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锦绣之路》 分卷阅读1 《皇后的锦绣之路》作者:秀木成林 文案: 被迫成为末代皇后,晏蓉成了颠覆这皇朝的人之一,掀翻腐朽不堪的大齐朝,成功脱身重获自由。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新朝建立,她会再次登上后位,母仪天下。 两朝皇后,晏蓉想不明白,骄傲自许如霍珩,怎么就说第一眼就看上自己? 霍珩笑而不语,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一抬头,那九重玉阶上的深黑色凤袍女子,自信飞扬,如曜日般炫目。 惊艳了时光,她如美酒,岁月流淌醇香渐浓。 阅读提示: 1、1v1 2、本文架空,背景类东汉末年群雄割据。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蓉、霍珩 ┃ 配角:晏珣,彭夫人等 ┃ 其它:感情+剧情流 第1章 四年前(上) 天灰蒙蒙的,深秋的雨淅淅沥沥。 一阵冷风吹过,卷下树梢上的最后一片黄叶,黄叶打着转儿落在地上,孤零零的。 位于晋阳城中心的太守府今日满天白幡,哀乐阵阵。老太爷战死,丧事来得太过突然,一切都来不及准备,穿孝的管事来去匆匆,打点上下诸事。 晏蓉跪在灵堂前,素手将一张纸钱扔进火盆,橘黄火光闪烁,映衬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堂下哭灵的仆妇女侍神色惶惶,身伴的母亲弟弟面容哀戚带惊。 晏蓉抿唇。 原因无他,灵堂棺椁中躺的人她的祖父,太原军的统帅,府里的顶梁柱。 适逢乱世,父弱弟幼,除却失去亲人的悲伤,还要惶恐未来或会有的变数。 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抹了泪,仰头看着供桌上簇新的漆黑灵位,默默祈祷。 祖父,我是阿蓉。 您在天有灵,保佑弟弟茁壮成长,在忠心家将的护持下顺利接掌太原军,以安然渡过最艰难的几年。 …… 曾经,晏蓉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她上辈子英年早逝,却未曾消弭,跨越一千多年的时光,再世为人,获得第二次生命。 家境富足,父慈母爱,祖父和蔼。 虽是封建古代,父亲却并未享齐人之福,与母亲情深意笃,两年后,又为晏蓉添了一个小弟弟晏辞。 一家五口乐也融融,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惜晏蓉渐渐长大,却发现未必如此。 这是个乱世。 当年西汉衰亡以后,东汉竟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郑氏太.祖所建的大齐朝。 这大齐朝虽于东汉不同,但命运却相差无几,宦官外戚轮流专权,国祚延绵二百余年,至今气数已尽。 政治腐败,农民不堪重负,大大小小的起义此起彼伏,各地诸侯一再扩招兵马,名为镇压起义,实则壮大己身。 各地烽烟四起,诸侯借口征伐起义军,常互相攻击吞并,中央统治力大大削弱,大齐朝倾覆已不远矣。 晏蓉所在的太原晏家,正是群雄势力之一。 并州晏氏,开国功勋列候之后,如今分两支,太原晏氏和西河晏氏。两郡紧紧挨在一起,又同宗同脉,自然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亲密无间。 晏蓉自打牙牙学语,就努力收集外界消息,等弄清朝代环境以后,立即胆战心惊。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然而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祖父战死。 年初,蓝田起义军骁勇善战,势如破竹,一举逼近洛阳,怀帝连下诏令,九路诸侯一同讨伐。 战事断断续续半年之久,最后双方会战于洛水之侧。激战几个昼夜,蓝田起义军被击溃,残部狼狈逃窜。可惜九路诸侯亦伤亡惨重,甚至有三路统帅战死沙场。 晏蓉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晏祖父的战死,于晏家而言,绝不止痛失亲人这么简单。 晏祖父膝下仅一弱子,虽机敏长于政务,但受限于身体因素,他无法习武承继父业。 好在晏祖父还有个孙子。 晏蓉的弟弟晏辞筋骨奇佳,习武天赋肖似祖父,假以时日,弓马骑射举一反三,必能承其衣钵,统帅太原军。 晏祖父今年未满五旬,本来他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孙子的,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场征伐,晏家顷刻陷入困境。 晏辞不过刚满十三岁。 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力,太原军失去统帅,周边诸侯立即蠢蠢欲动。 其中包括西河晏氏。 晏蓉这位族叔,她祖父尚在之时,与她家是亲密无间,人称并州双雄,外人视两家为一个整体。现在祖父去世,他的态度却立即暧昧起来。 让人焦灼。 前景实在很不明朗,晏蓉深深吸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2 她重重给祖父磕了一个头。 祖父在天之灵,保佑太原平安无事,阿辞顺利成长。五年,不,四年也足够了。 他们缺的,正是这几年时间。 暗叹一声,晏蓉将手里的纸钱一张接一张放进火盆,等手里厚厚一叠纸钱烧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她回头:“阿辞,你扶阿娘进后堂歇歇。” 晏蓉的母亲彭夫人二胎生的极不顺,挣扎几昼夜才诞下小儿子晏辞,拖垮了身体,之后她一直病病歪歪的,养了好多年才好些。 秋季已颇寒,青石地面冷冰冰的,虽有蒲团,但依旧阻挡寒气袭体,时间长了彭夫人扛不住的。 治丧很累人的,万一再累病反而要糟。 这也绝非她祖父愿意看见的。 “阿姐你扶阿娘吧。” 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晏辞抢先答话,姐姐心疼他,他也心疼姐姐。若说在今日之前他还有些童心,现在已一夕消散,小少年仍带一丝稚气的眉眼如今只见坚毅。 他是家里唯一从戎的男丁,合该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晏蓉却没听他的,只说:“阿辞,听阿姐的。” 之前一次就是她扶的,小弟虽身强体壮,但到底年幼,跪久了也得活动活动,以免坏了身子骨。 她年长且早慧,在弟弟心中很有威信,晏辞只好服从不再争辩,小心地扶起身伴的母亲。 彭夫人瘦削,一身厚重的孝服披上更显单薄,她深知自己的身体,也不强撑拖累夫君儿女,只能叮嘱女儿勿忘添衣,又说:“阿蓉,稍后换你去歇歇。” 一双儿女都是她的命根,她更牵挂女儿,因为儿子比女儿壮实多了。 晏蓉点头,想了想,她又嘱咐弟弟:“阿辞,等送了阿娘进后堂,你再去外书房走一趟。” 一个时辰之前,有家臣匆匆来报,西河太守晏庆前来吊唁。 晏蓉这位族叔说是来的拜祭的,但在灵堂上了香以后,他就说有要事商议,携父亲匆匆离去了,至今未归。 晏蓉很担心,她父亲是个孝子,若无十万火急的事,他绝不轻易离开祖父的灵堂,还一去这么久。 如今的晏家乃至太原郡,能发生的大事实在不少,她久候父亲不归,心乱如麻,干脆遣小弟走一趟。 晏辞和彭夫人同样忧心忡忡,他干脆利落点点头,“阿姐我马上就去。” “嗯,去吧。” 晏蓉目送母弟转出灵堂,她敛神,回身专心给祖父烧纸哭灵。 然而晏辞这一去,竟不见回转,也不见打发人回来禀报,候了两刻,她心下焦灼如焚。 想起数日前在父亲处听到的密报,西河军暗地里频繁调动部曲,正悄悄逼近太原郡。一时,晏蓉也顾不上灵堂不能少人的规矩,匆匆向祖父告了罪,扬声道:“来人,快些扶我起来。” “女郎,慢些!” 乳母女侍一拥而上,晏蓉被搀扶起身,连续跪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腿脚发麻,膝盖部位针扎似的一阵麻痒疼痛,她也顾不上了,连声吩咐:“快!快去外书房!” 一行人连托带扶,簇拥着晏蓉快速往府邸右侧而去。 灵堂设在前院正厅,距离外书房不远,匆匆沿着廊道,穿过甬道,很快就到了地方。 晏蓉吩咐:“汝等候在院外即可。” 外书房重地,守卫森严,即使有主公传召,也得经过重重关卡,更甭提其余无干的内院女侍仆妇。 晏蓉本人是进入自如的例外,她腿脚仍有不适,但也行走无碍,到地方也不停,吩咐一句,就急急进了院门。 外书房其实是个三进大院子,父亲日常议事在一进的明堂,一进院门就能看见。晏蓉抬头一看,只见父亲一干心腹护卫正三步一人,团团围守在明堂三丈以外的地方。 这架势,显然是在商量机密大事。 晏蓉心头一凛,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就急奔上前。 不料正在这时,屋内却传来晏辞高亢的厉喝:“叔父请回罢!!” 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小少年嗓音嘶哑,他明显非常愤怒,“哐啷”一声重物落地后,他愤懑。 “我阿姐不去洛阳!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皇后?! 说的是她?! 晏蓉大惊失色,这话是从何说起?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2章 四年前(中) 太原太守晏珣,是个儒雅的中年美男子,他生而体弱,不能习武承继其父志,但也是个聪敏之人。 他精明能干,打理太原郡政务井井有条。 对外有晏祖父,对内有晏珣,父子二人同心协力,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大齐朝中,倒为太原郡撑起了一片天,让治下百姓能暂享太平。 数十万百姓对太原晏氏感恩戴德,晏家人亦深有荣焉。 可惜如今晏祖父一朝战死,晏辞却 分卷阅读3 未及长成。治下百姓惶惶,晏珣悲恸之余,心弦绷紧,在外虎视眈眈的强敌不少。 本来晏氏有两支,互为一体,依仗着西河晏氏,太原郡未尝没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利益面前,昔日同进同出的并肩之谊,乃至血脉之情,皆不堪一击。 日前探子来报,晏庆已频繁调动部曲,悄悄压向东线。 西河东境,正是与太原接壤。 晏珣来不及疑惑痛心,就得一边披麻戴孝,一边与家将谋臣商量兵马部署,以迎接迫在眉睫的危机。 太原军绷得紧紧的,若所料不假,西河应该很快寻个借口伺机攻打己方的。却未曾想,他的族弟,西河太守晏庆,竟突然快马加鞭直入晋阳,说是与晏珣要事相商。 他笑语晏晏,仿佛日前的调遣部曲之事未曾做过,双方亲密一如从前:“子渊,今日我来报喜。” “报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以太原现今境况,不管如何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晏珣暗自提高警惕:“喜从何来?” 晏庆面带喜意,甚至比以往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只是晏珣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作态一番后,竟说当今天子要迎他爱女入洛阳,正位长秋宫为中宫皇后。 “简直荒谬至极!!” 晏珣一愣,勃然大怒:“阿蓉尚在孝期,如何能作婚娶之事?!” “不过九月之期罢了,出孝之后,正是时候。” “不可,万万不可!” 晏庆好端端的,怎突然与洛阳扯上关系?晏珣是个精明之人,此刻虽怒极,但亦可隐隐有所猜测,难道,对方与怀帝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朝廷外戚专权,小皇帝却已长成,若是不满继续被架空,第一步应当会设法打破洛阳水泼不进的局面。 欲打破局面,最好的法子是引进一股强大的外力,把水搅浑。 要是怀帝选中了晏庆,对方肯定会答应。 毕竟齐廷虽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晏庆与怀帝合作,确实能得到非常大的好处。 最起码,这好处要比直接吞并太原郡大得多了。 可偏偏牵扯到阿蓉。 晏珣心念急转,晏庆先前肖想太原之事大约不会有假,但观其今日态度,怕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寻常人,用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喘息之机,恐怕会立即答应,但他晏珣绝不!他膝下仅一儿一女,两孩儿都是他掌中宝。 这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是一脸肃然,他毫不犹豫道:“小女蒲柳之姿,当不得中宫之责;许嫁之事,亦不劳汝费心!” 不过两者有何牵扯,都不能以他爱女为代价?! 一句话掷地有声,晏庆笑意一收:“陛下青睐,焉是臣属所能拒也?子渊,莫要不识抬举!” 敬酒不喝喝罚酒?! 其实,晏珣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晏庆确实和洛阳怀帝达成协议。晏家女封后,他入洛阳晋为大将军。 那可是一品大将军,位上公,挟天下的兵权。 虽如今内有外戚田崇专权,外有诸侯阳奉阴违,即使位封大将军,得权亦不过十之二三。 但那也相当了不得,晏庆能划拨更多资源,壮大西河军,西河军将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且进了洛阳以后,与太尉田崇相斗,他每进一分,手里的权利就增长一层,能谋算的事情就更多。 怀帝毕竟是天子,田太尉毕竟是人臣,挟天子旨意,就能在朝廷撕开了一个口子。 突闻怀帝的使者暗访,在获悉对方来意那一刻,晏庆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他正伺机想吞并太原,让晏氏合为一支,斟酌过后,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怀帝悄悄寻找外援,第一次出其不意效果才是最佳的,若失败,他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选择晏庆,他必然观察已久。 晏氏两支同出一脉,数代人一直亲密无间,互为依靠,在外人看来,西河晏氏和太原晏氏是一体的。在这关键之时,绝不能出现变故。 两利相权取其重,晏庆只能忍痛暂舍太原。 先进洛阳谋取大权,待西河军日益壮大,他日再想取太原,岂不如探囊取物? 打定主意,晏庆与怀帝来使进行谈判。 到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生性谨慎的怀帝提出,他要迎娶晏氏女为后。 “貌比昭君,容胜夷光”,并州晏氏女才貌双绝,虽深居简出,但有幸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人间二绝色,一南一北,人称“南北双姝”,晏家两支第三辈的唯一嫡女,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北姝”。 历来不管议和还是联盟,总爱以联姻作为开头或结尾的。如今以这样一位倾城国色,为双方增添一道保险,也是美事一桩。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晏庆自然一口答应了。 只是既然这样,晏氏两支就必须继续保持和谐关系 分卷阅读4 了。一来,避免后方不稳,二来避免晏蓉鱼死网破,在洛阳给自己添乱子。 虽然晏庆并不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但他初入洛阳必定不易,小麻烦亦能免即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晏庆算盘打得很不错,在他看来,晏珣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太原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对方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他再没想到,晏珣居然还真如此不识抬举,好说歹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晏庆也失了耐心:“陛下旨意,谁敢不遵?” 他暗怒,但想到进洛阳已万事俱备,愣是忍了忍,语重心长劝道:“子渊,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不许。” 太原太守,乃是人臣,未央宫旨意昭告天下,并不需要他晏珣的允许。 难道晏珣还敢抗旨不遵?又或者直接宣布,太原与西河划清界限?从此一分为二?! 失去统帅的太原军,还经得起这一遭吗? “不过是女儿罢了,保你太原数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真让人费解。 晏庆这副不以为然的假惺惺模样,气得晏珣脸皮紫涨,他指着对方的手哆嗦一阵子,愤然道:“先考在世时,曾为小女定下一桩婚盟!” 为人臣者,确实不能明着拒绝天子;他也不能与晏庆撕破脸,与西河郡划清界限。 冲动的代价晏珣付不起,作为一郡太守,身系治下百姓安危。他绝不卖女求稳,但也不能为了一家之私,置治下百姓于不顾。 正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晏珣突然想起一事,他父亲在几年前,就为孙女定下的一门亲事。 冀州霍家嫡长子,霍珩。 晏祖父与霍珩之父,年龄虽略有相差,但私交甚笃,数年前,酒至酣时,二人大笑为膝下儿孙定下婚盟。 因当时孩子们都还小,故未曾广而告之,未曾走六礼,但两人却当场交换了信物。 这婚约就算成了。 就算是天子,也总不好君夺臣妻吧? “谁?”晏庆还真没听说过此事:“霍珩?冀州霍家?” 他笑道:“不妨事,那霍家小儿刚丧父,正忙着接掌冀州军马,想必没有异议的。” 霍珩这哑巴亏吃定了。 他父亲战死于围剿蓝田起义军的最后一役,和晏祖父二人,一同魂断洛水之侧。 霍家境况也很艰难,霍父一辈兄弟三个,全部没有回来,下一辈的子侄也死伤大半。 当家人换成了年不过十七的霍珩,好在他虽年少,但进入军中历练亦有四五年之久,能单独领兵,有忠心家臣家将辅助,估计能趟过这个难关。 不过吧,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晏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兄长应当有所决断。”太原,女儿,只能选一个了。 到了此刻,晏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你……” 太原之危暂解,晏珣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之,但要他割舍爱女,也是万万不能:“我,我……” “父亲!!” 正当二人僵持,却听见 “哐当” 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鸭公嗓怒喝:“我阿姐不去洛阳!” 晏辞旋风一般卷进来:“她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他与胞姐同母而出,年龄相差不大,姐弟一同长大,感情至深。如今要牺牲他阿姐,远赴洛阳,嫁予那个未央宫怀帝,那等于割他的肉。 晏辞横眉冷对晏庆。他自幼习武,身量较同龄结实高挑很多,但到底没长成,比之高大魁梧的晏庆还是矮了不止一头。 但他不惧,瞪大眼睛怒视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晏庆冷哼一声:“黄口小儿,焉敢妄言?!” 片刻之前,他就察觉这小子猫在外书房外偷听了。要不是有时运,这小子大概安生不了多久,居然还敢胡言乱语?! 他懒得回答,干脆看向反弹后重新阖上的书房大门,提高声音:“不若,我等听听贤侄女有何话说?” 就这会子功夫,晏庆又听见外面有一阵细碎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明显是个女子。敢随意出入晏珣外书房的女子,不做第二人想。 晏庆挑眉,就他记忆中寥寥的印象,他这侄女不是个笨的。 “阿姐?” 晏辞习武耳力也非常好,他也听见了,就在父子二人抬眼的功夫,外书房大门“咿呀”一声响后,再次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个约摸十四五年纪的少女,一身素麻裙裾,仅一支乌木簪束发,她鸦发翠眉,雪肤绛唇,容貌昳丽,虽年少,但已难掩国色。 来人正是晏蓉。 她十分平静地说:“父亲,我愿远嫁洛阳。” 第3章 四年前(下) 晏珣倒退一步 分卷阅读5 ,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聪敏如他,如何不知道女儿为何做出如此选择。 晏辞其实也不笨,他就是年纪小了些,涉及最亲近的胞姐,激动之下才难掩情绪。 “阿姐!” 小少年脸涨得通红,紧攒双拳。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要是自己再能干一些,长大一些,此刻就能护住姐姐,将面甜心苦的晏庆打出去。 可惜他脚下刚一动,便对上晏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晏蓉眼神很清澈,带着关切安抚,偏偏却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得他一动不能在动。 “阿辞,稍安勿躁。” 晏蓉用眼神安抚了父弟。她很冷静,晏庆所做的一切,全为自己的私利。对方还是在觊觎太原,只不过现在不是吞并好时机。这人是敌非友,且将来还会是强敌。 以上种种,晏蓉都一清二楚。 只是那又如何? 形势比人强。 晏庆今日前来,显然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不答应她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晏蓉不是圣母,但她却万分珍爱自己的亲人,一如他们珍爱自己。 她愿意付出生命保护他们。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失去晏家及太原军的庇护,一个闻名遐迩的绝色美人,绝对落不到好的。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乃至太原上下几十万军民,顺势而上,能屈能伸,方是上上策。 太原,晏家,还有她的弟弟晏辞,缺的恰是几年时间。 晏蓉心绪清明,不过举步进门这须臾,就想通一切,她侧身向晏庆微福:“阿蓉鲁钝,日后劳叔父费心。” 晏蓉两世为人,早过了不平则鸣的冲动时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也不摆不甘不愿的姿态,话语听着十分诚恳。 乱世将起,日后变幻莫测,今朝的暂且低头忍让,并不代表什么。 晏庆十分满意:“好,好好!” 没想到啊!这一大家子,最知情识趣的居然是他才十四岁的族侄女。知情识趣非常好,哪怕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干拖后腿的蠢事。 彼时,晏庆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认自己完全能钳制晏蓉。 大笑过后,勉励几句,他一撩宽袖满意而归。 晏庆是称心如意了,他给晏家外书房留下的却是一片闷沉沉的死寂。 “阿蓉。” 晏珣原就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的面庞更苍白了,他清瘦的身躯微晃了晃:“阿蓉,为父有负于你!” 一双儿女的诞生,为这个家增添无数欢乐希望,晏珣对孩子最大的展望,就是儿子学好本领,承继父祖基业。他身体不争气,只能寄托儿子了。 至于玉雪可爱的女儿,他无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成长,待日后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平安顺遂一生。 仅此而已。 奈何世道不太平,这平凡简单的愿望,竟然从一开始就不能实现。 晏珣一时泪流满面。 “阿爹,你说的是甚么话?” 晏蓉赶紧搀扶父亲坐下,又让弟弟快快端茶来。她父亲胎里带出的弱症,养了很多年,如今仅略逊于常人,不过他并不能劳累太过或频繁大喜大悲,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祖父去世以来,晏珣就够累的了,又伤心悲恸,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阿爹!难不成我不是晏家人?怎地我不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气?” 晏蓉一边说,一边接过弟弟端来的热茶,晏辞也吓得脸色发白,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紧盯着父亲。 “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五载,我就能回来了,权当是出门远游了一趟。阿爹,你说是也不是?” 晏蓉这话,还真不是安慰她父亲的。 在她看来,这大齐朝一时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且晏庆往洛阳去一趟,又将引发朝廷一番剧烈的争权夺利,会快速加快这一进程。 她也不是去当木头人的,身入洛阳肯定会为自己打算。届时大齐朝若垮了,她即可趁机离开洛阳,回归太原。 此事大有可为。 牺牲一次婚姻,用几年时间,换取太原同等蛰伏之机,到那时晏辞长大了,彻底接掌太原军,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爹,晏家在,太原军在,女儿才在。你可得放宽心,养好身体,届时为女儿接风洗尘。” “好,好,阿爹等你回来!” 不得不说,晏蓉的话有理有据,俱是实情,晏珣左思右想,这确实最好的计策。 父女抱头痛哭过后,他虽万分自责,心痛难忍,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以免让儿女忧心。 晏珣像小时候那样,伸出大手摩挲着女儿发顶:“你祖父留下的白翎卫,此后皆随伺你左右,万望护我儿平安归来。” 晏祖父有一支亲卫队,白翎卫,忠心耿耿英勇善战,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晏珣都给了女儿。 “嗯。” 晏蓉没有拒绝,手里有人,心里不 分卷阅读6 慌,要在混乱中离开洛阳,想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主动涉险,但也十分珍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晏珣即使恢复平静,亦难掩心情沉重,这个晏蓉也没办法,劝慰好了父亲,她转身安抚弟弟。 “阿辞,届时,你领兵把阿姐接回家可好?” “好!” 晏辞红了眼圈,这个倔强的小少年自打懂事起,就甚少掉泪,如今抹了一把眼睛,他发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晏辞起誓,日后定当严于律己,自强不息,再不让阿姐受今日之危辱!” “不急,我们至少还有几年时间。” 晏蓉不怕胞弟不努力,只怕他过分拼命,不过是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就得挑上一家一城乃至一郡的重担。 她心疼得很,抚了抚晏辞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你答应阿姐,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 晏辞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用力一点头,“嗯!” 晏蓉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比之前放松。利刃悬于一家人的头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比之早先的惶惶,眼下已有了方向和出路,确实让人踏实不少。 再迫不得已,已是有期限的,抓紧机会就能回来了。 至于洛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有解决的法子。 晏蓉拍怕小弟的肩膀:“阿辞,去给阿姐研磨。” 晏辞目露疑惑。 “我给冀州霍家写一封信。” 写给谁? 她那从未谋面的未婚夫。 祖父给定的婚事,自然是千挑万选的。晏蓉到此间已十数年,早接受了现实,曾今她也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女那般,遵从长辈之命嫁人生子。 只可惜,她与霍大郎君终究有缘无分。 毁了婚约,非她所愿,自然要将其中缘由稍稍陈述,以免替人背了黑锅,落得个贪慕虚荣的骂名。 晏珣打起精神:“是该如此,阿辞,铺纸。” 他挽起袖子,亲自写了一封言辞隐晦,但清楚明白,且深表迫不得已及歉意的书信。 父亲写父亲的,晏蓉写自己的,晏珣这封是写给霍家,而她这封则是写给霍珩本人的。 不显生疏也不过分亲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晏蓉搁下笔,扬声唤人召乳母进来,让乳母去她房中,将定婚信物取来。 定婚信物是一方极品羊脂玉玉佩,其上是纹样是霍家家徽。 这是霍家代代相传的信物,既然晏蓉无缘为霍家妇,此物当原样归还。 两封信及一个玉佩,放进一个填漆小匣中,当天就出了晋阳,由使者送往冀州。 第4章 四年后 “阿姐!你等着我!”等我领兵把你接回家! 与父母洒泪挥别后,小少年骑着他那匹半大的乌骓马,紧紧跟随送嫁队伍数十里。 “阿辞,快回去吧!” “阿姐!” ……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一梦惊醒过后,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 分卷阅读7 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奇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 分卷阅读8 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奇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奇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候的州牧、太守之类的官员,都是掌一方军政大权的,还能招募军队和任免官吏,税务都归自己管辖,可以说是非常独立了,也就名义上听命于中央政.府而已。 第5章 前夕 话传出去以后,半个时辰后,一个小黄门出现在长秋宫角门,悄然无声被引了进去。 “标下叩见主公!” 本来刻意弓腰塌背,佝偻得与一般内宦无异的人影,一进宫室内立即站直了,身姿如山岳一般挺拔,眉眼坚毅,这个气质突变的青年人,就是白翎卫的首领晏一。 晏一祖辈皆是晏家家奴,他筋骨极佳幼时被晏祖父选中,作为亲卫人选大力栽培,后来进入白翎卫屡建功勋,被提为首领并赐姓晏,忠心耿耿。 晏祖父去世后,晏蓉进洛阳,她父亲就将这支两千人的白翎卫给了她,晏一自然认她为主。 目前晏一乃至泰半白翎卫,都被晏蓉或明或暗,安排进了南军中,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是她在洛阳的主要势力之一。 南军是禁卫军之一,主要负责守卫宫禁,编制约两万。是怀帝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拿下的 分卷阅读9 最大实权。自此,他算是将身家性命从田太尉手里夺回来了。 晏蓉一开始想塞人进去当然不可能,但后来她设法和怀帝达成合作关系,怀帝当然要给她甜头的。想要马儿跑,当然得给马儿吃草。 但怀帝并不知道晏蓉手里有一整支白翎卫,一开始,他以为她最多把陪嫁里的二三百护卫塞进去就完事了。 晏蓉并非无知少女,白翎卫是她最大的底牌,在守孝期间,她就命白翎卫化整为零,悄悄进了洛阳蛰伏起来。 南军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后面就是白翎卫长达两年的润物细无声潜入。 至于另外一部分主要势力,即是太原原本安插在洛阳的探子和细作,晏蓉临行前,父亲都交给了她。 一边潜入南军,一边进行资源整合,再伺机发展一些新的人手。直到去年,两者彻底完成,晏蓉才渐渐将一部分势力放在台面上。 当时弟弟十六岁了,已经彻底将太原军掌握在手里。她也在洛阳站稳脚跟,能保全自己,也具备了谋取伺机离开洛阳并返回太原的一定资本。 晏蓉很有分寸,放在明面的势力既合理也不引人侧目。洛阳动荡不休,腥风血雨,她只打算冷眼旁观,并无任何掺和进去的想法。 她是怀帝和晏庆的平衡点,双方各有忌惮,不出所料二人保持平静。 至于田太尉,只要长秋宫不掺和进朝堂,他更乐得看晏庆和怀帝的笑话。 当然了,洛阳情况太过复杂,若是大变真起了,不管是谁,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足把握。因此晏蓉把晏一叫起后,立即就吩咐道:“你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不久后,洛阳将会有一场大动荡。” “诺!” 晏一干脆利落应声,他嗓音低沉一点不尖利,这是因为他是个假宦官,伪装目的只为进宫向主公互通要紧消息。 怀帝的诏令颁下已一个多时辰了,晏一手下有密切关注朝廷上下消息的探子,来前已经得悉此事。他稍一思忖就明白晏蓉未尽之意,向来沉稳内敛的青年难得露出喜色。 “标下定不辱命!” 千疮百孔的洛阳和大齐朝,还经得起一次猛烈动荡吗?很有可能,这次他们便能离开洛阳。 晏蓉也露出微笑,沉吟半晌,她又说:“还有一事,这次来的有三位,你出宫后,立即安排人出洛阳,一路尾随打探。” 也不知怀帝最终会选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变数就出在这三位身上,必须尽可能获悉他们的详细消息,以备届时应变。 “你亲自安排,让晏二几个每人负责一路。” 晏一的一是代号,当年晏祖父选了五个人,各有本领都是忠心的好手,是白翎卫的领导骨干。 眼下的洛阳,暴风雨的前夕,就算有动荡也波及不到晏蓉身上,派几人出去也无甚影响。 主从二人接着又就此事商量了一番,将细节一一讨论妥当,完事晏一拱手告退,悄悄按来时路出宫,立即安排并准备出发不提。 “女郎,婢子给您揉揉。” 晏蓉每次召见晏一,俱提前摒退众人只留乳母,申媪见晏一离开后,主子就斜靠在榻上露出一丝疲惫,她心疼,赶紧上前伺候着。 唉,每天殚精竭虑的日子并不轻松,她家女郎还不满十九,真希望可以早日结束。 她又很担心,忍不住问:“女郎,你说咱们这回有把握吗?” 申媪问的,当然是是否能顺利返回太原。她心里战栗得厉害,毕竟晏蓉好歹是一朝皇后,想离开皇宫重获自由,那只有大齐朝彻底衰亡。 她咽了口唾沫,期盼是期盼了很久的,但说句实话,事到临头还是害怕的。 “不是这回,也有下回。” 被不轻不重地揉按了一阵子头上的穴位,晏蓉感觉好了些,睁开眼:“大齐朝撑不了多久了?” 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偏偏中央还紧着争权夺利,干实事的留不下来,整个洛阳乌烟瘴气。怀帝也不是个什么英明好君主,心胸狭窄好享乐,是有点小聪明,但他干了这么多的的最终目的,也只有彻底掌控权柄。 这个王朝没有希望了,不破不立。 晏蓉估摸着,就算没有这回怀帝作大死招人进京,大齐朝最多也就多撑几年,不超过五年。 “至于把握,谁也没有十足的,咱们伺机行事罢。” 晏蓉吩咐乳母给她卸了钗环,反正今天怀帝肯定不会再出现了,她和后宫妃嫔志向不同,历来不假辞色,连请安也减少至一月三次,四年下来,早无人敢上来捋虎须。 卸了钗环,换了舒适的燕居服饰,她笑了笑:“尽力而为即可。” 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父母兄弟。 “我们肯定能回去的。” 申媪搀扶主子坐下,一边替她揉按,一边絮絮叨叨:“阿媪还等着看女郎觅得如意郎君,嫁人生子,阿媪届时还要替女郎带小郎君呢。” 在申媪看来,这回根本不算嫁人。这固执的 分卷阅读10 老妇至今都不肯改口,除了怀帝跟前,她一律保持晏蓉在家时的称呼。 就是想得也忒长远了些,还小郎君呢? 晏蓉失笑,她也很无奈,自从她站稳脚跟后,乳母每隔三五日总要絮叨一遍。 不过这也是因为将她搁在心里的缘故,因此晏蓉也不打击对方,任她自娱自乐好了。 一般情况下,申媪也说一阵子就停了,不过今天却例外。 “女郎,这回那霍郎君也来吧?” 霍郎君,说的就是晏蓉的前未婚夫霍珩。申媪忍不住长吁短叹,霍郎君人中之龙也,是老将军给定下的,若非当年出了那岔子,她家女郎早该是霍家妇,快的话,小郎君也该有了。 “是啊。” 说实话,霍珩此人,晏蓉虽未曾见过,但他确实这么多年来,最符合自己心中夫婿标准的外姓男。 能征善战,本事出众,最关键的是他相当自律,又不好女色,时下绝大部分男人该有的标配姬妾,他都没纳,身边干净得很。 听说样貌也不错。 不过晏蓉没多感慨,道听途说,未必全真。且缘分这玩意,来了你挡不住,去了你也不能留。 乱世玩爱情,太奢侈了,今日权柄在握,明天就有可能是阶下囚,还是先把命保住再说吧。 她很轻松地说:“大约一旬,他便抵达洛阳,若是阿媪有兴趣,自可仔细察看一番。” 该惋惜的早惋惜过了,对于这位据说非常雄武的前未婚夫本人,晏蓉是没多大兴趣的。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霍家和太尉田家是世仇,不知对方这次来洛阳,能不能给她带来一点惊喜? 第6章 霍珩 黄河之侧,红日西下。 从东往西,约万数带甲骑兵疾驰而来,带起沙尘漫漫。看军士服饰泾渭分明,显然是三个队伍同行。这三队人数并没有特别多,但气势如虹,显然皆是精锐。 左边队伍为首的,是一个银甲将军。他身材魁伟,披一身沉重银甲却恍若无物,抬首看了看天色,一勒缰绳,战马短促嘶鸣一声停下。 他吩咐道:“传令,扎营。” “诺!” 银甲将军是个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年纪,他浓眉长目,高鼻薄唇,小麦色肌肤,虽年轻,但顾盼之际,极具威势。 他就是晏蓉那前未婚夫,冀州霍珩。 霍珩淡淡扫了眼另外两支队伍,这次和他同行的,凉州郭禾和徐州何兴。 这三人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但既然是一起奉诏进洛阳觐见,总不好太过特立独行。 已有亲卫打马过去,知会对方扎营消息。 既日近黄昏,扎营乃正常事,于是,三支队伍悉数停下,安营扎寨,伙头兵熟练架起锅灶,准备烧火造饭。 霍珩翻身下马。 营帐还没扎好,他扔了缰绳,信步上了边上的高坡,俯瞰坡下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陈留情况如何?” 陈留,是歼灭蓝田军的最后战场。霍珩原本带出来征伐起义军的大军,俱留在原地打扫战场,等战场打扫完毕,直接启程返回冀州。 霍珩奉诏进洛阳,麾下只领三千骑兵,郭禾和何兴亦如此,这是怀帝的旨意。 怀帝即使有小心思,也不可能让三人带重兵接近洛阳的。 “启禀主公。” 霍珩麾下的战将谋士也一同上了高坡,簇拥在侧。答话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武将,名霍望,乃霍珩族弟,他拱手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陈留刚传了消息过来,过几日就能拔营返回冀州。” 霍望嗓门极粗,正常说话即如霹雳炸响,不过大伙也习惯了,霍珩颔首:“郭禾和何兴呢?” “据探子观察,和我们一样。” 那意思就是说,三路大军很快就各归各家了,霍珩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他没说话,旁边却有人替他说了出来,谋士陆礼摇头叹息:“天子这是要玩火自焚啊!” 怀帝诏令霍珩三人洛阳觐见,有一个晏庆在前,但凡心绪清明头脑聪敏的人都看出端倪来了,冀州诸人自然不例外。 然而事情可一不可再,此一时彼一时也,相同的计谋哪里能一用再用? 怀帝这回只怕要谋算不成反自噬啊! 说是这么说,但在场诸人俱无多少痛心惋惜之色,甚至不擅长掩饰情绪的霍望,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原因无他,怀帝于霍珩,有夺妻之恨。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人生两大恨也!偏偏四年多前的霍珩,连续遭遇了个遍。 霍珩没见过晏氏女,但这是亡父早就给他定下的,意义自不同,谁知一朝父死,晏庆连同怀帝,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彼时的霍珩才十七,霍家子弟乃至冀州军伤亡极大,四面楚歌境况比太原也好不了多少,正值人生最低谷时期,他首要任务是内安军心,并领兵抵御外敌。 分卷阅读11 其余诸事,他实无法多理。 自此,霍珩对怀帝印象降至冰点,冀州诸人同仇敌忾。 只是此刻,霍珩却并未对此多作评价,只道:“洛阳大乱,不日将至,这是我等唯一之机,不容有失。” “诺!” 众人拱手,利落应了一声。 霍望咬牙:“田崇老贼,辱我霍氏甚也!此去洛阳,定将二叔救回,并将那老贼碎尸万段!” 这回去洛阳,霍珩等人是有目的的,就是救回被囚于田太尉府的霍二叔。 这是霍珩的亲二叔。 霍珩父亲兄弟有三人,四年前俱战死于洛水之侧,丧报传回,同时护送回来的是两具尸骸。 霍二叔的尸体没能找回来。 这不奇怪,沙场混战几个昼夜,人奔马跑,战场还紧挨着洛水。落水的,被践踏得无法辨认的,战后找不着遗体实属正常。 于是,霍家只得立了衣冠冢。 谁料一直到了去年,霍珩手下探子无意得到一个消息,二叔没死。 他落入太尉田崇之手。 霍家和田家是世仇,仇恨可追溯到上几代人,多年来纠葛极深,早不可解也。当年霍二叔亲卫被杀尽,本人腹部挨了一刀,倒地昏迷。当时附近并无霍家军,却有九路诸侯之一的清河王信。 王信早暗地里投靠了田太尉,他见霍二叔还活着,偷偷将其交给洛阳来的监军。 彼时田崇大权在握,监军自然是他是心腹,于是霍二叔死讯传出,人却被秘密带回洛阳。 一来折磨以泄愤,二来,这是以后挟制霍氏的一个最出其不意且最有效的棋子。 霍珩勃然大怒。 去年,他找借口出兵清河,灭了王信,将清河郡纳入麾下势力范围。 最难的却是营救二叔,洛阳是田崇地盘,太尉府守卫又森严,霍珩还不能声张,以免营救不成反害了二叔性命。顾忌重重,救人谈何容易。 好在彻底剿灭蓝田军后,报了父仇,机会也来了。 这很可能是霍珩唯一的机会,不容错失半分,他沉声吩咐:“加紧部署,我等到了洛阳,再随机应变。” “诺!” 霍珩目光转向西面,夕阳无遮无挡,他咪了眯眼。 还有两日就到洛阳,大齐崩解很可能就在眼前,他无意趟浑水,主要目的是解救二叔。当然了,如果能顺道灭了田老贼,自然更好。 营帐已扎好,一行人边说边往坡下走。说起洛阳,不免想起晏蓉,陆礼惋惜道:“晏氏女多智,老主公高瞻远瞩,可惜了。” 可惜最终没能成为霍氏主母。 天下诸侯,在洛阳皆有眼线,霍珩自然也不例外,冀州诸人对近年来洛阳的势力变化颇为清楚。 不过区区四年,晏蓉就彻底摆脱了孑然一身孤立无援的境地,利用晏庆和怀帝的互相防备,她已经脱离晏庆钳制。 而在太原,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晏辞长成,十七岁的少年早顺利接掌太原军,骁勇善战为军中上下折服。 好一个晏氏女,有勇有谋,能屈能申,霍氏若能得此主母,霍珩得贤内助,无后顾之忧也。 可惜了,太可惜了。 天意弄人。 众人皆沉默,面露惋惜,霍望愤愤:“晏庆此人,真小人也!” 霍珩眉峰不动,狭长的眸子冷冷,闪过一抹寒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的他,对晏氏女并无多少遗憾之情,但此等折辱,他日定要晏庆匹夫百倍偿还。 一行人下了高坡,撩起帘帐前,霍望回头望一眼对面乌泱泱一大片流民,嘀咕道:“这司州乃天子脚下,流民竟如斯之多,怕是里头还混了不少探子。” 今年雨下得少,各地出现程度不一的旱灾,流民哪里都少不了的,但进了司州以后,数量竟是陡增几倍。 个个衣不蔽体,瘦骨如柴,面上俱是麻木之色。这附近唯一的避风之处就在此地,他们见大军没驱赶,就小心翼翼退到另一边,挨着坐下互相偎依。 霍望是个战场勇将,杀敌不眨眼,但却见不得这些场面,他恨恨呸道:“那田老贼和晏老贼,怕是浑身长满心眼子,只懂争权夺利!” “探子不必多管,消息自秘密渠道传出即可。”洛阳乃至天下诸侯,恐怕都关注着这里,探子是少不了。 霍珩转身,一一望过面黄肌瘦的大片流民,剑眉蹙了蹙:“腐朽至此,大齐朝倾覆在即。” 一路上,他早下了令,留下足够的口粮后,余者可适当接济流民,这事有专人处理,无需霍珩再吩咐。 陆礼也嗟叹:“君王无道,奸佞频出,不破不立,不破不立啊!” 不破不立吗? 霍珩并未言语,视线一转,掠过诸多流民,落在不远处的黄河之上。 夕阳残红,奔腾不息的黄浊河水浩浩荡荡,仿佛天地间唯有此物,令观望者豪情顿生。 分卷阅读12 霍珩心中某个念头愈发清晰。 破而后立。 大齐气数已尽,既身处激流,不进,则万劫不复。 逐鹿天下,当仁不让。 第7章 抵达 奉诏觐见的三人来得很快,不过七天,就抵达洛阳五十里之外。 怀帝兴致勃勃地说,待接见过三位爱卿以后,他将于德阳殿设宴,为爱卿们庆功。 只是他并没有向晏蓉透露,他选中的是哪一位。 晏蓉问不出来,只好回头吩咐加紧准备,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晏一几人并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晏蓉也不觉得意外,只吩咐待三行人入城后,继续监视。 这会比沿途尾随容易得多。 原因无他,觐见皇帝,五千骑兵肯定不能带进城的,三人最多只能随身带一二百亲卫。对方人手少了,洛阳还是已方地盘,难度自然降低不少。 翌日,怀帝于南宫崇德殿召见霍珩三人,大为表彰三人功勋,并封三人为列候,等级是最高的县候,食邑万户。 虽然三人的封地都在本来的势力范围内,就实际好处而言只算锦上添花,但不得不说,面子上非常好看。 这是一次非常隆重的犒封,怀帝将三人抬得高高的,虽没有当场下诏留下哪位,但铺垫已经到位了。 大将军晏庆脸色很难看,太尉田崇病重没能上朝,不过他的子侄及党羽在,诸人同样面沉如水。 整个大朝会,最高兴的只有上首的怀帝,他哈哈大笑:“爱卿们修整二日,朕于三日后设宴德阳殿,为三位爱卿庆功。” “臣等谢主隆恩!” * “君臣和乐,喜闻乐见啊。” 晏蓉似笑非笑,她随即吩咐:“不必搭理此事,这二日严密监视那三人,重点放在霍珩与郭禾身上。” 怀帝非要留人,晏蓉推荐的是徐州何兴,也不知这个多疑的天子是否采纳。 晏蓉琢磨了两天,索性不想了,希望这个目光短浅的天子不会选择凉州郭禾吧。 否则和与虎谋皮并无区别。 凉州军常年抵御羌氐,异常勇悍,骑兵又多,偏野性难驯。是把异常尖锐的利刃不假,但用好了直插敌人心脏,用不好反伤己身。 鉴于凉州军的危险性,晏蓉不得不关注他。 至于霍珩,霍家和田家是世仇,曾经作为霍珩的未婚妻,祖父还是霍家前任家主的好友,晏蓉对两家的仇怨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认为,霍珩要么没动静,要么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晏一,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都呈上来,让我亲自察看。” 三位都不是普通人,恐怕没那么轻易露破绽,只能耐心些,看能否抽丝剥茧了。 晏一单膝下跪,利落应道:“诺!” “去吧。” 当天与翌日傍晚,晏蓉都收到晏一呈上的密保,很厚的一叠,万幸如今纸张还算普及,不然哪怕用布帛,也是无法一次带进来的。 “主公,凉州郭侯昨日开始宴客,行事一如既往,赴宴者众。” 郭禾延续以往西北时的豪客作风,洛阳虽非他地盘,但他好歹是个新封的万户侯,朝中不少人赴宴,名为庆贺,实则是田晏二党试探虚实的。 晏蓉皱了皱眉:“若陛下欲传信,恐怕正好趁乱得手。” 连日宴席,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乡绅客商都能登门,形形色色,人多且混乱。要是怀帝看好郭禾,派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根本无从监视。 晏一面露愧色:“是的,我们的人未能发现异常。”个中困难,他从未表述,只惦记着未完成主公交托的任务。 “尽人事,听天命罢。” 晏蓉也知道手下人尽力了,她不再关注此人,转而翻起后面两叠密报。 晏一见状:“霍侯与何候并未设宴,也不与洛阳诸公来往。” 何兴闭门不出,门房除了补给食材时匆匆开门以外,其余时候无法叫开,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何兴也猜测洛阳大乱在即,他似乎拒绝趟浑水,任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晏蓉搁下徐州何兴的密报,翻过最后一叠,冀州霍珩的。 霍珩这边就比较中庸了。他既没有宴请宾客,也不联络朝臣,偶尔有人登门拜访,他也表示正在歇息休整,不便见客。 他态度和何兴一样,不过吧,他没有像何兴那般讳莫如深。有客登门,门房也开门,不过只好声好气婉拒了对方;手底下的亲卫将领们只要不当值,想出门逛逛洛阳,他也不禁止。 这么民主吗? 晏蓉饶有兴致挑唇,仔细数了数,这两日出过门的足有二十来个人,去的地方也各异,酒坊茶馆高谈阔论的有,逛坊市参观的有,甚至连打铁铺子修补兵器的也有一个。 总而言之,多种多样,无迹可 分卷阅读13 寻,似乎就是将士们随心所欲乱逛。 “晏一,阿媪,你们给我把这些人去的地方整理一下,单独抄出来。” 这些人满洛阳乱窜,一人就能去好多个地方,记录的密报有好大一叠,晏蓉一时半会翻不过来。 她揉揉眉心,干脆删繁去简,懒得翻了。 “诺。” 申媪以前伺候主子读书,在一边也认了不少字,日常写读没问题。天色渐渐昏暗,她挑了灯来,与晏一一人分一叠,仔细分辨摘抄。 半个时辰后,摘抄完成,递到晏蓉手里,她细细看过:“咦?这二十来人中,竟有十余曾在内城东南徘徊。” 太尉田崇的府邸,恰巧在内城东南。 不摘抄真看不出来,因为这些人去的地方太多了,有的甚至把整个洛阳城都走了一圈。按照时下是书写方式,实在混杂难辨。 好在晏蓉是有明确目的性,她特意让晏一和申媪摘抄时,把接近太尉府的地方圈出来,一目了然。 这是,想打探地形吧? 霍珩果然有惊喜,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他想趁乱动作已能肯定。 晏蓉露出满意的笑意,有所求的就好,有所求就有机会合作。 她终于松了口气。 洛阳暗流汹涌,现在还有可能搅进了一个郭禾,凉州军极悍勇,必将局面带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翎卫固然忠心善战,但到底也只有两千余人,敌众我寡,变数太大。偏偏晏蓉不希望太原军搅合进去,她甚至直到现在还捂住部分消息,没有让父亲弟弟获悉洛阳已危急如斯。 毕竟一个不小心,大齐的就彻底覆灭了。时人重忠义,重君权,是以天下诸侯虽蠢蠢欲动,但明面上还是天子之臣,服从中央调遣。 太原军远不及凉州军有底气,一旦沾上关系,众矢之的,立即会让太原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这并不是晏蓉想看见的。 所以,她打算自己突围而出,返回太原,最多让弟弟领兵在半途接自己而已。 “太尉府情况如何了?” “禀主公,田崇病危,田家各房互相防备,势同水火。” 田崇是怀帝外祖父,年事已高,这回重病真快死了。诸子争位,连带侄儿外甥也掺一脚,激烈程度堪比皇家夺嫡,难怪被田太尉钳制了二十年的怀帝都心思浮动,想一举干掉田党。 她吩咐:“让太尉府所有探子都动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错过。” 晏蓉在太尉府有探子,原来只有一个,乃祖父早年安插的,那时候田崇还不是外戚,还不是太尉,也算无心插柳了。 几十年下来,这人混成了权力不小的管事,并润物细无声地安插了好些自己人。 四年前,这些人一并交到晏蓉手里了。那管事她轻易不敢动用,只让其继续蛰伏,日常传消息也只动用一两个钉子,唯恐折损。 现在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不用以后恐怕用不上了,晏蓉下令,不拘大小深浅,所有钉子都动起来。 她必须知道霍珩意欲何为,才能走好下一步。 “诺!”晏一领命而去。 目送晏一离开后,申媪连忙催促主子休息:“女郎,夜色已深,婢子侍候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得到南宫赴宴呢。” 大齐的皇宫名南北宫,顾名思义是由南北两个大型宫殿群组成的。南宫主要作天子理政及大宴群臣等用途,前朝功能。北宫则是天子及妃嫔等的寝宫,后宫功能。 南北宫之间颇有距离,由长达六七里的复道相连,按照宫中规矩,后宫诸女应先在北宫门集合,再跟随皇帝前往南宫。 很麻烦很耗时间,偏偏这等级的大宴很隆重,晏蓉光梳妆更衣就的花费不少功夫,她明早天不亮就得起来了。 “先沐浴吧。” 晏蓉也累了,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每天不洗澡不舒坦,酷寒尚且如此,更何况夏季? 申媪早就让人准备了,忙让人传香汤,伺候主子入浴。 浸泡在撒了花瓣的在微温的水中,晏蓉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得到舒缓,她满足地叹慰一声。 “女郎,要添些热水不?” “不要了,水有点热了。”乳母最熟知她的生活习惯,温度恰好能接受。 “女儿家不能洗太凉的水,免得染了寒气。” 申媪细细用巾子揩着主子的手臂,掌下肌肤莹润光泽,细腻柔滑,她不禁红了眼圈:“女郎受委屈了。” 她家女郎这般美,却无人捧在手心呵护,还要孤身赴洛阳,身陷重危。 “阿媪,我并非孤身前来,不是有你和白翎卫吗?” 她这乳母什么都好,就是唠叨愁肠了些,观念也古旧。晏蓉并不认为,长得美就得有人捧着。君不见,多少流芳千古的美人下场凄惨?她只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就不错了。 “唉,若是寻常人家的贵女,怕是小郎君也有了。”申媪心心念念的小郎君。 分卷阅读14 晏蓉没好气:“阿媪,大齐快亡了。” 她总不能和怀帝生吧? 申媪悻悻闭嘴,半晌忍不住压低声音又说:“女郎,婢子听说,那霍侯年轻英伟,相貌堂堂。” 前日霍珩进宫觐见,见过真人的宫娥议论纷纷,申媪无意中听见了,她就往心里搁了。 霍侯未婚,也不知有无再定亲,唉,这她家女郎的前未婚夫呢! 多好的夫婿人选,可惜了。 申媪怕主子“伤心”,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就不敢再多提。 晏蓉知她甚深,登时啼笑皆非。 “阿媪,水有点凉了呢?”她调子拖长,如从前一般慵懒又俏皮。 “哦哦,……” * 不得不说,申媪这种反复唠叨还是起了效果的。本来在晏蓉心目中,霍珩已经是过去式的了,不需要再关注。 现在仍然是过去式,但她却多了点好奇心。 有机会的话,瞅瞅也无妨。 翌日寅时,晏蓉即起,盛装打扮,一身深黑色缀大红边缘的皇后朝服,云鬓高挽,环佩叮当。 威严与庄重,如牡丹国色,绝艳绽放。 她睡不足两个时辰,实在有违平日养生之道,好在年轻,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态。 略略端详,发现并无不妥,她不再多看:“走吧。” 第8章 初见 晏蓉登上凤驾,往北宫门而去,她比天子銮舆早到了些许。 怀帝与晏蓉虽关系微妙,但在外一直帝后琴瑟和鸣的,于是怀帝下了銮舆,上前一步要扶起她,并邀请她同车而行。 晏蓉真国色也,盛装之下风华尤胜往昔,怀帝是个好美色的,他一时忘记了两人之间曾有的不愉快,目光定定,流连在晏蓉身上。 晏蓉眼睑一抬,刚好对上那双浑浊的眸子,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与怀帝同来的两位宠妃清夫人和丽夫人。 清夫人和丽夫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颜色虽不及皇后,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姐妹俩极有心计,为了固宠总爱一起伺候皇帝。 怀帝自然十分受用,昨天就是歇在姐妹俩宫里,故而今早一起前来。姐妹俩很嫉妒“有宠”又有权的中宫皇后,此刻虽俯身行礼,但目中难掩嫉恨。 这三双眼睛加来一起,可把晏蓉恶心得够呛,她不等怀帝碰触到她,顺势就站起来,“谢陛下。” “妾谢陛下垂爱,然御道乃天子专行,妾忝居中宫,如何能坏了祖宗规矩。” 南北宫由长长的复道相连。所谓复道,即是三条并列的路,中间一条为皇帝专用的御道,不管是前朝臣僚还是后宫妃妾,皆不能僭越。 晏蓉十分庆幸大齐祖宗还有这规矩,现在让她和怀帝同车,她实如鲠在喉。 “皇后所虑甚是。” 怀帝回神,微笑点点头,神情一如既往温和。他眼睑微垂,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暗光。 晏蓉若有所觉,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怀帝精神恍惚却碰了软钉子时,总会这样的,好在她如今并非毫无倚仗。 清夫人和丽夫人对视一眼,小动物本能抬头,本欲煽风点火的二人齐齐噤声。 一行人貌似和谐,各自登上轿舆,上了复道往南宫而去。 晏蓉皱着眉头用丝帕擦了擦手,怀帝那带着淫.秽眼神的浑浊眸子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怕没碰到她。 自尊心强自制力却不够,心胸狭隘,多疑又敏感,眼高手低自以为是。 晏蓉摇了摇头,幸好大齐亡国在即。 摊上这么一个君王,大齐加速衰亡也是正常的。 她将丝帕递给乳母:“阿媪,回头把这帕子给烧了。”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申媪无奈,接过帕子收进匣子里,换了一条新的出来,她将新帕递给主子,并附耳说道:“女郎,晏一刚才来了。” 必是有新消息传来。 晏一来晚了一步,他是在凤驾出了长秋宫才赶来的,只好使晏蓉心腹往这边传个话。 “只能回去再说了。” 晏蓉秀眉轻蹙,这太不巧了。可惜南宫不是她的地盘,两宫之间门禁也十分森严,晏一是个假宦官,这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晏一欲禀报的大约是霍珩三人的情报,三人还在洛阳,晚一点估计也影响不大。晏蓉琢磨片刻,暂且搁下。 其实她更惦记的是等会的大宴,也不知怀帝会不会放大招。 * 六七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刻左右抵达南宫,下了复道,沿着宫道继续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设宴的德阳殿。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尖利的宦官传唱声由远而近,大殿中“嗡嗡”的低声交谈戛然而止,文武群臣起立出列,恭迎帝后。 百官伏地,鸦雀无声,怀帝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一甩宽袖,率先步入大 分卷阅读15 殿,步上九层玉阶,高跽其上。 “诸卿请起。” “谢陛下!” 殿中诸臣谢恩后纷纷站起,垂首入座。 晏蓉是跟在怀帝身后入殿的,稍稍落后一步,从玉阶右边拾级而上。她的位置也在玉阶之上,皇帝右侧略小些许的长案之后。 有资格端坐在高台之上俯瞰群臣的,也仅帝后二人而已,其余妃嫔不管得宠与否,座位统统设在玉阶下方左右两侧。 照例收获清夫人丽夫人隐晦的嫉妒目光,晏蓉并不在意,姿态优雅跪坐下来,随后,她就将视线放在玉阶下的左上首。 按理,这是庆功宴主角的位置。 晏蓉头一个搜寻目标正是霍珩。 一来因为申媪的反复念叨,让她对这位前未婚夫有了好奇心;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是晏蓉寻找到的突破口,顺利的话,她会和他达成携手离开洛阳的协议。 非常顺利,晏蓉一看过去就找到人了。 剑眉长目,五官棱角分明,身姿像标枪般笔挺,十分魁伟,身披一身厚重的银色甲胄,举止却轻松随意。那身银甲倒锃亮,但显然不是新的,因为边缘处已微微泛红。这是久沾血腥,难以擦洗。 有别于其余两位人到中年,二十来岁的青年十分好辨认,偏偏他身处年长他一辈的郭何二人当中,气势却没被压服分毫。 晏蓉秀眉微挑,略略打量对方,她不禁感慨,好一个英伟的年轻将军。 看来,乳母的感慨也是有些依据的,她心中如是调侃。 满足了好奇心,晏蓉正待收回视线,不想对方已有所感,趁坐下来的动作,微微抬首,往上首瞥来。 好锐利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神一凛,身躯竟下意识微微紧绷。 电光火石间,晏蓉回过神来,心下啧啧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微不可察朝他点了点头。 她也算出身统军大将世家,这般气魄,只曾在祖父身上看到过。 霍珩却一怔。 好炫目的一个女子,牡丹国色,自信飞扬,一袭深黑缀红的凤袍,高高端坐在玉阶之上。 灿然生辉。 霍珩五官敏锐,刚才就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他以为是怀帝还心下微沉,不想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澄明的精致凤目。 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最引人瞩目的女子。容貌只是一部分,关键是她的气势,她的存在感甚至比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天子朝服的怀帝还强。 霍珩知道她是谁,两人虽这才是头次见面,但纠葛实在不算浅。 在这个场合见面实在有点儿尴尬,不想对方先打量他,被他发现还大方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非如此,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如何在洛阳站稳脚跟? 不过须臾,霍珩闪过诸多念头,对方大方,他也不失礼数,小幅度颔首,回了一礼。 晏蓉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貌似专心听怀帝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霍珩却顺势打量了她。 神情淡淡,下颌微抬,一双凤目眼角微微往上挑,精致而妩媚,眸中有自信有淡然,竟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她凌然于众人之上,却仿佛合该如此。她天生就是视线焦点,灼灼耀目。 饶是不解风情如霍珩,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生得甚美。浓描重抹,一下子撞进来,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球。 他眯了咪眼,罕见将视线停留在女子身上,定定看了片刻。 他发现她的微笑很美,弧度却如度量过一般标准,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显然,身居后位并不能让她心情愉悦。 也是,被迫当个质子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质子,霍珩微微侧头,余光将旁边的怀帝一并纳入视野,若不是…… 她原该是他的妻。 这在以往只算是一个苍白的事实,此刻却陡然清晰了起来,变成与眼前姿颜殊丽的女子一般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不知为何,他胸腔中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 悄然无声涌起,如海浪般翻腾,澎湃汹涌。 霍珩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手里那只三足鎏金酒樽。 他认为,这必然是因为夺妻仇人就在眼前的缘故。 可惜罪魁祸首一无所知,一无所觉,霍珩眸色转深,暗暗沉沉。 怀帝此时大笑,说:“诸公,与朕同敬三位爱卿一杯!” 霍珩端起酒樽就唇,遮住一抹冷笑,一扬首,饮尽杯中酒。放下手里那只鎏金酒樽,他已面色如常,与郭何二人一起唱喏:“臣,谢陛下。” “哈哈哈,诸卿乃平叛大功臣也!” 眼皮子底下的暗潮汹涌,怀帝并没能察觉,他很高兴地赞扬了一遍三位平乱功臣,接着宣布开宴。 内宦宫娥捧着整修佳肴鱼贯而入。磬击鼓鸣,丝竹奏响,两列身穿粉色薄纱美姬列队而入,翩翩起舞,大片大片雪白 分卷阅读16 的肌肤裸.露在外。 “三位爱卿,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有,招来即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怀帝喝了酒,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神更加浑浊,他很兴奋,大手一挥,让三位功臣随意拣选台上美姬。 宫廷舞姬,质量是非常高的,但她们名义上却是天子的女人。天子直接赏赐,欣然接受并无不可,但让自己选,就难免有所顾忌。 何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恭敬谢恩但婉拒。 霍珩亦然。 唯独一个郭禾,毫不客气地选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领舞的。 忒不客气了。 殿中上下为之侧目,偏偏怀帝反而更加高兴,击掌道:“善哉!妙极!”一挥手,这两个舞姬就归了郭禾。 郭禾左拥右抱,哈哈大笑。 满殿只有这君臣二人的笑声。 晏蓉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怀帝难道,这是要选择凉州郭禾?! 不至于蠢成这样吧?! 可是不待她多想,这不详的预感便已落实,怀帝大笑声收了收,笑道:“郭爱卿常年抵御羌氐,居功至伟,如今又平乱有功,实乃贤臣良将也。爱卿呀,你留在洛阳辅佐朕如何啊?” “陛下!” “陛下请三思!” 满朝哗然,不管田党还是晏党,统统露出震惊之色,反应快的,已经拱手劝谏了。 这郭禾,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加上他背后如狼似虎的凉州军…… 可是怀帝却一意孤行,郭禾冷冷扫了左右一眼,阴蛰的目光让好些人哑然失声,他站起来跪倒:“谢主隆恩!臣之幸也!” 怀帝脸色涨红,两党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喜悦的同时,是报复的快感! “好!即日封鹤阴县侯郭禾为骠骑将军,授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旨到上任!” “谢陛下!” 虽朝堂仍旧被两党把持,但怀帝也非几年前那个政令出不了南宫的小皇帝了,他未防生变,直接在大宴上扔下一个大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眼花。 晏庆也顾不上打量对面的霍珩了,他迅速抬头望向晏蓉。 这个族侄女大胆如斯?!小动作频频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也不传给他?! 他面露寒霜。 可晏蓉也一脸惊诧地瞪着怀帝,震惊之色并不掺假:“陛下你……” 晏庆老辣,他能判断出晏蓉的的震惊不是装的,怒意稍退,心弦随即绷紧。 郭禾乃虎狼之辈,最怕他不按常理出牌,还有勇悍的凉州军…… 想起凉州军,他突然想起从陈留平乱结束,正拔营返回属地的凉州大军,心一凉。 陈留在东,洛阳在西,而凉州则在洛阳西北,三支奉诏平乱的大军,凉州军是唯一一支返回属地得途径洛阳附近的。 要是平时还好,凉州军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现在郭禾明显和怀帝搭上了…… 晏庆心神一凛,退意陡生。 他来洛阳,是为了尽快积攒实力的,不是和郭禾之流的浑人硬碰硬的。 他思量片刻,迅速定下主意,抬起眼皮子扫了眼哈哈大笑的怀帝,暗哼一声,请恕他不奉陪了。 至于晏蓉…… 自求多福罢,哼!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霍同志年轻但阅历不浅,他是个理智的人呐,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只能作为一个好的开始,想要再进一步,需要机缘和了解。 