车场停好车,向鸿笺和谨以约直接上了六楼。 等了十来分钟,电梯处传来叮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电梯口望去。 两位护士正推着轮床,从电梯口往外走。 在轮床被完全推出来的时候,终于,谨以约看到了施念。 如昨晚一样,她穿着一件黑毛衣,马尾辫,目光微垂,侧颜消瘦。 施念躬着身,紧紧握住程敏的手,抑着声音里的颤意,安抚道:“妈,您别害怕啊,进去睡一觉,起来身体就好了。” 程敏攥着施念的手,眼眶泛湿,弱弱道:“念念,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拖累了你。” 施念控制不住地摇头:“没有,没有......”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程敏有些艰难地半撑起身子,拍了拍施念的肩,话里带着歉意,缓缓道:“念念,昨天没吃完的饭,就扔了吧。” 听到这儿,施念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在眼眶打着转,嗓音也控制不住的哽咽:“妈,昨天是我的气话,您别生我的气,等你病好了,我亲自做饭给您吃。” “要进去了。”护士提醒道。纵然这番对话再情真意切,可手术时间在前,她不得不狠心打断。 “嗯,好。”说着,施念松开母亲的手,看着她被护士推了进去。 手术门开, 分卷阅读30 又彻底合上。 施念挑了个离手术室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 向鸿笺和谨以约坐在她身后,沉默无声地陪伴了她全程。 两个多小时后,手术门终于打开,护士一边往外推着床一边叫道:“程敏的家属。” 施念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极快地应道:“这儿!” 护士看着她匆匆跑上来的身影,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在心里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施念连连道:“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护士提醒道:“把你妈妈叫醒,现在还不能睡。” 施年点点头,呼唤道:“妈,我是念念,妈,我是念念,你能听到吗?” 她反反复复叫了好几遍,躺在病床上的人才缓缓地撑开了眼皮。程敏看了施年一眼,因为麻醉还没退,困意席卷而来,她没忍住又闭上了眼睛,小声嘟囔道:“念念,妈妈好困。” 闻言,施念手臂一僵。 这是身为母亲的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像婴儿一样,完全是下意识的本能的呢喃。 不是小时候教导她时的强硬语气,也不是替她遮风挡雨时的温声细语。 施念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抚道:“妈,听话,就撑一会儿,等会儿到病房再睡,好不好?” 程敏嗯了一声,再次睁开眼睛,几秒后又闭上了。 麻醉带来的困意,真的太难抵挡了。 “跟你妈说说话。”护士提醒着。 施年瞬间被点醒,一边推着床往电梯口走,一边跟程敏唠着家常。 就这样,程敏睁着眼睛,撑到了病房。 做完所有的后续工作之后,护士对施念叮嘱道:“这几个指标每隔一个小时观察一次,在正常范围内就可以,患者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进食,二十四小时之后,也得等通了气才可以。” 施念连连点头:“好的,谢谢您,辛苦了。” 护士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没事,让你妈妈好好睡一觉吧。” “嗯。”施念应着,把护士送到了门口。然后,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昨晚的愁容满面,在此刻已经换成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施念笑着朝谨以约问好:“姐姐好,昨晚谢谢你安慰我。” “不用谢,”谨以约朝她走近了些,“现在心情有好一些吗?” 施念重重点了点头:“手术成功了,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谨以约这才问:“那我们可以聊聊吗?” 施念:“可以啊。” 她们还坐在昨晚的那个位置,只不过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姐姐,昨晚真的谢谢你,我当时确实是有点冲动了,后来想想自己也很后悔,可能是我压力太大了,当时又在气头上。” “那你现在呢?想通了吗?” “说实话,没有,”施念低下头,声音很轻,“其实,就吃剩饭这个问题,我跟我妈吵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她工作忙,常常不记得吃饭,为了省钱,总吃馒头配咸菜,剩饭剩菜也不舍得扔。我知道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也知道她是个好妈妈,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她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说到这儿,施念忍不住眼眶泛湿,“这都生病了,为什么我妈还要这么固执!医生都说了,食道癌这个病,大多都是不好的饮食习惯引起的,她都走到住院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不听医生的话,依然这么愚......” 施念顿了顿,把未说出口的“愚昧”咽了回去,继续道:“依然这么固执,这么不听劝!好好吃饭,注意身体,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不也是为了我好吗?吃饭和住院,这么简单的一道选择题,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我妈她,为什么非要选择那个一看就是劣的选项?” “念念,”谨以约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啊。” “那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 “你们家里,有多余的口罩吗?” “多余的口罩?有啊——”说着,施念站起身来,“姐姐你是没口罩用了吗,我书包里就有,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谨以约拉住她:“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 谨以约笑了笑:“我是想问你,明年冬天,你还会不会囤口罩?” “囤口罩?”施念眼睛眨了眨,思考了下,“应该会吧,以备不时之需嘛,我看新闻,说最近石家庄那边疫情好像又有反复。” “那你有没有想过,等到几十年后,当你长到了你妈妈那个年纪,你或许依然会保留买口罩的习惯。如果那时候你也有了小孩,他可能也会不理解你,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 施念微微蹙了下眉,感觉心里固守的阵地被人翘起了一个小角。 分卷阅读31 谨以约拍拍她的肩,缓缓道:“因为他没经历过,他不知道这场疫情有多可怕,他不知道我们经历了怎样的严防死守,也不知道牺牲了这么多的生命,所以他理解不了,他会觉得你买口罩是多此一举,是浪费钱。” 施念看着谨以约,睫毛颤了颤。 谨以约声音轻柔,举手投足间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说教姿态,她只是以一个平等的视角,跟施念说着话:“你妈妈那一代人,经历过物质匮乏的童年,经历过经济拮据的时代,有过吃不饱饭的体验,有过吃了这顿没下顿的饥荒感,但现在,温饱问题早已解决,没有人会吃不饱饭。所以他们那一代人,对食物的珍视,是生在新生时代的我们,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她习惯不好,她不舍得浪费粮食,她不遵循健康的饮食习惯,她不懂得什么是科学,她做的选择题总是不正确,”谨以约看着施念,眉目温柔,“可是,你不理解的这些习惯背后,是时代在他们身上,切切实实烙下的伤痕。这伤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抹去的,甚至它会陪伴人一辈子。” 施念听着这番话,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理解过她母亲。 千丝万缕的情绪交错在一起,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吃过没文化的苦,所以她不想让你走她的老路,她知道艺考生花费大,但是你喜欢,她就会全力去支持。我知道,可能在某些时候,你甚至会觉得她对你的爱,太沉甸甸了,怕自己承受不起,你甚至会觉得她的爱束缚了你,让你无法心无旁骛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可我觉得,这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午后阳光斜照进来,谨以约目光清亮,泛着些湿润:“她的固执,她的愚昧,她的不听劝,她的自以为是,她对你毫无保留却略显笨拙的爱,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我知道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施念声音抽抽搭搭的,“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我妈听我的话......” “跟她谈判啊,”谨以约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她同意过来做手术,不就是你谈判成功的结果么。你把自己当筹码去跟她谈条件,比如说——”她托腮想了下,然后学着施念的语气,叉腰说道,“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就不好好学习!” 施念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拿纸巾擦了擦眼泪,问:“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谨以约:“为什么问这个?” 施念实话实说:“就是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很想跟你聊聊天,然后你说的话,很容易让人听进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听到这个评价,谨以约淡淡一笑,把自己几经波折的职业生涯一笔带过,囫囵道:“以前做过记者。” 施念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这么会聊天。” 谨以约不置可否。 “其实我,平常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施念说,“但可能是你昨天说的话温暖到我了,也可能......” “嗯?” “也可能,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心里的结一解开,便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学美术的,对美的人或事天生有兴趣。” 谨以约:“......” 现在的小孩子还挺会夸人。 施念回想了一遍她们的相遇,关心地问:“姐姐,你也是过来陪病人的吧,他做完手术了吗?我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会不会不太好。” “我不是过来陪病人的,”谨以约说,“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你。” “找我?”施念面露疑惑。 谨以约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认识张之年吗?” ☆、2021.1.11 一月十一日,洛城,晴。 天气终于放晴,湿泞的地面逐渐变干。 谨以约这次真的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如上次一样,向鸿笺送她去往高铁站。 谨以约坐在副驾驶,与此同时,也坐在向鸿笺的余光里。 车里流淌着纯音乐,她的目之所及处,一幢幢崭新的居民楼拔地而起,外墙被刷成整齐划一的颜色,像刚拆封的颜料盘,有序地排布在柏油路两侧。 路灯早已熄灭,沉默冷清地立在路旁。 天边一轮初升的阳,足以照亮偌大人世。 谨以约看着延伸至远方的路,忽然希望—— 这一路可以没有终点。 可是,车开了近一个小时,还是到了说再见的关口,谨以约解开安全带,朝向鸿笺挥了挥手,说:“谢谢你送我,那我先进去了。” 向鸿笺手撑着方向盘,扭头朝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只有一瞬,仿佛只是单纯出于礼节的一个回视,不带有任何实质性 分卷阅读32 意义。 他淡淡嗯了一声,叮嘱道:“戴好口罩,注意安全。” 谨以约点点头,应了声好。 然后,她没多做停留,利落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然而,然而。 往前走了好几步,都快要走到进站口了,谨以约实在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折返。 于是,身体先于理智行动,控制她停住了脚步。 但她没想到的是,刚才一脸冷漠跟她说再见的人也不甘心。 向鸿笺把车往前开了几米,停到泊车位,拔下车钥匙,下了车。 一切就是那么凑巧,谨以约转身的时候,向鸿笺恰好跑到了她的身后。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瞬间,像极了电影里一眼万年的那个经典镜头。 向鸿笺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更没想到他的身影,能这样猝不及防映入她的清眸。 这场景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美好,美好到太过梦幻,如同步步攀升的藤蔓,拽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止步不前。 谨以约看他怔在原地,鼓起勇气,朝他走了一步。 冬季风大,再加上这里是通风口,他额头上有一缕碎发,不明所以地翘了起来,看着有些滑稽。 谨以约走到他身前,看了一会儿,忍住笑意,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替他理了理那缕不安分的头发。 也是在此刻,两个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谨以约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宽厚温热,连同他那一双眼睛,都看得清晰透彻。 他们身侧是不曾停歇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生怕错过发车时间。 但他们之间,时间好像停滞了。 在这个讲究时间准确度的地方,时间好像停滞了。 长长久久的沉默蔓延开来。 但谨以约实在是不舍得,让影片的终章,停在这片浩瀚的沉默。 于是,她选择打破。 “向医生。” “嗯?” “你跟医院请了多少天假啊?” “十天,”向鸿笺目光微顿,“送完你我就回去了。” 谨以约低不可闻地哦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向鸿笺读懂她的眼神,心底瞬间涌上一股极为强烈的怅然若失。 但他无能为力,把这份怅然若失,置换成皆大欢喜。 “谨以约。” “嗯?” “何时下雪,何时化雪,皆由天定,”向鸿笺站在风中,目光澄澈似清潭,“很多事情,不是你愿意去规避,就不会发生。” 谨以约听懂了,他是在接她昨天说过的话。 “所以呢?”谨以约问。 “所以——”向鸿笺礼尚往来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好珍惜当下。” 说完,怕她误车,向鸿笺推着她走了几步:“快进去吧,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等我拨开迷雾,一身坦荡地去找你。 谨以约弯起眉眼,朝他摆了摆手:“嗯,你也是,一路平安。” 这次是真的分别。 感应门拉开又合上,向鸿笺看着她的身影,迈过那扇门,与自己渐行渐远。 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彻彻底底的消失。 最后,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那一刻,向鸿笺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回的世界,又倏地离他远去。 他的心,就这样被擦肩而过的风,轻而易举地揪起。 再轻而易举地回落。 返回到车上,他没立刻驱车离开,而是打开了手机上的一个订票APP。 一眼看过去,所有重要信息一目了然。 时间:2021年1月11日8:30。 乘车区间:洛城到Z市。 乘车人:向鸿笺。 屏幕的左上角,附着一个小小的提醒框,里面恪尽职守地播放着倒计时。 向鸿笺看着倒计时的数字依次递减。 距离发车时间仅剩30分钟。 ...... 距离发车时间仅剩20分钟。 ...... 距离发车时间仅剩10分钟。 ...... 直到最后,倒计时变成停止检票四个字,提醒框也由红变灰。 宣告着这张票就此作废。 他才收起手机,发动了车子。 来时是并肩,归途是一人。 如果我掸不去这仆仆风尘。 那就让这张车票,代替我,护送你一路安稳。 车子开出高铁站,向鸿笺径直开向了高速。 快到高速口的时候,意料之外地,他接到了何旭的电话。 刚按下接通键,何旭便直 分卷阅读33 入主题地问:“你还在洛城吗?” 向鸿笺打开免提:“在,正准备回去。” 手机那端沉默片刻。 随之响起一句:“洛城交通广播电台,凤平路23号楼,我在这儿等你。” 话音刚落,手机就没了音。 向鸿笺把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看见一个路口,调了头。 车载导航换了新的目的地,他顺着路线,一路返回。半个多小时后,向鸿笺把车停在洛城交通广播电台楼下,下了车。 穿过旋转门,向鸿笺一眼就看到站在落地窗前的何旭,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羊毛衫,整个人沐在穿堂而过的阳光里,看起来眉目清爽。 与前天在医院看到的刚化疗过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这个点儿的一楼大厅,安静至极。听到脚步声,何旭转过头来,看到来人,一脸了然的笑:“就知道你会过来。” 向鸿笺半开玩笑的说:“其实纠结过要不要过来,但是看到能调头的路口,也不知怎么的,手就转着方向盘,调了头。” 何旭笑着朝他走近:“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向鸿笺:“说明什么?” “说明——”何旭拖长尾音,像是在卖关子,“你口嫌体正直。” 听到这个答案,向鸿笺忍不住笑了,问:“找我过来什么事?” 何旭拍拍他的肩,随意道:“洛城茶叶挺有名,见了两次,都忘了请你喝杯茶。” 向鸿笺神情微怔。 都快上高速了又把自己叫回来,就为了请自己喝杯茶? 何旭捕捉到他的微表情,接上后半句:“顺便,跟你聊聊,谨以约。” 静谧古朴的茶馆内,茶香袅袅起。 何旭慢条斯理地给向鸿笺斟着茶,倏地起了个调:“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茶水逐渐溢满茶杯,生出变化的音调,向鸿笺被这天然的旋律拨了一下耳,目光轻抬。 何旭把茶推至他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笑意浮上嘴角:“我跟谨以约,大学时候是新闻学院公认的金童玉女。” 向鸿笺:“......” 何旭看着向鸿笺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却又强装不在意的拧巴神情,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摆手示意道:“你可别误会,他们那么说归他们那么说,但我俩根本就不来电,只把对方当好哥们。” 向鸿笺低笑一声,语气不咸不淡:“我没那个立场去误会。” “行,”何旭勾着唇角,笑得痞气,“医生就是厉害,嘴硬都能自己治。” 向鸿笺:“......” 学新闻的嘴都这么毒? 何旭轻握起茶杯,悠悠然抿了一口,杯底触上桌面的那一刻,他轻轻咂了一声。那回味无穷的劲儿,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喝了一口多上头的白酒。 但此时此刻,让他上头的确实不是茶水,而是比这茶水更回味无穷的往事。 “那时候我们大一刚入学,新闻学导论都没学完,我跟谨以约就敢扛着机器到处跑,只要觉得有能做的选题,不管困不困难,也不管危不危险,说走就走,就跟背包客似的。”何旭手指松松地点了点桌面,身体懒散地向后靠着,语气慵懒随意:“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尤其是看到哪里有人受到不公平对待了,哪里有灰色地带了,那新闻记者要揭露社会黑暗面、要守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劲儿瞬间就上来了。” “不过你听我在这儿说的牛逼轰轰的,”何旭自嘲似地叹了口气,“但我俩归根到底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大学生,哪儿可能只手遮天,有些新闻做到一半就做不下去了。” 说到这儿,何旭沉沉叹了口气:“真的,有时候别说公平正义了,你连揭露真相这一步都完不成。有些地方水深的,你连真相是什么样,都看不到。” 但那些迷障终难凉心中热血,他依然将那段时光视为珍宝:“不过当时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说实话,现在想想都挺带劲儿的。” 向鸿笺听着何旭这番话,不知为何,眼前莫名就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年前的武汉,与他并肩作战的除了同行,还有一群媒体工作者们。那些人,防护服一穿也是好几个小时,背上还扛着重重的拍摄机器。 但有一天,向鸿笺却在无意间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不就是拍个照片?至于么。” 闻言,向鸿笺往前一看,前方的走廊拐角,一个暂时放下摄像机的记者,正满身疲乏地靠着墙,揉着酸痛的肩膀。 若说他心最凉的时刻,就是这一刻。 向鸿笺觉得,说这话的人逻辑很可笑,也很荒谬。非要照他这么说,那些人本来也不是医生,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把自己置身于这样危险的环境之中。 所以,他实在是没忍住,走过去拍了拍那个人的肩。 有力回击的话就在嘴边,能说十来句都不重样。但最后,向鸿笺还是忍住了对病人冷嘲热 分卷阅读34 讽的冲动,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别这么说,他们也挺辛苦的。” 学医这么多年,向鸿笺不是没有遇到过无理取闹的病人,但只有这一次,他发声了。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守护的姑娘,也是这个职业。 也曾扛着摄像机,奔走在异国他乡。 他希望,在她不被理解的时候,也有个人能出来替她说句话。 何旭用他的讲述,给向鸿笺描述着那些过往的岁月。 向鸿笺听着,只能用沉默表示尊重,用深沉目光表示感谢。 “嘿!你说我这毛病,说着说着就开始提当年勇了,不过吧,也不白提,”何旭双手叉在胸前,娓娓道来,“我刚才说的那些,那些意气风发,那些无可奈何,那些越战越勇,那些无计可施,谨以约也都占了一份。” “本来以为我们这对黄金搭档能并肩战斗好几年呢,但后来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大二的时候,谨以约突然申请了管理学双学位,我当时挺不理解的,我说你没事去修个跟本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有个屁用。” “结果,你猜她怎么回答我的?”何旭自问自答,“她跟我说,记者不赚钱。” 闻言,向鸿笺自行推断了一下时间轴,苦涩地笑了下。 何旭没读懂他笑里的深意,继续道:“我听了这话,还以为她开玩笑的。就跟她说:‘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点朴素的欲望,我都养得起。’” “向医生,”他声音蓦然放低,“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我们必须承认一件事。” “承认什么?” “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靠理想与信仰活着,”何旭目光忽而放远,“没有这些,他们活不饱满。谨以约就是这样的人。我们班主任曾经评价过谨以约,说她是天生做记者的料,看待事情不偏不倚,不钻牛角尖,最重要的是,能折腾的同时,还有一颗能沉下去的心。” “所以,当年大学毕业,她拒了国内知名的媒体,放弃了当记者,而是利用她的第二学位,找到了一个高薪职业时,我还挺生气的,”说到这儿,何旭自嘲地笑了声,“我这个人也挺伪君子的,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自己是嫌麻烦才不去她那个破地,其实我就是生她的气了,这怎么当初说的好好的,突然就变了卦。” “但后来想想,我觉得自己这气实在是生的没有必要,对了,你一定看过吧,”何旭问向鸿笺,“谨以约在非洲工作的那三年,独自一人拍摄了一个纪录片,就叫《非》。” 向鸿笺点点头。 “你瞧瞧,不管走了哪条路,她还是放不下摄像机,放不下这世间万象。所以,做记者也好,拍纪录片也罢,谨以约从来都没有变过,是我误解她了。” “上次见面,她知道我换行,虽然她看不出我生病,但她知道我一定有苦衷,所以她也不拆穿,就这么一笔带过,顺带着还安慰了我,”何旭笑了下,“这就是她身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善良与大义。” 向鸿笺听着,仿佛从字里行间,描画出了她独自走过的万水千山。 “当被告知生命行至最终章的时候,人们都难免想要回头,打点打点这寥寥俗生,”何旭轻轻叹了口气,“我看过这么多波澜壮阔的风景,但谨以约,依然是这些风景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种。” “记者讲究实事求是,所以,我毫不夸张地说,”何旭屈指敲了敲桌面,正经道,“谨以约真的是个把全世界的灯笼买来,都难找到的好姑娘。” 向鸿笺没说话。 默认了。 “别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何旭挑了挑眉,“你小子,喜欢谨以约吧? 向鸿笺:“......” “这两天在医院,谨以约跟施念说话的时候,你偷偷看向她的目光,她看不到,我看得到,”何旭啜了一口茶,感叹道,“我这双眼睛,别的不说,但太能看得出,什么是一片真心,什么是虚与委蛇。” 看到向鸿笺微蹙的眉头,何旭赶忙解释:“绝对没有跟踪的意思,我就是想送送她。”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接上一句:“毕竟,见一面少一面了。” “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何旭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向鸿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对比。 刚才忆起往事时滔滔不绝,说起再见的话,却如此利落果断。 “何旭。”向鸿笺叫住他。 何旭转过身,看着向鸿笺的目光。 窗外阳光透进来,映在他眼底,似碎了阳光的湖面,波光粼粼。 下一秒,湖面起了波澜。 他在这波澜里,听到一句—— “我很抱歉。” “抱歉?你跟我说哪门子的抱歉?” “抱歉医学有边界。” 抱歉医学有边界。 你这样鲜活的生命,应该走得更远一些的。 何旭懂了他这 分卷阅读35 句话,一脸释然的笑:“向医生,医学边界的突破,需要无数科研工作者前仆后继,主动求索。” 向鸿笺看着他,目光诚恳。 “感情也是一样,”何旭微微躬身,做了个投掷的动作,“你主动往湖里扔石子,湖面才会起涟漪。” ☆、2021.1.12 一月十二日,Z市,多云。 Z市的雪来得比洛城晚了一天,今天才有将停的趋势。 下过雪的早晨,湿度大,天色也比往常亮得晚,因此很适合冬眠。 早上,正在冬眠的谨以约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摸到手机,凭感觉刚按下接通键,手机那头便立刻传来一个声音,强装镇定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哭腔:“阿约,我该怎么办啊,我该......” 一瞬间,谨以约猛地清醒过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语气急切:“你在哪儿?” “中......中心医院。” “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谨以约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长款羽绒服,脚上蹬了双雪地靴,便跑出了门。 二十分钟后,她到达中心医院,停好车后,便径直跑向了四楼。 上了楼,谨以约一边往里走一边寻找着黎星的身影,结果还没看到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先于视线,传入了她的耳朵。 “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黎星站在走廊上,眼底泛着红,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晏晨,目光带着恨意,双手蓄满了力,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狠狠推开。 她动作不小,但晏晨任她推着,没任何反抗的动作,直到被她推到墙角,他退无可退。 看推搡不动,黎星双手握成拳,一次次地砸向他坚硬的胸膛。 晏晨站得笔挺,任她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胸口,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黎星看他沉默不语的样子,越看越来气,发泄般地吼道:“你这个混蛋!晏晨!你就是个混蛋!” 说着,手上力度又大了几分。 晏晨一动不动地任她打着,目光平静。 直到看到她因用力过猛而泛红的手,他眼神骤然一凛。 