不过第二次见面不远了,宝宝们不要焦急哈~ (*^▽^*) 第9章 一意孤行 晏蓉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陛下,郭禾桀骜,恐难驾驭。” 怀帝点头:“皇后所虑甚是,然响鼓需重锤,机会难得。” 田崇快病死了,太尉府诸子争权,一时群龙无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不再来。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分卷阅读17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晏蓉吐了一口气:“阿媪,我更喜欢这样。” 是的,一想到能彻底解脱枷锁,她就浑身轻快。 申媪心疼,也顾不上心惊,忙握着主子的手,道:“女郎说的是,这般正好。” 晏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凤驾里外虽然都是她的心腹,但到底在外头。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长秋宫,进了内殿,晏蓉摒退随伺宫人,立即传了晏一。 “何事?” “禀主公,是太尉府的消息。” 那个祖父最先安插的老探子,已在田崇府里潜伏了二十多年,在田崇还不是太尉时就在了。这资历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色,现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中上层的外院管事。 说不上贴身心腹,但已经是比较信任的位置。 从前不管是晏祖父还是晏蓉,轻易不启动他,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颗棋子一动,消息立即就有了,而且不再浮于表面。 据老探子所言,田崇病重,太尉府最近都十分混乱,里里外外的探子都动了起来,除去刺探田太尉本人健康问题的,余者大部分集中在外书房和主院这两处地方。 “那小部分呢?” 外书房和主院,无非为了公务机密之流的消息,晏蓉直觉,霍珩不是为了这方面来的。 冀州距离洛阳并不近,现如今如果霍珩想插手洛阳,得不到好处反而一身腥,他肯定不会这么蠢,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往里凑? 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晏一也十分赞同:“标下特地传了讯,让亚夫多多留意近两日非外书房和主院的异动。”他露出一丝喜意:“果然,今晨有消息传来。” 亚夫,就是那个老探子,父祖都是晏氏家奴,后来立功被晏祖父赐姓晏。他仔细收集消息并一一分析后,认为有两处不妥。 一是田太尉的宠妾蜜姬,这个年轻的美姬表面因夫主病重而以泪洗面,实际却悄悄与田大公子联络。 第二个,太尉府长年囚禁一些要犯的院子外,意外出现些骚动。 “骚动?什么意思?”晏蓉立即追问。 她略一思忖,先排除了头一个消息。不管那蜜姬何时勾搭的田大公子,两人有何图谋,这些和霍珩联系应该不大,和晏蓉本人联系也不大。 反而后面这个囚禁要犯的院子有些意思。 晏蓉一听精神大振,她直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核心了。 “据亚夫所言,此处院子地方偏僻,表面破败却守卫森严。……” 原来,太尉府设了两处私牢,一个是日常用的,各种处理政敌探子之类的工作都在 分卷阅读18 这里进行。这地儿不算隐秘,有点资历和地位的主子仆从都知道。 而另一处则严谨多了,晏亚夫早十来年是个小管事时听都没听说过,后来随着职务高升,慢慢靠近核心,才获悉具体消息。 这院子用以囚禁重要的人犯。将来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或者现在已经用上了的,才有资格进去。据说人数不多,但具体有多少,都有谁?晏亚夫就不知道了,他既不管这块,也不敢询问。 这院子隐秘性极高,伪装得还十分好,历来少人问津,但亚夫这两日提高警惕,却发现客流量增加了好几倍。 其实也没多少,就是平时可能一天没有一个外人接近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帮小主子追越狱宠物兔的小侍女,又多了两个赌资分赃不匀相约到僻静处谈判的男仆,最后还有一个老眼昏花走错路的老婢。 虽有人出面一驱赶或打岔后就立即离开,看似偶然,但在这种主公启用他的敏感时刻,晏亚夫可不觉得是凑巧,他立即将讯息传了出来。 “亚夫做得好,当记一功!” 晏蓉一拍长案,终于露出笑意,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在外考察地形,以备届时接应,在内也频繁接近,以便确定营救路线。 合情合理。 晏蓉虽然不知道霍珩要营救谁,但她有八成把握就是这里。 “你传话给亚夫,让他尽可能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配合营救。” 八成把握,很值得一赌,要是这都不中,那就是天意,合该自己独身闯出洛阳了。 “主公!可是……” 向来镇定的晏一难得露出急色:“可是那霍侯明日将要离开洛阳,折返冀州了啊!” 霍珩众目睽睽之下奏请离开洛阳,大宴未散,他已收到消息。 人都走了,说啥也白搭呀! 晏蓉微微一笑:“他会回来的。”而且很快。 “晏一,你亲自挑几个人去。” 人手贵精不贵多,今日一见,晏蓉更不小觊她这位前未婚夫,微笑一敛,她严肃道:“我们务必打探到霍侯折返后的落脚点。” 第10章 折返 却说霍珩和何兴,两人离了南宫以后,立即命人连夜收拾,次日城门一开,立即出了洛阳。 二人各自驻扎在城外的五千骑兵,早已拔营待发,汇合以后,一个向东南,一个向东北,马不停蹄匆匆离开。 很明显,昨日大宴上的暗潮汹涌瞒不过这两位。这等浑水二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弄不好沾上不臣名声,在大义落入下风,于日后将有大不利。 “晏校尉,这霍侯走得也忒快。” 白翎卫在太原时单独编成一部,部的最高长官是校尉,他们来了洛阳暗地里仍保持以往的称谓。晏一昨日领命以后,立即挑选了好几个人,潜伏在霍珩住处左右,眼不错地盯着。今早又悄悄尾随出城。 眼见霍珩于冀州骑兵汇合后,拨转马头就走,竟是片刻也不曾停留。其中一人惴惴,悄声问:“你们说,他真会回来吗?” “少废话,赶紧跟上去!” 晏一自是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轻斥一句,立即领人小心跟上。 暗地里尾随,自然得藏匿身形,骑马是不行的。好在如今是初夏,植被丰茂,洛阳往东北山岭甚多,为隐身提供了大大的便利,还能抄近路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都是擅长藏匿与追踪的好手,很顺利地跟上去了。 可惜的是,霍珩表现一直都很正常,他骑着自己那匹乌云盖雪宝驹,从容不迫的走在最前面,从日升到黄昏,他肩背笔挺,不露半点疲态。 晏一等人十分有耐心,远远缀着,视线不离霍珩本人。 夕阳西下,霍珩环视一圈,选了个平坦避风的陡壁前,手中马鞭一指:“传令下去,扎营!” “喏!” 大队伍抵达临时驻地,他翻身下马,霍望跟在一侧,低声询问:“主公?” 霍珩点头:“按原定计划,今夜三更行事。” “喏!” 伙头兵架锅造饭,等营帐陆陆续续扎好,饭也做好了。霍珩有乃父之风,治军严明,身处营中必与将士们同锅而食,从不开小灶。非常迅速地解决了晚餐,他照例与麾下将领谋士议事,到了二更就散了。 没多久,主帐的灯灭了,营地里零星还亮着的帐篷也陆续吹了灯,营地陷入寂静当中。 只有燃烧的篝火以及蝉鸣蛙叫,陪伴着一队队巡逻的将士。 越是这种万籁俱静的时候,晏一等人就愈发提高警惕,不错眼地盯着营地以及主帐。 主帐没有动静,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帐篷却动了,帘帐微掀,迅速闪出一个黑色人影。 人影动作极快,甫一出来,立即隐身于峭壁下的阴影中,紧接着几个纵越,闪身进了营地边上的小树林当中,不见踪影。 拢共不过几息功夫,可惜晏一眼极尖,成功捕捉到那个人影,他心一 分卷阅读19 喜,是霍侯! 那人虽不是主帐出来的,但身影却极熟悉,晏一仔细观察了霍珩好些时候,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霍珩。 他也不说话,轻轻一挥手。 几条人影在夜色中无声潜行,接近小树林,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虽他们都是擅长追踪因的行家,但谁也不敢小觊霍侯。 就在晏一努力靠近的时候,下方营地边缘又有几个营帐动了,闪出三四条人影,出来后默契奔向小树林。 “主公!” 诸人压低声音,向先到一步的霍珩行礼。 “不必多礼,起罢。” 月光下,霍珩身穿黑色武士服,半新不旧,布料虽好但也常见,不扎眼。他面前站着刚过来的霍望陆礼等人,身后则是十一二个黑衣亲卫,太阳穴鼓涨,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大家打扮如出一辙,十分低调。明日,大部队将继续在“霍珩”的带领下返回冀州,潜回洛阳之事万不能被外人知悉。既有逐鹿天下的野望,就绝不能与大齐覆灭沾上干系。 霍珩也不废话,直接一挥手,大伙儿默契掉头,无声往小树林西边而去。 “慢。” 走了两步,霍珩突然站住脚,众人正疑惑,不想他倏地转身,直直往左侧瞥去。 “主公?” 诸人心头一凛,霍珩抬手一压,面色沉沉,往左侧一步步行去,目光如冷电,从上到下一寸寸睃视。 他其实并无听见有何动静,但方才突然间,隐隐有种被人窥视之感。 霍珩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也不废话,直接挥手,让亲卫往左侧展开地毯式搜索。 小树林不大,搜了一炷香.功夫就搜到边缘了,并无所获。出了小树林,就是山边,波光粼粼的小湖泊约摸方圆半里,越过小湖泊,则是茂盛的植被覆盖的山林,一直往上。 霍珩剑眉轻蹙,仔细环视四周,远近树木在夜风中摇曳,湖面被吹拂出鱼鳞纹,各种昆虫鸣叫此起彼伏。足足盏茶功夫,依旧一切如常,他才收回视线。 难道真过分敏感了? 霍珩并未确信,但时间很紧,不容过分耗费,半晌,他终于转身:“走!” 迅速穿过小树林,一行人直奔西边,片刻后消失在山林脚下。 树影婆娑,明月高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湖边水面波纹微颤,“哗”一声轻响,晏一等人在水下探出头来,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直觉! 晏一确信,自己距离拉得够远,而已方也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居然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好一个霍侯! 幸好今天来的都是潜伏佼佼者,水下闭气功夫一流,不然就栽了。 他抹了一把脸,快速上岸,压低声音一挥手:“快追!” 最关键是时候到了,可不能跟丢人。 霍珩等人离开其实有些时候了,万幸的是他为了藏匿行踪,选择在密林中穿行,速度并不太快,一行人目标也大,往洛阳方向搜寻,最终还是找到了目标。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历,这回晏一再次拉开距离,只远远地缀着。好在密林中并不平静,有夜出觅食的野兽,也有被惊飞的夜鸟野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为他们藏匿行踪大大提供了便利。 他们顺利地跟在霍珩一行身后。 等到天亮,霍珩等人出了密林,来到了一个处于南北要冲的热闹小镇,在一处农家扣了门,门开了,一行人闪身进去。 再出来时,这已经是一队客商,领队的,跟车的,还有押运货物的家仆护卫,看着与寻常车队并无不同。 在这个小镇往西的,基本都是去洛阳的,商队也不少,霍家商队汇入人流,一同往洛阳赶去。 晏一等人已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有的伪装成行商,有的伪装成游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尾随。 到了这一步,已经容易了很多,因为同路的人非常多,只要己方没有露出极大破绽,基本能跟到洛阳。 晏一等人也确实顺利跟到洛阳城外,前后两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了城。 霍珩一行在城里绕了几个圈,转入热闹的南大街,途径街尾的一个巷子时,十来人突然一转,转入小巷。 “快!你们两个快绕道去巷尾!” 到了这里,晏一等人不能再跟。因为有别于南大街,这条巷子窄且冷清,铺子有,但顾客寥寥,直接进去的话,傻子也知道被跟踪了。 晏一只得赶紧命人绕路去巷尾,连同可能有的岔道也派人过去了,再安排人盯着巷口,他才匆匆赶过去。 霍珩等人并没有在巷尾出来,连同两个岔道也没有。 这是在小巷范围落脚了? 晏一先一喜,紧接就是烦恼。这巷子挺长的,屋子密密麻麻挨了一大片,明着搜当然不行,暗地里一间间察看也不合适,霍珩带着不少好手,轮流守夜肯定有的。 他的主公想和霍 分卷阅读20 珩合作,可不是结怨。 晏一思忖一阵子,干脆先多调派些人手,远远盯着这片,他匆匆更衣乔装,往南北宫去了。 * “霍珩已折返洛阳?在南大街附近落脚?” “是,标下无能,不能探听到霍侯居于何处。” 晏蓉笑着摆摆手:“你们已做得极好,当记上一功。” 确实,情报能具体到这份上,已经非常好了。她惦记了两天,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不管先前怎么胸有成竹,不接到霍珩折返的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不安稳的。 晏蓉揉了揉眉心:“郭禾已走马上任,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也快到洛阳附近了,最多也就还有三天路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确定霍珩折返只是第一步而已,达成合作协议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步。 晏一有些焦急:“主公,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霍侯落脚点。” 这确实是个麻烦,总不能一家家敲门吧? 晏蓉沉吟片刻,“咦?”她突然想起一事:“阿媪,你把先前的密报拿过来给我。” 霍珩与郭何三人觐见怀帝后,不是被怀帝体恤让休息两天再参加庆功宴的吗?她说的,就是那两天三行人的详细行踪报告。 之前晏一呈上来,晏蓉并没有销毁,申媪很快找到,她接了过来,抽出霍珩那份,仔细翻看。 “南大街,青石巷?” 晏蓉翻了好一阵子,纤手一点:“晏一,那巷子是否名青石巷?” 那两天,霍珩手底下的人在洛阳城到处乱逛,她只搜寻南大街的,最终发现一个名陆礼的谋士,去过南大街青石巷的一处小酒馆。 晏一面露惊喜:“是,就是青石巷!” 晏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就是这处小酒馆了,晏一,我们明天出去一趟。” 她摩挲纸张片刻,掩卷抬眸:“你随我去拜访霍侯。” 第11章 再见 翌日,晏蓉早早起了,不过她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先让人打听一下怀帝的动向。 万一那个脑抽的突然来了,那可不妙,最后时刻,麻烦能少即少。 结果很顺利,怀帝自认做出了一个相当英明的决策,这二日意气风发,夜间宿在清夫人丽夫人宫里尽情嬉戏,白日匆匆处理了政务,就召新上任的骠骑将军郭禾前来,君臣二人闭门不出,看来在商量“大计”。 总而言之,短期内是不会搭理晏蓉这个皇后了。 她满意一笑,“阿媪,将最里面那个衣箱的衣服翻一套出来。” 最里面那个衣箱,统统都是不适合在宫里穿的,晏蓉让人暗地里做了,有备无患。 她选了一套男式深衣,玉冠束发,深青色的宽袍大袖,盈盈细腰被宽边腰带一束,少了脂粉气,多了一份说不出的轻盈潇洒。 晏蓉选男装只是因为方便,并非刻意掩饰女子身份,所以她没有多化妆,只随意均了点香膏。 “走吧。” 晏蓉四年经营,早已掌控北宫并渗透南军,她披上薄斗篷把风帽拉上,领着晏一从长秋宫角门出去,沿着偏僻的宫道前行,没有碰上一个宫娥内侍,就到了西边的上西门。 上西门是诸多宫门里最安静的一个,不过守卫力量却没因此减少一星半点。 晏蓉脚步不停,直接往前行去,守门禁军无声行了一个礼,并未作出任何阻拦声张的举动。 宫门前恰到好处弛来一辆马车,半新不旧的藏蓝帷幕,拉车的马个子矮毛色杂,十分不起眼,十足是落魄小贵族出行的架势。晏蓉快步上前钻进车里,晏一紧随其后跳上车辕,与赶车的汉子坐在一起。 汉子手上细竹杆连连挥动,矮马吃痛,“哒哒哒”迅速离开宫门,一拐弯消失不见。 “去南大街。” 经过闹市区,外面人声鼎沸,叫卖声议价声牛马叫声不绝于耳。晏蓉挑起车窗帘子,鲜活的市井气息铺面而来,她怔忪片刻,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 如今虽也是男权社会,但对女子的钳制远没有明清厉害,不管贵族平民,已婚未嫁,随时都能出门逛街。晏蓉在太原时就常常和弟弟出门,她容色殊丽,为了避免麻烦,还不得不把自己往丑里描绘一番。 彼时有父祖护荫的小少女,便觉得这就是很大的一个烦恼,每每还得缠着祖父爹娘抱怨一番,让三人好笑不已。 祖父豪迈的哈哈大笑犹在耳边,他老人家却已经离开自己快五年。 晏蓉笑容一敛,把帘子放下:“晏一,速度快一些。” 逝者不可追,她深深吁了一口气,弟弟长成已接掌太原军,她也很快就能返回太原了,祖父在天之灵,想必会深觉欣慰。 车行辘辘,洛阳极大,从内城西边到外城南边,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等抵达南大街,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快中午了。 马车在青石巷不远停下, 分卷阅读21 她抓起羃离往头上一搁,跳了下车。 长长的黑纱挡住晏蓉的脸庞和上半身,她的出现并未引起南大街的骚动,晏一和那充当车夫的护卫一左一右挤开人流,三人进了青石巷。 甫一进巷子,晏一立即感觉一家茶棚里有人打量他们,他恍若不觉。晏蓉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领着二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头越发冷清,寥寥行人皆身着交领短褐,或半新不旧或缀补丁,这里是洛阳底层百姓生活的地方。再往里走,便看见一个家竖着小小旗帜的小店,上书一个“酒”字。 连店名也没有的小酒家,很冷清,几张掉漆的黑色小矮案,每张小案边上各放四张蒲草编的坐席。店堂里没客人,只有一个老汉步出酒馆大门,手里提着刚沽的酒。 店里就一个掌柜一个伙计,晏蓉在门口站了半晌,二人惊异抬头看着她。 晏蓉一笑,信步进了店,随意找了张靠窗的小矮案,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 晏一掏出帕子,将矮案上没擦干净的水渍擦了,然后和护卫一同站在主子身后,一言不发。 掌柜是个半老头子,颤颤巍巍走上前:“老朽给贵客见礼了,不知贵客要用何种酒食?小店简陋,有招待不周之处,请贵客见谅。” 这老头一脸诚惶诚恐,晏蓉微微一笑:“店家,选你们拿手的随意上一些便可。” 她赶在掌柜颠颠儿应诺之前,补上一句:“还有,我欲拜访你的东家,还请通传。” 晏蓉往柜台边上的小门瞥了眼,这类小店一般前店后家,也不知门后地方有多大?不过想来不小就是了。 掌柜眉心一跳,哈哈笑了两声,状似不解:“郎君此言何解?小店乃小老儿所有,并无其余东家。” 不得不说,这老头演技还挺好的。晏蓉也不恼,把羃离摘了随手搁在案上,微微笑侧头看他:“我有要事欲拜访霍郎,还请店家通传。” 一瞬间的视觉震撼太过强烈,好在掌柜的见过不少世面,很快回了神。他干笑两声张嘴欲言,晏蓉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让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掌柜脑子快速转动,也不答,只说:“贵客稍候,酒菜马上就好。” 他欠身,吩咐伙计打酒切肉。 伙计切了一盘子白肉,连同略略带黄的浊酒端了上来,恭敬退下,掌柜继续在柜台算账,仿佛刚才的对话并没发生过。 晏蓉也很平静,也不动案上酒肉,只微微阖目。 小店内恢复了静谧,只隐约听见巷子里孩童打闹声,妇人拌嘴声。不知何时起,柜台后空无一人,那掌柜已开了小门进去了。 晏一撩了一眼,垂下眼睑。 * 掌柜也不进后院的房舍,他直接穿过逼仄的小院,绕着灶屋旁的大水缸一拐。低矮的灶屋后堆满杂物,左闪右避到最后墙上有道破旧的木门,一推开木门,竟别有洞天。 这是与小酒家后院相连的一处房舍,十分宽敞,外表陈旧里头布置却相当不错。正房次间被为辟书房,一个高大青年坐在案后,正垂目翻看手上的信报。 掌柜的进门后只见了礼,便垂手站在一边,不敢打搅。 半晌,那青年看罢密报,抬眼:“何事?” 掌柜一扫刚才的老态龙钟,恭敬回道:“禀主公,那人还没走。” 虽然没有进来禀报过,但他主公肯定知悉酒馆里发生的事。 “洛阳果然不愧天子脚下。”卧虎藏龙。 青年即是霍珩,他似笑非笑,看似平和,实则眸底冷光闪动。 居然知道他折返洛阳,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那对方知悉他为何折返吗? 霍珩神色一敛,淡淡道:“今日我就会会他,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说着他站起,一拂衣袖正要出去,却见那掌柜的还有话要说,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霍珩剑眉轻蹙,下面的霍望立即喝道:“究竟还有何事?还不速速道来?!” 那掌柜忙拱手:“禀主公,那人,那人身穿男装,却不似男儿身。”他迟疑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他,容貌甚美。” 不是男的,那就是个女的了? 还甚美?! 什么乱七八糟的,霍珩有些不喜,看来洛阳据点的人得整理一下了。 他不置可否,直接大步出了房舍,穿过小门往小酒家而去。 直到真见了人,他才明白为何掌柜特地禀了最后一句。 一个身穿青色深衣,玉冠束发的年轻人跪坐在矮案旁,侧身对着小门,骤一看肩背,就可以确定是个女子无疑。 阳光穿过大开的木窗投入室内,这人一半身躯沐浴在阳光下,金色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白玉无瑕,脸上细细的绒毛似乎看的清,睫羽又长又翘,微微颤动。 这人似乎能发光,身处陋室灿然生辉。 是她?! 没错,霍珩只 分卷阅读22 一眼,就把晏蓉认出来了。他没想到在此地再次见到她,先是一怔,随即神情一肃,沉声道:“殿下微服寻臣,不知所为何事?” 他声音很冷,不管先前对她有何观感,此刻只余警惕与戒备。 霍珩目光如冷电,一边说着,一边已将对面三人上下扫了一遍,又使个眼色给霍望。 霍望正因霍珩的称呼大吃一惊,陆礼等人也是,从惊艳中回神,诸人正惊疑不定地打量晏蓉。霍望立即一挥手,吩咐掌柜打烊。 “霍世兄。” 晏蓉的声音清澈如山涧泉水流淌,涓涓淙淙,抚平初夏里的一丝焦躁。相较起霍珩的客套与警惕,陆礼等人的惊疑,她表现得非常平和,站起来施了一个平辈礼,落落大方。 “先前因多有不便,不得不贸然打探世兄行踪,还请世兄见谅。” 她微微一笑:“为致歉,小妹在太尉府有些人手,或许世兄能用得上。” 第12章 谈判 晏蓉称霍珩为世兄,其实非常合理,晏祖父和霍珩父亲就是挚友,两家可以称得上是世交。 甚至她还能称他一声表兄,因为霍珩早逝的母亲也姓彭,和晏蓉的母亲彭夫人同出召陵彭氏。虽然血缘关系很远了,二人也没见过几面,但在这个以宗族为单位的古代,这同宗姐妹的关系却是不可否认的。 不过晏蓉还是选择称霍珩为世兄,不远不近,距离恰到好处。 她微笑说完一句话,霍珩却未见神色稍霁,狭长的眸子微咪:“哦?你知道我等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心中戒备已经提高到顶点。她竟然能知道自己为太尉府而来?霍珩立即想起昨夜离营时那莫名的窥视感。 他心念急转,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进一步透露情况。 缓步行至窗边的矮几,他在晏蓉刚才所坐位置对面跪坐下。不管怎么样,她情报能力不容小觊,霍珩已经将人放在能和自己平等对话的高度。 “世兄可知?洛阳已是暴风雨前夕矣。” 霍珩不置可否,晏蓉一笑,缓声道:“世兄大才,想必是知道的。” “洛阳动荡,小妹身似浮萍,为自身计,不得不提高警惕,多多收集各方信息。恰巧,小妹手下有人在太尉府,多少有些权力。” 晏蓉坦言,时间并不多,她希望今日就能解决此事:“田崇虽病重,但太尉府依然极其重要,因此我曾下令,不拘大事小事,但凡有异常的,俱报与我知。” “当初不过因谨慎之故,却是知悉了太尉府西苑有些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晏蓉歉意一笑:“不想又时机恰好,小妹竟知晓了世兄折返洛阳之事,因而……” 她住嘴不说,跪坐着给对面的霍珩一抱拳:“冒犯之处,请世兄见谅。” 晏蓉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什么恰巧,什么谨慎,统统都是废话,中心意思就一个,我知道你对太尉府那表面荒废实则乃私牢的西苑有所图谋,刚好我手里有人,问你需要不需要? 霍珩自然是听得分明的,沉吟片刻,他忽然一笑,抬出手虚扶了晏蓉一把,道:“若能得世妹鼎力相助,愚兄感激之至。” 不管晏蓉来者善或不善,二叔安危为重,这突然出现的助力,咬手与否他都接了。 霍珩去年才得知二叔未曾战死,之后,他立即重点照顾太尉府。可惜田崇能把持朝纲二十年,可不是吃素的,他重病前太尉府极难渗透,后来卧病在床,但规章制度仍在,送人进去不必以前容易多少。 时间太紧,人手安插有限,而且就算人进去后,一时很难往上爬。 霍珩反复斟酌过,欲趁凉州军进洛阳,大乱起,太尉府成为旋涡中心时,里应外合,趁乱硬抢。只是他已经把从前现在的探子都调动起来了,依然不是十分有把握。 这种情况下,如果多了一个有权力的内应,事半功倍,成功率大大增加。 霍珩最忌惮的,就是伤了叔父性命,晏蓉此来可谓及时雨。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少年时都不冲动,更何况现在?他立即点头答应。 于是,这对几乎是素未谋面的“世兄世妹”,一时如久别重逢的挚友,好生寒暄几句后,霍珩又说:“世妹慷慨相助,愚兄感激涕零,不知世妹可有何为难之处?愚兄不才,望能略尽绵力?” 什么为了致歉提供帮助,听听就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上门来帮忙,肯定是意图的,等价交换才是正道。 二叔安危在前,霍珩打定主意,只要对方要求不伤及他的根本,这笔交易他就会立即应下来。 要是对方不识趣,那,他会想办法让她改变条件的。 霍珩淡淡微笑:“世妹只管说来,莫要有所顾忌。” 晏蓉嫣然一笑,为简陋的小酒馆平添上一道亮光,“世兄体恤。”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她微微低下头,似有些羞赧:“小妹确有些为难之处。” “世妹且说。”霍珩眉峰不动。 分卷阅读23 这两人一唱一和,演技精湛,粗豪如霍望有些受不了,偏事关要紧,他分得出轻重,只能按捺住。他侧头看了看陆礼,这家伙看得津津有味,他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小妹就坦言相告了。” 霍珩极具威势,哪怕现在状似温和,气势也比怀帝这个天子强多了,晏蓉却谈笑自如,丝毫没有影响,她见铺垫已经完成,于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大齐君王无道,奸佞频出,今已大厦将倾。” 作为大齐皇后,她这话说得平铺直叙,无一丝波澜:“小女子蒲柳之姿,无力救国救民,居长秋宫,亦非我所愿也。惟愿趁此时机全身而退,返回太原,承欢父母膝下。” 晏蓉笑意已敛,十分认真一拜:“我居洛阳四载,虽小有势力,然大乱起却不敢妄言能保存自身,能顺利出洛阳返回太原,还望世兄助我一臂之力。” 她的美眸闪过希冀,霍珩却一怔,他万万没想要,这个就是晏蓉的目的。 如此淳朴,如此让人诧异。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霍珩身后诸人更是面露惊讶,毕竟在之前,他们满心警惕,琢磨着晏蓉会借机提什么过分要求。 离开洛阳确实并非易事,但相较于他们之前所想,现在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世兄等,难道以为我对冀州有何企图不成?” 晏蓉不禁苦笑,她能找到这里,下的功夫确实有些多了,对方如临大敌不奇怪。实则她方才所说的,却是自己眼前最大的困难,各人处境不同而已。 “于冀州,于霍氏,于世兄,我唯有歉意矣。” “我早该向世兄当面致歉。”她站起来,对霍珩深深一福身:“悔婚非我所愿,却有负于你。” 这是她和霍珩之间最大的问题,晏蓉却直接说了出来。悔婚之事,确实存在,她家做得不对,没什么好推诿的。 “你若要责怪我,我自受之,只盼你莫要以为,太原晏氏皆背信弃义之辈。” 忆起当年艰难,她有些悲伤,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霍珩喉结滚动一下,长身而起,亲自俯身,用双手扶起她:“天意弄人,非你之过。” 晏蓉说的是真话假话,霍珩能分的清,此刻戒备已消,嫌隙全去,他声音放缓:“你莫要耿耿于怀。” 霍珩感同身受,两人同为当年那场战役的受害者,彼时他已极不易,太原晏氏想必更甚。因此当年接到信笺,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霍家,都没有责怪对方。 只是若没有那次意外,两人,该是夫妻了吧? 如此一想,他看向她的目光难免添了一丝复杂。 “谢世兄大度。” 得到确切的谅解,晏蓉心一松,她再福了福身:“今日突然造访,阿蓉自知此举多有不妥,恐世兄已不喜。” 她苦笑,先前她并没接触过霍珩,恐怕再来一次,还会做出如此选择。 “阿蓉厚颜,还望世兄怜惜阿蓉独身在洛阳,多有不易,能原谅阿蓉鲁莽。” “世妹不必愧疚。” 说开了,霍珩不但能理解晏蓉的做法,相反还很认同,颔首:“洛阳虎狼盘踞,多多谨慎亦不为过。” 他下意识想起初见时她的自信飞扬,忽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霍珩难得对一女子有了欣赏之意,他再次俯身,扶起晏蓉,温声道::“你我世交,即使并未襄助于我,我亦应伸出援手。” 这话不假,晏蓉所求之事,单凭父辈交情,他也是能施以一定援手。当然了,前提是确实她无害。 他徐徐道来,态度和熙,早不似方才般隐带防备。这一刻晏蓉是感激的,孤军作战四年多,终于遇上一个说愿意无偿帮助她的故人。 她百感交集,一时心中酸楚,眼眶一热差点掉泪。 好在记得场合不对,她忙垂下眼睑,遮住眼底微微泛起的水光。 这么一低头,却看见一双古铜色的大手。霍珩扶起她,还未松手。 青筋微现,上面还有细碎的伤痕,这是一双常年习武拿重兵器的手,很大,很烫,很厚实,还很粗糙。 夏衣单薄,他握着她的小臂,她能感觉到上面兵刃磨出的老茧,温度已透过衣料,熨烫到她的肌肤。 晏蓉脸颊有些发热。 刚才心有挂碍未曾察觉,现在才恍觉眼前是个健硕的成年男子,高大,魁梧,她这辈子长得已算高挑,头顶却才到他的脖颈处,他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 两人站得很近,陌生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很干净,很醇厚,如他的人一般不容忽视。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动了动手臂,他却并未收回手,她微诧:“世兄?” 她仰头看去,不想,正正好撞上他的双目。狭长如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眸,瞳仁黝黑,幽深不见底,似有旋涡将人一吸到底。 晏蓉的心忽一颤。 “世兄?” “嗯。”他松开手,虽慢半拍,但态度自 分卷阅读24 若,方才一幕仿是错觉。 晏蓉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余光却见他唇角动了动,似乎微微笑了笑。 “此处多有不便。” 不过不等她琢磨明白,霍珩已缓声道:“世妹,我们进里面说话?” “好。” 既然已彻底化干戈为玉帛,接下来该商量具体合作步骤了,晏蓉立即方才的小疑惑抛在脑后。霍珩侧身上前一步,推开柜台旁的小门,让她先行。 她也不爱推来推去的谦让,微福了福身,先一步进去了。 小酒馆狭隘,她从他身前而过,一缕香风幽幽,沁人心肺,霍珩脚步微微一顿,紧随其后。 第13章 部署 是夜。 与陈旧的外表不同,霍珩的临时书房燃起婴儿臂粗的大蜡烛,插在青铜缸灯里头的烛钎上。 一室光线柔和。 霍珩坐在长几后的坐席上,他从戎,于所谓坐姿规矩并无寻常士大夫般严苛,没有外人,他便斜倚在身旁放笔墨的小几上。刚沐浴完毕,他鬓发略湿,衣襟微敞,正垂目细细把玩着手上一枚羊脂玉佩。 “主公,某求见。” 陆礼踱步到了门外,书房门并未关闭,他能轻易看清上首的霍珩。他眼尖,一眼就看清楚了,主公手里拿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正是霍家家徽。 他认得这枚玉佩,这是霍家世代相传的,每每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定亲,这枚玉佩就作为最重要的信物送至女方家中作聘。等以后未来主母花嫁,这枚玉佩就会随之一起回到霍家,再传给下一代。 这枚玉佩十年前送出去过一次,可惜前几年被太原晏氏送了回来。 陆礼眨了眨眼。 这是霍家祖传信物,自四年前被送回来后,主公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不过吧,过去几年他可从未见霍珩这般拿在手里把玩过。 怎地前未婚妻出现一趟,这就把玩上了? 这个脸色青白身材单薄的青年文士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刚好让抬头的霍珩看见,他皱了皱眉,怎么就笑得这么渗人了? 他这谋士啥都好,就是时常有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霍珩无奈摇头,也不深究,将手里的玉佩放回怀里,道:“先生快快请进。” “夜风凉,先生怎不多披件衣裳。” 霍珩面带关切,命仆役取件薄披风来。陆礼多智,是他手下第一谋士,可惜他体弱多病,并不强壮,大概这是上天公平的一种体现。 这么一个智囊,霍珩是极看重的,宾主二人相处得也非常好。披风取来,陆礼也不推拒,笑着收下并说,等会回去再披。 “主公,不知这太尉府中人,是否已联系上?” 陆礼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就问起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他话里的“太尉府中人”,乃晏蓉手底下的大小暗探眼线。 今天白日,晏蓉已经直接把联系方式交给霍珩了。她只商议了营救大计划,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给双方的具体执行者斟酌,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她的人一起带出来,与大部队汇合。 霍珩晏蓉及陆礼等人一致认为,营救霍二叔的最好时机是凉州兵进城,洛阳大乱之时。恰巧与晏蓉的逃离计划同时进行,届时双方汇合后,便会立即离开洛阳。 太尉府的探子既已暴露,自然是得一起离开的。 自陈留返程的凉州军速度很快,算算脚程,慢则两天,快则一天多,就会接近洛阳。晏蓉那边该安排的事务还有很多,她无瑕分神,营救之事便不再操心,只下令全力配合后尽数撤离。 至于霍珩,他潜回洛阳就一个目的,此事自然不管大小都亲自安排过问,不假手于人。 他点点头:“晡食前,我方暗探已和晏氏主事者接触完毕,很顺利,双方交换了情报。” “接下来,我等应就详细情报商议出一个具体计划。” 霍珩将密报递给陆礼,又吩咐门外守卫:“来人,去把霍望几个都叫过来。” 集思广益,计划必须连夜商议妥当,传到太尉府中去,还得抓紧部署呢,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霍望等人也不得空闲,下午亲自去太尉府外考察地形去了,以便结合情报,给霍二叔一行制定最佳的逃离路线。 闻得主公传唤,刚回来用了饭的诸人就赶紧略略收拾,往书房来了。 大伙儿把情报都交换了一遍,琢磨片刻,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抒己见。 …… “……这西苑表面荒废,实则守卫森严。某以为,唯有趁洛阳大乱,太尉府大乱之际,让晏亚夫领人假传命令,先调走大部分守卫,然后再硬攻,方为上策。” 诸人发表意见时,陆礼一直在捋须倾听,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取长补短,再结合自己的意见,给出一个已趋向完善的计划。 霍珩赞同:“大善,先生此计可行。” 他也是这么判断的, 分卷阅读25 最后又补充一句:“行事时机,当是凉州兵马已进京,却未曾抵达太尉府之时。” 早了太尉府没彻底乱起来,晚了又已陷入包围圈,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快准狠。 他肃容:“事关二叔性命,当我领人亲自前往!” “不可!” “主公三思!万万不可!” 霍珩惦记着唯一在世的亲近男性长辈,打算自己亲自领人参与营救行动,此话一出瞬间像凉水下了油锅,整个书房都炸了起来。 陆礼站起抱拳深施一礼,严肃道:“主公,请听某一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霍珩心系二叔,千里营救,又亲身潜入洛阳。这倒好说,此乃战乱四起的乱世,他是上阵杀敌的英杰而非温室里的娇花。 但他若要亲自潜入太尉府参与到营救第一线,这陆礼就不敢苟同了。霍珩是冀州军之主,统帅一方,霍父唯一的嫡出男丁。涉险可以,但过分涉险就不合适了,尤其此处并非战场。 “若仲溪知晓,想必便是立时身死,也难赞同!”霍二叔名温,字仲溪。 “诸位所言甚是。” 道理霍珩其实都懂,因此他没有太坚持,麾下诸人劝谏过后,他就只好作罢。 “主公!” 霍望出列,利落单膝跪地,拱手道:“标下不才,忝为霍氏子孙,今叔父有难,当亲自迎回!” 霍望是霍珩的族弟,历来亲近信任,他既主动请命,霍珩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好,那此事便交予你手。” “喏,标下定不辱命!” 营救行动已经商议妥当,只待明日一早宵禁结束,就将具体消息传到太尉府。 不过,霍珩却并未让诸人散去,而是沉吟半晌,吩咐道:“季平,接应长秋宫之事便交予你。” 出列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利落单膝下跪:“喏,标下定不辱命!” 长秋宫,说的就是晏蓉。白日的时候,二人约定大乱起时,就在外城之西碰头,然后一起离开洛阳。 并不是这个小酒馆,而是霍珩在洛阳的另一个据点。南北宫宫门众多,晏蓉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却只有上西门,她从上西门出宫是最安全的。 小酒馆却在外城之南,距离上西门很远,于是,霍珩便稍稍调整了出城计划,配合晏蓉。 晏蓉历来不是得寸进尺的性子,于是她就说,届时她出了宫门,就和白翎卫一起奔赴汇合点。 霍珩却说,他让人接应一下她。 之前,霍珩就详细规划了好几个离开方案,几处据点都包含在内,路线寻摸得十分清楚。有人接应,确实能减少晏蓉很多麻烦,于是她很高兴地答应了。 以上的事情是陆礼亲眼所见,他很清楚的,霍珩安排人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霍珩竟安排了季平去。 霍洪,字季平,和霍望一样都是霍珩族弟,左臂右膀之一,相当倚重。 陆礼瞅了眼霍珩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起他先前把玩的那块羊脂玉佩。 啧啧。 * 霍珩的具体安排,晏蓉并不清楚,她一脸郑重出宫,回来时,却面带微笑。 “女郎!” 申媪立在廊下翘首已久,见此立即心生喜意:“女郎,这是成了?” “是呀,阿媪。” 晏蓉眼见乳母瞪大眼睛,一脸期盼又忐忑,她心酸,拉着申媪的手进了内殿,才低声道:“很顺利,霍侯顾念两家旧情,很好说话。” 至于一开始的戒备警惕,她就忽略过去了,毕竟那个情况,换了自己肯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申媪眼角一下子有了泪花,连连道:“好,好,太好了!”她喜极而泣:“霍侯果真重情义,老太爷没有看错人!” 晏蓉也面露笑意,筹谋已久的计划达成,如果顺利,很快就该回到家去了,她罕见有些雀跃。 主仆二人高兴了好一阵子,等申媪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晏蓉就说:“阿媪,你马上把细软收拾起来,财赀首饰之类的物事统统不要,行囊越轻便越好。” “只是诸如短匕般防身物事,却绝不能少。还有长剑长刀,我已让晏一设法悄悄送些来,到时阿媪你给大家分下去。” 晏蓉声音十分严肃。凉州兵快则一日,慢着两日,便会接近洛阳,时间非常紧迫。她还得安排白翎卫,腾不出手,收拾行囊的事,只能尽托付给乳母。 “我们从太原带来的心腹都悄悄收拾起来,至于后头的人手,届时再说。” 长秋宫但凡宫娥,基本都是晏蓉的陪嫁。但一宫的人手标配,可不仅仅只有宫娥的,还有内宦,内宦是她后头收服的。 这些内宦,晏蓉已经反复筛选过了,但事关重大,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若真有藏匿很深的眼线,那就事情就坏了。 晏蓉本人在很多官吏的府邸都有眼线,或深或浅,哪怕怀帝身边都藏了一个,因此她并不敢冒险。 分卷阅读26 各种缘由,申媪一听了然,她肃容道:“女郎请放心,此事婢子定办得妥妥帖帖!” 第14章 乱起 这二日,申媪心惊胆战,表情有些僵硬,一有点小动静就警惕地左顾右盼。 知道越多越惊心,晏蓉安慰了两遍没啥效果,也没办法了。 申媪其实就是个内宅仆妇而已,有怯意才是正常的,好在这老妇十分坚强,心下早执意要护着她奶大的姑娘,坚守岗位,长秋宫明里暗里运转皆有条不紊。 对比起长秋宫的外松内严的高度警戒,怀帝这边就开怀太多了。 这位天子与郭禾相见恨晚,时常密谈外加宴饮,君臣二人在女色方面都非常放得开,酒至酣处,怀帝当场赐下美姬,君臣二人就在大门洞开的宫室里头胡天胡地。 到了最近两日,郭禾忙碌起来了,怀帝有了空闲,大中午的居然还往长秋宫走了一趟。 “皇后,此次过后,田党奸佞根除,晏庆此人亦不足为俱也。不过,让他继续留在长安也无妨。” 嗨,这皇帝居然还懂平衡之术了?没想着让郭禾一人独大?! 长进了呀! 不过想法是好的,就是忒天真了点。 晏蓉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标准的微笑,充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她不着痕迹扫了眼怀帝,对方眼下泛青,双目略带浮肿,眼白浑浊不明比以往更甚,显然是这阵子纵欲过度的结果。 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皇后,你可为朕欢喜?” “当然,……哎,陛下?!” 晏蓉本来想像以往那样,饰演完一个合格听众后就把怀帝送走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她话说了一半,旁边却伸出一只大手,欲握住她的小臂。 晏蓉微笑一敛,脚下立即一动,身躯小幅度移动,却恰好避开了那只手,她淡淡垂眸:“陛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怀帝,显然这阵子的“事事顺遂”,已经让他膨胀到一定程度了。想来他也认为,既然已要大权在握,那拿下这位倾国美人不过就是随心所欲的事。 没想到又碰了软钉子,发热的头脑被猛地浇了一盆子冰水,他陡然清醒,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大约又想起从前的不愉快,脸色愈发阴沉。 他冷冷盯着晏蓉。 气压很低,晏蓉恍若不觉,吩咐申媪:“去吧,去给陛下端碗醒酒汤来,陛下宿醉未醒。”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不愿意节外生枝,主动开口给含糊过去。 申媪躬身:“喏。” “不必了!” 怀帝冷哼了一声:“皇后好自为之罢。”说完,拂袖离开。 皇帝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晏蓉端坐在原位,目光淡淡看着:“陛下气性见长。”希望凉州军进城后,你还能有这般大的脾气才好。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之后,冷哼一声,站起对申媪说:“阿媪,随时准备着,霍侯和晏一都传了消息过来,凉州返程大军已接近洛阳。” * 怀帝确实没办法继续耍脾气下去了。 他黑着脸出了长秋宫,直接返回南宫,连北宫都不愿意待了。怒气无处宣泄,就召了宠妃清夫人丽夫人姐妹伴驾,这三人胡天胡地到了掌灯时分,怀帝有些饿了,拢上衣袍刚要传膳 ,忽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这喧哗远远传来,显然不是皇宫内部的,可是南宫占地面积非常大,究竟是怎么样的喧哗,才能把声音传到位于南宫中心的皇帝寝宫呢? 听那动静,似乎整个洛阳都震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怀帝心一慌,“腾”一声站起,厉声道:“来人,快来人!”他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 这天傍晚,其实是怀帝和郭禾约定好的动手时间。怀帝让郭禾领五千精兵进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内城东南,先把太尉府拿下。 处理了田崇和他的子侄,再解决田党核心人物,至此,大事已成,改日再慢慢清理田党一众附庸不迟。 眼看着胜利在望,怀帝踌躇满志,这才会少了顾忌,在晏蓉处暴露了本来面目。 谁知如今捷报没见踪影,反倒整个洛阳都乱了起来。 怀帝隐约察觉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猛地冲下御座几步。 “来人!快来人!给朕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武官袍服的中年男子跄跄踉踉奔进大殿:“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这男人是九卿之一的卫尉,领南军,掌管守卫宫禁之责。南军是怀帝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权,这人就是怀帝心腹中的心腹。 一向在宫中昂首挺胸的人,如今如丧家之犬,连爬带滚扑进来,哭嚎道:“陛下!那郭禾狼子野心,领兵进洛阳远不止五千啊!!” “足足,足足有数万之众!” 这是想谋逆吗?!卫尉 分卷阅读27 禁不住这么想,他想起手下堪堪两万养尊处优的宫禁卫士,筛糠般颤抖着。 “怎么会?!” 怀帝被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被几案绊倒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满殿哗然,怀帝一丝天子威仪俱无,他连爬带滚站起来:“郭爱卿他不会的!”他像是要说服自己,“田党横行多年,或许他只领五千兵士并无把握将其拿下,方会如此。” 他目中陡然绽放希望:“战况如何了,郭禾可拿下了太尉府?” “陛下,并未啊!那太尉府竟早有防备,调遣了北军与之抗衡,郭禾遭遇埋伏,已战死!” “田崇一气之下病亡,其嫡长子当场被诸弟合围身死,如今田党势力由诸子合掌,以太尉府为据点,调度北军抵御凉州军。” 大齐的京师军乃南北二军,南军拱卫宫禁,北军守护洛阳,后者兵力是前者一倍,且战斗力远胜于养尊处优的南军。 北军历来掌握在田太尉手里,现在数万兵士竟不来皇宫护驾,而是护卫着太尉府。 怀帝牙关“咯咯”作响:“那,那凉州军呢?” “郭禾受伏身死,凉州军由其手下二将李乾、黄源接掌。此二贼野性难驯心怀叵测,竟不管不顾,直接强攻太尉府!洛阳已成水火之势,凉州兵源源不断,百姓士人乃至勋贵宗室正四下奔逃啊!” 卫尉绝望的呼喊打破怀帝最后一丝侥幸,他“啊”地失声惊叫,跌落案上坐着,竟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陛下,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乃大丈夫也。” 卫尉扑过去搂着怀帝的脚,苦劝:“臣请陛下移驾,圣驾且出洛阳暂避,以图后事!” 局面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黄二人有不臣之心。至于田家,恐怕因田崇的死恨毒了怀帝。 “陛下,再不移驾只怕是来不及了!”等交战双方腾出手来,恐怕这矛头将直指南宫。 “对,对!移驾!” 怀帝陡然惊醒:“朕要移驾!”他吩咐卫尉:“爱卿,你快去命卫士整装,最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出发!” “还有,所有宫门提前关闭,钥匙都得销毁!任何人不得开启!”现在已经快到了宫门上钥的时辰了,怀帝是天子,即使逃离也得尽力遮掩一下。 不为面子,而是为了安全,避免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宫门厚重还能阻挡一下。 “喏!” 卫尉连爬带滚走了,时间太紧迫,两万南军恐怕召集不齐,况且他还得备上粮草,人这么多吃喝是个大问题,这么一想,他心急如焚,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栗忠,快,快快略作收拾!” 栗忠是他的心腹内侍,怀帝又哭又笑了一阵,打起精神略作安排,他扫了室内众多惊惶的内侍宫娥一眼,吩咐道:“御用物事和随驾宫人能少即少!” 轻车简从,才最有可能成功逃脱,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落在众多小内侍小宫娥耳朵里,无异灭顶之灾。 一时,哭喊声四起,怀帝一腔恐慌化为暴怒,斥道:“来人,都拖出去!再有呼喊者,立时处死!” 殿外的卫士进来拖人,连续杀了两个,惊呼声戛然而止。 “陛下,陛下,带妾们走吧!” 清夫人丽夫人仅胡乱披了件外袍,扑上来哭道:“陛下,我们一个宫娥也不带,陛下带上我们吧,我们能伺候陛下!” “滚!” 美人梨花带雨,可惜怀帝无心欣赏,他正值极恐慌需要宣泄之际,闻言大怒,一脚猛踹向丽夫人的心窝,将其踹得倒退几步,头磕在金柱上,血流如注,立时倒地昏阙。 “阿妹!”清夫人赶紧爬过去抱起丽夫人,她又急又怒又绝望,回头朝怀帝尖声嘶喊:“陛下如何能这般待我们姐妹?!你不带我们,难道还要带皇后吗?!” “皇后?” 怀帝愣了愣,混乱的头脑导致他迟疑了片刻才醒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垂下眼睑站了半晌,他也不理会清夫人,转身唤道:“栗忠。” “陛下?” 怀帝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库里还有多少灯油?” 栗忠疑惑,火急火燎喊他来,这是?他老老实实回答:“灯油甚多,前儿才入库了两批新桐油。” 南北宫灯油非常之多,毕竟如今蜡烛还属于奢侈品,北宫那一大批中低阶嫔妃都是用油灯照明的,还有诸多内侍宫娥,两者差别只是灯油质量好坏而已。 栗忠劝道:“陛下,我们带蜡烛即可,灯油沉重,忒不方便。” “谁说朕要带灯油?” 怀帝阴恻恻一笑,让栗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快去快回,此事不容有失,须吩咐可靠之人去办。” “陛下?!” 栗忠惊骇,一时竟失礼抬头,直直盯着自己的主子:“陛下,那可是皇后啊!!” “没错,说的就是皇后。” 分卷阅读28 怀帝眼神阴蛰,抬头望向长秋宫方向。 他的皇后这么聪敏,想必能顺利逃脱吧。 可凭什么呢? 他派使臣将人迎回洛阳,请进长秋宫,给予国母之位无上荣光。那个女人嫌弃他不说,如今大难临头,对方若顺顺当当就离开了,他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起大婚当夜所受的折辱,怀帝咬牙,他早发了誓,他日定要那个贱人百倍偿还。 既然成了他郑家的人,那就算死也的是郑家的鬼! 留下来吧! 怀帝倏地转头看向栗忠,冷冷道:“快去!此事不成,你也莫要回来见朕了!” 栗忠“噗通”一声跪下,牙齿咯咯作响:“喏,奴婢定不辱命!” * 长秋宫,大齐朝历代皇后之寝宫。 为了体现国母威仪,这长秋宫不但位置极好,且与周围的宫室拉开一段距离,由几重宽阔的宫道隔开,等闲人不得靠近。 晏蓉进驻以后,她极不喜与怀帝的妃嫔来往,随着她在北宫权柄日重,这长秋宫即使是受宠如清夫人丽夫人也不敢涉足。 所以,长秋宫环绕的这几重宫道,一向都很安静。 两个捧着衣裳册子的宫娥也习惯了,一边低声说笑,一边出了长秋宫宫门。她们是织室的,虽不在长秋宫当差,但也是皇后的人,这次前来,是送册子给皇后选秋衣款式。 可惜皇后今日并无兴致,刚挥退了她们,她们只好改天再来。 “快些走吧,宫门都要上钥了。” “嗯。” 二人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窃窃私语,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感觉有些不对,这前面怎么有水漫过来了,且迅速漫到二人脚下。 “怎么了这是?”长秋宫也不用挑水,咋就有人打翻水桶了呢? 咦?不对,这脚下怎么黏黏腻腻的? “啊,这是竟是桐油!”要死了,这可是刚进贡的上等桐油,谁敢打翻那么多?! 皇后本人用蜡烛,但手底下人也是用桐油的,所以二女并未察觉异常,只一边低声抱怨,一边往前面走去。 这油无声无息漫过来,越漫越多,几息功夫竟漫过二女的鞋面,偏偏走了一段也没见打翻了油桶的莽撞内侍,反倒在路上见了不少散落的灯芯,一大卷一大卷的,越往外面越多。 二女到现在也觉得不妥了,只是任凭她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加紧脚步,绕着宫道往前飞奔。 终于奔到宫道的入口,竟见十数名健壮内侍在快速倒着桐油,一大桶一大桶的,他们身后堆了很多油桶,还有另一批内侍蹑手蹑脚地运桐油来,一群人动作十分利落。 二女大惊,愣了片刻正要尖叫。不想为首那个内侍快了一步,他一挥手,有人冲上去捉住二女捂住嘴巴打晕。 这行人无声无息,动作却非常迅速,很快的,所有人齐齐往后退,换了火把,点燃往前一掷。 火把扔在劈得细细的木柴上,火焰“腾”一声燃起,很快蔓延出去,由里到外,这几重宫道以及附近一圈的宫殿,都陷入火海。 赤色的火焰跳动,严丝合缝地包围着长秋宫。 栗忠举目眺望,确定堆了木柴撒上桐油的附近几座宫殿都燃了起来,长秋宫内也隐隐传出惊呼声,低咒一声:“作孽。” 他抹了把汗:“把剩下的油统统灌进去,灌完就走,不走赶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宫比南宫靠后,受距离远限制,消息传递和听到声响都略慢一拍,晏蓉还没离开,正准备动身呢…… 第15章 火海 “应该差不多了。”晏蓉侧耳倾听,喧哗声时隐时现。 一个时辰前,凉州军进城门的消息被递了进来。霍珩随即传信给她,说他的营救计划马上就开始,双方在原定据点碰头,他派了人到上西门前接应她。 晏蓉已安排白翎卫悄悄往上西门值房附近聚集,等她一出内宫就能与大部队汇合。人手虽不多但也不少,前往据点碰头应当没问题的,但霍珩的好意,她还是十分感激。 霍珩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他必须趁太尉府陷入重围前把人救出来。但晏蓉这边不行,她得再等一等,等洛阳乱起来,皇宫乱起来,勋贵宗室甚至怀帝都开始四下奔逃了,她才能动身。 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晏蓉耳尖,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都能听见喧哗,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统统更衣带上行囊,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分卷阅读29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为防走漏风声,这些人事前不知情,好在服从性相当高,申媪吩咐两句,他们就跟着人急匆匆换衣服去了。 晏蓉已经急急回了内殿更衣了,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脱下繁复的宫装,把早准备好的深紫色胡服穿上,然后飞奔至妆台,卸了钗环拆了发髻。 “女郎,婢子来。” 申媪连同一众贴身宫娥也得更衣,但她们衣裳没那么复杂,早一步好了,急急冲回来伺候主子。 晏蓉跪坐好:“阿媪,束起来即可。” 她这身胡服是男装,和申媪等人一样,男装方便,把头发梳起一束即可。 申媪手上非常麻利,两三下就把晏蓉的长发梳起,接过同色发带正要束,晏蓉却突然抽抽鼻子,蹙眉:“什么味儿?” 她突然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带些绵滑的香,很轻很淡,顺着初夏闷热的风传来,若隐若现。 晏蓉一贯用蜡烛,一时反应不过来,申媪替她束好头发,闻言特地深吸一口:“咦?这像是桐油。” 晏蓉心头突然漏跳一拍。 她罕见不顾贵女仪态,仓促站起冲到半开的槛窗前,使劲一推。 空气中那股桐油味依旧非常淡,但比刚才明显,证明这不是错觉。她心突突地狂跳,倏地转身一直冲出正殿大门前的回廊,站在高高的台基上。 夕阳差不多完全没入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她看不清太远的景象,心中不详预感倍加浓烈。 晏蓉当机立断:“传命下去,立即离开长秋宫!”至于正折返的晏一,发现不对会去上西门值房集合的。 可惜依然晚了一步,她话音刚落,远处突然飞起好些火把,往长秋宫方向掷来。 晏蓉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视野之内,有几处地方同时飞起火把,长秋宫前的宫道,邻近长秋宫的数座宫室。 火把落地,橘黄色的火苗燃起,错眼功夫就茁壮成长,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迅速将这座历代中宫所的巍峨宫殿包围起来,无一丝破绽。 人为纵火,有组织又预谋,迅速而有效率。 晏蓉气得心肺炸裂:“郑牧,你这个卑鄙小人!!” 纵火主使者,除怀帝不作第二人选。当初晏蓉和他合作,废了很大力气干倒田太后,将北宫宫权夺过来,事后二人均分权柄。后来晏蓉虽借掌管宫务的便利不断暗暗蚕食,但对方的根子仍在。 能在北宫神不知鬼不觉办成这么大一件事的,除了晏蓉本人,也只有怀帝了。 要是怀帝在她眼前,晏蓉能生吃了他。 “阿媪,你赶紧领人用冷水打湿帕子,先让所有人捂住口鼻。”目前解决燃眉之急才是第一要务。 火势很大,瞬间已窜起至宫道围墙一倍多高,被围困的长秋宫犹如被架上烤架,众人立时汗流浃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那滚滚浓烟,不断扑过来,呛得人咳嗽连连。 这种人祸,让诸多宫人内侍失去平静,大家哭喊尖叫,甚至惊慌奔走。 晏蓉提起声喝道:“诸位莫要焦急!我们能出去的!!” 她立于高高的台基之上,神色坚毅,腰背挺直,娇美的面庞肃然。 一众宫人内侍这才找到主心骨,对啊!主子还在,主子千金贵体都不惧,他们当下仆的怎能先自乱阵脚? 场面终于有序起来,以湿巾覆面后,大小管事已经领着手下的人四处考察情况去了。长秋宫占地广阔,万一纵火者时间太赶,留下破绽呢? 破绽没能发现,反倒察看大门的内侍尖叫起来:“殿下!殿下!这桐油渗进来了!!” 长秋宫的大门非常厚重,便是拿火烧,一时半会也烧不透的。先前已快到上钥时辰,晏蓉勒领全体更衣,干脆就把宫门前提关上。这下子反倒有个好处,就是阻隔了大火。 不过大门下面的缝隙,倒是开始渗进桐油。 桐油进来了,火也跟进来了。 晏蓉用湿巾层层裹住口鼻,依然觉得喉咙开始干涸,她眼睛被烟迷得有些难受,但这点不适被她克服了,她闻言立即道:“晏二,赶紧把养花的瓦缸抬过去砸了,先用泥土把缝隙堵上。” 为了今日的逃离顺利,晏蓉昨日就吩咐晏二晏三领着二三十个好手,伪装成内宦悄悄潜入长秋宫住下,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没踏出长秋宫,人先用上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的谨慎,要是今天被困在里头的只有她 分卷阅读30 和一众寻常宫娥内侍,怀帝的毒计未必不会得逞。 晏二等人在宫娥内侍震惊的眼神下,把沉重的瓦缸整个抬起,信步到了各个门前,利索打碎,把泥土全部敲下来,堆在门缝处,把渗进来的桐油与火苗盖住,缝隙堵得死死的。 这群人不似晏一身材劲瘦修长,大部分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充宦官破绽处处,因此昨天进来后只藏在屋里没露过面。大伙儿这时见了很惊异,但也很庆幸,好歹吃下颗定心丸。 众人忙碌着堵门缝,晏蓉已经在低头沉思脱身之法。申媪心疼又惊慌,想劝主子进屋避烟又怕打断她的思绪,急得不行。 晏蓉环视四周一圈,烈焰熊熊,据查探情况的宫人陆续回来禀报,四面八方皆如此,并无例外。 条件太恶劣,能想的法子不多,好在有晏二等人在。 等缝隙统统堵好,晏蓉猛地抬起头,下令:“所有人,统统去小花园挖掘泥土,越多越好!” 这带油的火焰水扑灭不了,遍寻长秋宫,只有小花园的泥土能派上用场,她庆幸自己从前为了调节心态,曾下令扩张过小花园。 但小花园即是小花园,真心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时间局限,靠挖土肯定铺不出一条正常的路的。 火势迟早蔓延进来,且最要紧这烟是有毒的,就算有湿帕子也不行,恐怕不等火势进来就人要晕倒窒息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晏蓉记得长秋宫左侧空置的玉安宫有个荷花池,这荷花池并非死水,它有暗渠通往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太液池有泉眼,所以哪怕玉安宫同样一片火海,这水也不会干。 有水,还有水下通道,从这里出去是最好的办法,挖掘起足够的泥土,让晏二等人直接铺出一条直线通道。 晏蓉直接说出的自己的计策以鼓舞士气,生途有望大家铆足劲儿挖土,一筐一筐的抬到墙根底下。 火势很大,晏二等人也不敢直接靠近,万幸他们臂力过人,先直接将泥土抛过对墙,等这块火势渐小,直接用湿被搭上墙头,人跃上去站着,有目的性填土灭火。 这样一堵一堵墙的过去,逃生通道飞速铺就,晏蓉裹上一层湿披风,被护着直接翻过去。至于其余人,墙头上留了人,手把手飞快的拉过来。 烈焰就在身侧,烘烤得皮肤似乎要灼伤般的热,晏蓉咽喉干涸得难受,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胸腔像被火烧似的,每吸一口气都隐隐生疼。 她有些晕眩,忙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可不能晕! 万幸,玉安宫终于到了,荷花池也到了,晏蓉一挥手,晏二大声道:“泅过去!诸位跟紧了!” 晏蓉回头看一眼申媪,见她虽然也不大精神,但被晏二安排人搀扶着,并无大碍,松了口气。 她母亲彭夫人生了弟弟以后,卧病频繁,申媪无微不至照顾她长大,她和乳母感情不浅。 晏二挥手让几个人先行探路,随后他才护着主子下水,晏蓉小时特地学过潜泳,虽不算厉害,但好在这水下暗道不长,也勉强撑了过来。 后头的人不管会不会的,统统往下扎,连拖带拽偶尔渡气,好歹顺利出了水。 他们上水的位置是个假山群的一侧,挺偏僻的,长满青苔,晏二立即要打发人去通知晏一。 主子被困,晏一肯定在外面设法救援,不过谁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晏二的人还没打发出去,就听见脚步声和看见灯光。 “主公?!” 晏一激动得虎目含泪,他慢了一步,赶回长秋宫时大火已起,只逮住一群仍在推倒油桶灌桐油的内侍,他眼尖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怀帝的心腹栗忠,气怒交加,当场把这群纵火者统统杀光。 主子危在旦夕,他一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飞奔到上西门,开了内宫门把聚集在值房的白翎卫引进内宫。 一群人用的也是填土灭火的法子,不过晏蓉等人逃生速度非常快,晏一等人摸黑挖土只填三分之一的路,她们就出来了。 听得假山附近有动静,晏一等人过来一看,大喜过望,一行人“啪”一声重重单膝下跪,给主子见礼。 “咳,咳咳,快起来罢!” 晏蓉多少也吸进一些浓烟,声音沙哑,她刚才还呛了一口水,咳嗽得满脸通红,又浑身湿透,相当狼狈。白翎卫目前身份是南军,军服上带披风,近前一人连忙解下披风,递给申媪。 晏一等人还要去其他宫室给她拿替换衣裳,晏蓉摆摆手,一边披上披风,一边下令:“赶紧走,莫要再耽搁了。” 她看了看天色,耽误了这一阵,也不知赶不赶得上和霍珩汇合的时间。 “快走!” 一行人急急往上西门而去,沿路宫娥内侍胡乱奔走,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怀帝的妃妾,非常混乱。 诸人自身安全都未确保,无力救人,只一意飞奔。 晏一边护着主子,一边压低声音禀报最新情况:“陛下领了约一万 分卷阅读31 南军,两刻钟前出了南宫,往北城门方向遁逃。” “先不管他。” 晏蓉抿了抿唇,纵火之仇不共戴天,但眼下显然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机。 “咱们脱身再说。”大仇只能来日再报,如果怀帝那时还活着的话。 开了几重大锁,出了内宫,值房处还有不少提前弄来的马匹,约摸二三百。相较白翎卫二千之众,这数目实在不多,但其实也不少了,大乱前在皇宫弄马并不是件容易事。 最外层宫门的大锁钥匙看管严密,晏一等人并没有弄到手,不过他们早准备了重锤,使劲抡锤,很快暴力砸开。 晏蓉利落翻身上马:“快,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阿蓉赶在小霍来之前已经自救完成了!靠自己,最稳妥! 第16章 汇合 再说霍珩这边,他已经成功把二叔救出来了。 父亲兄弟三个,如今仅存一人,即使稳重如他,一时也颇为激动,霍珩几大步迎上前:“叔父!” “伯瑾!” 二叔名温,五官与霍珩有几分相似。这个曾上马能杀敌,下马能著书,在冀州颇有美名的儒将,如今双手手筋被挑断,苍白瘦削双颊凹陷。身体心理双重折磨数年,重获自由他泪洒衣襟。 叔侄再次相见自是好一番激动,但二人都知道此处并非叙旧之处,霍温道:“伯瑾,此处不易久留,当速速离去才是。” 霍珩字伯瑾,他颔首同意叔父说法,却并未下令动身,而是说:“叔父此言甚是,只是我与晏氏女相约结伴同行,需等她一等。” “太尉府守卫森严,营救之事幸得晏家小娘相助,方能如此顺当。” 至于此前两人的磕绊误会,他只字未提,只道:“我二人约定时辰已过,她还未至,不知是否有磕绊,我等前去迎她一迎。” 南北宫情况复杂,还有个人蠢手毒的皇帝在,这么一想,霍珩蹙了蹙眉。 霍温虽疑惑这晏氏女为何来了洛阳,而且二人竟还未完婚?但他已快五年不见天日,时机不合,他只连连颔首也不问。 霍珩心有记挂,立即下令整装出发,谁料正在这时,一人急奔上前,急急跪:“叩见主公!” “霍司马命标下来报,一刻钟前发现北宫大火,浓烟滚滚,火起方位似长秋宫!” 霍司马即是霍洪,派去接应晏蓉的那个,他久等晏蓉不出,随后发现北宫起火,忙令副将回来禀报。 “什么?!” 霍珩大惊,如今夜色笼罩,北宫范围极大,等浓烟滚滚到宫外也能发现,恐怕火起已多时,火势甚猛。 他极怒,也极焦急,立即翻身上马,沿着他和晏蓉约定的路线,直奔上西门。 事涉皇宫,霍洪不敢拿主意,翘首盼望终于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不待他说话,霍珩一指宫门紧闭的上西门:“翻墙进去,把大锁锤开!” 现在宫里宫外大乱,守宫门的卫士早不见踪影,宫墙很高不假,但霍珩手下能人也不少,他一声令下,立即有几人打马上前,要跃上宫墙。 正在这时,上西门内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接近,随后便听见重锤击锁的“哐哐”声。霍珩抬手,止住手下人动作,与众人一起眼不错盯着眼前的朱红宫门。 最终大锁落地,“咿呀”一声,宽大厚重的宫门从里头被拉开,紧接着马蹄声起,一队身穿南军黑甲的卫士簇拥着一个深紫色胡服黑披风的女子策马出了宫门。 霍珩目光锐利,远远就认出那女子正是晏蓉,他大喜,立即打马上前。 “世妹,可是长秋宫大火?” 其实不用问,也能肯定是的,因为晏蓉此刻相当狼狈,头发湿透嘴唇发白,白皙的小脸蹭了好几处黑灰,清澈如水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显然是烟熏火燎之故。 她见霍珩亲自来迎自己,诧异之后是欣喜,一拉缰绳勒停马匹,喘了口气道:“正是。” 她恨道:“郑牧小人,于长秋宫之外泼油纵火!” 晏蓉恨怀帝恨得牙痒痒,但此刻并非细说的好时候,简单提了一句后按下,她问:“世兄,不知霍叔父有否顺利救出?” 霍珩仔细打量晏蓉,发现她眼睛周围微带红肿,一脸疲惫,美人憔悴虽另有一番柔弱美感,但他的脸色却阴了阴。 只是他也没多问,只颔首答道:“叔父已顺利救出,幸得世妹鼎力襄助,晏亚夫等人亦无损伤。”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霍温。 此时,晏亚夫等太尉府的探子也打马上前给小主子见礼,晏蓉温声叫起,褒奖两句,又拱手向霍温见礼。 很好,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她立即道:“世兄,我们赶紧出城吧。” 夜色中的洛阳深陷战火,百姓徒步,士人贵族乘车,争先恐后奔逃。战场本来在城南,但怀帝顺利从北门逃出了城,凉州的李乾黄源二人已经分兵前去“护驾”了,直接导致整个洛阳陷入兵 分卷阅读32 乱。 “好。” 霍珩应了一声,却低声道:“世妹,先寻一身衣裳与你更换?” 一照面,他就发现晏蓉披风下的衣裳是湿透的,要是他麾下将士,换衣一事根本不用提及,但晏蓉是个不甚懂武的柔弱女子。 “不必了,世兄。” 湿衣服穿着很难受,且晏蓉已经感觉到阵阵凉意,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大夏天的忍一忍就是了,她道:“谢世兄关怀,若沿途有成衣铺子,我就取一件,没有就算了。” 她神色坚毅,霍珩不再多劝,只转头吩咐手下人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一挥手:“传令,上路!” 晏蓉挥匕裁了衣袍下摆一块,牢牢蒙在脸上,她示意申媪等长秋宫头脸人物也照做。 霍珩也易了容,把自己弄成一个容貌普通的黑脸中年汉子。他重返洛阳不能为人知悉,晏蓉蒙脸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按原来计划走西城门。刚开始晏蓉的人更多,手下白翎卫两千,但走着走着,霍珩麾下的人就多起来了。 两人不走大街,左拐右拐专捡偏僻巷子走,第一处院门打开出来百来武士,第二处出来二三百人,第三处,第四处…… 渐渐的,霍珩底下已经有三四千精兵了,都是冀州精锐将士,马匹也不少。他本来有两套计划,要是能不声不响离开洛阳最好;如若不能,那就聚拢事先潜伏的精兵,乘其不备趁乱硬闯。 据探子报,后续的凉州大部队也赶到了,逼近城外。田氏诸子已放弃太尉府,由北军护着且战且退,看样子是想退出洛阳。 这种情况下用第一套计划风险太大,霍珩出发往北宫前已下令聚拢人手,现在他和晏蓉手下共有近六千骁勇将士,只要不倒霉催的正好撞上凉州大部队,问题不大。 兵将不少还勇悍,一路颇为顺遂,不但找到成衣铺取了衣裳,还顺道杀了不少趁机烧杀抢掠的脱队凉州兵和匪徒。 西城门大开,夜色中逃生的百姓很多,霍珩晏蓉一行顺利出了城门,但两人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提高警惕。 城外的凉州兵,才是最需要忌惮的。 凉州援军自南边来,田家诸子往东城门撤退,大半凉州兵都往东南增援,但其余方向也不是没有的,霍珩晏蓉等人出了西城门没多久,就迎面遇上一股。 这股凉州兵约摸六七千人,俱是骑兵,为首大将居然是李乾,那郭禾死后接掌凉州兵的二副将之一。 李乾大喝:“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他是领兵追逐怀帝一行前去“护驾”的,但出了城追逐一路,发热的头脑降温,他不愿意摊上弑君罪名,于是再追出一段装装样子,就打马折返。 谁知刚接近洛阳,就见沙尘滚滚,一队人马自城门而出,李乾惊疑不定,眼前这支部曲究竟是从何而来?洛阳竟出现了第四股势力? 夜色沉沉,他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霍珩,看不大清,那人轮廓也毫无印象,于是冷笑一声:“竖子!竟敢在你大父眼皮子之下做鬼,忒嫌命长!” 霍珩一行先前为了低调,一律内披细铠,外穿半新不旧的布衣,马匹为了偷渡进来,也把皮毛染得毛色斑驳,此刻看着极为落拓不堪。夜色下,李乾也看不清对面兵将的精神面貌,骤眼只觉是商队或小贵族们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和轻敌付出大代价,霍珩冷哼一声,直接下令:“传令,杀无赦!速战速决!” 狭路相逢,已不可善了,偏偏李乾还有援兵,趁对方轻敌快准狠解决战斗才是上策。 霍珩和晏蓉事前虽尽量备马,但此时仍有一半人手是徒步的,人总跑不过马,他们也不可能丢下一半将士,得尽快获胜并夺了马匹,离开此处。 霍珩手底下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配合非常默契,趁对方阵势未稳,立即如尖刀一半直刺敌方心脏。晏蓉不上前添乱,她吩咐晏一,留下一百人在她身边,其余人听霍侯之令。 晏一也曾是个战场好手,立即补上左翼,一同冲了过去。 李乾冷冷一笑:“不知死活。”他下令迎敌,并当先一个冲出去。 他本来不甚看得上那个黑脸汉子,但谁知一照面,对方横刀劈来,竟势若奔雷,他赶紧横戟一架,一股大力顺着戟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乌金戟险些脱手而出。李乾大吃一惊,可是不等他反应,霍珩又横刀一削,向他颈间劈来。 李乾慌忙一个后腰,才堪堪避过,这回他知道遇上劲敌了,不敢怠慢,忙凝神对战。 李乾也是一员悍将,可惜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两人你来我往数十个回合,终究被霍珩斩于马下。 热血喷溅而出,喊杀声震天,这是一场真实的冷兵器战争。晏蓉看得心脏不可自控地战栗,她万分庆幸自己与霍珩结伴同行,不然按照原定计划从西城门出城,撞上李乾,就算她能侥幸逃生,恐怕也得以整个白翎卫为代价。 万幸她足够谨慎。 分卷阅读33 再说眼前战场,敌方主将被枭首,己方士气大振,趁敌方出现一瞬间的慌乱,乘胜追击最终击溃敌军。 霍珩打马折返,说:“世妹,我等应立即离开。” 凉州还有几万大军在,他经历过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假,但绝非适用于此处。 他脸上身上,染上大片大片鲜红,长刀的刀尖仍淌着血,杀气腾腾相当骇人,申媪等人禁不住瑟瑟发抖,晏蓉也心跳如擂鼓,却更觉安稳万分:“世兄说的正是。” 她仰着一张小脸看他,目中有崇拜和信赖,霍珩胸腔一热,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爬上心脏,他声音柔了一个八度:“好。” 晏蓉仍穿着湿衣,没办法只能缓一缓再换了,他盯着她发白的脸庞,暗自琢磨合适的换衣地点。 那边徒步的将士匆匆选了战马,翻身骑上,霍珩立即下令出发,溃散的凉州兵他没管,反正总会有漏网之鱼的,报信的一个不多,一群不少。 一行人一路向西,卷起一路烟尘,迅速离开已七零八落的战场。 第17章 遇匪 队伍全速前进,这回全是骑兵,速度快了很多。 霍珩等人早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倒是游刃有余,不过他不是很放心二叔和晏蓉。 霍温还好,他虽手筋已断,但霍珩安排了一个亲兵带着他同骑,到底是战将出身的人,脸色看起来不算差。 晏蓉有些随了父亲,这身子骨其实是个娇弱的,但好在她小时候特地随祖父习了几年基本功,还有骑术等等。虽天赋不行,但底子还是有些的,这才能一路坚持下来。 自己是女儿身,不方便让晏一同骑,而乳母侍女们会骑马还是托了她的福,技术只有比她更差的。 她有些吃力,咬着牙坚持不吭声,霍珩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 “传令下去,前方山坳暂作休整。” 霍珩等人其实并不需要休整,之所以略停,是让晏蓉更衣的同时略歇口气的。 晏蓉心绪清明,霍珩放慢速度与她并骑而行,她冲他露出一个笑脸:“劳世兄费心了。” 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已经移开,月光下,霍珩将她的笑脸看得分明,他发现,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不管是之前德阳殿端庄的弧度,还是在小酒馆中你来我往的得体笑容,都没见过。这个梨涡很浅,得是晏蓉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才会露出来的。 然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点,削弱了她的大气威仪,为她平添了少女的娇俏,精致姣好的五官立即灵动起来,高岭之花的感觉顷刻褪去,她活生生俏盈盈就在眼前。 霍珩唇角微微一挑:“些许小事,世妹无需挂齿。” 晏蓉也不再客套了,两人虽没一起扛过木仓,但好歹也算并肩作战过,已经熟悉了很多了,那些啰嗦吧唧的废话可以省了。 山坳就在一个岔道旁,另一边是茂盛的山林,晏一等人去驱赶了虫兽,晏蓉和申媪等人就转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迅速替换下湿衣。 晏一等人背着灌木丛围成一个大圈,她们倒很能放心。 申媪伺候主子更衣,她碰触到晏蓉的肌肤,立即惊呼一声:“啊,女郎!您……”这是有些发热呢! “阿媪,噤声!”晏蓉立即打断乳母的话。 又火又烟又水,惊吓不断,又穿着湿衣服在马背上迎着夜风奔跑数十里,她这具实用性并不强的的身体负荷严重超标,开始发热了。 但现在什么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晏蓉能肯定出现不适症状的不止自己一个,但大家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 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全,为了活命! 况且今夜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亢奋,晏蓉感觉其实还算好,并无太多不舒坦的反应。 她打断乳母的话,又对陪嫁侍女们鼓励两句:“我们坚持坚持,只要渡了黄河,就安全了。” 从此处北上,渡了黄河,就踏上并州上党郡的地界。上党郡紧挨着太原郡,现在也是晏家势力范围了。这个晏家,是晏蓉家,去年太原和上党发生摩擦,双方爆发战争,她的弟弟晏辞领军将上党攻克。 只不过,想顺利抵达黄河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晏蓉一出灌木丛,就见哨骑急奔而至。 哨兵对霍珩急禀,李乾被斩,黄源大怒,点了大将让其领两万精兵,誓要将那个无名黑衣汉子及其麾下人马尽数斩杀。 其中约摸半数是骑兵,截止到哨骑折返前,这两万精兵已经抵达西城门前,正往西急追。 晏蓉心下一凛。 两万精兵,敌军兵力三倍于已方尚有余,而且还有强援,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路。 已方一路顺当还好,若稍遇事被耽搁…… 偏偏黄河需船渡,数千精兵连同马匹需要的船只规模不小,即使两人事前都有准备,这调度也需要不少时间。毕竟,之前谁也不敢明目张 分卷阅读34 胆不是? 晏蓉有些急:“世兄?” 霍珩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出发,遁入山中沿小路前行,霍望在前头带路,霍洪断后!” “小路?”进山? 霍珩与晏蓉并肩前行,他简单解释:“那是群山中的一条小道,虽狭小迂回,深入群山,但却能通往黄河之侧。” “我在那小道尽头也安排了船只,可渡黄河。” 洛阳地处中原,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周边群山环伺,连绵不绝,区区数千人,一旦遁入山中,立即无处可寻。晏蓉之所以没有考虑这点,是因为入山困难不比迎敌小,莽莽丛林,无路可行,偏有毒虫猛兽无数。 霍珩的父亲年轻时曾被召入洛阳任职,他在剿匪过程中,发现了这么一条蜿蜒小道,当时并不多放在心上,回家也不过随口一提,霍珩却还有些印象。 去年,救霍温的事提上日程,各种准备密锣紧鼓布置,他突然想起这条小路,就命心腹按线索搜寻并走了一遍,确定畅通后,就将其定为其中一个方案。 没想到,现在果真用上了。 “这小道虽通畅,然十分狭窄,沿途还有不少匪患。”驱蛇虫的药粉霍珩早命人备好藏在入口不远,人多野兽也大多不敢冒犯,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匪患。 有土匪其实很正常,这年头老百姓生存艰难,导致落草为寇的非常多。这土匪之间也相互吞并厮杀,留下来占据山头,基本都是悍匪。 匪徒熟悉地形,小道却狭窄,一旦相遇,己方精兵强将虽不惧,但说不得也会吃些亏。霍珩这是提前给晏蓉打好底子,以免届时受了惊吓。 “匪患再凶,也比凉州大军好应付多了。” 晏蓉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弱女子,有小道她已十分惊喜了,她之前也准备了路线,但如今后头追着一波凉州军,这路线就比不上霍珩的小道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赞同走小道。 和性子利落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霍珩颔首,二人说话间已经疾步行至战马旁,他站住脚,伸手欲给晏蓉借一把劲。 晏蓉有些讶异。 不过她今日超负荷运动,虽精神头还好,但身体疲惫已反应出来了,况且还有些发热,单独上马确实觉得有些吃力。 敌军正在急追,她也不是矫情的人,稍稍讶异后也没搁在心上,从善如流伸手一撑霍珩结实的上臂,翻身上马。 晏一是准备单膝跪下让主子借力的,但他跟在后面,动作就慢了一步。他重新站直已微弯的身躯,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霍珩。 霍珩并没有在意晏一,他直接翻身上马,下令全速前进。 霍望在前头开路,很快的,数千人马进了大山,霍洪领人在后面扫除痕迹并故布疑阵,大半个时辰后,就彻底甩掉凉州军。 山林外围的凉州大将怎么气急败坏命令搜山,晏蓉管不着,反正进了这条最宽不过两丈,最窄也就仅容二骑并行的狭隘小道,凉州大军已不足为虑了。 就算敌军追上来,也无法合围,甚至己方选个合适位置,还能占据地利反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深山密林中的悍匪,走了不过数十里,他们已经遭遇两波土匪,万幸这些土匪人数不多,霍珩指挥部曲很快将其击杀击溃。 安全系数高了不少,晏蓉稍稍松了口气,嗯,顺利的话,数日后就能在抵达黄河之侧,渡船回家了。 她露出笑容。 洛阳大乱的前一天,她命人往晋阳送了信,算算日子,差不多她穿过上党,踏入太原地界的时候,就能碰见到领兵来接自己的弟弟。 这时候的晏蓉,其实依旧持续低烧中,一口气松了,不适感就上来了。不过前景太美好,她精神大振,倒感觉还能支持。 她找乳母要了药丸子和水吞下去,并命不许声张,以免耽误行程。 就这样,在缓慢前行和抵御土匪中过了两日,晏蓉的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没好透,不过她的心却重新提了起来。 匪患越来越严重了。 越是能在深山中安营扎寨的匪徒,能力就越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个大的,已方虽然始终保持胜利,但已开始出现伤亡。 小道狭窄,队伍被拉得很长,任凭本领再过人也难以兼顾太远。霍珩每一段都安排了一个主事者,以便随机应变,他始终将晏蓉安排在自己前后,紧紧挨着,好亲自照看。 他一直只做不说,晏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待霍珩也日益亲近。 这日中午,他们又遇上了一波悍匪。 “传令!” 霍珩突见远远数鸟惊飞,他立即抬首,喝道:“全速前进,不许停下!随时准备迎敌!” 他脸色非常严肃,此刻他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容易被设伏的地点,高坡狭道,坡度非常陡不说,最下面一段还是岩石居多,光秃秃的,己方无遮掩。 而上了这一段就 分卷阅读35 是泥土地,草木茂盛,极易隐蔽,是个天然的上佳设伏之地。 霍珩一见着谷地就皱眉,可惜道路只有一条,他特地下令原地休整一阵,并命人寻过是否有设伏,才下令以最快速度穿过。 可惜山高林密,这是人家的地盘,匪徒果真设伏,且顺利避过头一波搜索。 “果然有些本领,难怪敢进山!” 匪首见行藏败露,索性不再悄然接近,他大喝一声,只见两边高坡上草木抖动,埋伏的匪徒快速向前。 那满面横肉的匪首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呸了一声:“你等小贼昨日杀了我结义兄弟,速速偿命来!” 他贪婪地瞅着谷地中将士骑的战马,怒喝:“小的们,放箭!上滚石!” 箭矢飞蝗般激射而来,还不停有滚石被推下谷地,轰隆隆的。队伍前行被打断,众将士拔出兵器,一边避让滚石,一边拨挡箭矢。 霍珩面沉如水:“青翼卫,攻上去!” 冀州军中有一支青翼卫,人数不多约摸一千,但个个都是擅长轻身功夫的好手,专门用于某些特殊战役的。这次来洛阳,霍珩带了二百,他一声令下,这些内穿轻铠外穿布衣的卫士,立即几下借力,上了高坡。 高坡上立即出现混乱,敌方攻势大大减缓,那匪首大怒,不等霍珩下令继续前行,他怒吼:“放箭!放箭!” 他手一抬,直直指着下面某一处:“杀那二人者,赏百金!升堂主!”战马要,这些人的命他也要! 他指的正是霍珩和晏蓉,霍珩发号施令自不用说,而晏蓉被重重保护,显然也是个首脑人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附近所有箭矢立即集中在此处,霍珩还好,他本身就武力过人,小道虽狭隘但还是簇拥了数名亲卫。 晏蓉这边就惊险多了,地方太窄,连胯.下战马都掉不了头。偏箭矢似飞蝗,前后已有不止一匹战马中箭倒地,将她这小块地方分隔开来。 即便霍珩连连指挥亲兵过去救援,亲兵一时无法跨越重重马尸垒成的壁障。 晏蓉武力值远比不上霍珩,且身边就剩三四个人,立时险象环生。 久守必失,这样下去不行。且晏一无意中一抬首,竟发现那匪首亲自拉开一把重弓,三支铁箭搭在弦上,已瞄准晏蓉。 显然,对方是个臂力过人的射箭好手,箭矢射程超过一般人,柿子捡软的捏,在霍珩和晏蓉间,他选择先干掉晏蓉。 不能让他发箭! 晏一心头一凛,立即低声道:“主公,我去把这匪首擒下。” 由于培训方向不同,相比起战场指挥及冲锋陷阵,其实晏一更擅长保护追踪,个人突袭之类。那匪首站的位置非常刁钻,但他估摸一下,认为可以一试。 晏一嘱咐剩余三人保护好主子,随即挥开箭雨,一跃而上。 他直奔匪首,引起一阵骚乱,那匪首大惊,却没立刻放弃攻击晏蓉,一松手先放出三支铁箭,这才提刀怒吼着迎上晏一。 三支箭矢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晏一奋力飞身,打下两支,还有一支速度不减,直奔晏蓉左侧身躯。 也合该晏蓉受灾,就是那么巧,在匪首射出箭之时,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上而下坠落,在她左手边的晏二不得不退后一步躲避,让她左半边身体陷入短暂的防守真空。 “阿蓉!” 晏蓉心跳声“咚咚”仿佛就在耳边,但一点没敢耽误,她正努力往后缩,以期避开要害位置时。忽听见霍珩大喝一声,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竟倏地跨越几具马尸的阻隔,艰难地挤到她身边的缝隙。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天而降,她被揽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叮”一声,铁箭擦过她的上臂,扎进岩石缝隙中,箭尾还在急促颤动。 第18章 救美 阿蓉?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霍珩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霍珩立即下令,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 分卷阅读36 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 分卷阅读37 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期霍珩的感情其实比较清晰了,反倒是晏蓉,怀帝还在呢,她肯定没心思想感情的,最多就潜意思里有些好感罢了。 革命尚未成功,霍同志仍需努力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19章 生病 晏蓉再次清醒,睁眼见黑黝黝的茅草房顶。她正平躺在一张没有帐幔的木板床上,臀背触感坚硬。 她眼珠子动了动,这是一间简陋茅草土房,狭小,暗沉沉的,室内仅一几一床,一盏陶制小油灯搁在小几上,散出微弱的黄光。 如今是晚上,外头滴滴答答的,正下着雨。 晏蓉恍惚了片刻,仿佛锈住的大脑才开始转动,她这是出了山林了? 不是说,还有近两天的路程吗? 她这是直接昏昏沉沉过来了? 晏蓉抚额,她现在额头还一抽一抽,嗓子颇为干疼,浑身乏力,明显是生病了。 ◣◤ ゜sina微博「读文少女」 ◢◥ ゜wechat公众号「读文少女」 她唾弃自己这不大实用的身体,素质太差,忒容易生病了。 “咳,咳咳!” 喉咙一阵痒意,晏蓉咳嗽出声,惊起了门外正在照看药罐子的申媪。申媪大喜,匆匆推开半掩的茅草房门:“女郎,您终于醒了!” 她扶起主子,让晏蓉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给顺着气,另一手拎起茶壶,给粗陶碗里斟了水,试试温度正好,忙端起小心凑到主子唇边。 晏蓉渴得很,一口气喝干了一碗水,乳母问她还要吗?她摇了摇头。 申媪道:“也好,药刚煎妥,晾一晾,女郎歇歇正好喝药。” 她现在很服 分卷阅读38 陆礼那个一脸病痨的先生,药服了一剂,她家女郎就醒了。 “阿媪。” 晏蓉咳已一阵,喉咙痒意终于压下了,她声音虚软无力,还有些沙哑,问:“我这是病了多久?咱们从山里出来了吗?” “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阿媪你给我说说?” “女郎,咱们是今儿下午从山里出来的,如今都一更了。” 环境恶劣,申媪也顾不上讲究,拿件外衣垫着,让主子靠在土墙上坐着,她继续说:“您这都病了有两天了,发热昏昏沉沉,一出山,霍侯就命人打马去最近的小镇捡了药,煎了给你服下。” 晏蓉闻言有些赧然,她恍惚记得,自己将要支应不住时,霍珩自马背上将她抱了过去。 两人这是,一直共骑的吧? 只是她暂时顾不上这些,急急问:“我们这是在黄河边上休整吗?外面情况如何?洛阳呢?” 她不大担心太原,按她遣的报信者脚程算计,大概家里刚接到信也没多久,弟弟领兵赶来接,一时半会也赶不到黄河边,不急。 她更关注洛阳以及怀帝的情况。 申媪点了点头:“是的,出山不远有个小村庄,可惜村民寥寥,大约是今天旱情无法耕种,都离开讨生活了,霍侯下令略略收拾房舍,原地休整。” 晏蓉颔首,霍珩做出如此安排,他们肯定是已经安全了。之前一战,受伤者中有一部分是中了毒的,出了山,情况允许肯定得先安排大伙儿拔除余毒。 她已经顺利离开了,只要洛阳方面那边没有太大的转圜,当初所求,便能实现。 晏蓉颇为期待,申媪却道:“洛阳那边的消息,婢子并不知情,女郎要不召晏一来问问?” 她确实不知情,也无瑕分心这些,因为晏蓉的陪嫁侍女病了大半。火里来水里去,又一路惊险,在山里绷着神经还好,出来后松了一口气人就倒下了。 剩下没病的那几个都打了焉,申媪只得安排那几人照顾同伴们,她亲自守着主子。 晏蓉生病其实也挺正常的,侍女们有的生病比她还重。 “女郎要不与霍侯相询也行,女郎醒了,想必霍侯很快就会过来的。” 说到这里申媪喜滋滋的,霍珩一路护着晏蓉同骑,晏蓉病得昏昏沉沉,他面沉如水,一路快马加鞭,硬把两天路程用一天半走完了。 出了山,他亲自安排晏蓉下榻房舍,又看着她被喂了药,要不是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现在还在这呢。且他离开前命人人在屋外守着,刚才晏蓉醒了,已经有人奔去禀报了。 乳母想些什么,晏蓉大致能猜的出来,她挺无奈的:“阿媪,你……” 不过不等她的话说完,门外就由远至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珩在檐下解了蓑衣,低声道:“世妹?” “世兄,请进。” 救命之恩,又一路受其照顾,这时候生生避嫌就矫情了。此处并非闺房,当世对女子的约束也没那么大,晏蓉低头略略整理衣襟,待一切整齐,她便扬声请人进屋。 霍珩推开房门,一进屋就先打量晏蓉面色。见她虽眼下仍有浅浅青痕,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也没前两日那般虚弱了,他露出笑意。 “陆先生果然善岐黄之术,世妹已渐愈。” 他走到近前,缓声安慰:“你体内余毒已经拔清,风热之症只需好生服药数日,便能根除。” “多劳世兄费心。” 霍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真的费了不少心,但客气话多说就没意思了。晏蓉道了一声谢之后,笑了笑,她想招呼霍珩坐下,环视一圈,却发现房内空空如也,除了床就一个小几,不说胡凳坐席,就是连麦秆之类的东西都没有。 她犯了难,霍珩很高,她躺着的木板床又十分矮,勉强到他膝盖高度。她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固然辛苦,霍珩特地来探病,让人杵在床边说话更不是事。 跟罚站似的,太失礼了,眼前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晏蓉干脆往里头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说:“世兄快快请坐。” 将这个小难题抛给霍珩吧。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这不算她的床。 霍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起下摆,直接在床沿坐下。 这么一坐下,霍珩作何感想,晏蓉不知道,反正她觉得点儿不好意思。农户家的木板床能有多宽?不过三尺见方罢了,即使她往里挪了,身形高大的男人坐下,大腿位置还是小幅度挨着她的腿。 男性属阳,霍珩还是常年习武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暖炙的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夏衣,一下子传到晏蓉的肌肤上。 她赶紧努力往后又挪了挪,拉开一点点距离,感觉才好些。 这种温度,似乎让空气中多了点什么,晏蓉也没细细琢磨,赶紧开口询问。 “世兄,我们如今在何处?洛阳如何了?”她有些紧张,不错眼盯着他。 “我们如今在黄河边上的小村落,等渡了黄河 分卷阅读39 ,就是并州。” 在丛山中穿行了好几天,从西往东,小道出口在黄河边上,而河对岸就是太行山脚下,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处。往左,是并州上党郡;往右,则是冀州。 如今上党也是晏家势力范围,渡了河,就算回到家了,晏蓉不禁露出喜色,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 霍珩见她高兴,挑了挑唇,又温声道:“这河段水流本就湍急,这二日雨势又颇大,渡河最好缓一缓。” “且船只还需要调度,你莫要焦急,好好养病才是。” 申媪端了药碗过来,霍珩随手接过,递给晏蓉。 黑褐色的浓稠药汁一看就苦得很,但晏蓉心情正亢奋,吸了口气,咬牙受了。 她不似一般贵女服药得个小勺子一勺勺舀,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折磨自己,直接仰头一口气闷了,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闭着眼睛大喘气。 一睁眼,霍珩含笑看着她,虽晏蓉此刻已将他纳入可信赖的范围,一时也脸色爆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泛起粉色,眸有盈盈水波,美人一颦一怒皆风情。霍珩不是没见过美人,他也不好美色,但他足足有半晌移不开眼。 她态度的下意识亲近,让他唇角翘了翘,须臾收敛住,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洛阳还在混战之中。” 凉州一方虽然兵多将广,但田家到底数十年经营,又占据了地利之便,虽被西凉大军堵住出不了城,但他们占据了东城一块,依着城墙,守着几个大粮仓,暂时也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只是苦了老百姓,洛阳战火弥漫,十室九空。 说起这个,晏蓉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北宫呢?还有郑牧?”说到后面一个,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北宫大火,蔓延大半个宫城,这二日大雨,火势才开始减弱。” 霍珩脸色也沉了下来,淡淡道:“至于天子銮驾,出了北城门后,先继续往北奔逃,在黄河边绕了一天,掉头往西,如今又折向南,已快要抵达永宁地界。” 晏蓉笑意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我们这位陛下,命真大。” 也能跑,东南西北到处乱窜,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皇帝不死,大齐就不算灭亡,她这皇后的身份依旧摆脱不了。万一稍后再跑出一个“曹阿瞒”,也弄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糟糕了。 不行,她得先下手为强。 正好也报了那纵火谋命之仇。 晏蓉心念急转,脸色不大好看,霍珩剑眉也紧锁,她服了药,看着有些发困,他便嘱咐几句她好生歇息,就起身出去了。 等霍珩离开后,晏蓉却没睡,而是打起精神吩咐申媪,让晏一立即来见。 等晏一来了,她直截了当地说:“传话给文显,让他设法引郑牧顺着洛水往西。” 永宁南边是洛水,怀帝不能继续前行,要不转往东行,要不就往西。 只是往东却是洛阳方向,想他向西应该不难。至于文显,是个内宦,是晏蓉好不容易安插到怀帝身边的钉子,他有目的性地取巧,数年下来倒也让怀帝颇有印象。 晏蓉招了招手,让晏一近前,耳语几句。 晏一越听脸色越严肃,最后郑重点头:“标下亲自去,定不会让文显出差错。” 洛水往西,又是崇山峻岭,据晏蓉所知,那附近有个恨不得将怀帝吃肉寝皮的人占山为王,实力不弱。 前大司农张肃是个少有的实干派保皇党,可惜他不懂迂回,脾气臭直,三年前被田崇一党拿住把柄,下了大狱。张肃其实是被算计的,这罪名也不算要紧,田崇只是借此让怀帝吐出刚夺过去的南军罢了。 怀帝当然不乐意,于是,张肃就被牺牲了,他的冤屈并未被洗刷,本人车裂,满门抄斩。 这也是怀帝失去最后几个保皇党的心的关键,不过这扯远了。张肃还有个在外游历的嫡子,避过一劫,他家人惨死,本人被全国缉拿,恨极之下,索性改名换姓落草为寇。 当初这事非常轰动,晏蓉之所以知悉张公子的具体情况,是因为对方当初潜回京城落入陷阱,是心生怜悯的白翎卫助他脱身。 据白翎卫当时回禀,还有此人的行事作风判断,他和父亲不一样,可不是个愚忠的人。 晏蓉淡淡一笑:“杀父杀母,全家上下百余口惨死,此仇不共戴天,若张公子有机会能手刃仇人,想必会万分欣悦。” 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第20章 怀帝之死 晏一领命,恭敬退出晏蓉暂居房舍。 屋外的霍珩快步退了两步,无声避到拐角后的另一边墙壁侧。 他折返本是要嘱咐申媪给晏蓉添个火盆,以防雨夜湿气重,她受凉后病情反复的,没想到听见了这段隐秘。 要是被晏蓉知悉了,二人都尴尬,所以霍珩避了避。 当然了, 分卷阅读40 怀帝欲杀她,她反报复回去,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霍珩扫了晏一匆匆远去的背影,垂眸,若有所思。 他最终没有进屋,而是快步离去,命亲兵给晏蓉添火盆,他则吩咐人把霍望招来。 霍望到时,霍珩正立于临时居所的窗边,凝望窗外大雨,左手搭在窗台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这个方向往过去,正好是晏蓉暂居的房舍。霍珩将最好的房舍给了晏蓉安置,可惜那地儿附近几座茅房都半塌陷漏雨,不能住人,他本人只能挪远一点。 霍望一看,就知道主公在沉思,他解了蓑衣,无声退到屋内一角立着。 “霍望。” 背对着屋角的霍珩突然发话,霍望立即拱手:“标下在!” 霍珩转过身来:“立即传令孙立,銮驾即将往西,命他全力配合。” 这孙立,乃冀州安插在南军的探子首领。南军远不如北军严谨,各方眼线众多,正如论才能,怀帝远比不上田崇一样。 命令语焉不详,霍望其实不甚明白,不过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信服主公,人表面粗豪,实际胸有丘壑,也不询问,见霍珩不再补充,利落拱手应诺。 “标下立即传信。” “去吧。” 霍珩踱步到门前,大雨哗哗地下,天地间一片渺茫,他举目远眺。 本来,他是不甚在意怀帝是死是活的,不过现在…… * 永宁往西五十余里外。 怀帝的境况比想象中还要槽糕。 当初他带出洛阳的万把南军,已十去八.九。原因却并非受到攻击。 实际上,周边诸侯都已知悉洛阳大变,只是谁也不愿意接手怀帝这只惊弓之鸟,只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当初怀帝出逃时间太过紧迫,卫尉准备的粮草并不充裕,加上被凉州李乾追赶时,御驾一行从上到下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时,竟还将粮草丢失了大半。 銮驾出逃不足三日,粮草几近告罄。 被吓破胆的怀帝一路只捡偏僻处走,遇城镇不敢停留,强征也无处征。于是,他下令一日一餐,底层士卒更是只有一碗如清水般的薄粥。 吃不饱,还得不停赶路。一顿还好,两天过去,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杀也禁不住,如今怀帝身边,将士人数不过千余。 “启禀陛下,前面就是洛水了。” 栗忠奉命纵火长秋宫,被晚一步赶回的晏一当场愤怒斩杀,回不来了。出逃这些天,一个名文显的小个子内侍机灵懂事,每每能出些可行的主意,已成天子跟前颇得宠信的人。 “洛水?” 怀帝探头掀起帷幕,露出一张青白凹陷的面孔。不过数日,他就憔悴得脱了形。不过也难怪,如今的最好的官道也就是细黄土路而已,大雨冲得坑坑洼洼,即使天子车驾赶路滋味也极不好受。 养尊处优的帝皇,如今是身心双重折磨了。 “是的陛下,我们并无渡船。” 车驾又猛烈颠簸一下,两名宫娥赶紧去搀扶差点被抛出车外的怀帝。文显好不容易重新跪好,忙道:“这洛水,我们怕是过不去了,要不往东,要不往西。” “往东?往西?” 怀帝面露迟疑,见眼前的文显欲言又止,他连忙道:“你有何主意,还不速速道来?” “是,陛下。” 文显连忙磕头,面露担忧:“陛下,这往东,可正是洛阳方向啊!” “那往西,往西!” 怀帝一个激灵,连声喝道:“你快去传庞爱卿来,我们往西去!”卫尉,姓庞。 文显垂下的眼睑遮住眸中喜意,飞快磕了一个头:“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 “汉中郑泗,正是宗室,或陛下可西去汉中,诏郑侯出兵,歼灭洛阳诸逆贼!” 文显唯恐怀帝主意有变,出去寻卫尉之前,还给画了一张大饼,让怀帝目露惊喜。 等卫尉驱马赶来,怀帝果然命銮驾转西。 卫尉已经冒着大雨赶了一天的路,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甲胄,他麻木地应诺,随即下令往西而行。 洛阳战火正炽,他的副将牵挂城中的家小,眼见怀帝已无甚希望,昨夜终于忍不住当了逃兵,现在顶上的是个姓孙的校尉。孙校尉打马上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庞卫尉,粮食已告磬,中午……” 卫尉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杀马吧。” 他也忍不住想留在洛阳的家人,可惜对怀帝的忠诚终究占据上风,他苦笑,粮草没了,也不知还能跑多久。 “标下领命。” 孙校尉拱手,他终于明白主子传讯是什么意思了,扫了一眼暮气沉沉的队伍,大约自己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完成任务。 还是想想他们一行该如何趁机全身而退吧。 御驾一行往西,连走两日,大雨终于停歇,由上到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卫尉抬头看 分卷阅读41 阴沉沉的天空,又环顾官道两旁的山坡,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今早已经接近山区,如今一行人正要走进群山间的官道上,怀帝被文显画的大饼动了心,下令加速前行。当然了,他除了前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般惴惴走了中午,果然出状况了,一群匪徒从上而下掩杀下来,瞬间冲得队伍大乱。 “结阵,迎敌!” 卫尉怒吼指挥,可惜收效甚微。淋雨致病又减员不少,如今剩余不过数百之众,饿着肚子赶路又疲乏的南军并无多少战斗力,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 “汝等何人?!” 卫尉惊怒交加:“此乃天子銮驾,汝等安敢行悖逆之事?!” “此等无能昏君,致天下民不聊生,既然撞上了,劫杀了又何妨!” 匪徒们哈哈大笑,怀帝吓得魂不附体,不管不顾,连忙下令众将士迎敌,他则让驾车者快马加鞭,往前逃窜。 孙校尉目光闪了闪,上前道:“庞校尉,标下前去护驾。” 卫尉回头看一眼越走越远的銮驾,点头:“快快去吧,领一队人马去,此处交给我,你等定要护陛下周全。” “喏!” 于是,孙校尉从点了一小队骑兵打马向前追,卫尉则留下与匪徒抗衡。 奔出数里路,山道拐了个弯,孙校尉眼尖,远远见前方山丘顶上有一块巨石骤然滚落,轰隆隆的,他微微一笑,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去势。 “我等绕小路,看看前方何事?” 这块巨石,足足有一人多高,滚落下来,刚好卡在山道的最狭隘处,将怀帝与后面的南军截成两段。 接着,又是连续巨石滚落,彻底将怀帝与后面的人马分隔开。 “何事?发生了何事?!” 六匹拉车的骏马被惊得胡乱奔跑,驾者好不容易勒停,车内的人已摔得七荤八素,怀帝掀起帷幕,一脸惊魂。 “为何……” 话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銮驾前方稳稳等着一队人马,衣裳杂乱,持刀骑马,极为凶悍,乌泱泱地一大片。 为首一个,络腮胡子,身材魁梧,扛着一把厚背大刀,骑着一匹黄骠马。 这群,显然是悍匪。这人,显然是匪首。 怀帝目露惊恐:“尔等何人,朕,朕乃大齐天子!” 络腮胡大笑:“没错,某找的就是天子!” 众匪徒齐声哄笑,怀帝咽了一口唾沫:“朕,朕如今身上并无珍宝钱银,壮士……” “某不要珍宝钱银!” 络腮胡笑脸一收,目露凶光,他直接打断怀帝的话,阴恻恻道:“昏君!某要你的狗命!” “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的性命,今日便要你偿还!” 络腮胡打马上前,跳了下去,执起怀帝的衣领,凑上前问:“我名张间,想必陛下是记不住的。”他冷笑:“那我父亲前大司农张肃,陛下可还记得?!” “我父亲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啊!田党嚣张,他为你苦苦斡旋多年,你看!你看!到头来竟落得死无全尸,全家惨死的下场!!” 张间双目赤红:“此仇不共戴天,原以为,我只能饮恨而终,不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赤.裸.裸的杀意,让怀帝奋力挣扎,他嘶吼:“为臣者为君王而死,此乃尽忠也!”他惊惧到极点成了怒,唾沫星子喷了张间一脸:“你父亲不懂迂回,被人拿了把柄,与朕何干?!” “好一个与你何干?!” 张间怒极反笑:“我父亲若懂迂回,恐怕早投了田崇,也不会招此横祸,累及全家了。” 父亲为这等帝皇尽忠,简直让人痛心。张间懒着和怀帝分辨,冷哼一声,一把掷下他,招手:“来人,快快解决此间事,我等立即离开。” 杀了皇帝,立马成了众矢之的,这经营几年的老巢,只能舍弃,不过也是万分值得的。 张间接过手下递来的麻绳,一条接一条,分别套在怀帝的脖子和四肢,冷冷地说:“陛下还记得我父亲是受何刑而亡吗?” 他俯下.身,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车裂!” 五马分尸而死。 张间亲手将怀帝颈手三条麻绳分别系于三匹马身上,余下两条则绑在后面的大石上。“我父亲受过的罪,今日,陛下就尝一遍吧。” “你万死不足尝我张家百余口的性命。”在怀帝的凄厉嘶吼声中,张间冷冷一挥手。 “啊!” 一声响遍四野的仓促惨叫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第21章 渡河 大雨前后下了三日,黄河水位上升,偏这段河道落差大,河水尤其湍急,并不适宜马上渡河。 下游倒是平缓些,但那位置没有此处隐蔽,大队人马渡河很容易被人察觉痕迹。于是,霍珩和晏蓉商量过后,决定暂缓渡河。 反正他们时间上并不紧迫,也正好让晏蓉把身 分卷阅读42 体养好。 陆礼妙手回春,不过数日晏蓉已大好,渡河时机没等来,倒是日夜兼程的晏一赶了回来。 晏蓉立即招了他来见:“事情办得如何了?” 晏一面带疲惫,却带喜色:“禀主公,大事也成,标下亲眼所见。” “好!非常好!” 晏蓉“腾”一声站起,喜形于色。 郑牧死了,彻彻底底地一命归阴,哪怕日后大齐朝仍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得以再苟延残喘数年,那也与她这个先帝皇后干系不大了。 没有利益干系,就自然淡出众人视线。 快五年了,她终于摆脱了这副枷锁,晏蓉激动得一时热泪盈眶。她忍了忍,笑着唤起晏一:“做得好,诸位当记一大功!” 她又问:“那文显呢,可曾安全带回?” 文显也是晏氏家奴,可惜命不好是个天阉,当初晏蓉想往怀帝身边放眼线,试着寻摸一下,没想到真有,父亲就把人悄悄送进了洛阳。 晏一露出笑意:“文显已安全带回,可惜他前几天时常淋雨,事成次日就病倒了,标下把他安置在后头的房舍。” 文显非常机灵,早在怀帝惊慌失措命銮驾疯狂奔出去时,他就伺机跃出车外,躲进人高的茅草丛中。 后头的巨石落地诸事,统统与他不相干。 “标下替文显谢主公关怀,等文显病愈,再让他到主公跟前见礼。” “不急,好生养病要紧。” 晏蓉刚想让晏一也下去好好休息,却见他浓眉微蹙,似有未尽之言,她忙问:“晏一,可有何不妥之处?” “禀主公。” 晏一其实也不想在主子兴头上添.负.面消息的,但事关要紧,他不得不说:“标下传信与文显后,一路尾随銮驾,最后生变时,却是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 他将变乱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怀帝最后身死的具体场面,以免主子受惊吓,余者事无巨细。 “那孙姓校尉本领了一队骑兵上前护驾,只是他拐过弯道后便不再向前,反而抄小道窥视。” 晏一皱了皱眉:“孙校尉等人身手极佳,标下为防暴露行踪并未跟上去,但他们应也亲眼目睹天子遭劫,只是,他们并未现身。” 怀帝死状可怖,这群人既没有现身护驾,也没有阻止张间事成扬长而去,显然也是探子,只是不知出于何方而已。 晏一有把握自己没有露出行迹,但有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总也让人不太.安心。 他补充一句:“待回了太原,恐怕文显暂不能现身人前。”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弑君杀夫之名,晏蓉可万万不能背上,哪怕怀帝纵火长秋宫,险些置她于死地。 晏蓉神色沉凝:“确实如此。” 其中利害关系,她自然清楚的,看来想怀帝死的势力还真不少,这究竟是哪一方的人马呢? 晏蓉吩咐晏一先下去好好休息后,拧眉沉思。 申媪不敢打搅她,刚悄声退出门,不想却迎面碰上了霍珩。 霍珩叫起见礼的申媪,敲了敲门:“世妹?” 听声音,他心情似乎不错,晏蓉回神,忙扬声道:“世兄请进。” 霍珩推开加固过的茅草门,打量一眼轻飘飘的门,他关切问:“世妹夜里可觉凉意?” 晏蓉渐病愈,加上大雨停了,温度升高,她昨夜已经把火盆撤了。 她闻言一笑:“并无,这夏日炎炎,只要没下雨,夜里只有热不会凉的。” “那倒也是。” 霍珩也笑,只是他瞥见晏蓉眼角微红时,脸就沉下来了:“世妹为何落泪?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他补充一句:“愚兄不才,可为世妹分忧。” 真心假意,晏蓉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她忙道:“世兄我无事。” 她解释:“听闻那郑牧已亡,我多年枷锁终可解除,一时百感交集,欢喜落泪罢了。” 霍珩知悉前因后果,还助她出逃,在他面前就无需佯装哀戚了。 霍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也是刚接到怀帝身死的消息才过来晏蓉这边的。他蹙眉:“既世妹得脱解锁,那为何愁绪仍不得解?” 莫不是对那个无能天子还有一丝眷恋之情?!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阴郁下来了,微咪了眯眼。 好在晏蓉摇了摇头,道:“他欲取我性命,他死了,我只有高兴的份。可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在南军有些眼线,据眼线回报,事发现场,还有另一波探子在。”她怕的是筹谋暴露给太原引来祸患。 晏蓉说得十分隐晦,但霍珩秒懂,他恍然大悟,笑道:“世妹莫慌,那是愚兄的人。” “世兄?孙校尉竟是你的人?!” 南军就是个筛子,有霍珩的人实在不奇怪,但观那孙校尉的态度,他不但纵容怀帝被杀,而且还有几分 分卷阅读43 协助的意味。 晏蓉一时万分讶异,好好的,霍珩趟这谭浑水作甚?要知道那可是大齐天子,臣弑君,乃大逆不道,若是被人知悉,将来肯定会在大义上落下风的。 眼下,可是重大义重君权的时代,有了弑君名声,有点风骨的谋士都不会来投。失道寡助也,如何能得天下? 眼看大齐都要亡了,作为一个强而有力的军阀,若说没点想法,晏蓉可是不信的。 晏蓉喃喃道:“世兄,你为何要告诉我?”况且秘密这玩意,少个人知道,不是更稳妥吗? 霍珩一笑:“世妹为人,我自笃信,况且愚兄也不忍见世妹愁眉不展。” 这是真心话。 就是太真心了。 也太无所求了,让习惯了与人交往九曲十八弯的晏蓉一时难以适应,她惊诧极了,忍不住抬头,直直盯着霍珩。 她对上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里头有自信,有沉稳,有真诚,有关切,甚至,甚至还有一丝极隐晦的柔情。 柔情?! 晏蓉心弦一颤。 她不是木头人,霍珩这一路与她结伴同行,初时还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但随着她被箭矢擦伤中毒,乃至病倒,自此以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其关切之情,已超越了寻常世交之间。 晏蓉其实隐隐有些感觉的,但她一直都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所以,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但忽略不等于没感觉。 晏蓉心跳如擂鼓,他的眸子黝黑深沉,让她慌得厉害:“世兄,我……”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对。 她都已经悔婚了,虽说不得已,但晏氏确实毁了婚盟,还是在霍珩最艰难的时候。信物都送回去了,霍珩什么人?他之优秀远胜于其父,数年时间,已将整个冀州都尽归囊下。 让冀州霍氏名副其实,同时也一跃成为当世一流军阀,实力强大。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霍侯,他至于吃回头草吗? 哪怕他不责怪晏氏,也不代表他愿意心无芥蒂地重新接纳晏蓉为妻吧? 她皮囊是不错,可是冀州霍珩其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美色的呀?多年来,身边一个姬妾俱无。 这么一想,晏蓉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她定睛一看,霍珩眼底那抹柔情已消失不见。 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霍珩并无此意?! 她正惊疑不定,霍珩却已将情绪悉数敛下:“世妹,有何事?” 是他操之过急了,吓到她了。 没错,他确实对晏蓉有思慕之情,但惊吓到她实非他所愿,转眼间他已经恢复如常,温和地询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并无。” 晏蓉回神,霍珩态度如常,想太多的念头占据上风,她瞬间淡定,摇头:“无事,既然是世兄的人,那便无碍。” 她琢磨着,孙校尉等人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或许是因为霍珩本人于怀帝的仇怨所致。要知道,怀帝就算不知情,也是强夺了他的未婚妻。 这种关乎尊严的事,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么一想,晏蓉更淡定了。不是霍珩不优秀,而是她这几年饱经风霜,刚解脱正觉身心疲惫,实在没心思谈及感情。 正如山珍虽美,但她此时只想食海味,即使是美食,也需要心情来佐餐。 “无事就好,”霍珩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那世妹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晏蓉展颜一笑:“我要回家。” “我要看看弟弟长高了多少?阿爹阿娘身体可有比以往康健?” “我想看看我从前种下的小枣苗,如今可有长大结果;桃园里头的老桃树,今年是否还会开花。” 她轻轻地笑着,唇畔弧度十分柔和,说不出的殷切期盼,一双美眸亮晶晶,仿佛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霍珩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融化,暖暖热热的,包裹这他的心脏,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熙:“会的,你很快能看见他们。” 他突然明白了晏蓉的心思。 这样也好,回到太原,为这一次不如意的旅途画上圆满的句号,然后她下一阶段的新生活将重新开启。 届时,他将会为她的新生活描绘上浓墨重彩。 霍珩微笑:“阿蓉,我正要来告诉你,黄河水流渐缓,我们明日清晨,即可渡河。” 第22章 姐弟重逢 霍珩又喊她“阿蓉”了。 只是晏蓉此刻正对他满心感激,再加上方才刚否定了对方对自己有意,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又和他说了一些其他,等霍珩离开了,她就命申媪领着侍女们赶紧收拾起来。 一夜无词。 翌日天蒙蒙亮,营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迅速往黄河南岸靠拢。 由于渡河准备周全,并无波澜,在薄薄晨 分卷阅读44 雾的伴随下,数千人很顺利地渡过黄河,抵达北岸。 上岸地点是一处偏僻河岸,并州与冀州的交界处,往前五六里地有官道,往左是并州,往右则是冀州。 晏蓉以为,到了此处,她该和霍珩分道扬镳了。这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合作不假,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不是吗? 可是观霍珩言行举止,他似乎未有此念,晏蓉疑惑:“世兄?” “我送你一段。” 霍珩如是道:“你不是说你兄弟来接你吗?我稍送你一送,等你姐弟汇合,我再折返。” 她独身回去,他并不太放心。 晏蓉展颜一笑,她如何是独身?不是还有白翎卫吗?况且并州上党,现已是她太原晏氏的地盘。 不过她还是很领霍珩的好意,笑着福了福身道:“有劳世兄了。” 霍珩扶起她,转身和二叔霍温商量两句,回头道:“我们启程?” “好。” 归心似箭的晏蓉,一夹马腹,棕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霍珩紧随其后,与她并肩同行。 天晴了几日,官道已经干透了,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往西而去,进入并州上党地界。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走了不到半日,他们就遇上急赶而至的晏辞。 远远的,尘土滚滚,一大队骑兵急奔而来。霍珩等人勒停马匹,驻足眺望,离得甚远看不大清对面的服饰,但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 这很大可能性是太原军,但到底未能确定,霍珩低声道:“世妹,我等可静候片刻。” “不,那是我阿弟!” 说话间,对面骑兵又近了些。为首一将军跨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骏马四蹄飞扬,鞍上将军服饰依然看不大清晰,晏蓉也没见过长大后的晏辞,但冥冥中她有一种强烈预感。 这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双手附在脸旁,扬声喊道:“阿辞!阿辞!是你吗?!” “是我!阿姐!!” 那骑兵终于靠近了,服饰不出意料是熟悉的太原军,为首那黑甲小将高声喊道:“是我阿姐!我接你回家来了!!” 晏蓉大喜,姐弟二人连连催动战马,越来越近,晏辞猛地勒紧缰绳,已长大的乌骓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至晏蓉马下,仰脸道:“阿姐!我来了!” 晏辞浓眉大眼,肖似其祖,婴儿肥已尽数褪去,声音早不复当年的变声鸭公嗓,清脆爽朗,朝气蓬勃,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晏蓉眉眼悉数长开,昔日的含苞全然绽放,如远山芍药,绰约多姿,风华绝代。 既熟悉又陌生,一别已近五载,姐弟二人潸然泪下,晏蓉跳下马:“阿辞!” 姐弟二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晏蓉心中酸楚,她的弟弟现在已经长得比她高了,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变宽,腰部变厚,足可以为太原支撑起一片天,为家人遮风挡雨。 她哭了,初时咬着唇无声落泪,后来情绪翻滚,虽努力压抑但也呜咽出声。 “阿辞,阿辞你长高了。” “是的阿姐,我已经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晏辞也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他想着自己早就是大人了,是男子汉了,可以被阿姐倚靠了,他又硬是给忍住,不过眼圈红红的。 “世妹,姐弟聚首乃是大好事。” 霍珩早翻身下马,等晏蓉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上前缓声劝道:“你莫要悲伤。” “世兄说正是。” 晏蓉抽出帕子,抹干净泪水,当众哭泣让她有些赧然。晏辞则盯着霍珩:“阿姐,这位是……” “这位是冀州的霍世兄。” 晏蓉笑道:“霍伯父和祖父是忘年交,伯母还是阿娘的族姐,说起来,咱们该唤霍世兄一声表兄。”时至今日,她不用和霍珩保持一定距离了。 霍珩笑道:“正是。” 他很乐意和晏蓉关系更加亲近:“贤弟若不嫌弃,称愚兄表兄即可。” “表兄。” 晏辞一抱拳,他本仰慕冀州霍侯,对方只比他大五岁,文武双全,数年间就一统冀州,如此英豪。如今对方更是帮助了他的亲姐姐,让他感激涕零。 “表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晏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霍珩上前扶起:“贤弟快快请起。”说罢,他摘下腰间挂的一枚玉环,作为表礼赠予对方。 接着,霍珩又笑:“我还未给贤妹表礼。” 由于低调打扮,他身上并无太多配饰,玉环给了晏辞,于是他直接取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递给晏蓉:“阿蓉妹妹莫要嫌弃。” 既然称他表兄,那就是亲眷关系,霍珩这声“阿蓉妹妹”也算合理,晏蓉福了福身:“谢表兄。” 晏蓉初时以为这个扳指就是一般表礼,接过以后一看,才发现不是。扳指表面细腻光滑,十分柔 分卷阅读45 润,显然是常年佩戴之物。它的一侧还有些许毛糙,细看一痕痕的,显然是经年累月勾勒弓弦所致。 这是霍珩多年贴身之物,就这么给了她,晏蓉急道:“表兄,此乃你心爱之物,怎可给了阿蓉,表礼改日再给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扳指罢了,你又何必在意?”霍珩不以为意地说。 其实这个扳指也算颇有意义的,他父亡后初领军时,祖母所赠,但他并没有对晏蓉说。 晏蓉摩挲着这个仍有残余体温的碧玉扳指,她看了眼霍珩,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她遂不再多想,收下拿帕子包着放好。 等晏蓉低头时,霍珩深深看了她眼,随即道:“既然到了并州,我本该拜访姨父姨母,奈何我二叔身上有伤需调养,又离家多年,祖母甚为记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贤弟已到,我等当立即赶回冀州,以免祖母她老人家牵肠挂肚。” 霍温离家五年,又经历过误会身亡的事,母子之间都十分记挂对方。若非先前霍珩不放心晏蓉,他们一行早该日夜兼程返回冀州了。 如今晏辞已到,霍珩应掉头了,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如此,就干脆利落提出告辞。 “是应如此。” 共历风雨多时,晏蓉是有些不舍的,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上岸的时候就说过,霍珩送她到晏家人手里就分道的。 “表兄,请你代我和阿辞向荀太夫人问安。”霍珩的祖母仍健在,出自幽州荀氏。 “愚兄定当带到。” 待拜见了霍温,双方不舍告别,最后晏蓉说:“山高水长,望表兄多多珍重,你我来日再聚。” “会的。” 霍珩应了一声,利落翻身上马,他最后看了晏氏姐弟一眼,视线在晏蓉身上顿了顿:“启程!” 今日暂且分离,是为了来日更好重聚。 他随即一夹马腹,掉头往来路奔去。 数千健儿,马蹄声“哒哒”,带起滚滚烟尘,霍珩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见。 晏蓉目送,她有些怔忪,直到晏辞唤了声阿姐,她才回神。 “阿辞,我们回家吧,我想阿爹阿娘了!”很想很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再见了,再见之后,霍珩和阿蓉关系将有飞跃式进展! 第23章 归家 到底风雨同舟多时,与霍珩分开后,晏蓉有些许不适应,但很快,她就重新欢喜期待起来了。 家,就在前方。 一路向北,穿过上党,抵达太原。 一天比一天近了,晏蓉出生成长洒下无数欢笑的的晋阳城就在前方。她没想到的是,晋阳城还没看见,就先看见了爹娘。 晏珣彭夫人期待爱女归来,出迎三十里。 “阿爹,阿娘!” “阿蓉!” 父母女儿相见,又是一番喜极而泣。晏珣是个大男人还好些,彭夫人抱着爱女,紧得像是一辈子都不放手。 “阿娘,我在呢,我以后都陪着你,再不出门了。” 晏蓉本来情绪也很激动,但见父母这样,她反倒先把情绪压抑下来了,拍着母亲的背,细心安慰她。 “胡说!” 彭夫人破涕为笑,又啐道:“哪能整天待在家不出门。” 她生小儿子前,也是个身体强健能骑能射的妇人,性情不柔弱,宣泄过情绪,又被儿女安抚,终于平静了些。 她爱怜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蓉长大了。” 她和夫君欣喜又遗憾,女儿平安归家是头一等大喜事,可再见时女儿已长大,都比她还要高了,他们错过了非常珍贵的数年。 “姑父姑母莫要伤悲,阿蓉妹妹已归来,日后定能时时承欢膝下。” 一道清朗男声带着笑意,晏蓉闻声望去,只见一淡紫色深衣的男子站在她数步之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一个文质彬彬颇为俊俏的少年郎。 她微微挑眉,这种一家团聚的场合,观这人穿着明显并非随从卫士,难道,是她那表兄彭澈? 彭澈是彭夫人的嫡亲侄子,胞兄的嫡出幼子。 彭夫人出身召陵彭氏,乃豫州汝南郡名门。可惜适逢乱世,三年前,汝南郡被扬州陈佩攻陷。彭氏守城到底,坚决不降,城破后被屠尽满门,唯独当年十六岁的彭澈费尽全家之力,才被送了出去。 彭澈仅带了十数亲卫投奔亲姑母,追兵不断,好在最后遇上闻讯赶来接人的太原亲信,被带回了并州。 并州和豫州之间,还隔了司州兖州,距离颇远。况且陈佩此人,乃当世实力最强那数位诸侯之一,彼时的太原晏氏自身尚有危机,自无力为彭夫人娘家复仇。 无奈之下只能收留了彭澈,给他在晋阳谋了一个合适职位,安顿下来。 个中种种,太原来信时,曾仔细告诉过晏蓉,她人虽不在家,但事儿却是清楚的。 果然,彭夫人笑着道:“ 分卷阅读46 我儿,这是你六表兄。” “表兄在上,小妹这厢有礼。” 晏蓉特地强调了“表兄”二字,并规规矩矩地见了一个礼。实则她外出数年,早习惯了与人交往保持一定距离,“阿蓉妹妹”这个称呼太亲近,眼前虽是血亲,但用在头回见面的两人身上,她还是觉稍过了。 彭澈和霍珩不同,霍珩循序渐进,且两人并肩作战过。 她这般正经,彭澈也神情一肃,恭敬抱拳:“表妹有礼。” 说着,他摘下腰间佩玉,作为表礼。 晏蓉满意,当了这么久的皇后,她礼仪无懈可击,微笑接过,仔细看了看,才交给申媪替她收好。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珣一扫这几年的郁色,眉眼舒展:“我们回家再好好说话。” “正是,正是!” 彭夫人与晏蓉母女携手登车,晏珣晏辞骑马护在一旁,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护着车驾往前。 晏珣身体是不佳,但骑马徐行还是可以的。 彭夫人晏蓉母女窃窃私语,诉说离情,竟不觉时间流逝,三十里路,眨眼便至。 晏蓉掀起帷幕,古老而巍峨的晋阳城墙依然与往昔一般无二,她离去仿如梦一场。 也是,如今噩梦已醒,她仍然是太原晏氏的嫡长女。 进了晋阳城后,百姓自发夹道欢迎。晏氏在太原牧民数代,深得民心,今闻得使君之女回归,得以一家团圆,纷纷涌上街头,露出笑脸,竟如节日一般。 一张一张淳朴的笑脸,让晏蓉心下大慰,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位置越高,其实责任越重,治下百姓敬信晏氏,晏氏当为太原百姓撑起一片天。晏蓉当初愿意挺身而出,除了自身和家人,这些伴她成长的百姓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晏蓉面带微笑,颔首回礼。 似谪仙般的女子唇畔带笑,眸光柔和,顾盼间眉目婉转,极为可亲。百姓欢呼雀跃,一路尾随。后来,晏蓉见人越来越多,只得对正挤眉弄眼的小弟抛了个白眼,要放下帷幕。 晏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晏蓉看过去,不免连他旁边的彭澈一并收入眼底。后者对这个优雅如仙般的表妹了解不深,乍然见她如此灵动且大反差的一幕,他愣了愣,随即露出微笑。 彭澈大约觉得这样的晏蓉更有人气,笑意比刚才深,那张白皙的面庞更显俊秀。好些跟车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晃花了眼,不知谁踩了谁的脚,人群中“哎呀哎哟”连续发出好几声尖叫。 彭夫人笑着摇摇头:“你们这几个孩子呀!” 彭氏出了名的基因好,专出俊男美女,晏蓉这副好相貌,也少不了彭氏的功劳。她放下帷幕后,见母亲目露欣慰,便随口问了句:“六表兄目前供职于太守府吗?” “正是,那孩子初来时憔悴黯然,夜不能寐,后来让疾医问诊了半年,渐渐养好,才有了个笑模样。” 彭夫人叹气,彭澈是心病,灭门之祸,即便外嫁女如她也大病一场,万幸她有夫君又儿女,另有精神支柱才渐渐走出来,彭澈更难才正常。 “只是你表兄还未婚配,守了三年孝,如今说起来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彭夫人心下一动,忍不住看了眼搂着自己胳膊的爱女。 话说回来,她女儿和侄子成婚也是很不错的,侄子已在晋阳安家,这样的话,她女儿不就不用再离开她了吗? 一想到晏蓉之前的一次婚姻,晏家三口的心如刀割,晏珣夫妇如今虽失而复得还紧着欣喜,但两人从没想过让爱女顶着个寡妇名头过一辈子的。 寻得良人,生儿育女,相伴终身,才是正途。 彭夫人此念一起心中大动,她琢磨片刻愈发觉得好,暗忖今晚得和夫君商量一下。 不过即便夫君赞同也不急,慢慢来就行,她女儿才回家呢。 晏蓉还不知道她母亲已经在琢磨她嫁人的事了,而且对象还是血缘那么近的亲表哥。她随口问两句便作罢,洛阳四年她饱经沧桑,早不会轻易对人产生诸如亲近之类的情感。 在她心里,彭澈该放在距离比较近的亲眷位置,日常维护好血脉之情,不能远着,非常客观。 百姓簇拥着,一行人用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终于抵达太守府。 晏蓉撩起帷幕,熟悉的府门,两侧还有一对熟悉的大石狮,彩绘的斗拱雀替,色彩艳丽精描细绘,和她印象中是一个模样。 她高高兴兴地跨进大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到宗祠拜祭了祖宗,又多给祖父上了炷香,低声告诉他自己回来了。 最后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禀道:“阿爹阿娘,不孝女阿蓉回来了。” 晏珣彭夫人热泪盈眶,忙忙扶起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四口又哭了一轮,最后晏蓉姐弟先止了眼泪,又劝住了父母。彭夫人说:“阿蓉你先更衣梳洗一番,歇上一歇再开宴不迟。” 分卷阅读47 晏蓉归来,自然有洗尘宴的,不过如今才半下午,不急。 她现在还一身男装胡服,风尘仆仆,父母见了难免心疼,忙让她先去梳洗休息一番。 晏蓉从善如流。 她的院子在东边,太守府东路最好最向阳的一个,五年前栽下的小枣苗早已长大,亭亭如盖,院内花草郁葱,色彩斑斓的蝴蝶悠闲振翅。 登上台阶,入得正房,淡青浅紫的帷幕,米白色的坐席,槛窗前的矮几还并排放着两个棋盒。晏蓉知道,左边那个放着白玉研磨成的棋子,而右边那个则是墨玉的。 一切和她离家前一模一样,除了那颗长大的小枣树可以证明时光流逝,父母精心维护下一颗爱女心拳拳,晏蓉心头酸酸涩涩的。 沐浴更衣,换了一袭浅粉色的曲裾,掌宽的腰带在盈盈细腰上一束,倍显轻盈多姿。晏蓉跪坐在妆台前,申媪熟练地为她顺着柔软的乌发。 到了这一步,申媪犯了难,她不知道给主子梳什么发髻好。毕竟少女的发式和妇人是不一样的,按理说,即使守寡也得梳妇人发式,但申媪不大情愿,想必晏珣夫妇也不会爱看。 “阿媪,梳个灵蛇髻罢。” 灵蛇髻,是少数几个妇人少女都能梳的发式,两者间会有少许差异,但以申媪巧手,相信不会是问题。 “喏!” 申媪高高兴兴应了声,还是她家女郎聪明,自己刚才就想不起来。 虽一路舟车劳顿,但精神亢奋的晏蓉并不觉得累,梳妆打扮完毕,就直奔父母所居的正院。 