下一秒,晏晨胳膊一伸,把黎星拽了过来,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双臂紧紧抱着她,低沉嗓音落在她耳畔—— “混蛋来了,别怕了。” 闻言,黎星心脏骤然一紧。 整个人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瞬间泄了气,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她没有再反抗,任由他抱着。 谨以约看着这一幕,突然鼻子一酸。 她抬头,拼命地眨了眨眼,调整好情绪后,走到一排座椅前,慢慢在晏荣旁边坐了下来,她握着他粗糙的手掌,温柔地安抚道:“爷爷,别担心,奶奶会没事的。” 晏荣双目无神地盯着某一处,那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任何内容,与十来天前那个穿着中山装走在红毯上的新郎相比,像是在一夕之间苍老。 “我就出去买了个早餐,昨晚你奶奶跟我说,她想吃东街的煎饼果子了,我就出去买个煎饼果子的功夫,她怎么就......” 晏荣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终敛为无声。 谨以约却在此刻,听到了他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她知道,晏荣是想问—— 明明昨晚才说过的话,怎么今早就忘了? 晏晨奶奶名叫刘瑜芬,在一年前被查出患有阿兹海默症。今天早上,晏荣记挂着她昨晚说的想吃东街的煎饼果子,便起了个大早去买。 怕她万一早醒看不到人,又记不清昨晚说的话,晏荣还特意留了张便利贴。 但是,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刘瑜芬还是出了门。 当下正值一月,窗外是寒意凛冽的冬,她却因为记忆退化,连保暖衣物都忘了穿,穿着一件睡衣出了门。 结果,没坚持几步,就突发中风,倒地不起。 如果不是黎星今早恰好过来,发现倒在雪地上的刘瑜芬,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个瞬间,让谨以约联想起另一个场景。 那是她去暮城的第一天,吊唁过张之年后,她接到黎星拨给她的那通电话。 那晚星月高悬,人声和风声透过电流,精准无误地传入她的耳朵。 虽然相隔千里,但谨以约能清晰地想象出,黎星站在寒风中,无助地握着手机,语气里满是无奈与自嘲地对她说—— “没想到啊,她第一个忘记的人,竟然是我。” 这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锋利的字眼,却扎的人生疼。 也是在那个时候,谨以约第一次意识到,阿兹海默症,并不只是一个关于遗忘的疾病。 那背后,裹藏着一种深刻的无奈。 并且,这种无奈,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群人的。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 分卷阅读36 忆往前走的,但阿兹海默症患者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而如今,这种撕裂感,就这样具象在了她的眼前。 裂痕丛生,无法弥合。 晏荣语气掩不住自责,下意识地喃喃着:“我就不该去买那个煎饼果子,我就不该去买那个煎饼果子,你说,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闻言,谨以约眼眶蓦地一热,搀着晏荣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 从那晚,黎星站在寒风中,对着夜色低诉—— “没想到啊,她忘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我。” 到现在,晏荣语气满是自责地说—— “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一个又一个的现实交叠在眼前,谨以约发现,她是在这一刻,才彻底明白了向鸿笺当时跟她说的那句话—— 这种背道而驰感,撕裂的不只是病患,撕裂的也是,跟他们有感情的人。 纵然语言无力,但谨以约别无他法,她只能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晏荣:“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晏荣眼角布满皱纹,看起来饱经风霜,但提问的口吻像孩童一般,带着些年岁尚幼时才会有的忐忑与不安:“阿约,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闻言,谨以约怔了下。 “阿约,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句话裹挟着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朝她涌来,却又在转瞬即逝间,化成了一道稍纵即逝的光影。 谨以约想要去抓住,却无能为力。 她定了定神色,收回思绪,对晏荣温声道:“您没有做错,您是在满足奶奶的心愿,怎么会做错呢?再说,您要相信现在的医学......” 正说着,治疗室门打开了。 “刘瑜芬的家属。” 瞬间,四个人都围了上去。 “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大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纷纷道着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推回病房吧,还要再观察几天,确定没问题才能出院。” 病房内,刘瑜芬一脸安详地睡着。 “这儿没什么事了,”晏荣看着站在床头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小晨,你带阿星去吃点东西,她早上都没来得及吃饭。” “我不饿。”黎星回绝得很果断,目光冷漠得像是换了个人。 谨以约正巧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说:“我去买吧。” 说完,她故意拿乔道:“不是,晏晨,你好意思让我去给你一个大老爷们买早餐?” 闻言,晏晨抬脚走到门外,对谨以约说:“我去买,你在这陪陪黎星吧。” 黎星冷哼一声,别扭道:“要你管。” 晏晨眸色沉了沉,径自往外走。 谨以约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出了病房,谨以约直入主题地问:“昨晚出任务了?” “嗯,”忙了一个晚上,晏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态,“郊区突发火灾,扑了好久,才扑灭。” 等电梯的人不少,两个人直接走的步梯。 楼梯间没什么人,安安静静。 谨以约走在他身后,轻轻问了句:“阿星心头的火,你准备用多久,把它扑灭。” 晏晨脚步明显一顿。 谨以约也随之停了下来。 “晏晨。” “谨以约。”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你先说。”晏晨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像烟熏火燎过一样。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谨以约低低笑了一声,“就是刚才看见黎星抱着你,我突然觉得,嘴巴说的了谎,但身体是说不了谎的。” 晏晨下巴绷紧,没说话。 “人,是抵抗不了自己的本能反应的,她在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最想依靠的人,还是你。” 晏晨嗓音沉下来,低低嗯了一声:“我会保护她一辈子。” “晏晨,难过吗?” “难过什么?” “能保护她一辈子,却不能抱她一辈子。” 下午的时候,刘瑜芬醒了一次,吃了点东西,没说几句话,又睡了过去。输的液体里有嗜睡的成分,再加上今早醒得早,又一通折腾,她比以往贪睡。 不过好在身体各项指标都趋于稳定。 谨以约和黎星都没走,陪了晏荣一天。 老人家就喜欢热闹,谨以约和黎星一唱一和,把晏荣逗得乐呵呵的。 晏荣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姑娘。 黎星那就不用提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黎星跟他家住对门,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因为父母离异,黎星母亲又是个十足的女强人,工作起来忙的不要命,小时候黎星没少受到这老两口的照顾,从小到大也是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地叫着。没有血缘关系 分卷阅读37 ,但亲密的不行。 虽然之后因为黎星突然去非洲工作分开了几年,但一点都没影响他们的感情。 至于谨以约。晏荣知道她是黎星在非洲工作时认识的同事,也是黎星最好的朋友,两个人特别合得来。其实,黎星去非洲工作纯属赌气,跟她妈赌气,也跟晏晨赌气,为这儿,谨以约可没少当和事佬和传声筒。 回国后,晏荣和刘瑜芬知道谨以约的亲人都去世了,也一直把她当亲孙女看。 往事纷纷涌进脑海,晏荣看着眼前这两个逗他开心的姑娘,突然就笑了,感慨了一句:“真好。” 黎星削着苹果,随口问:“爷爷,什么真好?” “你俩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真好,”晏荣笑得满足,“这人呐,一辈子啥都不用图,就图个健健康康,就够了。” 闻言,黎星削苹果的手一顿。 是啊。 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暮色西沉,城郊的火势被完全控制住以后,晏晨才急匆匆地赶回医院。 看晏荣在医院待了一天,他赶忙说:“爷爷,您快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 晏荣瞪了晏晨一眼:“你来什么来,你这都多长时间没合眼了,赶紧给我回去睡觉,少在这儿添乱!” “我请假了,明天有的是时间睡觉,今晚我陪在这儿。” “你可拉倒吧,”晏荣对自己孙子说话向来是不客气,“你赶紧回家睡觉去,别在我眼跟前儿晃,我看了心烦。” 晏晨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找了个借口:“奶奶还得在这儿住几天呢,您回去给我奶奶拿点换洗衣服,我都不知道在哪儿放。” 就这样,晏晨留了下来。 谨以约和黎星先把晏荣送回了家。 到了楼下,黎星把晏荣送了上去,谨以约坐在车里等。 天色暗下来,孤冷月光映着残余的雪,在地面折射出几盏小月亮。 谨以约看着晏荣上楼的背影,没来由地再次想起了他今天说过的那句话—— “阿约,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话的熟悉感到底来源于哪里? 到底是谁问过她这句话? 谨以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直觉告诉她,她一定跟这句话有过故事。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准备去厨房拿个剪刀,可一进厨房你忽然就跟失忆了一样。 你明明记得进厨房是为了拿东西,可就是想不起来要拿什么。 这种感觉,真抓心挠肝。 算了,不想了。 说不定某一天就忽然想起来了。 就这样,谨以约放弃了钻牛角尖。然后,她将目光投向窗外,一边等黎星一边看夜景。 她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目之所及的夜。 天上,一轮清冷的月;中间,一幢亮起灯火的楼;地上,一滩没有融化完的雪。 没有融化完的雪? 谨以约目光顿住,蓦然想起一句话来—— “何时下雪,何时化雪,皆由天定,很多事情,不是你愿意去规避,就不会发生。” 然后,想起一个人。 再然后...... 对了! 张之年! 张之年的护工赵雁曾跟她说过一件事,她说张之年被查出阿兹海默症后,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的,但他总是会说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谨以约回想了下,自言自语道:“阿约说的对,我没有错。” 就是这句! 过往随机组合,却自成逻辑。 谨以约下意识地把两句话,组合在了一起。 “阿约,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约说的对,我没有错。” 组合之后,谨以约摇摇头,心想不对不对。 这两句话中间,应该还夹杂着一句话。 夹杂着的那句话,应该就是她对张之年说的。 这样想着,谨以约尽力把自己的记忆拨回到了1999年,那年她四岁。 她还记得,那年秋天,她家隔壁搬来了一个新邻居,穿着一身黑,身材高大,模样周正,背总是挺得笔直,看起来有一股威严感。 但谨以约一点都不怕他。 因为她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并且,他还会种菜,还会邀请她到他家吃饭。 那个人就是张之年。 想到这儿,谨以约眼前瞬间有了一个极为模糊的画面。那年冬夜,张之年在灯火中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讲完后,问了她一个问题:“阿约,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谨以约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应该是说了类似“他没有做错”的话,所以才有了赵雁跟她说的那句:“阿约说的对,我没有错。” 这样,一切就衔接上了。 分卷阅读38 唯独一点—— 那就是,张之年当时,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谨以约尽力去回想,但二十年前的记忆实在是太过久远,就像影片断带一样,她记忆出现了一瞬空白。 欸? 向鸿笺是张之年的医生,他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思春呢?”耳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打断谨以约的思绪,她抬眸,看到黎星正伸手在她眼前晃着,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眼神充满戏谑。 谨以约嫌弃地掸开她的手,瞪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我说大美女,”黎星笑声爽朗,“你真的该开开荤了,你今年都多大了?” “美女的事你少管,”谨以约轻嗤一声,好整以暇地回望过去,“要不我去医院陪奶奶,你跟某人去开个荤。” “谨以约,你......”黎星瞬间语塞,最后忍不住对她竖了个大拇指,“你是真牛逼。” 捅人都不用刀。 “哪有你俩牛逼?”谨以约轻点着方向盘,“明明心里在意对方在意成那样但还能把对方当成空气在一个十来平的房间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相处丝毫不觉得尴尬我也是佩服你俩。” “啧啧,到底是记者出身,瞧瞧这口条,”黎星轻嗤一声,“你说话的时候能喘口气?” 谨以约不跟她扯,坐正了身子,问:“你今晚住哪儿?家还是酒店?” 黎星系上安全带:“住你家。” “行,”谨以约发动车子,“只要您别嫌我那地儿小。” “小区门口停一下,我去买包烟,”黎星解开安全带,“这不好停车,你先进去吧。” “行。”谨以约踩下刹车,放黎星下来后,自己开进了小区。 把车泊进停车位后,谨以约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处处都冒着寒气,于是,她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才下了车。 一天时间,雪还没完全化完,偶尔踩上去一块,还会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谨以约双手插兜,哈着气快走着,停车位离她住的单元不算远,但也得走一小段距离。 走到拐角的时候,她还特意放慢了脚步,因为这里有几个小坑,雪化后一般都会有积水,一不留神踩上,不仅会把鞋子弄脏弄湿,还顺带着把家里也弄得脏兮兮的。 谨以约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坑坑洼洼。 但是,可能是天黑的原因,雪后化的泥水,不知怎么的,被月光一照,竟然还有点好看。 谨以约觉得自己真是有点魔怔了。 以前最讨厌的化雪天,现在竟然还会觉得它好看。 她笑了自己一声,把注意力从地面上拉了回来。 下一秒,抬眼,正准备快步朝家走。 结果,一个身影,跃入她眼眸。 那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身姿笔挺,正仰头望着高处。 谨以约脚步一顿。 这个身影,她太熟悉了。 向鸿笺也是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 看到谨以约的那张脸,他才感觉自己的那颗心,终于回落到了原本的位置。 他已经在这儿等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亲耳听着手机那端的提示音从“暂时无人接听”到“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知道她是个成年人,知道她手机关机有太多原因,知道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但向鸿笺,就是忍不住。 脑袋里就跟响雷似的,噼里啪啦,也不知道炸个什么劲儿。 他等了多久,那道惊雷就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了多久。 后来夜色披着寒霜降临,但属于她的那盏灯一直没亮过。 他站在寒夜中,望着那盏黑漆漆的窗,感觉吸进来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冰碴子,刺得他心口一阵生疼。 但终于,在这天结束之前,他等到了。 谨以约看着向鸿笺的身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昨天才说过再见的人,现在就像大变活人一样,嗖的一声变到了她面前。 她狠狠地眨了眨眼,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结果,就在闭眼的那一瞬,她听到脚踩残雪的声音,跟她刚才踩雪的声音一样,也是窸窸窣窣。 她在这如出一辙的响声中重新睁开眼,令她惊喜的是,那个身影不仅没有消失,反倒还离她越来越近。 “你怎么来了?”谨以约笑着问。 向鸿笺迈着大步朝她走近,一张脸绷成严肃又凛冽的神色,走到她身前,他长臂一揽,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的回答,似纷扬的雪花,在谨以约心头落了一场雪—— “雪化了,怕你不开心,过来看看你。” ☆、2021.1.13 一月十三日,Z市,晴。b 分卷阅读39 r   谨以约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她趿拉上棉拖走出卧室,看到黎星正蹲在阳台的磨砂门前,手撑着下巴,盯着角落里的花盆,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晨光浅淡,黎星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未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完全卸下了工作时的女强人气场。 看她这个样子,谨以约蓦然回想起昨天早上,她被晏晨抱在怀里的那一幕。 人在最无助情况下的所作所为,往往出于本能反应。 哪怕曾经恶语相向,哪怕曾经分道扬镳,可你知道,你能骗过所有人,就是骗不过自己。 谨以约站在原地,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黎星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这种的什么?” 谨以约这才抬脚朝她走近,“我也不知道。” 走到花盆前,谨以约也蹲了下来,“包装上没写品种,我也辨认不出来,索性种下来看看,看看他送的到底是什么。” 黎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 “嗯,”谨以约看向那一抔土的眼神都异常温柔,跟看一个小生命一样,“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 “你等等,”黎星问,“他是谁?” 谨以约这才想起距离收到这包菜籽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你还记得张之年吗?” 经这么一提醒,黎星恍然大悟,想到那通电话,她略带小心地问:“他为什么要送你菜籽?” 谨以约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总是去他家吃饭。” “......”黎星也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逻辑,“那他送的应该就是你爱吃的菜,你想想你那时候爱吃什么?” “饿了什么都爱吃。”虽是笑着说的,但话里却带着涩意。 “对了,我都被医院的事弄傻了,你前两天那么折腾,不也是为了张之年?”黎星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说是为他找一幅画的主人,我都忘了问你,找到了么?” “找到了,”谨以约拉着黎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个准备参加艺考的女孩,从小就喜欢画画,但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想过要放弃,张之年是她的网友,很喜欢她的画,所以一直鼓励她坚持下去。” “你等等,”黎星抬了抬肩,“我记得你说过张之年是你长辈啊?” 谨以约笑了笑:“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个四岁的小屁孩,那他对我来说,可不就是长辈么。” 黎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咂摸道:“照你这么说,他今年也得六十来岁了吧?这个年纪的人竟然有网友,还挺潮。” “黎总,你这就见识短浅了啊,”谨以约故意岔她,“他住在敬老院,那里每周都会有青年志愿者过来给他们讲课,什么移动支付、网上购物、微信微博,都会讲的,你可别小看老人家,人家玩起来说不定比你玩得还溜。” 黎星依然盯着那个花盆看:“现在的敬老院已经这么人性化了吗?” 谨以约拍拍黎星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往厨房走,语气随意:“人性化点儿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人养老送终。” “放心,”黎星对着她的背影喊,“我到时候给你养老。” 闻言,谨以约转过身,不服气地“嘿”了一声:“合着我老的时候你不老?” 黎星也站了起来,跟着她往厨房走,语气混不吝:“没事,我让我儿子孝顺你。” “......”谨以约真是服了她这信手拈来的本事,“这才走到哪一步,就儿子了?” 黎星倚着厨房门,悠悠道:“万里长征第一步。” 谨以约不以为然地笑笑,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准备做个简单的牛奶麦片。她打开冰箱,从里面先拿了一盒蓝莓出来,黎星看到忙说:“我不要加蓝莓,我要加香蕉。” “知道,我先拿蓝莓出来洗一下,香蕉不是不用洗么,”谨以约瞥她一眼,“你的口味我还能不知道,冰箱里那些香蕉不就是给你屯的,我又不爱吃。” 虽然这话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但黎星每次都忍不住吐槽:“香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竟然不爱吃。” “哪好吃了?”谨以约把麦片倒进牛奶,想了想说,“就感觉在吃一坨甜的面。” 黎星轻啧一声:“大哥,甜的面就甜的面,你能不能不要在前面加‘一坨’这个量词?” “......” 谨以约把牛奶麦片放进微波炉叮着,扭头跟黎星扯着闲篇:“你说口味这东西还真是神奇啊,就没有任何理由,爱的人爱死,恨的人恨死。” “要这么说,爱情这玩意儿......”黎星倏地起了个调。 谨以约:“嗯?” 黎星也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也是神了。” 叮的一声,微波炉停了。 黎星接上后半句:“这怎么就找不着一个替代品呢? 谨以约端着碗朝餐桌走,瞥了黎星一眼,“你 分卷阅读40 妈要是不松口,你俩就准备这样耗下去啊?” 黎星美哉美哉地拨着香蕉皮,语气就跟动作一样随意:“耗呗,看谁能耗的过谁。”说完,似乎是觉得还不解气,又狠狠咬了口香蕉:“谨以约,你说爱上别人对我来说怎么就这么费劲!” “......” “他大爷的,我真是天生痴情种。” “......”有这么又骂又夸自己的么。 谨以约把麦片推到黎星面前:“痴情种,吃饭吧。” 黎星拿勺子搅着麦片,就是不往嘴里送,毕竟,她意不在此。 她抬眼偷瞄着谨以约,观察了片刻后,才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随意至极地问:“昨晚那男的谁啊?” 闻言,谨以约手一顿,下意识地狠狠咬了下勺子:“嗯?” 黎星放下勺子,背靠上椅背,双手叉在胸前,一副大爷坐姿:“就昨晚楼下抱你那个。” 谨以约:“......” 好家伙,昨晚黎星上来的那么晚,谨以约还以为她没看见。 黎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怕昨晚就问你你会害羞到睡不着觉,我特地在楼下待了会儿才上的楼。” 谨以约:“......” 黎星轻啧一声:“这怎么还搞地下情呢?” “你少乱用词,”谨以约瞪她一眼,“我俩不是男女朋友。” “哦~”黎星挑了挑音调,“暧昧期。” “......” “我昨晚听见他跟你说临时过来这边是为了开研讨会,他是搞科研的?” 谨以约真是服了她,摊手道:“你不去当特务真是可惜了。” “你少往我身上扯,赶紧的!”黎星催促道,“所有情况如实招来。” 谨以约知道自己躲不过,直言道:“我俩是在张之年的吊唁会上认识的,他曾经是张之年的医生,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可能是听张之年提过我,所以他认得我。” “张之年的医生?”黎星记性不差,“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张之年也是阿兹海默症,所以他是神内的?”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发现不是,”谨以约回想起她在S大附属医院公告栏上看到的援鄂表彰名单,“他是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医生。” “呼吸与危重症?” “嗯,”谨以约点点头,“我当时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莫名的......”她斟酌着用词,“似曾相识感,但我当时没好意思说,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后来,他陪我去洛城找那幅画的主人,途中路过了S大附属医院,我在援鄂表彰名单上看到了他,才发现他不是神内的,而是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所以......” 黎星接过她的猜测:“所以你觉得你俩可能是在疫情时见过?” “嗯,虽然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不可能看到对方的脸,但是,为了方便沟通,我们都在防护服背后写有自己的名字,”谨以约推断着,“我觉得他可能是看到过我的名字,所以对我产生了印象。毕竟我俩的名字,就很......” “你俩的名字?”黎星重音放在“你俩”两个字上。 “嗯,”谨以约微抬起头,“你猜他叫什么?” “这我哪儿猜得出来?” “向鸿笺。” 黎星:“............”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的向鸿笺?”黎星表情震惊得跟发现新大陆一样,“这世上他妈的能有这么巧的事?” 谨以约:“事实证明,确实没有。” “嗯?” “因为随后我就发现了,他援助的医院跟我拍摄的医院,根本不是一个医院,所以我俩不可能在疫情中见过。” “......” 信息量太大,黎星消沉了会儿。 “聊偏了聊偏了啊,这聊感情问题呢,怎么就开始破案了?”黎星敲了敲桌面,“谨以约,感情的事,你不能用逻辑去解读。用逻辑去解读感情,那他妈叫‘到火神庙求雨——’” “嗯?” “找错了门。” “......” “那不谈逻辑,谈感觉,”在黎星面前,谨以约也不拐弯抹角,“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这还用问?人家大冷天的等在你家楼下,不是喜欢你,难道是闲的?不过,我现在倒不太关心这个,”黎星身子凑近,“我关心的是,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你肯定也喜欢他,是不是?” 谨以约没否定。 “哟,钢铁直女终于开花了,”黎星一下子来了劲儿,就差拍桌而起了,“看你俩这认识的天数,怎么着,你还是一见钟情?” 谨以约抬起头,目光诚挚:“我说是你信吗?” “当初是谁说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黎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揶揄道,“还说这种事儿绝对不会 分卷阅读41 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谨以约很坦诚:“我应该就是见色起意。” 黎星:“......” 吃过早饭,谨以约和黎星本来打算接上晏荣再一起去医院,结果刚开出小区门,就接到电话说晏荣已经做着早班车到了。 于是,两个人径直开向了医院。 停好车,上了楼,快走到病房的时候,就听到了晏荣带着些微愠气的声音:“你这老婆子,没事往外跑什么跑,我给你留的便利贴你没看见?” 两个人脚步加快,推开门的同时也听到了刘瑜芬的声音:“我看见了。” 晏荣语调扬高:“看见你还乱跑?你都知道我出去买东西等会儿就回来,你还乱跑什么?你这老婆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刘瑜芬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喝晏荣给她做的粥,语速很慢:“我去找你,是为了让你给阿星也买一个。老头子,你忘了,阿星最爱吃东街的煎饼果子了,别的东西她吃两口就饱,唯独那儿的煎饼果子,她一次能吃一大个儿。”说着说着,她还在手中比划了一下煎饼的大小。 