一家四口,开宴前就聚在一起说话,到了这时,大伙儿情绪一稍稍平复,不再动不动垂泪,晏珣三人开始关心晏蓉洛阳的生活,以及逃离的过程。 “……幸好这回有霍表兄,不然的话,我恐怕如今还未能回到家。”应该是未必能平安归家。 晏蓉避重就轻,并没有多说自己的长秋宫生活,只将重点放在逃离洛阳上面,不过只要涉及惊险,她就只说三言两句,多的不提。 只是在座三人如何听不出来?彭夫人吓得脸色发白:“万幸有霍侯,霍侯果然是个好的,你祖父目光如炬。” 她拉住晏珣,道:“我明日就备上厚礼,夫君你遣人去冀州一趟,向霍侯郑重致谢。” 晏珣连连颔首:“正该如此。” 他已经琢磨着要选自己哪个心腹为使,以此表明两家亲厚了。霍珩毫无芥蒂帮助他的女儿,证明了晏祖父虽逝世,但两家世交关系仍在,前几年忽略了些,如今更要补上。 晏辞则抱怨:“阿姐,你为何不早些送信回家,我领兵去接你!” 洛阳的人手都交给晏蓉了,消息自然先过了她的手,晏蓉为何不提前通知,大家都知道,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疼难受。 “没事了,阿姐不是回来了吗?” 晏蓉轻轻松松地笑,又调侃道:“阿辞如今功夫学得如何了?可还行?明日阿姐得仔细看看。” “何须明日?!阿姐你看我……” 她还是轻易就转移了弟弟的注意力,彭夫人与晏珣相视一笑:“好了,好了,这个明日再说,今儿先开宴。” “那好吧,阿姐我……” …… 第24章 三月 “滴答”,“滴答”。 晏蓉躺在床上侧耳倾听,这是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槛窗前那丛斑竹叶子上的声音。 秋凉夜雨,昨日这秋雨下了一个晚上。 没错,晏蓉初夏离开洛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现在正是金桂飘香,菊花烂漫的季节。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太原风平浪静,晏家人享着久违的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而黄河彼岸的洛阳,却风起云涌,变化大得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凉州黄源终于取得胜利,田氏诸子溃败,有的战死,有的逃出洛阳不知所踪。 随后,黄源居然把田太后找出来了。这位怀帝的姨母加嫡母,当初被晏蓉打压得龟缩在永安宫内,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她,洛阳大乱反而让她焕发了生机。 这二位重拳出击,直接导演了一出皇帝罪己禅位的戏码。 当初怀帝身死,其实很多诸侯都收到了消息,但由于混乱,明面上并未发丧,所以理论上,怀帝是还“活”着的。 于是,这位还活着的“怀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坦诚登基以来的碌碌无为,还承认了他是导致洛阳兵祸和北宫被焚的罪魁祸首。 痛陈一番后,他引咎禅位了,将皇帝位禅让给自己堂侄子。这侄子年仅十岁,父母俱早亡,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洛阳如今情况特殊,所以这禅位大典十分紧凑,不过半月功夫就成了事。 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前皇帝郑牧为安阳王。可惜安阳王愧疚太过,自缢身亡。 到了这里,大面上就勉强糊弄过去了。按理说,虽中央基本已失去对各地控制权 分卷阅读48 ,但这大齐朝未必不可以再苟延残喘数年。 然而大齐朝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这小皇帝登基不过一月,急病驾崩。田太后黄源大急,又在宗室里头努力寻摸,勉强找了个同是丧父的宗室孩子继皇帝位。 可惜在这两人埋头寻摸的时候,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逼近。 羌氐历来勇悍,靠的是同样骁勇的凉州军持续抵御。这郭禾闹了一场,黄源接棒,凉州兵力大量聚集于洛阳,倒是让边境防线出现了漏洞。 羌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凉州关防,竟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司州,直入频繁更换皇帝连城门都没来得及修好的洛阳。 黄源骤不及防,吃了场大败仗,竟让羌氐把太后和小皇帝都掳了过去。周边诸侯一看不好,这已经不是民族内部矛盾了,于是立即起兵增援,羌氐见势不妙,这才烧杀抢掠,一路退回关外。 太后和小皇帝没能抢回来,参与增援的诸侯头大了。若死了也就罢,可这天子可不能落在外族手里啊,不然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这时候,小皇帝的生母站出来了,她含恨表示,登基的并非她儿子,也非郑氏血脉,不过是个卑贱流民罢了。 她的儿子素有不足之症,身体虚弱本不能轻易挪动,被这么一折腾没等登基就夭折了。 田黄二人找不到更合适的宗室孤儿,偏时间还紧,索性不让发丧,暗地里简单埋了,然后找了个年幼流民顶替了她儿子。 当时这年轻妇人摄于两人淫威不敢不从,但作为一个母亲的她非常怨恨,寻得机会,当然毫不犹豫拆穿。 既然不是皇室血脉,这小皇帝当然没人承认,田太后也被大伙儿刻意忽略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皇帝位空悬,参与驱赶羌氐的诸侯掰扯一番,接着就散了。 大家都没明说,但大齐朝已名存实亡,天下诸侯逐鹿中原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晏蓉看得很明白,心情复杂之余,也知道混战是无法避免,不是眼下,最多也就再拖几年罢了。 抛开上述这点,要说这诸多变幻中,让她感到满意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怀帝禅位了,他是被封安阳王之后才“自缢身亡”。 这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能否认不是?晏蓉摇身一变成了安阳王妃了。先帝皇后回归娘家或许惹非议,但一个王妃,死了丈夫,不管是重归娘家还是改嫁,都是一件极稀松平常的事,毕竟当世对女子拘束并不太大。 这算是个意外的惊喜,喜得彭夫人笑颜逐开,连晏珣也连连称好,不等晏蓉百日孝期过全,这两口子已在私底下嘀咕要给爱女选婿了。 这也是时下人固执的一面,女儿不入祖茔,生女当嫁良人为人妇,儿孙绕膝,百年后与夫婿同眠夫家祖地,才是一个女子的真正归宿。 爹娘悄悄琢磨的事,晏蓉还不知情,她蹭了蹭锦被,伸了个懒腰,决定起床了。 这秋日高卧虽好,但也不能赖床。 申媪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净面漱口,待梳洗妥当,她挑了件浅碧色提花留仙裙换上,跪坐在妆台前,申媪为她挽发。 “女郎,今儿梳个凌云髻吧?” 晏蓉点头,她的发质非常好,乌亮如绸,柔软贴服,申媪十分自豪,细细为她将长发挽起,随后又捧起一个彩绘漆匣。 “女郎,今儿正适合用这支飞鸾金步摇呢。” 匣身扁长,描绘得极精致,打开后,是一支嵌红宝镂空飞鸾颤枝步摇。宝石赤红似火,飞鸾造型的簪身镂空精雕,栩栩如生,极轻极薄,微微一碰,簪身及流苏轻轻颤动,金灿灿的,流光四溢。 这是霍珩的回礼,晏珣派使者挟重礼至冀州致谢后,他回礼毫不含糊,虽数量不多,但样样是精品,价值不逊于收到的礼物。 这是通家之好的表现,使者归来说,晏家四口的礼物,甚至是霍侯亲自挑选的。 晏蓉手上这支步摇,也是霍珩给她挑选礼物的之一。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英武如霍珩,如何拣选这些女性首饰。晏蓉轻抚流苏,微微一笑:“好,就这支吧。” 簪上步摇,她瞅了眼铜镜,美人玉容生晕,飞鸢步摇璀璨生辉,二者相得益彰。 果然很配她。 晏蓉忍不住抚了抚发鬓,须臾才站起:“走吧。” 她先去给父母问安,随后见雨停了,就唤人备车,她要出门去城北的粮坊一趟。 这个粮坊,研究的是低配版的杂交种子,是晏蓉十二岁时提议的。 如今粮食产量极低,一亩不过一石多,也就是一百多斤,少得可怜,偏天灾人祸频频发生,老百姓生存艰难。晏蓉有心想出把力,但一来她不是农大毕业的,只勉强知道些皮毛,二来父祖都是精明人,年幼的她可以早慧些,但绝对不能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十二岁,一个落魄小贵族投奔太原晏氏,并献上了十数名极善农事的家奴。晏蓉创造机会接触了一下,发现有几人脑子非常灵活,她 分卷阅读49 稍一引导,人家就想到杂交或许得良种上头去了。 于是在她引荐并敲边鼓之下,这个粮坊成立以来,艰苦研究数年,开始出现成效,收获第一代良种。截止至今,已经小范围推广。 这新种子亩产也没多高,风调雨顺的话,亩产也就两石,也就是两百斤,比起后世的各种良种差太远了,但放在眼下,产量能亩增近三分一,已是相当振奋人心。 晏蓉在洛阳走了一圈,再回太原,她已经无法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于是,她便协助父亲处理公务,好让父亲轻松些。 这个当初得益于她的粮坊,也是其中之一。 登车出门,一路向北,抵达粮坊。今年粮坊的主要工作有两个,一个是继续研究良种二代,第二个就是更大范围推广第一代良种。 良种二代没那么容易研究出来,照例鼓励一番这群家奴变家臣的研究工作者后,晏蓉继续跟进良种推广。 粮食是很重要的资源,尤其现在是战乱年代,晏珣派来的都是心腹能吏,事情办得整整有条,她十分满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晏蓉在粮坊待了半天,待诸事妥当已过了午,她吩咐返程归家。 回了家,白天是处理公务的时候,晏珣不出意料在前衙,她便照例先往彭夫人的院子行去。 穿廊过榭,一行人将将要转入后宅正院储玉居时,迎面却出来一个人。对方步伐迈得大,差点和领头的晏蓉撞上。 “表妹,愚兄可有磕碰到你?” 这人是彭澈,一身月白色深衣风度翩翩,忙伸手去扶晏蓉。 晏蓉不着痕迹避了避,顺势站定,笑道:“是六表兄?来给母亲请安吗?” 母亲欲撮合她和彭澈的心思已经隐隐透出来了,晏蓉对彭澈毫无感觉,暂时也没有嫁人打算,且就算以后有了,对象也不会是血缘如此之近的亲表哥。 只不过她这位表兄,似乎对自己颇有好感,近日总不着痕迹对她表示亲切关怀。譬如此时,他微笑道:“正是,表妹从粮坊回来了?我送你进去?” 晏蓉失笑:“这都储玉居门前了,何用再送?”况且这是她自己的家,哪里用得别人送? “也是。” 彭澈笑容和熙,风度翩翩施了一礼:“表妹请。”他站在原地目送晏蓉。 韶光少年,皎如玉树,双眸如星,笑意盈盈。可惜晏蓉本就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看自己这张脸快二十年了,内心平静无波,只微笑一福,转身进了院子。 看来有必要和母亲挑明一下自己的心意了,毕竟是亲戚,以免引发误会双方面上不好看。 “阿蓉来了。” 彭夫人有些疲惫,正想歇一歇的,见了爱女进门,她立即精神一振,喜笑颜开招晏蓉到跟前,问:“粮坊诸事可繁琐?我儿可有累着了?” “我不累。” 晏蓉偎依着母亲膝畔坐下:“钱粮之事何其要紧,阿爹都是让心腹干吏去办的,事儿整整有条,我不过是替阿爹去看一眼罢了,哪里能累?” 她轻笑带撒娇,这是独属于父母膝下的小女儿姿态。 彭夫人又爱又怜,抚着她的鬓发道:“好,好,你阿爹若是累着我儿,我饶不得他!” “阿爹呀,想必会听我阿娘的。” 母女二人嬉笑几句,彭夫人忽想起一事:“阿蓉,你表兄刚刚出去,可有送你一送?” 母亲状似随口一问,可眼睛却眨也不眨看着她,晏蓉无奈又好笑,扯着彭夫人胳膊摇了摇,她道:“阿娘,我不喜欢表哥!” 亲母女自亲密无间,有话直说好了,不必拐弯抹角。 “不喜欢吗?” 女儿冰雪聪明,看透自己的心思彭夫人毫不讶异,她忙追问:“为何就不喜欢了?你表哥年少有才,虽家中遭遇横祸无甚根底,但与咱家却是骨血之亲。” 正是自家人,才不嫌弃这一点,彭夫人以为女儿嫌弃侄儿家破人亡,细细解释:“他孑然一身,却是正好留在晋阳。”她有些伤感:“阿蓉,娘想着正好能把你留在身边。” 被迫分离几年后,她舍不得把女儿远嫁了。 “阿娘,若是你想把女儿留在晋阳,不若女儿招赘好了?” 不嫁人,说句难听的,父母大约死也不会瞑目,况且晏蓉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自打母亲动了撮合心思后,她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晏蓉也不太想远嫁,时下洁身自好的男人太少太少,基本都是姬妾无数的,和无数人公用一条黄瓜,她大约和夫君永远也培养不出感情来。与其这样,不如招个赘,找个本事不大,但老实能钳制住的男人,还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一来,还能长伴父母膝下,挺不错的。 彭夫人却不同意,她大惊,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时下血脉传承观念非常重,没有儿子绝了嗣,等于白来人世一遭了,但凡有点本事有点骨气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入赘 分卷阅读50 的。她捧在手心长大,聪敏灵秀的爱女,如何能配这么一个无能之人?! “阿蓉,你不喜欢你六表兄就不喜欢,阿爹阿娘慢慢给你寻个好女婿就是,招赘之念,万万不可有!” 彭夫人罕见严厉,她知道女儿说一不二,说不喜欢彭澈就不喜欢,她也舍不得勉强女儿的,这个念头随即抛开,她只反复强调,誓要杜绝女儿的招赘念头。 她捂着额头,佯装不适:“阿蓉,你别吓阿娘!” 晏蓉一眼就看破了,她无奈得很,但也舍不得为难母亲,只好赶紧附和:“好,好,阿娘别生气,我听你和阿爹的。” 好生哄了几句,彭夫人终于勉强放下心,她琢磨着要赶紧和夫君商量商量,找个好女婿,以免女儿再生傻念头。 “咦?你阿爹怎还不回来?还有阿辞?” 说到晏珣,彭夫人回神,夫君怎么还没回屋?现在已经是哺食时辰了,往日一家人都是聚在一起用膳的。 “我去前院迎一迎阿爹罢。” 晏蓉眉心不着痕迹一蹙,她父亲和弟弟都是家庭观念非常重的人,晚膳是一家四口.交流团聚的固定时间,若无要紧特殊情况,二人是不会延迟或缺席的。 现在,却连打发个仆侍到后头说一声都没有。 想到外面的风云变化,晏蓉忍不住悬起了心。不过为防母亲过分忧心,她面上没有露声息,只笑盈盈站起,往前面去了。 第25章 危机 晏蓉出了储玉居正房,被申媪等人簇拥着沿着回廊转出院子,她微笑一敛,步伐立即快了起来。 到了前院外书房,迎面先遇上前后脚走出来的都尉郡丞及长吏等太守府属官,还有赵先生等谋士,一律都是晏珣的心腹之人。 诸人皆一脸沉凝,待晏蓉走至近前郡丞才头一个发现,他忙施礼:“某给女公子见礼。” “……给女公子见礼。”诸人骤回神,纷纷见礼,大伙儿知道主公一家心意,也不行甚劳子拜见皇后王妃的礼,只与从前一样。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 晏蓉心下沉沉,面上不露,只颔首回礼,寒暄两句,她就匆匆进了外书房。 “阿爹,阿辞。” 晏蓉留申媪等人在外头,推开外书房大门,见父亲弟弟一脸严肃在书案前低声说话,她忙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阿蓉?” 晏珣抬头见是爱女,也不隐瞒,等她坐下后直说:“晏庆日前折返,西河频繁调动部曲,正压向东境。” 迟了五年的战役,这回恐怕真要打响了。且这一次,晏庆毫无顾忌,直接在明面上调动了部曲,吞并太原上党以一统并州的野心昭然若揭。 没错,就是一统并州,如今的并州九郡,其七已落入西河晏庆之手。 晏庆入洛阳五年,虽殚精竭虑与田崇相斗,但成果也斐然的。资源明里暗里倾斜向西河,陆陆续续地,他遥控心腹大将,吞并了云中定襄等六个郡,实力飞速膨胀,已是当世一流军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若要实现宏图大志,不做他想,第一步肯定是统一并州的。 先前之所以没动静,概因洛阳还处于混淆不明的状态之中,天下诸侯俱观望,谁也没心思在这关口挑起战争,去当那出头的椽子。 晏庆自然不例外。 当初洛阳大乱前夕,他看到了苗头,及时安排全身而退。回到西河观望没多久,羌氐破关竟直入司州洛阳。 并州西境与凉州接壤,南线隔着黄河与司州相对,羌氐继续肆虐,肯定对晏庆产生重大影响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出于大国尊严还是个人利益,他也不得不联合其余几位诸侯,共同出兵驱逐羌氐。 待洛阳诸事尘埃落定,大齐灭亡已成定局,晏庆雄心勃勃,一回到西河,立即将视线瞄准太原上党两郡。 他正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并州冬季雪厚严寒,战争或会拖延数月,但如无意外,最迟明年开春就会打响。 晏珣早早就提高了警惕,一直留意着西河,对方部曲一异动,他立即察觉了。 “西河,晏庆?” 这确实是太原最大也是唯一的强敌,晏蓉闻言心内沉沉。她的弟弟年纪小,迫不得已,太原前五年只能采取保守政策,直到去年,晏辞才攻下了上党。 说是时也命也,这话不假,太原晏氏直接错失了扩张的最关键几年,不进即是退了,导致如今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太原压力极大。 晏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爹,阿姐!” 晏辞一拳锤在案上,笔墨纸砚连带那块青玉纸镇都跳了跳,对晏庆此人,他早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敌寇虽势大,然我太原军民上下一心,定能守住城池!”少年双拳紧攒,一字一句恨道:“晏庆老贼,若想踏入太原上党一步,那必须从我的尸体跨过!” “胡说八道!” 晏蓉忙啐了 分卷阅读51 一口:“什么尸体不尸体的,在阿娘跟前,可不许说这话!”她拍了晏辞的脑门一下,后者讪讪捂住。 太原上党非常重要,是她祖辈传承,晏氏立足之根本,但在她心目中,还是家人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训了弟弟几句,晏蓉沉吟半晌,道:“阿辞的决心,阿姐自是不怀疑的,你与诸将士的本事,我也很相信。只是……” “只是什么?”晏辞连忙追问。 晏蓉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阿辞,常言有道,久守必失。” 是的,弟弟军事才能肖似祖父,有谋略能征善战,太原军同样骁勇,军民一心且太平了几年,如今粮草也充裕。综合种种,太原确实不是没有把握打这场守护之战的。 但这战役总不能一直打下去的,论将士多寡,后勤补给,占据七郡的晏庆优势比太原大出很多。 战事时间线一拖长,即是以己方短处去拼敌方的长处,非常吃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守城之战,战场正在自己地盘上,坏处不言自喻。 届时,敌方的长处将会更长,己方的短处将会更短,一旦有所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晏辞不笨,闻言沉默了,晏珣长叹一声,这正是他的隐忧。 女儿的聪慧,有时会让他叹息她为何不是男儿身。不是晏珣不疼女儿,实则他看待儿女都一样的,只是有一个年长些的儿子,太原五年前危机就不会出现了。 晏珣心绪百转千回,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晏蓉:“阿蓉,你可有何应对之策?但说无妨。” 仅父女姐弟三人在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晏蓉点点头,正了正神色,看向晏辞,道:“阿辞,阿姐问你一个事儿,你切切要如实相告。” 她十分严肃,晏辞挺直肩背,认真道:“阿姐请问。” “阿辞,你想过逐鹿天下,一统中原,以御极天下吗?” 做皇帝?! 晏辞大惊,脱口而出:“阿姐,我从来未想过!!” 他话说出口以后,立即明白胞姐询问此话之意。当今天下正处群雄拥兵自重的局势,既然混战已经开始,不管时间持续长短,它的重点必然是决出一个胜利者,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晏辞此前虽并未刻意展望未来,但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触觉,作为太原晏氏的继承者和半个当家人,晏蓉的话他还是能一听即懂的。 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当皇帝。 不为别的,只为有自知之明。 他并不长于政务。 晏祖父文武全才,上马为悍将可杀敌,下马为能臣可治民,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生出来的儿孙却颇让他遗憾。 不是说晏珣和晏辞不优秀,父子俩都是人杰,可偏偏却十分偏科。二人各遗传到晏祖父一样本领,晏珣精明能干长于政务,将太原及上党两郡治理得整整有条,可惜身体不佳上马都费劲。 晏辞则刚好相反,战场上有谋有略勇悍过人,举一反三,偏到了政务这块他就无甚天赋,表现得相当平庸。 这么一对父子搭档固然能互补,但晏珣毕竟年长一辈,而且身体有所欠缺,后事谁也说不好,太原晏氏,始终有一天晏辞得独掌大权的。 两郡政务,有谋士,有父祖打好的基础,他兢兢业业,还能堪堪不出差错的。但若换了整个天下,他自问就无此才可以胜任了。 所以,晏辞一向定的目标就是守住祖宗基业,守护家人,守护太原,现在加一个上党。 他惭愧低头:“我不及祖父之万一,让阿爹和阿姐失望了。” “哪有的事。” 晏蓉这一问可不是为了打击弟弟的,她柔声安慰:“阿辞你很好,如今都能护着太原,还有爹娘和阿姐了。” “为父生平一大得意之事,便是得了一双佳儿佳女,阿辞莫要沮丧,你阿姐说的对!” 儿女姐弟和睦,手足情深,即使正讨论着如此紧张的话题,晏珣依旧倍感欣慰。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哪里不好,好生宽慰了晏辞几句,他又问:“阿蓉,你有何主意?” 晏蓉一番话,非常干脆利落地剖悉了晏氏的长处短处和隐忧,让人能更直白看清太原晏氏处境,她想了想,道:“既然阿辞全无登顶之念,我等可行之事便多出许多?” 定位找到了,接下来就是选择一条最合适自己的路。换而言之,就是损伤最小的。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为何一定要和晏庆硬碰硬呢? “阿爹,或许我们可寻一势力不逊与晏庆者,结下盟约,借对方之势,便可让晏庆心存忌惮不敢进攻,太原之危顷刻可解。” 晏辞眼前一亮:“此策可行!” 一强一弱两者结盟,其实是有些投诚意味的,但晏辞并无称帝之念,这计策不但早早享受了红利,且还提前择一明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如今天下势力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处于互 分卷阅读52 相兼并的状态,太原晏氏若始终独立,将不可避免地卷入旋涡中心。 全无当皇帝的念头,却一直干着抢夺帝位的事。太原晏氏不弱小,但也远够不上强大,大大消耗着自己实力,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在混战中成了日后胜利者的眼中钉。 这实在一件不甚聪明的吃亏事。 所以,危机即契机,在晏庆强敌即将压境的时期,选择一个看好的大军阀结盟,是一个对眼下对将来都有大利的决策。 其实,晏珣之前也隐隐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此事太大他犹豫不定,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现在晏蓉去繁就简这么一分析,他当即下定决心。 捋了捋长须,晏珣沉吟半晌:“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冀州霍侯如何?” 实际上,主意一定,晏珣想的头一个就是霍珩。 晏庆乃太原西邻,而冀州,则是太原东邻,只两者中间多隔了一个太行山而已。霍珩武能上马定乾坤,治军严明,赏罚有道,区区数年,便将整个冀州纳入自己麾下。 他文能提笔安天下,任用贤能,推行新政,轻税薄赋,治下百姓欣欣向荣,冀州之地,算得上乱世中的一片难得乐土。 霍珩虽年轻,但胸中自有丘壑,行事非常大气,若说选明主,晏珣遍观整个大江南北,对方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之人选了。 而恰好那么的巧,这个首屈一指之人,还刚好与太原为邻,为结盟之事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 “阿爹所言甚是。” 晏蓉实话实说:“女儿曾与霍表兄同行,虽时间不长,但据女儿观察,此人行事相当有章法,并非心胸狭隘背信弃义之人。” 换而言之,诸如牺牲盟友换取利益之类的风险将大大降低,父女二人相视一眼,一切皆已心领神会。 晏珣道:“既如此,结盟之事宜早不宜迟。” 早早落实,既免于大战以折损实力,又能以最佳状态加重己方结盟的砝码。 太原晏氏虽隐有投明主的想法,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双方都是拥兵的世家诸侯,虽实力有些差异,但地位也算是平等的,晏珣可从没打算让太原成为冀州的附庸。 结盟结盟,两个地位平等的伙伴握手才算是结盟。 晏蓉正有此意:“阿爹,不若我们携新出的良种前往冀州,以示结盟诚意。” 现粮坊第一代良种已开始大范围推广。太原门户再严,也少不了各方探子,此事早晚为外人所知,与其日后引人觊觎,不如现在拿出来当结盟筹码。 粮食增产在战乱频频的乱世意义有多重,不必多说,这个筹码绝对能弥补太原在势力上的差距,将己方抬到与冀州平等对话的高度。 晏蓉的心思和父亲一样,她要的是平等结盟,而不是依附他人。 至于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总而言之,一个开始就平等的地位,绝对让太原吃不了亏。 三人商议妥当,晏珣沉吟:“何人为使为好?” 结盟之事太重要了,一般使者不行,必须有一个姓晏的出面方可。可是晏庆明年开春才动手只是猜测,人家未必不会提前突袭,晏辞得立即调动部曲增强防线,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晏珣本人也要做出诸多后勤部署,起码得耽搁数日。 他想了想,刚要说,实在不行只能缓一缓,待自己腾出手再启程时。 晏蓉却长身而起,一脸肃然,拱手道:“父亲,此事宜早不宜迟,女儿请命,愿出使冀州。” 第26章 欲娶 晏珣知道爱女能担事,想着她和霍珩之前一路同行也颇为熟稔, 沉吟片刻, 就答应下来。 不过他让晏蓉徐行, 待他抓紧时间打点好诸事,便在后头赶上。 到底是不放心女儿独自出行了,哪怕晏蓉经历过洛阳风云变幻, 在父母潜意识中, 她还是个年不过十九的娇娇女儿。 晏蓉自然不会拒绝的, 父亲是晏氏家主,他的到来,能最大限度表示晏氏郑重之意。不过她叮嘱一点,让晏珣万不可赶路太过,舟车劳顿,要知道道路并不平坦。 她先到一步, 与霍珩先进行磋商也不是不行的。 晏辞说:“阿姐放心, 我会和阿石伯多说几遍的。” 阿石伯是府里的大管事,伺候了晏珣几十年, 是他乳母的大儿子, 忠心耿耿,最以主子身体健康为重, 有时候,晏珣都拗不过他。 晏蓉满意点头:“阿辞做得对。” 晏珣失笑摇头, 被儿女管着, 不得自由, 这甜蜜的拘束他是乐在其中。 他也无过高野望,只盼乱世中一家安定平稳,不遭遇兵乱之祸。 既然三人议定,那事不宜迟,晏蓉决定:“阿爹,我明天启程。” “好!” 晏珣点头,他立即扬声唤人进门。这一夜,太守府外书房的灯亮到半夜,父女三人才堪堪把出行诸事安排妥当。 次日,晏蓉出发。 分卷阅读53 说实话,有了之前一次同行经历,她对此行颇有信心,毕竟,这是一次双赢的结盟。 霍珩应该会非常乐意的。 * 晏蓉正琢磨着霍珩,她却不知道,霍珩这边也在讨论她。 或者说,一开始是讨论并州异动的。 霍珩坐在浮雕云纹的黑漆长案上首,将手中的一张写满字的窄小布帛递给左下手的陆礼,待大伙儿都传阅了一遍,他食指点了点长案,沉声问:“并州异动,晏庆调动部曲,欲吞并太原上党,诸位有何见解?” “主公!万万不可让其得逞!” 陆礼立即道:“并州幅员辽阔,乃北地第一大州,又与我冀州相邻。今并州九郡,晏庆已占其七,此人野心勃勃,若余下的太原上党二郡再被其所得,将与我方有大不利。” 并州北邻匈奴,南边又以奔涌黄河为界,西边凉州,东边冀州。两州将士皆悍勇,而凉州荒芜,冀州平原物阜民丰。晏庆野心昭然若揭,一旦他一统并州,必然对冀州虎视眈眈。 霍珩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他不惧晏庆,但两个北方最大的军阀对战,即便胜利者,损伤也不会少,敌人壮大等于削弱自己,霍珩没必要将自己置于被动境地。 以上是按局势所作出的分析,至于私心里,有晏蓉在,晏庆欲攻打太原一接到信报,霍珩的脸立即就沉下来了。 陆礼接着又说:“我西境隔了太行山,本与太原晏氏相邻,晏珣此人素有君子之风,晏氏也与主公是世交,由他阻隔西河晏庆,本为上上之选。” 晏庆一统并州,肯定会觊觎冀州,那么早已将冀州收于麾下的霍珩,难道就没有瞄准过并州?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是一场改变整个北地局势的大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彼此都需要一个很好的契机,获胜是目的,但过程也不能过分损兵折将。 谁也不能否认,晏庆是块硬骨头。 陆礼这个结论一出来,大伙儿纷纷附和,不过霍望补充了一个疑问:“先生此言不假,然西河势强,太原势弱,一旦战事持久,恐怕于太原有大不利。” 并州九郡,其中太原上党两郡为大郡,占据了并州三分一的土地,但再大也比晏庆这边小一倍,且战场还在太原,一旦打持久战,优势在晏庆一方。 一旦太原支撑不住,陆礼刚才分析的都是白搭,冀州出手援助倒能解此危,但霍望皱眉:“先生,咱们总不能白白襄助太原的吧?” 洛阳一行,霍望对晏蓉乃至白翎卫观感都非常好,但也仅此而已,大家各为其主,他肯定首先考虑已方的利益的。 陆礼含笑捋须:“那是自然。” 他摇头晃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霍望撇了撇嘴,这些个文人高士,就是爱卖关子弄才干,不过他嘀咕归嘀咕,可不敢直言不讳,忙凑上前说:“先生莫要吊着某,快快说罢。” 霍珩也露出笑意,问:“那依先生所见,有何妙策?” 主公垂询,陆礼神色一正,拱手道:“某以为,主公可趁机借此次太原之危,在并州撕开口子,以图日后。” “这口子该如何撕?” 霍珩闻言挑眉,陆礼肯定不会建议他出兵攻打太原的,那他所说的法子,难道是…… 他眼前晃过晏蓉笑颜如花的玉容,面上不动声色,道:“先生有何计策,且快快说来。” 陆礼果然捋须笑道:“晏氏有好女,主公乃当世伟男儿,太原求好婿,我冀州主母位空悬,邺城打开喜庆之门,迎晏氏女结秦晋之好。” “自此太原冀州缔结姻亲之盟,眼下晏氏可借主公之势震慑晏庆,解太原之危;他日,主公大可借道太原上党,直取并州七郡。” 若亲事成,想必借道之事太原晏氏会很乐意,毕竟一个是女婿,另一个则是明着要吞并自己的仇人。 至于太原上党两郡吧,既是姻亲之家,看在主母面子上,安分守己主公也不是容不下。 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达到双赢的大好局面,这个计策不可谓不妙,然而在座诸人却已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吭声。 哎哎,这话也就陆先生敢说,谁不知道主公主意大,他守孝三年结束后,执意不婚配,定要一统冀州再说,连太夫人都做不得他的主。 议事大厅落针可闻,陆礼用余光偷偷瞄着上首的霍珩,见后者并未露出愠色。 他暗暗点头。 陆礼瞥了大伙儿鹌鹑般的模样,撇了撇嘴,继续朗声笑道:“主公出孝后又谋划营救仲溪,婚事一再耽搁,如今却是正正好。” 这个不知死活的还在说,难道看着主公看重他,所以有恃无恐吧? 大伙儿正低头暗暗腹诽,不想上首霍珩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先生此计甚妙,诸位,以为如何?” 甚妙?! 主公居然没有不悦,还说此计甚妙?!他不是不喜别人干预他的私事了吗?! 分卷阅读54 太阳今天还是从东边升起的吧?或者是自己听岔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难以置信,更有甚者如霍望,这家伙居然直接伸手掏了掏耳朵。 “霍望,你来说说。” 霍珩直接点了他,霍望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他老老实实地说:“晏氏女足智多谋,胸有丘壑,若为霍氏主母,定让主公无后顾之忧。” 霍望从前,历来将妇人女子定位为需要保护的角色,但洛阳一行,却有了一个晏蓉成为例外。 他佩服一个女子,生平第一次。 霍珩不置可否,又点几人,都是去过洛阳的。 他得到的都是和霍望大同小异的答案。 陆礼笑道:“主公,此事宜早不宜迟。” 霍珩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样的通透腻润,这确实个新的,他从前贴身多年的那个,已在另一人手里。 他缓缓道:“此事需先禀明太夫人。” 这就是同意了,陆礼捋须笑:“这是自然,主公婚配大事,自少不得太夫人操持。” 霍珩斜睨了他一眼,陆礼继续笑说:“明日恰是为太夫人请平安脉之期,某正好与她分说一二。” 这是怕晏氏先悔婚,霍珩却欲再次求娶,荀太夫人会不乐意了。 陆礼感叹,自己为了大龄未婚的主公的终身大事,可谓煞费苦心。 “今日到此为止,诸位散了罢。” 霍珩不再搭理对方,站起出了议事厅,径自往后院大步行去。 陆礼这不正经的虽是好意,但却不甚合他的心意,他既欲娶妻,自然得自己亲口与祖母说。 他不疾不徐,过廊穿榭,离了前院,抵达后院垂花门前,径直往西侧荀太夫人所住的溧阳居而去。 霍家如今这座宅邸,乃百年传承,列候规制,飞檐重脊,朱雀脊饰,瑞兽墀头,庄严厚重,庭院深深,布局规整。仆役侍女来往无声,秩序井然。 霍珩到了溧阳居门前,早有仆役飞奔入内禀报,他到得正房廊下,一苍老女声喜道:“是伯瑾么?快快进屋!” 荀太夫人年近六旬,方脸长眉,面有丘壑,一头乌银夹杂的鬓发梳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圆髻绾在脑后,戴一条嵌碧玉的眉勒子,一身靛蓝色居家袍服。 她一听孙子来了,很是欢喜,连声唤进,又对下手的儿子笑吟吟道:“伯瑾来了。” “是的,母亲。” 荀太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两个英年早逝,仅余下一个霍温。尤其经历过假亡一事,母子再见恍如隔世,抱头痛哭。后太夫人留儿子在溧阳居养伤,前些日子才搬回去。 霍温手筋断得很彻底,陆礼很是废了一番功夫,用了刀砭奇法,强行接续,效果可谓当时罕见,治疗后霍温的手指就能动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霍温双手行动能力依然远逊于常人,粗大动作能行,但却不能持稍有重量之物,精细动作如书写之类的,却是力有不逮。 饶是如此,霍温依旧万分庆幸,他能自己起居生活,不必如同废人。 霍温虽不能再上马领兵,但他却还擅长治民理政,伤愈后霍珩安排他进官署任文职,有了公务忙碌,他的精神较刚回归冀州时是好出许多。 他是个孝子,刚从官署回家,连衣裳都未曾更换就先给紧着给老母亲请安,见荀太夫人欢喜,他立即凑趣道:“母亲这是有了孙儿就不稀罕儿子了。” 这个稳重男人长嗟短叹,十足的彩衣娱亲,荀太夫人乐不可支,指着儿子道:“你这猴儿,一把年纪了,又不怕伯瑾笑话你。” 说有了孙儿就不稀罕儿子,这当然是假话,但霍珩却极让荀太夫人引以为傲的。这个孙儿,才能本事远胜父祖,人中之杰也。也是因此,已逝的大儿媳彭氏虽不甚得她的心,但她却十分庆幸将其聘为霍家妇。 因为对方生了一个相当优秀的儿子。 “笑话甚么?” 霍珩已大步进门,问安见礼一番,他坐在荀太夫人右下首,笑道:“祖母可是在笑话我?” 他少了严肃,多了和熙,眉目温和,面带微笑。 其实霍珩随着年龄增长,领军时日愈久,威势愈重,在外轻易不坦露情绪让人窥探,如今也只有小许至亲能得他这般相对。荀太夫人,差不多是唯一的那一个。 荀太夫人是他的亲祖母,幼时庇护他,还养了他很长一段时日。后来在五年前冀州最艰难的那段时日,更是祖孙二人互相鼓励扶持走过来的,感情极深。 “谁要笑话你?” 荀太夫人没好气:“我如今只操心你一件事,就是何日能聘个好女进我霍家门,给我添上几个玄孙,我便无憾了。” 这是老太太最爱说的话题,自从孙儿出孝以后,经常就要念叨一番。以前霍珩只说要先救回叔父,如今霍温回来了,她便念得更频繁了。 今日更是发展到,逮到机会就说一通。 由不得荀太夫人不急啊,霍珩都二十二了,在这个男子普 分卷阅读55 遍十六七就成婚的眼下,他妥妥是个大龄男青年了。 当然了,以霍侯之势,不要说二十二,即使是四十二,也有大把的名门贵女前仆后继。但老太太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每次一说婚配,孙儿总是无甚兴趣,拒绝配合。 偏他说一不二,这种大事,即使是荀太夫人也不敢不经他同意就定下,只得多多催促。 这回也是顺口念叨两句,按照惯例,霍珩会回答一句“孙儿暂无此念”,荀太夫人也习惯了,她甚至连接下来的劝说的话也能闭眼说出。无他,说过太多次了。 只是这次有些不寻常,霍珩竟未答话,她说:“伯瑾,男大当婚,你……” “咦?伯瑾?!” 荀太夫人不笨,相反她是个很聪慧的人,当年夫婿早丧,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儿子,硬是保着了霍氏基业。当年三个儿子最大的也就霍珩父亲,十一岁。 如今是老了,不怎么管事,但她脑子却没糊涂:“伯瑾?!” 她惊疑不定看向霍珩,又怀疑又不信,又有些努力压抑地喜意。 霍珩长身而起,撩起下摆跪在荀太夫人膝下:“孙儿不孝,礼聘婚仪之事,还要祖母劳神。” “好,好!” 猜测成真,荀太夫人大喜过望,一叠声让孙儿快快起来:“我这副老骨头还能动,不为你们叔侄父子操心,还为何人?” 她拉孙子坐下身边,笑得一脸皱纹舒展,又问:“伯瑾,你欲聘哪家贵女?快快告诉祖母!” 霍珩突然想成婚,那必定有看好的合适的婚配对象,老太太一边琢磨着聘仪,一边迫不及待询问。 “晏氏有好女,孙儿欲求娶之,此事宜早不宜迟。” 霍珩话音一落,荀太夫人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晏氏?!” “哪个晏氏?” 霍珩状若不觉,继续道:“是太原晏氏。”他补充一句:“晏氏女聪敏灵秀,端庄贤淑,堪当霍家主母之责。” “伯瑾。” 荀太夫人笑意渐渐收了起来,微微蹙眉:“晏氏先前与我家有婚盟之约,虽是天意弄人,但总归是晏氏悔婚在前。” 是的,晏氏不得已悔婚,荀太夫人并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她丝毫责怪未晏蓉乃至晏氏,甚至感同身受,很体谅对方。前儿孙子与晏氏女携手出洛阳,就算对方没有襄助救霍温,她也赞同助其一臂之力的。 毕竟这是祖辈的交情了,后来太原来使致谢,两家恢复通家之好她也十分认可。 她对晏氏女没有厌恶,甚至因儿子提过的对方机敏,还颇有好感。 但以上种种,都不是她乐意再次聘晏氏女为孙媳妇的理由,事实上她从未想过。 她的孙子优秀如斯,为何一定得再太原晏氏身上死磕呢? 况且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一点,荀太夫人严肃道:“伯瑾,她曾是大齐皇后。” 再嫁不是问题,时下妇人改嫁乃寻常之事,上至天子皇室,下至黎民百姓,待改嫁一事早司空见惯。 荀太夫人虽不大乐意孙子吃回头草,但这是孙子的心意,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晏蓉曾经的皇后身份。 如今风起云涌,各大诸侯你争我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这大江南北的大好河山。 这是大伙儿心知肚明,表面却讳莫如深的秘密,冀州霍珩本是当世一流军阀,现在公然迎娶大齐皇后,这是一件多么让人侧目的事。 怀帝虽后来禅位成安阳王,但内里真想如何,该知道的一个也不糊涂。 荀太夫人缓缓道:“伯瑾,你当三思而后行。” 进一步,则将霍氏门楣推向九重天之上;退一步,则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她的孙子一向有章法,从不鲁莽行事,为何突然就…… 想起那个让霍温也捋须赞叹的晏氏女,荀太夫人皱了皱眉。 “霍氏占据河内沃野千里,物阜民丰,娶不娶晏氏女,也是众矢之的。” 霍珩既有意,什么曾经悔婚,什么皇后引人侧目,他统统不在意。他既然要娶她,自然有信心护了家眷妻儿,乃至整个冀州。 且有朝一日,若有敌犯冀州,绝不会因为是霍珩娶了晏氏女,撕开一层层遮掩的皮,兼并称雄才是彼此唯一目的。 霍珩真心欲聘晏蓉为妻,这点毋庸置疑,只是他却不是个线条粗大的鲁莽之人,后宅关系他也知晓一二,不会未进门就陷她于太婆母不喜的尴尬境地。 所以他面色如常地说:“祖母,聘晏氏女为霍家妇,乃陆礼所献之计。” “哦?” 一直不好插嘴的霍温了怔了怔,他武力虽失,但眼光和判断力仍在,立即道:“此策,莫不是陆先生为了日后取并州所献?” “正是。” 霍珩继续道:“今日有密报传来,西河晏庆大肆调遣部曲,压向东境。早则十天半月,最迟年后,他必发兵取太原。” 分卷阅读56 霍温曾是战将,荀太夫人也不是一般内宅妇人,个中纠葛一听就懂,二人闻言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陆先生献策,让霍家与太原晏氏再续前缘,重结秦晋之好,以冀州之势震慑晏庆。而太原上党二郡,他日亦为我取并州七郡之门户也。” 若非霍珩心悦晏蓉,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否决这个提议,但是没有如果。 荀太夫人缓缓颔首,道:“陆先生足智多谋,乃我霍氏之幸也。” “既如此,晏氏女可娶。” 她立即同意了,在并州七郡的实际利益跟前,引人侧目之说微不足道。 她忽有些伤感:“晏氏女乃先前你父亲为你所定,你父亲虽未事事如我意,但眼光还是有些的,晏氏女想必能为贤妇。” 这个话题,涉及去世长辈(兄嫂),谁也不好答话,荀太夫人想起早逝的大儿子,黯然半晌,才打起精神道:“伯瑾,那你呢?你可对晏氏女有意?” 孙儿娶媳,她一个当祖母的,自然希望夫妻和睦。 霍珩是个内敛的人,关于个人情感问题,若是旁人询问,他肯定避而不答甚至不喜,但眼前的是他打小尊敬亲近有加的祖母。 顿了顿,他道:“晏氏女秀外慧中,机敏善变,行事有章法,夹缝求生从不自怨自艾,遇惊变而不乱,尚有余力寻求生路。” 没错,晏蓉这种不屈不饶的生命力,比她姝丽容貌要更能吸引霍珩的目光。机智,勇敢,胸有丘壑,自信飞扬,在重重艰险中,执意为自己挣出一片生天。 如涅槃凤凰,浴火重生,耀眼得要灼伤旁观者的眼球。这种从未在其他女性身上出现的特质,一下子切中了霍珩的意,娶她为妻之念,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模样的,直到晏蓉的出现,让他蓦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就该是这样,他欲与她携手一生,举案齐眉。 霍珩说得不多,但荀太夫人一下子听明白了,晏氏女恰是与她大儿媳截然相反的女子。 霍珩的母亲彭氏,为情一字伤人伤己,甚至陪上了自己的性命,让婆母深恶痛绝,也给自己年幼的儿子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 荀太夫人不再多言,立即颔首:“那就好,伯瑾,祖母备礼,你亲自去太原一趟,求娶晏女。” “谨遵祖母之命。”他正有此意。 * 荀太夫人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既然此事定下,次日她便开了库房打点,拣选求亲之礼,准备让孙儿至太原求亲。 霍珩麾下一众部将幕僚早收到消息,大家不出意外发现,自己的主公近来心情很不错。 陆礼笑而不语,他甚至到霍珩跟前自荐,说自己愿一同前往太原,从旁协助,说服晏公,定会让主公得偿所愿。 霍珩睨了眼这个笑得一脸促狭的青年文士,有些无奈,他知道陆礼是看破了,但也不介意。 沉吟半晌,他道:“也好,那有劳先生与我同去。”就让陆礼充当大媒吧。 诸事皆妥,明日即可出发,待陆礼出去以后,他信手掏出怀里那枚羊脂玉佩,细细把玩着。 最近他常把玩这枚玉佩,上面的纹路他闭眼可知。也不知那小丫头如今在作甚?可有想起他? 他若是不亲自去太原求亲,她可愿意嫁予他? 霍珩细细回忆她的音容笑貌,她在身边时只觉有思慕之情,虽首次经历但也尚能压抑;两人分离后,却是思念频频似难克制。 这种情潮甚是陌生,他却不排斥。 万幸,他明日即启程前往太原,求娶于她。 霍珩正睹物思人,只是他没想到,不待自己启程求娶,当夜就先一步收到她抵达冀州的消息。 “启禀主公,太原遣晏氏女公子、谋士赵关为使,目前已穿过丼陉,踏入冀州地界。” 陉,即是山脉中断之处。 巍峨太行延绵八百余里,有八陉,在这个道路资源极其匮乏的时代,八陉乃联通太行山东西的咽喉通道。晏蓉所走的,正是太原与邺城之间最近的丼陉。 “好!” 霍珩一怔,大喜:“来人,备马,我自亲迎晏氏女郎。” 第27章 提亲 山势巍峨,雄关险峻, 翠峰重叠, 云雾缭绕。 闻名数千年的太行八陉之一,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若换了个时间来,晏蓉必然心潮澎湃, 豪情万丈。 可惜她如今心有牵挂, 并无此闲情逸致, 只一意催促驾者,速速通丼陉,赶赴冀州。 她没想到是,刚在关口递了文书,被迎了进边城,因已日暮宿了一夜, 隔日一早继续启程, 就迎面碰上了霍珩。 当时晏蓉正端坐在车上,秋风飒飒, 官道上尘土飞扬, 帷幕低垂,申媪唯恐车驾颠簸导致血气不畅, 正要伺候她活动一下腿脚时。 忽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有力, “哒哒哒”一下紧过一下 分卷阅读57 敲在黄土路铺就的官道上, 由远而来, 飞速接近。 晏蓉轻蹙了蹙眉心,伸手撩起帷幕一角,举目望去。 只见一行健儿打马而来,骏马雄健,骑士威武,卷起黄尘阵阵,直奔太原诸人而来。 当先那青年身穿玄色武士服,一袭猩红绒面披风,猿臂蜂腰,器宇轩昂,正是数月未曾相见的霍珩。 “霍表兄?” 晏蓉又惊又喜,昨日文书递到关口,必是立即呈往邺城霍珩案前,没想他竟星夜疾奔,前来迎她。 霍珩乃冀州之主,当时一流军阀,说实话这世上无论是哪个势力出使,都当不得他披星戴月亲自迎接。 他来迎她,当然只会为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晏蓉一时也未及深想,这许多的情谊究竟从何而来?她只诧异之余又十分感动,转眼霍珩打马到了近前,她欢喜道:“表兄,邺城也已远,我最迟明日便到,何须你走一趟?” 她露出几日来第一个轻快的笑脸,在见到霍珩那一刻,她心下就大定。既然他待自家这般亲厚,那结盟之事想来问题不大。 想到自己来时尚略带忐忑,她为此颇有几分愧疚。 “我近日无事,迎一迎又何妨?” 霍珩垂眸看着她一张俏盈盈的粉脸,见她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眸子,一脸欢喜看着自己,唇角不禁又翘了翘。 他很欢喜她来,只还是缓声问:“表妹,怎地由你出使?晏公与阿辞兄弟呢?路途颠簸,怕是多有不易。” 霍珩一听晏氏来使,其中还有晏家血脉的晏蓉,就将太原来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他心情愉悦,既然两家都想到一块去了,后面也更好办。 他自问略有本事,相貌堂堂,年轻尚未婚配又洁身自好,应是一个不错的女婿人选,晏氏夫妇大约会乐意将爱女许配给他的吧? 晏蓉说:“阿辞在家不得空闲,我和我阿爹来的,只是阿爹诸事缠身,我先来,阿爹随后赶上。” “你阿爹也来?!” 霍珩声音略略提高,语气微诧之余,似乎还包含了欣悦,晏蓉奇怪:“是的世兄,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 你父亲来了更好。 霍珩转念之间已将计划调整,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含笑道:“伯父并非习武之人,若一路急赶怕是吃力,我二人不如先等他一等,待他来了,我们再一起返回邺城。可好?” 这段时间,他正好传信会邺城,让祖母做好准备。自来子女婚配乃父母之命,长辈开口比自己来得更显尊重。 “这……” 晏蓉其实也挺惦记父亲身体的,怕他走太快了吃不消,霍珩体贴让她心内熨帖,一时十分意动。只是她又顾忌自家出使求结盟,却要让主人家好等,似乎不大合适。 “你我两家是世交,何须多顾忌那些凡俗赘礼?” 霍珩适时铺了个台阶,他说得真心真意,晏蓉遂不再纠结,欢欢喜喜应了一声:“好,那我就听表兄的。” 他体恤如斯,待她十分亲近,晏蓉也不端着,说到最后,甚至流露一丝女孩儿的憨娇之态。 霍珩见了她,如三伏天喝下一大碗冰水,身心舒畅,一下抚平了这些日子因分离产生的隐隐焦躁,他笑道:“那我们回丰邑,可好?” 丰邑,就是关口那座城池,晏蓉昨日夜宿那地,她一早离开,不过走出二十里地,转头也十分之近。 她欣然同意。 于是,车队掉头,霍珩亲自护在晏蓉车旁,返回丰邑。 丰邑守将自己是霍珩心腹,对于主公突然莅临他是十分惊诧的,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的行动。等霍珩护着车驾回到丰邑,城门大开,城中不管文臣还是武将,一律列队恭敬侯迎。 霍珩来主要目的并非来视察丰邑,一行人在匆匆收拾妥当的官衙下榻后,他只略略询问几句,就将丰邑诸人打发出去了。 “表妹,先前你染病不适,回了太原后,可有反复?” 一行人分主宾坐下,同为使者的赵关乃晏珣心腹谋士,他见霍侯待自家女公子和蔼,甚是关切,二人关系想必极好,于是他十分识时务的闭上嘴巴,充当布景板。 晏蓉嫣然一笑:“并无,我一切皆好。” 这个问题,其实霍珩问过一次。不过不是问她的。她刚归太原时,父母亲就遣使者携礼前往冀州致谢,两家恢复通家之好。 当时霍珩接见太原来使时,就曾细细询问过晏蓉病情可有反复。 使者回来后,也曾提过,她是知道的。 晏蓉进城前,已经打发人折返通知路上的父亲了,因此也不急,两人说了几句,她就主动说:“表兄,我此次前来,是为太原之使。” 文书都递上去,霍珩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因事前来的,晏庆调遣部曲的事想来也瞒不过他,她遂大大方方说出来,也免得他相询才说出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晏蓉本坐在霍珩右下首,说话间已长身而起,拱手 分卷阅读58 一脸正色,道:“表兄,我父弟一贯仰慕表兄英才,今遣阿蓉来,实有意与冀州霍氏结同进共退之盟。” 她不待霍珩发话,紧接着又说:“并州拊天下之背而扼其吭,乃兵家必争之地,偏地势险要,有天险可据,易守难攻。” 并州以地势险要著称,易守难攻,偏偏战略位置极其重要。霍珩欲争天下,必先平定北方,而河北诸地,并州极其重要。 这么一块要紧地方,偏偏却泰半落到晏庆手里,成了一块极硬的骨头。 失去地利之便,两州之间还隔了一个太行山,霍珩他日即使得天时人和,进攻并州也将是一场硬仗。即使最后取胜,损兵折将恐怕也无法避免。 但若与太原晏氏结盟,那情况将大不相同。 晏蓉恳切道:“晏氏于太原已牧民数代,如今又领上党,两郡东依太行,与冀州为邻,他日兄长欲取并州七郡,可以太原上党为据。” 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太原仗冀州之势恫吓西河晏庆,霍珩他日借两郡地利,取并州七郡。晏家人在决定与冀州霍氏结盟之时,就已经明白这一点。 否则就算霍珩看在两家情谊结下盟约,也非上策。 “太原拳拳之意,望兄长多加斟酌。” 晏蓉一脸严肃,清澈嗓音独响在宽敞的厅堂上。她一番说话一气呵成,听得肃立站在后头的赵关暗暗点头,即使自己上来说,也不能说得更好了。 晏蓉话毕,深深一揖。只是不待她腰身弯到尽处,一双大手已扶住她。 霍珩仔细听罢,见她施礼,急急步下俯身扶起,低斥:“你既称我为兄,为何还这般多礼?与我外道?” 他扶起晏蓉,温声和她说:“与太原结盟,与冀州有百利而无一害,愚兄如何会不答允?” 先前虽知道己方条件不错,对方不笨的话就不会拒绝,但真正听霍珩毫不犹豫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晏蓉又惊又喜,她甚至连良种的事都换没说呢。 其实寻常结盟,似太原这般危机在前,又亲自求上门的,被求者就算心里已赞同,不多不少也会拿乔一番。但霍珩一应俱无,利索就点头,且丝毫无压太原一头的意,可见他态度之亲厚。 晏蓉就笑:“表兄答应得也太快了,阿蓉此次前来,还携了一物,极其难得,恐怕是用不上了。” 她感激霍珩厚待,待他态度本十分亲近,此行目的达成心内也轻松,笑语便流露出真性情来。他年长稳重,她说话时便带几分雀跃娇俏。 “哦?” 霍珩眉目线条柔和,含笑道:“那可不成,阿蓉妹妹若有了好物,可不能短了为兄的。” “那好吧,那边分你一些。” 晏蓉睨了他一眼:“那可真真是好物,兄长可要随我前去一观?” “好。” 二人亲昵打趣,说话间并肩出了厅堂,直接往庭院而去。 跟随主公而来的霍望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何曾见过主公如此体贴柔和?好在他们都是冀州核心人物,陆礼的献策他们在场,主公欲前往太原求亲,他们也一清二楚。 因此他们对晏蓉十分恭敬,不出意外,对方就是主公之妻,霍氏当家主母了。 霍望啧啧两声,昨天他就嘀咕了,主公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陆礼之策涉及主公婚事,偏后者竟一口答应了。 他想起山间小道时霍珩对晏蓉的照顾,一拍脑袋,原来如此! 陆先生那双招子果然比自己好使。 太原一行带来好些大车,上头堆了良种,上覆了蓑席以防突然下雨,丰邑的人不知何物,一并推进来暂停在前院等候归置。 赵关等人如今见女公子引霍侯去看,赶紧先行一步去把麻袋卸了下来。 刚踏入冀州地界,事儿便办成了,大伙儿干劲十足,卸下二个大麻袋,皆解开束缚袋口的麻绳,才恭敬请女公子与霍侯上前。 “麦?菽?” 霍珩见是麻袋时已有疑惑,一见满满当当的粮食,颗粒饱满为上上品相,他心中一动:“表妹,这是?” 既然带来结盟之用,太原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掬起一捧未脱壳的小麦,细细察看,神色一反方才随意,十分严肃。 如今正处于混战时期,打仗打的是将士,也是粮草,两者都是底气所在,后者的重要性并不逊于前者。 晏蓉双目熠熠生辉,语气掩饰不住的骄傲,“此乃良种,亩产可达二石许,乃太原粮坊精心培育多年所得!” 她有些遗憾:“可惜只有麦菽,其余粮种,粮坊未有所得。” 麦,即是小麦;菽,则是豆子。这两样都是如今北方广泛种植,且相对略高产的粮食品种。 “这已是极好!” 霍珩大喜,亩产二石许,那可比从前是多了三分一了!他未曾见过后世亩产千斤的丰收场景,因此丝毫没有晏蓉的尚觉不足,惊诧过后,就是狂喜。 一亩地多收足足数十斤粮食,十亩就是 分卷阅读59 数百,百亩就是数千,那千亩呢?整个肥沃的冀州平原呢? 霍珩已算镇定,后头一直安静跟随的冀州诸人个个喜形于色,按捺不住冲上来近距离围观,又惊又喜已失了态。 晏蓉含笑:“此乃第一代良种,第二代还在培育,可惜暂时进展不大。” “好!很好!” 霍珩已按捺下激动,仔细看过两样良种后,他问晏蓉:“这良种有多少?可能均些予为兄?” 晏蓉既然带良种来结盟,自然是要给冀州的,这点他当然明白,就是不知道良种究竟有多少存货,第一年能多大规模种植? “并不算多,良种培育不过近二三年才培育出来,今年夏季收成以后,库存也不过数百石。”这还是努力推广的原因,收成一直全部用来播种的。 晏蓉道:“表兄,我们均你一半,你看如何?” “极好。” 数百石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不能马上推广至冀州全境,但也就多费两三年功夫。 “为兄今日设宴,为表妹洗尘,也聊表谢意。” 霍珩含笑看她,见她眼下有淡淡青痕,又劝道:“你不如先梳洗歇息一番,我若有不解之处,自可询问赵先生。” 赵关还在,良种之事他也一清二楚。晏蓉路赶得急,心头大石放下后,确实有些疲惫。且一路黄尘漫天,她难免沾染了些,她爱洁,因此也不拒绝霍珩好意,下去梳洗并略作休憩。 当天傍晚,霍珩在丰邑官衙设宴,款待太原来使。晏蓉心里高兴,略喝了几杯水酒,她平素不是贪杯之人,酒量平平,一时面有霞光,双眸含水。 顾盼之际,波光流转,极娇极艳,更多了一丝她平素没有的妩媚多情。北姝之誉,并非浪得虚名。只是在座除了霍珩,却无人再敢多看一眼。 太原来人就不说的,霍望等人知道晏蓉是未来主母,丰邑这边的也被隐晦知会过了,谁敢乱看? 霍珩见晏蓉不胜酒力,早早散了宴席,申媪伺候她回屋,他亲自送到门外,嘱咐几句,见人进了屋,伫立片刻才折返。 * “女郎,霍侯人品上佳,年轻英武。” 秋夜沁凉,晏蓉下午才沐浴过,晚上就不洗了,卸了钗环散了发髻,略略梳洗过后就上床休息。 申媪见霍珩待主子如此亲近,心中某个念头又起,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忍不住又絮叨几句。 “阿媪?!” 晏蓉其实没醉,她酒量很一般,但没差到这个地步,且如今这个酒,由于酿造技术限制,酒精含量极低,就算今夜上来的极品美酒,也高不到哪里去。 她挺无奈的,自她从洛阳归家后,乳母操心她终身大事的热情消退不下来,看到哪个不错的男青年都爱推销一番,现在又老调重弹了。 霍珩确实待她态度非常好,二人相谈甚欢,但彼此言行皆是谨守礼数的,她头脸发热不愿意想太多,在人家的地盘上更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她直接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也不知阿爹走到何处?”她实在有点担心父亲的身体。 申媪连忙安慰道:“女郎莫要担忧,今早不是打发人飞马折返了吗?郎主得了传信,徐徐而行,必然无碍。” “但愿如此。” 晏蓉歇下不提,她颠簸了几天,又喝了酒水,这一觉睡得极沉。 主仆没想到的是,晏珣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不过翌日,就到了。 * 晏珣为人亲父,自然牵挂爱女。晏蓉出发后,他白天不停,夜间继续挑灯处理诸事,硬生生缩减一半时日,随后立即套车急追爱女,星夜不停。 及到晏蓉派人打马折返时,他距离丼陉,约摸还一天路程。 霍珩首肯结盟之事,晏蓉第二次遣人折返告知了父亲。晏珣知悉事成大喜,太原之危可解,但他赶路速度并未减缓,次日早上,就过了丼陉。 父女二人前后脚往冀州求结盟,唯恐走漏消息被晏庆探子所察,致使对方提前用兵,因此皆异常谨慎低调,连冀州这边,也是人到丰邑递了文书,才知悉的。 城门令急急往上禀报,霍珩方知晏珣已抵达,并进了城正往官衙而来。 他略略整理衣冠,亲自通知了晏蓉,晏蓉大喜:“阿爹竟到了!” 二人相携迎了出去,丰邑并非大城,官衙距离城门也不算远,这一来一回,晏珣车驾已快到官衙了,两人干脆立于门下稍等。 “不曾知君侯在此,珣这厢有礼了。” 晏珣拱手施礼,他说不知道霍珩在此,那当然是客套话,只是他还真不知对方是专门来迎晏蓉的,只当是凑巧碰上。 太原求结盟于冀州,霍珩不但爽快应了,且他还以晚辈自居,出门亲迎自己。要知道冀州势力可比太原强出不少,如此谦逊有礼念旧情,晏珣对其一时好感大增。 “何须君侯亲迎?” “晏公此言差矣。” 霍珩回了一礼,神色和缓, 分卷阅读60 道:“霍晏两家乃世交,晏公夫人又是珩之姨母,我是晚辈,自当出迎。” 他微微一笑:“晏公称我伯瑾即可。” 晏珣十分欢喜,道:“甚好,甚好,伯瑾如此不嫌,我便厚颜自居伯父。” 之所以是伯父而非姨父,是从两家世交这里论的,霍珩年幼时晏珣首次见他,对方便是称他伯父的,就不作改变。 霍珩拱手:“伯父。” “好,好!” 晏珣忙不迭将人扶起,他本十分欣赏霍珩,又见对方如此恭谦,一时心内赞叹,捋须满意颔首。 “伯父一路颠簸,不妨略作休憩,我们明日再回邺城。” 结盟谈妥,但具体事宜肯定得回邺城细说的,况且荀太夫人健在,晏氏父女来了,少不了拜见一番。 晏珣身体羸弱,赶了几天路虽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脸色已见苍白,住下歇口气,再请疾医扶脉,才是正道。 霍珩笑道:“伯父许久不来冀州,正好我今日设宴,为伯父接风洗尘。” “极是,极是。” 晏珣看一眼见礼后就微笑不语的爱女,见晏蓉气色极好,欣慰之余又放心,连连应是:“有劳伯瑾费心了。” “无妨。” 晏蓉上前虚扶父亲,霍珩并肩走在另一边,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官衙。 霍望与左右诸人相视一眼,暗忖,陆先生文士出身,睡死过去也没赶上夜路,此刻在邺城肯定捶足顿胸。 他幸灾乐祸一番,也跟着进去了。 * 霍珩与晏珣相谈甚欢,他虽年轻,但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上的见解,皆非寻常人能比,一言一谈皆从容,举手投足无不自信。 晏珣是越发赞赏这个年轻人,谈兴愈浓,渐渐就不限于军政局势,山川地理,民风习俗,亦有所涉及。 霍珩虽勇武,但书也读得不少,晏珣说的他不但能听懂,且还有独到的见解。 晏蓉饶有兴致围观二人你来我往,父亲来了,她可全程退居二线,诸事无需她劳心,也不用她出面,她安心旁听即可。 霍珩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趁举樽之时,睨了她一眼。她嘴角含笑,目带狡黠,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唇角翘了翘。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不提晏氏父女,霍望等人有幸围观一把主公难得的温和谦逊,表面不显,实则啧啧称奇。 看来,霍氏主母是不会有变化了。 有无变化,其实近日即可知晓。次日一大早,霍珩携晏氏父女,一行人离了丰邑,往邺城而去。 晏珣身体不佳,车行得比较慢,到了夜半时分才抵达邺城。 这时候荀太夫人肯定已经歇下了,于是晏珣提议,先歇在驿馆,待明日再登霍府大门,拜见太夫人。 霍珩当然没有二话,命人仔细洒扫驿馆,安排父女二人住下。 只是太原一行人前来冀州,主要目的并非拜见荀太夫人的,结盟才是正事。因此次日天明,双方先就此展开一系列磋商,用绢帛撰写结盟文书,最后签署,结盟成。 因双方并无意见分歧,这过程耗时不长,中午时分就完事了。霍珩再次设宴,庆贺结盟成功。 这回晏珣滴酒不沾,宴后他和晏蓉在霍珩的带领下前去拜见荀太夫人。 邺城霍府和晋阳晏府一样,百年大宅,古朴厚重,朱漆大门,青石台阶,两只威武的大石狮蹲守在两侧门柱之下,张牙舞爪,怒目圆睁。 霍珩请晏珣先进,他回头缓声对晏蓉说:“表妹莫慌,我祖母为人宽和,甚是和蔼。” 晏蓉并不知道荀太夫人是否真宽和,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她此时只觉是拜见世交长辈,自己规矩礼仪一点不缺,无甚好慌的。 她朝霍珩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左边脸颊一点小小梨涡,娇俏又可人。 霍珩心情越发愉悦,回以一笑,深邃的黑眸似有柔情。 晏蓉还来不及细品,霍珩已转身进门与晏珣并肩而行,她眨眨眼睛,紧随二人身后。 现在可不是开小差的好时候,她遂不再多想,只专心穿廊过榭,进了连同前后院的垂花门,往西直入溧阳居。 荀太夫人早早换了一身簇新衣裳,银灰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端坐在上首,及到孙儿领着晏氏父女进门,她趁着二人拜倒在蒲团上见礼,仔细打量晏蓉。 晏蓉一身淡蓝色曲裾,容色极盛,却又眉目端庄。二十年的世家贵女教育早浸淫到她骨血里头去了,她美艳而不妖娆,目光清明,举止周正,走动裙摆不过因及地而微晃,鬓间步摇流苏几若静止。 荀太夫人暗暗点头,虽说悔婚再续,但此女亦并未辱没她的孙儿。 如今冀州太原结盟之事虽定,但霍氏欲联姻之事并未就此罢休,一来霍珩本人没反对;二来陆先生说得不假,这世上最保险的结盟,即是联姻。 太原晏氏历来人丁单薄,晏珣膝下仅一儿一女,皆视若珍宝,这般的联姻结 分卷阅读61 盟,比寻常的还要可靠。 “快,快快起罢。” 荀太夫人露出笑脸,又让二人快快入座,无需拘礼:“霍晏二家几代人的交情,你父女二人可不许见外。” 她侧头望向一旁的侍女,两名侍女各捧一个填漆雕花木匣,作为见面礼。 晏蓉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规规矩矩接过木匣,向荀太夫人致谢后,安静坐着。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她多说,除非长辈主动询问,否则她应保持沉默。 她也乐得沉默,应承长辈是她的本领之一,但她和荀太夫人才头次见面,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客套的应承既然可免,那就免了吧。 她之前没来过冀州。 晏珣身体不好,彭夫人生了晏辞以后也是,姐弟二人自陪伴在父母身边,因此祖父偶尔去冀州寻老友喝酒畅谈,她们也没跟着去。 因此以前除了来太原的霍父,晏蓉并未见过其他霍家人。 倒是荀太夫人见过晏珣,晏珣未娶妻前,曾随父亲来邺城拜见过太夫人,不多,也就几回。 不过就这几回,也足够回忆过去并拉近关系了。荀太夫人余光见晏蓉接了漆匣,收回视线,问晏珣:“子渊,多年不见你了,你如今身体可有见好?” 少年及幼年时期的晏珣,苍白瘦削,看得荀太夫人胆战心惊。晏祖父只有一子,青年丧妻后也无再娶打算,这么一个病弱孩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悬心。 “还好,这几年病也少了些。”晏珣拱手:“珣谢太夫人关怀。” “那就好,那就好,你儿女俱全,福气还在后头呢。”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当年老害怕长不大的孩子已娶妻生子,虽病歪歪的,但也好生过来了。反倒是当年健壮得很的,一个个俱已不在她跟前了。 荀太夫人略伤感,须臾她抛开,今儿要说的是大喜事,那些过去的休要再想。 到底是数十年的旧相识,她和晏珣叙了许久话,生疏感渐少,荀太夫人看着差不多了,就笑着看了眼晏蓉,问:“子渊,这是你的女儿?养得真好。” 要是被夸的是晏珣本人,他肯定非常谦逊,但现在被快夸是他的儿女,他一生最为之骄傲的佳儿佳女,因此晏珣嘴里虽说着:“太夫人谬赞了。” 实则他嘴角翘起,还捋了把胡须。 晏蓉继续保持端庄微笑状,正暗暗好笑,余光却见霍珩似笑非笑看自己一眼,他端起茶盏遮住嘴角笑意。 这人! 她偷偷瞪了他一眼。 两人相处得十分好,霍珩年长,还隐隐带些纵容,他的态度,让晏蓉坦露出真性情。 她瞪了他一眼,霍珩笑而不语,晏蓉暗暗咬牙,只是不待她再有其他小动作,却被上首荀太夫人的一番话惊得瞠目结舌。 “……子渊你女儿养得好,教我老婆子垂涎,偏我命里无缘,膝下孙女是一个俱无。子渊,不若你这女儿给了我家,可好?” 荀太夫人笑吟吟,指了指进屋后甚少发言的霍珩:“老婆子有个好孙子,正好配了你的好女儿,我两家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她和霍珩?! 这一席话得太快太突然,晏蓉吓了一大跳,她美眸圆睁,倏地抬头看向荀太夫人。 荀太夫人面带笑意,虽语气轻松,但很明显,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一慌,连忙侧头看霍珩。 霍珩恰好也看着她,定定的,一双深邃的眸子更显黝黑,映着从槛窗投射如室内的阳光,流光溢彩。 晏蓉可以清晰看到,他一双瞳仁中倒映着自己,小小的,一脸错愕。 第28章 情意 他过分幽深的眼神,让晏蓉心肝一颤, 下意识避了避, 她又赶紧去看父亲。 晏珣闻言也是一愣。 这趟本是来拜见故旧长辈的, 他之前还真没有谈及儿女婚事的心理准备。他与面带笑意却认真的荀太夫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回头看了看一脸震惊的爱女,以及霍珩。 青年剑眉长目, 宽肩窄腰, 闲适跽坐于荀太夫人左下手, 宽袍大袖一身藏蓝深衣。他虽不披战甲,一身气势也多有收敛,闲闲就坐也不说话,但却是个始终教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好一个英伟青年! 统御一州军民,上马能征伐四方,下马能治世救民, 仪表堂堂, 进退有度。 最最关键的是,据这二日观察, 他待晏蓉极亲切, 而晏蓉和他也是相谈甚欢。 晏珣心下大动。 他立即想起早前曾与妻子说过的话。 事实上,作为有一个适龄女儿的父母, 尤其晏蓉还有过比较的特殊经历,晏珣和彭夫人私底下已多次讨论过爱女的婚事。 霍珩这个与晏蓉携手离开洛阳, 并一路关照的前未婚夫, 也不可避免出现过在话题中。夫妇二人对其赞不绝口, 又遗憾又惋惜,恨晏庆当年逼迫,让爱女失 分卷阅读62 去一个这么好的未婚夫。 不过嗟叹归嗟叹,说过也就算了,晏氏先毁的婚约,即使霍氏体恤,双方恢复通家之好,他们也没想过霍氏能再次聘晏蓉为妇。 彭夫人扪心自问,换了自己是荀太夫人,恐怕也会有点疙瘩的,霍珩是谁?有权有势英伟年轻如他,哪家贵女聘不得? 没想他洛阳一行,与晏蓉结伴同行,竟会有这般发展。 晏珣忽然想起这二日霍珩对自己的礼遇有加,对晏蓉的体贴关怀。他也是个男子,揭开那层“世交”的面纱,他恍然大悟。 他看向霍珩,目光有几分了然。 霍珩适时开口:“伯父,我会照顾好阿蓉表妹的,请伯父放心。” 他声音不高,语调平缓,不疾不徐说来,却一脸正色,教人毫不怀疑他话中承诺。 晏珣心绪几转,其实已趋向同意,只是一来他还没问过爱女的意见;二来作为女方尊长,他却不能一口答应,以免失了世家之女的贵重。 他沉吟片刻,道:“伯瑾自是极好,只是珣膝下仅一女,爱愈性命,太夫人可容珣略略思量,明日再给予答复?” 晏珣态度略带骄矜,却十分平和,未见推脱之意,他的意思,可窥一斑。 起居室中众人自然瞧得分明,霍珩唇角翘了翘,荀太夫人立即笑道:“那是自然,子渊自可细细思量,老身静候佳音!” 作为晏珣的女儿,晏蓉了解父亲甚矣,她心“砰砰”狂跳,愣愣半晌,缓缓侧头,再次看向霍珩。 霍珩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见她动作,立即看了过来。 青年一脸平和,黝黑的瞳仁却深邃似海,定定看着她,似平静无波,却又似暗潮汹涌,旋涡急转,仿要将她吸进其中。 晏蓉心中一慌,连忙垂下眼睑低头,不敢再看。 他要娶她? 她要嫁给他了吗? 晏蓉急促喘了口气,仍觉恍在梦中,思绪繁杂,上首长辈们的谈话她根本无法再留意听。 好在没多久谈话的结束,荀太夫人留客,让晏珣父女不许见外,就宿在家中好生留几日。 晏珣欣然从命。 他适时面露疲态,荀太夫人笑着说:“那你们先去歇歇,这一路赶路可不轻松。”她又吩咐孙子:“伯瑾,你送送你伯父和晏家表妹。” “谨遵祖母之命。” 霍珩率先站起,一抬手:“伯父,表妹,请。” “伯瑾请。” 晏珣越看霍珩越满意,这未来翁婿二人心照不宣,并肩走在一起,如常交谈。晏蓉则低头跟在后面。 给晏氏父女下榻的屋舍早就准备好了,是溧阳居东侧不远的扶云居。宽敞的房舍院落,洒扫得一尘不染,仆役女侍齐备,个个规矩之余带着十二万分恭敬。 晏氏女将是这大宅的女主人,已经不算秘密,谁也不敢轻慢分毫。 到了扶云居院门,霍珩瞥了眼一直没有抬头看他的晏蓉,对晏珣笑道:“伯父好生歇息,无需拘谨。”顿了顿,他又说:“我看阿蓉表妹精神尚可,如今菊园秋菊开得正盛,不若,我领表妹走动一番,松乏松乏?” 晏蓉眼睫颤了颤,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霍珩正垂眸看她,晏珣看了二人一眼,他挥挥手:“去吧。” 他是个过来人,知道得让两个年轻人先沟通一下,于是道:“阿蓉,你与伯瑾走动一番亦可。” 晏蓉“嗯”了一声,父亲的意思她明白,和霍珩交流一下也好的,她就同意了。 二人目送晏珣进了屋,霍珩低头,缓声道:“表妹,我们走吧。” 晏蓉点点头,霍珩率先转身,往西边缓步而去。 她跟上。 世交之子,远方表兄,突然摇身一变就要成夫婿了,晏蓉的心情十分复杂,说实话盏茶之前,她根本想都没想过。 她抬眸,将视线放在一步之前的男子身上。 青年身材高大颀长,首次在晏蓉面前穿的广袖深衣,一身藏蓝,优雅稳重,少了那种隐隐让人不安的压迫感,多了世家公子的骄矜贵气。他腿长步幅必然大,却为了迁就她,徐徐而行,步伐迈得不大。 晏蓉方恍觉,他只要和她并肩而行,似乎都是以这般频率走动的,她从来未曾觉得吃力过。 真可以说是很体贴了。 沿着青石甬道,踏上宽敞的回廊,他在最上一层阶梯上停下,侧身回首,含笑等她。 却刚好撞上晏蓉直直看向他背部的视线。 四目相接。 他神色温和,眸光专注,晏蓉被他看得热血上涌,脸皮烫了烫。 突如其来的新关系未能让人轻易适应,她却不是扭捏做派,虽觉得不甚自然,但仍缓步上了台阶,站在他身边。 二人并肩而行。 进了菊园,假山流水,一园颜色各异的秋菊迎着微冷的风傲然绽放,二人却并未赏花,而是径直进了东侧一个小亭,相对而坐。 晏 分卷阅读63 蓉本有一肚子话要问,临了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正略略沉吟,霍珩却突然开了口,问:“表妹,你可是觉得愚兄有何不妥之处?” “你可是不愿?” 不愿什么? 当然是不愿嫁给他。 “并不是。”晏蓉脱口而出。 话出口后,她仔细想想,霍珩很好,对她也十分照顾,是她少有观感不错的外男之一。嫁他,她内心其实并不排斥,只是此前从未有过这个想法导致过分惊诧而已。 但也并无不可。 他挺不错的,就个人条件而言,绝对是难得的好夫婿了,最可贵的是,两人不算盲婚哑嫁,是有感情基础的。 晏蓉扪心自问,她大概不会找到比他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了,何况爹娘也满意。 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这么一想,她诸般复杂情绪去了不少,心慌的感觉也轻了,人镇定了下来。 她的回答取悦了霍珩,他含笑,温声问:“那你为何未见欢颜?” 难道她应该一听这消息就欢喜得跳起来么?你以为你是香饽饽?也不让人消化一下,她有些没好气,抬眼看他,却见他眉目带笑,眸中还有一丝并未遮掩的柔情。 和在黄河南岸茅草房中的惊鸿一瞥一模一样,他的专心凝视,当时险些让她误以为对方情愫暗生。 晏蓉蓦然回想,才知道自己当初还真不是自作多情。 她两颊有些发热,忙垂下眼睑不再和他对视,老老实实地说:“只是当初从未想过你我会再续前缘,太夫人突然提起,我不敢置信罢了。” “如此甚好。” 霍珩垂眸,眼前少女如玉脂般的白皙面庞慢慢染上一层淡粉,从脸颊蔓延到露出衣领外的那一小截玉颈,他身心大畅,却不动声色,语调继续和缓。 “我还以为姨母已另替你物色了婚配人选,因而你……” 说到这里,霍珩剑眉微微一蹙。是啊,晏蓉早到了婚配之龄,像她这么大的世家贵女基本都嫁人了,早些的膝下连孩子都不止一个了,爱女回归,晏珣和彭夫人肯定琢磨过她的婚事的。 事实上,这几月他一直命人盯着晋阳太守府,就是为防自己暂时远离,短短时间内晏蓉会许婚。 但消息传回,太守府并无这方面的消息,既无喜讯传出,也未见彭夫人领女儿出门或宴请适龄未婚公子。 他心念一转,忽然想起晏蓉还有个投奔而来的亲表兄,每天都出入太守府给彭夫人夫妇请安,他微笑立即一敛。 “表妹,难道姨母真有属意之人?” 霍珩不动声色问:“莫不是,你那彭家表兄?” “并不是。” 晏蓉有些讶异,霍珩还知道她的表哥彭澈?她迅速抬头,见霍珩虽面色依旧温和,但一双黑眸却紧盯着自己。 “也无此事。” 母亲先前确实有撮合二人的意思,但说属意就过了,父母亲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的。当然了,这些个中曲折并不适合告诉霍珩,哪怕他此刻一脸温和。 她说了另一个事实:“父亲母亲并不会枉顾我的意愿替我定亲,我从前亦未有婚配打算,只是,我阿娘却想让我留在晋阳,留在她身边。” “那你是怎生想的?” “我?我亦舍不得家人,既无意中人,我当时只恍惚想过,要不招赘好了,可以一辈子留在晋阳,留在父母膝下。” 彭夫人慈母心,晏蓉也孝顺,但这个想法却很不妥当,霍珩立即拧眉轻斥:“荒谬!你如何能有这般想法?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懒散无赖之人,余者即便孑然一身,也不会有入赘之念!” 绝嗣上门当赘婿,当世男儿一大耻辱也,凡是有点本事,有点能耐,有点骨气的男人,即使娶不上婆娘也不会考虑。 晏蓉讪讪,她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哪怕自己觉得仍有些操作性,家奴不在时人婚配名单中,但优秀者不少,有愿意入赘者也未定。她觉得与共用黄瓜相比,寻摸人和说服父母虽难,但仍值得努力一番。 当然了,这些现在俱不必再提了,且她也不可能和霍珩坦言相告。 对方轻斥她一番,反而让她找回先前二人相处时的熟悉感,她态度自然了许多,轻哼一声,睨着他半开玩笑道:“我这不是不喜欢夫君纳姬妾嘛。” 既然想起公用黄瓜的问题,她不得不提前给霍珩打个底子,二人婚事几乎算定下了,现在霍珩无姬妾,但谁能保证以后也没有。 她来了此间快二十年,心理调节不是没有做过,婚姻未必一定有爱情,有孩子有自己生活,搭伙着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只不过,霍珩现在是没有的,他若有的话,她态度肯定会变。 “我若要纳姬妾,早就纳了,何须等到日后?” 霍珩干脆利落说了一句,又对晏蓉说:“我不好此道,更不会惹你不喜。” 他专注看着晏蓉,正色道:“阿蓉,我会待你好的。” 这其 分卷阅读64 实差不多是承诺了,虽不知能维持多久,但晏蓉能肯定,他此刻说的是真心话。 实话说这开局挺不错的,毕竟就算后世,婚姻再自由自主,爱不到天长地久的也大有人在,未来日子太长,一定要个笃定说法很不实际。 她也不是爱为难自己的人,灿然一笑:“好。” 她突然想起在逃离洛阳时,山间小道时他一路护持;黄河南岸养病时,他的关怀备至;还有二日前他的星夜赶路亲自出迎。 优秀如霍珩,晏蓉发现自己其实也并非全然无感的,从前没想过就罢,如婚事将定,她发现自己不排斥嫁给他。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不是吗? 豁然开朗,她一身轻松,笑靥比一园怒放的秋菊还要绚烂。 霍珩一时心潮激荡,他遵随心意,探手过去握住小几上那一只柔荑,他眉目柔和:“阿蓉,邺城距太原也不远,以后,我们可常常往来,多回去探看。” 他的手很大很热很粗糙,陌生的触感让她脸色爆红,抽了抽,没抽动。 “世兄!”她惊得连旧日的称呼都脱口而出。 含羞带怯,仿若无骨的小手,膏腴般的腻润,霍珩眸色暗了暗。他瞥了眼菊园外垂手侍立的仆妇女侍,也不为难她,轻轻松了手,他微笑深了几分:“一路颠簸,想必你也疲惫,我送你回去歇息可好?” 他当然更乐意与她继续相处的,但想着她身体比不上自己,从太原赶到冀州,又从丰邑奔赴邺城,肯定没歇够的。 晏蓉手上肌肤烫感未褪,她脸红耳热,不过见他目带关切,只低低应道:“好。” 第29章 纳采 霍珩亲自送晏蓉回扶云居,叮嘱一番才折返前院, 他还有公务尚要处理。 他和熙的微笑早敛了, 但不管部将属官还是来往仆役, 都能发现,主公心绪甚佳。 有消息灵通者,已经隐隐收到风声, 主公和晏氏女的亲事快要定下了。 原来如此, 果然可喜可贺。 外间猜测纷纷, 晏蓉却不知,她回了客居,问了问父亲正在梳洗,于是就先回安排给自己的东厢房。 进屋刚坐下,抬眼就见申媪一直小心捧着的雕漆木匣,这是刚才荀太夫人给的见面礼。 她招手让乳母拿过来, 打开一看, 却愣了愣。 一枚腻润如脂的羊脂玉佩,静静放置在大红织锦的底垫上, 雕纹蜿蜒, 精致且熟悉。 没错,就是熟悉。 申媪惊呼:“啊!女郎, 这,这不是霍家的定亲信物!” 是的, 这是霍家那一枚雕篆着家徽纹样的祖传信物, 专做继承家业的嫡出子孙定亲之用, 曾在晏蓉手中长达数年之久。 她捻起玉佩,食指轻轻描绘着它古朴的雕纹,兜兜转转,这玉佩又回到自己手里了。 她一时百感交集。 垂眸摩挲玉佩片刻,晏蓉轻轻将它放回去,嘱咐乳母:“阿媪,仔细收好。” “喏!” 不用主子吩咐,申媪当然知道这玉佩得郑重对待,霍家传了这么多代,可不能在自家女郎手里出岔子的。 她一脸严肃,小心翼翼捧着匣子收到笼箱里了。 晏蓉揉了揉眉心,舟车劳顿,又变化频频,她实在有些累了,卸了钗环妆容,吩咐备水沐浴。 要说这屋里所有人,最高兴的要数申媪,她家女郎终于觅得如意郎君,喜上眉梢。 不过她谨记这是霍家地盘,虽满面春风,但始终闭口不言,不让主子有被人看轻的风险。 晏蓉梳洗更衣后,精神好了些,人也彻底镇定了。霍珩人中之龙也,说真的她不亏,没啥好纠结的。 她出了浴房,侍女禀报,郎主正在门外等着她。 “快快请进来。” 父亲来了,大约是征询她意见的,晏蓉略略收拾,快步往起居室行去。 “阿蓉,为父观伯瑾甚好,堪为我儿良配。” 晏珣确实很满意霍珩,但女儿意见也很重要,他屏退诸仆,低声询问:“阿蓉,你以为如何?你若不反对,为父明日便给太夫人准信。” 晏蓉一笑,并未回避,只说:“全凭阿爹做主。”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反对了,晏珣捋了捋长须,笑道:“好,好!” “你阿娘若是知晓,必会很欢喜的。” “阿爹,女儿不孝,让你和阿娘多费心了。” …… 当夜,晏蓉早早睡下,精神身体颇有疲惫,她却久久未能入睡,辗转半夜,朦朦胧胧感觉刚睡着,天就要亮了。 客居将来还要当新媳妇,自然不好晚起,好在晏蓉年轻,神色不见萎靡,略施粉黛依旧明艳照人。 晏家父女是世交晚辈,自然要给荀太夫人问安的。进了溧阳居,不出意料霍珩也在,他给晏珣见了个晚辈礼,而后对晏蓉微微一笑。 晏蓉回以一笑。 分卷阅读65 不得不说,经过一夜时间消化,她已经完全接受事实了,听见荀太夫人含笑询问父亲,父亲欣然应允时,她虽心跳微微加快,但比昨天平静太多。 双方长辈交换了信物,虽未开始走六礼,霍珩和晏蓉已成了未婚夫妻。 两位长辈乐呵呵互相道喜,堂上一众仆妇侍女立即拜伏在地,恭敬道:“恭喜郎主,恭喜太夫人。” 声音传到屋外,如海潮一般蔓延出去,仆役们纷纷拜倒,偌大的府邸,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霍珩精神奕奕,面带微笑,状似不经意看了晏蓉一眼,环视一圈,简短道:“赏。” 亲事定下,晏珣先打发人回太原给彭夫人报喜。再留了三日,虽霍府热情周到,但晋阳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晏珣也不得不紧着离开。 霍珩作为准女婿,他亲自送未婚妻和未来岳翁返回太原。此行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正式登门提亲。 私底下定了归定了,该走的大礼可一点不能少。 霍珩年纪不小,荀太夫人强烈盼望孙儿早日成亲,晏珣虽不舍爱女,但也体谅亲家,且他女儿也十九了,是该早些婚配。 两人商议过后,将婚期定在年节前后,至于具体日子,还得等占卜一下,他们虽不大信,但总也想尽善尽美的。 如今已是八月,距离婚期顶多就四个月,这几个月时间里,需把六礼走全,也是很紧迫的。两家都是世家大族,婚嫁之仪诸事繁琐。 也是因此,晏珣更要早早赶回去了,不能再拖。 八月十二宜出行,可惜天气却不怎么好,天灰蒙蒙的,冷风昨夜袭来,温度骤降。 晏蓉披一件边缘滚了貂毛的大红织锦斗篷,这是昨夜起风荀太夫人一大早命人送来的,以表示霍家对未来主母的看重关怀。 这披风金银彩线绣了非常精致的团花纹样,加上颜色大红,看着华贵至极,美则美矣,但实际不太符合晏蓉的审美。 只是无需选择,她不会不披上的。 霍珩见了眼前一亮,他向来知道自己的未婚妻美极,但首次见她穿炫目的色彩,还是被惊艳到了。 他平素稳重,在外自然不会轻易露了情绪,但目光凝了凝,停顿在她的身上略久了些。 这反应取悦了晏蓉,她戴上兜帽,冲他嫣然一笑。 霍珩眸色深了些,他缓步上前,先一步搀扶晏蓉登车。 说是搀扶,其实也就是虚虚扶着,晏蓉年轻,能骑还能射,脚下稳着呢。不过这人存在感实在很强,半生不熟的气息笼罩她,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脚下忍不住快几分,提着裙摆就登上车辕,钻进车厢里去了。 霍珩微微一笑。 晏氏父女乘车,霍珩骑马,后面还带了十数辆大车,满满当当,俱是荀太夫人连夜收拾出来的纳采礼。 大车连同护卫,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往城门而去。 霍珩跨马徐行,环视了夹到欢送的百姓一眼,招来霍望:“传令下去,命西河的探子盯紧些,一日一报,不得轻忽。” 到了今日,冀州太原联姻结盟之事已传出霍氏大宅,迅速传遍邺城。邺城这个冀州首脑之地,自然少不了各方探子的,其中,包括并州晏庆。 对方正对太原上党虎视眈眈,消息一出,聪明的肯定会暂按兵不动,当然也不排除恼恨成怒后,他干脆提前太原和冀州开战的可能性。 不管哪一种可能,霍珩都需要做好应对准备。 * 霍珩所料不错,一行人徐徐而行,尚未抵达太原,那边晏庆便已收到探子传回的密报。 他当时正与谋士马旭手谈对酌,掷杯大怒:“霍珩小儿,气煞我也!” 马旭接过布帛一看,失声惊呼:“那冀州霍侯,竟要娶安阳王妃!” 真真不可思议,冀州霍侯实力尚在他家主公之上,竟然愿意再续前缘,要知道,当年可是晏家先毁的婚约?! “难道这安阳王妃竟美貌如斯?!”他虽随主公一起去洛阳几年,但皇后尊颜,可不是一个幕后谋士能窥探的。 马旭可是晏庆底下的第一谋士,才智自然是有的,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却另有判断:“主公,恐是霍侯欲借太原上党二郡取并州。” 晏庆当然能想到,他恨的咬牙切齿:“安阳王妃?那可是怀帝之后!” 他恨自己当初觉得太麻烦,又事不关己,没有设法让怀帝禅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如今时过境迁,让这“安阳王”成为诸侯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然,即便霍珩再窥视并州,怕也不会轻易答应和太原联姻的。 那可是大齐朝最后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在这个大齐朝余韵未消的时候,足以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可惜,没有如果。 就算诸侯心知肚明又如何,在天下人眼里,她仅仅是安阳王妃罢了。 一个寡居王妃改嫁,再寻常不过。 “晏珣老贼,奸诈至 分卷阅读66 极!” 晏庆没想到他这位族兄这么果断,晏珣也是有儿子的人,居然能毫不犹豫对冀州提出结盟。 结盟对象这么强,这主导地位必然属于对方的,这基本等同于放弃问鼎中原了。 够利落,够爽快,换了晏庆恐怕做不到。乱世是危险也是机缘,有兵将有属地者,谁不蠢蠢欲动争取一把,哪里会一开场就放弃。 “真真无丁点志气,枉为他父亲之子!丢尽并州晏氏一族之颜面!” 只是气归气,骂归骂,晏珣到底是漂亮地反将了晏庆一军,让他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马旭眉心紧蹙:“如今我军若按先前谋划行事,恐有大大不妥。” 原定计划最迟明年开春就进攻太原。可如今霍珩已是太原晏氏女婿,岳翁有难,他驰援几乎毫无悬念,恐怕随之而来的,是冀州大军压境,他顺势谋取并州七郡了。 晏庆和霍珩早晚有一场大战,这点彼此都清楚,可惜的是,目前西河并未做好此战准备。 “只是若取消谋划,冀州亦有更多时间准备,他日霍珩陈兵太原上党两郡西边,于我方将会更不利。” 地利之便几乎消耗殆尽了,晏珣对西河几郡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晏庆对太原。 进退两难啊! 晏庆面色阴沉如水,狠狠拍了一下棋案,黑白两色的棋子猛跳了跳,“哗啦啦”滚落了一地。 他早视两郡为嘴边之肉,打算一举吞下后,日后再伺机图谋冀州,如今是心有不甘又愤恨,掀翻了棋案后,他下令:“来人,速速招诸将军先生们入府。” 不管是进是退,加重东境布防才是第一要务,以免他不攻太原,霍珩反而来攻他。 仆役匆匆传命去了,马旭执起那块窄小的布帛,拧眉道:“主公,太原赠冀州这批良种,我等也需慎重处理。” 晏庆的探子颇有本事,居然还探得太原欲赠冀州良种。其实晏庆一直很关注太原那座神秘的粮坊,因为当年他和晏蓉家没翻脸的时候,影影倬倬听说是想研制高产良种。 他当时挺不信的,没想到,如今人家还真研究出来了。 西河探子一直盯着粮坊,太原虽然严防死守,但这二年开始推广种植,怎么也会有些痕迹,晏庆有先前的消息,推断出来不难。 消息说确实增产,而且不是一星半点,但具体多少就不知道。 这已经很厉害了,晏庆急着攻打太原,这良种未尝不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好了,现在良种太原分给冀州了,至少得分一半吧,才能显出诚意。 晏庆筹谋已久的两样东西皆落空,他怒,阴恻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良种我若不得,那便是毁了,也不能落在那两家手上!” “来人!” 第30章 喜悦 自从接到小娘子定亲冀州霍侯的消息, 整个晋阳太守府就沉浸在喜悦的气氛当中。 真没想到啊, 他们家女郎竟与霍侯有这样的姻缘, 天造地设的一双,就算有些波折, 也是分不开的。 小娘子觅得如意郎君, 太原之危亦随之而解, 真真可喜可贺。 作为晏氏主母,晏蓉亲娘的彭夫人, 更是喜上眉梢, 连连赏家人半年月钱,又吩咐连夜洒扫庭院,迎未来女婿正式上门提亲。 晏珣身体不强壮,时间也不赶,因此一行人走得很慢,足比来时多花费了一倍时间才望见晋阳城墙。 接消息后, 彭夫人领着儿子侄儿与一众家人,齐齐侯在大门处翘首盼望。 其实要彭夫人说, 她恨不得到城门处接的, 但她是岳母,站家中大门口还能说是迎接夫君, 再往外就不合适了,过分热情便失了女家矜持。 晏辞很兴奋, 当他知道结盟成功, 崇拜的霍表兄还成了姐夫后, 他嘴角翘了几天都落不下来。要不是想着自己长大了得稳重,他恨不得在庭院里翻十个八个跟头,以宣泄激昂的情绪。 相较而言,彭澈虽也面带微笑,但神色就染上了几分黯然。 彭夫人虽最爱夫君儿女,但也很心疼娘家侄子的,尤其彭澈如今是唯一的一个了。 她低声劝慰:“阿澈,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来日姑母好生物色一番,给你选个贤良淑女为妻。” 她十分懊悔当初未询问女儿就动了撮合心思,还在态度上稍有表露,她的女儿如此优秀,侄儿有意,如今不成,倒让他黯然神伤了。 当然了,以上诸事俱未曾明说过,彭夫人也不会挑明伤了女儿名誉,只能十分隐晦地安抚侄儿一番。 “姑母我无碍。” 彭澈打起精神,笑了笑:“我的亲事不急,如今表妹要定亲成婚,姑母必然忙活得很,侄儿如何能给您多添琐事?” “姑母当以身体为重。”彭夫人不是个强壮的,并州冬季又严寒。 他情绪有些低落:“如今侄儿在这世上,最最亲只有姑母了,姑母好了,侄儿心慰 分卷阅读67 ,比娶妻都强。” “好好,你的心姑母都知道。” 彭夫人熨帖又欣慰,捉住彭澈的手拍了拍:“我侄儿贤良恭谦有才,哪家小娘子配了都是大福气。” “阿娘!” 姑侄二人正低声说着,忽听见晏辞高声道:“我看见姐夫了!” 太守府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街,大街的一头突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军士开道后,一俊骑当先出现,马上青年一袭玄色武士服,猩红绒面披风,威严稳重,正是晏辞曾有一面之缘的霍珩。 “是哪个?” 彭夫人闻声立即望去,这时出现在视线内的骑士武将多了,她没和霍珩见过面,却还是能第一眼就将视线投在对方身上。 他人主气势不容错辨,即使此刻没有披铠甲,神色温和举止闲适。 他正低头和掀起帷幕的晏蓉说话:“阿蓉,太守府就在前面。”他看了眼:“我看见你母亲和兄弟了。” 既是未婚夫妻,他亲昵唤她“阿蓉”亦无不可。一路行来,别扭感一去,晏蓉初步适应了二人的新关系,她冲他一笑:“我阿弟可仰慕你了,说不得还会缠着你要讨教一番。” 她记得,见过霍珩后,这小子回家念叨了好一阵子,还兴致勃勃问了霍珩一路表现,从此就把这位表兄当偶像了。 霍珩唇畔带笑:“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指点理所应当。” 听着挺顺耳的嘛。 晏蓉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条大街很长,距离太守府大门前还有一段距离,百姓很热情,霍珩护着车驾缓缓前行,终于抵达目的地。 “霍表兄!” 晏辞几个箭步冲了出来,他还是很懂分寸的,并没有当面先唤上姐夫,不过笑容灿烂,明显很高兴。 “阿辞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些。” 霍珩对未来小舅子和颜悦色,晏蓉出了车辕,他接替申媪工作,搀扶她了下车。 “真的吗?!” 晏辞又惊又喜,他连忙对晏蓉嚷嚷:“阿姐我都说我长高了寸许,你又说没有!” 晏蓉天天见他感觉不大,而且她忒喜欢逗小弟,以往总不爱承认,闻言笑:“你都量过了,那还来问我?” 姐弟二人拌嘴,晏珣和霍珩只含笑旁观,这时站在门内的彭夫人已行至,嗔道:“你们俩啊,给我好好说话。” 她嘴里似嗔怪,实际满面笑容,对霍珩说:“君侯莫怪,他们姐弟二人年岁接近,打小吵吵闹闹惯了。” “姐弟情深,如何见怪?” 霍珩略整衣冠,拱手见礼:“姨母唤我伯瑾即可。” 彭夫人欢喜扶起:“好,好,伯瑾,我们进去吧。” 进了大门就是前厅,等晏珣彭夫人安坐上首,霍珩站起,再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姨父姨母在上,珩此次前来,乃为求娶二位掌珠,望姨父姨母应允。” 霍家下仆早奉命捧着大雁金帛等礼物等在廊下,如今恭敬呈于堂前。 “伯瑾快快请起。” 这是正式求娶行纳采礼了,晏珣彭夫人满意端详年轻英伟的霍珩,笑得合不拢嘴。 晏珣捋须:“得此佳婿,老夫之幸也,伯瑾所求,我与内子无不应允。” “珩谢姨父姨母,此后定善待表妹,珍而重之。” 霍珩此话一落,屋里屋外诸仆役侍女立即拜倒,齐声恭贺主家。 晏辞插不了话,却喜笑颜开。 在这种异常欢庆的场景里,晏蓉先囧了一下,她爹今年还不满四十,外表更年轻,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儒雅美男子,居然以“老夫”自居了。 但她看着父亲快步步下,搀扶起霍珩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嗯,自今天起,婚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一路上她和霍珩日益投契,不知不觉,她开始期待这段婚姻。 一室和乐,人人开怀,只坐在晏辞下手的彭澈笑容有些苦涩,往日灿如星辰的眸子带几分黯然。 这么忧伤吗? 晏蓉秀眉微微挑起,实际她自从知悉母亲的念头后,就刻意避开这位表兄了,彭澈虽每天进府请安,但二人接触委实不多。 一见钟情?继而情根深种。 说句实话,晏蓉的第六感告诉她,彭澈并非这样的一个人。 晏蓉看了彭澈一眼,对方似有所感,收敛黯然之色,抬眼对她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 历来光风霁月的少年,他的明媚如今却隐隐蒙上一层郁郁,却还强作欢颜送出祝福,令见者很难不心生怜悯痛惜。 可惜晏蓉并无多大感触,礼貌的微笑与往日无异,微微一颔首,就顺势移开视线。 只是视线这么一移开,就刚好对上了霍珩的一双黑眸。 霍珩正虚扶晏珣回首座,转身就将彭澈那个忧伤的笑容看了正着,他微笑不变,只略挑了挑眉。 晏蓉虽问心无愧,但顶着他灼灼目光却有些许莫名的 分卷阅读68 心虚。 话说她心虚啥呢?这么一想她抬头挺胸,唇畔冲刚新出炉的未婚夫君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 这一笑犹如春花灿漫,教人眼前一亮。霍珩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回到原位,认真聆听彭夫人细询。 霍珩此人,智勇双全,有城府有手腕,只要他愿意,他能让与之交谈者信服有加,相见恨晚。 作为一个母亲,夫君答应亲事时,彭夫人虽高兴但也难免涌起数分不舍。等交谈一番,又用过洗尘宴席之后,她已是满心欢喜,将爱女交托到霍珩手里,她是最放心欣慰不过了。 晏蓉叹为观止。 人才啊! 初见霍珩时,对方极具威势,后来接触,亦觉他睿智稳重。没想到,人家能耐还远不止于此。 “阿蓉,想什么呢?” 适逢大喜,连一贯少沾酒水的晏珣都酩酊大醉。霍珩作为主角,更是来者不拒。只是他酒量极佳,散宴时不过微醺,依旧眼神清明,步伐稳稳。 彭夫人早给贵客安排好了下榻屋舍,领路的重任就交给爱女,二人并肩徐行,她睁眼说瞎话:“我在想,我阿娘对你多好啊。” 给安排的前后院交界处是最宽敞的房舍,还临近演武场,方便他晨练,可以说非常用心了。 说的好像在邺城时,霍家没给她父女安排最好的客舍一样,霍珩睨了她一眼。 “这几日天儿冷了些,你吃了酒,回去后早些梳洗歇下。” 暮色四合,一阵冷风灌进廊下,霍珩替她戴上斗篷上的风帽,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他话锋一转,说彭夫人身体。 “我观你母亲身体不甚壮健,正好邺城库里药材不少,我回去让人捡些好的送来。” 他关心母亲身体,晏蓉只有高兴的:“表兄费心了,母亲身子骨确实略有所欠。” “你我之间,何须外道。” 霍珩不以为然,随后又不经意地说了句:“彭家人身体看着都不怎么样,你那彭表兄也是,看着是个单薄的,理应多习武锻炼。” 晏蓉莫名:“表兄会剑术的。”当然是比不上霍珩的,但好歹不算花架子。 乱世之中是世家子,少有不习点武艺的,一来强身健体,二来多个保障。 晏蓉客观地说,彭澈是翩翩佳公子外型,武力值凸显不出来,但他和病弱也远沾不上边。 “且我阿娘本康健,能骑能射,是生阿辞时损了身体,如今才倍显孱弱的。” “他即便会剑术,怕也不甚高明。” 霍珩直接评价:“身量不过七尺许,生得也甚是单薄,堂堂男儿肤白似雪,反倒显了女气。” 晏蓉眨眨眼睛:“呃,彭表兄其人,向来得晋阳城众多小娘青睐。” 俊美小白脸一向吸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球,哪里都是看脸的时代,晏蓉实话实说,却成功见霍珩脸黑了黑。 她忍笑,若此刻还不明白他一番话表达何意,那也太蠢了。 霍珩低头瞅了她一眼,晏蓉轻咳两声,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只是我与外头的小娘子不同,我一点不喜欢他。” 她眉眼弯弯:“我只喜欢身强体健,高大有男子气概,能保护我的。” 晏蓉朝他挤挤眼睛:“真的。” “油嘴滑舌。” 霍珩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不再答话,只专心前行。只是眼晏蓉眼尖,虽夜色渐浓,但她仍借着灯光看见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啧,男人也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啊。 她但笑不语,话说若婚后的生活能一直这样,也挺令人期待的。他愿意一直如此待她,她也会用心经营。 两人不再窃窃私语,气氛却要更融洽了几分,让跟在后面的申媪是欢喜又欣慰。 眼看拐了弯进入花园快到假山位置,假山临水,路还略狭窄,她连忙挥手,指挥其中两个提灯侍女快走一段,先到假山旁站定侯着。 “啊!” “哎哟!” 两侍女急步行去,还未走到假山位置,水榭后却转一行人,二女与为首那人迎面碰上,灯笼落地,灯油翻撒,绢布扎的灯笼立即燃烧起来。 晏蓉定睛一看:“彭表兄?!” 第31章 煽动 来人青衣博带, 面如冠玉, 正是彭澈。宴席刚散, 他这是从设宴的东厅横穿府邸,要到西边儿的车马房去。 彭澈并没住在晏家, 而是在晋阳城另置屋舍。他到底是个男儿身, 总不好一直寄住姑母家的。 这抄点捷径从小路钻出来, 恰巧碰上急走的两名侍女了。 晏蓉一行站定,霍珩挑了挑眉, 并不言语, 她是太守府主人还是彭澈亲眷,却不好这样,于是笑笑,问:“彭表兄,为何不打个灯笼?这黑灯瞎火的。” 她一直也称霍珩为表兄的,这回为示区别, 便给彭澈加了个姓。 头次听的彭澈怔了怔,不自 分卷阅读69 觉看了眼她身边的高大男子, 解释道:“下仆鲁莽, 失手跌坏了灯笼,我想着快到地儿了, 便没有遣人再去取。” 彭澈的随身仆役护卫都是成年男性,不好进入太守府后院, 于是留在前头候着。他如今身边仅带了二个小幺儿, 十岁左右模样, 拿不稳灯笼也是有的。 “惊吓到表妹了,愚兄之过。” 天色昏暗,但现场还有灯,彭澈白皙的脸映着昏黄灯光,看着已调整停当,再不见下午储玉居时的黯然忧伤。 “我无事。” 晏蓉挺满意了,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自己对上彭澈也不会有任何让人遐想的言行,更何况此刻霍珩还站在身边。 她笑笑,吩咐侍女把一盏灯交给彭澈身后的小幺儿,颔首:“夜黑天冷,表兄慢行。” “霍侯慢行,表妹慢行。” 彭澈拱手礼让,晏蓉也不客气,直接和霍珩并肩离开。 “……那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好。” 秋季暮色下的花园格外寂静,一行人走远了,女子娇软的嗓音和男声低沉的应和隐隐传过来,渐渐再听不见。 彭澈垂眸在原地立了半晌,“我们走吧。” 他已面色如常,底下却另有人愤愤不平。 “郎君,晏家小娘子真与冀州霍侯定下亲事了吗?” 彭澈到了车马房,他的仆役护卫们牵了骏马来,主仆一行打马出了太守府,往城东彭宅而去。 这些仆役护卫,都是从召陵拼死护着主子出来的,主仆感情非同一般,相处自是少了很多顾忌。说话那人正是彭澈奶兄冯央,忠心耿耿,他的父母兄弟都是为了护着主子而死在突围路上的。 冯央难受得紧,先前听说姑太太欲撮合爱女与自家主子,他本十分欢喜。自家主子虽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但到底是家破人亡投奔姑母的,寄人篱下底气不足。若是能取得晏公掌珠,那就彻底不一样了。 晏公夫妻如何疼爱女儿,有目共睹,娶了晏蓉才真正是在太原有了根,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借兵复仇,并夺回召陵。 虽冯央也不是不知道,扬州陈佩之强,乃南方之冠也,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太原郡即便倾巢而出,也未必有胜算。 但毕竟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又怎能不心生希冀呢?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一步都跨不出去,甭提其他。 晏庆虎视眈眈,霍珩从天而降,要娶晏家唯一的女儿。空欢喜一场,比原来就没有希望更让人难受。 冯央忍不住说:“姑太太也是,我家郎君乃彭氏仅存血脉了,她难道就不愿意帮扶一下娘家吗?” “闭嘴!” 彭澈一扫平日所见的和熙温文,目中锐光陡放,严厉地扫了冯央一眼,令后者立即噤声。 “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立即怒喝。 这人和冯央五官有些相似,正是冯央的叔父冯乡,当年召陵彭家的心腹大管事,他压低声音呵斥:“姑太太是你能说嘴的吗?你再管不住你的嘴巴,我就先割了你的舌头。” 他十分严肃,并不是开玩笑的。冯央没什么不好,就是嘴巴碎了点,旧日无伤大雅,如今却不行,这里是太原不是召陵,主子尚需时时注意,更何况下面的人。 因底下人疏忽带累主子的事,冯乡绝不允许发生。他说话时不忘仔细睃视左右,见宵禁前夜幕低垂的街上行人寥寥,无人留意,才松了口气。 冯央也知道自己错了,闭上嘴巴低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郎君,我错了。” “切记日后不可再犯。” 若是从前,彭澈必会缓声原谅,可惜如今他不能,他已非昔日有父兄庇佑的高门大族贵公子,容不下半分疏忽任性。 冷着脸训了冯央,彭澈一抖缰绳,加快速度往城东奔去,身后诸人赶紧跟上。 彭宅是座四进大宅,建筑规整,有花园有流水,虽远不能和召陵比,但彭夫人也很用心了。 彭澈刚在府门前勒停骏马,留守家中的其中一个心腹就奔出来,低声禀道:“郎君,今儿午后,有一文士自称您的旧友,自豫州而来,已在家中等候二个时辰。” “旧友?” 彭澈有些疑惑,他从前曾在颍川求学,同窗不少。如今学子风行游历增长学识。彭家败落这数年间,是曾有同窗游历到太原拜访他,不过也就寥寥数人,且不全是携善意而来。 他一时猜测不到是何人,不过进去看看就知晓了。 彭澈扔下缰绳,往家中大步行去。 踏进自己的地盘,他外表虽依旧风度翩翩,儒雅过人,但已少了人前那种光风霁月的明朗感。 那其实只是一种保护色,经历过灭门惨祸的彭澈,严父慈母,叔伯兄弟,还有姐妹及诸多忠仆护卫,大片大片的殷红鲜血犹在眼前,他实在无法继续保持明朗。 之所以继续维持从前的形象,乃 分卷阅读70 是当初心胆俱裂的十六岁少年的一种下意识本能,一个走出痛苦后重新阳光的年轻人,总比阴沉沉满腹仇恨更容易为人接受。 不是吗? 可惜的是,他依然没有得到表妹青睐,姑父姑母也没有把表妹许配给他。 他也曾冀望过,若成了晏家女婿,有朝一日借兵复仇的可能性会不会不再渺茫? 然而,他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彭澈心情不佳,面无表情进了前堂,却见一人正在主位下左侧的客席品茗。对方二十来岁,白面无须,文士打扮,正不紧不慢闻着茶香,双目微闭,见主人回家也未有动弹。 他咪了眯眼,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汝是何人?为何冒认在下同窗?” 那悠然品茗之人搁下茶盏,淡淡一笑:“我特为襄助你而来,是否同窗有何干系?” “公子心内有火灼烧,日夜不得安宁,我,或能解忧。” 他扫了大开的门窗和侍立在侧的仆役,抚了抚衣袖,站起:“公子何不屏退左右?” 这人说彭澈体内有火灼烧,致使日夜不宁,那只能仇恨之火,灭家之仇了。 彭澈目光闪了几闪,盯了对方片刻,最终,他挥了挥手。 “郎君,我留下吧。” 说话的是冯央,他早早进了彭家家卫,是个头领人物,身手一等一的好。他不放心主子留下和个底细不明的陌生人独处。 彭澈正有此意,颔首。 仆役迅速退下,门窗紧紧合闭,那文士扫了冯央一眼,也不在意。 “今日,太原晏氏与冀州霍氏定下婚盟,大喜消息传遍晋阳城。” 彭澈笑了笑,神态温和带喜意:“是啊,表妹觅得如意郎君,可喜可贺。” 那人哈哈大笑:“那公子娶晏氏女之望便落了空呀!向太原借兵复仇,夺回召陵更是无望!” 心思被这般赤.裸.裸被剖出,饶是彭澈颇有城府,脸也立即拉下来,“胡说八道!” 他大怒,正要呵斥将人赶出,那人却先一步再次开口:“哎,某特来为公子解此忧。” 彭澈眯了咪眼,不答。 他沉默就是愿意再听一听,那文士脸色一正,几步走到近前,凑近压低声音:“太原晏氏行事保守,绝不会借兵予你千里迢迢奔赴召陵,要知道,召陵如今是可是在扬州陈佩手上。” “一族惨死,大仇你忘了吗?父母亲人的血液,你让它白白流淌吗?你的族人,九泉下会瞑目吗?!” 这两句话一出,彭澈的双手倏地攒拳,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你!!” 他体内血液被煽得几近沸腾,双眸赤红,倏地转头,死死盯着对方,满目戾气。 文士丝毫不惧,笑了笑,语带诱惑:“某的主公愿意助你,只要你为我主公效力,诸事成了以后,借兵未尝不可。” 这人镇定自若,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细竹筒,塞进彭澈手里:“兹事体大,公子细细思虑无妨,三日为期,若公子有意,便在三日后晡食时分大开角门,某定准时登门,与公子细谈。” 说罢,文士扬长而去。 “郎君,让我来。” 室内仅余主仆二人,彭澈神色未明,眯着眼打量手中竹筒。冯央听了个全程,为防有暗算,他立即上前,替主子打开竹筒。 结果并无不妥,这竹筒其实是信封,用蜡封了一布帛写的书信在里头。 展开一看,并无赘言,写信者告诉彭澈,只要他听令行事,他日事成,必借三万精兵与他。 这人并非无的放矢,因为信的最后,盖了半枚大印,印鉴殷红,上书两个大字,“侯”\039;和“印”。 X侯之印,或者xxx侯之印,那人为了模糊身份,印鉴左缘刻意留空,不让他知悉这是否就是大印的下半部份的全部。 但毋庸置疑,写信者,或者授意写信者的人,是一名侯爵。 从前私铸官印是灭九族大罪,如今虽世道乱了,但有条件铸印,又掌握铸造印鉴的匠人只有极少的一撮人。这些人,都是割据一方的势力首脑,也无须造假。 这人说借兵,他确实有兵可借。 而且对方承诺,交易开始后,他先会手书一封借兵文书,盖上完整大印,防止事成抵赖。 冯央失声道:“郎君!” 刚才那文士虽然无礼至极,但他有一句话却说到召陵诸人的心坎上去了。 “太原晏氏行事保守,绝不会借兵予你千里迢迢奔赴召陵,要知道,召陵如今是可是在扬州陈佩手上。” 是的,彭澈三年前曾跪地哭求过的,晏珣彭夫人虽极痛惜,但也不可能让将士去打一场几乎胜利无望的仗,于是只能忍痛拒绝,细心解释劝慰。 冯央的心“砰砰”狂跳:“郎君,我们……” 复仇夺回失地,是每个召陵人的夙愿,从主到仆,虽希望渺茫,但无人有一刻曾淡忘。 “借兵?复仇?” 分卷阅读71 彭澈声音沙哑,忽冷冷一笑:“冯央,连我的亲姑父姑母都不肯,你认为还有旁人真会愿意借兵吗?” 他虽然想复仇,但他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傻子。他人在太原,是晏珣内侄,这人想他投靠办事,能办的什么事? 无非就是吞并太原而已。 晏珣虽不愿意借兵,但不得不说,他是彭澈唯一的依靠,和外人里应外合击垮晏氏,他一个无根浮萍,凭什么让人兑现诺言。 有借兵文书又如何?对方不借的话,宣扬出去,最多就损伤名声而已。 况且到了那日,他彭澈未必还有命拿出这份借兵文书。 “呵,呵呵。” 彭澈冷笑:“我在这些人眼里,实在无甚才智可言。” 也是,他昔日是个阳光灿漫的少年,还曾为了个乐坊舞女与同窗大打出手,此类往事多不胜数,实难堪大用。 冯央头脑瞬间降温,怏怏道:“那,那我把它处理了吧,改日角门也不必开,这人再来我就打出去!” “不。” 彭澈缓缓吐出一个字,他将布帛折叠好塞回竹筒,淡淡道:“此物未必无用。” 最低限度,能让他更得姑父姑母信任,能往太原核心再挪动一些。 他的姑父是个精明人,怜惜归怜惜,但头脑始终清醒。彭澈目前官职虽不低,但却是主要负责章典法度方面的,和有关城防军营粮坊之类的核心关键,相隔甚远,根本无法碰触。 不管以后如何,能进入核心总比在外围徘徊的好。 第32章 引蛇出洞 彭澈的举动, 晏蓉暂时还不知道, 翌日一大早,她就领着霍珩往粮坊去了。 这是晏珣昨天就交代了的。分给冀州的麦种之前已运了一半去邺城, 另一半霍珩折返时会顺道带上。至于豆种,则全部留在晏蓉出嫁时才运过去。 不要嫌麻烦,良种先前虽为结盟所备, 但此时两家结为姻亲, 晏珣自然要将其作为爱女的嫁妆。 有了这么一份嫁妆, 哪怕不再添其他, 也足以让晏蓉腰杆笔直。 之所以让霍珩提前运走麦种, 是因为冀州和并州一样, 种的都是冬小麦, 邺城附近已经加紧安排耕地了, 都在等着种子。 至于大豆播种时间在春夏, 不急, 当然得留着随嫁妆一起过去。 提前运走和随婚车一起过去, 两者意义不同, 晏珣爱女之心拳拳,自然不厌其烦。 晏蓉的陪嫁里还有另一项很重要的,那就是粮坊的研究人员。研究这小十年时间里, 师傅带徒弟早带出来了, 晋阳粮坊人手挺富余的, 晏珣办事历来漂亮, 将粮坊一分为二, 其中一份也作为女儿陪嫁。 既然这样,这粮坊霍珩肯定得去一趟的,他得实地考察一下,待回了邺城后提前准备合适地点。 由于冬小麦的播种期将近,时间挺赶的,大清早两人就出发了,晏珣宿醉未醒,彭夫人有些累过了也还在睡,同行的只还有一个晏辞。 这家伙对他的未来姐夫是十分崇拜,兴致勃勃邀请霍珩改天比划一下,指点指点他,霍珩欣然应允。 一行人到了城西粮坊,这是一个三进的大跨院,外表破旧守卫稀疏,实则恰好相反,附近小摊贩挑夫之类的都是伪装的护卫好手。 粮坊的隐蔽,还不止于此。 随行人员绝大部分留在外头,晏蓉几人领着心腹入内,进了堆着大麻袋的仓库,一行人走到最里头的杂物间,推开一扇小门,进了地道。 穿过地道,从另一间民宅出来,三人更换普通布衣,换成半新不旧的马车,往城外而去。往东一直走出二三十里,到了山边直入。随后下车步行,穿过一个长长的天然洞穴,进入一个四面岩壁陡峭的峡谷。 “这地方是我家先祖无意中发现的,十分隐蔽,只有一个出口。” 晏蓉率先钻出山洞,叫起施礼的守卫们,她回头对霍珩笑道:“土地很肥沃,又有溪涧可灌溉,正适合进行良种研究。” 研究种子少不了尝试批量种植,这城内宅子很不合适,所以,城西那个粮坊只是幌子,大本营在这呢。 “是很不错。” 霍珩环视一圈,只见峡谷广阔地势平坦,阡陌纵横,一侧山壁下还建了大大小小好些院落,作为工坊和营宿地点。 “这地方可遇不可求,邺城附近怕是一时寻不着。”只能先采用严密把守方式了。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晏蓉并未发表太多意见,一来没有更好主意;二来这个新分出来的粮坊,说是她的陪嫁,其实也是结盟重要条件之一,冀州人才济济,后续就无需她操心了。 陆礼等人也来了,这位一脸痨病相的文士一到地方,立即一扫平时那副看戏的悠闲模样,仔细察看起来,不懂就问,问得非常仔细,还不时和霍珩讨论几句。 晏蓉和晏辞详细解答,答不清楚的就把研究人员招来,这 分卷阅读72 般劳劳碌碌一直到了下午,诸人才打道回城。 照例钻了一回地道,众人登车返回太守府。出了粮坊大门后,晏蓉随手撩了把帷幕,却十分敏感地发现,似乎有人在盯着她,或者说,是他们一行。 她顺势看过去,那被注视的感觉却消失了。 她左右睃视,微微蹙眉。 “西河晏庆,已经知悉良种之事。”旁边的霍珩忽然开口。 晏蓉有些讶异他消息来源,居然这么快这么深入,要知道作为西河的死敌,太原一直努力往那边埋钉子的,虽晏庆警惕一次次清洗,但总有漏网之鱼且混得还不错的。 饶是如此,太原也并未收到这个消息,可见晏庆的秘而不宣。 她却毫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一来霍珩不会拿这种事骗她;二来,良种在太原,已经到了大范围推广这一阶段了。经手的人多,涉及地域也广,消息有所泄露,其实不奇怪。 晏蓉突然很庆幸,结盟来得很及时,有了冀州作为坚强后盾,并分担走了一半注意力,对太原其实是大好事。 太原不够强,手里有诱惑力太大的东西,太容易成为香饽饽了。 这么一想,其实晏庆的大军压境也挺及时的,倒促使晏珣尽早落实了寻找盟友之事。 霍珩拍了拍她的手:“太原冀州,乃你我二家所辖之地,兵强马壮,即便有心人觊觎良种,也不过弄些鬼祟伎俩罢了。只要我等不轻忽大意,便无大事。” 晏蓉赞同:“表兄所言极是。” 这二人俱眼界开阔,见解也雷同,说话历来十分投契,你一言我一语的,粗线条如晏辞也不禁砸吧砸吧嘴,话说自己好像插不进话怎么办? 凉拌! 他抹了一把脸,硬是挤进去说了:“表兄和阿姐说得极是!” 三人在马车上说一路,没想的是,这些鬼祟伎俩,居然来的挺快的。 一进门,正左顾右盼的大管事阿石伯忙小跑过来,匆匆见了个礼,道:“老奴见过君侯,见过女郎郎君,郎主正在外书房呢,让奴一见车驾归,便请三位主子过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对视一眼,直接往外书房去了。 进得外书房,里头就晏珣一人。他正跪坐在书案前,垂首蹙眉看着手里一张不大的布帛,布帛上头写满蝇头小字,看样子应是书信一类的东西。 “你们看看,这是阿蓉表兄彭澈中午送过来的。” 晏珣午后酒醒,而彭澈借口给姑母请安求见,他匆匆梳洗见人,对方却呈上这么一封书信,并略带愤怒地说明前情。 晏珣赞扬勉励内侄一番。对方识趣退下后,他怕有人盯梢太守府,为了避免彭澈告密之事提前暴露,他按兵不动,没有立即招心腹幕僚进府,而是等儿女和未来女婿归家后,先和三人商议一番。 “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如何?” 晏珣斟酌了一二时辰,已有了腹案,只是他历来喜欢集思广益,先问了儿女,又笑着对霍珩说:“伯瑾,老夫就不见外了。”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对方头一个图谋的若非破坏结盟,那必是涉及粮坊,两者皆涉及冀州,因而将霍珩排斥在外不大合适。 在座四人心知肚明,晏珣说着客气话,霍珩便回了句:“姨夫多虑了,珩乐意至极。” 晏蓉已匆匆看罢书信,她递给旁边的霍珩,秀眉轻蹙:“阿爹,对方的目标应是粮坊和良种。” 两家结盟没那么好破坏的,而良种重要性不亚于结盟,霍珩得了它,如虎添翼。 晏蓉告诉父亲:“阿爹,刚才我车驾出城西粮坊时,感觉左近有人窥视。”她看了眼霍珩:“表哥告诉我,西河已经得了良种消息。” 晏辞仔细看了看那不知是半个还是小半个的红印:“西河晏庆,封蔺侯。”作为最大嫌疑人,他刚好切合了x侯之印。 “阿爹,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吗?彭表兄佯装答应,日后与之周旋,借此获得更多消息。” 晏蓉这个主意是挺不错的,只是霍珩却笑:“此人若是晏庆,怕是不会轻易中计。” 作为将来的大敌,霍珩早早就将注意力放在晏庆身上,对方的行事作风他颇为了解。此人多疑,若要取信于他,恐怕彭澈头一个任务就得办得漂亮。 晏庆头个目标,恐怕就是粮坊和良种了。 可惜不管是晏珣还是霍珩,都不允许这两者出差错,所以将计就计的条件不成立。 晏蓉确实对晏庆了解得不够透彻,晏珣却相反,他立即颔首:“伯瑾所言非虚。”作为敌人,他也算颇明白晏庆的人之一了。 霍珩看了晏蓉一眼,目带安抚:“阿蓉这主意还是不错的,将计就计虽不得长久,眼下却可以用一次。” 晏辞一拍长案:“没错,咱们可以借机拔除不少西河的探子!” 太原努力往西河放钉子,对方亦然,这晋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必然藏了不少暗桩,借这个机会,狠狠清洗一次也很不错。 分卷阅读73 “而后,太原上党两郡加强巡查力度,限制外来流民、客商活动范围,短时间内,西河探子必难恢复。” 晏蓉举一反三,立即补上后续安排,四人默契对视一眼,从彼此目中看到了赞同。 既然计划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细节安排,霍珩不便插手太原内务,主动回避,晏蓉先送一送他。 二人并肩徐行,往客舍而去,路上难免提起事件的主角彭澈,霍珩道:“阿蓉,你这位表兄可用,但不可过分重用。” 晏蓉刚才吩咐侍女们退后,勿要跟得太贴,因此说话并无顾忌,她点头:“你放心,我父亲一向有计较的。” 白天天气不错,傍晚倒是飘起雨丝,她眺望廊道外被秋风吹拂的朦胧雨景,慢悠悠的说:“我这表兄,终于可以让我放心一些。” 没错,晏蓉一直对彭澈隐隐带了些戒备,从她知道彭澈曾跪地哭求父亲借兵,父亲无奈拒绝以后。 虽然彭澈之后一直表现得很体谅很理解,逐渐恢复,重新阳光,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想必父亲也是。 满门惨死,从上到下被屠尽,仅余自己一人被父兄拼尽全力送出,苟且偷生。一般人都会性情大变,以复仇为终身目标的。 复仇晏蓉非常理解,太正常了,可惜这里头牵扯上了太原,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怕彭澈和熙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偏激的心,因借兵失败心存怨恨,做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的。 现在看来,彭澈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太原没了,他就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不要说复仇,就连自己生存都成难题。 这样挺好的,晏蓉很满意。 “此事之后,我阿爹应会把他挪到更重要一些的位置。”以表彰他的脑子清醒,不过这位置肯定碰触不了军政核心。 霍珩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 具体计划很快就安排妥当了,彭澈进府给彭夫人请安时,晏珣特地留在后院等着他,屏退所有人,如此这般详细吩咐一番。 最后他拍了拍彭澈的肩:“阿澈,辛苦你了。” “姑父这说的是什么话?” 彭澈在奉上信帛时就有心理准备,因此初听这计划虽颇为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肃容拱手:“澈当初幸得姑父姑母接应,又庇护数年之久,让澈有了安身之所。” “澈感激涕零,今能多多效劳,实乃澈之幸也。” “阿澈说得不错,是姑父外道了。” 晏珣欣慰捋须,爱屋及乌,他历来很关照彭夫人这仅剩的内侄,除了军政原则方面以外,可是说是十分宽容了。 “我先让你姑母给你归置个院舍,此事之后,恐怕你得先搬进太守府住一段时日了,以防有失。” “谢姑父关怀。” 彭澈面露感激,他又说:“今日便是三朝之期,事不宜迟,侄儿这就回去稍作准备。” “甚好,去罢。” 于是,彭澈和那文士接上头,他演技不错,次日就顺利收到了半张借兵文书,对方答应他,用一个事实证明忠诚以后,另外半张也给他。 幕后之人不出所料,正是那蔺侯晏庆。对方终极目标不用多说,自然是吞并太原上党的,而这个所谓能证明忠诚的事实,正是良种以及城西粮坊。 来人慢悠悠地说,让彭澈也不必心存疑虑,届时自己主公诛尽太原晏氏,就会制造机会让他接手残余的太原军,然后他可以带着残军离开。 残军以后就归彭澈了,占山为王好,攻打城池作为据点也罢,随他。 不得不说,这饼画得太真实,彭澈骤闻言,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好在他理智仍在,瞬间恢复心神。 他表面是难掩欣喜地答应了。 双方的计划随即展开,西河一方谨慎试探了几次,终于确定彭澈可信度颇高,于是就动了真格。运走良种显然很不现实,于是晏庆的命令是,不惜一切,务必焚毁粮坊和所有良种,以及里头的研究人员。 他得不到的,也不允许敌人增强实力。 可惜晏庆还不知道,麦种已运了一半去邺城,西城粮坊也只是个幌子。 一个天罗地网在晋阳城铺开,暗潮涌动,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十分成功,火光照亮了西城半个夜晚,西城粮坊被焚毁,而西河在晋阳的探子也几乎被一网打尽。 * “事成了,我也该回去了。” 霍珩手持油布制的簦,这类似于后世的大伞,与晏蓉并肩而立,隔着朦胧秋雨,二人远远看着黑灰鲜血混淆的西城粮坊断垣残壁。 他低头看晏蓉,有些不舍,不过他确实得尽快赶回去了,不然真会耽误冬小麦的播种。 “只是播种范围甚大,想必晏庆无需多久便回知悉中计,你们需严守门户,加紧巡查。” 晏蓉一一应了。 又叮嘱了几句正事,霍珩微顿,又低低道:“阿蓉,我会让巫 分卷阅读74 祝占出最近的吉日。” 这说的是婚期,晏蓉有些赧然,嗔道:“这怕是不能急的吧?”不是得合八字吗? 霍珩微微一笑:“会有的。” 他历来并不相信所谓巫蛊之术,作为冀州之主,他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属地巫祝的行情。 这回占卜只为取个好意头,相信巫祝会让他满意的。 第33章 婚期定 冬小麦播种在即, 果然无需多久, 晏庆就凭各种迹象猜测出真相。 他暴怒:“好一个彭澈!好一个晏珣!!” “哐当”一声巨响,外书房内沉重的樟木书案被大力推翻, 笔墨书简哗啦啦倾泻一地。 内外守卫仆役噤若寒蝉,这当口,外书房院外来了一个人, 正是马旭, 他听见动静蹙了蹙眉。 守卫们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连忙飞快通禀。 马旭作为西河第一谋士, 在晏庆跟前也相当有体面, 他强压怒气:“快快请先生进来。” “主公, 这是生了何事?” 晏庆将一叠帛报递过去, 在马旭面前, 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 恐怕是落入晏珣那老匹夫的圈套了。” 他面色黑沉沉地仿佛能滴出水。 马旭迅速翻罢密报, 颓然放下, 长叹一声:“是我们急躁了。” 是啊, 急了。冀州实力本就隐隐胜过西河,如今与太原联姻又添助力,若在这当口再加增产良种, 即如虎添翼。 此消彼长, 不进则退, 北地就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晏庆乃至西河众人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必多议, 提前打掉冀州的助力方是上策。只是霍晏两家联姻恐无法阻止,相较而言,从良种下手的可行性要大很多。 可惜也只是相较而言罢了,如此紧要物事,晏珣怕是看得比太守府还严。时间太紧,能找到的破绽不多,西河又急于求成,这才被彭澈阴了一把。 “彭澈小儿,老夫绝不会放过他!” 晏庆虽然恨不得将彭澈碎尸万段,只不过当务之急却并非此人,他粗粗喘了一口气,问:“先生,后续之事,你可有对策?” 良种分麦种和豆种,这个晏庆知道,麦种怕是无法挽回了,可是还有豆种。据他对他那族兄的了解,对方肯定会把剩下的豆种给女儿陪嫁。 说不得,连粮坊匠人也会随嫁一部分。 既是跟着婚车一路往东,那总比摸不到地方好太多,可惜的是那祸首粮坊怕是不能根除了,而且先前一役,西河暗探人手折损甚巨,婚车队伍又必守卫严密,霍珩本人还在,恐己方已有心无力了。 不动手不甘心,欲动手又不知从何处借力,晏庆在室内来回踱步,心烦气躁。 “竖子!老贼!”他恨恨踢了一脚倒伏的书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巨响让一直拧眉沉思的马旭抬起头,沉吟片刻,他缓缓道:“主公,既我等人手不足,一时也无上好对策,不如去信扬州,与怀安侯相询。” 怀安县,扬州陈佩的封地,封号怀安侯。 原来这晏庆,竟是与那扬州陈佩私下有联络。只知道的人极少极少,因此即使在外书房此等守卫森严之地,马旭也下意识压低声音。 他含蓄地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欲冀州实力大增者,不仅我等。” 陈佩如今已有南方群雄之首的趋势,数年来不断攻打豫州,现已吞下豫州大半土地,雄心勃勃。如今他虽和北方无甚牵扯,但若他有凌云志,必然不希望冀州坐大的。 晏庆倏地站定:“先生说的是。” 事不宜迟,他立即亲笔手书一封,信帛用细竹筒蜡封,招来最信任的心腹好手,附耳如此这般,仔细吩咐一通。 那心腹心领神会,自匆匆出门,悄声去办。 晏庆并未将希望全部放在陈佩身上,连日来频繁招幕僚心腹商议,可惜局限种种实际困难,诸人并未得出可行性高又有效的应对之策。 西河刺史府持续笼罩在低气压中,只旬余后的某一天,前往扬州的心腹悄悄回来了。 晏庆立即展开帛信细看。 十分简短,陈佩既没有借调人手,也无发表个人见解,上书寥寥数句,仅有一策。 晏庆眉心先一蹙,随即舒展开来。 * 晏庆心有不甘,晏珣不用猜都能知道,他连连颁令,各地控制流民活动范围。外来流民需服从安置,户籍定下三年内不得无故离开。另外客商游侠也圈定行商游历路线。 凡发现有异常者皆可上报,一旦核实,奖励十金。 政令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晏氏牧民数代,一向宽厚仁和,治下百姓归属感极强,不但不抱怨,反而同仇敌忾,积极举报。 如此,种种严厉措施之下,不但是西河暗探规模一时难以恢复,即使其他地方的眼线也不得不谨言慎行 分卷阅读75 ,以防被殃及池鱼。 属地风平浪静,晏珣轻松了很多,更积极地参与到爱女婚嫁的大喜事当中来。 霍珩提亲成功后,走六礼已经开始,接着,使者频繁奔走于两地。纳采后是问名,接着就是纳吉,纳征。 纳征即是过大礼,也就是下聘。 霍家聘仪蜿蜒数里,打头就是金一百八十斤,宝马十二匹,绢十二车,锦十二车,还有其余珍宝礼物,浩浩荡荡进的晋阳城,引来百姓争相围观,啧啧惊叹。 霍珩虽忙得不可开交,但下聘他还是亲自来了,奉上礼书。 三书六礼,此时已有了二书四礼。 热热闹闹下聘,紧接着就是请期。 请期,男家择定合婚的良辰吉日,并征得女家的同意。 霍珩回去不足十天,冀州请期队伍再次抵达晋阳城。此时请期规矩,并未有婚配本人不得旁观的说法,于是晏家一家四口包括晏蓉,都聚在储玉居。 来人除了以往那个婚使以外,还多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妪,身穿酱紫色绸衣,头戴金钗,一身簇新。 这人是个熟面孔,晏蓉跟随父亲拜见荀太夫人时,对方就侍立在老太太身边。 荀太夫人把贴身老婢都派出来了,无非为了表达霍氏对亲事的郑重之意。 晏珣嘴唇微动几下,彭夫人倾听后笑意更深了几分。 这老妪自称全妪,恭恭敬敬给晏家人见了礼,再双手高举至头顶,奉上一纸红帖,又拜道:“禀晏公,夫人,我家老夫人虔诚求占,后巫祝卜出一吉日,乃年前十一月十八。” “十一月十八?!” 饶是彭夫人满心欢喜,也不禁失声惊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当初不是说年节前后完婚吗?怎么这吉日早了这么多? 要知道现在都十月下旬了,世家贵女出嫁诸事繁琐,一般从纳采到亲迎,至少需半年时间。霍晏两家情况有些许特殊,约定在年前完婚,本来婚期就紧,现在又突然缩减了一个月。 她措手不及,接过喜帖看了眼,有些懵。 全妪连忙道:“夫人容禀,并非我家刻意提前,实乃那西屏山大巫卜算过了,十一月十八乃上上佳的良辰吉日。” 她面露难色,低声道:“且大巫说了,年节前后,并无合适吉日。” “这……” 婚嫁大喜事,不管信不信,都想讨个好彩头的,彭夫人还是很快接受了,低头和夫君说了两句,晏珣颔首:“十一月十八甚好。” 彭夫人命人扶起全妪,关切询问几句,又命管事仆妇领冀州一行下去吃席安置。 全妪不亢不卑,恭敬施礼退下了,彭夫人算算日子,松了口气,道:“幸而我阿蓉嫁妆打小就攒起来了,有账有册的另置一库,这两月又清点得差不多,紧着把聘仪也造了册,应能赶得上。” 太原一贯富足,女儿陪嫁自极丰厚,如今霍家聘礼到了,彭夫人心疼爱女,自不会扣下,只打算按规矩留下几样,其余的俱添进晏蓉的嫁妆里。 晏珣和晏辞父子尚连连嘱咐要多多添置,勿让她到了冀州有所不便。 彭夫人没好气:“我还能亏待了我女儿么?” 她没空搭理这父子二人,只握住晏蓉的手,“我只担心这婚服是否能如期完工,不行,我午后得再去看看。” 世家贵女的婚服,从首饰到鞋袜,十分严谨的一套,做工精致,繁复奢华,耗时极长。晏蓉的婚服从纳采后就开始做了,十二个绣娘,还有打首饰等等匠人,预计十二月初才能完工。 现在生生得提前小半个月,只能让绣娘匠人们辛苦一些了。 不过这些不用晏蓉操心,她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熟悉自己的嫁妆,还有谨记繁琐的婚礼流程,多迈一脚少走一步,这些都是不能出错的。 此刻她搂着母亲的胳膊,只想说一句。 霍侯他果然言出必行…… * 不管怎么样婚期都定下来了,晋阳太守府从上到下,从主到仆,喜气洋洋,脚不沾地。 彭夫人欢喜中夹杂着不舍,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虽忙活着,但身体却未见丝毫不适。 晏蓉盯了一阵子,又请了疾医多请了几回平安脉,确定母亲身体无碍,这才放心忙活自己的事。 她很忙,陪嫁是女子私财,这些以后都是独属于自己的,不管婚后生活是否如意,管理陪嫁人手和财产,都是女子必修的课程。 晏蓉以前管理一次,但由于情况特殊,因此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照例行事。 值得一说的是,白翎卫仍旧作为她的陪嫁卫队,将随她一起前往邺城。 这一支两千人的精卫,自五年前认晏蓉为主,后虽从洛阳返回太原,但不管是晏一本人,还是晏珣父子,都没有对卫队的归属提出异议。 白翎卫一直都是她的。 婚事定下后,晏一特地求见了晏蓉,这个精明能干办事认真的青年,一见面就单膝跪 分卷阅读76 地,拱手道:“标下与白翎卫众,请求跟随主子前往邺城。” 干脆利落语言和动作,昭示了他们的决心,白翎卫忠心耿耿,晏蓉只有欣慰的,只是在答应之前,她得先说明白。 “晏一,你与白翎卫的忠心我是知晓的。只是此一去,与洛阳之行大不相同,我们会在邺城落地生根。” “我的陪嫁卫队,将来未必会继续驰骋沙场。” 这一点是需要郑重考虑的,白翎卫本来是她祖父的亲卫,随主沙场征战,亦曾立下赫赫战功。 祖父去世后,这支亲卫队本该继续守护太原军下一任主帅,也就是晏辞。 可惜当年情况特殊,晏珣将白翎卫给了女儿。 晏蓉对白翎卫的感情自然是很深的,她也很希望能继续将他们留在身边。只是感情深了,自然会为其考虑,这些沙场雄鹰,她怕拘束了他们,折断了他们本该振翅高飞的羽翼。 所以最近她一直在犹豫这件事,本想招晏一来问问的,没想到他先来求见了。 “禀主公。” 该考虑的,晏一都已经考虑清楚了,而且他也让下面的人都仔细思量过,“标下与白翎卫,只愿继续守卫您。” “好!” 晏蓉也很激动,她长身而起,亲自扶起晏一,“能得诸位始终相随,我之幸也。”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晏一也面露喜色,战旗后,他又说:“标下还有一事相禀。” “快说,无须拘束。” 晏蓉让晏一坐在左下手,自己也重新落座。 晏一道:“白翎卫中,好些人这几月成了家,也有些本就有家小的,他们托属下问主公,不知能否把家眷带上。” “这当然是可以的。” 这次不同洛阳之行危险重重,如无意外,晏蓉将在邺城扎根的了,让白翎卫继续与家人分离很不合适,当然是得一起前往邺城安家。 她琢磨着回头给霍珩写封信,让他提前准备安家地点,如果能不分散,就更好了。 正事说罢,晏蓉就笑:“那你呢,为何你不成家,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求娶尚未顺当?” 她这话是取笑性质的,不过晏一还未成家倒是事实,他都二十七八了,年龄相差无几的晏二晏三数月前才成了亲,晏蓉还亲自选了贺礼,吩咐申媪送过去。 至于她本人,去了反而让他们拘束,又跪又拜的,还是免了吧。 晏一几个陪晏蓉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她是非常关心他们的。 晏一抬头,笑道:“劳主公费心,标下暂无成婚打算。” 他深深看一眼眼前的人。 晏一是晏蓉心腹不假,只是个人感情问题她也不好干涉太过,闻言无奈一笑:“那肯定是你眼光太高了,若有朝一日碰上欢喜的,莫忘了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以她和晏一的关系,就算对方是个世家贵女,她也会尽力帮着争取一把。 晏一笑:“标下先谢过主公。” * 白翎卫的问题解决了,事后,晏蓉和父亲稍提了一句,晏珣只说,白翎卫本来是她的。 他当然不会有异议,霍珩虽好,但爱女身处邺城,手里还是得有自己人才行的,不然会很不方便。 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接下来,白翎卫密锣紧鼓收拾行装,还紧着和亲友告别。晏蓉忙着熟悉接掌诸多嫁妆,还得试婚服,做最后的调整。 这般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亲迎的前一天。 第34章 亲迎 今天是十一月初十, 距婚期吉日还有八天。 晏蓉出门子之日却在明天。 晋阳邺城两地颇有距离,按车队正常行进速度需四五天时间, 再预留出一天, 即使路途略有耽搁也无碍。 太守府乃至院子里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人人行色匆匆,晏蓉反倒偷得浮生半日闲。屋里侍女正收拾她最后一些贴身用品, 忙得热火朝天, 她留在里头反而耽误事,干脆就踱步到院子里了。 昨夜扑簌簌下了一夜的雪, 房檐树梢一片素白,往日争奇斗艳的小花园如今一遍寂静,唯独西北角有幽幽暗香传来,数株腊梅迎寒怒放。 点点淡粉点缀在枝头,也远近披挂的红绸相辉映, 院里院外吉祥喜庆。 “女郎,女郎!” 申媪气喘吁吁奔进远门, 欢喜道:“方才霍侯使人来报,迎亲队伍已至晋阳城外二十里的云乡。” 所谓亲迎,新郎官亲自前来才倍显尊重, 霍珩亲率迎亲队伍, 婚车礼官礼乐等等,还包含了一支三千亲卫, 浩浩荡荡自邺城出发, 准时抵达云乡。 接下来, 迎亲队伍会在云乡略作休整,明天一大早出发至晋阳太守府,迎晏蓉出门,再登车折返邺城。 申媪上了年纪,历来稳重,也就因为近日连降大雪,她总担忧迎亲队伍耽误吉日,骤闻霍珩准时抵 分卷阅读77 达,这才喜形于色。 晏蓉也露出微笑:“如此甚好。” 她发现自己并不太紧张,约是当初有惊有喜,太过突然,亲事落定后心态反而平和。当然,也有可能是霍珩为人一贯靠谱的原因,嫁给她,能少思虑很多。 她仰望自己看了多年的老梅树,素手从一丛盛开满满粉色小花的枝丫拂过,抖落点点白雪:“来人,把这几枝折下来,放屋里去。” 以往她爱惜老梅树,舍不得折,今天就奢侈一把吧。 “使不得,使不得!” 没想到申媪摇头摆手:“女郎,这梅花凌寒傲雪,却是太过孤高,使不得呢!” 寓意不好,她道:“我看邺城大宅也有不少老梅,咱们来日再折不迟。” 晏蓉无语,不过她知道乳母在这方面很执拗,为了避免折个梅花还得闹到母亲跟前去,“那就算了吧。” 带几分留恋地在院里转了一圈后,哺食时分将近,她拢了拢大毛斗篷,往褚玉居去了。 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了晚饭,恋恋不舍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了天昏暗沉,北风呼地猛吹到窗棂子上,刮的厚重的杨木窗子“咯”地一声响,彭夫人才惊觉二更天都快到了。 “天都这么晚了,快快阿蓉快快回去歇了,明日还早起呢!” 诸人恋恋不舍散了,彭夫人亲自送晏蓉回屋。 当然了,她是还另有任务的。 彭夫人接过女婢捧着的木匣,脸红红递给女儿,“阿蓉,这个是压箱底的。” 晏蓉有些疑惑,难道,这是婚前教育?! 答案还真是,晏蓉虽往洛阳去了一趟,但她这回晏家从上到下都是当初婚对待的,彭夫人想着应不用细说了,把木匣递过去后,就说:“你好好看,阿娘回去了。” 晏蓉应了一声接过,回了屋里挥退诸婢,将木匣搁在榻上,饶有兴致打开。 这款匣子,她应曾接过一次的,可惜当时谁也没心情搭理这个?也不知扔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反正,她是头一次翻看。 晏蓉开了木匣,定睛一看,噗嗤一笑。 里头有两样东西,一叠叠起搁在底下的杏色绸布,上头放了整整齐齐放了十来个铜铸的娃娃,头脸是男童女童模样,身躯却截然相反。男的膀大腰圆,女的胸,脯高耸腰肢细细,或衣衫半褪,或赤.条条的,以各种姿势在滚床单。 还别说,制作得挺精美的,动作都很到位,不会引人误会,就是那冲天辫发型配上一脸沉醉,让人忍俊不禁。 她数了数,刚好一打十二个,该有的姿势都有了。 把娃娃拎出来,又打开绸布绣图,这个更厉害,动作分解都很到位,还附带简单旁白,制作精美,栩栩如生。 看得晏蓉这个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前世观摩了好些爱情动作大片的人都面红耳赤的。 