谨以约扭头一看,一向以强硬示人的黎星,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这才是她跑出去的真正原因。 黎星走到床沿边坐下,握着刘瑜芬的手,声音哽咽地叫了一声:“奶奶。” 刘瑜芬抬眸,看着黎星,端详了好大一会儿,才问:“这谁家的姑娘啊?长得真俊。” 病房里倏地一声归于寂静。 没有任何人说话。 黎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的说:“奶奶,您刚才说要给谁买煎饼果子来着?” 听到这儿,刘瑜芬一下子就笑开了,拍了拍黎星的手,说:“给阿星,我邻居家的一个小姑娘,她可喜欢吃那家的煎饼果子呢。” 黎星眼底晦涩难明,但她还是笑着问:“那您猜猜,我叫什么名字?” “这我哪猜的出来?”刘瑜芬摆了摆手,跟晏荣说笑,“老头子,你瞧瞧这谁家的姑娘,怎么一来就让我猜她的名字?” 晏荣没说话,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 “那我告诉您,我叫黎星,黎明的黎,星空的星。”她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发音清楚,带着力。 “黎星啊,这名字好听。” “我以前住在平巷路59号,您还记得您隔壁家那个姑娘叫什么吗?” “叫阿星,大名叫黎星,”说完,刘瑜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目光怔了瞬,随之惊喜地笑了出声,“欸,这么说,你跟她名字竟然一样啊。” 一股酸涩从心间托举至眼眶,黎星重重眨了一下眼。 晏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阿星......” “爷爷,我没事,”黎星看了眼晏荣,重新把目光投向刘瑜芬,依然笑着问,“那您看看,我跟她长得像不像?” 刘瑜芬笑得慈祥,对着黎星端详了好一阵儿。 片刻后,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黎星的肩:“嗨!你不就是阿星么!”后面又紧跟着两句对自家孩子才会有的奚落,“老头子,你说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淘气,明明就坐在我眼跟前儿,还跟我玩捉迷藏。” 谨以约口袋里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见缝插针地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出了病房,来到楼梯间接电话。 按下接通键前,她努力收了收眼泪,确保控制好情绪之后才开口问好:“周老师好。” 她口中的周老师名叫周永,是国内知名的纪录片导演,也是C大纪录片专业的教授。一年前,谨以约回国,用自己在非洲三年的所见所闻,拍摄成了纪录片《非》,因为视角独特、记录详实、极具人文关怀,这部纪录片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不小反响,周永作为纪录片专业的教授,自然也注意到了。 周永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看出谨以约是可塑之才,于是想要把她收入麾下,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本科就是C大的学生,只不过读的是新闻专业。 就这样,两人轻而易举就碰上了面。 当时谨以约刚回国,给自己未来的发展定了几项选择,其中有一项便是在纪录片领域深耕。两个人一拍即合,周永建议她报考自己的研究生。 因为非应届生身份,谨以约没有办法走保研或直研的路,只能参加全国统考,于是她在去年十二月参加了研究生初试。 因此只要谨以约过了初试,被录取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是谨以约吧,”周永语气平和,“最近临期末学校事情太多,我都忘了问问你考研考的怎么样,进复试没问题吧?” “没问题。”谨以约笃定道。 “那就行,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给你说个事。我今年呢,有一个拍摄纪录片的计划,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想想主题,然后到时候我们碰一碰。” “周老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有个想拍的主题。” 分卷阅读42 “你说。” “阿兹海默症。” 谨以约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刘瑜芬轻合着眼,好像是又睡着了,晏荣正坐在床边,收拾拿过来的衣服。 她轻轻走过去,问了句:“爷爷,黎星呢?” “刚刚跑出去了,”晏荣放低音量,有些担忧地说,“红着眼睛跑出去的,她没穿外套,我怕她跑远,要不你去找找她?” “行。”谨以约应下,从衣架上取下黎星的外套。 正准备往出走,听到晏荣叫她:“阿约。” 谨以约回过头:“嗯?” 晏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了想,说:“你也劝劝她吧。” 谨以约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会心地点了点头,安抚道:“爷爷您不要多想,黎星她跑出去应该就是太感动了,不想在奶奶面前太失态,她没事儿。不过您放心,我会好好劝......” “我不是让你劝这个。”晏荣叹了口气,眉间添了几许无奈。 “那您是?” 空气静默了几秒。 晏荣才说:“劝劝她,放弃小晨吧。” 谨以约:“......” 谨以约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出的病房门。 她脚步踌躇又踌躇,话语酝酿又酝酿,最终还是落了句:“我先去找找她。” 说完,谨以约把黎星的大衣搭在胳膊上,出去找她。 有默契在,寻找肯定不至于漫无目的。直觉告诉她,黎星一定在一个能抽烟的地方。 谨以约想了想,径直上了顶楼。 走出电梯,先直走再右拐,推开一扇门,便是医院的天台。 此时门半开着,一股冷风灌进来,谨以约正想把门推得更大一些,眼神却在无意间瞥见了一个透明包装袋。 看到上面印着的早餐店名称,她眉头微蹙。 再稍微靠近一些,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里面的饭盒里装着的早饭,皮蛋瘦肉粥、蒸饺、还有炸的金黄的糯米团。 黎星最爱的早餐店、最爱吃的几样早餐。 以及,从早上开始就没看到人影的晏晨。 一切细节瞬间在她脑海中连成线。 想到这儿,谨以约吸了口气,推门的动作轻了轻。 医院的天台,春秋天是宝地,夏日傍晚也是宝地,唯独冬天,这里全天候都像是一个备受冷落的冷宫,鲜少有人光顾。 原因很简单,太冷了。 谨以约推开门,一股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她紧了紧衣服,抬头一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疾步走着的高大身影。 果然,如她所料,是晏晨。 她再往远处看,黎星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羊毛衫,正站在天台边缘点烟。 天台风大,为了那点腥红火光,黎星点了好几次才点上。结果,正要往嘴边送,就突然伸进来一张大手,一把夺过她的烟,扔地上,抬脚,踩灭。 “不是戒了吗?”他声音低沉。 黎星看着她费了那么大劲儿才点燃的烟,此刻正苟延残喘地躺在湿泞的雪水里,额头青筋都紧了,她目光抬都没抬,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对着冷空气发问,语气讥诮:“你哪位?” 晏晨没搭理她,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裹了上去。 一股暖流瞬间席卷全身,黎星感受着带着晏晨体温的外套,仍没抬眼看他。 从天而降的温暖,她求之不得呢。 至于他。 呵。 冻着吧,冻冻脑子才会清醒。 黎星被他虚抱着,没任何反抗的动作,把他完全当成空气,当着他的面,点燃打火机,又开始点烟。 晏晨知道,她这是铁了心要气他。 索性,他也不动了,既不拦着,也不帮她挡风。 就站在那儿,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点。 黎星点了三次才把烟点着,然后把烟送到嘴边,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 淡青色烟雾掩着她半张脸,性感又妖艳。 她悠悠地吐出几口烟圈,看晏晨没动作,心里生出一种得意。 那得意是说——你管不了我。 这样想着,她手臂一抬,准备在他生气的边缘继续大鹏展翅。 结果,这次,烟还没送到嘴边,晏晨直接一个跨步迈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低头就吻了下去。 他当过兵,是消防员,勤于健身,身材高大有力。 论力气,黎星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这场夹杂着烟草味的亲吻,何时停止,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刚才没点燃烟的一簇簇火焰,此刻悉数聚拢在他眼中,所经处皆成燎原烈火。他与她纠缠着,抵着她额头,低沉嗓音混着情.欲:“这烟就这么好吸?我也试试。” 黎星抬脚踢了他一下,“晏晨,你是 分卷阅读43 不是有病!” “我就是有病,你给我治。”说完,低头,继续吻她。他撬开她牙关,深入她唇齿,吻得用力又投入,像是压抑太久的枯草,在春风爱抚下瞬间得以疯长。 这一吻,便吻到了暮夏火连天。 寒风中,两人眸中皆是滚烫。 晏晨抬手擦着她的唇角,眼里都是宠:“要不是怕烟把你呛着,你吸进去的第一口就亲你了,信不信?” 黎星抬眼瞪着他:“你个王八蛋,当初是谁当着我妈的面说放弃我的,现在又跑来招惹我,你没种!” 晏晨趁势,攥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捞入怀里,承认说:“嗯,我没种。” “黎星,”他抱着她,嗓音沉过岁月,“我还有这个资格,对你的人生负责吗?” “我的人生你负个屁的责,”黎星媚眼一挑,“除了我,没人能对我的人生负责。” 谨以约终究还是没把衣服送出去。 她转过身,下了楼。 为了不露馅,她站在四楼的电梯口等着,没直接回病房。 电梯门在她眼前开了又合,有人被推进去做手术,有人刚做完手术被推出来;有人面色沉重,有人面带红光;有人埋首前行,有人昂首着,一身的光鲜亮丽。 她看着这一幕,仿佛是在看一场电影。 只不过,这场电影,没有导演。 情节随机,演员随机,观众也随机。 并且,这场电影,现场直播,再也无法重现。 一间几平方米的电梯,每天接纳着无数个不同面孔的陌生人,看着他们擦肩而过。 这便是最终的结局,不会再有后续。 因为,没人肯为电梯里的短暂同乘投以注视。 这一刻,谨以约恍然悟得—— 人生再长,你也不可能对每次遇见都稳操胜券。 有些人,有些遇见,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 想到这儿,一道光影划过她脑海,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谨以约:【向医生,研讨会要开几天啊?】 ——结束的话,我去找你吧。 ☆、2021.1.14 一月十四日,Z市,晴。 天气放晴。 谨以约早起用烤箱烤了一些蛋挞和椰蓉面包,等待的功夫,她化了个淡妆,化完之后,她左瞅瞅右看看,然后拉开抽屉,在靠里的位置拿出一瓶香水,喷在了手腕。 等到把这一切行云流水的做完,她才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正常。 精致得有些过分了...... 正琢磨着呢,突然之间,一个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响起:“谨以约,你不是人!” 黎星这几天借口医院离这儿近,天天在谨以约家蹭住,刘瑜芬病情稳定下来,她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结果一大早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偷袭。 谨以约坐在梳妆台,背对着她,不明所以道:“我招你了?” 黎星一把掀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谁让你一大早就做好吃的!让我在睡觉和起床吃饭之间纠结得要命!” “你不用纠结。” “为什么?难道我可以在床上吃?” “因为我没做你的份。” “......”黎星掀开被子,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定了定神色,意味深长道,“谨以约,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必须在床上吃的?” 谨以约没听懂她一大早的荤段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床头去穿衣服,一边走一边否定着:“在我的世界里,没那种东西。” 黎星掀了掀眼皮,目光极为随意地瞥了谨以约一眼。 本来正准备嗤笑她没听懂,结果在看到她那张脸的瞬间,黎星便即刻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我去!我这什么运气!一大早的就能看到下凡的仙女!” 实打实的赞美,不带有任何夸张成分。 但谨以约对她的夸奖十分不受用,嫌弃道:“行了行了,做了你的份,快别谄媚我了,鸡皮疙瘩掉一地。”她从衣柜里拿出两件衣服在身前比划着,“欸,帮我看看,穿哪个好看?” 一件是雾霾蓝灰的针织裙,另一件是纯白色羊毛衫配黑色绒面短裙。 黎星指了指那件针织裙,说:“穿这个,你穿蓝色最好看,再搭个白色贝雷帽,贼清纯。” 谨以约想了想,把那件套装挂回了衣柜,开始换衣服。 看着重新在床上躺下来的黎星,谨以约问了句:“你不起床吗?” “起。”声音闷闷的。 “给大家都烤了些吃的,你一会儿送到医院,我今天就不过去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黎星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下了床:“专心约你的会,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什么约会?你别乱用词,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分卷阅读44 。” “那你就当我用了将来时。” “......” 黎星走到镜子面前,揽上谨以约的肩膀,欣赏着镜子里她的美貌,老神在在道:“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你俩肯定有戏。” “你经验不都是跟同一个人的?”谨以约笑说,“不具有普遍意义。” “就我这种的才有参考意义好不好?谨以约,一个人眼里有没有你,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吧,我昨天有件事没跟你说......” 谨以约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一脸了然:“行了,大早上的就别喂我狗粮了,知道晏晨的眼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说你的事呢,你少往我身上扯,”黎星把话题给掰了回来,“前天晚上你上楼之后,那个抱你的男人,在楼下站了好久才走。” 谨以约肩膀一僵,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我都抽完一根烟了,他还没走。” 黎星想起她当时看到的那个身影,融于夜色,却又像是生于夜色,浑身泛着孤寂,仿佛眼中望着的那盏灯火,是他黑夜里唯一的月亮。 黎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索性换了个问法:“欸,你第一次见他什么感觉啊?” 闻言,谨以约的记忆瞬间拉回到他们初见的那个晚上。 那天,她风尘仆仆地赶到暮城,去参加张之年的吊唁。 陌生的风景,咸湿的海风,孤冷的寒夜,沉重的心情,像缠线般纠缠在一起,她在殡仪馆前驻足了好久,积攒着迈进去的勇气。 勇气积攒到一半,一个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朝她走来的身影。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幅画。 月光洒了他半身,他行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用一袭孤影,撕开了她眼前的那盏凉夜。 夜里的孤单与落寞,好像忽地有了停泊的港口。 “你好,我叫向鸿笺。”他主动朝她问好,声色清沉入心。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太有缘分的原因,看到他的第一眼,谨以约就很迫切地想要了解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后来在谨以约每次都以为他们之间的故事要戛然而止的时候,他总是恰如其分地出现。 她甚至觉得,向鸿笺是不是有上帝视角。 从暮城的海风,到洛城的飘雪,每一次相遇,都让谨以约对他的了解更多一层。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拆一件未知的礼物,每一层都有惊喜,每一层都藏着他恰到好处的温柔。 也因此,她开始对礼物,爱不释手。 “第一次见他啊——”谨以约拖长音调,把心里的感觉排兵布阵了好几个方阵,但怎么都摆不出最想要的那个阵营。 即所谓词不达意。 “算了,不说这个,”黎星快刀斩乱麻,“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问。” 黎星很直接:“你想睡他吗?” 谨以约也很直接:“我想打你。” 黎星极有眼色,见好就好,赶紧把胳膊从谨以约身上拿了下来,然后便噌的一声,大步不回头地跑向了卫生间洗漱。 谨以约挥了一半的拳停在半空,忍不住怒吼:“黎星,你大爷的!” 黎星漱着口,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却中气十足:“我就是你大爷。” 谨以约:“......” 洗漱完出来,黎星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外面,伸长脖子朝里面瞅了一眼,看到谨以约正不计前嫌地替她装着蛋挞和面包,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黎星脸上瞬间有点绷不住了,开始“没事找事”。 然后,她别有用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沙发,整洁干净。 餐桌,整洁干净。 厨房,谨以约正在里面忙活。 黎星:“......” 谨以约这强迫症重度患者,让她连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甘心,又瞅了一圈。这次,看到摆在阳台门前的那个花盆,黎星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她一边懒洋洋地朝阳台走一边佯装不经意地说:“今天太阳多好,温度也不低,我帮把花盆搬到阳台上吧,有利于他们进行光合作用。” 谨以约把东西装好,正要从厨房出来,就听到黎星在那儿叨叨,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谨以约心想这哪里还有工作时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模样,于是故意揶揄她:“黎总,你手底下的员工知道你这个样子吗?” 黎星把花盆放在阳台,对着大好晨光极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声音慵懒又散漫:“那他们哪能......” 结果那懒腰伸到一半,突然嘎嘣一声。 折了。 紧接着,谨以约就听到黎星那近乎嘶吼的声音:“卧槽!谨以约!你相好在楼下等你呢!” 然后是哗啦一声,黎星打开了阳台的封窗。 分卷阅读45 谨以约瞬间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飞快地往阳台跑。 奈何人怎么都跑不过声速。 谨以约还没跑到,黎星的那句“喂!帅哥!”就已经吼了出来。谨以约跑到阳台,拽着黎星的衣服,一把把她拽了回来。 “大姐,能不扰民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住独栋别墅呢!” 黎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捂嘴:“对对对!抱歉抱歉抱歉!” 谨以约暂时没心思管她,站在阳台往下望。 向鸿笺一个抬眼,两人的目光隔着七层楼高,在冬日暖阳里,对上了。 谨以约拿出手机,给他拨了个电话:“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接你的吗?” 黎星看她说话时眼底那不可思议的笑意,默默从阳台走了出来。 虽隔高楼,但向鸿笺似乎能看清楚她眼底的笑,便也随她极低地笑了一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不能丢。” 谨以约:“?” “自力更生。” “......”谨以约有些无语地看着楼下站着的那个身影,“那你上来吧,下面多冷。” “不了,我在这儿等你。” “那我马上下去。” 谨以约正要转身走,向鸿笺却叫住她:“谨以约。” 她回过头来,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嗯?” “不用着急,我不会走。” 他站在冬日清晨,周身都是寒凉的气息,谨以约却在望向他的那一瞬间,被盛夏里的烈焰打了眼。 隆冬仿佛在瞬间远去,徒留岁月常青。 谨以约还是不想让他等太久,很快就下了楼,黎星非要和她一起。 “晏晨不是来接你吗?你等他给你打电话你再下来,要不在下面等着多冷。” 黎星很傲娇地翻了个白眼:“你管我。” 谨以约:“......” 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刷开门禁,黎星便先于谨以约冲了出去。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向鸿笺面前,自我介绍道:“帅哥你好,我是谨以约她大爷......卧槽!” 回头,只见谨以约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抬腿踹了她一下,还顺带附送了她一个“你好好说话”的眼神。 向鸿笺偷笑一声,回礼道:“你好,向鸿笺。” 黎星听了,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个问题,谨以约不好意思问,我就替她问了,你这名字,有什么寓意没?” “......”谨以约知道黎星这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头一次见面就问人家这么隐私的问题。她正准备拉着向鸿笺走,结果却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姓是天意,名是人为。” 黎星一下子来了兴致,追问道:“人为?怎么个人为法?” “走了走了!”谨以约实在是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拽着向鸿笺的胳膊就往停车位走。 结果,她前脚刚走,晏晨就开着车从那一边过来了,两人正好没能碰上面。 不过,晏晨越看前面的那个背影越觉得不对劲,等黎星上车后问了一嘴:“谨以约旁边那个男人是谁?” 黎星想着她刚才重色轻友的行为,轻嗤一声:“我情敌。” 晏晨:“......” “谁啊,我认识吗?” “你当然不认识,不是这里的,是S市的。” 晏晨哦了一声,依然盯着那个人看。 他就是莫名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想到黎星刚才说的那句“我情敌”,他也没追上前去看个究竟。 毕竟,多破坏气氛呢。 坐上车,向鸿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第一站去哪儿?” “去吃早餐。” “知道吃早餐的必要性了?” 谨以约转动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位,随意道:“我一直都知道,那天是想跟你皮一下。” 向鸿笺低笑一声:“你还挺自来熟。” 跟个认识两天的陌生人,都能皮的起来。 “我也不是......”谨以约莫名抽了下鼻子,“跟谁都自来熟的。” 她声音很轻,话尾更是。 但轻羽偏能起涟漪。 她这句细若蚊呐的话,就像是玉米饼贴上了铁锅,滋啦一声,蒸腾起一片白雾。 车里的气氛,骤然变了变。 谨以约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后座有我新烤的蛋挞和面包,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可以先尝尝。” 向鸿笺没动,只是目光朝她这边看了看。 谨以约专心观察着路况,假装没工夫注意他投过来的目光。 向鸿笺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低头笑了笑,没拆穿。 早餐店离家不远,开车一会儿就到,跟上次在暮城两个人一起去 分卷阅读46 过的早餐店一样,都是很有人间烟火气的老店,开在巷子里,来的人大多都是邻里街坊。 这次,向鸿笺客随主便,是谨以约去点的餐。 点完餐后,谨以约正要往座位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谨以约?”语气里带了些不可思议。 谨以约闻声回眸,看到孙冕的时候,她也同样不可思议,快步走到他身前,笑着跟他打着招呼:“孙医生,好久不见,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孙冕笑得和蔼:“咱们可是并肩战斗过疫情的人,怎么可能忘?” 闻言,谨以约连连摆手:“并肩战斗这个词我可不敢当,我就一摄像,疫情的战胜跟我可没一丁点关系,这功我可不敢邀。” 孙冕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反问道:“你不是学新闻的吗?” “是啊。” “学新闻的,思想怎么这么狭隘,”孙冕故意调侃,“怎么,就生理上的病是病,心理上的病就不算病了?很多时候,心理上的病魔比生理上的病魔还可怕。当时疫情在前,人心惶惶,多亏你们这些媒体工作者,每天实时播报前线信息,记录真相,稳定民心,这功劳可不低。” 谨以约失笑:“您可真会夸人。” “行了,赶紧去吃饭吧,”说到这儿,孙冕瞬间换了个语气,一本正经道,“记住,早餐一定要吃,也一定要吃好。” 谨以约跟他开玩笑:“你们做医生的是不是都喜欢撺掇人吃早餐啊?” “你这孩子!”孙冕晃着食指,语气看似责备,眼中却带笑,“怎么能叫撺掇人吃早餐?用词不当。” 谨以约很上道地说:“是是是!谨听教诲!” 这家早餐店面积不大,向鸿笺听着身后传来的寒暄,脑袋里只装得下一个信息。 ——去年冬天,她也在武汉。 那一刻,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于是,当寒暄声停止,谨以约终于回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语气郑重其事:“谨以约。” 谨以约正往小碟里倒醋,漫不经心地从鼻腔溢出一个上扬的音调:“嗯?” 向鸿笺不知为何紧了紧手掌,问了一个完全没有必要做二次确认的问题:“你去年冬天去武汉了?” 谨以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去的?” “嗯......”谨以约手顿住,大致回想了下,“好像是二月初。” 听到这个时间点,向鸿笺蹙了蹙眉。 “去的哪个医院?”他继续问。 谨以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撒娇语气:“反正跟你不是一个医院。” “你怎么知道我去的哪个医院?” “当时在S大附属医院,我在表彰墙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向鸿笺神情一顿,原来她当时看的是这个。 “为什么要去?” “你为什么要去?” “我是医生。” “那我还是摄影师呢。”谨以约跟他上纲上线。 “那能一样吗?” “嘿!”谨以约轻啧一声,故意逗他,“这怎么还搞职业歧视呢。” 向鸿笺听着她调侃的语气,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心里倏地就没了滋味。 “怕吗?”他用气音问。 谨以约很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不怕?” “无知者无畏呗。”她说的云淡风轻,又洒脱至极。 偏就是这份淡然和洒脱,让向鸿笺的心跳重重一滞。 他不敢细想,究竟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修炼出如此浩瀚的勇气。 所以,他再次郑重其事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谨以约。” 恰巧这时候,点的主食上来了,谨以约接过服务员手中的餐盘,依旧漫不经心道:“嗯?” “我想听你认真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能听到他语气中的沉肃。谨以约拿盘子的手顿了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认真说”里面的认真是怎么个认真法。 向鸿笺替她接过盘子,直直看向她,连带着心意也直白表明:“我对你有好奇,我想了解你,所以我想听你认真说。” 不必非得勇敢,不必太过潇洒。我想听的,是那些你只敢在深夜跟自己吐露的胆怯与不安,是那些你与世界交手时也曾有过的仓皇落败。 所以,不要掩饰,我很在意你的真实想法。 他望过来的目光太过赤诚,这份赤诚长驱直入,直直折射进谨以约的眼底。 那目光是在告诉她,他愿意听她的话,也听得懂她的话。 谨以约一时怔忡。 为这般情真意切的眼神。 “真没怕,但不是因为无知者无畏。” 那可是病毒,怎么可能是因为无知才无畏。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才有畏。 分卷阅读47 “非典那年我八岁,”谨以约还是没直接回答那个问题,“我当时跟我外婆住在Z市城郊的一个小镇上,我外婆是镇卫生所的一名护士,所以那段时间她一直没回家,我一个人在家。我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妇,看我一个人在家,每天总是做好了饭给我送过来。他们有一个女儿,二十多岁,我叫她姐姐,跟她关系特别好,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拿着箱子,站在门口和她的父母告别,我就把门拉开一条小缝,问她去干什么——” 谨以约回想着她的目光,“她说去工作,我又问她去哪里工作,她说去医院,我又问她你不是医生为什么要去医院工作,她说她是记者,要去做报道。