啧啧,谁说古人保守的?人家关起门来可多花样了。 满足了好奇心,她把东西重新放好,这才扬声唤人进来侍候梳洗。 夜深了,虽然她还不怎么困,但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申媪进了门,一边命侍女端水加炭,一边把匣子收进衣箱最底下,她有些欲言又止。 晏蓉的底细,贴身侍候的人最清楚不过,申媪认为得好生给她讲解一边才行的,但很明显的,主子没这个意思。 这么犹豫一阵子,晏蓉已经钻进熨烫得暖烘烘的被窝里去了,她只好罢了。 嗯,霍侯历来待主子好的,有他疼惜着,应也能很顺遂过去了。 一夜无词。 “女郎,女郎!该起了!” 次日天未亮,晏蓉就被唤醒了,她睁眼有半秒迷茫,须臾才回过神来。 她往后窗瞄了眼,窗棂子黑沉沉的,一点天光不见。 这么大冷的天气,这般早就起床,真是不人道! 她叹了口气,还是掀起被子起来,穿戴一新的侍女们早抖开大毛斗篷,裹着她簇拥往浴房而去。 浴房蒸汽腾腾,还放了几个炭盆,暖融融的一点不冷,晏蓉被扶进浴桶坐下后,热水一蒸,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女郎大喜!” 申媪喜滋滋地领着一众侍女贺喜,手上也不挺,麻利侍候主子沐浴。 “女郎莫要嫌早,事儿多着呢,可不能误了吉时。郎主夫人和郎君也起来,还有告祭祖宗呢。” 告祭祖宗这活不用晏蓉亲自去,由父母代劳即可,她被从头到脚洗涮了一遍,热水加了几次又换了一趟,全身皮肤泡得红彤彤跟个煮熟大虾似的。 她忍不住嘀咕了两句,今天只是迎亲,又不是婚礼洞房,至于刷成这样吗? 不过没人听她的。 抱怨归抱怨,晏蓉还是十分配合的,用了香膏全身擦了几遍,头发连擦带烘干得差不多了,开始换婚服。 大红婚服边缘缀了黑色宽边,其上精绣吉祥纹样;前襟后背两肩,以及长长的拽 分卷阅读78 地裙摆,用金银彩色绣线绣上鸾鸟和鸣纹样。 精致华丽,高贵雍容,可惜就是层层叠叠,忒沉重了些。 晏蓉跪坐在妆台前,淡扫娥眉,轻点绛唇,妆容精致而不浓厚,画龙点睛之妙。 梳头侍女麻利给她挽一个高髻,小心翼翼佩戴上精心打造的珠冠,两侧又簪上同款步摇。美人如玉,珠宝生辉,相得益彰。 晏蓉侧头左右端详,并无瑕疵,她动了动挺直得僵硬的腰杆头颈,大松一口气。 终于好了。 这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朝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惜饥肠辘辘的晏蓉并不能用膳。 申媪端着食盘,给她喂了个小巧的黍制点心,这玩意口感一般,但很耐消化,很抗饿。 “女郎忍一忍,等婚车出了城就好,婢子备了点心呢,如今忍一忍。” 晏蓉还能怎么样,只能忍了。 申媪喂了两个小点心就不喂了,她刚要抗议,忽听见一声礼炮炸响,紧接着,就是喜乐吹打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清晰。 迎亲队伍来了。 “炮响了!炮响了!快!快快准备!”申媪一下子跳了起来,连连指挥侍女们。 这个礼炮,并非爆竹,而是一种特制的喜鼓,女家见了迎亲队伍,就会一起敲响,既欢迎新郎官,也提醒后院的新娘子。 如今的迎亲礼并不复杂,新郎官拜见了女家长辈,即可被引至新娘子所在的院子,把新娘子接出来。 新娘子跟随新郎官而出,拜别父母长辈,出门登上婚车,迎亲礼即成。新娘子也不需要大红盖头覆面,这是后世才有的。 引路人是小舅子晏辞,晏辞首次对崇拜有加的霍珩产生了莫名情绪,他肃着脸盯着对方:“你需善待我的阿姐,不然……” 他攒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冀州霍侯如何势大,我绝不善罢甘休!” “你大可放心。” 霍珩微笑一敛,郑重地道:“我必善待你的胞姐,此生此世,不违此诺。” 二人重重一击掌。 接着再无阻滞,霍珩直入晏蓉闺房,她端坐抬头,正见一黑红深衣的高大男子逆光而来,器宇轩昂。 背光乍看不清他的五官,唯一双黑眸熠熠生辉,眉目间带着喜意,还有柔情。 晏蓉不禁微笑。 其实在喧闹越来越近时,即使晏蓉再镇定,也难免有些紧张,此刻对上这一双眸子,她突然平静下来。 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来,她嫣然一笑,将左手轻轻置于其上,他微笑握住这只柔荑,轻轻把她拉起来。 他的手温热有力,安全感十足。 晏蓉跟在他身后出了闺房,出了沁着梅香的院子,踏上回廊,一路出至前厅。 喜乐震天,欢呼声不绝,晏蓉对安坐上首的父母盈盈下拜,“女儿拜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 情动时,她不禁泪盈于睫。 “好,好好!快快起来我的儿!” 晏浔彭夫人喉头哽咽,但见女儿如此,他们生生把泪意忍住,忙上前扶起她。 “此一去,你为霍家妇,当与夫婿和睦,举案齐眉。”训懈的话,晏珣一句都不说,话到最后老泪纵横,彭夫人已经用帕子捂住嘴无声哭泣。 晏蓉眼前水雾迷蒙,她呼吸急促难受得很,好在理智仍在,忙低下头,让泪珠垂直坠下,免得花了妆容。 一家人最后还是哭了一阵子,礼官不敢耽误吉时连连催了两次,这才仓促分开。 晏蓉低着头跟霍珩往外走,她情绪低落,用帕子轻轻印着眼角泪水。 霍珩心有怜惜,低声和她说:“日后,我多与你回来可好?” “好。” 晏蓉抬头,冲他一笑。 虽然她很清楚忙碌如他,怕也抽不了太多时间陪她回娘家,且就算时间有,她也不好经常回去,毕竟头上还顶着一个荀太夫人呢。 但心意她还是领了。 描金绘彩的宽大婚车停在太守府正门前,大红帷幕层层悬挂,新人一出正门,喜乐大振,有序围观的百姓欢呼声不绝。 霍珩亲自搀扶晏蓉登上婚车,随即他翻身上马,回身对送至大门口的晏家人一抱拳。 迎亲队伍返程。 晋阳城的百信很热情,一路贺喜声不绝欢送,大红帷幕低垂,但婚车里头的晏蓉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晏氏牧民数代,宽厚仁和,民心所向之故。 晏蓉侧耳倾听,她衷心希望,这份乱世下难得的安静祥和,能一直持续下去。 * 路有尽头,婚车缓缓前行,最终还是出了晋城城南城门。与三千亲卫汇合以后,霍珩下令稍稍加快速度。 他打马行至婚车旁,问:“阿蓉,可有颠簸不适?我们需略走快一些,不然傍晚怕是赶不上歇脚的驿馆。” 回程就不在云乡停歇了,霍珩计划最迟五天返回邺城,留 分卷阅读79 一天时间给晏蓉休憩,以防吉日她因疲惫精神不振。 “我并无不适。” 晏蓉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正在车内宽衣,这婚服还得吉日当天穿的,得换下来妥帖收好不能弄脏,不然路上可不好浆洗。 “再快些也无妨,我感觉尚可。”婚车宽大,冬季垫得厚厚的,感觉确实好多了。 晏蓉说话时拢了拢大毛斗篷,一边让申媪给她取下头冠步摇,一边往熏笼靠了靠,这婚车再严实也不能和屋里比,她换了衣服尤其觉得冷。 “好。” 霍珩应了一声,又道:“我命人多备了熏笼,稍后多添一个来。” 之所以只添一个,是因为熏笼里头放的是炭盆,他怕送多了里头会太闷。 晏蓉倚在车厢壁,与他仅隔了一层帷幕,看不见人,但他关切之意不难听出,仰头直直看了那大红帷幕半晌,她情绪渐高,唇角翘了翘。 “好。” 第35章 婚车遇伏 出了晋阳城二三十里, 路渐渐颠簸了起来。 没办法,连日降雪, 乡间道路总比不上大城周边的,能一路畅通无阻,已是军民一心清除积雪的良好成果。 晏蓉饿得前胸贴后背,烤热的点心吃饱了一盘子, 她又喝了杯酽酽的热茶, 随后卷着厚被子躺下,短榻垫得软软的, 虽颠簸但感觉还好。 她天未亮就开始折腾, 现在已是午后, 一路马不停蹄几乎水米不进, 挺累的, 闭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居然傍晚了, 申媪唤起她:“女郎,驿馆到了,咱们下去修整一番,用些吃食再睡。” 冬季天黑得早, 刚至日入时分, 天色就暗下来了, 幸好迎亲队伍已经赶到驿馆。 “女郎大喜,天儿也好起来了, 没再下雪不说, 晌午还见了些许日光。” 申媪一边侍候主子穿衣, 一边欢喜絮叨:“天公作美,可见这是一桩上好的姻缘。” 晏蓉轻笑,也不答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天晴起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起码不用顶着风雪艰难前行了。 驿馆这边早就准备就绪,霍珩请晏蓉下车,她微微低头钻出车厢,将手递到他的大掌。 很厚,很暖,一点不像刚顶风骑马赶路两三个时辰。 “阿蓉可是乏了?” 她睡得脸红扑扑的,左耳旁的脸颊处还有一点睡印子,刚醒来的人难免有些迷瞪,晏蓉一向优雅从容,这般娇憨的模样实难得一见,霍珩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面带关切。 “没,我刚睡醒。” 晏蓉仰脸瞅他,见他一身大红缀黑迎亲吉服,精神奕奕,明显心绪极佳。看来抱得美人归,人生一大喜,是让他身心舒畅了。 “阿蓉看甚?” 他笑道:“可是月余不见,记不清为兄了?”他可是写了好几封信给她的。 晏蓉备嫁挺忙的,还真无暇多想,但说记不清就夸张了,况且这话哪里是能应是的,她连忙摇头,又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的事,表兄月余不见,越发俊朗威武。” 说好话总不能错的吧? 果然不错的,霍珩虽不信她,轻哼了一声,但眸底的笑的一直没有褪下去。 “热水备好了,你先梳洗一番,再用些吃食。” 二人并肩前行,他低低嘱咐她,二人虽已将是夫妻,但到底未行大礼,按礼该分开起居。 晏蓉应了。 新娘子的房间是驿馆最中心最好的一个,霍珩在她对门,晏蓉中午吃得多还没活动,并不怎么饿,她稍稍用了一些就搁下银箸。 “阿媪,晏一他们安置好了吗?吃食热水可够?” 她陪嫁还有两千白翎卫,这也是霍珩点了三千精兵作为迎亲卫队的原因之一,不让男家迎亲队伍的气势被压下去。 加起来足有五千的将士,一个小小的驿馆肯定住不下的。好在双方准备都十分充裕,一到地方,将士们就有条不紊地围绕驿馆安营扎寨。 “女郎放心,晏一刚使人禀上来了,白翎卫驻扎在驿馆东边和西边,已扎好营帐正在安置,一切俱好。” “嗯。”晏蓉颔首,站起来缓缓在屋里绕圈消食,顺带活动筋骨,她吩咐:“阿媪,你传话给晏一,让安排人轮值,守好粮车。” 她顿了顿:“还有那些大樟木箱子。” 粮车上的是大豆种子,大樟木箱子里头的也是。前者是普通种子,用来掩人耳目;后者才是真正的良种。 晏珣虽知悉晏庆对良种虎视眈眈,但考虑过后,仍旧决定让剩下那一半的良种随婚车一起入冀州。五千精兵守卫,冀州太原乃二家地盘,风险很低,他当然选择为女儿撑腰。 她的其余嫁妆,统一使用簇新的填漆樟木大箱装运,这几百石良种也混入其中,外表一般无二,让她的嫁妆车队看起来更加壮观。 申媪应了一声,正要亲自去, 分卷阅读80 不想刚开门就见对面的霍珩穿过庭院站在门前。 她连忙福身见礼,“婢子见过君侯。” “表兄吗?快进来。” 里头晏蓉探头看了眼,他冲她一笑,叫起申媪,大步进了门。 室内放了两个大熏笼,里头炭盆挑得旺,暖融融的。晏蓉脸色红润,衣物不用穿的很厚,活动自如,看着轻松,他满意点点头,“这驿丞可赏。” “阿蓉,樟木箱子我已命人暗暗守着了,你无须担忧。”粮车守卫森严,而樟木大箱明松暗紧,这甚至无须多加商量,就能定下的策略。 “表兄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二人在矮案两侧坐下,晏蓉见案上备了蜜水,于是斟了两盏,递一盏给霍珩。 她略带歉意一笑:“劳表兄费心了。” 父亲用心良苦,晏蓉自然不会说什么“悄悄运走更安全”之类的废话,不过这样,确实让霍珩多添不少麻烦。 霍珩一笑:“姨父爱女之心拳拳,理所当然。”他不甚在意,自己能护得住新妇,护得住她的嫁妆。 青葱玉指,托着精致的彩绘漆盏,昏黄烛光下,她那双纤手白皙酥软,能隐隐看见底下幼细的青色经络,他手指动了动,探手接过漆盏。 霍珩一向不怎么爱喝这些甜津津的东西,这回却仰首一饮而尽。 轻咳两声,他搁下杯盏,又说正事:“太原上党两郡,还有冀州,都是你我二家属地,不足为虑。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井陉。” 两家的地盘上,五千精兵随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是流寇土匪,或者别有用心的细作,俱无需在意。 仅有的一点风险,来自井陉。 井陉天险,窄小的山道横贯太行山,如雄伟山脉被一劈到底。道险崎岖且极长,两边高山峻岭,奇岩怪石。夏天林木隐天蔽日,冬日风雪咆哮,光秃秃的树梢和巨石黑黑白白,晃得人眼花缭乱。 总而言之,若想设伏,此乃最佳地点。 只是晏氏和霍氏也不是没有准备的,井陉两边关口一向都看管严密,这一个月多以来,更是严格控制进出。来往者需严查,押运大宗货物的,需绕行飞狐陉或滏口陉。 井陉内每天搜查一次,两端出口左右,沿着山脚戒严,一路蔓延数十里。非原有村庄百姓,不得靠近,更不得上山。若发现携带箭矢、火油等物品,一律投入大狱严加审讯。 莽莽太行,搜山不实际,但井陉两侧的山峦,却是尽力搜过一遍的。 这已不单单是为了良种了,更是为了霍氏晏氏两家结秦晋之好,婚事顺遂进行。 诸般准备功夫,晏蓉是很清楚的,她道:“合我两家之力,应是无碍。” 霍珩一笑:“若真有伏,我当迎战。” 是的,准备功夫都严密到这个地步了,若对方还能把箭矢火油之类的东西大量运进山,有这般才智,那便合该霍珩应战。 “你该歇了,明日还需赶路。” 正事说罢,他话锋一转,深邃的眉眼看着晏蓉,柔和的灯光,倍显柔情。 这眼神看得人脸发烫,晏蓉眨眨眼睛,“嗯”了一声。 * 这厢刚说完应战,那厢就真遭遇了伏击。 迎亲队伍引着婚车一路向东,两天多后抵达井陉关口,刚好正午时分,通过井陉后恰好在丰邑夜宿。 丰邑距邺城只有一天许的路程,走快些,明日夜间一更就能抵达目的地,刚好让晏蓉休息一天。 略作休整,霍珩下令出关,进入井陉。 井陉全程狭窄,宽敞的大红婚车驰入,最多两边再各护上一骑。霍珩命心腹亲卫护在左右,而他则亲自领人驱马护在前头。 而晏一则领着白翎卫身手最佳的一干好手,紧紧护着婚车之后。 不管是作为明面目标的粮车,还是装了真正良种的樟木大箱子,都被霍珩远远安排在前头。 良种很重要不假,但晏蓉的安全更要紧,若有伏多半是火攻,他不让晏蓉冒一点危险。 马蹄铁一下接一下敲打在山道的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哒哒”声,除此之外山径很安静,仅余风刮过的呜呜声。 这种氛围挺让人紧张的,申媪瞪大眼护着主子,晏蓉微微挑起一线帷幕,往外睃视。 这几日都没下雪,天空很蓝,陡峭的山壁上白雪皑皑,阳光照于其上,折射出耀目白光。 她看了一会,觉得有些刺目,刚伸手欲揉,余光却见远远的山巅,似乎有什么闪了闪。 恍惚是雪光,又好像更亮一点。 晏蓉刚要定睛再看,外面却瞬间动了起来。 一支箭矢突兀出现,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白光一闪,瞬息间奔至粮车。麻袋“噗呲”破了一个洞,哗啦啦滚了一地圆润饱满的澄黄豆子。 “诸位,随我迎敌!” 负责守粮车的霍望怒吼,随即他手一指,准确指向刚才发箭矢的怪岩之后。 分卷阅读81 与其同时,缩进怪岩后的白衣人含了一个木哨,“哔”地一声长长吹响。 约定之意,粮车情况属实,对准粮车发火箭。 异常尖锐的哨声一起,不过一息,两边山壁“嗖嗖嗖”射下火箭,泰半对准粮车,其余无一例外射向婚车。 守护婚车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这边的火箭悉数被打落。霍珩扫了眼地上,箭头缠了浸油麻布的粗糙箭矢仍在燃烧,那边厢一排粮车却已起火,他面沉如水:“赶紧灭火!青翼卫,攻上去!” 这次迎亲,因为井陉的特殊,霍珩把一千青翼卫都带上了。命令一下,身穿轻铠的卫兵在掩护跃上山壁,足尖轻点,往上攻去。 此刻他严峻的表情,霍望的暴怒以箭回击,又连声命人扑火保护粮车,都无一不表明了粮车的重要。 两边山壁火箭更加猛烈。 粮车火势渐难控制,山壁上惨叫声却开始响起。一青翼卫杀了一个死士,又扑向另一边的岩石之后,定睛一看却是惊疑不定。 只见这是一个樵夫猎户模样的中年男子,粗布麻衣,单薄得很,正瑟瑟发抖往下射火箭,青白的脸上难掩惊惧,见了他来吓得一屁股坐下。 这人真不像兵丁死士,反倒像个贫苦百姓,青翼卫手上的刀不禁顿了顿。 谁知这时,尖锐的哨声急促起来,那樵夫闻声浑身一抖,闭目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向他扑来。 青翼卫不再迟疑,立即解决了他,转向下一处。 如此的情形不止一起,那哨声越来越急,火箭像受了刺激一般,拼命射向粮车。 粮车火势终于无法遏制,渐渐蔓延。 眼看成功在望,这当口,远处山巅却有人眉心一蹙。 “不对。” 说话的是个身穿白色武士服的男子,身材颀长,头戴一羃离,看不清面貌,身后跟了十多个护卫,护卫个个太阳穴鼓胀,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么一群明显关心战局的人,却恰恰站在一个死角位置,离得远远,不在箭矢射程范围之内,角度又刁钻,交战双方都无法看到他们。 领头那个戴羃离的男子拧眉看了片刻,突然说:“射箱子。” 他手一指,指向一排装满嫁妆的大车,那一水儿的樟木大箱,他却敏锐察觉其中有一段守卫明松暗紧。 “青木,你立即过去告诉晏庆的人,让他们射那排樟木大箱子。” 那名青木的护卫立即领命而去,山势险峻,他打量两眼,却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路径,足尖轻点,左绕右绕飞速往下,准确往发出哨声的最近一处悄悄跃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忘撕下衣襟把脸蒙住,显然是不欲对方看清自己容貌。 青木速度很快,但羃离男子的脸色并未有因此缓和半分,他扫了眼两地距离,再看看差不多已到强弩之末的伏击方。 怕是赶不及了。 “奴随其主,一般机变不足,灵敏欠缺,枉费了我的计策。” 羃离男子缓缓吐出一句话:“西河晏庆不及霍珩多矣。” 也就是运气颇佳,时也命也,竟趁势夺得了并州七郡,雄踞北方。 他羃离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太行山之西,只怕最终会落入那冀州霍珩之手。” 第36章 陈佩 烈烈寒风刮过, 扬起羃离下的白纱,一点晶亮翠色骤然闪过,锋芒乍放,在一片雪白中尤为醒目。 这羃离人, 竟有一双绿眸。 传闻扬州陈佩, 有异相,天生碧瞳。 他淡淡垂眸, 静观战局片刻,眼见伏击者颓势初现, 薄唇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走吧。” 他收回视线, 就要转身离开。不想恰在此时, 下方远处的霍珩突然一侧头, 直直往这方向看来。 陈佩迅速一缩, 躲进身边的巨岩之后, 他笑了:“竟是这般敏锐吗?” 要知道他这个地方是特地选的, 阳光照雪格外刺眼,下面根本无法看清楚上方情形, 且诸人又一身白衣。 霍珩居然仅凭第六感就发现端倪了,可见其观感之强。 强大的对手。 有趣。 缓了一阵子, 陈佩微微探头, 往下瞄了眼。 见霍珩已收回视线, 山壁攻势减缓, 大局将定, 他环视一圈后, 正打马往那辆描金绘彩的婚车而去。 这时,婚车的大红帷幕被撩起,探头出来一个戴珠翠头冠,着大红吉服的妙龄女子,她和霍珩距离极近,正仰首和他说着什么。 霍珩微微下身躯,似专心倾听那喜服女子说的话。 距离很远,完全看不清女子的面容身段,只能看见那乌发与大红喜服之间,有一小段冰雪般的玉白,项颈隐隐优美的弧度,昭示着这是何等风华的一名佳人。 “北姝么?” 南姝柔媚入骨,自有一段迤逦风光,也不知这北姝,是 分卷阅读82 否可再胜几分? 陈佩玩味勾了勾唇,不过他也并非沉迷女色之辈,再多的美人,亦不过作锦上添花之用,随意一瞥即收回视线,也未在引起霍珩注意,淡淡道:“走。” 一行人毫不犹豫转身,一护卫拱手请示:“主公,云川先生那边?” 陈佩微服出行,轻车简从,千里迢迢前来太行山,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围观这么一场战役的。 实际陈佩并没有晏庆想象中在意这件事。扬州富庶,一年两熟,粮草充裕,他拥有天然优势,即便是亩产两石的良种,也对他构不成太多威胁。 他浑然不惧。 当然了,他也不希望北方有人坐大,尤其是在他一统南方腾出手来之前。 所以接到晏庆来信,他还是给出了一个可行度很高的主意。 却没想到,最难的火箭运输问题解决了,西河这批死士却连真正的目标都没能发现。 “废物。”陈佩冷嗤一声,面色淡淡。 他不愉在所难免,近日两件事,不管是主要的还是顺道的,没一样顺遂,是个人情绪都不高。 陈佩之所以跋山涉水,亲自踏足北地,乃为拜访一隐士高人,云川先生。 这云川先生隐居太行,极其低调,名声不显,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有大才。陈佩一心腹谋士多年前偶然得知此人,又见主公求贤若渴,于是大力举荐。 陈佩大喜,知道隐士多高傲,他微服亲自前来拜访,欲请先生出山。 可惜他最终失望,数顾庐舍,云川先生皆以年岁已高,无意俗世诸事为由,断然拒绝。 陈佩最终还是放弃了,离开前忽想起晏庆求策之事,想着不算远,这才来旁观了一回。 提起那个极为倨傲的云川先生,陈佩冷冷道:“沽名钓誉,不识抬举!” “那就杀了吧。” 他轻描淡写:“让青木领人过去,庐舍上下,一个不留。” 不能为他所用,那就不必留了。 * 霍珩不动声色地再次扫视两侧峭壁,正午的阳光最烈,皑皑白雪反射出刺目的光,他眯了眯眼,那若有似无的窥视感消失了,没有再出现。 “表兄,这是怎么了?” 晏蓉有些担心,她也跟着打量四周,只是在车内待久了猛一下见强光,眼睛不适有些想落泪。 她眨了眨眼,已经有一只大手盖住她的眼帘。 “无事。” 霍珩驱马再上前一步,直接让自己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再仰望。 他安抚她:“我们很快就能再次启程了。” 战斗已经进入尾声,由于己方准备充裕,且对方目标泰半放在粮车之上,因此只有粮车被焚毁部分,人员几乎没有出现伤亡,待打扫好战场,就能继续启程。 “嗯。”晏蓉应了一声,刚要缩回去以免他分心,余光却瞥见地上箭矢,她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箭?”很古怪。 缠着浸油麻布的箭头还在燃烧,箭身却很粗糙,削好以后甚至没有打磨平整,还带着非常多的细小棱角。箭羽却很规整,一看便知是擅长制箭的工匠造出来了的。 箭羽和箭身风格截然相反,想必箭头也是。 “难道,这箭矢是临时制作的?” 晏蓉一想又觉得不对,太行山戒严,这么多生面孔工匠肯定进不去,而且优秀的制箭工匠,就算再赶工,他也会习惯性磨一下箭身的,棱角有的但绝不会这么毛糙。 她曾去过晋阳城的制箭工坊不止一次,对于造箭工艺和工匠习惯,也了解到一些的。 这火箭,很像是两批人分工制作的。但是那里来这么多不讲究的工匠呢?需知箭矢这玩意,看似细小其实学问很大,长度平衡等等问题缺一不可,不然造好也射不远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霍珩却说:“回头把俘虏审一审就清楚了。” 他一开始就发现箭矢问题,而后又察觉峭壁上的异常,他已下令留几个活口,等出了井陉再严加审讯。 重重关卡,晏庆先前又折了许多人手,他居然还能完成伏击,实在有些让人诧异。 内里种种,审过便知。 很快,战役结束,伏击者除了零星逃遁进山的,余者皆击杀,只除了几个特地留的活口。 霍珩扫了眼那几个恍似樵夫猎户的中青男子,后者瑟瑟发抖,他下令继续前进。 接下来再无阻滞,一路顺遂出了井陉,已是傍晚,迎亲队伍入了丰邑,在官衙下榻。 霍珩一边吩咐仔细安置晏蓉,一边让人立即提审活捉的几个伏击者。 陆礼已观察过着几人的手,按照手掌茧子的厚度和位置,他判断,这几个人还真仿佛是猎户。 霍珩皱了皱眉,立即命人夤夜察看太行山脚的大小村庄,目标是村中的猎户樵夫。 审问结果先一步出来,察看慢一步也来了。 这些伏击者,居然泰半是 分卷阅读83 太行山脚的猎户樵夫,其中猎户居多。 先是某一小撮贫苦娶不上婆娘的猎户,去大城里卖猎物时解救了一个落难的流民少女或寡妇,这被解救者样貌虽非顶尖,却都是在水平线上,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于是就救命之恩已身相许。 猎户欣然应允。 贫民成亲很简单,最郑重的,也就写个婚书上衙门落下户籍,但更多的是往家里一领往炕上一拉就成了。鉴于如今山脚城镇村庄的戒严,生面孔不许靠近,所以这些猎户写了婚书上了衙门,新婆娘被仔细询问并搜身后,才被领回家。 娶流民其实是常事,这么乐滋滋生活了几天,村里人就习惯了,诸人不再注目后,变化就来了。 趁猎户上山,他的老母亲突发“急病”昏迷,被担忧又孝顺的儿媳推进城里看病了。而后,老母亲留在医馆治病,儿媳妇匆匆回来收拾换洗衣物,并和急上火的夫君一起赶往城里。 心急如焚的猎户去了城里,再没见过老母亲,反而婆娘态度突变,冷冷表示,想要老母亲活命,就听她的,不可泄露消息。 母子相依为命多年,惊怒的猎户最后从了,而这“婆娘”头一件事,就是让他领着,夫妻去拜访附近村子的猎户。 所拜访的村子都是特地选过的,不远不近,和原来村子村民联系很少,只猎户们上山常常碰面,偶尔还合作,倒是熟悉。 就这样,滚雪球一般,最看重的人性命在对方手里,猎户们又怕又惊,稀里糊涂听命。下一步,就是每天上山,猎物有人准备,他们就专心制作箭矢即可。 但凡以打猎为生的猎户,没有不擅长制作箭矢的,他们制作很简陋,但丝毫不影响实用。这回箭羽和箭头是对方准备的,这物事细小,儿媳们去城里探望“病人”时,每次揣怀里一些,冬衣又厚,成功避过搜查。 于是,这大量的箭矢就造了起来,接着就是喝水的竹筒偷渡火油,身穿麻布衣服偷渡麻布,一切准备就绪。 太行山连绵不绝,最难的箭矢运输问题解决后,死士们总有办法潜进山里的,于是,伏击开始准备。 这时候其实猎户们已经察觉不妥了,可是贼船上了就下不来了,更何况亲人还再人家手里,这么犹豫几天,参与制作箭矢的猎户们统统被“相约上山狩猎”去了。 这下子,连自己的命也在人家手里了,杀了几个刺头以后,剩下的都服帖了,于是,被迫成为伏击者的一员。 “那些个愚民!” 霍望一拍桌案,怒道:“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偏又贪生怕死,生生被这些个人拿捏得死死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猎户中也有冀州治下良民,居然伏击了给予他们安稳生活的冀州之主。 霍望是个粗人,一腔愤怒不知怎么宣泄,和主公议事也不好爆粗,他咬牙切齿一阵,“呸”了一声:“晏庆这个歹毒狡诈的老匹夫,某一天总要活剐了他!!” “此事,必是晏庆所为不假。” 霍珩缓缓开口,食指扣了扣长案,他摇头道:“只是这计策,却不似他平日之风。” 要知道晏庆此人,一向大开大合,能威逼绝不利诱,能利诱绝不游说。譬如他当年会直接上门要挟晏珣,让晏蓉进洛阳;又譬如他会直接使人接触彭澈,以借兵为诱饵令其服从。 这么诡异,这么细腻的计策,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陆礼沉吟:“莫不是,西河新投了一位谋士?” “并无。” 霍珩非常肯定,他眼线埋藏得深,这么大一个活人,哪怕晏庆秘而不宣,他也能发现端倪的。 “陆先生,你明日先安排人去太原,将此事相告,另外失踪猎户之事也需处置妥当。” 搜查医馆的人已经出发了,不出所料应是人物楼空。只是沿途山脚村庄的情况仍需彻底核实,且这事也得广而告之,提高官吏及百姓的警惕性。 陆礼拱手:“诺。” 此事只能先这么处理了,晏庆在西河,就算明知他干的,也只能留着以后算总账。陆礼又说:“此事交给在下即可,主公且安心回邺城,吉日将近,主公大婚为要。” 霍珩自然知道成婚要紧,只是晏庆屡次挑衅他,来而不往非礼也,虽战机未到,但也不妨碍他先回敬一把。 他眼睛眯了眯。 等诸人散了各自忙碌,霍珩留下霍望,让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去吧,不必留手。” 晏庆膝下子嗣不丰,仅早年有两姬妾各诞下一子,如今都长成能争权夺利的年纪了。此二子势成水火,恰好霍珩这边有一个细作,和其中一子套上关系。 霍珩本来想留着这钉子以后用的,但现在他不介意提前。 打蛇要打七寸,有一腔雄心壮志的人,想必极看重承继衣钵的儿子吧?要是两位公子或者其中一个发生什么意外,想必晏庆会极痛心,气急败坏的? 霍珩挑唇一笑,目光冷冷。 霍望领命而去。 分卷阅读84 既诸事已安排停当,霍珩沉思片刻,站起,往后院而去。 晏蓉安置在后宅正院,她梳洗整理妥当了,只是还没睡下,她知道霍珩处理完事务后,肯定会往这边来一趟。 “怎么还没睡?” 连日颠簸在路上,她肯定累的,霍珩看一眼申媪等人,面带关切:“你不累么?还不歇下。” “你也勿要看阿媪她们,是我要等你的,我不困。” 晏蓉领霍珩进门坐下:“表兄,那事如何了?” 她可不是一般深宅女子,霍珩也不隐瞒她,于是细细将诸般情形说了一遍。 晏蓉闻言十分诧异:“晏庆居然会如此迂回行事?莫不是另有人献策?” 她家从前和西河来往更频繁,亲身接触更多,她一听,就知道不是晏庆乃至麾下一干旧谋士的行事作风了。 她有些惋惜也有些愤恨,惋惜那些被逼迫着家破人亡的猎户。他们本是无辜的,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虽清贫,但也宁静。可惜一切都被背后如晏庆般的小人破坏了。 “或许罢,我已命人处理了,你莫要担忧。” 成亲吉日在即,霍珩不想她多费心,温言安抚一阵,看她情绪恢复了些,就笑道:“阿蓉,明日即是十一月十六,你当好生歇下才是?” 成婚之期就在眼前,这可不是个轻松活计,他无妨,只是她身子骨娇弱,当好好养精蓄锐,以免吃不消。 晏蓉瞅了他一眼,霍珩眉目温和,隐带关切。 嗯,这男人很快就是她夫君了。 那好吧,晏蓉也知道自己使不上力,干脆就不再操心,从善如流颔首:“那好,我不管了。” 她扬起小巧的下巴,往门口方向点了点,示意他该走人了。 “师兄慢行,恕阿蓉不远送了。” 她拖长的调子,听着有几分俏皮,霍珩要被请出门,他睨了她一眼,干脆利落站起。 “好,那为兄就先回去了。” 再过二日,看你如何再赶人出门? 晏蓉完美接受这一信息,她眨眨眼睛,笑吟吟亲自关上门,两日后的事,两日后再说。 第37章 大婚 晏蓉一夜无梦。 翌日迎亲队伍继续出发,这次一路顺畅, 夜间抵达邺城。 宵禁早至, 但君侯迎主母归, 邺城城门大开, 守城军士列队迎接。 除晏一领百十卫士随婚车进城, 白翎卫随三千精兵暂且安置,他们的营房和家眷房舍早准备好了, 随时可进驻。 霍珩护着婚车前往驿馆,大婚当日晏蓉才会进霍家门。这驿馆规整收拾了多次,侍候人手都是家里安排的,未来主母, 谁也不敢怠慢。 晏蓉有些累了,丰邑至邺城,路程一天多一点,抓紧点一天能到, 走得有点急, 中午她也没怎么下车活动,坐得骨头疼。 霍珩处理好诸事来看她时,她已经睡过去了。沐浴后趴着让侍女给她揉按一下,揉着揉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虽说后天就是婚期,但到底还没行大礼,女郎醒着没啥, 可这都上床睡着了, 总不好放人进去。申媪恭敬给霍珩见了礼, 面露难色。 霍珩却没有为难她,无礼轻慢晏蓉的事他也不会干,只细细询问申媪了几句,又命诸人尽心伺候,站了片刻,就回去了。 晏蓉第二天起来还有些焉焉的,好在还有一天缓冲,她修心调整了一天,次日晨起,精神满满。 今天是十一月十八。 霍珩晏蓉大婚吉日。 晏蓉重复了亲迎那天的一套程序,沐浴,更换婚服,束发戴上珠冠步摇,梳妆打扮。大铜镜中,云鬓花颜,红衣似火。 她要正式迈入人生另一阶段了。 晏蓉盯着镜中那个妍丽女郎,怔忪了片刻,方转身被搀扶而去,登上婚车。 宽敞华丽的婚车辘辘而行,在霍家大宅两个大石狮前停下,新娘子踏着厚厚的大红绒面毡毯,被迎入正堂前。 霍珩正立在堂前等她。他一身公侯龙山九章冕服,青玉七旒,玄衣纁裳,白罗大带,仪表堂堂,威仪赫赫。 晏蓉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得这般庄重,宽阔的肩背撑开的厚重颜色,不过静静伫立,就轻易将所有喧闹压下,成为诸人目光焦点。 她不禁眼前一亮。 霍珩微微一笑,缓步行至檐下,伸出手。 晏蓉含笑将手递给她,他轻轻一拉,她拖着长长的拽地裙摆,顺势登上台阶。 周礼,“婚礼”本“昏礼”。 成婚之仪乃黄昏举行,故而称昏礼。 正婚之日,新人需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而后再拜堂结发。 这一时期的婚礼已可贺,开始邀请宾客观礼,因此正堂内外,都有正装出席宾客。俱是霍氏亲近族人,霍珩本人的心腹,文官武将。只要不要紧公务困身的,都来了。 分卷阅读85 大家安静观礼,现场只听见礼官悠扬的高唱。 那中年礼官先骈四俪六唱了长长一段赞诗,又唱道:“请新娘入堂,登台!” 宽阔的前堂上首,早设了一尺高方台,约莫丈余长宽,铺大红毯,其上设一案二席。 全妪捧上一红巾,霍珩接过,自己持一端,另一端交给晏蓉。他缓步引新娘子进门,登上高台。 二人在方案的两侧相对而坐。 全妪端出一个盖了红巾子的簇新黄铜洗手盘,分别侍候二人盥洗。沃盥礼成。 接着一行侍女鱼贯而入,捧着盆碗杯盏等物,其中还有一乳彘。 彘即猪,晏蓉瞄了眼切成一块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烤乳猪,眨眨眼睛。 同牢即是同食一牲之肉,意在婚后二人同甘共苦,互相扶持。 申媪小心翼翼夹了一块肉放在主子跟前的碗里,那边全妪亦然。 司仪唱罢,二人同时执箸,把那块肉夹起吃了。 嗯,乳猪其实不怎么好吃,天气太冷,这肉还有点凉了。 晏蓉如此评价。 当然,她一举一动还是十分自然优雅的。 最后一个就是合卺礼了。这时候的新人也和合卺酒,但不需要手臂交缠的,只需要交换了酒樽,各自饮下一半。 酒水汩汩倒入樽中,晏蓉仰首喝下半樽,看了霍珩一眼,将手里浮雕了凤尾纹的雌樽推到他的面前。 霍珩含笑看她,把雄樽推到她面前。 二人执起只剩一半酒水的青铜酒樽,以宽袖遮挡,饮尽樽中酒。 这时候即便是顶级美酒,酒精含量也不高。只是这雄樽他刚喝过,仿佛沾染了他的气息挥之不去。晏蓉只觉一道微辣沿着喉管滚入腹中,对面的人目光灼灼,她两颊发热。 她索性垂眸不看他。 合卺礼成,接着就是拜堂。天地尊长,夫妻对拜,与后世差异不大。 最后,就是结发礼了,全妪和申媪各自剪下二人鬓发一缕,细细结在一起,置于金灿灿的同心锁之中。 结发成夫妻,礼成。 礼官高唱:“礼成!送入洞房!” 寂静了许久的宾客席,欢呼贺喜中终于响起,喜乐大奏,喧闹声中,晏蓉手执红巾一角,在仆妇侍女的簇拥中,缓步跟着霍珩离开礼堂,往新房而去。 新房毫无疑问在后宅正院,晏蓉记得叫元和居,已空置多年,但这个未来主母所居之地,维护得十分之好,霍珩定亲之后,更是大肆修葺过一番。 如今的元和居,房瓦簇新,披红挂彩,大大小小的红色双喜黏在墙门窗棂,箱匣桌案,喜气盈盈。 霍珩引晏蓉入了新房,侧身含笑看她片刻,看得她要恼羞成怒之前,才道:“阿蓉今儿可累?” 必然是累的,他低沉的声音听着温和:“我还需到前头宴客,你先卸了吧,再传席面上来用了,好生歇上一歇。” 该准备的,他早就招管事仆妇来嘱咐过了。到了这里,新娘子的任务完成了,可以休息了,而新郎官还不行,得招待到贺的宾客。 到贺的宾客的远不止观礼那些人,毕竟厅堂再大也有限度的。宾客多,但霍家大宅也足够宽敞,前院完全能容纳下。 唯一的问题的,虽然这里霍珩是最大的,但今天他大喜,总不能太冷落道贺的来宾,因此他得马上回到前面去了。 晏蓉应了一声,“那你莫要多饮。” 他关心她,她总不好不礼尚往来,一时想不了其余的话,她只好万金油了一句,不要喝太多的酒。 谁知闻言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会早些回屋的。” 啥? 虽然结婚了那啥啥挺正常的,但加了这么一句,听着好像她有点饥渴似的。晏蓉瞠目结舌,可惜不等她解释描补,他已经带笑转身,大步出门了。 被撩了一把。 晏蓉愤愤不平,不过她没空纠结太多,又饿一个白天的她饥肠辘辘,赶紧命人传膳食,她加紧速度卸下头冠婚服,又洗干净脸上妆容。 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了七八分饱,她依依不舍搁下银箸,其实她觉得自己还能吃,但强大的理智把她拉回来了。 “阿媪,备水沐浴吧。” 别看今儿天冷,她折腾了一整天还穿得这么厚重,头上还顶着可能有七八斤中的头冠,腰酸颈疼,还出过汗,不洗洗她不舒坦。 霍家配过来的仆役,晏蓉还没空去了解,反正她这正房能进屋侍候的只有自己的陪嫁侍女,都是用惯的,一声令下,香汤很快就准备好了。 晏蓉稍稍消了食,入了浴房宽衣解带。直到这个时候,今夜将和新婚夫君敦伦的事,她才清晰起来。 她发现自己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紧张的。 只是结了婚,这就属于夫妻义务了,况且霍珩身材相貌一等一,又洁身自好,没啥吃亏的。 这么想了两遍感觉好点,晏蓉浸入热水中,舒服得她险些叹慰一声,索 分卷阅读86 性不想了。 泡了差不多两刻钟,泡得她疲劳尽消,骨头都酥了,这才在申媪的连声催促下站起来,跨出浴桶。 擦干身上的水渍,申媪照例替她搽香膏,不知是不是晏蓉的错觉,乳母今天搽得格外仔细。 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乳母想什么的,想起今晚要干的事,她忍不住瞄了黄铜镜的少女。 削肩细腰,身姿婀娜,肌肤莹润,在昏黄的烛光下似乎会发光一样,修长的一双腿,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偏胸.脯鼓鼓,臀部挺翘,体态玲珑。 晏蓉感叹,果然是十八.九,花苞初绽的年华。 她其实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两辈子第一次,谁知不等她自我调节一番,申媪就放了个大雷。 “夫人。” 这回大婚后,申媪心甘情愿改了称呼,她无声挥退浴室内其余侍女,压低声音道:“夫人,夜间您要多顺着郎主。” 她家女郎,骨架子纤细人娇弱,想起霍珩雄健,她不禁十分担忧。 郎主应会疼惜她家女郎的,只是今儿他肯定喝下不少酒水,若是酒醉兴起,恐怕她家女郎难以支应。 晏蓉脸色爆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了话来,申媪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不得不说:“若是郎主发兴,您必得多顺着他。” 她顿了顿:“恐会疼,您多忍忍,过了一阵子就好了。” 这般意有所指,晏蓉忍不住顺着想,霍珩和她虽说没有一个顶俩,但一个半肯定有的,还高她一头,常年习武的孔武有力。 关键是这尺寸怕是很不匹配啊,一个是厚背重刀,一个是细剑剑鞘,磨合期恐怕会有些长,而且吃力。 或许会说很性福,但晏蓉表示,她真没到这个年纪啊,需求不到位。晏蓉本来有些紧张的,被乳母嘱咐几句更是头皮发麻。 她东想西想,一忽儿想着这是正常夫妻生活,没有过不去了,不用太紧张。一忽儿又想不知道会不会太疼,听说有些头回会疼,有些人则不会,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么幸运。 要是天生体质好,那就啥都不用怕了。 本来晏蓉打算眯一会的,前头不知什么时候散,反正不会太早。可是听了申媪的嘱咐后她就睡不着了,坐在喜床上若有所思。 不过她还是累的,坐着坐着,就伏在叠得高高的大红喜被上,眯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感觉就迷迷糊糊了一阵子。正似睡非睡,将醒未醒之间,忽地她听见门“吱呀”地一声响,紧接着是申媪等人的见礼,“婢子们叩见郎主。” 霍珩回来了! 晏蓉一惊,醒转倏地坐了起来。 第38章 宴散 晏蓉瞪大眼睛一看,果然是霍珩。 夜色已深, 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投下绯色的光晕, 他挥退仆役, 缓步从外面踏入房内。 两边墙角各立着枝形连盏灯, 数十支蜜烛静静燃烧, 室内光线柔和却明亮。他一身玄赤,二种浓重的色彩对比强烈, 存在感强得正如它们的主人一般。 晏蓉的心一下子“砰砰”狂跳起来,口干舌燥,宽袖下的手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霍珩酒喝得极多,席间霍望一众心腹起哄, 武将豪迈,他逢大喜来者不拒,饶是酒量极佳,此刻也有了醉意, 一路被仆妇簇拥回来, 脚下略见虚浮。 他进门后随即站定,闭目揉了揉眉心,叫起申媪等人,“下去。” 霍珩虽是霍家之主,诸侍女却是晏蓉陪嫁,申媪站起后, 看了一眼主子, 晏蓉虽紧张, 但还是微微颔首。 申媪领着一众侍女鱼贯而下,她最后一个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阿蓉歇得可好?” 霍珩并未醉得十分厉害,缓了缓睁眼,目光尚算清明。他缓步上前,见晏蓉睡得脸红扑扑的,右边脸颊压在喜被上还留了一点睡印子,他不禁微笑,撩起下摆,挨着她坐下。 他态度自然,挨得极近,酒气浓重,混合着半陌生的男性气息包裹下来,压迫感极强。晏蓉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压制住旁边挪的冲动。 她一贯镇定,伶牙俐齿,如今却半点也使不上劲儿,顿了顿才支吾说:“我,我睡了一觉。” 他目光炯炯盯着她,晏蓉头皮发麻,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腾”地突然站起。 站起后又觉得露了怯,这样不妥,她忙转头对他说:“你,你还不沐浴么?”她皱皱鼻子,实在不喜欢这么重的酒味。 他轻笑一声,浓描重绘的眉眼锐意尽收,如山水画晕开,渲染出一片柔和,他含笑站起,低头对矮自己一头的娇妻道:“谨遵夫人之令。” 他眉目带笑,偏脸上一本正经,还装模作样拱了拱手,晏蓉脸腾地红了。 他附身过来,薄唇凑近她的耳侧,低低道:“请夫人稍候,为夫去去就来。” 霍珩嗓音醇厚,多了一丝酒后特有的低哑,灼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晏蓉头脸 分卷阅读87 像是着了火,红晕迅速蔓延,连小巧白皙的耳朵也染上了粉红。 他低低笑了一声。 这人平时看着一本正紧,稳重得很,关起门来忒会撩人了,这酒精的作用也忒大了?! 羞意攒到了顶点,晏蓉终于破功,一瞪眼,嗔怒:“那你还不快去!” 霍珩哈哈大笑,站直身体往浴房行去:“为夫这就去。” 浴房一直备着热水,霍珩回屋前还定时更换,热着呢,他本人其实也不介意冷点热点,进去后稍过一阵子,很快响起了水声。 晏蓉抬手按了按了脸,烫烫的,赶紧拍了拍,不许怕!有啥好怕的,不就是那回事吗?! 嘀咕两遍,她回身坐在小几旁,伸手给自己斟了盏蜜水,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想是这么想了,只是她眼睛还是忍不知睃视浴房的门。 胡思乱想了没多久,那门里的水声就停了,稍顿了顿,那绣了穿枝牡丹纹的大红门帘被一把掀起,已换了一身素绫寝衣的霍珩步出浴房。 他发梢有些水气,眼神却已彻底清明,人也恢复稳重沉着,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举止与往昔所见相差无几。 晏蓉悄悄松了口气,说实话,还是这样的霍珩让她更习惯一点,刚才那似醉非醉的模样虽男.色.诱.人,但她却甚觉吃不消。 不过她很快无法继续淡定了,霍珩缓步来到小几前,在另一侧坐下,他虽然恢复平日稳重,但目光依然不离她。 不等他开口,晏蓉忙搁下杯盏。 “你,你要喝水吗?” 她这是没话找话了,干巴巴问了一句,还赶紧提起青瓷壶,要给他斟一盏蜜水,只是刚抬起手,却被他轻轻按住。 “嗯。” 霍珩应了声,另一只手却端起她刚搁下的杯盏,把她喝剩的蜜水一仰而尽,“阿蓉,夜深了,我们早些歇吧。” 水喝了,可以睡了。 “嗯,好。”晏蓉慢一拍应了。她挺清楚拖延没意思,紧不紧张都有这一遭,于是顺从点点头,顺势被他拉起,二人往铺了大红鸳鸯戏水织锦垫的宽大喜榻行去。 晏蓉只低着头走着,不想刚在屏风后站定,她就落入一个宽阔炙热的怀抱。 “啊!” 她吓了一大跳,赶在他双臂环抱之前,下意识往后一仰,倒在身后叠得高高的大红喜被侧边。 垫褥很厚很软,她不怎么感觉疼,她也来不及注意这点疼。她仰面跌落在榻上,一只玉足却落在霍珩手里。 恍惚间她鞋袜就落地,膏腴般的腻润被他牢牢握在掌中,他的手很大,而她一双天足却小,堪堪一样长度。 霍珩黑眸一下子变得深沉,细细把玩片刻那只足儿,接着沿着曲线迅速而上。晏蓉只觉得稀里糊涂地,就被一具沉重的躯体覆在身上,热吻铺天盖地而下。 她惊慌失措推了两把,只觉前襟一凉,兜儿已被他扯下,白皙莹润微微荡漾,他终于失去了平静,呼吸急促起来,猛俯首下去。吮吸舔舐的陌生触感让晏蓉难受,他下颌微微的须根摩擦得她生疼,最后,他去了下衣,她偷偷瞄了一眼,那地儿剑拔弩张尺寸比想象中还厉害,她被吓的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泣起来。 “别怕,阿蓉别怕。” 霍珩回身亲她的脸,他确实很疼她,又劝又哄,仔细拨弄着。 晏蓉娇气的一面被他哄出来,安抚了很久才适应下来,只是不管怎么样,该进行的避不过,见他目带隐忍,憋得满头大汗,她便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霍珩亲了亲她,火热的挨挨蹭蹭尝试了好一阵,窥了一个她放松的机会,破关而入。 这么一下子,两人都僵住了。 晏蓉是疼的,而霍珩震惊,他不敢置信之后,就是狂喜,“阿蓉,阿蓉你!” 她竟是童身! 晏蓉认为自己应该不属于特别疼的体质,可惜尺寸相差甚远,让她特外吃力,她知道霍珩惊疑,但现在她没心思解释。 现在也不是解释的好时候。 霍珩也知,他狂喜只俯身紧紧抱着她,懊恼自己还是太鲁莽了些,他忙细心安抚劝慰,直到她紧促的秀眉渐松了些,才试探性地进入主题。 夜色渐深,薄薄的云雾被北风吹开,一轮明月高挂,银白色的月光洒在皑皑白雪之上,银装素裹,静谧而幽美。 元和居正房内的蜜烛始终没有熄灭,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时断时续,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再听不见。 第39章 翌日 “女郎!” 申媪是主子的乳母, 本来她不必守着早该下去歇息的了, 只是她惦记着自家女郎, 退下后也没离开, 在廊下踱来踱去,担心得很,后来索性侧耳贴在门上倾听。 正房很大, 里面的声响隐隐约约,只勉强能听见,持续了很久,才平息下来。 申媪心急如焚, 她家女郎娇弱, 也不知情况如何了?她实在记挂, 等了一阵子,不见里头唤 分卷阅读88 水,忍不住提高声音询问。 她情急之下,连旧日称呼都出来了,喊了一声察觉不对,忙换了, “郎主,夫人,可要婢子等入内侍候。” 里面并无回应,她忙又唤了一声。 “阿媪, ……” 晏蓉鬓发凌乱, 面泛红晕汗津津的, 几缕乌发贴在她的脸上颈子上,眼神有些迷蒙,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申媪在唤她。 不过不等她回应,就被霍珩堵住了唇,他还有话和她说,并未想唤人进来伺候,“阿蓉莫急,你乳母须臾便会停下。” 都是侍候主子的下仆,再忠心主子,也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果然申媪唤了两声,见里头没回应,就安静下来了。 晏蓉没反对,她知道刚才的事是得说说。 “那你先松开。”她推他。 刚才一场欢.好,她辛苦,他也辛苦。晏蓉是初次不适忍着的,最初的疼痛过后确实有欢愉,但时间一长她就吃不消了,偏他本事过人,只能生受着。 霍珩是忍得辛苦,刚才一场他不过浅尝,软香温玉的心悦之人在怀,好在他制止力确实过人,才没有肆意挞伐。这般强自压抑,极是磨人,他痛并快乐着。 饶是如此,也难掩他身心舒畅,他将她搂着怀里,扯过喜被密密盖着,低声哄道:“过些时日就好,你勿怕。” 晏蓉自然知道适应了肯定会好,他一点点的啄吻印在她的脸颊,她感觉他身体还紧绷着,怕他卷土重来,忙推开他不让他亲,还往后缩了缩。 霍珩不让她缩,低低笑了笑,还故意掐住她的小腰按了按,听她的惊呼,还有立即绷紧的身体。 “我疼~”不要再来了呀! 夫妻床笫之间,她少了优雅端庄,多了娇憨之态,刚经历了人事,她眉眼间多一丝妩媚,眼含秋水,低语婉约流转,霍珩爱不释手。 “我不来,今儿就一回,好不好?” 难道下次不止一回了?晏蓉深感压力极大,不过她乖觉没追问,以免话题继续在这儿打转,乖乖“嗯”了一声,偎依进他怀里。 都是夫妻了,该做的都也做过了,在床上继续端着没意思,霍珩宠着她,她也乐意撒娇。 霍珩心内熨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又细心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低声问:“阿蓉,这是为何?” 他问的是她还是童身的事。 霍珩并非介意妻子是否童身,实际此时期对女子的贞节观念较淡漠,离绝改嫁比比皆是,即使王朝鼎盛时期的皇帝,娶再嫁寡妇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但没芥蒂归没芥蒂,既然心之所悦,那妻子生命中只拥有自己一人,当然更让人欣喜。 尤其是晏蓉这种情况,完全超出霍珩的心理预期了。 “可是那怀帝……” 霍珩脸色沉下来,他固然不期盼妻子与前人深入接触,但怀帝若是如此侮辱于她,他目中闪过一抹阴霾。 “他倒是想。” 晏蓉哼了一声,怀帝那个荤素不忌的,哪里可能打算娶个美人回来放着,“只是我不乐意。” 想起在洛阳时,曾经多次见识过怀帝的聚众淫.乐,她厌恶地皱了皱眉,“他要的不过是晏氏助力,我,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便将当初的来龙去脉说简单说了一遍,“开始时,他依仗晏庆,也不知我两家不和,于是就忍了。后来,我站稳了脚跟,此事也不必再提。” “原来如此。” 霍珩恍然大悟,晏蓉明显不愿意多提怀帝,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身心大畅遂不再多说,温存片刻,他问:“我唤水?” “嗯。”晏蓉懒懒应了一声,夜很深了,该办的事都办了,她困意上来,眼皮子开始打架,掩嘴打了个小哈欠,她半睁半闭眼睛。 “你让我阿媪来侍候我即可。”她阖上眼睛,很快迷糊过去了。 霍珩唤了水,却没让申媪留下来,挥退所有人,他直接抱着晏蓉往浴房去了,二人共浴。 晏蓉被热水一激,清醒过来,察觉不对她往水里缩了缩,蹙眉,“我想让阿媪侍候。” 虽是夫妻,也过分亲密了吧?不习惯共浴是一回事,另一个,她陪嫁里有膏药,正适合某个正火辣辣地疼的地儿。明天还得给长辈见礼,拜宗祠,见霍氏族人,行程紧凑,不擦点药她肯定吃不消。 霍珩却没有答应,反而快手快脚给她洗干净了捞出来,捡起一张大巾子裹了抱回卧室。 他这一双手,铁钳子似的,身强体健捶打也不疼不痒,眼看着他要把自己搁被窝里睡觉了,刚才被追问却不好意思开口的晏蓉,才恼羞成怒地嚷了出来。 “你要擦药?” 霍珩也惦记她有没有受伤,刚才他倒是想看看,可惜没能如愿,这回儿听说她疼,怜惜肯定的,药膏自然也要擦。 只是他没有让申媪侍候她,目光一转,在旁边的小几上看见一个白玉匣,遂拿起打开一看,里头是青草色半凝固的药膏,一阵药草气 分卷阅读89 息,不难闻,反而有些清新。 应该是这个了,但不彻底确定不行,于是霍珩放下帷幕,唤了申媪进来,直接询问她。 申媪讶异,须臾回神,忙道:“禀郎主,正是这一匣。”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地往帷幕间望了眼,“郎主,不若婢子侍候夫人?” “不必,你下去罢。” 霍珩声音不高,但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轻描淡写已有不可抗拒之意。 “阿媪,我自己擦即可,夜色已深,你先回去歇着罢。” 晏蓉羞得埋在被子里不想说话,不过她知道乳母惦记自己,忙出声安抚几句。 申媪还能怎么样?只能退下了,她心里安慰自己,郎主还是很疼爱她家女郎。 屋里晏蓉最终还是争不过霍珩,只能强忍羞意,看他用食指挑起一抹碧色药膏,探了进去。 这膏药抹得磨人,霍珩眸色深沉,呼吸略急。好不容易抹完,晏蓉喘了口气,匆匆披上寝衣,钻进锦被里卷住头脸,背对着他滚里头去了。 这个新婚之夜,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比她预料中深入太多,心理准备不充裕啊! 霍珩轻笑一声,阖上白玉匣子放好,躺下把连人带被子卷抱过来,再扯过另一床被子盖住。 他不以为意:“你我夫妻,此乃寻常事。” 是挺正常的,但你总得给人一个适应期啊,要不要这么高歌猛进?! 晏蓉有些呼吸不畅,钻出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珩忍不住哈哈大笑,须臾俯身,亲上她的眼睛,这般灵动的她,他甚是欢喜,他更乐意让她坦露真性情。 晏蓉脖子扭了扭去都没避过,好不容易挣出一只拳头,使劲推他。 推没推走,反而被他大掌握住,顺势亲了亲。 夫妻俩这么一闹,生疏感反而去了,适应了新关系后,二人熟稔了许多。晏蓉气哼哼了一阵,终于抵不过周公召唤,和他相会去了。 霍珩借着帷幕缝隙透进的光,微笑端详她片刻,替她理了理鬓发,也阖上了双目。 * 睡下的时候是三更,次日天蒙蒙亮就起来,不过两个多时辰。 霍珩精神奕奕,他早就睁眼了,不过今儿少有地没晨练罢了。 晏蓉就悲催多了,这么冷的天,早起本来就是件苦差事,她昨天还干了不少重体力活。霍珩眼见申媪在门外催了两次,时辰真不早了,他连续唤了一阵子,她才勉强睁开眼皮子。 霍珩命人进屋侍候,申媪头一个就进了门,这回他没再阻止,掀开锦被下了床,将地方让出来。 申媪抖开大毛斗篷,一等侍女掀起被子,立即将晏蓉裹住,而后才是穿衣。屋外冷,屋里几个大炭盆,衣服也刚熏得暖烘烘的,也不怕冻着。 她趁着侍候主子穿中衣时,小心掀起晏蓉的里衣瞅了眼,见虽有痕迹,但却不重,可见霍珩昨夜是怜惜人的。 申媪松了口气,又凑上去问:“夫人,身子可还疼?” 正迷迷糊糊的晏蓉瞬间清醒,想起昨夜擦药,她脸上还是烫的,不过还是赶紧先感受了一下,她低声道:“阿媪,不怎么疼了。” 这世家贵女的陪嫁,果然是好物。 申媪彻底放了心,忙道:“那就好,夫人我们得快一些,可不能让太夫人等。” 新妇头天见人,打扮穿着得隆重,能折腾不少时候,更不能迟到,不然就太失礼了。 晏蓉新婚次日要穿戴的,早提前准备好了,一件百蝶穿花的大红洒金曲裾,一整套鸾凤衔珠赤金头面,还有玉佩,玉环等。 如今的头面,没有后世品种多样,却极为奢华。步摇,钗簪 ,笄,珈等等,由于时下贵妇以梳高髻为美,步摇又是首饰的重中之重。 长长的流苏垂落,金灿灿的耀人眼,衬盛装打扮的晏蓉更艳光四射。她其实不大爱这么繁复的打扮,沉重又麻烦,可惜她更不爱标新立异。 过了这阵子,就随自己,先忍忍吧。 晏蓉略略端详铜镜,见一切妥当,就起身往外行去。 霍珩亦一身暗红色广袖深衣,这般浓烈的颜色一般人压不住,偏他宽肩窄腰,气势十足,生生撑了开来,醒目而俊朗。 他早在外间里等着了,霍珩虽世家子出身,但军旅生涯多年,更衣梳洗非常干脆利落,也不用人伺候,早妥当让到外面去了。 他见晏蓉行来,微微一笑,站起十分自然地携了她的手,回到案旁坐下,他吩咐人去取糕点,“还有些许时候,你先垫些吃食。” 拜长辈,认亲,都是体力活,新妇恐怕连朝食也用不好,不提前垫垫,怕她吃不消。 申媪早就想侍候主子用些吃食了,只是她们初来乍到,外面还坐着霍珩,她就打算等主子出来再请示,不想,霍珩早让人备下了。 申媪接过侍女们端上的餐盘,喜滋滋给主子布上,霍侯果然是个好的,郎主没看错人。 这里的郎主, 分卷阅读90 指的是晏珣。 晏蓉知道时间紧,也不废话,拿起银箸捡抗饿的吃,在此之前,她不忘接过申媪捧过来的另一双银箸,递给对面的霍珩。 霍珩接过,他其实吃不吃都行,不过陪她吃也挺不错的。 “阿蓉。” 霍珩不紧不慢下筷子,他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关注晏蓉,一边给她说一下家里的情况。 “我们家如今人口简单。” 如今简单,那即是曾经兴旺过,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们这一房,其实就只有祖母一个长辈。” 而且祖母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不过荀太夫人肯定跟着承嗣的长房生活罢了。 “三婶母随我们一起住,就在西边的永春居。二叔另居一处,就在城西,家里还有一个大兄。” 霍珩父亲去世,他承继家业,自然而然就分家了。霍家有三房,三婶五年前丧夫又丧二子,孤家寡人一个,不管婆母还活不活,她都能依附继承家业的侄子生活的。 至于二房,虽当年二叔传来死讯,但他还有一子,霍珩这堂兄可顶门立户,就搬到城西另置一宅了。 霍温后来回归,但他一个叔叔,是长辈,有儿子又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自然没有依附侄子的说法。荀太夫人虽然不舍,但二儿子伤好后,还是点头让他回城西去了。 “祖母年事渐高,喜静。三婶母日常孤单,就唤了二个娘家侄女同住。” 霍珩想了想说完这事以后,又淡淡补充一句:“我还有一庶弟,如今居于西路的柏宁居。” 晏蓉眨眨眼睛,他这说话顺序有点意思,连外八路的三婶母娘家侄女都提了一遍,才说起庶弟,可见兄弟两个是不亲近的。 不过霍珩明显没有详细叙说的打算,晏蓉也不急于一时询问,只继续倾听他的说话。 “阿蓉,虽是分了家,但两房仍旧亲近,你与嫂嫂多聚无妨。” 这里的嫂嫂,说的自然是霍珩堂兄的妻子。晏蓉和霍温父子生活圈子不同,且男女有别,大约不会有太多交集。 晏蓉颔首:“正该如此。” 很亲近的血亲了,关系紧密是正常的,尤其在霍家嫡支人口如此凋零的情况下,荀太夫人也还在。 看着对面那个敛了笑容,情绪略显低沉的男人,她不禁心生怜惜。像晏家一开始就人丁单薄还好,这一口气死了大半,确实让人十分伤感。 霍珩对她还是很好的,晏蓉探臂,轻轻握住他的大手。这伤痛大约说什么都无法缓解的,只能这般略作安抚了。 霍珩反手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无事,早过去了。”这二日大喜,不该说这些。 晏蓉目带关切,他心头一暖:“快吃吧,莫要冷了。” 霍珩给她布了菜,晏蓉礼尚往来也给他夹了几筷,二人之间多了丝脉脉温情。 默默用罢膳,见她搁下筷子,霍珩才缓声问:“阿蓉,你可还疼?” 这说的是她的身子。 他的声音很低,但晏蓉还是反射性地抬头,急忙左右睃视,见侍女们站得不算太近,低眉垂目没有反应。 她安慰自己,没听见,没听见,大家没听见。 她瞪了他一眼,又怕他继续问,连忙摇头,凑过去小小声地说:“不疼了。” 这做贼心虚的小模样,让霍珩唇角翘了翘:“那就好。”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先去给祖母见礼吧。” 第40章 会亲 二人相携到了正房门前, 晏蓉就主动松开手, 让霍珩先行一步, 她紧随其后。 时下夫妻同行, 一般男先女后。晏蓉没秀恩爱的打算,两口子关系好不好,自己知道就行, 没必要成为人家的谈资。她不大喜欢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头顶还有一个太婆婆。 霍珩也不勉强她,侍女打起绣了花开并蒂纹样的大红门帘,他率先跨了出去。 “婢子等见过郎主, 夫人。恭贺郎主, 恭贺夫人。” 院子里的雪早扫得干干净净, 元和居大小仆妇皆聚集在正房前的庭院,齐齐下拜恭贺。有晏蓉的陪嫁,也有霍府安排过来的。 霍珩颔首:“赏。” 话虽十分简短,但他神色和缓,显然心情不错,不等仆妇们谢完恩典, 他回头对妻子说:“阿蓉,我们走吧。” 荀太夫人的溧阳居,距离正院并不太远,因此晏蓉也没乘小车, 拢了拢斗篷, 走过去得了。 今天天气极好, 天空湛蓝,虽温度低,但金色的阳光洒在房檐树梢的堆雪上,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穿过宽敞足能摆一席的长长廊道,吸一口沁凉却清新的空气,晏蓉心情不错。先她一个身位的男人缓步徐行,让她跟得毫不吃力。 她瞅着眼前深红色的宽阔背影,微微一笑。 沿着扫得不见一点残雪的碎石甬道前行,绕过一个弯道,眼前出现一座极其开阔敞亮的大院舍,这就是 分卷阅读91 溧阳居。 作为太夫人居所,溧阳居和元和居一样,是霍府后宅最好的两个院子,一色房舍高大规整,庭院开阔,两边遍值奇草花木,虽冬季光秃秃沾了雪,但不难看出春夏妍丽的影子。 晏蓉方才出门时匆匆看了眼,元和居花木倒少一些,不过庭院更大气,这大约是主母居所的原因,且荀太夫人年老喜静,大约会更喜欢花木。 溧阳居早已喧闹起来了,大小仆妇衣着簇新,喜气盈盈,远远见了霍珩一行,早有人进去通禀,又伏拜齐声恭贺。 照例霍珩叫起,晏蓉全程微笑,保持端庄优雅的姿态,这活她很熟悉。 有胆大仆妇趁二位主子进房时,悄悄觊了眼,啧啧惊叹,好一位神仙妃子般的人物,难怪她家迟迟未肯婚配的君侯,一口答应了与晏氏联姻。 霍家仆妇好奇新主母,肯定有的,只是晏蓉也没有在意,她正低头跟着霍珩身后,进了正房。 溧阳居正堂摆设简约高华,大致和上回所见一样,只是如今君侯大婚,添了不少红赤的喜庆色彩摆设,氛围热烈许多。 荀太夫人正端坐上首,一身宝蓝色簇新衣裳,头戴嵌白玉眉勒子,目光欣慰,皱纹舒展,显然孙子终于成婚,让她十分开怀。 早有仆妇在首座跟前放上了二个蒲团,霍珩晏蓉一左一右,跪下磕头:“孙儿(孙媳)见过祖母。” “好,好,你二人日后需夫妻和睦,为我霍氏开枝散叶。” 荀太夫人微笑连连点头,略略训懈新夫妻两句,就招手让二人起来,又示意全妪去搀扶晏蓉,“快快起罢,坐下说话。” 晏蓉备着一套给老太太的衣物鞋袜作为礼物,这本来该她亲手做的,但婚期太紧,就托给绣娘了,自己最后缝几针了事。 她递给全妪,全妪小心接过奉到荀太夫人跟前。老太太虽不懂新孙媳的手艺,但她大约也能猜得到。不过老太太表现很正常,仔细看了看,又吩咐全妪小心收好,她明日就穿这个。 接着,她示意全妪,全妪从案上捧了一个填漆木匣过来,这是太夫人给孙媳的见面礼。 晏蓉双手接过,匣子沉甸甸的,她当然不会当场打开看,拜谢后,申媪才小心接过,替主子拿着。 接着,荀太夫人道:“晏氏,你既进我霍家门,是为霍家妇,日后定当相夫教子,万不可懈怠。” 荀太夫人本就不是个多热烈的性子,否则霍珩就不会说他祖母喜静了。这老太太生得方脸长目,嘴角自然微抿,看相貌反倒是个严肃的,她的热情大约都是给了仅剩的儿孙了。 她训懈新妇时,已稍稍敛了笑,不过口气不严厉,态度也算和蔼,显然没有为难人的打算。 晏蓉早有了心理准备,你又不是人家亲孙女,总不能要求一个待遇,不挑刺能和睦共处就挺好的, 她双手置于腹前,恭敬道:“孙媳谨遵祖母教诲。” 荀太夫人满意点头,她原先固然不甚满意与晏氏再续婚盟,但既然因种种前缘晏蓉已进门了,她也不是个刻意刁难人的老婆子。 又嘱咐了几句,她就说:“先祭拜先祖罢,待用了朝食后和家里人见见面,午后再认一认族人。” 荀太夫人的说的家里人,就是她膝下是另外二房。既然分了家,即使关系再亲密,那见面也是留到拜了宗祠以后的。 这个拜宗祠,其实是大婚的最后一个重要步骤,只有祭告了先祖,将晏蓉的名字记在族谱上,她才是正式的霍家妇。 这也是预计中的活动了,只是晏蓉闻言,却还是有些讶异,不是说霍珩还有个庶弟吗?这位也是大房的人啊,怎地不先见面? 她有些迟疑的左右略看了看,屋里除了三个主子就是仆妇,并未看见年轻男子。 荀太夫人看得分明,她顿了顿,道:“先祭拜先祖罢,以免误了吉时,仲平朝食后一起见便是。” 这位仲平,必是霍珩庶弟了。老太太语调没有变化,但却把叔嫂见面放在二房三房一起。 这看来是待这“仲平”不甚亲近了,挺难得的,毕竟作为霍家太夫人,老太太即便不长袖善舞,她也会滴水不漏。 霍珩是嫡出,和庶弟有些不合,她挺理解的,只是那位也是她的亲孙子。 看来里面故事还挺多的呀。 晏蓉心里想着,脸上却丁点不露,笑意盈盈上前,和霍珩一左一右搀扶荀太夫人。 霍氏宗祠在大宅西北角,距离甚远,因有二女眷,因此是乘小车过去的。 霍氏和晏氏一样,同样煊赫二百余年。不过对比常常数代单传的晏氏,霍氏的人丁就兴旺太多了,阶梯状祭台排位一层层往上垒,足足十余层,密密麻麻的排位宣示世家高门的源远流长。 开了宗祠,祭拜先祖,霍珩亲自提笔,将晏氏记在自己旁边,夫妻俩紧紧挨着,自此生同衾死同穴。 荀太夫人进入宗祠后就沉默下来了,孙儿孙媳祭拜时,她看着祭台出神一阵,视线焦点落在最底层那数个簇新的排位上面,祭 分卷阅读92 拜完成才收回视线。 “我们回去吧。”老太太语气添了几分黯然。 相较而言,霍珩内敛很多,虽神情肃穆,但面上看不见情绪起伏。 晏蓉一个新媳妇,自然循规蹈矩的,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说,只按规矩恭敬叩拜。 一行人返回溧阳居,至偏厅用罢朝食,便有仆妇来禀,说人都来齐了。 略坐了坐,荀太夫人便领着孙儿孙媳,折返正堂。 正堂里已聚集了好些男男女女。年纪最大两个,一个霍温,晏蓉认识;另一个则是三旬许的中年妇人,身穿豆绿色织锦袄裙,头戴嵌白玉的素银头面。 这位应该就是霍珩的三婶母了,只是她显然并未从丧夫丧子是伤痛中彻底走出来。这么大喜的日子,她必会穿得比平时鲜亮,但用的依然是一套素银头面,衣裳也不过用了豆绿色。 需知时下对寡妇并不苛刻,孝期很短,出孝后穿红着绿也是寻常事。 另外还有两对青年夫妻,一对年纪大些,约莫二十七八,男的高大英武,相貌堂堂,五官和霍温有几分相似;女的穿一身烟霞色八幅湘裙,蝙蝠纹赤金头面,宽额阔口,算不得美人,却十分端庄娴雅。 看年纪,这应是霍珩的堂兄堂嫂了,两人身边还跟一男童女童。 另一对夫妻约二十年纪,男的细眉长目,唇红肤白,俊美倒是全场之冠,只是长相却与在座其他霍姓男子风格迥异,十分之阴柔精致,他甚至比身边的妻子还要美多了。纵观全场,大约也就刚进门的晏蓉能压下他。 这个大概是随了生母吧?想起荀太夫人和霍珩的微妙态度,晏蓉觉得自己能脑补出一出精彩的宅斗大戏。 不过现在不是八卦的好时候。 荀太夫人端坐上首,诸人齐齐站起见礼,满堂儿孙,老太太露出笑意,目中欣喜和今早初见霍珩时也相差无几了。 她笑着叫起,又简单问了曾孙曾孙女两句,“阿彘和芽芽近日吃的可好,睡的可好?” 人老了,总是惦记些小的,大冷天不敢多让小的出门,老太太也有半月没见曾孙曾孙女。 “甚好,就是惦记曾祖母。” 各人身份晏蓉并没有猜错,那个端庄青年妇人正是霍珩堂兄霍珹之妻,吕氏。 吕氏虽端庄,却是个能言会道的,回话后立即笑道:“祖母大喜,如今弟妹进门,怕是明年便能为伯瑾添个麟儿,届时祖母有了小的,怕是要记不得我家阿彘和芽芽了。” “你这么一张嘴,确实厉害。” 荀太夫人被哄得很是欢喜,笑骂几句,摆手道:“好了,我不和你说,你快快领伯瑾家的认一认家里人。” 吕氏笑吟吟应了,站起走过来亲昵挽住晏蓉的手,笑道:“弟妹,我来和你说说。” “有劳嫂嫂了。” 晏蓉笑容亲切,略带感激,随吕氏一一认了霍家人,长辈或平辈年长的,她先见礼;平辈年幼或小辈的,她坐下等对方见礼。 总体来说,二房态度是亲切的,霍温父子面带笑意,十分温和,孩子也乖巧。 三婶母不知是性情原因还是其他,虽也笑着,但晏蓉却敏察觉对方微笑有些客套,带着生疏。而霍珩庶弟霍琛就不必说了,自然是规矩有余,亲近不足的。 一一见过礼之后,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叙话,晏蓉新媳妇,自然多听少说的。她很快发现,霍珩和二房父子更亲近,交流甚多,态度也自然,和庶弟则几乎没有互动。 荀太夫人开始时问了霍琛几句,后者恭敬回话,祖孙两个谁也没有热情过剩,之后霍琛也不凑热闹,只沉默坐着,只偶尔堂兄霍珹说几句照顾一下。 看来霍家人口不多,情况就未必简单,好在她夫君是家主,她嫁进门就是主母,无须顾忌太多。 晏蓉初步下了判断。 这般一家团聚,乐也融融,无须多久就到了晌午时分,荀太夫人看看滴漏,道:“你们先下去略歇歇,午后再会族亲。” 晏蓉新妇肯定累,况且还有两个小的。 她对二房几个说:“你们就在东厢歇就是。” 说的是溧阳居的东厢,二房分家出去,在大宅没有自己的院落,以往两个小的过来请安,都是歇在东厢的。霍温养伤时也是。 诸人齐齐应是,霍珩告退,看了一眼晏蓉,晏蓉立即跟上去。 “累吗?阿蓉。”他只比晏蓉快走半步,侧头低声问。 累肯定是累的,嫁了霍珩,晏蓉不再是父母体弱的长女身份,她没必要事事自己撑,有苦自己咽,既有人心疼,她忙不迭点了点头。 “很有些累的。” 她发现自己适应良好,不过想想也是,祖父在世时,她本来就是个无忧无虑娇娇女。 霍珩目露怜惜,借着宽袖遮掩,捏了捏她的手,“那回去就歇歇。” “嗯。” * 这边厢霍珩晏蓉进展良好,那边厢也有一对夫妻在私下说话。b 分卷阅读93 r   吩咐乳母把两孩子领下去休息后,吕氏也没打算午睡,她这一身装扮打点好得费不少时间,不怎么困就不歇了,毕竟不是在自己家。 她随口对夫君说:“你看没看三婶母那脸色?谋划了这么久,侄女接过来好几年,误了韶华,到底是一场空。” 她有些不屑,也不看看霍家什么门第?霍珩什么人?整一个跳梁小丑。 霍珹也没午睡的习惯,正拿了一卷书简在看,闻言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对妻子说:“阿雅,你多提点提点弟妹。” “只是三婶母孤寂,难免多想,你也和弟妹多分说分说,若婶母因心中不安,行事略欠妥当,望弟妹多体谅一二。” 吕氏闻言微笑应了,见夫君低头继续看书,她撇撇嘴。 一天到晚想把侄女推进大房,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丧父丧子,固然伤痛,但是不改嫁,怕也不完全是这么原因吧?一把年纪,出身一般,能嫁到什么良人?和霍三夫人的位置一比,天差地别。 改嫁后可就不是霍家人。 第41章 安置 晏蓉回屋卸了倒头就睡, 霍珩问她要不要用些吃食, 她也摇头拒绝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霍珩坐在床边看她片刻,难得意动, 也罕见歇了午觉, 娇妻在怀, 他感觉甚是不错。 既然歇了午觉, 醒来后就得重新梳妆打扮, 申媪领着侍女们有条不紊忙碌,霍珩颇感格格不入,照例出去等着。 “夫人, 婢子已经看过了,这分来元和居的, 看着都似是安分的。” 初来乍到, 尽快了解身处环境才是硬道理,晏蓉的陪嫁们相当有效率, 一上午就探听了不少消息。 