我当时不太懂这个职业,便问她为什么要去做报道,她看着我,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她跟我说——” “不被记录,就注定会被遗忘。” 谨以约声音一哽:“她当时跟我说这句话,可能也没想着我能听懂,但她说那句话时的坚定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 向鸿笺问:“后来呢?” “后来?”谨以约莞尔一笑,“她们都平安回来了。”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怕,可能是因为我亲眼见证过胜利。”她声音异常笃定,目光更甚,“但我知道,这样亮堂的胜利,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轻而易举。这是无数医学工作者和科研工作者,不断地在未知森林里摸索,试过错、熬过夜、磨过血、牺牲过生命,才一步步地拨开了横亘在死神面前的这片迷雾。” 向鸿笺听着,想起何旭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靠理想与信仰活着,没有这些,他们活不饱满。谨以约就是这样的人。 向鸿笺自始至终都承认。 她活得饱满,将生活对她的善意与考验照单全收,酿成了岁月的琼浆。 所以她总能用寥寥几言,让他心脏一颤。 “不被记录,就注定会被遗忘。”谨以约目光郑重地看着向鸿笺,“而你们,不应该被遗忘。你们,值得被铭记,也值得被写颂歌。” 她声音清浅,双眸清亮,时光仿佛在她的讲述里一晃而过。 餐已在不知不觉中上齐,白粥混着青叶,在冬日里冒着热气。 她坐在漫天的人间烟火里,透过氤氲的雾气,朝着他笑—— “所以,我很崇拜你的。” 一句话,换来向鸿笺的失语。 他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却从来不敢靠前的人,此时此刻正坐在与他一肩之隔的地方,亮着眼睛对他说:“我很崇拜你的。” 目光坦荡赤诚,不掺一分假意。 这一刻,向鸿笺突然读懂了木心老先生的那一句话——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他们曾在那场举国救援中擦肩而过,在各自的战场,一个与生死过招,一个与真相交手。 如今,他们终于,重逢在细碎平淡的人间烟火。 “谢谢。”轻轻一声,散在空中。 “谢什么?” 向鸿笺低眉一笑。 他谢命运恩赐,与她重逢。 ☆、2021.1.15 一月十五日,Z市,晴。 昨天谨以约带着向鸿笺去了很多地方,把Z市好看好玩好吃的地方几乎逛了个遍。 逛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于是她今天上午便没做特别的安排,只是邀请他中午过来她家吃午餐。 早上,谨以约睡到自然醒,去了趟医院,回来的时候顺道去超市买了菜,回到家后便进厨房开始鼓捣。 快十一点的时候,谨以约听到口袋里手机叮的一声。 她以为是向鸿笺到了,满心欢喜地点开。 确实是他。 但发来的消息,并不让她欢喜。 【临时要开一个网络电话会议,会持续到很晚,所以今天不能过去陪你吃饭了,抱歉。】 谨以约看了眼刚备好的满满当当的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然后,假装无所谓地回道:【没关系,你先忙。】 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向鸿笺:【那你好好休息,会议结束应该很晚了,我明天再联系你。】 谨以约:【嗯,好。】 随后,对话框再也没有新消息进来。 谨以约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那目光像是要把它看穿。 可是看穿了,屏幕依然是原样。 她忍不住,在对话框打入一行字:【要不要给你送午饭?】 输入后,又一一删除。 如果会议已经开始了,那他肯定看不到,发了没用。 如果会议没开始,他看到了,也一定会说不用。 所以,她放弃了追问。 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按照计划做饭。 饭做好是一个小时之后, 分卷阅读48 谨以约从橱柜里拿出一个三层的木质餐盒,把做好的菜依次摆入其中。弄好之后,她开车来到了晚星商务酒店。 晚星商务酒店与晚星酒店同属于晚星集团,不过既然带了商务两字,价格相较于晚星酒店就更为亲民,目标人群瞄准的自然也是出差商旅人士。 把车停好后,谨以约拿上餐盒下了车,穿过旋转门后,径直走向前台。 前台的工作人员认得她是黎总的好朋友,主动朝她问好:“谨小姐好。” 谨以约微微颔首:“你好。” “您这次过来是?” “我有个朋友住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的房号......” 工作人员以为她是要问那个人的入住信息,瞬间有些犯难:“这......” “哦,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知道你们不能随便透露住户信息,”谨以约说着,把手里的餐盒放在接待台上,“是这样,我朋友今天要开会,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吃饭,所以,如果他打电话订餐或者你看到他下来,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这个可以,没问题。” 谨以约放心不下,又提醒一句:“他今天是在开网络会议,不宜打扰,所以你们不要主动打电话给他,等接到他的电话或者看到他下来再给他就好了。如果没有......”她顿了顿,“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好,这样吧,”工作人员拿出一张便利贴,“您把他名字写在这里吧。” “嗯,好。”谨以约拿过大理石桌面上的一只水墨笔,在那张蓝色的便利贴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向鸿笺”三个大字。 写完之后,她把便利贴递给工作人员,说了句谢谢。正准备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谨以约转过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电梯处走来。 黎晚穿着一身黑色商务套装,妆容浅淡,盘发精致,减少了工作量,再加上长时间的静养,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两个人目光一对,先后朝对方笑了下。 谨以约先行走到黎晚面前,以一个晚辈的姿态,得体地问候:“阿姨好。” “以约,”黎晚脸上绽出笑容,“今天怎么过来这边了?” “我过来给我一个朋友送点儿东西。” “你这孩子,朋友住在这儿也不知会一声,房号是哪个,回头我让工作人员给他免单。” “阿姨,不用。”谨以约回绝得很利落。 黎晚没再坚持,看着谨以约,试探着问:“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以的话,能不能跟阿姨聊聊?” 谨以约犹豫了一瞬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晚星的“晚”字,出自黎晚;“星”字,则是出自黎星。 晚星集团,由黎星母亲黎晚一手创办,主营业务便是酒店经营,因成熟的管理模式和不断创新的经营体系,再加上以人为本的服务宗旨,晚星酒店在好几年前就名声大噪,一跃成为Z市的金字招牌。 黎晚也成为当地知名的女企业家,至于黎星,则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因此,四年前,在非洲,当谨以约得知自己的同事黎星就是黎晚的女儿时,内心的震惊,大到难以计数。 谨以约毕业签的这家公司,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公司,其中不乏北欧、东南亚、北美、澳洲等发达之地。 当然,也有非洲。 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上的竞争力和话语权,不再单独来源于某一领域,而是来源于综合国力。 经济、政治、文化、科学等早已成为一环推动一环的螺旋体,环环都咬上劲儿,才能够带来整体的进步和腾飞。 但,只要有一环闭合,那么环环都将无法突破。 毫无疑问,非洲的太多地方都暂时未能突破这个闭环。 这里经济落后,文化没有向外输出的窗口,更别谈科技的进步和创新。 除此之外,医疗、卫生、人身安全,每一个选项,都是给想来这里的人打的退堂鼓。 但是,这里有土地,有资源,有劳动力,能创造经济价值。 所以,这里需要人才。 想要人才来,就得有好处—— 来非洲,三年总薪能上百万。 但好处不白给—— 签约年限至少三年起,且毁约金额高昂。 毕竟,公司培养你需要付出成本,不是你说一句“我受不了”、“我后悔了”、“我不干了”就能轻易拍拍屁股走人了。 所以,来这里工作的人,多的是从底层生长起来、憋着一口气、想要逆风翻盘的人。 至于谨以约。 她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为了钱。 本来是真的缺钱。 后来是不缺钱了,但合同早已签好,她承担不起高昂的违约金。 于是,没办法,只有来了。 说实话,谨以约自认自己是个极能吃苦 分卷阅读49 的人,大学四年她扛着摄像机天南地北地没少跑,风餐露宿、昼夜颠倒的事也不少有,甚至不比在非洲工作轻松。 但你要跟她说,把毕业后的三年黄金时间花费在这里,愿不愿意,她肯定会摇头。 要不是现实所迫,她是真的不甘心。 所以,当时的谨以约不明白,黎星何苦来这里受这个罪。 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赌气。 与很多电视剧里都演过的俗套桥段一样,黎星喜欢一个男生,但母亲黎晚不同意。 于是,在黎星毕业之际,两个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在这件事情上,身为母亲的黎晚,偏执、强势、不容置喙:“我把你养这么大,我不会害你,你必须听我的,趁早跟他断了,一毕业就来酒店上班。” 黎星比她还犟:“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没人管得了我。” “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黎晚冷笑一声,“在家当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还真以为整个社会都能把你当亲闺女呢?” 黎星听了,笑得比黎晚还要目中无人。 笑完,转身,啪的一声关上门,说走就走,头都不回一个。 黎晚看她那个倔样儿暂时消失在视线,刚想冷静冷静。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一阵高亢的叫嚣声从门外呼啸而过。 黎星大步走在太阳底下,眉梢一挑,表情肆意又嚣张。 紧接着,她说出的话如一道惊雷,霹雳在烈日当空—— “我当社会他爹!” 黎晚气得眉心直跳,索性不再管她,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其实黎晚是想着,折腾不出来了,快溺水了,她也就知道求救了。 但黎晚忘了,一个溺水的人,求救时的姿态,是昂首。 而非低头。 有些人的傲气,天然长成,无关境遇。 你把她扔向高空,她即使求救,也不会低头向你要降落伞,而是昂首,向旁若无人的太空寻找共鸣。 无人回应,就漂泊至死。 就如黎星,她性格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孤勇。 在校招的末尾,她看到这家公司。 岗位剩的不多,挑选余地也不多。 最后,她毅然决定,外派去非洲。 那里远离祖国,天高皇帝远;条件不好,正好她想拼了一口气,证明自己能吃苦耐劳;回来一趟不易,正好,她也懒得回来。 于是,这些在别人眼中的劣势,在她眼中,全成了优势。 当然,还有个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优势的优势—— 工资高。 黎星看着合同上的薪资,脑子一碰,大笔一挥,签了约。 毕竟牛皮都吹出去了,身为社会他爹,手里没点儿自己赚的钱,说不过去。 后来黎晚知道了这件事,找过她一次,让她好好考虑考虑。 将三年青春投掷,不是小事。 至于违约金,她可以付。 但黎星没给自己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在她心中,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即使她妈想给她收了,她也敢再泼一盆。 不就是去非洲么,去就去,谁怕谁。 这一去,便是三年。 苦是苦了点,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熬,因为,工作是真的忙。 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高压工作的边角,是日渐丰富的经历。 这里蚊虫肆虐,治安不好,雨季闷热潮湿,气候环境与国内大相径庭。 但这里也有极好的风景,有宽阔草原,有澄澈湖泊,有近到触手可及的朗月繁星。 也有,新奇有趣的风土人情。 虽然有过令人心惊胆战的经历,但也曾从那一张张深色面孔里,窥见过一双双干净如玉的眼睛。 这里城市化程度不高,夜晚天空总是低垂,像一床随时能掉落的空调被。 谨以约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夏夜,黎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瓶青梅酒,过来找她一起喝。两个人透过窗户仰望星空,空气里都是刚喷的驱蚊水的味儿。 “我母亲叫黎晚,我叫黎星。”黎星看着天边晚星,倏地说了句。 谨以约出国太久,晃了晃神才把这个名字与某个集团名联系起来,试探着问:“晚星集团的黎晚?” “嗯,”黎星声色清冷,“我原来跟我爸姓,不叫这个名字,后来他们两个人离婚,我跟了我妈,改了名。” 夜色如水流淌。 “他俩当时是自由恋爱,我妈是富家女,我爸是穷小子,我姥姥姥爷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但我妈执意要嫁,婚后,我爸本性暴露,拿着我妈家的家底在外面鬼混,后来我妈发现后,果断离了婚,”讲这些时,黎星语气一直很平静,“他们离婚那一年,我六岁;晚星集团成立那一年,我十八岁。” 所以黎星比任何人都清楚,晚星集团这个商业 分卷阅读50 传奇,并非建于一朝一夕,而是她母亲用了十二年心血,在风雨里重新建立起来的王国。 “六岁到十八岁这十二年间,我妈常常天不亮就走,天黑了才回来,我们俩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面。从陪伴这个角度来说,我妈没怎么尽过当母亲的责任;但是从给子女提供最好的条件来说,我妈用尽了全力。” 谨以约看着黎星棱角分明的侧脸,心想这个人远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冷酷,她的内心,或许比自己还要柔软。 “我邻居住着一对老夫妇,他们知道我妈工作忙,常常照顾我,所以我跟他们的关系很好。然后,我读初三那年,他们家突然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人?” “嗯,他们的孙子,”说到这儿,黎星音调扬高了几许,“欸?你看过校园言情小说没?” 谨以约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但这丝毫没打消黎星的热情,她继续兴奋道:“就校园言情小说的男主,就他那样的。” 谨以约看着她的“变脸”,想象她看着言情小说傻乐的样子,忍不住吐槽:“黎星,你真是用你这张厌世脸,欺骗了太多人。” 黎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朝谨以约挤眉弄眼:“欸,跟你说个秘密。” 谨以约投过去目光,用鼻音溢出一个:“嗯?” “我中学的时候,长得还挺胖的,成绩就属于中上游那种,就特.普通一人儿。至于他,则是绝对的校草级人物,还回回霸榜年级第一。但我命挺好的——” “命好?” 黎星挑挑眉,有点傲娇意味:“虽然没有校园文女主的实力,但却有校园文女主的待遇。” 谨以约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明里是在夸自己命好,暗里却是在秀恩爱。 她拍拍手,忍不住感叹了句:“好家伙!” 感叹完,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按照你这个描述,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啊,你妈妈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难道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 “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他也不穷,只是赚的没那么多,我妈想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我走她的老路。” 黎星叹了口气:“但我妈也看得出来,他跟我爸不一样,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妈后来为我妥协了。” 谨以约追问:“那没妥协的是什么?” “他的职业。” “职业?” “他是消防员。”说到这儿,黎星那些鲜活的表情全不见,又恢复成了那张“厌世脸”。 “谨以约,他为我们的未来努力过的,我知道。”似乎是觉得这个讲述者太过清冷,坠在夜幕之下的空调被又往下压了压,“我妈曾找过他,让他放弃消防员的工作。他为了我,提交了辞职申请,但——” 黎星哽了下喉:“但那段时间,他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做噩梦?”谨以约不解,“为什么辞掉了一个高压高危的工作,还会做噩梦?” “因为消防员这个工作——”黎星眉头下意识一蹙,“对他来说不是职业,而是救赎。”她的手紧紧攥着酒杯,像是要把它捏碎,“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曾经有一个消防员,为了救他,意外失去了生命。” 瞬间,谨以约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那场火,跟他没有关系,他也是受害者,他也在那场火灾中,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黎星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没有人责怪他,他却不放过自己,不给自己喘息之地,任凭自己背负着这个莫须有的枷锁,将后半生放进赎罪的牢笼。可是,真正应该赎罪的人,是那个引起火灾的人,不是吗?”她语气里逐渐带了些逼问意味,“谨以约,你大学学的不是新闻吗?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评判这件事?” 听到新闻这个词,谨以约目光一晃。 这个曾被她视为信仰和理想的职业,如今正与她渐行渐远。 “我跟你有同样的价值观和价值判断,我要是记者,我会如实报道。”谨以约离她坐近了些,“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使我将所有真相、所有评判昭告天下,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有错,也丝毫不会改变你男朋友的选择。” 谨以约目光放远,仰望着对人间万象一视同仁的星空,声音也带了丝穿越时空的命定感—— “因为,新闻能抵达真相,但新闻,抵达不了人心。如果人心的边界和底线都能设防,那这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打破底线的作奸犯科,也不会有那么多死守底线的深明大义。” 她心中往事汹涌,说出的话似翻越了千山万水的海风,就这么灌进黎星的耳朵。 “但你爱的,就是这样的他,不是吗?你恨他的死扛,却也爱他的大义;恨他的寡语,却也爱他的隐忍;恨他的担责,却也爱他的担当。爱恨交织,才会将你们越缠越紧。” “所以,”黎星一杯酒下肚,轻咂一声,带着些酒入豪肠的孤胆, 分卷阅读51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谨以约听出这是一句自问自答,没有说话,静等下文。 黎星望着窗外,深沉的黑布缀着璀璨的星,仿佛压着一出好戏。 她是戏中人。 “因为我站在原地,找不到解了。” “我找不到两难处境下,两全其美的那个解了,”黎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碰了碰谨以约的杯壁,回声清脆,“你呢,这种情况,有办法解吗?” “有啊,”谨以约笑着,想为她驱散一点儿心头的阴霾,“我的解法,简单粗暴,百试不爽。” 黎星挑眉:“说来听听。” 谨以约眸光似星群般寥廓,说得释然又洒脱:“自己解决不了的,都丢给时间。” 斗转星移。 时间能为我们筛选出,哪些答案亘古不变。 三年时间,谨以约亲眼见证了黎星的成长。 褪去了庇护,她性格深处那些倔,慢慢扎根,长成了韧。 她逐渐顶天立地。 2019年底,因为黎晚生病做手术,黎星先于谨以约一个月回了国。 好事成双这个词有点不厚道,因为更多的时候,灵验的是它的反义词,坏事成双。 黎晚入院,就是因为晚星集团陷入管理与财务的双重危机,过度操劳所致。 医生建议好好修养,降低工作量。 这时候,黎星用她三年的沉淀,用她在异国他乡的锻炼与打磨,用她当时说“我当社会他爹”的年少气盛,孤身一人扛起了晚星集团。 她掌握了主动权。 但依然没等来,那个两全其美的解。 ☆、2021.1.16 一月十六日,Z市,多云转晴。 昨天,谨以约和黎晚的对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据理力争。有的只是,两个人站在各自的立场,心平气和地谈了谈。 这份心平气和,从开头持续到结尾,这对黎晚来说,已经足够难得。 因为,黎星每次只要和她谈这件事,不管开头多和平,到了最后,肯定会以争吵结束。 身为旁观者,谨以约说话的方式,对黎晚来说更易接受。所以,她说的一些话,黎晚确确实实听进去了。 但这并不代表,黎晚就会再次妥协;更不代表,她就甘愿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一个职业危险系数这么高的男人。 消防员不可或缺,他们光荣伟大,他们值得尊敬,这些道理黎晚都知道。 但...... 但人都是利己的。 她拼尽全力爬到这样的位置,给自己的女儿创造了如此优渥的条件,创造了不论跟怎样优秀的人在一起都足够门当户对的资本。 她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她去找一个消防员结婚。 “以约,阿姨已经妥协了,不是吗?”黎晚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只要晏晨辞掉这个工作,哪怕他在家吃软饭,我都同意他们在一起。” “阿姨,那您觉得——”谨以约抬眼,目光平直地望向对面,“那样的晏晨,黎星还会爱吗?” “那你能不能站在黎星的立场,考虑考虑阿姨的感受呢?”黎晚长长叹了一口气,“以约,你是黎星最好的朋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晏晨每次出任务时她的心情。你看她总是装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心里担惊受怕的很,这样的日子,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过一辈子吗?” 谨以约一时语塞。 她想起在非洲时多到数不清的夜晚,黎星总是会在噩梦中醒来,呓语着漫天的火光,呓语着“快跑!”“你不要死!”之类的梦话。 时至今日,哪怕回了国,每次看到有关火灾的新闻,她总是会本能的紧张,下一秒,便开始漫无边际的担惊受怕。 而黎晚,确实是做了妥协。 她绝对不是一个坏母亲,她不势利,也不愚昧,她放下了门第之见。她甚至都妥协到不需要黎星的另一半多门当户对,她只希望那个男人能够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好好地陪伴在她身边。 这要求不过分,够合理,谨以约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两难的选择这样明晰地横亘在眼前,让“爱情至上”、“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只要有了爱情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这样的说辞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晏晨放不下往事,放弃不了这份背负着救赎的职业。 黎星爱的,就是这样的他。 但黎星担惊受怕的,也是这样的他。 让黎晚逐渐改观的,是晏晨身上的责任与担当。 但让黎晚无法放心把女儿交出去的,也是他身上的责任与担当。 谨以约没办法解开所有人的心结,也找不到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解,她紧了紧手掌,无奈道:“阿姨,他身上背着那么沉重的往事,他卸不下来,您让他怎么办?” “那你们 分卷阅读52 让我怎么办?!”黎晚语气近乎逼问,强势下隐藏着的却是深深的无奈。 所以,直到最后,这道亲情和爱情之间的两难选择题,依然没有解。 也是在这个时候,谨以约才恍然意识到—— 所谓俗套,就是世俗给人下的套。 大家之所以觉得这些桥段俗套,可能正是因为现实中这种无奈也随处可见。 并且,你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就像这一场爱情战争,谨以约身为黎星的挚友,也爱莫能助。 知道黎星心情不好,所以昨晚谨以约去了黎星家住。 因为公司临时有急事要处理,黎星今天起得很早,走之前给谨以约留了张便利贴,让她起床后记得喂猫。 猫是一只布偶猫,大名叫鱼肚白,小名叫鱼肚儿。 这名字还是它干妈谨以约给起的。 黎星,星是夜星的星;晏晨,晨是清晨的晨。 鱼肚白,出现在夜星与清晨交替之际。 此解释一出,亲妈黎星直呼妙哉,立马就把这名字拍板定了下来。 谨以约刚将猫粮袋拆开,还没来得及往猫盆里倒,就看到鱼肚白听见动静,扑打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耳朵可真灵,”谨以约没忍住笑,将适量猫粮倒在猫盆里,晃了晃,“来,吃吧,我们的小肥鱼肚儿。” 鱼肚白认认真真地吃起了早饭。 谨以约蹲在它面前,看着它进食的样子,跟它聊天。 “你能吃慢点不?” “喵!” ——不! “你瞧瞧你的体型,再这样吃下去小心吃成大肥鱼肚儿。” “喵!喵!喵!” ——你!才!肥! 谨以约双手环住小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它的眼神,莫名就变得特别温柔。 “喂,鱼肚儿,你说你妈跟你爸能结婚吗?” “喵~” ——能~ “那你姥姥会不开心的,怎么办。” “喵” ——这题不会,跳过。 谨以约听着这音调起伏的喵言喵语,忍不住笑,一下子来了别的兴致。 “鱼肚儿,想不想要个干爸?” “喵~喵~” ——要~要~ “嘿!你还挺贪心,我们这么多人疼你还不够,还想要个干爸?” “喵~喵~” ——要~要~ “给你找个医生当干爸好不好?” “喵~” ——好~ 谨以约乐得不行。 一人一猫,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地聊着,不够丰沛的阳光落进来,给这个稍显冷清的早晨,平添上了几分温柔。 直到一阵手机提示音响起,稍微打破了一下这份宁静。 这么多天过去,谨以约已经不会再把两个手机搞混。 她一听就知道,响起的那个手机是张之年的。 “鱼肚儿慢慢吃。”说着,谨以约站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了包里的手机。 屏幕亮着,正中央显示着一条通知消息—— 您购买的象棋已签收。 谨以约点进去一看,签收地点是花园小区,签收人是孙巍。 这个名字,对谨以约来说很陌生。但这个地点,谨以约听向鸿笺提过,是张之年以前住过的地方,那这个孙巍,应该就是张之年的邻居。 看到这儿,谨以约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里的张之年,坐在夏天的树荫下,坐在冬天的暖炉旁,约着三两好友一起下棋。 一个人,如果愿意对世界释放善意,那一定是基于这个世界曾温柔待他的前提。 这一份份礼物,既是张之年对外释放的善意,也是他对曾接受到的那些温暖的回礼。 由此推断,岁月应该也曾对张之年温柔以待。 知道他被温柔以待一分,谨以约心中的郁结就疏散一分。 想到这儿,谨以约眨了眨眼,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不是酸涩,但也说不上欣慰。 她手指捻了捻,把张之年的手机放回包里,目光一转,看向自己的手机。 那里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新消息进来。 从昨天中午发完那条微信到现在,向鸿笺一直都没有联系她。 是开会忙的,把自己忘了吗? 谨以约看着时间,想给他发个信息,又怕打扰他休息。 于是,她没多做停顿,把鱼肚白安顿好,便开车去了医院。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多云转晴,这会儿天阴沉沉的,天光不够亮堂却很刺眼,就是能看到太阳的轮廓,但是光芒又被云层遮住了七八分。 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谨以约这个人,见过真正的世面,所以对世间万物都 分卷阅读53 能多一份宽容。 但她唯独,对天气很挑剔。 尤其是对冬天的天气。 不喜欢化雪天,不喜欢下雨天,不喜欢阴天,也不喜欢大风天。 但现在,化雪天对她来说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想到这儿,谨以约还有点好奇,如果她跟向鸿笺说她不喜欢下雨天,不喜欢阴天,不喜欢大风天,他会怎么安慰自己。 这样的想法发散得太过顺畅,谨以约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成为了她逻辑思维的一部分。 不管是跟他有关的事,还是跟他无关的事,她总能兜兜转转地,转移到他身上来。 到达医院后,谨以约看电梯人多,便打算走步梯。 结果,刚打开步梯门,她就听到一阵叫喊声掺杂着脚步声,由高及低地传了下来。 先是一道妇人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急迫,叫喊着:“囡囡!囡囡!” 紧随其后的那个声音,同样急迫:“妈!您慢点跑!小心摔了!” “囡囡!囡囡!我要去找囡囡!” “妈!我就是囡囡!” 一则来自陌生人的对话,谨以约却凭借敏觉的本能,瞬间明白了这则对话因何而起。 她停住脚步,一个抬眼,声音的主人公就这样映入眼帘。 在楼梯拐角站定的妇人,还在重复奔跑时的那句话:“囡囡!我要去找囡囡!” 站在她面前的女儿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妈!我就是囡囡!” 谨以约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莫名就有些想哭。 这股酸涩的心绪托举着她,从心间一路汹涌至眼眶。