申媪说的头一个, 就是元和居, 说实话她挺满意的。 由于晏蓉陪嫁下仆极多,所以霍府分配来的就适当减少。她趁早上全体聚集时看过,见生面孔基本都是梳了妇人髻, 要不然就是相貌平凡的。 由此可见, 霍珩没有多余心思, 荀太夫人也不打算给孙媳添堵。 很好, 非常好。 申媪一边喜滋滋伺候主子更衣,一边再次夸了晏珣,“郎主果真目光如炬。”挑了个好女婿。 晏蓉忍不住“噗呲”一笑,摇摇头,她问道:“那家里三房主子情况可知?” 她实际不是很在意美貌侍女这些,她对自己相貌还是有自信的,只是偷腥这事儿,不在妻子是否美貌,关键是男人有没有这个心。否则,在这个姬妾盛行的时代,不管如何严防死守都是堵不住的。 哦,不对,这不叫偷腥,这合法合情。 霍珩待她极好,不过新婚日余,二人相处融洽,可以说是极不错了。只晏蓉依旧有所保留,大约日后也是如此,毕竟是男尊女卑的社会,未来充满不确定性。 娘家平平安安,膝下有一个自己的骨肉,晏蓉还有自己生活,相信自己是能和乐一生的。 何苦为难自己? 她从不打算以夫为天,一生里就重一个男人,喜怒哀乐皆随他,也太可悲了。 不过晏蓉没打算和申媪说这些,观念不同,说来没用,她知道乳母是真心疼自己就行了。 申媪已经在说她收集到的情报了,“……郎主和二房最好,叔侄和睦,兄弟融洽,郎主从前常与珹大郎君饮酒相聚,只是这二年珹大郎君常不在邺城,这才少聚了些。” 霍珩一统冀州后,东邻的兖州和青州有些急了,尤其是兖州,不管是出于防御还是其他,总而言之接壤处城池是驻扎了不少部曲。 霍珩自然增兵并派大将驻扎,另外还常遣人巡视,第二个任务霍珹常领,所以经常不在邺城。 “那霍琛呢?” 晏蓉比较想知道的是这个,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待霍琛一房过于亲近,但仍需有个度。 可惜申媪摇头:“这个婢子打听不出来。” “哦?” 这回晏蓉真是奇了怪了,“这是为何?” 她很清楚,自己陪房之所以能这么快打听到不少消息,归根到底的原因是她乃霍珩之妻,霍家主母,且走六礼过程中,荀太夫人和霍珩给予了相当高的重视。 分来元和居,下仆前程皆系与晏蓉一身,主母陪房相询,争先恐后投诚才是正常操作啊。 申媪也奇怪:“我亲自与个管事娘子闲聊,开始那人不要我多问,起个头就一股脑都说了,可提起二郎君和他生母,那人却支吾不肯言,只推说不知。” 怎么可能不知,那人可是世仆家奴了。 申媪道:“婢子就不问了,只说些别的。” “阿媪做得对。”晏蓉想了想,问:“那母亲呢?” 这个母亲,说的是霍珩之母彭氏,既然有美貌妾室,那绝对少不得牵扯正房。晏蓉喊得挺不习惯的,不过涉及早逝婆母即涉及霍珩,事无大小她一概不轻忽。 申媪给了她一个赞 分卷阅读94 许目光,压低声音道:“我没问,只是那管事娘子甚是回避,急急就说起别的了。” 那管事娘子给申媪的感觉,似乎对两位夫人的相关事宜讳莫如深,很怕她顺势追问一句,急急就转移话题了,甚是生硬。 那就必是有秘辛了。 晏蓉嘱咐:“阿媪,你悄悄吩咐下去,我们的人日后莫要特地探问此事。” 不急,她总会知道的。 晏蓉更衣完毕,跪坐在妆台前,让侍女给挽发上妆,她问起另一事:“阿媪,白翎卫可安置好了。” 这二日诸事繁琐,一直抽不出空细问,不过她婚礼前一再嘱咐申媪要多关注的。 申媪一大早就打发人出去看过了,闻言立即答道:“安置得差不多了,就是有家眷的还在规整物事,置买欠缺家什,怕是过二日才能开伙。” “郎主有心了,给家眷安排的房舍都是连在一片的,日常可互相照顾。营房房舍规整,通风敞亮,旁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演武场,可日常演练。柴炭齐备,御寒衣被也准备妥当,另外,郎主还拨了军饷和安置资费。” 霍珩真的很有心,在繁华的邺城里,要调整出一片连在一起的民居并不容易。做好原居百姓的工作,妥善安置,让被调整的百姓无怨言,再修葺房舍等等。 他治民宽和,赏罚有度,并非那种随心意下令不顾百姓的人。 另外,他还拨了军饷和安置资费,哪怕白翎卫属于晏蓉,他也一并给养了。 晏蓉笑道:“挺不错的呀。” 霍珩待白翎卫用心,其实是对白翎卫的主子用心,个中种种,做比说有用。 且他还没邀过功。 晏蓉心领了,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真不错。 她一边听着申媪喜滋滋的絮叨,一边琢磨着,白翎卫是安置下来了,不过这还是不够的。 这里并非洛阳,风平浪静的,白翎卫恐怕无多少用武之地。让这么一群血性好男儿闲着,是浪费,更是埋没。 养着养着,时间长了,很容易失去锐气的,她不希望一群忠心耿耿的亲卫就这样被养废了。 晏蓉打算,今晚和霍珩商量一下白翎卫的去向。 不过,今晚的事今晚再说,下午的任务是与霍氏族人见面。 过程如意料般顺利,霍氏以霍珩马首是瞻,晏蓉是霍珩之妻,自然没有不识趣的。 就是霍氏族人颇多,认亲时间太长,结束以后晏蓉累瘫了,要不是顾忌着同车而行的吕氏,她大概能立即斜靠在引枕上歇着。 没错,吕氏在,她舍弃了自己的车,和晏蓉同车而行了,于是晏蓉只能微笑端坐着。 吕氏奉了荀太夫人的命,为晏蓉介绍族人,她很热情,妯娌全程笑语晏晏。只是晏蓉认为,二人毕竟是初识,对方特地和自己凑一起,肯定有什么想说或想做的。 她不怎么好奇,只不动声息地等着。 吕氏是个健谈的,晏蓉也滴水不漏,妯娌二人恍若无事,随意几句说开,车行一半,对方终于状似不经意地说:“弟妹你不知,三婶母院里还有二个小娘子在,今儿你还未得见。” “哦?”晏蓉微笑:“是三婶母的娘家侄女么?听说是婶母日常孤寂,特地接过来陪伴的。” “正是,住了有几年了。” 吕氏其实很不想和晏蓉说这些破事,她对三婶那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很不屑,但奈何夫君嘱咐,她不得不说,于是笑道:“三婶很是喜欢那二个侄女,年纪到了都不舍得许人,怕是想留在身边呢?” 不舍得许人?想留在身边? 晏蓉被逗笑了,大宅的主人姓霍,这外八路的小娘子想一直留着,大约只有一种途径了。 吕氏言语够诙谐,却也直接,见晏蓉露笑,她干脆直接挑破了,无奈摇头:“弟妹你莫在意,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霍珩有这意思,早就纳了,何须那边左留右留,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她叹道:“且这霍家呀,是再容不下那些底气十足的妾室了。” 吕氏此言一出,晏蓉挑眉,结合仆妇对上一辈两位夫人的讳莫如深,她可不可以将这底气十足的妾室理解为霍琛的生母。 她还未开口,吕氏却自觉多说了些,忙笑着岔开话题,“也是他们兄弟几个怜惜他三婶母,又心疼三叔父父子仨英年早逝,这才多多容让了罢。” 这话里的意思是,霍家因三房早逝的父子三人,对三婶母容忍度会高一些,让晏蓉斟酌着办。 晏蓉心领神会,展颜一笑:“谢嫂嫂提点我了。” 看来上一辈的折腾比她想象中还厉害些,连身为主子的吕氏也不愿多提,这下子晏蓉还真被挑起好奇心。 不过她有分寸,对方不说,她也不问。 “何须客气,我不过闲话一句。” 吕氏被眼前的笑颜晃得花了眼,不禁暗下啧啧称奇,她从前以为霍琛生母已是人间绝色,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分卷阅读95 北姝之誉,果名不虚传,难怪对女色从不多顾的霍珩,会点头答应成婚。 * 诸人先送了荀太夫人回溧阳居,接着各自散去,晏蓉跟霍珩折返元和居。 “阿蓉,先用了晡食再歇。” 今天真的很累,晏蓉一进自己屋门,人就焉巴下来了,申媪等人赶紧侍候她卸了沉甸甸的首饰和厚重的衣裳,洗干净头脸,她精神头看着不高。 霍珩拉着她往偏厅行去,今日晡食已经晚了,他倒无妨,只是惦记身娇体弱的她。 晏蓉挺饿,不过也没多吃,避开鱼脍、炙肉之类的肉食,她用了一小碗汤饼,夹了几筷子莲藕、冬笋之类的菜蔬,就搁下银箸。 “阿蓉不多食些么?” 霍珩夹了一块炙鹿肉进晏蓉的碗里,实际他曾和晏蓉共食过,对她的食量是了解的,平日已经够少了,今儿更少,他剑眉微蹙。 晏蓉无奈,只好再次提起银箸,“我想早些歇息了,吃太饱睡不好。” 霍珩真不觉得她饱到哪里去,只是她这么说,也就算了,“好,今儿我们早些歇了。” 他军旅多年,食相优雅却速度不慢,等晏蓉细嚼慢咽了那块炙鹿肉,他已经把大小填漆餐盘里的食物用了一半、 二人同时放下银箸,携手回屋,略略消食就梳洗歇息去了。 晏蓉这回可不会让他一起进浴房了,早早把他推出去,让他自个到厢房梳洗去。 不过即便如此,夫妻俩还是得睡一床的,霍珩一躺下来她就战战兢兢,也不困了,正紧张着,偏生他还问了句:“还疼吗?” “疼!还是有些疼的。” 晏蓉已忽略自己今早说过“不疼”,应了一句后忙不迭转移话题,“夫君,我想和你说说白翎卫的事。” 这声夫君,叫得霍珩通体舒泰,不过他还是被她逗得闷闷发笑,爱怜揉了揉她柔顺的发顶,他笑道:“这几日让你歇歇,先不闹你,可好?”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啊!” 晏蓉眼前一亮,又惊又喜仰脸看他,霍珩含笑:“真的。” 她刚进门,今日认亲,明日祖母就该让她接掌中馈了,正是忙着适应的时候,他心有怜惜,早就打算让她歇着养养的。 当然了,霍珩还是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以作补偿。 吻得晏蓉气喘吁吁,他气息不稳,身体绷得难受,将她按在怀里缓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来。 “白翎卫怎么了?”重新把人搂在臂弯里,霍珩没忘记他媳妇刚才说的事。 “是这样的,白翎卫英勇善战,乃我祖父当年亲卫,也立下过赫赫战功。如此精兵悍将,正该沙场立功,只是当年事出突然,父亲给了我去了洛阳……” 说到正事,晏蓉神色一肃,她道:“邺城不比洛阳,这么一支精卫闲着怕是会失去锐气,我想着能不能给他们安排个去处?” 晏蓉话罢眼巴巴看着他,霍珩沉吟片刻,道:“我把白翎卫记在玄甲营名下可好?平日一起演练驻防,战时亦可调遣,只是白翎卫上下依旧以你之令为先。” 玄甲营,霍珩亲军之一,他亲自率领的。他这么安排,等于将白翎卫放在一个半独立的位置上,闲时照常安排驻防,战时也战,但一切皆以晏蓉的命令为先。 怎么不好,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说实话,这一刻晏蓉是真触动的,霍珩就这么轻易将她的心腹放入了冀州军核心,对她的信任,可窥一斑。 说得再多也不如做的,她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吧唧了一口,眉眼弯弯,“我夫君真好!” 她美眸亮晶晶的,霍珩接住她,毫不客气地回吻过去。 这么一点奖励是不够的,他先取点利息。 新婚的夫妻,总容易擦木仓走火。一个火辣辣的深吻,最后晏蓉两颊晕红,眼神迷离。 霍珩急促喘了几口气,闭目良久方平息躁动。他把她按进自己怀里,不能再看她这迷茫的小模样,否则恐怕他真会食言自肥。 晏蓉乖觉,十分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不动。 头顶是男人的呼吸声,半晌后逐渐平缓下来,她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打算睡了。 却没想到,他给她的惊喜还远不止于此。 “阿蓉,粮坊以后还归你管可好?” 第42章 惊喜 “粮坊?!” 晏蓉闻言先一怔, 她随即双手撑着他的胸膛, 半支起身低头看他,一张俏脸难掩讶异。 说实话,她没想过将自己困在内宅,但她也从没想过涉足冀州军政内务。 或者说,最起码不是眼下或者短期之内。 冀州不同太原,霍珩本人年轻精力充沛,底下人才济济,自有一套完善的运行机制, 诸人各司其事,将军政二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况且最重要一点, 夫家始终不同娘家,女儿和媳妇是不一样的,一个刚嫁过来的新媳妇手伸得太长 分卷阅读96 ,不提霍珩, 恐怕荀太夫人会头一个不乐意。 这粮坊说是她的陪嫁, 实际也是两家结盟的重要条件之一。况且早在她还没嫁过来之前, 冀州粮坊已经成立了, 主事者肯定安排好,且是霍珩的心腹。这粮坊, 早就是冀州军政的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她原来也没想插手粮坊,只想着先用自己的陪嫁匠人们组成一个新的工坊, 再琢磨琢磨, 还有什么适合研究一下的不? 她怔怔盯着她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喃喃地说:“粮坊不是有人管着了么?” 霍珩抚了抚她的脸,道:“是有人先管着,但这不是你的陪嫁吗?” 她本已生出腾飞的羽翼,他如何忍心将其折断?这粮坊,他确实安排心腹打理,但主事者的位置却一直留给她的。 “粮坊诸事繁琐,我安排的人都是忠心能干的,你如晋阳时一般监管即可,无需事必躬亲,多损心力。” 他是不欲拘束她,却不是要累着她的,霍珩目光温和,嘱咐道:“若底下人有所懈怠,你自斥责即可,若不能胜任,你自可做主替换。” 男声轻缓,徐徐道来,他事事安排妥当,她只觉鼻尖一热,眼眶也热胀热胀的,她伏在他的胸前,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半晌,她的声音闷闷传出来,“好。” 两人无声相拥,半晌,晏蓉稍稍平复一下情绪,侧脸贴着他的脖颈,戳了戳他线条流畅的胸肌,娇娇道:“那祖母呢?” 军政之事,霍珩自说一不二,只是涉及晏蓉,就不得不和荀太夫人说一声。 “我和祖母说。” 霍珩轻拍着她背部的手一顿,转而抓住她调皮乱戳的手,握在掌心,“只是得缓些日子,明日,大约祖母会让你接掌中馈。”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操之过急不合适。这个晏蓉很懂,她连连点头。 “夫君说的很是!” 她讨好一笑,双眸亮晶晶,霍珩最喜她这爱娇的小模样,含笑拍拍她的脑袋,“睡吧,不累么?” 这动作有点儿像拍小狗,不过晏蓉正值欢喜的时候,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了,重新枕着他的手臂,找了个比较舒适的位置,她乖乖闭眼睡觉。 内室一角立着一鎏金雁鱼灯,一支蜜烛静静燃烧,光线昏暗。霍珩借着从帷幕缝隙透进的一线光亮,垂眸看了她恬静的睡颜片刻,微微一笑,替她掖了掖被角,也阖上双眸。 他从前都是端正而卧,双手交叠于腹前的,这般睡姿,从未设想,只是现在看来,也是不错。 * 霍珩猜测没有错误,次日晏蓉晨起去给荀太夫人问安时,老太太果然让她接手中馈。 接着,晏蓉就忙起来了。 霍家人口不多,事务自然相对简单,且值此群雄并起的时刻,霍家大宅乃霍珩心腹之地,他掌控力之强自不必多说。 所有家人,从管事到普通仆役,皆是霍氏几代家奴出身,查了又查,筛了又筛。管事都是忠心恭敬的,即使再有资历,也不敢拿大乱出幺蛾子。 从前府里中馈荀太夫人管着,老太太无需费太多心思,如今新主母接手,自然也非常顺遂,而且轻松。 熟悉了几天,晏蓉就彻底上手了,而且她还有申媪等人协助,她游刃有余。 接着,夫妻俩略略商量,就打算趁给荀太夫人问安的时候,提起粮坊之事。 “伯瑾来了。” 霍珩公务繁忙,时间经常凑不上,因此即使人在邺城,也不是能天天给荀太夫人问安的。 即使新婚,也是如此,因此荀太夫人见了他很是欢喜,先紧着嘘寒问暖一番,才将注意力从孙子身上移开。 “阿蓉,家事可顺遂?可有不长眼的倚老卖老?” 也算渐渐熟悉了,一直叫晏氏显得太生疏,荀太夫人便改了称呼。 晏蓉微笑:“回祖母的话,一切皆好,管事们尽心尽力,孙媳很是轻松。” “那就好。”荀太夫人满意点头,和她所料一样,霍家可容不得奴大欺主。 “辛苦你了。” 老太太除了几个儿孙,待人从不过分亲热,不过她日常和晏蓉相处,也算和颜悦色。 晏蓉觉得挺好的,“孙媳不辛苦,不过些许功夫罢了。” “祖母。” 霍珩觉得话题从这里切入正好,遂出声打断,荀太夫人侧头问:“伯瑾有何事?” 霍珩笑了笑,“孙儿正要禀了你,家事不忙,我便想将粮坊交回阿蓉手里,这毕竟是她的陪嫁。” “粮坊?” 荀太夫人慢了半拍才重复一遍,她两道灰白的长眉微微一抖,笑意敛了敛。 她当年夫丧子幼,不得不挺身而出支应过一段时间,可不是什么无知妇孺,粮坊的个中关窍,她哪怕不全然了解,也明白个七八分。 这粮坊名义上是晏蓉陪嫁,实际也是结盟重要条件之一,霍珩早就命人管起来了。b 分卷阅读97 r   现在,要交回晏蓉手里? 老太太侧头看了正安静端坐的晏蓉一眼,唇角微抿。 她实际认为妇人该贤良淑德,专心打理好内务,让男人无后顾之忧,就是本分。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当年儿子长成,她就利落回归内宅。 如今的冀州,霍珩年轻有为,手下良才众多,哪怕晏蓉确实有聪明才智,也无需她锦上添花。 老太太略有浑浊的眸子定定看了晏蓉一会,晏蓉也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不大高兴了,只是她静坐未动,闭口不言,脊背挺得直直的。 她本就不打算让自己困在内宅里头,如今更不会辜负霍珩一番心意。 荀太夫人神色莫名,须臾收回视线,盯了自己的孙子半晌,霍珩表情依旧,无丁点变化。 “也罢,你做主即可。” 最终,荀太夫人颔首了,她知道自己的孙子,一旦拿定主意,即便自己反对,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且她虽不大乐意,但也不打算拂霍珩的面子。 霍珩笑道:“祖母,那我今天便领阿蓉出门,先去粮坊看看。” “去吧。” 荀太夫人虽情绪不高,但她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再拖泥带水。 霍珩领晏蓉告退,一室下仆伏拜恭送,全妪站起后,见主子静坐不语,忙劝道:“太夫人,您若是不喜,和郎主说说便是,郎主一贯孝顺,必会多多斟酌。” 这话也就全妪敢说,她是荀太夫人的陪嫁侍女,本该荣养的了,但舍不得主子,便留了下来。 荀太夫人却摇了摇头,“军政大事,自有伯瑾做主。” 她孙儿不是个庸碌之辈,自霍珩接掌家业以来,老太太就从未质询过他的决定,这几年冀州蒸蒸日上,她更是安心颐养天年。 如今晏蓉一事,老太太虽不十分赞同,但也一如既往地支持。 * 再说霍珩夫妻,二人出了溧阳居后,直接往二门行去,登车出府。 马车宽敞舒适,里头贴心放置了厚厚毡毯,有一个小小的青铜香炉吐着香雾,中间还放了一个大大的熏笼,暖烘烘的。 霍珩本人出行,哪怕风雪天也是不用马车的,这车是特地为娇妻所备。 “夫君,祖母怕是不大高兴。” 车里车内温度相差不小,夫妻俩并未招侍女入内侍候,霍珩随手脱了大毛披风,又探手为晏蓉解斗篷。 晏蓉微微仰首,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玉颈,霍珩大拇指摩挲片刻,才扯开斗篷系带。 她嗔了他一眼,霍珩微笑不语,二人挨着坐下,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无妨,祖母甚是开明,为人也磊落,既答应,便不会私下为难于你。” 有妨无妨都是这样了,晏蓉肯定不会退让的,好在段日子相处以来,观荀太夫人行事作风,确如霍珩所说不是个龌龊的。 她遂丢下这个话题,转而瞅着他笑:“夫君费心了,妾感激甚也。” 此事充分体现了,男人给力的重要性。 她故意文绉绉,调子拖长,一个“妾”字说得百转千回,美眸波光流转,带一丝戏谑。 霍珩极爱她灵动的模样,唇角先翘了翘,又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既如此,夫人当赏罚分明。” 他挑眉:“治军之道,赏罚分明,方能令行禁止,夫人以为如何?” 这男人是讨奖赏来了。 他目光幽深,隐隐带着灼热,一语双关,讨的奖赏为哪般?不言自喻。 晏蓉头皮发麻,前天起夫妻二人就再次行房,适应了两天,她感觉好多了,不疼,也能渐渐感受到此事的欢愉。只他却依旧隐忍得厉害,耳鬓厮磨间,憋得满头大汗。 她总感觉他忍不了多久了。 果然。 一听他说这个,晏蓉心下就惴惴。不过吧,他说得也对,赏罚得分明嘛,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多吃草。 赏罚分明,她是赞同的,于是一咬牙,昂首道:“这是当然,夫君说的正是!” 霍珩目中光芒大盛,击节赞叹:“夫人果然好帅才!” 好帅才晏蓉脖子缩了缩,想起他那过人的本事,忙不迭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夫君,虽有奖赏,然循序渐进才是正理。” 她可怜兮兮的,一口吃不成胖子啊。 霍珩笑了,黑眸流光溢彩,又爱又怜,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我知道。” 他这眼神看着人脸红,晏蓉低头把脸埋进他的臂弯,低低应了一声,“嗯”。 夫妻二人低声细语,车外银装素裹,车内温暖如春,一路北行,抵达邺城粮坊。 邺城粮坊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城北的官署,做处理公务及前期研究所用。晏蓉陪嫁过来的那一批研究匠人,已经在这里安家落入,并开始投入工作了。 另一部分则是城郊的庄子改建而成,作小范围批量种植之用。两者守卫都十分严密,用的全是心腹部曲,确保不会泄密 分卷阅读98 。 邺城粮坊的主事者名王源,是个年近四旬的小个子中年男人,皮肤黝黑,面相老实,却是个能吏。当初被安排过来的时候,霍珩就知会过他这事了,因此他无丝毫惊讶抵触,直接过来拜见上官。 晏蓉和颜悦色唤起,两人就粮坊诸事交流了一番,她了解了粮坊工作进度,王源也从她嘴里知悉太原那边一些新规划,琢磨着灵活应用,皆大欢喜。 霍珩大多时候凝神倾听,将主事权利交给妻子,偶尔才发表些自己的意见。 此行顺遂,至于城郊的庄子暂时就先不去了,出了粮坊后,晏蓉欲探看白翎卫,霍珩遂陪伴她去。 白翎卫已挂在黑甲营名下了,目前处于安置假期的尾声,过二日将去往邺城大营报道。 自晏一以下的所有人都难掩激动,他们虽忠心不二,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说到闲置,总是让人遗憾的。毕竟,他们是驰骋沙场的好男儿。 如今遗憾得到彻底解决,既追随了主子,也不至于无所事事。 晏蓉温言安抚,又激励他们一番,最后还顺道去看过家眷安置的房舍。 霍珩果然用心了。 “我夫君真好。” 晏蓉唇畔微笑没有下去过,回程的马车上,她搂着霍珩的胳膊不吝夸奖。 霍珩含笑,“你知道就好。” 二人婚后感情迅速升温,情意甚浓,腻在马车里窃窃私语一路,回到了霍家大宅。 “行了,我自个回去便可,你处理公务去便是。” 回了家,晏蓉自然是要去荀太夫人那边走一趟的,霍珩本欲陪她去,但她拒绝了。 他陪伴她大半天,该去处理积攒的公务了,至于老太太,两人早晚都得独处的,也不差一天半会了。 说不得见了霍珩陪进陪出,老太太反而更加侧目。 霍珩一想也是,就笑道:“那好,我去前面。”他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我静候夫人奖赏。” 醇厚的嗓音低沉,钻进耳朵里痒痒的,她忍不住揉了揉,瞪了他一眼,“不和你说,我回去了。” 她粉颊飞红,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进了垂花门。 霍珩低低笑了几声,目送她转入门后,这才收回视线,去了前院。 * 摆脱了那恼人的笑声,晏蓉站定拍了拍脸,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平日端庄优雅模样,这才缓步往溧阳居而去。 老太太肯定更欣赏这姿态。 当然了,眼下大约她什么姿态,对方也不会太顺眼。 不管了,对方是霍珩祖母,就当投桃报李吧,反正以老太太的修养,最多就态度冷淡点,不痛不痒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进的溧阳居,晏蓉发现里头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三婶母麻氏。 “孙媳见过祖母。” 晏蓉先恭敬给坐在上首的荀太夫人请安,对方叫起之后,她又颔首道:“三婶母安好。” 老太太面色淡了些,却没有表露任何不满,只是这回她没有主动询问晏蓉几句,晏蓉就笑着说:“孙媳回来了,祖母午间歇得可好?” 荀太夫人颔首,“很好,你有心了。” 她语调平和,唇角也勾了勾,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暗藏机锋。 老太太就是这点好,教养到位,行事够大方。晏蓉挺满意的,冷淡点就冷淡点吧,大不了以后想个法子描补一下。 相较而言,三婶母麻氏就差远了,刚见晏蓉时就噎了噎,表情也有点不自然。难不成,她刚才在说自己? 晏蓉一概当做不知,仔细询问老太太几句,孙媳的孝心到位以后,她才看向麻氏。 麻氏这时的表情已经调整过来,笑脸相迎,可惜显得过分热切了些。 寒暄几句,她笑道:“我和侄媳妇颇为投契,这家里头人少,婶母少不得多去元和居坐坐了。” 晏蓉并没有觉得和对方有多投契,她甚至没有和对方见过多少次。荀太夫人喜静,儿媳孙媳来问安从不久留,且她体恤体虚畏寒的麻氏,三年前就让对方晚一个时辰来请安即可。 晏蓉嫁过来这些日子,统共和对方见过三次,已加上这次,每次照照面就分开,实在想不出哪来的投契。 不过对方是守寡的婶母,太婆婆和夫君都怜惜对方孤苦,晏蓉自然不会一口回绝的,于是笑笑:“婶母若闲暇,过来便是。” 麻氏等的就是这句,立即笑着应和,“甚好,那我改日就来。”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笑吟吟说:“我院里还有二个侄女,平日多得她们陪伴,也领她们过去坐坐,让你们姐妹说说话。” “姐妹?” 晏蓉似笑非笑,只怕想看想说话的人不是她吧?她也想不到这三婶头脑如此简单,难不成是被霍家这些年给惯的?! 可惜,自己并不会惯她,晏蓉直接了当地道:“三婶玩笑了,我母亲只给我添了个兄弟,夫君也未曾有姐妹缘分。” 外 分卷阅读99 八路的人就不要攀姐妹了,晏蓉见麻氏笑脸一僵,她补上一刀,“三婶来便来了,这侄女怕是不好带。” 她歉意一笑,道:“我刚接掌家事,怕是无暇分身招待。” 开什么玩笑,她是霍氏主母,在冀州,在邺城,在这座大宅里,除了荀太夫人和霍珩以外,还需要忌惮什么人? 她扫了麻氏一眼,真把人家的体恤当资本了? 她可不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捏。碰上这种没脸没皮的人,直接打脸便是。 “你,你……” 麻氏直直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涨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晏蓉却不搭理她,侧头笑吟吟对荀太夫人道:“祖母,孙媳院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荀太夫人一直如老僧入定,眼皮子半耷拉着,似乎没听见儿媳孙媳对话,她闻言抬眼,颔首道:“那你先回去吧,好生照顾伯瑾起居,勿要因粮坊之事舍本逐末。” 终于肯说这事了,虽是训懈,但也是好事,晏蓉忙福身道:“孙媳遵命。” “去吧。” 晏蓉款款而去,那边麻氏因为“粮坊”两字愣了愣,不过她不懂外面的事,很快就回神了,又羞又怒看了一眼晏蓉离去的方向,她愤愤不平,咬牙一阵,索性“砰”一声跪在荀太夫人身前。 “母亲,母亲你看伯瑾家的,眼里可还有长辈?她……” “老身觉得她做得很对!” 荀太夫人突然开口打断麻氏的告状,她一直耷拉的眼皮子陡然睁开,锐光骤放,直直盯着惊诧噤声的儿媳。 老太太神情一扫平日的温和,十分严厉,一字一句问:“麻氏,你可知她乃霍氏主母?!” 第43章 秘辛(一) 荀太夫人认为, 霍氏主母就该果决,就该有气魄。霍珩正开疆扩土, 称霸一方,且将来或不止于此, 他的妻子,如何能是个软弱怯懦之辈? 因此,哪怕老太太刚对晏蓉有了些许微词,也不妨碍她赞同对方的行为。 麻氏是三婶母不假,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丧夫丧子,依附侄儿而居的隔房长辈罢了, 若晏蓉这都降不住,那荀太夫人会对她很失望。 一码事归一码事,老太太心理清明着呢。 “你领你那二个侄女去元和居,是为何?” 荀太夫人眯着眼睛打量儿媳半晌, 淡淡道:“我不是和你说过, 让你给你那侄女寻个人家吗?” 这世上本无多少蠢笨如猪的人,麻氏原就不是个伶俐的, 她的心思, 看出来的人多的去了。 霍珩倒是没看过麻氏姐妹一眼,或者, 这二人根本不值得他分一点心神,查过背景没问题便是, 可有可无。 但架不住麻氏想得很多, 可惜她即做不了霍珩的主, 也掌握不了他的行踪,所有事情都是空想。 霍家其他人倒是知道她的,只是大家体恤她丧夫丧子,想着有个事儿转移注意力也不错,于是就随得她私底下折腾了,反正也胡闹不到霍珩跟前去。 没错,就是胡闹。 麻氏本是霍三爷续弦,当时就是低娶的,麻氏数代都是霍氏底下的属官,是个小家族。这么些年来,麻氏继续碌碌,而霍珩开疆拓土,一统冀州。 霍珩是承继家业的长房嫡子,本来和当时的霍三爷身份就有差异,更何况如今此消彼长。 霍珩定亲,麻氏姐妹的年纪看着也差不多了,荀太夫人数月前就发了话,让三儿媳给侄女们寻个人家,看在二人在霍家待了数年的份上,老太太给添点嫁妆也无妨。 麻氏当时唯唯诺诺,回去后却没动静。 荀太夫人是个沉得住气的,况且耽误的也不是霍氏女的韶华,若非近日麻氏撞到她手上,她也不会一并算账。 “你这是不把我的话搁在心上了。” 老太太声音淡淡,落在麻氏的耳朵里却让她一个激灵,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人瞬间醒过来了,她一怯,忙低头抹起了泪。 “儿媳这不是舍不得月娘姐妹吗?” 麻氏哭得妆都花了,她以往祭出这招总是十分奏效的,哭了一阵,她胆气也回来了些,“儿媳都把月娘姐妹当女儿养了,想着将她们留在家里。” “留在家里?怎么留?” 荀太夫人声音淡淡,麻氏小心觊了眼,见婆母神色也看不出端倪。没发怒就好,于是她壮着胆子说:“家里就伯瑾一个男丁,我知月娘姐妹出身不高,妻是不敢奢想的,但若能为妾,也是她们姐妹的福分。” “妾?” 荀太夫人猛一拍身侧的雕花漆案,怒极厉喝:“伯瑾不需要二个有三婶母撑腰的贵妾。” 作为一个祖母,老太太不张罗给孙子纳妾,但同样不反对,反正就随霍珩心意。但有一点很重要,妻即是妻,妾即是妾,绝不可有半分逾越的可能。 她突然俯身,居高临下,一双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惊慌失措的儿媳妇,冷冷道:“霍家再也消受不起一个能和 分卷阅读100 正房分庭抗礼的贵妾!” 麻氏瞬间领会婆母的意思,她吓出一身冷汗,是啊,她这脑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忘了那事?差点就犯了婆母的大忌讳了。 她吓得手足发软,语无伦次:“母亲,母亲,是媳妇糊涂了……” “你确实糊涂了,一个隔房婶母,居然想把手伸进承嗣侄儿的房里。” 荀太夫人直起身体,淡淡道:“看来是我这几年太体恤你,让你忘乎所以。” “麻氏,你回去闭门思过一月。至于你那二个侄女,三月内发嫁出去;嫁不出去的,就让麻家给接回去。” “是,是,儿媳领命。” * 麻氏连爬带滚出了溧阳居,冷风一吹,她才察觉后背已湿透,一阵阵的透心凉,当下她也不敢停顿,急急赶回自己的永春居。 一进门,连衣裳也顾不上不换,立即就让人把两位小娘子唤来。 “姑母,您这是如何了?” 麻月麻桐二女急急赶至,见麻氏脸色青白,鬓角尤有冷汗,忙关切道:“您可是抱恙?” 二女惊惶,麻月上前搀扶姑母,而麻桐已唤道:“快,快快请疾医来。” “我的儿,无需延医。” 麻氏说当二女是自己的亲骨肉,此话也不全假,她孤苦寂寞,有两个血亲晚辈陪伴多年,生出感情也是有的。 她心下熨帖,招了二女坐在膝下,“月娘桐娘,姑母无事,你二人勿要担忧。” 安抚几句,麻氏又端详二人片刻,叹道:“如今你二人年岁也到了,不好再耽搁,姑母明日就招个媒媪上门,为你们物色一个好夫婿。” 她在霍家待遇极好,私房攒得厚厚,加上本身嫁妆,正好二一添作五,给二人陪嫁,也算全了这段母女情。 她这般说着,麻氏姐妹却大惊,麻月失声道:“姑母,这是为何?!” 昨天还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说成不了妻,妾也好的吗?怎地出门一趟,就成大变样了?! “不为何,你二人听姑母的。” 麻氏惊惧一场,大冷天的又吸了汗,冷风吹过,头开始一阵阵发晕,她招手让侍女扶她回去躺躺,不忘回头安抚两侄女,“你们莫问,霍家是容不下贵妾了,听姑母的没错。” 话虽这么说,但几年憧憬了,怎能一朝无缘无故放弃,安置好麻氏后,二女回到常住的东厢,麻月一咬牙,恨道:“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么几年以来,她是费尽力气配合姑母,早幻想过不止一次霍氏主母之位了。后来,霍侯聘晏氏贵女,她又退而求其次,一门心思要当妾。 在麻月看来,她好歹是霍侯拐了弯的表妹,妾也没有限定数量,又有姑母在,没不成的。 享过侯府这泼天富贵,她如何甘心嫁个门当户对的寻常官吏之子? “不算?那你待如何?” 麻桐神情平静,是的,她确实做过君侯夫人的美梦,但她也清晰知道自己的出身,当初就心中存疑,怕是不成。只是,她没有比跟着姑母更好的出路了。 不过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大乐意当妾。 妾,站立的女子,主母坐着你站着,主母吃着你看着,主母睡觉你打扇。麻桐在家里时,是见多了母亲如何磨搓姬妾的。 她本来不大愿意,现在如释重负,终归不用自己选了。 “你爱如何如何,反正不要扯上我,我听姑母的。” 两人不过是堂姐妹,进霍府前也不算太亲近。 “你!不知上进!” 麻月拂袖而去,麻桐只冷眼旁观,贴身侍女担忧道:“女郎,家里的门第,怕是……”怕是够不上什么上好人家,哪怕在霍府养了几年抬了身价。 麻桐知道的,这几月她其实也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我看好了一个不错的人家,只是,还是没有十全把握。” 她沉吟半晌,终下定决心,“我们明日去元和居一趟吧,拜访霍家嫂嫂。” 若是有了晏蓉赞同甚至开口做媒,必成。 贴身侍女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只是她迟疑,“女郎,侯夫人会相助我等吗?”凭什么呀? “于霍家嫂嫂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麻桐吐了一口气,捏紧帕子,“若我们就告诉她一件很要紧的旧事,她未必不会同意。” * 那边厢,晏蓉还不知道有人惦记着自己,她正努力兑现自己给出的奖励。 屋角的彩绘鱼雁青铜灯里,蜜烛正静静燃烧。昏黄柔和的烛光投在元和居内室。漆绘龙纹的斫木胎屏风后,低矮而宽大四足平台床上,大红织锦帷幕低垂,年轻女子的喘息急促而隐忍。 “忍甚么?” 一双线条优美的修长玉腿架在宽厚的臂膀,随急促的节奏无力晃动,霍珩肌肉贲张,足力挞伐,前段时间的隐忍统统爆发,汹涌滂湃,一打不可收拾。 他连吻带揉搓,动作又凶又狠,将晏蓉困于这一 分卷阅读101 方天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终究受不住个中的酸热满涨,低泣地求饶起来了。 这般软弱柔顺,反倒激起他的凶性,几下又粗又重的喘息,他红了眼,愈发兴起,冲劲尤胜几分。 …… 苦苦不知挨了多久,晏蓉只觉神魂出窍,似晕非晕,终究是熬过去了。 她乌发凌乱,鬓角汗湿重重,星眸半张半闭,娇柔的躯体尚在微微战栗。霍珩将她搂在自己的身上,她似被惊吓到一半,条件发射抽搐一下,喃喃道:“不,不要了……” 他柔情大盛,又爱又怜搂住,粗糙的大手抚过幼嫩的肌肤,轻拍她的背部,哄道:“再不来了,你睡罢。” 四周静谧,大手有节奏地轻拍,她迷迷糊糊睁了一下眼皮子,终于觉得安全了,很快陷入昏睡。 细细的呼吸平缓下来,霍珩搂着人温存许久,才低声唤了水。他也不假手于人,亲自伺候洗漱穿衣,最后才上榻相拥而眠。 这一觉睡得极沉极沉,晏蓉被申媪小心唤醒时,天色已大亮,霍珩已经匆匆往前面去了。 临行前,他替晏蓉掖了被角,并命申媪莫要打扰她。 郎主疼惜夫人,申媪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却不能完全照做,安安静静到了日出时分末,她还是低声唤醒了主子。 “夫人,夫人,要起了。” 荀太夫人虽然吩咐过,冬日天冷,无需日日过来请安,但作为一个新媳妇,还是勤快点的好。 “唔。” 晏蓉觉得浑身骨头酸软,腿根位置尤为甚也,不过不疼,细细感受还有一阵清凉的感觉。 昨晚事后搽过药了。 她脸颊一阵烧,须臾又安慰自己,都成亲了,这是正常夫妻生活,勇猛些总比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好,她现在不也渐渐习惯过来了? 这么想了几遍,她感觉自然许多。 申媪一边领人侍候主子梳洗,一边喜滋滋道:“夫人该是很快能怀一个小郎君了。” 晏蓉啼笑皆非,“阿媪,这个我可做不得主。” 生个血脉相连的骨肉,她还是很期待的,自己身体也发育成熟了,正合适生养,不过吧,这事儿还得看天意,急不得。 申媪一边絮絮叨叨,肯定用不了太久,一边麻利替晏蓉打点好装扮。 新婚头月,服饰还是喜庆的好,但也不需要像头天那么隆重了,晏蓉用了套累丝缠枝赤金头面,水红色拽地曲裾,感觉轻松不少。 临行前再披个滚边大毛斗篷,捧个手炉,就很保暖了。 先去给荀太夫人请了安,老太太面色还是比从前稍淡,不过也不为难人,照例没留多久就让回去离开。 晏蓉最喜欢的,就是和这种教养过关的贵女打交道了。不管怎么,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语,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她们都不会使出来,太掉份了。 从溧阳居折返,晏蓉也没卸了装扮,只把候着的管事娘子们招来,先处理家事。 霍家人口简单,霍珩掌控力极强,诸事有条不紊,其实没有啥需要费心,不用一个时辰,就处置妥当了。 看了看滴漏,快到午时了。 她琢磨着下午闲,要不先早点睡个午觉?再问问霍珩忙不?如果他忙,她午睡后就再去粮坊走一圈? 晏蓉想了想觉得不错,抬头刚要站起返回内室,不想这时,一身穿墨绿袄裙的侍女快步行至偏厅大门前,低声对守门的杏衫侍女说了几句。 杏衫侍女听了,点点头,转身要入内。 “何事?” 晏蓉看了个正着,扬声道:“进来回话罢。” 霍家侍女分等级的,守门的二等侍女穿墨绿袄裙,而在正房侍候的穿杏色,至于申媪这等级的随意。 眼前一幕显然是院门前出现了什么状况,侍女匆匆入内禀报,正一层层传上来了。 晏蓉正好闲着,既然看见就直接把人唤了进来。 那绿衫侍女得令,垂首快步入内,恭敬伏拜见了礼,又禀道:“回禀夫人,永春居的麻家二小娘子求见。” “麻家小娘子?” 晏蓉玩味一笑,昨天她才拒绝了麻氏,今天怎么就自己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 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人,不过既然都来到门前了,一面都不见反而显得她不够大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晏蓉抚了抚袖口绣的缠枝纹,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见见罢。” “把人请进来。” 第44章 秘辛(二) 晏蓉坐了片刻, 见侍女引了一个身穿淡绿色曲裾的少女至廊下。这人眉清目秀,年约十七八, 高挑丰腴,很典型的北地女子, 也算得上一个美人了。 麻桐举止娴雅,落落大方,入得这个气派非常的元和居,面上也不见丝毫异色。居移体, 养移气,可见这几年的霍府生活, 对她的影响还是非常之大。 见识过这般高华奢贵,舍不 分卷阅读102 得走才是正常操作。 晏蓉似笑非笑,反正有闲暇,她倒看看这麻家小娘子能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麻氏桐娘, 见过霍家嫂嫂。”麻桐敛衽下福, 盈盈一礼。 她方才借着迈进门槛的机会,往堂上瞥了眼。只见一个极美貌的年轻妇人端坐上首, 绿鬓如云, 皓齿娥眉,凝脂般的面庞染上淡淡绯粉, 不过闲闲端坐,说不出的迤逦风情便扑面而来。 好一个倾城丽色。 麻桐在看见晏蓉那一刻, 由衷觉得庆幸自己的选择, 垂下眼睑, 她态度更恭敬了几分。 “小娘子无需多礼。” 晏蓉轻笑一声,霍家嫂嫂?这称呼挺亲近的嘛,却不像那起子姐姐妹妹什么的让人恶心。 一个照面,这麻桐就在晏蓉心中落下一个不蠢笨的印象,她微笑道:“快快坐罢。” 她待客周到,却一不闲聊,二不客套。晏蓉能不挑起话题,麻桐却不能。 于是她跪坐在客席后,就笑着说:“闻嫂嫂美名久矣,却一直未曾得见。我知嫂嫂新妇事忙,先前不敢叨扰,今日才斗胆过来。” 她赞叹:“嫂嫂风姿绰约,非我辈之所能及也。” “小娘子谬赞,不过是爹娘给的一副皮囊,无甚可挂齿。” 晏蓉滴水不漏地回应对方夸赞,她端起一盏清茶,端详碗中舒展的叶脉片刻,啜了一口。 如今茶道刚刚兴起,仅流传于上流社会,时兴喝的是团茶煮茶,她却喝不惯,只喝清茶。 开场白说了几句,该上正题,不然一直在废话,她会不耐烦的。 麻桐确实是个伶俐的,夸赞了清茶两句,忽长身而起,深施一礼:“嫂嫂在上,实不敢瞒,桐娘冒昧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哦?” 求帮忙呀?目测这麻桐也不会求上她夫君的床,晏蓉饶有兴致一笑,只是她凭什么帮忙呢? “小娘子何事?我初来乍到,只怕多是力有不逮。” “嫂嫂请先容禀。” 麻桐又福了福身,这回开口,直奔主题:“桐娘蒙姑母垂怜,被接进这府里养了数年,我感激姑母,也感激贵府及太夫人。” 她刻意避开霍珩,“如今桐娘年岁已到,又得姑母怜惜,欲请媒媪寻个好人家。” “我自感激涕零,只是我半年前返家探看途中,车行一半却遇惊马,幸得一将军命亲卫解救,桐娘自此心悦将军矣。” 麻月怕晏蓉误会,特地强调了“外出”二字,接着又立即补充一句,“这位将军乃君侯麾下,也不知夫人是否听过。” 说到这里,她似有些羞赧,两颊飞红:“我心悦将军,想冒昧请嫂嫂做个媒,缔结良缘。” 此时世风尚算开放,未曾婚配的小娘子钟情某男,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麻桐有心上人,不难启齿,晏蓉比较讶异的是,对方的果决。 从婚后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而言,这二位麻家小娘子肯定想留在霍家的,既然妻位够不上,那人家的目的也会是有名分的妾室。 麻桐却不愿意当妾,实话说这点晏蓉挺欣赏的。 当然,她并不知道荀太夫人给麻氏下了死命令的事,溧阳居水泼不入,消息是漏不出来的。 哪怕欣赏代表不了什么,但也促使晏蓉好奇问了一句:“哦?不知这位将军是……” “是霍望霍将军。” 麻桐说罢这一句,含羞低头。落在晏蓉耳朵里,端茶盏的手却顿了顿。 她似笑非笑重复一遍,“霍望霍将军?” 麻桐还真敢想,霍望是谁?霍珩的族弟,股肱心腹,就算说不得麾下第一人,那也是并列第一的那几个了。 霍望年轻有为,在冀州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不用细问,这位肯定也是邺城世族眼中的上上佳女婿。 啧啧,不知道该夸麻桐眼光好呢,还是该说对方不自量力。 诚然,若是晏蓉开口,而霍望未定亲,肯定也会给主母面子的,这亲事必成。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让晏蓉觍着脸办这事呢? 二人无亲无故,对方之前还觊觎着她男人。 晏蓉又不是傻。 真是大中午的,就是有人让她乐呵,晏蓉搁下茶盏,含笑道:“小娘子眼光甚好。”居然看上霍望了。 她这话不无讽刺,却在麻桐意料之内,麻桐垂下眼睑,“嫂嫂不知,霍将军素有邢克之名,桐娘心悦于他,却是不惧。” 原来,霍望都死过二任老婆了。 霍望和霍珩不同,他十八岁时,就遵照父母之命,娶了自小定下的世交之女,妻子坐床喜,次月就诊出怀有身孕。 这本来是大好事,可惜霍望之妻福薄,十月瓜熟蒂落时难产,拼尽全力诞下一子,香消玉殒。 霍望挺黯然的,他本不欲这么快再娶,但母亲心疼他,一年后为他聘了一个新妇。新妇进门,数月后也有孕,生得倒是挺顺利的,可惜在 分卷阅读103 儿子数月大的时候,她染病一命呜呼。 这究竟是怎么一个倒霉可以来形容?此时,霍望克妻的名声已经流传起来了,气得他母亲暴跳如雷,立即就开始物色继任儿媳人选。 霍望已不大乐意续娶,但他架不住母亲的决心和孩子年幼。两个儿子正是需要精心照顾的年纪,尽数托于仆妇之手不合适,而他母亲年纪不小了,日常还需操持家务,精力时有不济。 于是,他只好点头同意了。 霍望家正物色继室人选,可惜经历了两回,疼惜女儿的人家都有了忌讳,导致霍母不得不在坚持人品好的前提下,稍稍降低门户标准。 麻家实在不咋地,哪怕有个霍三夫人撑场面,麻桐也就勉勉强强,霍母未必满意她。 霍望是霍珩心腹,婉拒霍三夫人说合的底气还是足足的。 只要霍母觉得麻桐不合心意,这亲事就吹了,连麻氏也无可奈何。 所以,麻桐才会把视线放在晏蓉身上,她很清楚,荀太夫人不会被姑母说动。 听完麻桐含蓄的讲述,晏蓉不禁为霍望掬了一把同情泪,两人接触还是不少,这个勇武阳刚的青年姻缘路上真是荆棘遍地啊,可怜见的。 “霍将军果真不易。”医学不发达的年代,妇人产子真真是往鬼门关走一圈的,而且有时候一个小感冒,最终也有可能要了人命。 感叹一句,晏蓉笑笑对麻桐说:“相信霍老夫人,必会为将军选一个贤良淑女。” 就算麻桐不是痴心妄想,可还是那句,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让她掺和呢? 要知道,晏蓉最忌讳的就是拉纤保媒这事。好了不说,一旦不好,自己就得担上干系了,若是遇上不明理的人家,还能怨恨你一辈子。 她谈笑自若,态度摆得很明显,一如麻桐所料,抿了抿唇,她道:“桐娘自知如此冒昧是为不妥,只是桐娘之所以求到夫人跟前,实有一事可相告于夫人的。” “此事极要紧,却也隐蔽,恐夫人长久不能得知。”她是从姑母麻氏嘴里知道的。 哦?这是等价交换了? 晏蓉就知道,这麻桐看着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她笑道:“何事?” 麻桐声音压得极低,“此事,涉及夫人之姑。” 这里姑,自然不是指姑母,实际晏蓉也没有姑母。舅姑即公婆,姑,即是她的婆母彭夫人,霍珩生母。 晏蓉端茶盏的手顿了顿,瞥向麻桐,后者一脸笃定,她目光闪了闪。实际她早就知道夫家上一辈有不少故事了,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故事比想象中重大。 她不动声色,“哦?竟是如此么?” 晏蓉可不会让人给套进去,此刻她好奇心是有的,但却不会主动求问。主动求问等于同意等价交换,她甚至连佯装答应也不干,何必落人口实呢? 爱说说,不说就罢,这世上可不是你一个聪明人,上一辈人的事即是再要紧也过去了,和她一个新媳妇干系不大,她可不会以势压人,干涉霍望的婚事。 晏蓉似乎全然不在意,笑了笑,继续端起茶盏,徐徐呷了一口,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看着好奇心全无。 麻桐的脸色阵青阵白,她一腔筹谋,自觉胜券在握,却不想对方全然不理会。放弃吧,不甘心,她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见晏蓉了;不放弃,那就只能…… 麻桐决定再吐露一些,她相信,晏蓉肯定会追问的,一咬牙,她道:“夫人有所不知,彭夫人她……” “乃自戕而亡!” “横剑自刎,当场毙命!” 此话之震撼,效果果然如意料中一般无二,上首“哐当”一声,优雅如晏蓉,此刻竟是连茶盏都脱手而出。 彩绘的填漆茶盏直接落地,发出一声清脆响声,热烫的茶水泼洒一地,茶盏咕噜噜直接滚出数尺远,可惜已无人关注它。 “你……” 晏蓉震惊抬头,不想却先直直对上厅堂门外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竟是霍珩! 不知何时,霍珩已立在偏厅门外一侧,高大的身躯有大半出现在门框内,他一身暗红缀黑深衣,面无表情,眸底却有暗潮在涌动,沉沉的有如暴风雨前夕。 晏蓉大吃一惊,连忙站起:“夫君?” 霍珩喉结重重滚动一下,视线移到惊诧回头的麻桐身上,他身上陡然爆发戾气,眸光阴冷,如数九寒冬般冻住麻桐的心肺。 后者吓得急促叫了一声,脚下不稳,整个人扑在几案上,她冷汗潺潺,连爬带滚挣扎起来,伏跪在地,哆嗦道:“君侯,君侯请恕小女之罪!” 霍珩下颌紧绷,须臾暴喝一声,“滚!” 第45章 旧事 麻桐连爬带滚地出去了, 霍珩重重喘息,喉结滚动几下, 倏地往回举步。 “夫君!” 晏蓉急了,提起裙摆奔出偏厅, 连忙追上去。 霍珩步伐又急又大,万幸他只是回了正房,并未有 分卷阅读104 往院外而去。 “夫君?” 霍珩入了内室,立在中央已有片刻, 晏蓉心下惴惴,偎依在他身侧, 低声道:“夫君,她突然来找我,我真不知她说这个,我……” “我知道。” 霍珩打断了她语无乱次的解释, 哑声道:“我都知道。” 他并未苛责于她, 只是情绪低沉,棱角分明的面庞有一抹隐忍却难以掩饰的痛楚。 晏蓉突然觉得很心痛, 浓重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忽后悔见了麻桐。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世上能让他出现消沉情绪的事, 大概也寥寥无几。 她知道彭夫人去世的具体时间,那时他才十一二岁吧, 一个半大孩子, 必定被这个消息伤得很厉害吧? 晏蓉张臂紧紧抱住他, 他随即紧紧回拥,力道大得似乎要讲她的肋骨折断。 晏蓉喃喃道:“是我不对。” “阿蓉,你没错,我也没有怪你,别怕。” 他将人抱起,矮身坐在槛窗前的方几旁,将她置于自己膝上坐着,搂住低低地说:“况且,我母亲确实是吻颈自戕而亡,你早晚也会知晓的。” 霍珩大约是想起了什么,牙关紧咬,双目猩红,他急促粗喘几口气,忽低头把脸埋在她的肩窝。 他不是个软弱的男人,但此刻却需要一点时间缓和。 晏蓉心中闷闷地难受,不再说话,只抬手抱住他的大脑袋,侧脸紧紧贴着他。 屋内沉沉的安静,只余晏蓉轻抚他宽厚背部的细微衣料摩挲声。 霍珩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了,一时心潮大动,不过片刻,也就渐渐恢复过来。 “我母亲出自召陵彭氏,垂髫之年与我父亲定下婚盟,两家约定,只待及笄,便嫁入霍氏。” 霍珩低低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既然已开了个头,他便索性一次将前情后事告知于她,以免再随意来个人,也胆大包天竟敢以此相胁。 他的母亲彭氏,幼时便于父亲霍襄定下婚约,既有归宿,而后一腔少女绮思便寄托在对方身上,尤其霍襄来过几次,英武少年,俊朗潇洒,更是怦然心动,从此彻底沦陷。 然而很可惜,她的姻缘路十分崎岖。 霍襄父亲早逝,被母亲和忠心家臣家将护持,倒也顺利接掌了祖业。他知道自己有未婚妻,到了年龄迎娶对方,本也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一个人生规划。 可惜事情往往会有意外。 在他十八岁之时,迎娶彭氏的前一年,奉上命领兵镇压清河叛乱。清河势大,此战甚是艰难,最后用了离间计,方促使清河大将之一柴骁归降,继而大破清河。 霍襄一生中最大的变数就在此战之上,他遇上了自己生命中一个劫,柴骁之嫡出幼女。 柴女月貌花颜,冠绝清河,本霍襄也自认不是个以貌取人之辈,可偏偏惊鸿一瞥之后,他就记住了这个柴女。 柴骁归附霍氏,这人也是个有心的,于是在清河折返邺城期间,柴女总频频出现在霍襄左近。一个有心,一个被吸引,一颗少年心快速沦陷,继而不可自拔。 霍襄极珍重爱人,却不是个恋爱脑,他最好的展望,也就是在迎娶彭氏后,再纳柴女为贵妾,自此妻妾和睦,琴瑟和鸣。 此时,霍氏与彭氏的婚事已经提上日常,他很敬重母亲,于是回邺城后,就将心意禀明。 谁料荀太夫人大怒,坚决不允。她认为柴女此人,心思不纯,偏手段高明,区区一些时日,就将她的儿子迷得晕头转向,若纳进家门,当是祸患之源。 纳妾完全可以,但绝不可是柴氏之流。 可惜霍襄是真爱柴女,这一场母子拉锯战持续了很久,直到彭氏进门之前,也完全没有消弭的迹象。 后来荀太夫人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她采用了迂回之策,说让儿子先好好迎娶了儿媳进门,待诞下嫡孙,她再观察观察柴女,若她真有儿子说的那么好,届时再纳便是。 母亲态度好不容易软了,霍襄自然是欢喜的,况且娶妻也是之事他从未排斥过,于是,母子达成和解。 后彭氏进门,着实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新婚生活,婆母慈蔼,夫婿温和,她一颗芳心尽寄郎君,只盼长长久久。 可惜好梦总容易醒的,婚后第二年彭氏怀孕,她发现不对了,夫君和婆母争执频频,有时声音之大,甚至能传出墙高院深的溧阳居。 母子拉锯战再起,这回要更加猛烈,在彭氏诞下一女之后,她终于千方百计知悉了真相。 她心爱的夫君,在迎娶她之前就有了心上人,千方百计要纳进门来,她愤恨,她不甘,她嫉恨若狂。 这直接导致夫妻争执频频,关系降至冰点。直至后来,襁褓之中长女病夭,彭氏悲怆之下病卧在床。 小小的女儿日前还在他怀里吐泡泡,今儿已身躯冰凉,结发妻子病得奄奄一息,霍襄终于暂时沉寂了。 但暂时的消停不代表永久,霍襄只要把柴女还搁在 分卷阅读105 心里,祸患就除不了。这样不太和谐的夫妻关系,直接导致霍氏嫡长房孙的降生一再延迟。 好在数年后,彭氏还是再次怀孕了,并诞下霍氏唯一的长房嫡孙,霍珩。 嫡孙的出生,并没有成功拉回霍襄的心,反而让他忆起母亲当年承诺,下定了决心。 霍珩满周岁不久,霍襄就回家禀告母亲,柴女已有孕,他欲将其纳进门来。 那个柴女也是个狠的,这么多年一直未嫁,和霍襄从未断过,她因委屈求全被男人怜惜,二人感情反而越来越深。 因为怀有身孕,柴女最终还是进了门,并在次年诞下霍襄次子,取名霍琛。 虽有婆母厌恶,主母憎恨,但柴氏在霍家后宅却一点不难过,相反她如鱼得水。 抓住男人的心,就等于抓住一切。 她很清楚,这个家,始终都是霍襄做主的。 柴氏一进门,霍襄直接她所住的柏宁居划了出来。伺候人手,都是他安排的心腹;日常花费,直接由走前院账房,他还划拨了些产业在她的名下,以防母子二人钱银不凑手。 经济人手皆独立,钳制后宅女子的两个重要手段都失效了,又有霍襄体恤撑腰,柴氏立于不败之地。 听到这里,晏蓉忍不住问了,“可是那柴氏抢夺权柄,父亲宠妾灭妻?” 莫非柴氏构陷逼迫,导致彭氏百口莫辩,只能引颈自戕,以证清白? 晏蓉看霍珩的目光多了怜惜,若是父亲宠妾灭妻,恐怕他的童年会过得甚是艰难。 她一脸心疼,霍珩心中一暖,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并无此事。” 事实上,彭氏的处境其实远不到糟糕的地步。霍襄作为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即使情难自控,爱恋柴氏,但他宠妾归宠妾,却从不灭妻。 荀太夫人也不允许他灭妻。 况且彭氏膝下还有这么一个优秀儿子在。 霍家的继承制度,和诸多世家大族一样,都是嫡长子继承制。日后霍氏的一切,都是霍珩的,余者俯首称臣。这是世族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嫡支实力不被削弱,而定下继承制度。 因此,哪怕霍家后院两房皆大,那也仅仅局限于后院罢了。出了二门,不管柴氏还是霍琛,都玩不转了。 少主与区区一个庶子的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那母亲为何……” 晏蓉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彭氏当时虽略憋屈,但日子不难过,况且她还有个儿子,福气在后头呢。 为什么呢?! 霍珩顿了顿,最终说了一句,“母亲,母亲她太在意父亲了。” 是啊,太在意了。 在意到能舍弃自己性命。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先说说霍襄。 之前说过,他最高展望,就是妻妾和睦。 说句客观的话,在这个姬妾遍地的时代,这个愿望其实并不太过分,很多男人都能实现的,哪怕是表面。可惜的是,霍襄运气不大好,他碰上的两个不大一般的女人。 柴氏温柔似水,表面不争不抢,实则她觊觎的远比想象中多。而彭氏,严格来说她并不是个合格的大家主母,在她心里,情之一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我幼时,母亲每每抱着我哭泣落泪,愁肠百结。” 元和居整日笼罩在郁郁的氛围中,荀太夫人一看这样不行,她果断把孙子抱到自己院里养了,以防对小霍珩产生不良影响。 儿子被婆母养着,担心肯定不必的,但彭氏少了儿子调剂心情,反而更多了时间胡思乱想。再加上柴氏是个手段厉害的,每每霍襄到她院子里时,三次里至少总有一次被对方找借口叫了去。 再加上霍襄与柴氏两情相悦,即使他不忘自身责任与彭氏同房,但有心没心,总是不一样的。 彭氏越发郁郁,也愈发愤慨,最终有一天。 “那日母亲不知为何,突然命人打了柴氏,混乱中柴氏磕伤了头部晕阙,父亲暴怒,直奔元和居,斥责母亲无大妇之德,不贤善妒,不配为霍氏宗妇。” 霍珩语调平平,但宽袖下的双手却忍不住大力攒起,青筋毕现。晏蓉很紧张盯着他,只听见他说:“父亲拂袖而去,母亲悲愤之下,横剑自刎身亡。” 不配为霍氏宗妇,就是不配当他的妻子。彭氏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情字,最看重的就是这个男人,被他彻底否认,委屈伤心,她万念俱灰,直接自杀。 霍珩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于校场折返,本欲先给祖母请安,再去元和居,不想母亲院里的侍女哭着奔来找他,惊惶得身躯筛糠般抖着,话都说不全。 他狂奔至母亲的院里,入目先是满地流淌的鲜血,大片大片的,庭院的青石板上,廊道上,还有被斑斑点点喷溅在柱子和墙壁上,已经渐渐干涸成褐红色。 入目成灰,他那天似乎就记住了这片褐红色,还有母亲苍白的脸色,紧紧闭合的双眼。 霍珩闭目,面 分卷阅读106 上终于露出痛苦之色,他拳头捏得“咯咯”响,无法忍耐,“砰”地一拳击在身侧的方几之上。 斫木制的方几厚而结实,却在他一拳之下“啪”地应声垮下,他的大手被一根木刺扎中,殷红的鲜血立即滴滴答答。 “夫君!” 晏蓉惊呼一声,赶紧搂着他,一边抚慰,一边又让人扬声让人取伤药来。 第46章 心意 申媪很快取了伤药, 晏蓉却不让她进来,自己出去取了,并亲手给他包扎。 霍珩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肩窝, 足足有盏茶功夫。 “你莫要担忧。” 他缓过来抬头, 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扯了扯唇角,如此安慰道:“我没事,都过去了。” 事实上, 时间是疗伤的最好的良药, 霍珩说得没错, 这是确实已经过去十年有余了, 最震惊悲怆的时候早已过去,只余下隐隐作痛的创疤。 “自母亲逝世以后, 父亲却再未见过柴氏一面, 直至他出征战亡。” 彭氏一直以来的期盼,居然就这么意外实现了,不知道如果时光倒流, 她会不会再做一次。 真不知那几个当事人是什么感受?晏蓉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母亲这是何必呢?” “她还有孩儿呢, 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晏蓉实在没办法理解这种恋爱脑, 有优秀的儿子, 有高贵的地位, 衣食不愁,呼奴唤婢,至于为了个男人死磕吗? 再不济,可以另外找点事做做,打发一下时间啊,相信她的婆母和夫君肯定会很支持的。 等儿子上了位,她就是老太君了,说句实际点的,若是届时她想再出口窝囊气,想怎么磨搓柴氏就怎么磨搓。 生命多可贵啊,乱世里多少人想活都活不下去,她却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难道就不想想自己的骨肉吗?” 这个问题,霍珩其实也曾在母亲灵堂前问过,可惜他永远得不到答案。 因此他只能沉默。 半晌,霍珩低声问:“阿蓉,你也觉得她做得不对么?” 这个“也”字,说明了很多问题,因此晏蓉也不妨畅所欲言。 她十分肯定地说:“不能爱己,如何爱人?需知情爱一事虽脍炙人口,但怎可奋不顾身,不为自己留下数分余地?” 晏蓉不否认两情相悦的美妙,但她认为,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爱自己。世事多变,沧海尚能变桑田,怎可全无保留? 霍珩闻言,罕见有几分恍惚:“祖母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尤其是母亲自杀以后。 十多年后的霍珩,也品尝到了情爱的滋味。他看向妻子,晏蓉眉目柔美婉转,他却犹记得,当初自南北宫大火奔出的她,一身狼狈,却又是怎样的自信坚毅。 燎原的大火尚且困不住她,她的求生欲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重重艰险依旧无法阻挡,她杀出重围,如涅槃火凤,耀目得能灼伤人的眼睛。 “此身乃父母所赐,当好生珍重,即便鹣鲽情深,亦勿忘爱护己身。” 她轻轻说着,他突然一把将她抱住,很紧很紧,“你说的很对,正该如此。” 他突然有一种被人认可的强烈快慰感。 今日说的一切,霍珩此前从未与人倾吐过。且他身份使然,除了母亲刚逝时祖母说过两句以后,之后也再无人敢在他跟前发表意见。 积郁心中已多年,今日一吐为快,他很庆幸自己娶了一个心意相通的妻子,如此契合,如此相投。 夫妻相拥良久,他松开她,嗟叹一声:“若母亲性情,如你或二婶母一般,当年之事,将截然不同。” 迟来了十数年的一番倾吐,彻底解开了霍珩的心结,他终于能平静地谈论当年的事。 晏蓉的注意力却放在另一处,她奇道:“二婶母?” 霍温之妻也英年早逝,不过这个并不是秘辛,因此晏蓉在嫁入霍家之前就知道了,霍二婶死于兵祸。 听说当时霍襄奉诏剿匪在外,带走了过半部曲,谁知底下一个大将密谋叛变,借机与人里应外合占据邺城。 前方战况交着,霍襄无法分.身,只能分兵交于二弟霍温手中,让他驰援邺城。 听说霍二婶就是死于这场兵祸的。 难道里头还有什么讲究? 霍珩颔首:“二婶亦是自尽,然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原来,彼时正值彭氏新丧,柴氏乖觉领儿子回娘家避风头。而荀太夫人则返回娘家幽州探望老母亲,她特地把刚丧了母的霍珩也带去散散心,三儿媳麻氏也带走了,仅余精明能干的二儿媳卞氏留下,代为打理家务。 邺城落入敌手,卞氏亦然,霍温领大军折返,敌军眼看不敌,于是将卞氏押上城头。 彼时,正是这场攻防战的关键时刻,霍家军一旦 分卷阅读107 退却,战机就失,待敌军援军一至,邺城能否夺回也是未知数。 卞氏的夫君儿子都在城下,然霍氏二百年基业怎可毁于此,她眼见霍温痛苦挣扎,竟怒喝一声,大力撞向正指着颈间的尖刃。 她被俘以来,一直以柔软姿态示人,看着全然无害,骤不及防之间,竟然让她成功了。 血溅三尺,卞氏当场身死,既解了霍温两难,也无限激起大军血性,最终邺城夺回,敌首和叛将被枭首,敌军溃败只余少量四散奔逃。 很成功的反击战,可惜牺牲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霍府大宅,再次扬起白幡。 霍家两个儿媳,截然不同的个性,促使她们走向两个极端,一个虽死犹荣,一个让人讳莫如深。 偏偏她们最终的死法如此相类,对比尤为强烈。 “虽知甚是不孝,然二婶母逝世后,我亦曾设想过,若二婶母是我的母亲,又会如何?” 这是个从未向人透露的隐秘,霍珩俊朗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似不愿,似纠结,又似解脱,汇成一种爱恨交缠的神色。 晏蓉默然,若真如此,恐怕结果将截然相反,霍二婶这种女人,让人敬佩,想必霍襄也不能免俗。 有了夫君敬重,还有个优秀的儿子,上头婆母还甚是偏颇,对于卞氏来说,恐怕早绰绰有余了。 这么一个优秀女人,柴氏天然地位有差,绝对玩不过她的。 “大约再如何,她也不会吻颈自尽罢?” 霍珩大约也不需要人回答,只静静地说着。 这两个关系极亲近的女性长辈,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敬佩二婶,欣赏二婶。自己母亲除了痛心以外,更多是怒其不争。 没错,怒其不争! 虽子不言母过,但霍珩心中除了痛苦伤心以外,还有一股郁气足足憋了十几年。 怎么可以如此痴狂?! 怎么可以轻易就舍下了他?! 他这个十月怀胎诞下的儿子,当真让她生不出丝毫眷恋之情吗?! 他面上最终浮现一丝痛苦之色,闭目以手附额,良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抱紧晏蓉,低声说道:“阿蓉,幸好我遇上了你。” 哪怕没有刻意想过,但潜意思里,他心目中的妻子就是这样的。 他还是比父亲幸运的,霍珩如此认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理想中爱人和爱情。 晏蓉无声叹息,只探臂回抱他。 夫妻交颈相拥,很久很久,彼此无声,在静谧的内室渡过了半个下午,气氛开始有些低迷,但渐渐变得温馨。 最后霍珩先动了,他抚了抚她的发顶,“阿蓉,该用晡食了。” 他眸光和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倾吐相拥过后,感觉彼此的心都恍惚是贴在一起的。 晏蓉温顺点头,“嗯”了一声,刚动了动,却觉得左腿被压得发麻,动了动,疼得她龇牙咧嘴。 “很疼吗?” 霍珩大手力道十足,仔细替她揉着腿脚,这种酸爽感觉简直难以言喻,晏蓉一下子就忍不住,优雅全无,“哎呀哎呀”叫唤个不停,泪花都出来了。 但不揉,感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霍珩狠了狠心,快速替她揉捏着筋骨。 这揉捏不带半点色.欲,不过也足足半盏茶功夫才好,晏蓉裙摆捏出的皱褶,金钗都晃掉了一根。 霍珩捡起金钗替她簪上,皱褶抚平,又替她抹了眼角泪花,拉着人往偏厅行去。 夫妻俩剑拔弩张进门,出来柔情四溢,屋里侍候的诸人见了,自然是很欢喜的,申媪有些疑惑,小心看了眼主子。 晏蓉跟在霍珩身后,被拉进了偏厅,她微不可擦摇了摇头,乳母自然是亲近的,只是这事,她却不能透露。 事实上,她还有点疑惑,话说柴氏现今如何了?这段时日也没听说过霍琛的生母。 不过现在她却不问,夫妻气氛前所未有的好,她可不想破坏。 有机会在说吧,没机会就算了。 夫妻情意正浓,当晚却没有敦伦,霍珩忆起亡母,并未心思干那事儿,二人只相拥共枕而眠。 霍珩缅怀旧事,有苦有乐,晏蓉听得入迷,不时询问几句。这般说着说着,不知话题怎么提到荀太夫人,继而提到老太太对霍琛母子的态度。 她想起白天的疑问,就随口问了一句。 “父亲逝世以后,柴氏就主动搬到郊外别庄居住,那天霍琛意外堕马受伤,祖母就遣人知会她。” 霍珩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全妪匆匆去了,却刚好碰见她与陌生男子野媾。” 晏蓉“呀”了一声,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坐着,不可置信盯着他。 交.媾,即为男女交合;野媾,顾名思义,即是幕天席地在作那档子事。 “那等心思深沉的妇人,干出不知廉耻之事,亦不足为奇。” 霍珩冷哼一声,话中极尽讽刺,他将 分卷阅读108 妻子拉回来,用锦被捂住,这天儿冷,她本就不是个强壮的。 当时事发,已是霍珩掌家,他可不似父亲般因爱意一叶障目,对柴氏充满信任,他当即下令彻查,无需太久就水落石出。 原来,与她偷情的男子乃是她陪嫁的一马奴。柴氏心机手段不缺,却自年少时始,独独钟情于这名马奴。将军嫡出幼女,自然不会嫁个马奴的。而柴氏虽与此人有情,却也不妨碍她另嫁他人,借婚配实现野望。 不得不说,柴氏一直以来还挺成功的,如果彭氏不自刎,霍襄不早逝的话,她应能借着这份“热恋”,为娘家和亲子谋得更多权柄。 说不定待儿子长成,她还会筹谋更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随着彭氏和霍襄的死戛然而止,她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不能继续待在霍家大宅碍荀太夫人和霍珩的眼,于是主动避让到别庄。 虽是饮恨被迫退让,但来了别庄之后却有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与日日那马奴相会。 开始还谨慎,但由于她身份的特殊性,这别庄几乎被人遗忘,无人来寻她,渐渐地就放开了些,毕竟这是她的陪嫁别庄,里外都是心腹。 野媾是意外,却没想却倒霉催地被全妪碰了个正着。 时下风气开放,守寡妇人再嫁常见,如果不嫁的话,养一二面首也是有的,不过一般人不会放到明面上。 柴氏可惜的是,霍家家风严谨,而她这二十年间借着与霍襄的“情深意笃”,干出的事情太大太多了。 霍珩乃冀州之主,柴氏一族之主,在他上位后,柴氏就缩着脑袋做人,在这当口,柴氏居然敢闹出这事?! 不用霍珩及荀太夫人有动作,当夜柴氏的父母兄长就去了别庄一趟,次日,柴氏饮鸩自尽。 她用一死,强行按下了这件事,没有再压迫亲儿和娘家的生存空间。 晏蓉听罢,只道:“这柴家也是心狠的。” 用得上女儿谋取利益时,就毫不犹豫用了,等用不上了就立即舍弃,竟是全然不见父慈母爱。 霍珩淡淡道:“确实够果决。” 他抚了抚妻子的脸:“如你父祖般疼惜女儿者,还是少些的。”更多的是考量各种联姻,用女儿谋取家族利益。 晏蓉心有戚戚,因此虽生逢乱世,她还是觉得自己十分幸运的。 霍珩忽一笑,道:“你日后替我生了女儿,我也会如你父亲一般疼宠于她。” 一个如她般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他心一软,眉目柔和,又半取笑道:“阿蓉可得多努力些。” 这人想得真多,晏蓉瞪了他一眼,不服气道:“这可不是我努力就能成的。”