她茫然无措间,突然一只手握上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朝后一退,紧接着,后背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温热宽厚的手掌,便捂住了她的眼睛。 楼梯上的对话声还在继续。 “你是囡囡?”妇人声音一顿,又犹疑地响起,“你不是囡囡,我们囡囡没这么大。” 空气静默了一瞬。 “怪囡囡长得太快了,”她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无奈,“妈,您先跟爸回去。” “可囡囡?” “囡囡在病房等您呢,不信您问爸爸。” “老婆子,跟我回去。”一道沉稳的男声伴随着脚步声传下来,“闺女,我先带你妈回去,你跟医生好好聊聊。” “好。” 脚步声又起,几道上行,几道下行。 谨以约在一片温暖的漆黑里,清晰地捕捉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张医生,不好意思。” “没事,你母亲没受伤吧?” “没受伤,”那声音明显一顿,“就是,她怎么会突然这样啊?” “这其实是阿兹海默症患者普遍会有的症状之一,只不过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面对那些他们记不起来的人,有的人表现比较平静,有的人行为则会比较过激。” “这个病,真的没办法治好吗?” “很抱歉,目前的医学,暂时还无法治愈。” 这个点的楼道冷清又安静,空气中的每一秒,仿佛都被无限抻长。 “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妈,一天一天地忘记我吗?” 这个问题,没等来回答。 “张医生,这病可真残忍啊......”她喟叹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哽意,“就跟橡皮擦一样,轻轻一擦,感觉之前活过的人生,都不作数了。” 空气一阵静默,徒留脚步声回响。 这声感叹,同样没等来回复。 但却隔着几层楼梯,在谨以约心中,掀起了回环往复的海浪。 那海浪一叠又一叠拍击着暗礁,捶打出她心灵深处的回声。 “这病可真残忍啊,就跟橡皮擦一样,轻轻一擦,感觉之前活过的人生,都不作数了。” 一句话,就这样,让她的眼泪,决了堤。 向鸿笺感受到手掌一阵洇湿,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挪开,稳稳地拥她在怀。 偏是这份庇佑,让她情绪更加汹涌。 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隔绝那个真实又残忍的世界。 十几天前,在暮城,她对他说:“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彼时,他曾这样回应过她:“谨以约,我接下来这句话可能会有点残忍。这种背道而驰感,撕裂的不只是病患,撕裂的也是,跟他们有感情的人。” 如今,事实在前,当谨以约仅仅因为一则陌生人的对话就陷入一种近乎悲伤的情绪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向鸿笺的那句话,其实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因为,当她通过购物车的碎片,一点一滴地拼凑出张之年生前的轨迹,她才发现,当她对这个生命了解越 分卷阅读54 多,她心底的遗憾与悲伤也就越重。 谨以约没忍住抽了下鼻子,抬高手臂,握住向鸿笺湿润的手,转过身来,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哽咽着问:“张之年也这样过吗?” “没有,”他拥她入怀,声音低沉,却让人莫名心安,“我向你保证。” “嗯。”带着鼻音的一个字,带着一种无须追索的信任。 他的胸膛宽阔踏实,谨以约心情渐渐平复,这才抬起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家没人,就来这儿了,”向鸿笺轻轻地拥着她,“抱歉,昨天开的是国际会议,要迁就国外的时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有联系你。” “那你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嗔怪的语气。 “怕你睡眠浅,吵醒你,”向鸿笺忍不住笑,“你这么担心我,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 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见有人进来,谨以约便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不自然地摸了下鼻翼,轻声嘟囔了一句:“那我也怕你睡眠浅。” 向鸿笺看着她,沉沉地笑。 谨以约有些羞赧地躲开他的目光:“我先上去看一眼奶奶,要不你在这儿等我?” 向鸿笺心眼有点坏,故意问:“我见不得人?” “当然不是。” “那走吧,我陪你去。” 两个人一起上了四楼。 谨以约本来以为黎星没在,结果刚推开门就看到她正坐在床边跟刘瑜芬聊天。 刘瑜芬今天精神头特别好,也记得人了,看到谨以约立刻笑着招呼她:“阿约来了啊。” 她笑得和蔼,眉眼间一派如数家珍的清楚和了然。 但不知为何,谨以约看着这一幕,非但没有觉得惊喜,反倒觉得胸口像是闷了一口气。 原来—— 她连自己曾经忘记这件事,也忘了。 向鸿笺敏锐地捕捉到她情绪的转变,下意识蹙了下眉。 谨以约很快调整好状态,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床边跟刘瑜芬说:“奶奶好。” 刘瑜芬目光转向后面,嘴角带着笑:“这个小伙子是谁啊?” 谨以约:“这是我朋友,他过来看看您。” 向鸿笺微微颔首,自我介绍道:“奶奶好,我是向鸿笺。” 刘瑜芬:“鸿笺?这名字真好听。” 黎星立马就来劲了:“那是,上辈子没回过八百次头都起不出这么有缘分的名字。” 刘瑜芬没听懂,像个小孩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这话啥意思?” 谨以约在底下踢了黎星一脚,“奶奶,您别听她瞎说。” 黎星扬眉,瞪着谨以约:“我怎么就瞎说了?谨以约,你这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 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注意到,晏晨看到向鸿笺的时候,神情一愣。 聊了没多大会儿,晏荣就拎着早餐上来了,看到一群孩子都在病房待着,二话不说就开始“赶人”:“都给我上班去,别在这儿影响我们俩的二人世界。” 几个人这才离开。 刚走出病房门,正要去坐电梯,谨以约突然想到包里还装着给老两口带的水果捞,于是又返回了一趟。 趁着她离开的空档,黎星特地走到向鸿笺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别有用心道:“这怎么还是朋友呢,前缀还没加上呢,向医生你这速度可不行啊。” 向鸿笺回答得一本正经:“欲速则不达。” 黎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就得手,过程也得有点仪式感才行。” 向鸿笺:“......” 一到有关谨以约的事儿,黎星就相当没有眼色,站在那儿不停地絮絮叨叨:“我跟你说,我们家阿约那可是贼抢手,你都不知道......” 她越说越起劲儿,连谨以约已经从病房里走出来了都不知道。 晏晨看到这一幕,直接长臂一伸,一把把人提溜走了。 谨以约走到向鸿笺身边的时候,晏晨已经拽着黎星走了楼梯,不过,虽然没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但她还是透过门板听到了黎星中气十足的一句:“晏晨,你大爷的!” “......” 谨以约轻咳两声,随即转了话题:“向医生,你今天有安排吗?” 向鸿笺微微倾身,“怎么了?” “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去看电影吧,皮克斯工作室的《心灵奇旅》,听说很好看。” 听到皮克斯这三个字,向鸿笺手掌倏地一紧。 默了片刻,他才说:“谨以约。” “嗯?” “很抱歉,昨天的会议还没有结束,等会儿还得回去。” “没关系,那你先忙。”她笑得很快,眼底的失落转瞬即逝,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向鸿笺看着她,没说话。 下一秒,电梯门开,两人 分卷阅读55 汇入下行的人潮。 向鸿笺站在她身侧,背脊微躬,清沉嗓音落在她耳畔—— “明天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2021.1.17 一月十七日,Z市,晴。 向鸿笺不喜欢任何带有未知性的词。 不喜欢承诺,不喜欢邀约,也不喜欢说明天见。 他从不开那些空头支票。 但昨天,看着谨以约那双失落的眼睛,他开了。 抱着一定能兑现的心态开的。 他甚至,昨晚就提前在手机上订好了两张电影票。 突如其来的会议暂时告一段落。 失约了两次的饭,在今天终于成行。 开车来到谨以约家楼下,向鸿笺停好车,手触上门锁,正准备下去,就看到一对熟悉的人影,从楼道里冲了出来。 黎星气冲冲地走在前面,晏晨跑上前去拉她的手,被她利落地甩开。 他再拉,她再甩。 如此循环往复,最后晏晨长腿一迈,挡在黎星面前,双手一把钳住了她的肩膀。 黎星扭着身体,想要挣脱出他的掌控,却被他死死控制住,动弹不得。 向鸿笺觉得现在出去有些不妥,先行收回了要开门的手。 “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晏晨不放,目光盯着她:“黎星,我说了,我会对你的人生负责。” “你负责的方式就是辞职,是吗!”黎星眉眼间一股锋利的傲气,“晏晨,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的人生你负个屁的责。” 说完,似是还不解气,她抬腿踢了他一脚,“辞职是吧?那我问你,辞职之后呢?一天天地做噩梦,一天天地活在对自己的谴责里,一天天的良心不安,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 “那也——”他手上力度未减,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缓,“总好过你难过。” 她异乡三年的打磨,她强势背后的温柔,她每次假装不在意的心惊胆战,她对这份感情从始至终的坚守,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信仰和她,也该让她赢一次了。 趁他心思放软,黎星一把甩开他的控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语气不容置喙:“你把你自己的命给我守好就行了!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晏晨转过身来,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喊:“黎星,我特么是个男人!” 黎星顿住脚步,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谁特么没把你当男人!” 她红着眼,说出的话近乎嘶吼,晏晨大步上前,用力把她拥入怀中。 “晏晨,”她声音一颤,“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一切又回到原点了,是么?”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要让你,为了我,放弃你自己的坚守,是么? “这里不是原点,因为——”他嗓音微哑着,“我比站在原点的自己,更爱你。” 黎星心口一滞。 这一刻,她真的,只想抱一抱他。 他极为耐心地哄着她:“爱情和亲情,都是你的,你不需要做选择。你有这个资格,鱼和熊掌兼得。” 黎星在他怀里抬起眸,对上他的目光:“那你呢?我也想让你,鱼和熊掌兼得。” 他低头,在她唇上落了个吻:“我有了你,就一切都有了。” 眼前景,岁暮天寒。 但没关系,眼前人,冬日可爱。 “好了好了,不哭了,怎么,怕我辞职了找不到工作,养不起你?”晏晨给她擦着眼泪,话里溢着笑,“你可别忘了,你男朋友可是正儿八经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黎星红着眼瞪他:“你少吹牛逼了。” “这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呢,嗯?”他眼里满满都是宠溺,“你自己说,当初为了能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费了多大劲儿,嗯?”他抬手刮了一下她鼻翼,“还哭鼻子,怕考不上别的小姑娘会把我抢走,这是不是都你干的事?” 听了这话,黎星直接把包甩在他身上:“晏晨,你大爷的!” 晏晨就势把她手一牵,往外走,语气漫不经心,却异常坚定:“我把你伺候成大爷,行不?” 看两个人的身影走远,向鸿笺才拿好礼物下了车。 门铃响的时候,谨以约正在往花盆里浇水。 没想到向鸿笺会来得这么早,听到门铃声她还以为是黎星落家里东西了回来拿,于是一边开门一边吐槽:“大姐,跟您老相好......” 随着门开的幅度逐渐变大,她的声音听起来也由低到高。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谨以约的这句话恰巧停在“老相好”三个字上。 向鸿笺站在门边,挑着眉问她:“老相好?” 谨以约:“......”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道:“我还以为是黎星。” 分卷阅读56 向鸿笺侧身进了玄关,“怎么?没想到我会这么早来?” 谨以约很老实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他提的满满当当的东西,“你来就来......” “我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向鸿笺笑着接过她的话,“还真当我来蹭饭呢,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蹭一个小姑娘的饭。” 谨以约纠正他:“不是蹭饭,是我欠你一顿饭,理应请的。” 他看着她认真的目光,抿唇笑:“今天我做吧,当是赔罪。” 谨以约不许:“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以后你做。”他说。 自然至极的语气,让谨以约神情一怔。 以后是个太过抽象的时间概念,没有标明终点。 明天可以叫以后,后半生也可以叫以后。 可他的这句话,听起来分明就像是把两个人的后半辈子定下来了一样。 谨以约还没想明白这份笃定感从何而来,就看到向鸿笺腾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谨小姐,介绍介绍厨房,行不?” “啊?哦......”谨以约这才回过神来,“好......” 一般介绍厨房,主要就是介绍介绍调味品和厨具在哪些地方,不需要用太多时间。 介绍完之后,向鸿笺说:“行了,出去等着吧。” 谨以约没动,“要不我给你打下手吧,你让我纯吃,我心里也不自在。” 向鸿笺目光在她身上定格了几秒,说:“行。” 虽然是第一次搭档,但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向鸿笺切着菜,跟她唠着家常:“我刚在楼下,看到你闺蜜和她男朋友了。” 谨以约想到黎星气晏晨又为了她辞职这件事,问:“他们是不是在吵架?” “嗯,不过最后和好了。” “那就好,”谨以约手一顿,默了许久才轻叹一声,“毕竟,总要做一个取舍的。” 再难的选择题,也终究需要一个答案。 “他们吵架,是因为职业?” 谨以约点点头:“黎星的男朋友是消防员,职业风险系数高,工作也忙,黎星的妈妈,不想让她女儿受委屈,所以不太同意他们在一起。”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空气中,只有水流的声音。 直到他打破沉默:“谨以约,如果你男朋友也这样呢?” 这话从他口中问出,既像是询问,却又像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谨以约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如果你的男朋友,也从事着一项危险系数相对较高的工作,需要随叫随到,有时候会身不由己,会爽约你们定好的约会,有时候也会忙到没有时间陪你,你怎么想?” 他一字一句,问得郑重其事,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仿佛是确认好了这一步,才敢迈出下一步。 谨以约抬眸,对上他如潭水般波澜不惊的双眼。 这一眼,让她梦回十天前。 十天前,S大附属医院公告栏上,有一张摄于高铁站台前的照片。他站在医疗队伍中,穿着统一的制服,大半张脸掩在口罩下,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直视着前方。 一个眼神,却饱含深意。 她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不用担心”的安抚,看到了“战疫必胜”的笃定,也看到了—— “此行无悔,不问归期”的孤勇。 这张照片下面配着一行文字:2020.2.7首批援鄂医疗队出征。 谨以约到现在都记得这个日子。 这一天,李文亮因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也是在这一天,谨以约跟随周永的摄制组,飞抵武汉。 她拿着摄像机,拍下了无数壮观的镜头,拍下了无数让人热泪盈眶的画面。这些画面,被剪辑,被配乐,被放上社交媒体,被广泛传播。 医疗队出征的身影,配上激情昂扬的音乐,仿佛这一趟出行,已经拉响了胜利的号角,肯定能凯旋而归。 但谨以约亲眼看到的画面,不是这样的。 她看到的画面,没有精准的聚焦,没有踩点的剪辑,也没有催人泪下的BGM。 那一幕幕镜头长的,像是在拍电影,还是一部默剧。 那天的机舱,安静得可怕。 舷窗外是漫天的晨光,粉蓝交叠,瑰丽壮观。 但此情此景下,那幅画面看起来,却恍如人生的走马灯。 李文亮去世了,为那天的出行,又添了一份悲壮。 这位勇于质疑和开拓的先驱,用自己生命的终点,成就了这场战役新的起点。 迷雾层层堆叠,破晓迟迟未到。 何时拨云见日,全是未知。 所以,迎接所有出征者的,不是什么胜利的号角,而 分卷阅读57 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如今,一年过去,谨以约本以为自己这些情绪会变得很淡,却没想到,每每被提及,她还是会心潮汹涌。 尤其是,现在提及的这个人,是他。 尤其是,她听出他话里的试探:“如果你男朋友也这样呢?” 他也唯恐自己不够格,唯恐自己会顾此失彼,唯恐自己会让她失望。 也是在这个瞬间,她好像才读懂了那份迟迟未捅破的心意。 不是在暧昧,不是在周旋,不是在权衡利弊。 他是在问自己,可不可以。 她突然觉得心疼。 “我会觉得很骄傲,”谨以约说着答案,却忽然一低头,鼻子泛酸,“他对自己的职业,有坚守有信仰,我会觉得很骄傲。” 向鸿笺听见她话里的鼻音,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她心中的翻山倒海,也不知道她翻山倒海后,将自己心中的纸船,停泊在了他这片港湾。 但这并不妨碍,他读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在肯定他的意义。 阳光掠进这寸方隅,糅合出一派温存光景。 “可他——”谨以约声音莫名地,重重一哽,“他会保护好自己的,对不对?” 这个主语不明的问句,轻轻浅浅,却隔着水流声,重重凿进向鸿笺心中。 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目光与言辞同样虔诚:“嗯,他会的。” 我向你保证。 这一个插曲,并没有拖慢做饭的进度。半个多小时后,四菜一汤被摆上桌,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分量也正好,不会造成浪费。 谨以约刚摆好碗筷,就被碗沿折射的光晃了一下眼,她看了眼窗外灿烂的阳光,跟向鸿笺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跑到阳台前,拉开阳台门,把原本放在室内的花盆搬了出去。 向鸿笺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等她折返,问她:“那是什么?” “这是个秘密,”谨以约跟他卖关子,“不能告诉你。” 向鸿笺没再追问,低头笑。 这一餐饭,谨以约吃得有滋有味。 向鸿笺与她对坐,眼前是一屋两人,未来却有三餐四季。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不会比这再好了。 他想。 “等会儿去看电影吧。” “好啊,你想看哪一场?” “就一点半的那一场吧,我已经买好票了。” 他是真的买好了票,只要影院不发生任何不可抗力,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把昨天的承诺兑现。 但命运总爱弄人。 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让他的承诺,再次成了一个空头支票。 向鸿笺去阳台接的电话,手机那端传来的讯息言简意赅:“魏明宇受了重伤,进了手术室。” 闻言,向鸿笺手指一松,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然后,挂断电话,买了最近的回S市的高铁票。 买好后,他又在订单里确认了一下发车时间。 确认过之后,目光无意向下一瞥,看到一张车票—— 2021年1月11日,从洛城到Z市,上面盖着一个灰色戳记,显示着已过期。 上次未取出的车票,和这次未取出的电影票,仿佛都是暗示,暗示他确实不应该轻易许诺。 他没那个资本。 拉开阳台门的时候,谨以约正好拿着外套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我收拾好了,走吧。” 向鸿笺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 那一刻,他是真的,挺恨自己的。 “医院临时有事情,我要赶回S市,抱歉,可能没办法陪你去看......” “不要说抱歉,”谨以约打断他的话,“这种事情不需要说抱歉。” 她的“武断”,让他一时失语。 谨以约走到他身边,眸光轻抬:“向医生,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她看着他,目光无惧无畏,赤诚坦荡:“有一种爱,生于共同信仰。” ☆、2021.1.18 一月十八日,S市,阴转小雨。 刘瑜芬今天出院。 恰逢周一,黎星公司要开周会,实在是走不开,谨以约怕晏晨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想着过来帮帮忙。 出院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医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四个人便开车回了家。 把老两口安顿好之后,谨以约正准备回家,晏晨却突然叫住了她。 “有事?”谨以约问。 “今天谢谢你。”晏晨说。 “你可赶紧拉倒吧,”谨以约对他的客套相当嫌弃,“没事我就走了啊。” “等等,我真有事。” 谨以约哭笑不得 分卷阅读58 :“那你说啊。” 晏晨清了清嗓子:“我听黎星说,你跟向鸿笺刚认识没多久?” 谨以约点点头:“是啊。”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谨以约看着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有点知味:“怎么?这是准备给我当情感导师了?是不是准备告诉我,要我擦亮眼睛,别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不是,”晏晨说,“我是想告诉你,我之前见过他。” “见过他?在哪儿?” “飞往非洲的航班上。” 谨以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哪儿?” 晏晨重复一遍:“飞往非洲的航班上。” “什么时候?” “2018年。” “等等,你那个时候去了非洲?” “嗯。” “去找黎星?” “嗯。” “我怎么不记得她跟你见过面?” “偷偷看了一眼,没敢让她看见我。” “......”谨以约觉得男人闷骚起来真是可怕,要是她,飞那么远,怎么着也得跟心上人见上一面。 “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难道——”谨以约压根没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联想,“是为了说明,你俩很有缘分?” 晏晨:“......” 我是为了说明你俩很有缘分啊! 前天,在医院,晏晨看到向鸿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莫名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原来是在飞往非洲的航班上见过他。 从中国到非洲南部,没有直达航班,一般都要转机两三次。 晏晨想起,那次在肯尼亚转机时,他前面坐了一个男人,中国面孔,脸庞英俊。 他本来还没太在意,直到目光无意间一扫,看到他手机上的照片。 那张脸,他莫名熟悉。 那段时间,黎星和晏晨分手,拒听了他所有的电话,也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晏晨只能在晏荣和刘瑜芬与黎星通话时,偷偷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黎星在非洲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名叫谨以约。 他通过视频,看到过谨以约的长相。 所以,他几乎可以确定,坐在他面前那个中国男人手机里的照片,就是谨以约。 但他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他跟谨以约算不上熟。 至于现在......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记忆也没那么清楚,所以他也说不清当时“几乎可以确定”的“几乎”里,究竟占了几成确定。 他只好省略猜测的过程,直接给出了一个自己的答案:“我觉得,他去非洲,应该是为了找你。” 谨以约忍不住笑:“......你猜我信不信?” “你就姑且当做是,男人的直觉吧,”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够有信服力,又添一句,“要不你亲自问问他吧。” 谨以约:“我看起来是这么无聊的人?” 事实证明,打脸只需要一瞬间。 回到家,谨以约简单收拾了下,便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从Z市到S市,走高速得六个多小时。 她在正午时分出发,于黄昏将至时抵达,赶在天色彻底变暗前,在S市的高速口下了岔道。 谨以约车技不错,但一个人上高速,精神肯定会高度紧张,尤其是,这份紧张还持续了这么多个小时,因此,下高速的那一刻,她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落在挡风玻璃上,有点影响视线,谨以约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打开了雨刷。 看着眼前带着明显南方城市气质的淅沥小雨,谨以约才觉得自己真是有够冲动。 就因为晏晨那个无凭无据的猜测,她就这样来到了他的城市。 还是在没跟他打招呼的情况下。 也不知道见了面会不会尴尬。 算了,大不了说她是过来送车的。 谨以约这次过来,开的是向鸿笺的车。 他昨天走得急,做的高铁,车钥匙就留给了她。 谨以约顺着导航往市中心开,正准备找个机会给向鸿笺打个电话,结果,突然之间,砰的一声,车身猛地受到一阵撞击,往前滑了好几米。 谨以约赶紧踩下刹车。 车停稳后,她平复好心绪,朝后一看,一辆白色的SUV也在她后面停了下来,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走到两车中间,弯腰观察着情况。 看样子,应该是追尾了。 谨以约把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又逼着她赶紧关上了门。车里一直开着暖气,她只穿了一件羊毛衫,丝毫不觉得冷,全然忘了外面是下着雨的冬天。 她搓了搓手掌,从副 分卷阅读59 驾驶上拿过大衣穿好,拉上围巾,把口罩戴好,才重新打开了车门。 不得不说,虽然全副武装,但依然很冷。 谨以约走到车后面,看到车尾处的保险杠,被撞进去一大块。 “小姐,您人没事吧?”后车主问。 谨以约目光停留在那处凹进去的保险扛上,说:“我没事。” “人没事就好。这事我全责,下雨天路滑,我没注意好路况,先跟您道个歉。这样吧,我们直接联系各自的保险公司,可以吗?” 谨以约点点头,说好。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很镇定,脑袋也很清醒。 她应该先给向鸿笺打电话,跟他说明情况,然后再问他要保险公司的联系方式。 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要说的内容,谨以约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向鸿笺的号码,拨了出去。 那边接的很快:“喂。” 一个字,不知为何,就惹得她莫名鼻酸。 谨以约拿着手机,站在寒风里,声音带着哭腔,说出的话更是完完全全脱离了自己预想的轨迹。 “向鸿笺,你骗人,S市的冬天明明很冷。” 听到这话,刚从病房里出来的向鸿笺脚步倏地一顿,语气万分急迫:“你在哪儿?” “我刚下高速口,我......”谨以约越听他令人安心的声音,就越想哭,“我把你的车给撞了。” 闻言,向鸿笺心似被人揪起,骤然一凉。 他发了疯一般地,一边往外跑一边问:“你人没事吧?” 一阵风吹来,谨以约没听清他的话。 “谨以约!我问你人有没有事!”这语气近乎嘶吼。 “我......”谨以约话说到一半,手机就被后车主拿了过去。 他语气明显镇定很多,条条有理道:“喂,你好,我是后车的车主,很抱歉......” 向鸿笺强势打断他的话:“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人没事,就是车尾的保险杠撞了进去,这事我全责......” “告诉我地址!” 刚走出医院大门,向鸿笺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车牌号,他伸手一挥,那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他拉开门就坐了上去。 看到向鸿笺,李天一还挺惊喜,笑说:“老向,你可终于回来了。” 向鸿笺是真没心情跟他打招呼,“高速口,快!” 李天一不解:“去高速口干吗?” 向鸿笺语速很快:“我有朋友在那儿,你快点开!” 同事这么多年,李天一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被他的气场震慑到的同时,也意识到他应该真的有紧急的事情,于是踩下油门径直开向了高速。 但再急也得等红灯,尤其是这个时候,正值下班晚高峰,哪哪儿都是堵。 李天一踩下刹车,趁着等红灯的功夫跟他聊天:“你这是停职处分结束了?” 向鸿笺没吭声,看着红灯,像是要把它看穿。 “这事我真是替你鸣不平,当初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并且进行治疗前病人家属也已经被告知了会有风险,结果仅仅因为有后遗症就来医院闹,他们怎么不想想,要是没你,那人现在连命都没了呢!”李天一越说越气,“摊上这么不讲理的一家人,也算是你......” “红灯过了,走!”向鸿笺打断他的话。 好在上天保佑,过了这个拥堵的路段,后面的路就通畅了很多。 他们到达高速口的时间,是在半个小时以后。 此时已过七点,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像是低垂的幕布,抬头不见繁星,只隐约可见月亮的轮廓。 冬夜的寒气,铺天盖地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终于,向鸿笺在柏油马路边,找到自己的那辆车。 开着警示灯,遥遥望去,车里余留一盏暖黄色的光晕。 他快步奔跑着,寒风夹杂冬雨,灌进他的衣领,他丝毫感觉不到冷。 终于,跑到驾驶座门前,向鸿笺目光微垂,看到坐在那盏暖黄色光晕里的人。 她没事。 在体内横冲直撞了一路的担心与无措,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向鸿笺抬手,敲了敲车窗。 突然传来敲击声,谨以约身子下意识一颤。 然后,抬头,看到他。 站在夜色里,目光灼灼。 谨以约心里又泛起一种想哭的情绪。 她手指轻抬,按下落锁键,几乎是同时,门从外面被他拉开。 他一身寒凉气息,立于孤冷的夜,带着令她心安的气质。 谨以约微微启齿,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我”字还没说完全,就夭折进了这晚的月色。 他弯下腰,手扶着她的脖颈,一低头,吻上了她。 分卷阅读60 ☆、2021.1.19 一月十九日,S市,寒潮预警。 谨以约做了一个梦。 头顶是高悬的月亮,脚下是铺展了一路的万家灯火,他站在寒凉的冬夜里,吻住她的目光,带着她,往春天纵身一跃。 这一跃,带来轻飘飘的失重感,撕裂了梦境与现实的罅隙,谨以约小腿下意识一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捕捉到耳边传来的响声。 她扫了一眼全新的环境,伸长胳膊去够手机,看到是黎星的来电,她没强迫着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依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嗓音也带了一丝哑:“喂~” 电话那头的黎星却很兴奋:“谨以约!听说你抛家弃友追夫去了!” 这声音大得让谨以约轻轻蹙了下眉,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半梦半醒间,她小声嘟囔着:“你能不能别乱用词。” 黎星瞬间自省:“对对对!不是听说,是事实。” “......”谨以约叹了口气,“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紧接着,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困着呢。” “这都几点了你还睡呢?” 谨以约语调懒懒的:“几点啊......” “还差五分钟十点。” 什么? 噌的一声,谨以约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帘拉着,室内一片灰暗,根本看不出窗外真正的天色。直到拿起手机一看,她才发现黎星确实是没骗她。 “这都十点了?”谨以约还有点不可置信,心想她怎么这么能睡。 黎星笑问:“你这是睡了多久?” 谨以约懒得算,随口道:“可能是昨天开车开太久了,有点累。” 黎星:“?” 黎星:“!” 黎星:“卧槽!向医生可以啊!” 谨以约:“?” 谨以约:“!” 谨以约:“我说的是真开车!” 黎星一阵坏笑:“我说的也是真开车啊~” 谨以约抓狂:“此开车非彼开车!”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都懂......” 谨以约忍无可忍,手指重重一摁,把黎星电话给挂了。 挂完之后,她觉得这电话挂得不够解气。 心想要是拿着翻盖手机就好了,挂电话的时候,还附带着“啪”的一声,要多痛快就有多痛快。智能手机就这点儿不好,挂个电话都这么没气势。 耳边终于清净,谨以约的意识也渐渐回笼。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了一眼四周,不甚明亮的光线,虚拢着一间灰蓝色为主色调的卧室,面积不大,整洁简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青柠香。 谨以约定了定神,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她才意识到,那不是梦。 那个绵长的吻,以及那个朝她狂奔的人,都是真的。 看时间不早,谨以约掀开被子下了床。正要穿拖鞋的时候,她目光倏地一顿,床边放着的,不是她昨天穿的那个,而是换成了一双白色的兔子拖鞋,绒毛材质,上面还翘着一对凸起的兔耳朵。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谨以约忍不住吐槽,下一秒,又口嫌体正直地穿上了鞋。 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向鸿笺正在阳台上打电话。 “嗯,我等会儿过去,”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看到从卧室里探出来的小脑袋,低头笑了下,对电话那头说了结束语,“我这边有重要的事,先这样。” 挂了电话,他快步走到谨以约身边,眉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睡醒啦?” “嗯,”可能是觉得在人家借宿还起这么晚有点不好,谨以约又多解释了一句,“我平常不会起这么晚的,可能是昨天开了太久的车,有点累了。” 此时阳光正好,她微仰着头跟他说话,声音里带了一丝刚睡醒时才会有的哑,眼底更像是蕴了一层朦胧的水光。 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人,现在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跟他话着日常,语气带着娇嗔意味。 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大奖砸中,向鸿笺唇角笑意加深,心情极好地“哦~”了一声。 经过黎星刚才那一闹,谨以约听着他扬起的音调,总觉得这一声“哦~”别有用心,她瞪大眼睛,欲盖弥彰道:“此开车非彼开车!” 向鸿笺微微侧头,不太理解:“嗯?” 什么“此开车”“彼开车”? 谨以约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画蛇添足,为了防止越描越黑,她直接溜走:“我先去洗漱了!” 逃到卫生间,关上门,谨以约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失言,脸颊一阵发烫。 卧槽? 我刚才在他面前到底说了什么? 不过看他那表情应该是没听懂? 上天保佑让他赶紧忘了这件事! 分卷阅读61 啊啊啊!黎星!我要你命! 此时此刻,远在Z市的黎星:“阿嚏!” 助理忙问:“黎总,您没事吧?” “没事,”黎星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气定神闲道,“就是被闺蜜骂了。” 助理:“......” 谨以约洗漱好出来,餐桌上已经备好了午餐。 向鸿笺朝她招手,“快过来吃饭。” 此时谨以约的意识已经彻底清醒,再加上刚才那一弄,她觉得有点尴尬。 尤其是想到昨晚的那个吻。 那个意料之外的吻,确实让她不知所措,所以,被向鸿笺接回家之后,谨以约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睡了,一是真的困,二是...... 二是,她可能潜意识有点想逃避。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两个人共处一室,谨以约本以为经过一个晚上,心里的那股害羞劲儿能消散点儿,结果发现—— 根本没有! 向鸿笺看出她的心思,忍着笑意,明知故问道:“怎么站那儿不动?” 谨以约目光微垂,闲扯道:“我在欣赏我的拖鞋。” 向鸿笺:“......” “喜欢吗?” “嗯。” 向鸿笺走到她身前,看到她泛红的耳垂,知道他还欠她一个解释。本来是想吃完饭再说,但看现在的情况,不先说清楚了,这姑娘饭都吃不踏实。 “谨以约,我先跟你道个歉。” 她终于把目光从拖鞋上收了回来,抬眸看他:“道什么歉?” 他说得诚恳:“为我昨天的逾距,跟你道个歉。” 谨以约却轻哼一声:“你对我做的逾距的事儿多了,不差这一件。” 她这一句话,直接把向鸿笺整不会了。 “这怎么听着我跟个渣男一样,”他忍不住笑,“我都对你做什么了,说说看,我替你讨回公道。” 谨以约煞有介事,开始一一列举他的“罪状”:“摸我的头,还有眼睛,还抱我,还......” 还亲我。 “怪我么?”他突然问,声音沉下来。 谨以约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落了下来,轻声说:“不怪。” 他追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怪我?” 她也追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听到她的反问,向鸿笺低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心想到底是做记者的人,不只伶牙俐齿,还能轻而易举地扭转风向。 气氛沉默了一瞬。 这次,谨以约先开口:“向鸿笺,我去年年底考研了。” 向鸿笺:“?” 这话题转变得有点快吧。 “我觉得,我肯定能考上。” 向鸿笺:“?” 这到底是什么谈判策略? 谨以约忽略他持疑的目光,按照自己的轨道往下说着:“我三月份复试,复试完可能就要跟着导师去拍片,九月份入学,我考的大学在B市,研究生至少要读两年。” 听到这儿,向鸿笺神情一怔,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说这件事。 “所以,我自己能随意安排的时间没那么多,”谨以约抽了下鼻子,“我怕我要是不来,你就被别人抢走了。” 向鸿笺听着她的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下一秒,他长臂一伸,把她拥入怀,然后,一个吻落在她发端。 “放心,除了你,没人抢得走。” 你还不知道吧。 我跨越所有山海,都是为了朝你奔赴。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向鸿笺想到她昨晚就没吃东西,拍了拍她的肩,话里含笑:“可以吃饭了吗?我的女朋友。” 谨以约在他怀里点点头:“嗯。” 这一桌菜做得都很合她的口味,从昨晚到现在,谨以约感觉自己被他照顾得事无巨细。 “下次让我来做饭吧,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 向鸿笺说:“尝过了。” “嗯?” “你给酒店前台送过饭,忘了?” “原来你吃了啊。” 他失笑:“怎么能舍得不吃。” “你那天结束不是都半夜了吗,那都不新鲜了。” “你做的饭,我管它新不新鲜。” “......” 吃完饭后,向鸿笺说:“我等会儿要去趟医院。” 谨以约很理解:“没事,你忙你的。” 他不想她大老远跑来,还一个人待着,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谨以约一愣,“你去工作,我去打扰,这不合适吧?”b 分卷阅读62 r   “不是去工作,我之前带过的一名研究生,受伤住院了,我去看看他。” “好,”谨以约应下,“那我去换衣服。” “嗯,去吧。”他低头笑。 这是谨以约第二次来S大附属医院,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第二次来她竟然成了他的女朋友。 她曾经只能看着公告栏去仰望的人,此时此刻正牵着她的手。 像是大梦一场,唯恐落空。 不过,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和耳畔响起的每一声探询与问候,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停车场走到外科病房的这一路,无一例外,几乎所有看到向鸿笺的人都会问一句:“向医生,这什么情况啊?” 向鸿笺很不低调:“带女朋友视察一下工作现场。” 还有人会调侃两句:“这下,全医院的小姑娘都得心碎了。” 向鸿笺说得一本正经:“心碎找心脏外科,我治不了。” 谨以约偷偷笑:“你在你们医院人气很高啊。” 向鸿笺看她:“马上你人气就比我高了。” 谨以约:“......” 走到外科病房,谨以约没有跟他进去,“你自己进去吧,我去他肯定会不自在,你好好安慰安慰他,我随便逛逛,等你完事给我打电话。” “好。” 向鸿笺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刚给魏明宇在手背上扎好针,正准备输液。 “向老师。”看到向鸿笺,魏明宇作势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向鸿笺朝他摆摆手:“躺着吧。” “要不您还是把我摇起来吧,”魏明宇觉得有点别扭,“我躺着说话不舒服。” 向鸿笺走到床尾,身子半蹲,替他把床头摇高,又走到床边给他在身后垫了个枕头。 “谢谢。”魏明宇有点心虚地看着向鸿笺,“您都知道了?” “嗯。”向鸿笺语气淡淡。 魏明宇是向鸿笺带的第一届研究生,去年夏天从S大医学院硕士毕业。 其实两个人的渊源比这更早。大学时,魏明宇作为学生代表去国外交换过一年,当时就久闻向鸿笺的大名,对他很是仰慕,后来知道他回国任职,同时还兼任S大的副教授,便二话不说报考了他的研究生。 向鸿笺看出他是个可塑之才,平常也勤于点拨。再加上,魏明宇家境不太好,除了一位远在家乡的奶奶,没有别的亲人,那份共通感,让向鸿笺对他更是多了些关照。 所以,当得知他因为受伤进了手术室,他肯定会揪心。 后来,又得知他受伤的原因,是在打架过程中被患者家属捅了一刀,向鸿笺瞬间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都发不出去。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 看向鸿笺好半天没说话,魏明宇重新打开了话题:“我听护士说,您昨天晚上就来过?” 向鸿笺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还听她说什么了?” 魏明宇直说:“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您的。” “要还也是那些混账还!”向鸿笺目光一冷,“你还什么还!” 魏明宇:“......” 想到这儿,向鸿笺就气不打一处来,“魏明宇,我问你,你学医是为了什么?” “救死扶伤!”他脱口而出,一抬头,看到向鸿笺眼里的怒火,又瞬间败下阵来,“行吧,我知道您想批评我,没救别人呢,反倒让自己负伤了。” 默了几秒,他不忿道:“那我哪能想到那些地痞无赖手上有刀啊。” “你还知道那些人是地痞无赖?” “向老师,您是没看到那个场景,那些人拽着张医生的领子就直接把他往墙上磕啊,”魏明宇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们真的太不是人了,他们就是畜生!” 向鸿笺看着他充血的眼眶,心脏感觉像是被人砸了好几下。 他生气吗? 生气。 他愤怒吗? 愤怒。 他想替他出气吗? 想。 他想以暴制暴吗? 想。 能吗? 不能。 所以,他很清楚,面对现在的魏明宇,他需要做的,并不是安慰。 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魏明宇,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向鸿笺语气沉肃,“如果有一天,你口中的这些畜生受了伤,而你是他们的医生,那时候,你治不治?” 这问题就像是软刀子割肉,不尖锐,却能一下子戳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魏明宇狠狠闭上了眼,似乎是想逃避什么,许久都没有睁开。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治!” “你知道就行,”向鸿笺还是心疼,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也放缓,“魏明宇,别忘了 分卷阅读63 ,身为一名医生,你的职责是什么。” “好好养伤,剩下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向鸿笺目光深不见底,言之凿凿,“放心,该给你讨回的公道,一分都不会少!” 魏明宇低垂着头,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向鸿笺快要走的时候,病房门都已经打开了一半,他才姗姗来迟地说了句:“那医生的尊严呢?” 他声音不大,却令人忽视不得。 向鸿笺好像被这个问题绊了一下脚,丢下半开的门,转过身问:“什么?” “那医生的尊严呢?”魏明宇抬起头,目光平直地望着向鸿笺,“医生没有尊严吗?救活了就华佗转世,救不活就狗屁不是,这他妈谁定的标准!凭什么给您停职,就因为没把病人百分百治愈?那他们怎么不想想,没有您,那个人百分百会死呢!” “魏明宇!”向鸿笺拔高音量,示意他停止。 魏明宇憋着一口气,撇过脸去。 “你问我医生的尊严是什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向鸿笺折过身,朝他走近,砸下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医生的尊严,就是对生命永怀敬畏。” 他对上魏明宇的目光—— “这份敬畏,首先是对你自己生命的敬畏!” 向鸿笺不知道谨以约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看到她,他心间的戾气顿时消散不少。 他想,或许,这世间有一种爱,是你看那个人一眼,便能原谅命运的所有不公和偏颇。 谨以约什么都没说,静静走到他身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向鸿笺把她的手回握得更紧,牵着她往外走。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小小的,窥不见形状。 向鸿笺看着眼前这一场不知道能不能将其称之为“下雪”的坠落,想起她昨天带着哭腔的“控诉”:“向鸿笺,你骗人,S市的冬天明明很冷。” “谨以约,我确实是骗了你。” “嗯?” 他无奈一笑:“这座城的冬天,也挺冷的。” 谨以约心思微动,瞬间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 冷的不只是天气,还有人心。 她想焐热他。 但在脑海里挑挑拣拣好几回,仍觉得所有安慰都是隔靴搔痒,触不到“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本质。 索性,她不再祈祷冬雪早逝,而是从这场冬雪里,为他拽出了一抹阳光。 “可能因为今年立冬是个大晴天吧。” 闻言,向鸿笺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 谨以约继续道:“我外婆跟我说过一句话,叫‘立冬晴、一冬凌,立冬阴、一冬温’,今年的立冬是个大晴天,所以今年冬天会比较冷。” 她用一个娓娓道来的俗语,润物细无声地告诉他:一心向阳,也有可能遭遇寒冬。 但寒冬终会尽,雪融草常青。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读懂她的别有用心,心里蓦地一暖,心想这姑娘安慰起人来,何其妥帖。 想到这儿,向鸿笺顿住脚步,笑了声,那笑里终于不再是绵绵无尽的无奈。 笑落,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那句话,不是为了讨要安慰。 学医行医过十载,经手过复杂病症,目睹过各异人生,哪能事事都如愿。 面对不如愿,会无奈,但不会被打败。 否则,这条漫漫求索路,也不至于走这么远。 谨以约随他停住脚步,抬眸望向他:“那是......?” 她在雪中走了几步,细柳眉间泊着落雪,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染上几缕湿意,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澄澈如水,仿佛能将一点星火,折射成漫天阳光。 “我是想说——”他吻落她眉间的落雪,再吻住她的目光,“今年冬天好冷啊,幸好你来了。” ☆、2021.1.20 一月二十日,洛城,阴。 今天腊八,程敏正好出院。 她一边穿着外套,一边笑着跟施念说话:“瞧瞧这日子赶得多应景,妈回家给你熬腊八粥喝。” 施念看着她红润的脸色,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医生刚叮嘱完让您回家好好休息,您怎么眨眼就忘了,回家我去熬。” 程敏笑:“你这孩子,熬个腊八粥又不费劲。” 施念现在“对付”她妈很有一套,振振有词道:“您又跟我对着干是不是?行,您熬吧,那我等会儿出去玩好了,反正我不学习。” 程敏指着她,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你这孩子!” 施念“诡计得逞”,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那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她每次一用这个方法,就会想起那个大姐姐;每次想起那个大姐姐,她心里的愧疚感就多了一分。b 分卷阅读64 r   程敏看她愣神,在后背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傻愣着干什么呢?” 施念被拽回现实,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我说,让你把这些该还回去的东西都还回去,护士姐姐帮了你那么多,这都要走了,你帮她们多干点儿。” “哦,好,”施念很快应下来,“那我先把这些东西搬到处置室。” “嗯,去吧,小心点。” 施念刚走,护士王湘云就进来了,她把手里的一沓账单递给程敏:“程阿姨,这是您要的费用清单。” 程敏接过来,诚恳道:“谢谢你了,这段时间多亏你们的照顾。” “不用谢,”王湘云笑,“你真是有个好女儿,什么都不用您操心。” “太懂事也不好,什么事儿都不让我知道,要不我也不至于让你偷偷把这账单给我,”程敏一边翻看着费用清单一边说,“我这不是比预期的多住了几天院么,再加上术中还输了血,我怕钱不够用,那孩子不告诉我,偷偷出来赚钱,我看看心里好有个数。” “不够用?”王湘云说,“这您就多虑了,我刚才替您看过了,那卡里还剩两万多块钱呢,不过,您要是急着用钱,等会儿走的时候在一楼大厅就能取。” “还剩两万多块钱?”程敏有点不相信,“这不可能啊,我们就住院第一天交了一次钱,后来医生跟我说费用可能会比预想的多点儿,这怎么还能剩这么多?” 王湘云很热心地拿过账单,替她解释着:“您看这儿,1月9日和1月10日,您账户分别收到过两笔两万元的汇款。” “什么?”程敏低头看着账单,“这不可能啊......” 施念回来的时候莫名觉得气压有点低。 看程敏冷着脸站在窗边,脸色非常不好看,她忙问:“妈,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程敏重重清了清嗓子,下巴绷成严肃的神色,目光直直看着她,没说话。 施念以为她嗓子不舒服,拿起水杯往外走:“我去给您接点儿水。” “施念。”强压怒火的语气。 施念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程敏拿着那条长长的账单,手指死死摁着那两笔打来的款项,眉眼间皆是严厉:“这两笔钱是谁给的?” 闻言,施念手一抖,杯子落了地。 一月二十日,S市,小雨。 今天是腊八,也是大寒。 S市从早上就开始下雨,衬得每一寸空气都是冷的。 向鸿笺热了杯牛奶端到卧室。 听到动静,谨以约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来,看他走近伸出胳膊要抱。 向鸿笺把牛奶放上床头柜,将她整个人拥起,嗓音放得又低又温柔:“天儿太冷了,等暖和点儿再带你去外面逛,今天我们先去把上次没看过的电影看了,好不好?” 谨以约半眯着眼,忍不住笑:“你这语气,怎么跟哄小孩儿一样?” 他摸摸她的头,顺带着为她理了下头发:“当小孩儿不好吗?” 谨以约摇摇头,轻声喃喃了一句:“不好。” 向鸿笺手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他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她:“那就不当小孩儿。” 谨以约抱着他的腰不松手,跟他撒娇:“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恋爱跟别人不太一样?” 说话时,她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因此向鸿笺连她的小喘息都听得极为真切,他耳朵痒了痒,问她:“别人恋爱什么样?” “嗯......”谨以约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有认识期、有试探期、有暧昧期、还有磨合期,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就一下子......” “一下子什么?” 她偷笑:“一下子进入了热恋期一样。” 向鸿笺轻啧一声,摁着她的肩,把她从自己怀里提了出来,与此同时手臂却揽着她的腰凑近,嗓音放低:“谨以约,你是不是对热恋期有什么误解?” 谨以约目光落在他喉结上,没看到他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深潭,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蕴着惊涛骇浪,还在那儿傻傻地追问:“什么误......唔......” 她声音瞬间变得含糊不清。 她说话时微张的唇瓣,恰好给了他可乘之机。向鸿笺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这个动作,完完全全把她置于一个动弹不得的境地。 谨以约仰着头,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闻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她又不自觉地想贴他更近。 这一瞬,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主动多一些,还是被动多一些。 向鸿笺感受到她的入戏,将这个吻逐渐加深。 那是一种兜头而来的渴望。 他生命里所有的柔软缠绵,皆因她而起。 她是他的信仰。 念及欲速则不达的铁律 分卷阅读65 ,向鸿笺没敢一步到位,而是将力度循序渐进地减弱,从她的唇退出,轻吻了下她的鼻尖、眉心、和眼睛,才将将满意。 他咬着她耳垂,话里带着训诫意味:“这才是热恋期,记住了。” “我没刷牙啊!”反应过来后,谨以约狠狠瞪他。 但她不知道,此刻她眸光含水,看起来更加动人。 向鸿笺看着她,压抑下心底的欲念,低声笑:“就那也是香的。” 啊啊啊啊啊啊! 谨以约抓狂! 失约了两次的《心灵奇旅》,今天终于成行。 取完票之后,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两个人便在等候区坐了下来。 谨以约看着手里那两张邻座的电影票,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向鸿笺问她,“看个电影就那么开心?” “不是,”谨以约枕在他肩上,舒展着胳膊把那两张电影票举得老高,眼神专注的,像是在辨别一张钱的真假,“我是觉得,真的不枉此行。” 向鸿笺没说话。 “我是觉得,真的不枉此行。” 这话太重了,他没办法用三言两语来承接。 于是,只好放任沉默,总好过词不达意。 看了会儿,谨以约收回胳膊,把两张电影票紧紧攥在掌心,问他:“向鸿笺,我要是没来找你,我们会不会就没有故事了?” “不会。”他答得很快。 “你这么肯定?” “嗯,”他眼神都柔了,“就这么肯定。” 谨以约轻轻的笑,目光从电影票上移开,看向了正对面的电影海报。 那张海报上,皮克斯三个字很是醒目。 她定定看着,任凭记忆溯回。 2017年11月24日,《寻梦环游记》在中国内地上映。 那一年,她刚大学毕业,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岗前培训,马上就要飞往非洲就职。 她之所以放弃当记者,选择签这家公司,外派非洲,原因很简单,她需要钱,给外婆治病。 肝癌晚期,肝移植手术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没等到合适的肝脏,外婆便因为多器官衰竭,离开了人世。 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离她而去。 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那段时间的生活,是真的如一潭死水,泪砸尽,也砸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一部电影,将她拯救。 她在影院里,看到那句——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锤了无数次。 锤出所有郁积的眼泪。 她不顾一切,在电影院内放声大哭。 哭完,像是获得重生。 ——只要我不遗忘,她就没有走。 铭记成为她新的盾牌,护佑她变得更勇敢。 那个冬天,她抵达非洲,南半球正值夏季,光照充足,气温燥热。 而他在所在之地,迎来最凛冽的寒冬。 ☆、2021.1.21 一月二十一日,S市,晴。 谨以约醒来的时候,向鸿笺已经走了。在餐桌上给她留了张便利贴,让她好好吃饭。 在这点上,谨以约还是很听话的。她乖乖吃完饭,把碗给洗了。本来还想顺带着手搞搞卫生,结果发现他这家,真的是一尘不染。 她索性放弃了,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学习。 谨以约属于那种一学习就很容易沉浸下去的人,专注地能忘记时间的存在。 要不是突然响起的一阵门铃声,她估计都不会抬眼看时间。 确认门铃声是自家的之后,谨以约把正在看的纪录片暂停,站起身去开门。 想着向鸿笺不可能在这个点儿回来,以防万一,谨以约先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眼。 果然不是他。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眉眼清晰,穿着一件黑色棒球衫,应该是个高中生。 看一直没人回应,他又抬手按了下门铃,谨以约看到他手里提溜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猜测会不会是向鸿笺的亲戚。 “请问是哪位啊?”谨以约警惕心很强,隔着门问。 “你好,我叫张晖,我来找向医生。” “向医生不在,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哦,他是我母亲的医生,我母亲出院了,我过来感谢一下他。” 话音刚落,谨以约就觉得他这些话漏洞百出。 要感谢为什么不去医院感谢,还有,登门拜访不需要提前联系么,她今天要是没在,他岂不是要扑个空。 谨以约很谨慎,提出折中策略:“他今天不在,要不你先回去吧,或者你留个电话,我到时候让他联系你。” 分卷阅读66 “那我......”张晖话说到一半,被一道女声打断。 一个穿着黄色羽绒服的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到张晖还站在门外,问:“怎么还这儿站着?向医生没在家?” “没有。” “不会啊,我听说他从外地回来了啊......” 谨以约听着这个女声,觉得莫名耳熟,透过猫眼一看,确实有点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但时隔这么多年没见,谨以约不太敢确定,于是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搜索到“张晗”这个名字,给她拨了一个微信电话过去。 “等下,我接个电话,等会儿再按电梯。”张晗胳膊一挡,止住张晖按电梯的动作,拿手机到耳边,不可思议道:“谨以约?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她没等到回复,却等来了门开的声音。 张晗一转身,正在通话中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眼前。 谨以约心中的惊喜溢于言表:“师姐,真的是你啊。” “谨以约?”张晗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你怎么在这儿?” “我......”谨以约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家。” “什么?”张晗不可思议地笑,“你说向医生是你男朋友?” “嗯,”看他们还站在外面,谨以约赶忙招呼道,“你们快进来,我刚才以为是陌生人,就没敢开门。” “没事没事,”张晗一边招手示意张晖过来一边给谨以约介绍,“这我弟,张晖。” “张晖,快来见识见识我们新闻系的系花。” 张晖很会顺杆往上爬:“系花好。” “你别听你姐瞎说,”谨以约忍俊不禁,“你们快进来坐。” 张晗推拒道:“不了,我们本来也是想找向医生说几句话就走的,他不在家我们就不进去了。” 谨以约想到张晖刚才说的话,大概能猜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谨以约,你中午有时间没?”张晗邀约道,“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谨以约欣然应下。 她们就约在附近的一家杭帮菜馆,张晖被张晗支走了,这顿饭便成了老同学的叙旧局。 等菜的功夫,两个人闲聊,谨以约看着张晗,忍不住感慨:“咱们真的太多年没见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我是不是胖了?”张晗笑,“怀孕时胖的,还没瘦下来。” “你都有宝宝了?”谨以约着实没想到,“怎么也不通知我们,满月酒都没喝上。” “喝什么满月酒,”张晗敲了敲桌子,“你忘了,去年疫情多严重,都不让搞聚会。” “哦......”谨以约点点头,“也是。” “再说,我发朋友圈了,肯定是你没有看到。” 谨以约想了想,说:“我那段时间在闭关考研,应该是没看到。” “考研?” “嗯,我报考了周永教授的研究生。” “纪录片专业的周永?” “嗯。” 张晗微微一笑:“挺好的,不做新闻也挺好的。” “你现在呢?还在做新闻吗?” “嗯,就在S市电视台。” “什么部门?” “社会新闻部,”张晗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准备转了,社会新闻部,你懂得,太累人了。” 谨以约点点头,深表认同。 “谨以约。”张晗打量着她。 谨以约抬眸:“怎么了?” 张晗一副追溯往事的口吻:“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谨以约怔了下,随即笑开,“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张晗语气很认真:“你太优秀了,知道么?” “行了,”谨以约摆手,“就咱们俩,就别说场面话了。” “就咱们俩,所以我才没必要说场面话。” “......” “那句说烂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张晗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欣赏,“明明可以靠长相,却偏偏要靠才华,但你吧,有才华,偏偏还不恃才傲物,腹有诗书却从不张扬,低调沉稳,周全却有棱角,勇敢却也温柔。” 这一句句盛赞纷至沓来,谨以约低眉一笑,感觉与那段岁月里的春风扑了个满怀。 张晗会错她的意,故意跟她打趣:“别不好意思,这些夸奖,都是你应得的,实事求是,绝不是虚张声势。” 谨以约莞尔一笑,说:“不是不好意思。” 她低眉,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而是因为,这份夸奖,太难得了。 那是一种难得的真诚。 不是出于讨好,不是出于奉承,不是出于任何利己的理由。 分卷阅读67 这份夸奖干干净净,坦坦荡荡,不掺杂任何二心。 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纯净至极的欣赏。 这个社会,做得好善遭人妒,做得差善遭人欺。 所以,谨以约知道,这份懂得,有多可遇而不可求。 “大二那年,你在迎新会上给新生做演讲。”张晗说着,眼前下意识地就浮现出几年前的那个画面。 那一年,张晗大四,即将从全国知名的新闻学院毕业。按理说,专业素质过硬,找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本应是一条康庄大道,但那时的她,正在考虑转行。 不是因为这一行累,也不是因为这一行苦。 而是因为,干这一行,太无力了。 很多时候,你越了解真相,就越觉得无力。 因为,需要浮出水面的事情,太多了;而你能做的,太少了。 你骂这个世道不公,你痛恨自己没用,这种感觉很痛苦的。 这种痛苦对人的消磨,太容易熄灭一个人身上的弧光了。 那天的迎新会,她也在场。快结束的时候,有一个自由提问环节。有一个新生问谨以约:学这个专业,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谨以约当时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扎着马尾辫,站在台上,眉目清秀,落落大方。 “最大的感受是——”她目光澄澈,平静下却有暗流涌动,“新闻报道的明明是最现实的事情,却只有理想主义者才可以坚持下去。” 新生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言,谨以约神情一怔。 那一年,她外婆被查出肝脏指标异常,医生给出的答复很直接,身体能撑几年是个未知数,但可以确定的是,走到最后想要活命,只有接受肝移植。 而谨以约很清楚,做记者,支付不了少说几十万的手术费。 当矛盾丛生的真相横亘在眼前,当这份职业没办法给予你付出与收获想匹配的成绩,只有理想主义者,才能毫无保留地支撑自己的信仰,才能不妥协,不被消磨,不被压垮。 所以,谨以约当然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挑明。 “这话什么意思,我就不在这里解读了,我相信你们通过自己的经历,都会有自己的理解,”谨以约目光一转,“但我希望,当现实主义的浪潮席卷而来,你们可以永远坚持自己心中的理想主义。如果坚持不了,至少不要让它磨灭。” 张晗左手撑着脸,唇角弯起,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我到现在都记得你说这些话的神情,特别酷。” 闻言,谨以约轻嗤一声,像是在自嘲:“那我不是也没坚持下去吗?” 张晗犹豫一瞬,才说:“其实我知道你当初放弃当记者的原因。” 谨以约唇角笑意一僵。 张晗没多说,一言略过:“我当时在医院跑新闻,看到过你。” “其实,你当时有......”张晗顿了顿,斟酌着措辞,“有捷径可走的,不是么?” 她说的隐晦,谨以约却听懂了。 “那哪儿是什么捷径啊,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谨以约看向张晗,“师姐,其实我挺自私的,我是一个非常不愿意让自己受委屈的人,我很确定,那个人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让我在一段感情里委曲求全,还不如我自己去吃苦赚钱来的舒坦。” 张晗顺势问道:“那这个向医生,怎么回事?” 谨以约满眼笑意,笃定道:“我很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怎么就这么确定?” 谨以约很认真:“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说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倒不如说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她历经山河才遇到了他。 他也是。 对那些见过人间风雨、尝过人生百味的人来说,一见钟情,并不是见色起意的冲动,而是水到渠成的吸引。 所以,一见钟情,便能义无反顾。 因为他们不需要考虑生活的琐碎是否会磨平棱角,也不需要考虑彼此的磨合是否会损耗成本。 他们足够包容,也足够强大。 可以不顾一切地,为自己的心动买单。 “你俩确实挺配的。”张晗低头笑。 谨以约眨眨眼,眸光泛着狡黠:“那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才遇到的人呐!” “看来你还挺相信缘分的。”张晗说。 “嗯......”谨以约想了想,“相信啊,但不迷信。” “但有时候想想,觉得这世间的缘分,其实往回追溯,总能找到源头的。”张晗双手捂着茶杯,透过袅绕的雾气看着谨以约,“就比如,我今天能跟你坐在这里聊天。” 谨以约抬眸看着对面:“嗯?” “看你不认识张晖,”张晗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你应该不知道向医生停职的事情?” 谨以约想起上次在医院门外听到的内容, 分卷阅读68 说:“知道一点儿,好像是采取了有争议的治疗手段,不过我相信他。” 能说出“医生的尊严,就是对生命永怀敬畏”的医生,能让学生身负重伤还忍不住为他发声的医生,不会是一个坏医生。 张晗语气很果决:“那治疗手段没有任何问题。” 说完,她叹了口气:“唯一的争议点就是向医生未经家属同意就直接上了呼吸机,再加上病人出院后,经常会出现呼吸短促、胸闷等不良反应,那家人就揪着这一点不放,非要说是医生的责任。但事实情况是,如果那个时候不上呼吸机,那老人可能早就没命了,至于不良反应,那个病人本来就有各种基础病,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机能本来就呈下降趋势,所以那些不良反应并不是由于治疗不当引起的。这些都是经过医务处调查的结果,无人可以反驳。” 张晗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实,那一家人根本就没想过把那个老人治好,他们就是想通过医闹来讹医院的钱。” 谨以约不解:“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张晗语气满是涩然,“在等待调查结果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 她低下头,语气带着歉意:“怪我弟。” 谨以约眉心一跳。 “等待调查结果的那段时间,向医生是暂时停职的状态。有次他来医院,路过急诊的时候看到突然晕倒在地的我妈,立马上前实施了抢救,正巧被那个老人的儿子看到,他揪着向医生的衣领就开始骂,制止他行医,这时候,我弟冲上去,打了那个人。最后就是,向医生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谨以约下意识紧了紧手掌。 她不是不能想象他走这一路需要经历的委屈和挫折,但当这些委屈和挫折具象在她眼前,她还是会觉得承受不了,会觉得,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天崩地裂。 跟张晗分开后,谨以约没立刻回家,而是去外滩转了一圈。 回去的路上,又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了很多食材。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谨以约提着两大袋东西,刚刷卡进了大厅,就看到一楼的电梯正好要关上门。 她没那么赶时间,再加上提着东西动作不是太利落,索性就没让电梯里的人等,想着自己等下一趟。 是电梯里的人看到她,主动按下了开门键。 谨以约看到,一边快步走一边对那个人说了声谢谢。 进了电梯,看她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卢明主动问:“你去几楼,我帮你按。” 谨以约看了眼楼层数,14那个数字亮着灯,说:“不用按了,谢谢。” 卢明迟疑地哦了一声,按下关门键,随口问:“你也去14楼?” 谨以约:“嗯。” “冒昧问一下,你是向医生的朋友?” “你认识他?” 卢明笑了声:“我就住他对门,这栋楼是一梯两户,我不认识你,那你肯定是来找向医生的。” 谨以约淡淡道:“这样啊。” 卢明很自来熟,打破砂锅问到底:“女朋友?” 没等谨以约接话,卢明自顾自地感慨道:“嘿,我就说他前段时间怎么一直不在家,敢情是去追女朋友去了。” 谨以约:“......” “嫂子,你别介意啊,”卢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我跟向医生是朋友,认识好几年了,关系很好,所以刚才说话随意了点。” 谨以约被那一声嫂子直接给整懵了。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嫂子好,我叫卢明。”说着,礼节性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你好,我叫谨以约。”她把手里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示意自己不方便。 “嗨!”卢明直拍自己的脑袋,懊悔道,“您说我多没眼色,我来拿我来拿。” 话音刚落,电梯到了。 卢明:“......” “谢谢你,这都到了,”谨以约先行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你还是别叫我嫂子了,毕竟......我们还没结婚。” “行,”卢明摸了摸后脑勺,“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儿,向医生可是一直在等你呢,这终于追到手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谨以约:“......” 善罢甘休这词用的...... 但她也没多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个人又寒暄了两句,然后在电梯口道了别。 回到家,谨以约把买的东西一次放入冰箱,正在纠结晚饭做什么的时候,收到了向鸿笺的微信。 【今晚要开研讨会,回去会很晚,记得把门窗锁好,不用等我。】 【等我的话,我会生气。】 谨以约看着后一句,直接笑出了声。 【那你记得好好吃饭。】 【好。】 放下手机,谨以约顿时没了 分卷阅读69 做饭的兴致,正准备找个纪录片看,这时候门铃响了。 是卢明。 “嫂子,”话音刚落,想起两人刚才的对话,卢明赶紧换了个叫法,“那叫......谨小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谨以约也觉得怪,顿了顿,她妥协道:“要不你就叫嫂子吧。” “行!”卢明很是开心,把手里的信封袋递给谨以约,“嫂子,这个钱你找机会给向医生吧。我给他转账他不要,我这一年不经常在这边住,也不常碰到他。” 谨以约看着那厚厚的一沓,没敢接。 “钱?什么钱?” “给向医生免的房租。” “免房租?” “去年他不是去武汉待了好几个月嘛,也没在家住,我妈就说,这是英雄,我们别的做不了,至少得把房租给人家免了,但是向医生他......” 说着说着,卢明忽然噤声,后知后觉到自己这个行为有多欠考虑。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这个社会的现实性,有房与否在很多时候是谈婚论嫁的基础,他这么贸然一说,也不知道...... “嫂子,我......”他顿时有点无措,“我可能说多了。” “说多?” 卢明还想要力挽狂澜:“虽然向医生现在是租的房子,但他肯定能在未来买得起房的,真的!你可别因为这个跟他分开,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谨以约没忍住笑了。 她来第一天,向鸿笺就跟她说了是租的房子。 她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S市房价那么高,医生又是一个回报期长的职业,现在买不起房很正常。 她不在乎这个,反正两个人都有能力,迟早会有的。 卢明还在不遗余力地为向鸿笺说好话:“嫂子,向医生特别特别特别优秀,你知道的吧?顶尖医学院博士毕业,当年是特聘进的S大附属医院,要不是他那个拖后腿的妈,他也不至于......” 谨以约眉头蹙起,这些他都没跟她说过。 “算了,不说这个,反正都过去了,”卢明略过这个话题,“反正他这几年真的过得挺辛苦的,有次我和他喝酒,问他为什么不找女朋友,他说怎么着不得先买个房?不能亏待人家姑娘,他真的是个特别有责任感的人......” 卢明的话挺密,不太符合谨以约对他的第一印象。 其实,看他第一眼,谨以约就大概能通过他的衣着穿戴、言谈举止,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家里不缺钱的主儿,要不也不能在S市一买房就是一层,还不常在这边住,应该是别处还有房产。这样家庭环境出生的孩子,眼高于顶挺正常的,毕竟人家有那个资本。 但现在,谨以约却被他笨拙又真诚地为向鸿笺说好话的样子,给打动到了。 她笑了笑,故意逗他:“这得是多优秀的人,才能让你这么夸。” “嫂子,”他眉眼间的玩世不恭皆敛起,一字一顿,说得郑重其事,“向医生——前、途、无、量!” 谨以约眉梢一挑:“那当然!” 向鸿笺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打开门,客厅里的落地灯亮着。 他动作放轻,换好鞋,刚要去冲个澡,就看到沙发上的被子是鼓着的。 走近一看,果然,有一个人睡得正香。 向鸿笺心思瞬间就软了。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她,笑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浮上了嘴角。 落地灯的光线是很温柔的暖黄色,把她身上原本就有的温柔气质,衬托得更加浓郁。 他轻轻把她额头上的碎发拨到一边,轻声道:“你这姑娘挺皮啊,我说不让你等我,你可倒好,直接在沙发上睡?” 话音刚落,沙发上的人影动了动,谨以约睁开惺忪的脸,看到他唇角笑意浮起,嗓音又娇又糯地问:“你回来啦?” 说完,伸手去抱他。 向鸿笺一倾身,把她完完整整地抱在怀里,忍不住说:“怎么这么不听话,在这儿睡什么睡?” 谨以约闭着眼,还没完全清醒,却依然要跟他抬杠:“那你这几天,不也是在沙发上睡的吗?” 但语气,听起来就很像是撒娇了。 “你跟我比?” “嗯,就跟你比!”她把头埋在他宽厚温热的胸膛里,闷声说,“你工作这么累,去床上睡吧。” 闻言,向鸿笺连人带被子一把抱起,往卧室走。 “这事没得商量。” 把她抱到卧室,向鸿笺为她掖好被角,倾身在她唇上落了个吻,声音放得低沉而温柔:“谨以约,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给你一个家。” 说完,他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过晚安才缓缓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结果,正准备起身,谨以约突然伸手拽住了他。 向鸿笺低下.身子,迁就她的力 分卷阅读70 量。 谨以约从床上半坐起来,再次抱住他,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声音落在耳畔,敲在他心上—— “向鸿笺,我会好好爱你的。” ☆、2021.1.22 一月二十二日,S市,多云转晴。 “你昨晚把我抱回去的?”谨以约倚着厨房门,揉了揉眼睑。 “不是,”向鸿笺抬眸看她一眼,故作正经,“你自己梦游回去的。” 谨以约:“......” “好了,是我抱回去的,”向鸿笺扶着她的肩往外走,“快去洗漱吃饭。” 谨以约顿住脚步,扭头看他,嗔怪道:“那你怎么不把手机也给我带进来,害我都没听到闹钟响。” “你定闹钟干什么?” “起床给你做早餐啊。”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向鸿笺忍不住笑,故意逗她:“我娶老婆,是为了让她享受,不是为了让我享受。” “......”谨以约耳朵一痒,“谁是你老婆!” 他坏笑:“那怎么还让卢明叫你嫂子呢。” 谨以约彻底嗲毛:“是他非得那么叫我!” 向鸿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声哄着:“逗你玩的。” 过了会儿,谨以约洗漱完,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向鸿笺盛了一碗粥递给她:“谨以约。” 谨以约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闹,抬眸睨他,眼睛瞪得老大:“干嘛?” 向鸿笺被她这小模样逗笑,心里一下就暖了,“我很开心。” “嗯?” “我很开心,你跟我闹脾气。” 谨以约愣了。 向鸿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柔得很:“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周到,不用那么懂事,不用隐藏情绪,也不用总想着照顾我,知道么?” 谨以约低头喝粥,闷声道:“那我想照顾......” 他一阵低笑:“以后在别的地方,多照顾照顾就行了。” 谨以约不解地看他:“别的地方?” 向鸿笺眉梢微扬,用手指轻点了下桌面,自动跳过这个话题:“吃饭吧。” “哦。”谨以约收回目光,但总觉得他那个眼神,饱含深意。 这顿饭吃得时间其实不算早,谨以约正想问他会不会迟到,结果还没问出口,张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向鸿笺面前,谨以约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接按下了免提键。 “师姐。” “以约,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个好消息,向医生的停职处分会撤销,那家人也绝对不敢再闹了。” “那太好了!” 闻言,向鸿笺抬眸,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张晗还在那边继续说:“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谨以约:“嗯?” “我说这世间的缘分,往回追溯,总能找到源头的,”张晗语速平缓,以一副回首往事的语气,娓娓道来着,“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大四的时候想转行来着,但是听了你那段话,就想着再坚持看看吧,没想到这一坚持,就坚持到了现在。” 谨以约心中讶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只相处过短短两年,但是很开心认识你,”张晗语气极为真诚,“也很开心,这次能与你重逢。” 谨以约:“我也是。” 张晗在手机那端爽朗地笑了声,敲打道:“那就让向医生努力努力,等你读完研就把你娶回家,这样咱俩也能经常见面了。” 谨以约:“............” 她轻咳两声,力图把这个话题掩过去:“那个......” 向鸿笺倒是很上道,主动接过这个话头:“谢谢张记者,保证完成任务。” 谨以约:“............” “哟!你俩在一块儿呢,你瞧瞧我这个电话打的真不是时候,”张晗瞬间换了个音调,“向医生,回头让张晖那小子去找你赔罪,你俩先忙着,我挂了啊,回头再联系。” 紧接着,滴的一声,电话随之挂断。 谨以约:“......” 由于这一通闹,这顿饭,谨以约是全程“闹着脾气”吃完的,红着脸,也不搭理向鸿笺。 向鸿笺倒是耐性极好,看着她把饭吃完,收了碗筷,进了厨房。 “我来吧,”谨以约跟在他身后,“这么晚了,你上班不会迟到吗?” 向鸿笺用眼神示意她别动,“今天调休,下午再过去就行,我晚上应该能正常下班,我们今晚出去吃好不好?” 谨以约点点头,说好:“那我到时候去医院等你。” “天气这么冷,”向鸿笺没应,“在家等着,我来接你。” 谨以约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极轻地“嗯”了一声。 分卷阅读71 这一声轻轻浅浅的,带着鼻音,莫名惹人疼惜。 向鸿笺听出,她是在心疼。 早餐做的比较简单,就那几个碗,很快就洗完了。 向鸿笺擦干净手,转过身,云淡风轻地跟她解释:“那孩子高三了,耽误不起。” 他拥着她,与她额头相抵:“再说,我也没损失什么,所以,不难过,好不好? 谨以约轻眨一下眼,莫名就觉得鼻酸,解释道:“我没有难过,我也不是想要安慰你,我也知道你不需要我安慰,我就是想告诉你......”顿了顿,“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也可以在我面前闹脾气的。” 向鸿笺忍不住笑:“我在你面前闹什么脾气?” “我大学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谨以约在他怀里抬起头,目光亮亮地看着他,“他说,做新闻的过程,就是与现实世界拉锯的过程。那种感觉就像是拔河,你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对方的线拽过来,但你会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小。” 所以,每个人都会无力的。 在与现实世界拉锯的过程中,每个人都会感受到疲乏,感受到局限。 甚至会有,被迫松手的时候。 但你有了我,就不必再局促,不必再在寒冷的时候,搓着自己的手取暖。 因为,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往前走。 后面的话,她没说。 他却都听见了。 这一刻,向鸿笺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拥有她,他何其有幸。 “谨以约。” “嗯?” “谢谢你当初做新闻。” ——才得以让我,找到你。 才得以让我,获此荣幸。 晚上七点,向鸿笺从医院出来,回家接上谨以约,直接去了星光天地。 星光天地是S市的一家大型商场,入驻品牌多为中高端。和很多商场的布局一样,顶层都是餐厅,落地窗环绕一周,坐在窗边,可以俯瞰整座S市的夜景,美不胜收。 其中,有一家法餐店,名为infini,这便是向鸿笺提前订好的餐厅。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两人坐了电梯上去,向鸿笺看了眼时间,说:“我订的八点,还有点时间,要不咱们先逛逛。” “好啊,”谨以约很是欣喜,“我刚才看导视牌,有个地方特别想去看看,咱们一起去呗。” 向鸿笺牵着她的手,答得宠溺:“好~” 结果,紧接着,向鸿笺就被啪啪打脸了,极为急迫地想要收回刚才说的“好”字。 他是真的没想到,谨以约要去的地方,竟然是位于负一层的—— 失恋博物馆。 向鸿笺:“......” 为什么莫名有一种被人暗算的感觉。 谨以约倒是很兴奋,自顾自地在那儿张罗着:“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参观博物馆,你等着,我去买票。” 结果,刚转过身,连半步还没有迈出去,向鸿笺就一把把她拽了回来。 “谨以约,你这牵着你男朋友呢,去什么失恋博物馆?”他微微俯身,捏着她的脸,语气带了丝威胁,“不准去!” 她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跟他讲道理:“你瞧瞧,这就是你的偏见了吧,谁说只有失恋的人才能来失恋博物馆的。你别把目光放在失恋两个字上,你就把这里当成一个故事集中地,并且每个城市的故事都不同,我还没看过这座城市的,我想去看看嘛。” 她摇着他的胳膊。 但向鸿笺依然不松口。 眼看着这座堡垒攻不下,谨以约换了个方法,故意激他:“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但我要事先跟你说一声,我有次一个人去,出来就被一个男生搭讪了,你到时候可别生气哦。” 向鸿笺:“......” 得了,完败。 向鸿笺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意,跟她一起进去了。 失恋博物馆面积不大,如果走马观花,很快就能看完。 但谨以约明显不是个能走马观花的主儿,看到一些打动她的故事,她经常会驻足一段时间。向鸿笺一点都不着急,牵着她的手,完完全全地迁就着她的频率。 逛了十来分钟,当谨以约正盯着墙上的一只贝壳出神时,向鸿笺极为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无意间看到对面展墙上的一句话,他目光倏地定住。 那句话,他以前看见过。 也是在这个时刻,向鸿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好像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两年前了。那一次他同事李天一失恋,在顶层喝醉了酒,然后跑到这里寻求共鸣,最后直接躺人家地板上睡着了,还是他来接的人。 他当时架着李天一的肩膀,只想赶紧把他带走,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可是,就在他疾步的过程中,那句话就像是上天 分卷阅读72 安排好的一样,毫无预兆地落入了他的眼。 白纸黑字上,苍劲有力地印着一句抒写体,除此之外,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注解。 那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句—— 你好好长大就行,不是我的也没关系。 看到的那一刻,向鸿笺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随之,他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那时候,他刚飞了一趟非洲,去偷偷看过她。 知道她那段工作辛苦,但他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自己,也被肩上的担子压得直不起腰。 所以,那一刻的他,是真的被这句话打了眼,也打到了心。 是啊。 你好好长大就行,不是我的也没关系。 如今,经年之后,他再次看到这句话,竟然是牵着她的手。 他终于挺直了背脊,也终于等来了,远道而来的她。 他不再感叹生不逢时,而是感恩时来运转。 “你看什么呢?”谨以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然后,她就着他的眼睛,寻找到他眼睛里看的那一句话—— 你好好长大就行,不是我的也没关系。 “谨以约。”一声呼唤,好似跨越万水千山。 她不知道他心中早已倾覆过好几场风雨,无知无识地回眸:“嗯?” 向鸿笺骤然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顿道:“好好长大。” 谨以约一时失语,心想我都多大的人了,还好好长大。 她眸光吊起一抹狡黠,故意跟他打趣:“不是你的,也没关系?” “有关系。”他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语气也格外郑重。 郑重到,好像订下了她的后半生。 博物馆的灯光柔和却不刺眼,他侧对着她,光影糅合出他清隽帅气的侧脸轮廓。 但,即使侧眸,谨以约也能看到他目光中的那抹深意。 她不知道那抹深意从何而来,但她知道,那抹深意因她而起。 这种想法,莫名让她心一阵抽疼。那种感觉,就像是心中堵了一口热气,那热气从肺腑一路灼烧,最后蒸得人眼眶一热。 谨以约在心潮澎湃中,俯瞰了这座城市同样澎湃的夜色。 吃完饭,下了楼,向鸿笺正准备去取车,谨以约却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往外面看,“我们逛会儿再回去吧。” 他应了声好,抬手替她紧了紧围巾,才拉着她往外走。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此时窗外已经明显有了过年的气氛,小红灯笼,琉璃坠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两个人并肩走在月夜里,入眼的风景,皆是明亮可爱。 走了两步,谨以约忽然凑近他问:“向鸿笺,你今天为什么要请我去那里吃饭?” 他低眉看她:“不喜欢吃?” 谨以约实话实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了?嫌贵?”他极轻地笑了声,“放心吧,你男朋友不至于连顿饭都请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谨以约放慢了些脚步,很认真地道出心中所想,“我真的不是口是心非啊,就......像吃大餐、送东西这样的套路,真的打动不了我。” 向鸿笺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有意思,越看越觉得喜欢。 谨以约被他看的心痒,撇过脸去,径直撂下一句话:“你要是想让我高兴,你还是想点儿别的法子吧。” 向鸿笺走到她身前,与她四目相对,音调扬起:“别的法子?” 谨以约:“......”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他低下头,凑近她,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耳畔,“我都给你。” 谨以约耳朵一痒,忍不住笑:“这你得自己想,我说出来就没意思......” 话没说完,他吻住她的唇。 孤单的灯影,虚拢着一对缠绵的人影。 为这寸方隅,霎时添上几分暖意。 等天边月影挪了一寸,向鸿笺才放过她。 他抵着她额头,嗓音放低,问:“这个,喜欢吗?” 谨以约羞赧,眉眼微垂,轻声道:“还行吧。” “还行?”他轻啧一声,“这意思是还想要更多?” 谨以约刚才喝了点儿红酒,这会儿也不知道是醉意使然,还是良辰美景在前便心怀作乱,她竟红着脸说了句:“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向鸿笺哑然失笑,发现他真是低估这姑娘了。 “这还真不可以,”他揽上她的肩,为她挡走一些寒风,嘴唇贴上她耳垂,悄声道,“再继续亲下去,得坏事。” 谨以约:“......” “冷不冷?”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冷了我们就回家。” 谨以约红着脸,说不清是冻的,还是羞 分卷阅读73 的,说:“把剩下那半圈逛完吧,逛完我们就回家。” “好。”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向鸿笺随意问道:“还记得刚才吃的那份甜点么。” 谨以约“嗯”了一声。 那是一道红酒味道的甜点,用料上乘,入口细腻,余韵清甜。 味道确实挺独特,也值得细细品味。 向鸿笺娓娓道来:“那道甜点是这家店的特色,与店名同名,也叫infini,在法语中是无限的意思。是这家店的老板当初给女朋友特别定制的一道甜品,后来老板跟着女朋友从法国来到中国定居,开了这家店,原来的女朋友也成了这家店的老板娘。所以,这道甜品是有寓意的,说情侣吃了,就能一直在一起。” “......”谨以约彻底无语,“所以这就是你带我来这家店的原因?” “怎么,这理由还不够充分?” 谨以约:“......” 她不否认这个故事很动人。但她还是想说,这营销噱头,早过时百八十年了。估计现在八岁的小孩,都不会信。 “向博士!”她狠狠摁了一下他虎口,特意这么叫他,“你能别这么迷信吗?这种言论,一点儿科学依据都没有。” 向鸿笺抿唇笑,一脸的云淡风轻:“迷信就迷信吧。” “——跟你有关的事,我情愿迷信一点。” 恰逢其时的,拐角处传来几缕歌声,和着这句话一起,丝丝入扣地缱绻进她的心扉。 那首歌这么唱——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你共我 两个人循着歌声的方向走,过了一个拐角,看到了一群围在一起的人。人群中央的那个少年,穿着一件棕色大衣,渔夫帽压住碎发,衬得那双眼漆黑明亮。 他肩上背着一把吉他,在唱Beyond的《喜欢你》。 两个人站在人群里,静静听着。 向鸿笺牵着她的手,觉得这歌词极为应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词写得真好。” 谨以约有些讶然:“你听得懂粤语?”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有个室友是香港人,学了些,听懂没问题,就是不太会说。” “这样啊......”谨以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人群中央的那个男生,等到这首歌唱至最后一秒,她猛地松开了向鸿笺的手,“你等我一下。” 向鸿笺不明所以,看着她走到那个男生面前,跟他耳语了几句。 随后,谨以约接过他递来的吉他,坐在了椅子上。 她纤长手指一扫,风中拂过动人弦音。 她在这弦音中,莞尔一笑:“这首歌叫《街灯晚餐》。” 难道是为了安置未来才爱你 谁要计算过安享晚福便一起 说到底我暂时受不起 爱别忘面包那些道理 只想去成全自己 谁活着未靠感觉做人才可悲 陪你到处吃街灯晚餐极欢喜 挽你手 也只因想挽手 决不因世俗看得起你 若笑着吃苦也饿不死 这首歌正式发行于2012年冬,由林夕作词,中国香港女歌手卫兰演唱。 充满冬日浪漫气质的旋律,配上深入人心的歌词,听歌者眼前轻而易举地有了画面。 一场雪,一盏街灯,一群来往的人,构成了一整个烟火人间。 夜色寂静流淌。 当下的每一个瞬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 “陪你到处吃街灯晚餐极欢喜——” “挽你手,也只因想挽手——” 她站在人群中央,弹着吉他,对他唱着温柔缱绻的情歌,纯白色围巾堆起一张清秀动人的脸,眸里似有星辰万顷,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 向鸿笺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都是抖的。 他知道,这歌是唱给他。 从初见到现在,她总是这样,仅用只言片语,便能轻而易举地攻陷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就这么,放任自己,反复心动。 挑动的弦,跳动的心,竞相撩拨着夜色,谁更胜一筹,一时也分不出个高下。 歌曲就是在数不清的同频共振中,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 谨以约把吉他摘下,还给那个男生,对他说了句:“新年快乐。” 他笑着接过:“新年快乐。” 谨以约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粉红纸币,放在了他身边的盒子里。 “追梦也快乐。” 说完,她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跑向了所念人的怀抱。 向鸿笺撑开双臂,把她稳稳抱在怀里,低沉嗓音厮磨着这隅夜色:“谨以约,我不太会说粤语,但有句话说得还挺好的。”b 分卷阅读74 r   谨以约在他怀里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哪句?” 周遭是凛冽冬夜,他不知从何处借来了一个春天,眼里泊着春风万顷。 他亲吻着她的眼睛,妄图把这抹春风递送给她。 落下的字,是寻春的圣经。 “我锺意你。” 我锺意你。 且只锺意你。 或许是回程的路上有春风作伴,谨以约坐在车上,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向鸿笺把空调温度调高,从后座拿了条毛毯给她盖上。 到了楼下,停好车,他也没叫醒她,而是绕至副驾驶,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小心翼翼,谨以约闭着眼,一直没被吵醒。 直到最后一步,他都把她放到床上了,本想舒一口气,结果就是在这个时候,谨以约轻嗯一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布景,跟他打着商量:“你今晚在床上睡,好不好?” 他温柔地问:“怎么了?” “我怕你休息不好,我会担心的。” “别担心,”他摸摸她的头,“当初比这差的条件也不是没睡过,不都睡得好好的。” 谨以约还在坚持,嗓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那我想让你睡床。” 他轻拍着她的背:“再等等,我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闻言,谨以约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一股酸涩,蓦然想起卢明跟她说过的话。 “我才不委屈!”她抬手抱住他,哑声道,“向鸿笺,你很贵。” “嗯?”他笑,“这话什么意思?” 她在他肩头笑:“就字面上的意思。” 谨以约心里明镜般清楚。 单就一副好皮囊,或碎银两,已不足以让她驻足;真正让她心动的,是他身上那份被生活打磨过却依然盎然如初的清澈,是他凭一己之力从山穷水尽走到柳暗花明的底气,是他的温柔,他的学识,他的张弛有度,他的谦逊有礼。 而这些,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向鸿笺,你比房价贵,我喜欢你,一点儿都不亏。” ☆、2021.1.23 一月二十三日,S市,扬尘。 傍晚时分,谨以约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等人,一边盯着窗外出神。 今天是少见的扬尘天气,窗外的风景,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铬黄滤镜。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谨以约闻声回眸,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詹奇峰,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詹警官好。” 詹奇峰摆摆手,示意她:“快坐快坐!” 落座的时候,谨以约目光一扫,看到了詹奇峰粗糙嶙峋的手背。 谨以约是在今天早上接到的詹奇峰的电话,说要见她一面。 詹奇峰本来以为她在Z市,正准备买高铁票过去,结果知道她在S市,索性就从暮城直接开车过来了。 他们约在一家茶馆。 谨以约给詹奇峰斟了一杯茶:“给您点的茶,还有一些小吃,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我都可以,”詹奇峰目光微垂,看着逐渐盈满的杯盏,“你最近一直在S市?” “嗯,是。” 詹奇峰直接道明来意:“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聊聊张之年的事情。” 闻言,谨以约倒茶的手一顿。 詹奇峰察言观色的本能相当了得:“是不是觉得很突然?” 茶过半盏,谨以约把紫砂壶放回原处,实话实说道:“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有点意外。其实您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应该是和张之年有关的事情。” “那我就直说了,”詹奇峰手指摩挲着茶杯壁,犹豫了那么一瞬才开口,“我也是才知道,张之年生前的那部手机,没有被烧掉,而是在你手里。” “嗯,”谨以约点头,“是我要离开暮城的时候,赵阳新给我的。” 詹奇峰抿了一口茶,眸光瞬间变得深沉起来,“说来也是我们这些大人太自以为是了。当初阳新有跟我们说过,不要烧那么多东西,但我们想着,多烧点,张之年到那边就不会太孤单。” 说到这儿,他语气一顿。 谨以约也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当年,皱纹却早已爬上眼角,眉眼间皆是风雨灌注的痕迹,目光如鹰隼,在此刻却又放得极为平和。 詹奇峰喟叹一声:“参加完张之年的海葬仪式之后,我就去了外地办案,前几天才回到暮城,才看到那个快递。” 谨以约目光一滞:“快递?什么快递?” 詹奇峰提醒道:“张之年给我们警队所有人都买了一套护膝。” 闻言,谨以约神情一怔,这才想起张之年的手机被她放在了家里。 从拿到这个手机到现 分卷阅读75 在,也过去大半个月了,大部分东西都已经送达,她也就没有再随身携带。经詹奇峰这么一说,她才想起那套护膝是预售商品,发货时间一般是在半个月之后,这样算算,现在的时间正好吻合得上。 “我把他的那部手机放在家里了,但我有印象,你们那些护膝是定制的,所以发货时间会比别人晚。” “原来是定制,我说怎么每套上面还写有我们的名字。” 谨以约听着,轻轻嗯了一声,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詹奇峰过来找她的真正目的还没有提及。 直到他问:“我听说,那个手机里,有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谨以约点点头:“嗯,不过那个快递也没有到,因为是定制,所以也需要时间。” 詹奇峰把手机递了过去,“是这张吗?” 谨以约垂眸看了眼那张照片,说是。 詹奇峰眉眼轻抬,看着谨以约问:“我听说,这幅画的主人你已经找到了?” “嗯,”谨以约肯定道,“她叫施念,生活在洛城,很喜欢画画,但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张之年在网络上看到她的画,就一直鼓励她坚持下去。” “我能冒昧问一句,这个人......”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礼,詹奇峰组织了一下措辞,想着能换个委婉的问法,可终究找不到,顿了顿,他直问道,“这个人,双亲还健在吗?” 谨以约不知道詹奇峰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道:“施念跟妈妈一起生活,她父亲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听到这个答案,詹奇峰眉头骤然一紧,手臂线条也在一瞬间变得紧绷。 注意到他脸色的转变,谨以约担心地问:“怎么了?” “哦,没事。”詹奇峰平复了一下心情,手肘撑着桌面,双手紧紧握成拳,抵着人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谨以约看着他的动作,很明显,这是人在突然受到惊吓时做出的一种本能反应。 她想了想,猜想出了一种可能,然后,她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张之年是施念的父亲?” 也不知为何,仅仅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测,她嗓音竟莫名带了丝颤意。 听到这句话,詹奇峰才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把手臂放下来,解释道:“不是,张之年这一辈子,确实是无妻无子。” 他极快地否定了这个猜测,谨以约心里却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她寻了寻这份空落落的出处,这才发现,在刚才说出自己猜测的那一刻,她是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的。 她不是不知道遗憾的分量,不是没听过久别却从未重逢的憾事,可她总觉得,哪怕他们从未相认,哪怕是误会让他们错过这么多年,也总好过一片空白。 心里有挂念,总好过一片空白。 气氛静默了几秒,詹奇峰才重新打开了话题:“施念的亲生父亲叫什么你知道吗?” 谨以约摇头:“这个我没问,不清楚。” “詹警官,您今天过来找我是......”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詹奇峰强势打断:“前几年,当张之年被查出患有阿兹海默症的时候,其实我很庆幸。” 谨以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庆幸?” “嗯,”詹奇峰重重哽了下喉,“因为这个病,是个关于遗忘的疾病。” 谨以约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遗忘,正是这个病最残忍的地方,也是让患病者和病人家属最束手无策的地方。 谨以约亲眼见过因“遗忘”受伤的刘瑜芬,亲耳听过因“遗忘”走丢的张之年,她一次次见证了,因为遗忘,这个病给现实生活带来的剥离感。 所以,当听到“遗忘”与“庆幸”联系在一起,她用尽所有经验和阅历,也找不出一个合理解释。 詹奇峰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谨以约,把刚才那句话自动翻了篇,倏地调转了一个话题:“你遇见张之年是什么时候?” “1999年。” “在哪里?” “在渔霞村,不过现在那个村已经没有了。” “谨小姐,我有个问题,在第一次见你时就想问了,但当时问觉得有些冒昧......” “您问。” “1999年,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你也只是个小姑娘吧。” “我四岁多,不到五岁。” “说实话,其实我不太理解,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会因为罗钊的一通电话,就赶来暮城,参加张之年的葬礼。” “您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冲动?还是想问我为什么那么小的事情到现在还记得?” “都有。” “冲动谈不上,”谨以约先挑了个容易的问题回答,“接到罗钊电话的那天,是元旦。我当时正在和我的好朋友吃火锅,屋里都是蒸腾的热气,窗外是漫天璀璨的烟火,到处都是热闹的气氛,但一场烟火都没有放完,电话那头的称谓,就从‘伤者张 分卷阅读76 之年’变成了‘死者张之年’,这转变,太让人难过了,我不来,过不去自己心中那一关。” 顿了顿,她又想起一个细节来:“最开始接到这个电话,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因为那天早上,我收到过一个快递,是一包菜籽,我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型骗术,但当我知道这包菜籽的购买者是张之年的时候,我便瞬间意识到这并不是一通诈骗电话,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因为人不会忘记身处低谷时看到的那束光,也不会忘记——” “快要饿死的时候,递过来的那碗饭,”谨以约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忘记,是因为张之年出现在我最饥饿的时候。” 这时,一直沉默的詹奇峰终于终于出了声:“最饥饿?” “您可能不信,张之年来了渔霞村之后,我才过上吃饱饭的生活。我......”谨以约极为苦涩地笑了一声,“这个部分能略过吗,毕竟,我好不容易才忘了的。” 说完,谨以约心口一滞。 瞬间明白了詹奇峰那句话的由来。 “遗忘”是可以与“庆幸”联系在一起的。 当记忆中有不好的回忆时。 想到这儿,谨以约瞬间没了讲述的心情,直问道:“张之年他......怎么了?” 詹奇峰长长叹了口气,字里行间,盛满了被岁月沉淀过的风霜:“有件事,我本以为他忘了,但看到那幅画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其实,他没忘。” 墙壁上的钟摆恪尽职守,转过一圈又一圈。 就这样,那段往事,裹挟着着满城黄沙,一粒粒地刮擦进谨以约的内心。 她仿佛看到一个佝偻的老人,穿梭在枪林弹雨中。 风沙弥漫了他的眼,他拿着残破的地图,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未来。 从接到那个来自暮城的电话到现在,她一路抽丝剥茧,一路漫游回溯,真相每揭开一份,故事每完整一分,谨以约就越是明白,现世的每一种安稳,都是由前人的牺牲创造。 比起战功赫赫,比起衣锦归乡,那些隐忍的、艰涩的、厚重的故事,可能更符合张之年这一生的底色。 ☆、2021.1.24 一月二十四日,S市,大风。 窗外风声呼啸。 谨以约听到动静,微微睁了睁眼。 这一睁眼,睡意竟然消散了些。想到昨晚她睡觉的时候,向鸿笺还没有从医院回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趿拉上拖鞋,走出了卧室。 看到沙发上鼓着的那个人影,谨以约瞬间放下了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慢慢半蹲了下来。 此时天色将将破晓,熹微的晨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眉目清隽,分外好看。 谨以约方才半梦半醒的睡意,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看来,色令智昏说的也不全面。 色也令智醒。 此刻晨光温柔,晨光笼罩下的他更温柔。 注视着他的那个人也分外温柔。 谨以约盯着他看,一秒都不舍得挪开视线。他睡相很好,头部轻枕着乳白色的枕头,漆黑的头发打理得利落干净,在此刻也没乱了发型,长睫掩映下,五官立体,脸部轮廓极为优越,他肤色很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眼下的淡淡青灰。 看来,昨晚回来的应该比她预想的还要晚。 想到这儿,谨以约没忍住,轻抬手臂,极为小心翼翼地摸上了他的脸,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向医生,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 向鸿笺似乎没被这动静惊扰,依旧合着眼,神色没半点变化。 因他的“无动于衷”,谨以约更加得寸进尺。 作妖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准备去厨房给他准备早餐。 结果,刚转过身,步子还没迈出去,一道清沉嗓音便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响起:“摸够了?” 谨以约耳朵一痒,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臂便紧紧箍住了她的腰。 向鸿笺手臂一施力,一下就把她抱回了沙发,谨以约隔着柔软的棉被,整个人跌坐在他身上。向鸿笺趁势,把她放进沙发里侧,然后自己躺下来,伸手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他低笑一声,不怀好意道:“进来,让你多摸点儿。” 谨以约:“............”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谨以约溺在这片庇佑里,沉溺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他:“向鸿笺!你装睡!” 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乖,还早,再睡会儿。” 隆冬的早晨,一切都是安静的。 谨以约在此刻听见他的声音,酥沉低缓,略带沙哑,语气宠溺得,像是在哄人。 她突然就很想—— 亲亲他。 这沙发挺宽,但相较于床,空间狭窄的不是一星半点。 两个人面对面睡着,向鸿 分卷阅读77 笺把她稳稳当当地护在怀里,谨以约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喉结。 这次,总算轮到色令智昏了。 墙上秒钟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谨以约仰起头,吧唧一声,在他下巴亲了一口。 向鸿笺低头看她,目光柔情似水,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解风情:“别乱动,亲出事儿了怎么办。” “亲出事儿了,你负责呗,”她笑得眉眼都弯起,“难道你不想负?” “想。”他答得果断,余韵却绵长。 谨以约埋首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那......” “那也得等你读完研再说。” “......” 天空还在破晓。 杀出重围的阳光,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个人身侧。 谨以约闻到他周身的气息,干净、清澈,一尘不染。她环住他的腰,轻声问:“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记不太清了。” “向鸿笺,你最近......”谨以约顿了顿,“是在跟国外开会吗?” 他微微怔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 向鸿笺轻轻“嗯”了一声。 “哪国啊?”她语气装作不经意。 向鸿笺替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自动跳过这个话题,“乖,再睡一会儿。” 可这些骗不过谨以约,她穷追不舍道:“那个国家,疫情很严重吗?” 向鸿笺丝丝缕缕地将她护拥在怀,轻笑了一声:“有时候,宁愿你别这么聪明。” 有那么一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而是彼此心声,占据了双耳的权重。 “向鸿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见何旭那一次,他讲过一件事,就是去采访地沟油那件事。” 听到这个名字,他目光一沉,说:“记得。” “你知道班主任当时是怎么骂我们的么?”谨以约自问自答道,“她跟我们说,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真相,不是勇敢,而是鲁莽。” “她说,没有任何东西,能珍贵过你自己的生命。” 向鸿笺听见她的声音。 温柔,却有力量。 “向鸿笺,我不会掣肘你的脚步,”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但不管你去哪儿,你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你现在有我呢,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 向鸿笺看见她的目光。 坚定,却泛柔光。 他低头,在她额头落了个吻,安抚道:“外派名单还没定呢,不一定有我。” 她在他怀里撒娇:“我不管,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他哄小孩一样,“再睡会儿,好不好?” “可我想给你做早餐。” “睡醒再做。” 谨以约得寸进尺:“那你给我唱首摇篮曲,我才睡。” 向鸿笺忍不住笑。 却真的轻拍着她的背,唱了起来。 唱的是那首全国人民都会唱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谨以约:“......” 她无语的原因,倒不是嫌弃这曲子没有深意,她只是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立刻反应过来下一句是—— “睡吧/睡吧/妈妈守护你” 这位大哥,你知道这句的后一句是“妈妈守护你”吗? 难道是要现场改词? 男朋友守护你? ——词格对不上啊。 老公守护你? ——这有点过分了啊。 谨以约自行推翻了无数次。 直到听到他的创作—— “睡吧/睡吧/我只锺意你。” “我只锺意你。” 唱的是粤语。 粤语,天生多情。 经由他口,酿成钟意。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我只锺意你” 上卷完 ☆、2021.1.25 很抱歉,因后文的一些情节,所涉题材较为敏感,所以故事只能暂时被迫停止在这里。 在最初的文案里,我就写到,这篇文的感情线并非主线。 落笔前,我事先对整体故事情节进行了一个非常详细的构思,详细到每一个细节该怎样展开,每一个伏笔该如何揭露,每一个情节该如何反转。 可正是因为这样,松了一环,后面的环便无法扣紧。 这几天来,我反复尝试,想要把敏感的那一环摘掉,置换成别的环,推动着这个故事继续发展下去,因为后面的情节才是整篇文的重中之重。 可我没有成功。 因为,我发现如果故事中有任意一 分卷阅读78 环没有办法按照我最初设想的来进行,那么前面埋下的伏笔将没有任何意义。 (这也是为什么下卷更新的那么慢的原因,真的不是偷懒,我真的利用课余时间,竭尽所能地往下写了,但突然得知某个题材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一直在尝试着写一个新情节去代替,但总达不到最初的设定。) 如果那些沉在海底的冰山,没有办法按照预设的轨迹浮出水面,那就先让它沉睡。 我不想让它横冲直撞地刺破水面,最终烂尾。 题材的受限和预设的情节之间,我暂时还没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 写这篇文的初衷很简单,只是想把它当做一个礼物,送给一个朋友。 礼物,不应该屈就。 停在这里,也算是半个完满。 至少,他们相拥而眠。 只要你相信美好,我们就能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