责任一人一半好不好? 这话脱口而出,她就知道要糟,果然见霍珩眸光深了深,缓缓颔首道:“夫人说的在理。” 他盯着她不放,晏蓉缩了缩脖子,小小声说:“睡了吧,我困了。” 她不敢提醒霍珩不要忘了他妈,话罢赶紧掩嘴打了个小哈欠,连忙闭上眼睛。 避了一时,你能避一辈子么? 霍珩心里记上一笔,决定日后得再努力些,至于今晚,时候不早了,就让她歇着罢。 他暗暗哼一声。 第47章 备战 “夫人, 我们走了?” 申媪搀扶晏蓉登车,侍候她解了狐裘斗篷坐下,又展开一张提花小锦毯盖好腿脚,一切已准备停当。 “嗯, 走吧。” 晏蓉去的是粮坊, 一声令下马车平稳前行,她端坐片刻觉得腰酸酸的挺难受,跪不住了,于是索性拉了个翠绿色回纹引枕过来, 垫着腰斜靠着。 霍珩黯然两天后恢复正常, 她这昨夜被滋润了个透彻, 容光焕发, 眉目舒展,可惜就是忒吃力了些, 身子骨懒懒的。 申媪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压低声音说:“夫人,郎主体健,你不妨柔弱些, 好让他多多怜惜。” 昨晚正房闹到夜半才叫水, 还叫了两回。 照理说,夫妻恩爱是大好事, 且如霍珩这般不往旁边多看一眼就更难得了, 合该晏蓉让他尽兴, 只是申媪还是难免心疼。 “阿媪, 我知晓了。” 这哪里是柔弱些能解决的事?怕她不堪重负的柔弱之态,会更激起他的凶性几分,只恨不得把她嵌进身体里去了。 只是晏蓉脸皮还是薄,闺房密事即使亲近如乳母,也不肯多说,只胡乱点头应了。 其实晏蓉觉得还好,霍珩是个有分寸,每每控制在她的承受底线之内,而且折腾两三日,总就会让她歇上一日,心里还是惦记她的身体的。 她幽幽叹息,别看他榻上弄得这么凶,实际每每事后,他总还有余力的,着实让她压力山大。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来事儿了,早点来吧,说实话歇一天很不够啊! 晏蓉在心里抱怨一通,马车已经沿着内巷接近供车马进出的侧门,外面 分卷阅读109 驾者恭敬道:“禀夫人,拐过弯道即是大门了。” 侧门就在霍府大门旁边,因供车马进去所以建得平整,不过再怎么平整也是有些坡度的,因此驾者总要禀报一声,提醒主子注意。 “嗯。”晏蓉点头,申媪招呼一声表示知道了。 不过今天出这个门,却不是那么顺利。 刚拐过弯道,便听见一阵女声尖叫和骏马嘶鸣声,甚是吵杂,前方似乎正混乱着。 晏蓉秀眉一蹙,晏二已隔着车厢道:“禀夫人,大门外甚是混乱,标下这就前去察看。” 白翎卫记在黑甲营名下,早已开始正常巡防演练,不过晏一和主子商量过后,仍有一百人留在霍府,供晏蓉日常调遣和出入护卫。 这一百人不是固定,安排轮流值守,每轮半月,晏二由于妻子刚有孕不放心,安排在第一批。 晏蓉应了一声,晏二打马而去。 谁敢在霍府大宅门前折腾幺蛾子?晏蓉挺诧异的,马车已经停在侧门的大门口了,她干脆撩精绣的孔雀纹的石青色帷幕,往外看去。 侧门外真的很混乱,一驾拉行装的无蓬大车系绳松脱,上面的大小箱子掉了一地,有了箱子翻落打开,衣物首饰,金银细软,撒了一地。 跟车仆役侍女忙着收拾,守门的家僮护卫连声催促帮忙,乱哄哄的。挡住了主母车驾,管事已急忙刚上来请罪:“请夫人恕罪,奴马上就命人收拾出来。” “无事,去吧。” 这是意外,怕也怪不得管事,就权当看个戏好了。 没错,就是看戏。 晏蓉一眼看过去,就看见了两个熟人,她饶有兴致地挑了挑唇。 麻桐和霍珹,还有另一个身穿淡紫色曲裾的少女,看相貌和麻桐有几分相似,怕就是那个麻月。 麻氏姐妹离府,来时一二辆车,走时七八辆。车队自霍府而出,不知怎地和迎面骑马而来的霍珹一行发生刮碰,这麻氏姐妹都下车了,那麻月正与霍珹不知说着什么,麻桐冷眼旁观。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前情,自从麻桐说了霍家阴私被霍珩当场逮住以后,他次日就让祖母发话,让麻氏姐妹马上就走。 这时候的霍珩,其实还是有些在意三婶母脸面的,可惜有的人未必要脸。 收拾细软非一日之功,麻氏重病中爬起来求了情,荀太夫人到底还是宽限了二三日。 谁知不作不死,这麻月居然不甘心,豁出去在在二门处堵霍珩一回。 霍珩从前,除了给祖母问安从不涉足后院,想堵都没地儿堵,这不婚后多了娇妻,他即是忙碌公务至深夜,也必会折返元和居。 人是堵上了,可惜麻月没来得及骚姿弄首,就被霍珩命人叉回去,并勒令立即滚出府去,不许停留。 这事发生在今早,晏蓉还在睡梦中,不想一觉醒来就听了个大笑话。 笑话听了,居然还这么巧,出个门都能碰上。 “啧啧,看来这麻大娘子是退而求其次了。” 离得有七八丈,不远不近,晏蓉还能清晰看见麻月面上的红晕,对方正怯生生敛衽下福,大约是在给霍珹致歉。 麻桐一脸冷漠,她的侍女想上前,被麻月那边的健妇暗暗挡住了。 晏蓉想笑,霍珹一行后头还有辆马车,如果没猜错,大约是坐着吕氏和孩子。 只是即便吕氏不在,这麻月心思大约也得落空,她低着头没发现,晏蓉却清晰看见霍珹浓眉紧紧蹙起。 一言难尽啊! 大约吕氏也觉得很一言难尽,她“刷”地撩起帷幕,怒喝身边仆妇侍女:“都是死人么?看不见有人求你家郎君鼎力相助么?还不赶紧过去帮帮麻家小娘子?!” 这个鼎力相助说得不无讽刺,麻月方才心急之下竟没发现后面的马车,骤见吕氏,她面上红晕尽褪,伸出去欲捉霍珹衣袖的手僵住了。 霍珹连连退了两步,拂了拂衣袖。 驰骋沙场的大将,没被敌军逼退,反倒在自家地盘被个女人纠缠退了,大约他也觉得很一言难尽,脸色实在不怎么样。 晏蓉忍不住笑了,须臾敛住,因为霍珹和吕氏看见她了,正往这边而来,她不好笑话人家。 双方见过礼,霍珹不好和弟媳妇分辨抱怨这些,反倒吕氏没这个顾忌,蹙眉道:“也不知那麻家是怎么养的女儿?” 她不但不能往外抱怨,而且还得帮忙捂住这事,因为麻氏姐妹在霍家大宅待了好几年,教养差成这样难免招人非议。 晏蓉只好安慰吕氏几句,双方都没把麻氏姐妹放在眼里,这姐妹二人白着脸来问安,晏蓉只不在意挥挥手。 撵走得了,计较什么的还掉份。 “弟妹这是去粮坊?” 麻氏姐妹这话题告一段落,霍珹终于不需要回避了,晏蓉笑着点点头,“大兄这是来找夫君?” 霍珹笑着点点头 吕氏不用说,自然是领孩子们来给老太太问安的,她闻言 分卷阅读110 不无羡慕,“听说弟妹在阁时,就帮着父亲打点官署诸事,真真能干。” “也是我娘家人丁薄了些罢。” 这时候门外已迅速清空,麻氏姐妹车队不敢再逗留,外头只余霍珹一行。晏蓉笑:“快些进去罢,莫要冷了芽芽和阿彘。” 霍珹夫妻方才要让孩子下车请安,晏蓉连忙阻止了,这么大冷的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如今孩童早夭率相当高,一个小风寒或许就熬不过去的。 这小姐弟俩偷偷揭了点帷幕往外看,十分灵活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惜刚瞅了一眼就不见,大约是被乳母抱回去了,晏蓉见了不禁微笑。 于是双方告别,晏蓉先行,位置让出来后,霍珹领着媳妇孩子进去了。 * 霍珹先给祖母请了安,接着留吕氏母子在溧阳居与荀太夫人说话,他往前面寻霍珩商议军务。 进得外书房,见霍珩正垂目看一信帛,唇角微微一勾,他奇道:“伯瑾,何事?” 霍珩将手里窄小的信帛递给霍珹,“刚接的信报,晏庆丧了长子。” 这是他大婚前下的令,酝酿了有些日子了,如今已得结果。 霍珹接过信帛,快速扫视,也露出一抹讽笑,“这老贼也合该有这一遭,以免他总以为冀州无人。” 霍珹虽不知堂弟何时下的令,但接过密报他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这晏庆是该给予重击,连霍珩婚车都敢设伏,太目中无人了。 “伯瑾,恐怕我等与并州一战已不远矣。” 霍珹坐下说。虽晏庆没有明证,但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他前脚设伏后脚就死儿子,很难不展开联想。 晏庆就两儿子,且长子较幼子出息的多,这梁子结大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结仇,冀州西河之间,早晚也是要一决死战的。 “大约就在明年。” 霍珩食指在书案上点了点,沉声道:“我方才已下令,加紧备战。” 他眯了眯眼,双方都在加紧备战,他在西河埋的钉子,也是时候全部动起来了。 第48章 惊疑 晏庆是在大中午获悉长子意外身故的。 原因是与兄弟为乐坊一舞姬发生争执,继而引爆旧日不和, 推搡间一脚踩空, 滚下垂带踏跺, 后脑重重磕了一下,当场毙命。 尸首随即抬了回来。 晏庆疾步而出,一把掀起尸首上覆盖的白布, 对上一双惊怒圆瞪的凸目,十七岁的长子满面血污,死不瞑目。 他的手颤抖起来, 松开白布, 抬目瞥向跪着缩在一边的次子, 重重喘了几口,倏地一脚踹过去。 “你这个不肖子!要你何用?!如此不孝不悌, 今竟陷长兄身死!!” 晏庆气恨之下,狠狠连踹几脚, 那少年蜷缩在地哀嚎:“父亲, 父亲容禀!实乃兄长挑衅, 儿子才一时气愤……” “逆子!你闭嘴!!” 晏庆也算一方豪强, 怎奈子嗣缘分浅薄,多年奋战仅得二子,且没一个肖似其父。长子还好,虽庸碌, 但也算勉强可堪造就;至于次子, 对上怯懦对下骄横, 好大喜功胸无半点韬略,不提也罢。 如今勉强还能培养的长子却死了,死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教人骤不及防,晏庆恨得心肺炸裂,连连下脚,恨不能当场将那祸魁踹死当场! “主公!主公请脚下留情!” 扑上来抱住他的是马旭,实际晏庆性情很有些暴戾,除了这位他看重的第一谋士以外,也没人敢劝。 马旭挡在前头,“二公子年少,请主公三思!三思啊!” 这位二公子才十五,是个单薄的,武力值也不行,再踹下去怕会出事啊! 马旭劝道:“主公,二公子往日虽与兄长有些不睦,只是却未曾如此行事,这回只怕是被底下人挑唆,又或遭人算计罢了。” 晏庆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即使再气恨,也不可能真踹死他,喘着粗气站住,“来人,把二位公子的随从护卫统统拿下,杖毙,那舞姬凌迟。” 他目光阴鸷,垂眸冷冷盯着次子,“是谁?是谁挑唆你的?” 那劫后余生的少年一脸惊惧爬起,却茫然:“并无,无人挑唆我,是兄长……。” 晏庆登时就是一怒,马旭连忙抢先问:“二公子,是谁人让你去乐坊的?或是说,是谁人说了话,让你想去乐坊的?” 晏庆长子好女色,常去乐坊红帐之流的地方,而次子则不然,往日都不怎么去的,所以兄弟俩旧时很少在乐坊碰面,更甭提骂战推搡了。 少年愣了愣,“……是文先生无意提了两句,我听了觉得有趣,才去了。” 还没长成,这位二公子就急着招揽门客智囊。这文先生就是去年招揽的一个,有些见地,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对方闲聊时说了乐坊新来了个美姬,极具风情。 他便前去一观,果然,那舞女确实颇有意思,他赏了几次舞,便 分卷阅读111 欲纳入府中,谁料那乐坊东家却支吾说,大公子也看上了。 二公子本来不服兄长,如何能应,正要押人时,大公子来了,于是兄弟相争导致悲剧。 “文先生?” 晏庆眯眼,“来人,速速将此人拿下!” 结果让他失望了,文先生已不知所踪,就连那个引发兄弟争执的舞姬也趁乱跑了。 “立即关闭城门,严加搜寻,我要将此二人挫骨扬灰!!” 到了这里,谁还不明白,晏庆面色阴沉如水,垂眸思索片刻,最终“呛”一声猛拔出佩剑,将中庭的一株碗口粗的光秃秃柏木拦腰砍断。 “霍珩小儿,此仇不共戴天!!” 遍数新旧结怨的对头,唯有先前在井陉设伏其迎亲队的霍珩最有动机,晏庆恨意盈满胸臆,怒啸道:“当初那小儿竟未将性命留在洛水之侧,如今坐大成了祸患!竟生生害了我儿性命!我……” 马旭眉心一跳,不顾尊卑,喝道:“主公!” 晏庆倏地一顿,他自知差点失言,立时描补,照旧怒骂:“我当与你决一死战!!” 他一边说着,那双厉目一边已将庭院内外扫视一遍,见内外诸人未见异色,且大多是儿子并一众心腹将吏谋臣,只余小量仆役和先前来禀事的属官。 他略略放心,朝自己的宿卫校尉程熙打了个眼色。 程熙心领神会,不动声色退后几步,悄声吩咐关闭院门,传刀护斧手待命。此地非主公心腹者,稍候一律诛杀。 晏庆扫一眼长子尸首,命人抬下好生装殓,又喝次子:“滚下去,孽子!往后无我之令,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既儿子已不能承托重任,他唯有寄望于孙辈,若是如太原那老冤家一般,得一孙如晏辞,倒也无妨。 “诸位,且先去议事厅稍候。” 晏庆吩咐一句,诸将吏幕僚立即应诺,无需多言,大家都明白和冀州一场大战恐不远矣,眼下未开春,趁机加紧备战才是。 晏庆稍留,略略交代长子丧葬事宜,马旭却也站住不动,只侧身让开位置,对身后诸人道:“诸位先请。” 他斜后方立了个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名葛宁,三络长须,文士打扮。他四年前投于晏庆帐下,因世居西河,背景清白,又为人严谨颇有急智,如今已跻身晏庆心腹幕僚团,不出彩,也不逊色,还算中庸。 葛宁余光扫了扫明显有话和晏庆说的马旭,眼皮子动了动,遮住目中沉思之色,面上神情丝毫不变,和身边同僚一起拱手离去。 马旭目送诸人远去,又等晏庆交代完毕,二人未去议事厅,而是先进了书房。 令所有人退下,马旭亲手栓了门,回身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主公切记,日后再是愤懑,也不可在外头提起那事?” “先生说的是,是我怒火遮目,一时失言了。先生放心,我未曾透露个中关窍,又已令程熙将院里闲杂人等都处理干净。” 能进了外书房的,都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就连仆役,都经过细细筛选的。可惜事关重大,除却去了议事厅那些人,余者统统不能活了。 晏庆脸色阴沉:“深悔当初未曾将那霍珩小儿一并除去,如今长成却成了老夫心腹之患。” 马旭深叹了口气,谁能知道呢?谁知道霍珩竟比他老子还要强悍得多了,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 他劝道:“不经一番彻骨之寒,如何能得那梅香扑鼻,主公志在天下,便是没了霍珩,也有张珩王珩。” “先生说得不假。” 晏庆胸口堵的那口气缓了些,但脸色依旧沉沉,他一击长案,“只是他不该害了我儿。” “老夫当年,就该送他父子共赴黄泉!” 这般反复悔恨,听这二人之言,竟与当年霍襄之死有密切联系。马旭也知无法缓解主公丧子之痛,只好道:“主公,备战之时要紧,我们先去议事厅罢。” 晏庆阴着脸,和马旭匆匆赶往议事厅去了。 这一场商议注定长久,入夜还未散,通宵达旦,直到天明,才暂告一段落。 武将出身者还好,马旭一干文士却尤为吃力,出得外书房诸人俱一脸疲乏,齐齐往刺史府西侧行去。 刺史府给诸谋臣一直安排有休憩的房舍,就在西侧。议事暂结束,但大伙儿每人身上还有分了一摊子事,不过磨刀不误砍柴工。 葛宁入了自己屋舍,立即倒头就睡,命下仆不得打搅,下仆喏喏,连忙退下。 室内寂静,只余冬日暖阳透过窗纱,落在槛窗前的小几上。 躺在床上的葛宁眼珠滚动几下,无声无息张开,他再躺了片刻,屋中无任何动静,他悄声站起,鞋袜也没穿,静静往书房去了。 刺史府给这些谋臣们分的房舍都很宽敞,一明二暗格局,中间明堂,两边分别是休息室和书房,可处理公务。 葛宁快速进了书房,裁下自己内衣一角,蘸墨写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将方才一幕详尽记录下来,而 分卷阅读112 后晾干。 接着他从枝形连盏灯的最下一个烛台扣下蜡烛,切了一截,揉细了,把那写了字布帛尽量叠起,用蜡丸封了,小心收进怀里。 他随即处理好笔墨和蜡烛,将二者恢复原样,回去床上躺着,阖上双目。 一觉睡到午后,晏庆又召,葛宁匆匆起了穿衣过去,路上三五同伴,大伙儿皆疲惫未消。 路遇一恭房,葛宁摸了摸腹部,说是腹中不适,怕是得入一入厕。 同伴有一人也是,于是二人匆匆结伴往恭房去了,余者略等。 这是一个公用的恭房,不拘值守侍卫还是来往仆役,使用者众,很大,隔间又多,就是味道甚是不雅。二人也不嫌弃,各自找了个整洁些的隔间,入内把门掩上,解衣方便。 葛宁入的隔间是最后的一个,他方便之前,先无声把怀里蜡丸塞进后墙角下方一个裂缝里,而后若无其事解了手,匆匆出门与同伴汇合去了。 这厕间生意兴隆,一上午来来往往不少人。到了中午,一个负责清扫外头甬道的粗使仆役来了,一身半旧青色布衣和其他人一样,他扫到一半把扫帚放一边,和同伴打个招呼,入了恭房。 他捡捡选选,最终入了最后一间,关门后立即把手往缝隙里掏,掏出蜡丸小心收到腰间隐蔽暗袋里。 外面有同伴交唤:“阿大好了没?咱们快些,今儿下值还得去外头买些物事。” 阿大的声音一如既往憨厚:“哎,快好了!” …… * 快马加鞭,这枚蜡丸在第三天傍晚到了霍珩手上。 当时他与麾下将吏谋臣正议事完毕,诸人鱼贯而出,他留陆礼霍望二人再嘱咐几句。 负责暗探消息传递是他一个铁杆心腹,高平,相貌平平,霍氏家奴出身,最是忠心不二。 冀州和西河之间暗流涌动,葛宁又是他们埋得最深的眼线,只要传递,消息都小不了,高平接了蜡丸后不敢耽误,匆匆去了外书房,“主公?” “进来。” 陆礼霍望二人皆是霍珩心腹股肱,他直接叫进高平,问:“何事?” 高平眼中的主子唯有霍珩一人,自知身负不可宣扬之要务,也不言语,只恭敬呈上蜡丸,道“禀主公,方才有信报传来。” 霍珩一看便知,神色一肃,接过蜡丸立即捏碎。 展开信帛,他垂眸细看,不过是张巴掌大些的窄小布帛,他看了好半晌,来来回回的足足看了几遍。 他眉心缓缓收拢,脸色凝重起来,迟迟不语。 这般情形甚是少见,要知道霍珩统军五六年,南征北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一贯指挥若定,究竟是什么信报能让他这般凝重踌躇?! 陆礼神色一肃:“主公,可是西河信报,这是生了何事?” “先生,以你所见,晏庆此言何意?” 霍珩将信帛一推,推到陆礼霍望面前,后二人连忙低头细看。 “当初那小儿竟未将性命留在洛水之侧,如今坐大成了祸患!竟生生害了我儿性命!我……” 晏庆死了儿子,暴怒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怒啸出这句话以后,那马旭竟不顾尊卑突然喝止了主公,而晏庆未因此对其有愠色。 陆礼“嘶”了一声,道:“那马旭必是为防晏庆盛怒之下吐露机密。” 只是联系上下文,却竟与五年前洛水一战有关?! 可此战乃九路诸侯奉上谕围剿叛军,不管是西河晏庆还是当年的霍襄都是其中之一,属于盟军同一方,究竟有何机密? 还口口声声要留命,在座三人其实都不约而同浮起了某个念头,陆礼捻了捻信帛,说了出来:“莫不成,当年老主公之战死,竟另有隐情?” 第49章 云川 众所周知, 霍珩之父霍襄, 乃战死于当年洛水之侧, 叛军之手。 五年多前蓝田起义军凶横, 一度逼近洛阳,怀帝连下诏令,命九路诸侯合兵围剿。 大战持续半年之久,最终双方会战与落水之侧。此战双方俱伤亡惨重,蓝田军几乎被剿灭殆尽,而九路诸侯也折损了三位。 冀州霍襄,太原晏丰, 豫州邓显。 当时九路诸侯结成围困之阵,这三位刚好左右相邻,敌军虽强弩之末,但总要拼死突围的,就是这么巧, 敌军选中的突围方向就是这一片。 此战最血腥最惨烈就是这片。 霍珩当年才刚满十七,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 霍襄当机立断点选了心腹大将及精兵,还分出麾下半数亲卫一同护着嫡长子,让霍珩与诸位子侄分几路突围。 倘若没有分兵,父亲未必战死。 霍珩自小对父亲的感情都是复杂的,但此战过后, 那深藏的怨怪去了, 仅余缅怀遗憾。 战场刀兵无眼, 霍襄最终还是战死了,尸身伤痕累累,三叔父子也同时阵亡,同辈兄弟也仅存霍珹霍琛。 此一战之后 分卷阅读113 ,霍家受了重创,周边军阀虎视眈眈,幸霍珩勇悍韬略尤胜其父,不但抵御了进犯之敌,数年间南征北战,并将整个冀州尽收归麾下。 上叙种种,除了霍珩的个人情感,余者陆礼霍望俱知。而且他们还知道,霍珩去年主动向朝廷请命,领兵围剿由蓝田军逃脱匪首再次召集起的陈留叛军,亲手斩杀那匪首,为父报仇雪恨。 这事原已彻底告一段落了,谁料如今竟又生疑窦? 陆礼皱:“难道,晏庆当年算计了老主公不成?” “先生,这不大对头。” 霍望人生得粗豪,但却心细头脑灵活,闻言立即反驳:“那晏庆老贼当年不过坐拥西河一郡,实力尚不如现今的太原晏氏,他即便要算计,也是算计太原,如何会把手伸到冀州?” 霍珩面沉如水,缓缓道:“说的没错。”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不合常理。晏庆当年能力有限,要算计也紧着太原晏氏,霍家在太行山的另一边,即是真倒了,捡漏也绝对轮不上他,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 难道他能预见自己会被怀帝相中,入洛阳后还能借势谋得并州七郡?称雄北方? 这不可能。 晏庆算计五年前的霍氏完全没得益,费力不讨好,一个弄不好还结下死仇。再者,混战之中想算计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西河实力不过是九路诸侯中等而已。 逻辑不通。 偏偏晏庆此言肯定有异常,而霍珩直觉,肯定事关五年前的洛水之战。 “兹事体大,此事不得宣扬与第五人知悉。” 霍珩凝思良久,最终还是无法将这仅有的信息梳理通顺,他沉吟过后,决定先多加观察和搜集消息。 要是对方真做了,迟早有破绽。 陆礼赞同:“主公所言甚是,此事千头万绪,万不可操之过急。” 霍珩点了点头,让二人先散了,他静静端坐书案之后,却未曾处理公务。 直到夜色浓重,二更的梆子响起,他才惊觉回神,立即起身回后院去了。 “夫君,你回来啦!” 晏蓉身姿轻盈,眉眼弯弯迎上来,“今儿可是公务甚多,都二更天了呢?” “嗯,你若困了便早些睡,莫要等我。”霍珩压下纷乱思绪,轻声细语。 他只字未提傍晚之事。并非他有意隐瞒妻子。实则晏蓉非寻常内帷妇人,婚后以来,外头局势公务他都会说一说的,不教她闭塞视听。 时这事不同,不同于对冀州的鞭长莫及,联系到晏丰战死后的种种,晏庆若在洛水大战上有谋算,很可能真奔太原去了。 虽逝者已矣,然妻子对家人感情之深,他最是了解,现今仅是一个猜测,未曾有半点佐证,他怎敢随意宣之于口,平白惹她伤心悲泣。 霍珩携了她的手,夫妻二人进了内室,晏蓉站定在屏风前,替他解腰带,闻言皱皱鼻子,哼道:“我若困了,肯定要先睡,必不等你。” 她嗔了他一眼,“还不快快宽衣沐浴。” 她笑靥如花,眉眼灵动,霍珩沉郁了二三个时辰的心渐渐松乏,他平举双臂,含笑道:“有劳夫人了。” 伺候夫君宽衣,本乃妇人之责,可不管霍珩还是晏蓉,都没有这个规矩。只新婚后数日,这事儿却成了一个新的情趣,他十分享受妻子围在自己身前,替自己宽衣解带。 霍珩眉目舒展,而晏蓉也很喜欢这种亲昵的氛围,从不假手于人。 脱得只剩下一条素绫里裤,他握着晏蓉的手笑道:“夫人侍候为夫沐浴,如何?” 不如何。 晏蓉可是吃过这个亏的,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抽回手,“我早洗过了!”想得美你! 她连退几步,一脸十分戒备,霍珩见状不禁好笑,他要逮她,她刚才就无法挣脱。 他直接转身入了浴房,回头再收拾她。 这么一闹,他心中郁结暂消,又有兴致干些调剂身心的事儿了。 快速沐浴完毕,他直接精赤上身出来,挥退申媪等仆妇侍女,直接俯身把人一捞,大步往床榻行去。 夫妻成婚以来,已敦伦过多次,说句不夸张的,她连脚丫子都被他细细把玩过多次,习惯下来也不再害羞,她只搂着他结实的臂膀,嘟了嘟嘴儿抱怨:“夜深了,明儿得早起给祖母请安哩,哎祖母今儿念叨了你两句。” “不过二更,如何晚了?” 霍珩忙,几天没给荀太夫人问安了,难怪老太太惦记,他道:“我明日一早去给祖母问安。” 她又说:“你轻点儿,你昨儿弄我还疼着呢。” “不是擦药了吗?” 霍珩不信,他有分寸的,她陪嫁那药好使着呢,且随着时日愈久,她适应下来应该更轻松些才是。 “且让我看看。” 他将人放进柔软的锦衾,扒住她两条细腿儿,探手就要解她下衣系带。 晏蓉可没想过他这操作,吓了一跳,羞窘得 分卷阅读114 慌,她连连蹬腿,脚丫子差点往霍珩面门踹了过去,又赶紧往后一翻滚,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不许看?!” 什么人啊?真是的! 她这腿脚功夫肯定踹不到霍珩,他手一翻就捉住了她两只玉雪般的小脚丫,轻轻一拽拖了回来。 “我如何就看不得了?” 霍珩自觉权利被侵犯,可不轻饶过去,他誓要捍卫自己的夫权,执意看个究竟。 这一看,就看得变了味道,帷幕低垂,被翻红浪,他任她捶打哭泣,也一意喂了她一个饱足。 待得正房叫水,三更的梆子早响过多时。 虽冬日天明得迟一些,但这三更睡,天未亮即起,还干了不少体力活儿,晏蓉还是眼皮子难睁开,睡眼惺忪任由他抱起来洗漱。 霍珩倒是精神奕奕,双目炯亮,婚后有些时日,他早不再端着,妻子更衣装扮他不出去,更有甚着如今天,将人用大斗篷先裹着,直接吩咐申媪伺候她洗漱。 申媪见自家女郎目下有淡淡青痕,眼皮子都睁不开,忍不住多看了霍珩一眼。她心疼的,只是霍珩积威深重,即是在晏蓉屋里一贯温和,也不是她敢劝的。 她只好默念霍珩的好处,不收屋里人极是难得,合该自家女郎多伺候。 几趟过后,她心平气和了许多。 洗过脸,晏蓉渐渐清醒,她睁开眼,霍珩正饶有兴致捉住她一只圆头圆脑的脚丫子,在给套袜子,前头的申媪一脸纠结,表情一言难尽。 “去去!” 晏蓉登时醒神,啐了他一口,忙夺回自己的脚丫,两三下套好袜子,起身让乳母伺候穿衣。 霍珩也不恼,只倚在床榻的透雕榴开百子围栏上,含笑不语,定定瞅着她。 晏蓉不搭理他,这人赶也赶不走,几次过后,她都习惯被他围观穿衣了,反正也不脱光,且脱光他都看过不少遍了,怕啥? 她一边吐槽一边安慰自己,挑了一件水红织锦十二幅湘裙换上,配了玉环玉佩,一头柔顺亮泽的乌发挽了个望仙九鬟髻,用了套鸾凤展翅赤金头面,以最快速度打点妥当。 霍珩比她更快,毕竟人家衣裳简单,他一身石青色深衣,玉冠束发,身姿昂藏挺拔,顾盼之间,极具威势。 “夫人可装扮妥当?” 这个威势十足的男人,如今微微含笑,伸出一只大手,掌心向上递到晏蓉跟前。 ◣◤ ゜sina微博「读文少女」 ◢◥ ゜wechat公众号「读文少女」 “可也。” 晏蓉昂起线条精致形状优美的下巴,十分高傲将纤手递到他的掌心,他握住,笑道:“夫人,请。” 二人相视一笑,又同时举步。 今儿起得还是晚了些,出门时天色已大亮,晏蓉一边低声抱怨他,一边加快脚步往溧阳居而去。 差也不差那一点了,况且祖母宽和,天冷,二人还是新婚,晚些许她必不在意。可惜霍珩的话安慰不了妻子,他只好跟着走快些。 来到溧阳居,里头已人声阵阵,霍珹领着媳妇孩子来了,晏蓉进去一看,霍琛夫妻也来了。 荀太夫人体恤儿孙,命二房逢五逢十过来即可,若是天冷,孩子无需紧着抱来。 今儿正是逢五。 “伯瑾来了。” 荀太夫人微笑招手,霍珹也笑:“伯瑾来晚了,该罚,祖母你很不必心疼他。” 霍珩笑而不语,领晏蓉先上前给荀太夫人请了安,被叫起后坐在老太太右手边,他便笑道:“若是祖母有罚,我自当领受。” “我罚你甚么呢?” 荀太夫人右手霍珩,左手霍珹,二孙媳笑意盈盈,屋里还有两个曾孙活蹦乱跳,她一扫平日严肃冷淡,皱纹舒展,笑道:“那就罚你兄弟二人去吃回酒,多坐坐罢。” 霍珹大声叫屈:“祖母,你怎生连我也一并罚了?” 众人哄堂大笑,吕氏以帕掩唇,凑趣道:“正是要罚了他,谁让他怂恿祖母罚人。” 稳重如霍珹亲身上阵哄老太太欢喜,效果果然极好,荀太夫人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拍了拍霍珹胳膊,“你家里说的正是。” 又是一阵哄笑。 一时和乐,晏蓉面上笑意盈盈,很有自知之明当配角的同时,她忍不住瞥了对面的霍琛夫妻一眼。 这她知悉当年真相后,还是头一回与这位照面,眼前霍琛脸上带着应景的笑,却明显没真欢乐,与满堂喜悦是格格不入。 晏蓉收回视线,某个很古怪的小疑问忍不住再次浮上心头。 话说如今医学如此落后,这柴氏又与马奴有私多年,怀孕也是在外头,偏偏霍琛肖母,也不知事发后霍家是如何判断他是否真是霍家血脉的呢? 她没敢问霍珩,就在心里悄悄好奇一下,连申媪都没告诉。 她闲着无聊时还给分析过一下。柴氏当时是霍襄的外室,为防大宅来人发作她,柴氏肯定不住柴家的,而是住在他准备的外宅 分卷阅读115 。 这外宅肯定少不了霍襄的心腹打理,仆役必然也是他准备的,忠心有底气。也只有这样,才能扛住荀太夫人婆媳的釜底抽薪。 柴氏不敢外出,至于她那老情人马奴,能不能带到外宅还另说,就算侥幸带上了,她再胆大包天也没有合适条件和他私通。 其实,霍琛应必是霍家血脉。且事发之时,荀太夫人和霍珩肯定也刨根问底深查过的。 饶是如此,也很难堪了。就算深查捂得够严实,但霍琛一堕马,柴氏随即暴毙,邺城聪明人和消息灵通的人可不少。 难怪不管被动主动,霍琛一直都掺和不进来,想想都替他尴尬。 不过晏蓉也就是随意想想罢了,她夫君的成长笼罩着柴氏挥之不去的阴影,而他的母亲也因柴氏而死,人的胳膊肘都是往里拐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晏蓉不再多看,专心听上首荀太夫人说话。 “……伯瑾年前公务繁忙,阿蓉你需好生照顾起居,勿轻忽了。” 晏蓉恭敬应了,“是,孙媳记下了。” 霍珩看了她一眼,笑着对老太太说:“她尚算用心,祖母勿要担忧。” “那就好。” 荀太夫人点点头,有些感慨:“眨眼年节又到了。” 霍珩应和一声,忽想起另一事:“明年祖母六十大寿,正逢一甲子的大喜,正该好生操办。” “正是。”霍珹立即附和。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不过是个老婆子的生辰,如何要大肆操办?我素来不喜这些,……” 荀太夫人摆摆手,还要再说,不想这时廊下忽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墨绿衫裙的守门仆妇快速对廊下候着的侍女说些什么。 老太太喜静,溧阳居的仆妇侍女从不喧哗,更甭提这个一室欢聚的时候,荀太夫人扬声问:“何事?进来说话。” “婢子叩见太夫人,叩见郎主、夫人,叩见诸位主子。” 那仆妇伏拜过后,急急禀道:“禀太夫人,陆先生遣人进来寻郎主,是芮管事进来禀报的。” 芮蒙,外院大管事,霍珩心腹之一,陆礼使他入内,显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却又无暇分身。 霍珩神色一肃,立即站起:“祖母,孙儿先去前面一趟。” “去吧。” 荀太夫人立即应了,霍珩大步往外行去,霍珹浓眉也蹙起,“祖母,我也去。” 老太太点头。 霍珹快走两步赶上霍珩,兄弟二人身影消失不见,一室欢笑静了下来,荀太夫人敛了笑,“年节将近,也不知生了何事?” 这问题谁也回答不了她。 霍珩出了溧阳居,芮蒙已经在等着了,“可知何事?” 这个芮蒙还真知道:“禀郎主,有一位叫云川先生的隐士方才到了家中,是陆先生师叔,先生正在招待,又使我来寻郎主。” “云川先生?” 第50章 欲伐 陆礼之能, 众人皆知, 这个云川先生虽声名不显,但却是他的师叔,霍珹闻言面露喜色:“想必亦是当世一高人隐士也。” 他笑着说:“伯瑾名动天下, 天下英豪多有投奔, 如今又添一高士, 实我冀州之幸也, 可喜可贺。” 霍珩得消息后也心下大悦,他笑道:“大兄此言差矣, 冀州能有今日,全赖长兄与诸将臣相持,我如何能独领功勋。”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疾步往前头去了, 不曾想见了那云川先生后,却发现现实和猜测相去甚远。 云川先生面庞丰润,身姿笔挺, 颌下三络长须, 光看脸,也不过三旬许年纪。只他却两鬓染霜, 从耳后挑起些柔润发丝束在脑后, 余者尽数披散, 黑的极黑, 白的银白, 乌丝银丝各半掺杂在一起, 十分显眼。 看那头发,却有应有五旬往上年纪。 鹤发童颜,一看就是非寻常人物,只这云川却十分倨傲,下颌微扬,眼高于顶,很是挑剔,陪在一边的陆礼罕见失了淡定,大冬天的,被挑剔了一阵已额上见汗。 他偷偷擦拭,余光见霍珩身影终于出现,大喜过望,连忙站起。 “主公,孟宣。” 陆礼连忙为双方引见,“主公,这位是某的师叔,号云川,先前隐居于太行,不理俗世之事。” 他这位师叔之能胜他多矣,可惜出世而居一向不理俗务,从前行踪缥缈,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出现了,陆礼也没敢问,他还是刚才方知对方竟隐居在这么近的太行山上的。 “师叔,这位便是我的主公,冀州霍侯,束发之年统一方军民,南征北战,及到弱冠,已一统冀州,治下民风井然,百姓安居。” 陆礼介绍完霍珩,又介绍一同来的霍珹:“这位是霍孟宣霍将军,文韬武略,青年才俊也。” 介绍完毕,本应该双方见礼的。霍珩一贯礼贤下士,闻言正要先谦逊几句,谁料这个云川先生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分卷阅读116 ,非但没有见礼打算,反而抬手制止霍珩。 “且慢,在下今日前来,并非相投于霍侯的。” 这云川先生甚至没有站起,干脆利落表明态度,语气相当傲慢。 他瞥了瞥霍珩,只觉还算能入眼。至于旁边的霍珹,他未曾特地去看,只余光一并收入眼底时,带些挑剔意味地略撇了撇嘴角。 气氛登时尴尬,陆礼无奈闭了闭眼,他就知道会这样。 霍珩却微微一笑,继续拱手,见了一礼,微笑道:“陆礼已有大才,先生是他的师叔,必是当世高士,相逢已极有缘,珩之幸也。是否相投,有何相干?” “珩当以筵席为先生洗尘,再备整洁客舍,先生不妨多住些时日,与陆先生多聚聚。” 霍珩极有胸襟,一番话说了敞亮大气,饶是挑剔如云川先生也没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筵席大可不必,在下此来也并非寻我这师侄。” 云川掸了掸衣袖,两只手拢进袖筒里,淡淡道:“我只为告知霍侯一个消息,扬州陈佩,上月中旬曾来过太行,那碧眼儿很是徘徊了些时日。” 他早就看出那碧眼儿偏私阴鸷,恐有招揽不成反下毒手之嫌,他不愿掺和俗事,索性对方前脚走,他后脚就避了出去。 谁料对方杀人不成,竟一把火烧了他隐居多年的庐舍,清幽之地被毁不算,那多年珍藏简牍也被尽数焚去。 云川先生未必没有舍弃庐舍的心理准备,但那些来不及搬走的书简确确实实戳了他的肺管子,回头看那片焦土,他出奇气愤,直接领着童子奔往冀州。 此刻他的神色还很不好看,板着脸道:“听闻霍侯大婚,迎亲队曾于上月中旬途径井陉,在下庐舍,距离井陉不过半日路程。” 说罢,他直接站起:“在下告辞。” 话已至此,若是霍珩还不明白,那真枉坐拥这两河沃野千里的广袤之地。 云川先生无意投主任何人,不管筵席房舍还是霍珩礼贤,统统留不住他。霍珩拢起的眉心一展,拱手道:“谢先生特来告知此事,珩不甚感激。” 他眼见此人固执,又不通人情,怕是难留住,于是便道:“先生乃不世奇士,原不该以俗物沾染,奈何听说先生庐舍悉数被焚,唯恐行走不便,珩命人备了些金帛车马,盼先生携之上路。” 他又笑:“只是如今岁值隆冬,冰封千里,先生师叔侄多年未见,若是留在邺城暂聚,也未尝不可。” 霍珩十分干脆:“我敬重陆先生,先生师叔侄相聚不拘时日长短,我定不上门扰先生清净。” 意思就是说,你们师叔侄聚多久无妨,他绝不上门行招揽之事。 这般爽快,反而得了云川高看一眼,他终于肯正面打量了霍珩片刻,忽道:“那碧眼儿终不及汝也。” 他很直接说:“金帛财货,霍侯自留,很不必赠与在下。至于……” 云川侧头打量一眼陆礼,陆礼已“噗通”一声跪下,道:“师叔,我幼时被师叔抚育了数年,至今不敢轻忘。多年不见,又十分记挂,盼师叔且留上一留,多住些时日。” 陆礼是个孤儿,拜入门下后师父却早亡,彼时年少又未出师的陆礼便被唯一的师叔接管,起居饮食,传道授业,反正没来得及学的,都归云川解惑了。 云川这人孤僻,嘴巴也很不讨喜,日常爱挑剔人,但却没任何失职,直到陆礼看着能出师了,他才领着自己的童子飘然而去,再寻不见影踪。 诚然,陆礼是想替自己的主公留一留云川,但他确实也很记挂对方,希望能团聚一番。 “清幽出世之地难寻,师叔庐舍被焚,怕是一时难遇上合心意的,如今天下纷乱,师叔不如留下来小住些时日,也好歇歇脚?” 名为师叔侄,实则半师半父,忆起旧年时光,陆礼情动之下目中有水光,话罢眼巴巴看着云川,十分讨好,“师叔,大隐隐于市,我那院舍还算清幽,师叔不妨一试。” 陆礼无家眷,就住在霍家大宅前院东路,以图便利。但霍珩十分尊重对方,特地把边缘临街一角圈出来,重新建了围墙和开了一个通往外面的门,另留一个小门通往大宅。 陆礼住所,属于半独立状态,他布置得十分清幽,有大隐于市的架势。他笃定自己师叔能住得下的。 云川瞥一眼他,十分嫌弃地撇撇嘴:“一个七尺男儿,为何哭哭啼啼,作出这妇人之态,勿要再丢了我的脸面。” 他虽一脸嫌恶,但到底没有直接拒绝,陆礼极了解他,便知他没那么坚决了,连忙一叠声恳求规劝。 云川到底是对陆礼有感情的,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陆礼连忙引他和前去安置,回头对霍珩投以歉意眼神。云川不通人情,既没有投霍珩的意思,即便他正站在人家的地盘,也不搭理其他人。陆礼知他秉性,只好自己描补一二。 霍珩笑了笑,也不在意,只让他自便。 师叔侄二人并几个童子便出了前厅,往东边去了。云川来去匆匆,一切快得像 分卷阅读117 一阵风,厅堂内几人包括讯匆匆赶至的霍望面面相觊。 霍珩伫立眺望片刻,“云川能投最好,不投也罢。” 或有些惋惜,但他却从不强求。 云川先生确实不大讨喜,但他却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陈佩上月曾出现在太行山,井陉之侧。 “主公,也不知这陈佩,是否与晏庆有勾连?”霍望皱眉,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出现。 “此二人有勾连也不足为奇。” 霍珹道:“陈佩雄踞南方,他日必为冀州之大敌,伯瑾关注此人,此人想必亦然。” 洛阳惊变至今已有大半年时间,各地诸侯互相攻伐,局势多变。到了眼下,有机会参与到最后的几大势力已渐渐浮出水面,霍珩是一个,陈佩也是其中一个。 陈佩目光长远些,提早想遏制冀州发展也不难理解,只两地距离甚远,他鞭长莫及,欲有所图谋,只能假他人之手。 比如晏庆。 霍珩目光微闪,既此二人有牵扯,那他必须在陈佩腾出手之前,肃清并稳坐北方。 并州一战,宜早不宜迟。 * 霍珩收回视线,吩咐左右,立即招诸将吏臣属进府商议部署。 他心里虽有计较,但当天议事,也只议云川先生所言,其余一概不说,等暂告一段落诸人散去后,他才留了陆礼霍望。 陆礼引师叔到了居所,颠颠儿让出正房,却因为整洁程度不合云川心意,被骂了一顿后被撅出来了。 云川正丝毫不客气指挥仆从洗涮,陆礼知他脾性,见他肯住下也不急着往前凑,想了想就先往议事厅来了。 霍珩留了二人,先说的却是昨日那事,“洛水一战,陈佩也在其中,而豫州邓显,亦命丧于此。” 豫州,目前已被陈佩吞并了过半。之所以那么顺遂,是因为当年文武双全的豫州刺史邓显已死,继任者远不如他才智兼备,虽邓显留下雄兵厚防,依旧阻止不了陈佩的脚步。 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多少世家大族一朝沦落,晏蓉母亲的娘家召陵彭氏也是其中之一。 邓显死了,陈佩攻陷豫州;晏丰死了,晏庆翻脸无情.欲吞并太原。这二人有了相同的利益,会联手也不足为奇。 那会不会有人也觊觎霍氏呢? 可惜这么想也不对,当时霍氏领冀州三郡,分别是魏郡赵郡和常山。属地周边,除了幽州荀氏以外,并无一同参与围剿蓝田军的九路诸侯。 幽州荀氏是荀太夫人母家,霍襄战死后,荀氏非但没有异动,反而曾出兵襄助霍珩,一同抵御四周虎视眈眈的大小势力。 那厢陆礼补充一句:“主公,单凭当年的陈佩晏庆二人,若是欲在其余七路诸侯的眼皮子底下设伏,恐怕尚力有不逮。” 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假设还不能够成立。 三人又推敲了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霍珩食指点了点书案,直接道:“此事日后再议。” “我方已军马齐备,粮草充裕,今又有太原上党二郡为门户,我欲年后起兵攻伐并州。” 既然推论不了,那就不推了,反正此事若是真,复仇和他攻克并州七郡的目的重合,假设是否成立,都不重要。 他是必要尽早灭了晏庆的。 陆礼霍望二人神色肃然,陆礼道:“既如此,我们便要先去信太原,商谈借道之事。” 霍珩敲了敲桌案,“不急,年后不迟。” 年关将至,邺城和太原乃姻亲之好,正是走节礼顺带通信的时候,他不欲提前告知战事消息,导致妻子和祖母心中牵挂,连年也过不好。 陆礼霍望长身而起,单膝跪于案前,齐声道:“主公战之必胜,攻之必克,年后一战,必取并州!” “好!” 霍珩叫了一声好,从案后转出,扶起二人,“二位请起。” * 晏蓉今天傍晚接到娘家送来的年礼,至于霍家这边的,早几天她就送过去了,算算时日也该差不多到。 同来的还有一封家信,接见了送礼的家人,又领他去给荀太夫人问了安,安排下榻,她回到屋里,迫不及待就要拆那封信。 信拆了一半,霍珩回来了,抚了抚肩膀上的雪花,他解下披着的那件大毛滚边玄色缎面披风,笑道:“就这般急么?也不先卸了。” 晏蓉素爱简洁高华,那些沉重耀目的首饰历来不甚讨她欢心,往日总是一回屋就迫不及待卸下的,今日见了家信,都顾不上了。 她回头冲他一笑,不需言语,灿烂的笑靥说明一切。 霍珩略略净了手面,在她身边坐下,从后面拥着她,含笑问:“说些什么了?”看她眉开眼笑的。 晏蓉倚在他怀里,将信帛展开和他一起看,“一切顺遂,就是些家里的琐事。” 信帛有三张,晏珣彭夫人晏辞各写一张。晏珣彭夫人大同小异,都是淳淳叮嘱爱女,说家中一切都好,让她无需牵挂,天气严寒, 分卷阅读118 让她多多注意。 唯一区别的,就是晏珣问霍珩待她可好,若不好,必要告诉阿爹;而彭夫人嘱咐女儿继续养护身体,早日添丁进口,给她生个外孙。她末了还抱怨,说晏辞长大了很不听话,自己要物色贵女聘进门当儿媳,他死活不愿意。 “你娘说的正是。” 霍珩很满意添丁进口这一说,至于岳父说他可能薄待妻子,他选择性忽略了。 晏蓉嗔了他一眼,忍不住摸摸腹部,其实两人身体都康健,按这个敦伦频率,真说不上哪天就怀上了。 怀了就怀了吧,要是真怀了就生,反正不管是夫妻二人,还是双方长辈,都非常期待的。 “你看看你,都教坏了我阿弟。” 展开晏辞的信,这小子有一半篇幅是关心阿姐的,余下那一半,则在诉说自己的烦恼。重点是阿娘莫名就要给他相看媳妇了,他很不乐意,觉得自己还不想娶妻。 末了不忘抱怨,像他姐夫这样的英豪,也是二十有二才婚配,为何自己还未满十八,就要遭遇这般穷追猛打,阿娘忒不晓事了,他是必不能屈服的。 还让阿姐替他多多说话,好让阿娘消停些。 长篇大论,一如从前在阿姐跟前告状,晏蓉看得眉开眼笑。 霍珩搂着她,笑道:“阿辞不过十七,婚配早了些,很不必这么着急。” 晏蓉白了他一眼,“世家子十七八婚配才是常事。”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晚婚晚育啊? 不过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也觉得很不需要太着急,搁下信,就让申媪取裁好的信帛和笔墨来,她兴冲冲写回信,要声援弟弟一二。 霍珩亲自研磨,侍候妻子书信,晏蓉一蹴而就,写好三封信,让申媪晾干后装好。 “有劳君侯了。” 她笑吟吟,冀州霍侯伺候笔墨,恐怕也就自己有这荣幸了。 霍珩用湿帕子抹干净手,挑眉笑道:“夫人可有奖赏?” 晏蓉一个激灵,断然决绝:“区区小事,何须奖赏?” 霍珩笑而不语,也不强求,重新挨着她坐下,想了想,他缓声问:“阿蓉,年后我陪你回太原如何?” “回太原?” 这可是大好事,可晏蓉闻言却一怔,微诧回头看他,“……莫不成,夫君年后欲伐并州?!” 霍珩顿了顿,他见妻子如此惦记娘家人,心中疼惜,才打算年后携她一起回去的,没想到她这般敏锐。 他缓缓颔首:“确实如此。” 第51章 出征 霍珩不欲晏蓉多惦记, 本打算隐下未说的,只是既然她猜测出来了, 他也不隐瞒。 于是很干脆地承认了。 晏蓉就知道,她是新婚之妇, 刚归了霍氏,好端端的这么快回娘家,总不是常理。 要知道她的娘家不是在邺城,回去一趟肯定住一段时间, 加上路上所耗时日,最起码的得半个月的, 哪家新妇能这般? 晏蓉轻松的笑意敛了敛,虽霍珩必会征伐四方, 但作为家眷总是牵挂的,冷兵器战争的残酷性, 并不亚于热.兵器。 尤其此次对手, 是坐领并州七郡的西河晏庆, 兵力雄厚,涉战的还有她的娘家。 霍珩攻西河,作为同盟军的太原肯定并肩作战的。 这将是一场改变北地格局的大战, 更是牵扯到她娘家前途命运的大战。 早晚打响, 无法避免。 她重重吁出胸口一口浊气, 搂着他紧窄的健腰, 脸贴着他的胸膛, 听着里头一下接一下有力的心跳声, 低声道:“我愿夫君战必胜,攻必克,旗开凯旋。” 愿我在意的人俱平安康泰。 霍珩抚了抚她的脸,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 作为一名雄心勃勃的军阀统帅,对于战争,霍珩少了担心多了战意,但他自己知晓家人牵挂自己,不可避免,只能尽量安抚。 晏蓉虽很快接受了,并积极调整了心态,但她当夜还是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霍珩哄了两次,见无用,索性就解了她衣裳,狠狠揉搓侍弄上两回。 今夜他本打算让她歇上一歇的,既然如此就先挪挪吧。 身体上的疲惫果然能解决很多问题,晏蓉好不容易挨过去以后,果然沉沉睡了,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他甚是开怀,表示这是一个好方法,往后遇事可用也。 晏蓉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这人。 不过好歹出身使然,晏蓉也不是头次经历这种事了,搁在心头两日便渐渐放下,专心忙碌年节之事。 年节即是岁首,孟春。只是在今人眼里,这个年节可不是个十分吉利的日子。 宛如竹子,这节就是个疙瘩,其他地方都是顺的,就是这个位置不顺,所以在这个有“节”的日子里,就需驱鬼辟邪,祈福迎祥,除疫病,以求新的一年平顺渡过。 分卷阅读119 所以晏蓉的忙碌程度还是可以接受的,她只需安排祭祖,祭拜,驱邪等等事宜,不需要大肆备宴,她处理完这些以后,还能把粮坊打点妥当。 如今过年不需要守岁,也不需要拜年,偏官衙事务暂结,霍珩虽仍有军务,但着实是难得清闲。 他闲了,晏蓉就受罪。 这男人军旅多年,颇有几分荤素不忌,就好比白日宣淫这事,他完全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捉住晏蓉胡天胡地了好些天,折腾得她那一握的小细腰都快断了。 她精神萎靡,他倒是容光焕发,她控诉他采阴补阳,他哈哈大笑,最后还美其名说大战在即,夫妻即将暂离,尤为不舍,正该抓紧机会亲近。 晏蓉气结,什么人?忒无耻了! 果然不管是多稳重的男人,只要入了房,上了榻,流氓本色都是要凸显的。 不过这般嬉笑怒骂,好处也是明显的,夫妻感情更好更融洽了,如今每每只需一个眼神,彼此就能领会对方之意,可谓如鱼得水,心有灵犀。 夫妻每每在一处,不拘下棋品茗,还是鉴赏字画,甚至什么都不干,只偎依在一起,都倍觉身心愉悦。 晏蓉觉得自己进入了热恋期,大约霍珩也是。 可惜热恋中的闲暇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大雪纷飞中忽忽地过了个年,转眼就到了初五,官衙启印,百业重上轨道。霍珩不但得忙碌接踵而来的公务,他还预备去信太原,欲商议借道之事。 信帛是他亲笔写的,毕竟晏珣不但是个盟友,还是他的岳翁。 信写好后,霍珩亲自封好,招来心腹,正要打发其送信,不想这个当口,太原的信却先一步到了。 “太原来信,言道随时恭候大驾。” 晏珣是个精明人,他早就嗅到西河和冀州隐隐弥漫的硝烟,加上晏庆虽忌惮太原与霍珩结盟,但他陈兵两郡西境动作依旧未停,如今已是万事俱备,也不知何时攻来。 他索性趁春雪消融之前,先致信邺城,随时欢迎冀州借道两郡攻伐并州,太原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与冀州大军并肩而战。 一大早的议事厅中,霍珩推出信帛,道:“诸位有何见解。” 虽他年前已决定攻伐并州,但明确听他说过的也不过寥寥数人,霍望就是其中一个。 他闻言立即接话:“禀主公,那晏庆老贼目中无人,屡屡行鬼祟之事欺人太甚,末将以为,我方粮草足备,正好出兵一举攻陷西河,夺取并州七郡!” “末将附议!” “末将亦附议!” …… 议事大厅中坐了数十人,俱是霍珩的心腹将吏谋臣,绝大部分人虽没明确听说,但无不知悉主公心意,既攻伐并州是迟早的事,如今战机成熟,正适合一战。 诸人纷纷附议。 文臣已在分神思量粮草辎重,武将热血沸腾,霍珩抬手压了压,沉声道:“诸位说得好,我意亦如此,待开春,即征伐西河晏庆!” * 征战方针在邺城最上层经已被确定,各种战前的最后准备也悄然动起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同时频繁和太原通信,并挂起晏珣一并送来的两郡详尽地形图,商讨征战方略。 霍珩比之前更忙了,晏蓉心中有数,也不问,只打理好家务,照应好太婆母,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年后天气不错,一连晴了好些天,寒风呼号渐渐少了丝刺骨之感,冰封万里也开始有了消弭迹象,霍珩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和妻子略略商量后,就和荀太夫人禀了这事。 溧阳居。 荀太夫人照旧端坐上首,孙儿孙媳分坐左右,待问候过祖母起居后,霍珩便说:“祖母,孙儿有一事相禀。” “何事?” “待得春雪消融,孙儿即率军攻伐并州。” 荀太夫人微愣,须臾颔首“唔”了一声,道:“家中诸事井然,伯瑾此去,勿需记挂。” 虽是乍听突然,却也是隐隐意料中事,老太太为武将家眷多年,从夫婿儿子再到孙子,多年沉淀早练就坚韧心智,因此神情十分平静,只嘱咐孙子无需记挂后方。 霍珩应了,看了晏蓉一眼,又道:“祖母,孙儿此行,欲携阿蓉一同前往。” 太原郡属地阔大且方正,而晋阳城位于太原郡中部,既不接近前线,防守也足够严密,即便战事大变,也有足够的时间撤退,安全是无虞的。 他顺便把妻子送至晋阳,预计等战争结束,再携她一起折返。 荀太夫人顿了顿,“一同前往?” 霍珩解释:“阿蓉远嫁,此后回娘家很不易,恰巧我必先去往太原商谈合兵事宜,极是难得,正好领她回去一趟。” 理是这个理的,但晏蓉知道,自己进门的日子终究是太浅了些。 新媳妇进门三两个月,屋子都没住熟,就想回娘家待很长的一段日子,这个不大说得过去。且夫君征战在外,媳妇其实更应该留在家中照顾年迈长辈的。 但晏 分卷阅读120 蓉真的很想回去。 记挂血亲,机会难得,只是其一;其二,这不止是一场改变北地格局的大战,更是与她娘家前途命运紧密相连的大战,她是怎么也无法稳坐大后方等待消息的。 她强烈希望能陪伴在父母身边,一家人共同进退。 夫君也十分体恤,因此,即便知晓老太太可能会有微词,她也顾不上了。 荀太夫人略带浑浊的眸子转过来,撩起半耷拉的眼皮子看了晏蓉一眼,点点头,“也好,那便去罢。” “孙媳谢过祖母。” 晏蓉压下雀跃,恭敬拜了拜:“阿蓉自知更应留下照应尊长,然父母有生养之恩,此战于太原又十分要紧,阿蓉欲陪伴父母身侧,因此才生了此念。” 她和老太太打交道有一段时间了,也算有些了解,她自知与其遮遮掩掩推卸责任,不如开门见山说个明白,反而更妥帖。 “孙媳怕是暂不能伺候祖母了,望祖母莫怪。” 果然,荀太夫人语气缓和了些,她道:“人乃父母生养,牵挂实属常情,你有此念亦未尝不可。” “你此去,短则月余,长则数月,自可陪伴父母。只是你还需谨记,待得来日回归,务必收心敛性,勿要再多作他想。可知晓?” “谢祖母体恤,儿媳铭记于心。” * 出征定在五天后,晏蓉抓紧时间安排家务,并交代粮坊工作。春耕不久后就开始了,第一年良种耕种尤其要紧,万幸霍珩调配过来的都是实干能吏,她将具体工作安排到位,暂离问题不大。 收拾行装的工作交给申媪,晏蓉只交代一句,一切从简,衣裳首饰日常用具够用即可,箱奁能少即少。 她随大军同行,一应奢靡皆不合适。 夫妻二人各自忙碌,五天眨眼即过,很快到了出征的正日子。 当天霍珩三更即起,他尚需点兵拜将,需先行一步。这些晏蓉都不参与,她晚些出发,在必经之路等待汇合即可。 只是他一动,睡不沉的晏蓉就醒了,二人一同起身。 她只随意拢了鬓发,裹件披风,就下榻伺候他更衣梳洗。 内衫中衣,穿着整齐后,数个健壮仆妇抬来银甲。 霍珩这一身银铠锁子甲,足足六七十斤重,能抵得上晏蓉大半体重,虽擦洗铮亮,但战甲边缘已见洗不掉的淡淡赤色,这是经年累月染血所致。 晏蓉和健妇们一起,展开银甲为他披上,细心为他锁上前襟扣子。 霍珩垂头看她专注忙碌,也不说话。 一切打点停当,霍珩肩宽腰窄,身材魁伟,气势凛然,一身银甲在明亮烛光映照下,英武如战神再世。 晏蓉后退两步,与诸仆妇侍女一同深深福身,“妾祝愿夫君此战旗开凯旋!” 霍珩应了一声好,深深看她一眼,按了按腰侧佩剑,转身大步往外行去。 晏蓉追出廊下目送他,直至他高大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伫立片刻,方收回视线。 “阿媪,我们需快一些。” 第52章 窥视 晏蓉舍弃繁复的裙裾, 梳洗过后换上一身扎袖藏青色胡服,同色头巾束发,虽身量不及男子,但也添了数分利落洒脱。 邺城至太原, 有数日路程, 晏蓉虽晓骑术, 但长时间必会吃力,因而照例乘车。只是乘车归乘车,男装胡服总比阔袍大袖要方便得多。 她可不是去郊游的。 晏蓉此去仅带申媪及一个贴身侍女,三人一式打扮, 匆匆出得府门, 门前大街已停了一辆轻便的双驷厢式马车,晏一领白翎卫百众, 正全副披挂,安静候着。 此战, 白翎卫亦在点兵之列,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晏蓉。 其余人在俱在城外拜将台前,稍候再汇合。 晏蓉三人登车,她们的行装早抬上了车,待坐稳,晏一一声令下,护卫队拱卫马车, 往城外而去。 天还黑着, 宵禁尚未结束, 整齐宽阔的大街上仅晏蓉一行,只听见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整齐哒哒声,格外清晰。 大街两边的民居很多都点起灯火,若出征并非一大早,必会有许多的百姓自发前来壮行,这是听吕氏说的。霍氏牧民多代,治民有道宽和,深得治下百姓爱戴。 和太原一样。 晏蓉露出今晨第一个轻松的微笑,即是帝皇昏庸的乱世,也总有心存百姓的治民者。 车队一行接近城门,晏一早命人打马上前,出示手令。 城门校尉验看了手令,命手下士兵打开城门,并齐齐给君侯夫人见礼。 晏蓉拉开轩窗,撩起垂挂的帷裳,温声道:“诸位请起。” 诸将士只听见一袅袅清音,声调和缓,如春风拂面,待马车过后抬首,一乘轻车已过。 晏蓉等在北城门外十里的望乡亭旁,此处乃大道之侧,她也没下车,只安静候在车上,偶尔撩起帷裳,往城北大营方向往 分卷阅读121 去。 此处距离城北大营并不太近,但依然仍听见闷雷般的鼓响过后,将士齐声呐喊如虎啸。 黑夜渐渐褪去,等到天光大亮,大军开拔。 戎装齐正精神抖擞的前军在望乡亭旁开过,兵士手执刃矛,动作整齐划一。 晏蓉按兵不动,她待得霍珩中军出现,才和大军汇合在一起。 霍珩身着银甲,肩披猩红色绒面披风,跨乌云盖雪宝驹,手提乌金蟠龙大刀,打马来到车旁,微微俯身道:“阿蓉,我们一路疾行,或会颠簸些。” 如今并非急行军,但速度也不会慢,旷野上尚有不少残雪,黄土铺就的官道到底还不够实在,前军开过,后头就坑洼了。 骑马倒无妨,就是乘车恐颠簸得厉害。 他到底是惦记着妻子。 “无妨。” 晏蓉撩起帷裳,仰脸冲轩窗外的他一笑,安抚道:“车里头垫得极厚实,些许颠簸,并无妨碍,你无须顾忌我。” 霍珩顺势扫了眼车内,果然垫得十分软厚,又见妻子精神头很不错,稍稍放了心,“数日便至,你暂且忍耐。” 冀州有三十多万大军,霍珩此行领二十万,余者被他安排在大本营各处驻防。 二十万大军,他亲领八万,先前往晋阳与太原军汇合;其余十二万,分四路,分别由大将霍望,赵武,李原及黄陵率领,按原定计划奔往遂城定襄等边境四城。 信报传,晏庆亦兵马齐备,蠢蠢欲动。他的属地和两郡接壤,早陈兵多时,说不得会先一步发动攻击。 大军行进速度不慢,晏蓉的马车在里头却不显眼,因为陆礼等谋臣也是乘车,凑在一起被护在中军。 车行野外尤其颠簸,陆礼等人偶尔会出来骑会马松乏筋骨,晏蓉却不冒头,白日待在车内,夜间则被霍珩安置在主帐。 夫妻共枕而眠,却没有干过房中之事,霍珩倒是精力十足,只是晏蓉却配合不上。 人在路途,信报不断,他每每议事到夜深,回来是晏蓉早熬不住睡着了,她还是疲惫的。 大军穿过井陉,抵达太原。 太行山阻截了东风,虽同样枝头乏出点点新绿,原野小草顽强挣出头来,但西麓化雪却要比冀州缓上一拍,残雪混合着黄土,人马踏过,搅合成浆,虽一路有兵士平整,但却要颠簸太多。 人在车里很不好过,陆礼等人纷纷弃车骑马,霍珩几次劝说,晏蓉想了想却没同意。 行军带媳妇就算了,没必要人人得见。要知道霍珩曾严令,诸将行营不得携女嬉乐。她非嬉乐女子,但现身人前还是免了吧。 晋阳城已不远矣,虽颠簸些,但她精神尚佳。 * 在霍珩一声令下,冀州调动粮草集结大军,正欲开往太原之时,却有一骑快马加鞭,过了黄河日夜兼程,赶往豫州。 陈佩正在豫州。 扬州刺史陈佩,淮安侯,四年多年前开始攻伐豫州。豫州兵强马壮,能人辈出,即是强如陈佩,也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于三年前将豫州六郡的其中四郡收于麾下。 他本欲一鼓作气将豫州整个拿下的,但前豫州刺史邓显之子邓通虽不及其父,但也不是个酒囊饭袋,他数次遣使,终于说动了徐州何兴和荆州郑钰。这二位属地也和扬州豫州接壤,豫州沦陷,怎可能不警惕? 于是,何兴郑钰同时兴兵,一北一西攻伐扬州。这二位实力也不弱,陈佩两面受敌,回师后打打停停足有一年余,最终何兴郑钰损兵折将,不得不暂且消停,休养生息。 陈佩大胜,但麾下将士已连续征战了数年,很该休整一番,于是他停了一年时间,等战机再现,这才拜将点兵再往豫州。 邓通虽不及其父,但也有才干,他手上还有父亲留下的忠臣良将,虽折损不少,但收缩兵力守住两郡,还是可以的。 两年时间,足够他喘过气并站稳脚跟,开始反攻陈佩,欲收复失地。 陈佩率大军而来,一场鏖战眼见又起,双方各自陈兵,眼下正处于观察试探的阶段当中。 陈佩目前正身处汝南郡治所平舆,他也没有下榻于平舆官衙,而是捡了城郊一个甚合他心意的别院作为临时指挥之所。 这个别院名“瀛洲”,乃是已被他屠尽满门的平舆董家所建。董氏好华丽奢贵,精心所建的这座瀛洲别馆雕栏玉砌,湖光水色,似人间仙境。尤其是主苑蓬莱仙居,更是建于粼粼碧水之上,镶金嵌玉,极尽穷奢。 信使到时,已是入夜,陈佩正于蓬莱仙居的承露阁宠一名年轻美姬。 此女体态娇小,身段玲珑,一身玉肌吹弹可破,桃李之艳媚竟世所少见,正是那有南姝之誉的樊氏。她本是董氏之妇,却早被陈佩所夺,如今衣衫尽褪,伏于案上,大开门户任人征伐,妙目半睁半闭,娥眉轻蹙有不堪承受之态。 陈佩却衣衫未曾解尽,上裳整齐,只撩起下摆略褪了下衣,听得外头有低唤,他毫不眷恋抽身而去,方才还沾染情.欲的的声音变得 分卷阅读122 冷硬。 “下去。” 被他入得满面红晕,几欲晕阙的樊氏勉强睁眼,虽手足乏力,但她十分温顺地撑起,披了外衣拢住,跪伏之后无声退离。 “何事?” 陈佩无需多加整理,便已衣冠齐正,他立于槛窗前,信手推开,飒飒冷风伴随寒意扑进暖烘烘的阁内,他不以为意,只漫不经心看着素白的细雪飘飘扬扬。 宿卫校尉青木,领了信使进门,单膝下跪见礼,并道:“禀主公,冀州有紧急信报传来。” 陈佩立即接过一看,“太原邀约,霍珩欲兴兵伐并州,粮草足备,只待雪融。” 他一双碧色眸子暗光沉沉,缓缓道:“我记得,晏庆也陈兵已久,厉兵秣马多时。” 晏庆本来还在观望犹豫,但年前丧了一子,让他下定了决心,陈佩收到非常可靠的消息,即使霍珩不伐晏庆,晏庆也必挥军东进。 意思就是说,这两位是必定会打起来的,而且很可能一战决雄雌,彻底改变黄河以北的局势。 陈佩却不希望这两人过早分出胜负,他希望北方一直两巨头并存。 或者说,他不希望北地出现一位霸主,将来和自己南北对垒,成为自己一统天下的大障碍。 可是,此战已不可避免。 陈佩白皙英俊的面庞多云转阴,思量半晌,吩咐青木,“请柏先生来,还有,把关在北苑那两个女人也一并提来。” 柏钦,陈佩帐下的行军司马,心腹股肱,第一智囊。他匆匆披衣而起,赶到蓬莱仙居,给上首端坐的主公见礼后,他注意力立即被角落缩成一团的大小两个女人吸引了。 他心头一凛,“主公,可是北地有大变?” 陈佩点点头,将信报递给他,并道:“晏庆怕不是冀州对手。然他此战可败,却不可彻底溃败,让霍珩坐大。” 他指了指角落两个女人,“先生且带上这二个女人,前往北地加以窥伺。晏庆不溃犹自可,若他真如此无能,先生且看能否借那彭澈,扭转局势一二。” 角落那两个女人,一中年一少艾,五官有数分相似,正是一对母女。之所以带上她们,是因为她们有一个很特别的姓,彭。 彭许氏,曾经的召陵彭氏主母,彭澈的亲娘;彭贞,年十四,彭氏嫡出幼女,彭澈亲妹。 陈佩相貌英俊,却心狠手辣,当年攻破召陵,照例屠尽彭氏满门。在杀到最后这对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母女时,他突然接报,彭氏逃出一幼子,正往北遁去。 彭氏家主有一妹,远嫁并州太原,这逃出去的彭澈,不作他想必然是投奔亲姑母去了。 陈佩思绪一转,却放下了屠刀,命人将这母女二人暂且关押。 他志在天下,思虑甚远,当初不过心头一动留下的彭氏母女,今日带上,却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陈佩露出一个极冷淡的笑容,“告诉彭澈,若他供我驱使,所谋之事若功成,我放他和母妹三人安全离去。” 柏钦郑重领命。 仔细交代了一番,陈佩最后说:“先生此行,必要时可便宜行事,但谨记不可泄露我方消息,并须以自身安危为重,计策能成固然极好,不成也许确保全身而退。” 目前,他不希望过早出现在霍珩的视线内,陈佩的目的始终是暗中窥视搅合。 至于柏钦,他的心腹股肱,在他眼中,甚至比北地局势还要重要多了。成了当然好;不成,他宁愿霍珩坐大将来对垒,也不希望损失柏钦。 柏钦拱手,“某略作准备,今夜就启程。” “辛苦先生了。” “为主公效力,有何辛劳?” 柏钦临走前,又说了一句:“豫州之战,尽早结束为宜。” 豫州地处中原,冬季虽降雪,但不远不到不能作战的地步。 陈佩颔首:“先生之言,正是我意。” 宾主二人交换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柏钦再度拱手后,立即折返住处,匆匆收拾一二,他领着陈佩遣来护持的亲卫,带上彭氏母女二人,星夜往北而去。 第53章 抵达 扬州来人还在路上, 晏蓉便已看见晋阳城古朴却熟悉的城墙。 晏珣亲自在南城门相迎。 不过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晏辞早奔赴西境,晏庆重兵进驻的孝义安山二城,他率太原军在距两地不过百里遂城驻扎, 亲自驻防。 霍望李原各率三万精兵, 已先一步奔赴遂城, 他二人将和晏辞修葺工事, 监视敌军,进行大战前的各种准备。 霍珩命大军在郊外驻扎,他率亲卫护着马车, 和陆礼等人往城门而去。 晏蓉也顾不上一路疲乏,脚还麻着呢, 匆匆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抵御融雪之寒,便要跳下车, “阿爹!” 霍珩翻身下马, 先扶了扶她, 夫妻二人一同上前给晏珣见礼。 佳女佳婿就在身边,即便决定太原命运 分卷阅读123 的大战在前,晏珣也不禁露出欢喜笑意。 “好,好,不必多礼,快快起来。” 晏珣仔细打量爱女,见她面若春花,眉目舒展, 可见婚姻美满日子舒心,没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一个父亲开怀了,他捋须点头,看霍珩十分满意。 “阿爹,阿娘呢?” 弟弟不在晋阳,晏蓉是知道的,她本来以为彭夫人在家里等她,谁料晏珣却说:“你娘今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你看看她去。” 彭夫人去年嫁女,忙碌了好几个月,其实也算超了身体负荷,只是当时人逢喜事,便完全不觉。后隆冬严寒,一起爆发,她便病了一场。好在心神舒畅,医士又得力,渐渐痊愈。 只是过了年,近日融雪,湿且寒,她又有些反复,只是不严重,已经差不多养好了。 这些都是瞒着晏蓉。 其实晏庆听见女儿回来,他实在松了一口气。彭夫人病体未愈,却无法避免悬心大战,偏他却十分繁忙无暇照应。 现在有晏蓉照顾母亲,他才去了后顾之忧。 晏蓉一听急了,“阿爹你怎地没写信告诉我?” 万一她没有回来呢?母亲孱弱,一旦忧思过度,病上加病,那如何是好?! 她急急就要回家看母亲,一行人重新跨马登车,匆匆往太守府去了。 进了太守府大门,三人直奔褚玉居。 褚玉居内室熏笼放了好几个,哄得有些热,屋内侍女仅穿秋衣。彭夫人也穿戴整齐,正拥被坐在床头。 她去年病得不轻,人看着都消瘦了些,脸色苍白,好在精神头不错,被侍女侍候着服了药,就翘首等待女儿女婿。 晏蓉看得又心疼又难受,握住母亲的手,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母亲这般忙碌!” 彭夫人说:“与你并不相干,你出门后阿娘好好的,就是天儿突然冷了,我慢了添衣,这才着了凉生病。” 晏珣也说:“正是如此,阿蓉勿要自责。” 爹娘都这么说,虽晏蓉确实觉得自己备嫁累着母亲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但此时却不好再提,只好点头,“那阿娘好生养病,快快好起来。” 彭夫人含笑应了,拍拍女儿的手,这才看向后面的霍珩。 霍珩上前拱手见礼。 他来不是省亲的,进晋阳本该立即和太原一方商议合军诸事,但时间即便再紧,也不差这前后院走一转的功夫,先来拜见并探望病中岳母,还是要的。 方才晏蓉心焦,他便站在后头,如今等母女稍叙过后,才上前见礼。 彭夫人不便下榻,忙让仆妇上前搀扶,她自然也见女儿气息好,对霍珩这个女婿更是满意,笑得合不拢嘴,苍白的脸上也染上红晕。 “你们且去前头忙碌,无需记挂我。” 略说两句话,彭夫人就催促男人们往前面去了,太原大战在即,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 霍珩预计最迟后天即率大军奔赴遂城的,要当面商议的事很多,他和晏珣也不废话,应了就要转身离去。 晏蓉留下照顾母亲,送他们出廊下,霍珩回身,低声对她说:“你母亲看着渐愈,你勿需太过忧心。” “一路疾行,你怕也疲乏,今夜早些歇了,莫要等我。”他到底是惦记她舟车劳顿的,只是晏珣就在近旁,也不好说亲热话。 晏蓉整了整他猩红披上上的系带,轻声说:“夫君莫要记挂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诸如让他多休息的废话就一句不说了,现在他肯定闲不下来的。 霍珩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晏蓉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褚玉居大门口,伫立片刻,才折返内室。 彭夫人早让侍女准备洗漱用具,晏蓉确实风尘仆仆,干脆就在母亲屋里沐浴更了衣。 彭夫人心疼女儿,见她不肯回屋歇息,就招手,母女一同躺在宽阔的楠木围屏大床上。 她爱怜抚摸女儿头发,问:“赶路可累,你回来,你太婆母可有不高兴?” 一叠声的问候,包含着一颗慈母之心,晏蓉偎依在母亲身伴,只觉身心安宁,“我好得很,祖母也没说什么?” 她埋怨母亲,“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我不回来照顾你的如何能放心?” “无事,我快好了。” 彭夫人又问:“阿蓉,那伯瑾待你可好?”这问题,信里问过多遍,但总是还要亲口说过才放心的。 晏蓉想起霍珩,唇角微微一翘,靠着母亲的肩,低声道:“很好很好的,阿娘莫要担忧。” 女人总是对这些很敏感的,女儿话中甜蜜之意,彭夫人听得真真,她欢喜:“那就好,那就好。” “若此战告捷,你再替阿娘添上二个外孙,阿娘就无憾了。” 眼下这场大战对太原晏氏的重要性,就连彭夫人欣慰感慨也不能忽略,晏蓉握了握母亲的手,“会的,此战必定凯旋!” 她加重语气。 分卷阅读124 彭夫人服了药,晏蓉其实也累,母女二人并未说多久的话,就各自陷入昏睡,申媪小心上前,替两位主子掖了掖被角,而后安静侍立一侧。 冀州一行是午后到的,晏蓉一觉睡醒已暮色四合,男人们肯定无暇回来用饭,于是她和母亲便用了晡食。 晚膳吃过,消了食,到了一更,彭夫人便催促女儿回去歇息,晏蓉应了,伺候母亲服药躺下后便回去了。 她还住未出阁前的院子。这院子她年前出嫁搬空了不少,家里按照原先摆设重新布置过,帐幔低垂,床榻簇新,令仆妇每日洒扫,干净整洁,随时能入住。 天色昏暗,蒙了绢布的灯笼照不了太远,但晏蓉还能借着廊下一整排的绢灯看见院里花木泛了新绿,老梅树的花落了,正在抽新芽。 她进屋后洗了手脸,重新均了香膏,中午才沐浴过就不洗了,只亲自翻出霍珩的替换内衣,置于床头。 晏蓉下午睡过不困,于是就执一卷书简,一边看一边等着他。 霍珩一直没见人,直至三更的梆子都响起了,晏蓉无法,只好在乳母的再三催促下上床睡下。 东想西想,十分牵挂,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到了何时,她忽然感觉身边一具温热的身躯,忙睁开眼。 天还黑着,夜很寂静,只墙角的错银铜牛灯里的一只蜜烛在无声燃烧,为内室添上一些昏黄的光。 霍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侧身搂着她,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纤背,可惜她一动,他就醒了。 “我吵醒你了。” 晏蓉懊恼,忙轻声道:“天还黑着呢,你快睡。” 霍珩却没依言阖目,替她掖了掖被角,他道:“阿蓉,明日天明,我将率大军赴遂城。” 晏蓉一惊,“不是后天吗?怎地突然提前了?可是战况有变化?!” 她一急,些许朦胧睡意全去,十分紧张盯着夫君,霍珩忙安抚她,“无事,你莫担忧。” 他历来警觉,即是刚清醒眼神也十分清明,见妻子彻底精神,索性也不压低音量,道:“只是你父亲也欲赴遂城,合军诸事可路上商量无妨,于是就决定明日拔营。” 其实战况也不是没变化,傍晚,霍珩接到快马传报,晏庆已收拢了兵力,正率大军自西河军治所离石出发,奔往的安山城。 晏庆自七郡抽调了十三万兵力,加上原来布于安山孝义二城的十五万,足足二十八万大军。离石距离安山不过二百余里,很近,算算快马送军报的所耗时间,晏庆此刻必已抵达安山。 当然了,以上也不是霍珩提早拔营是全部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晏珣也要前往遂城。 晏蓉惊呼一声,“什么?我阿爹也要去?!” 霍珩肯定点头,“没错。” 晏珣身体不佳,以往都是不上战场的,俱留在大本营统筹后勤工作。只这次不同,太原面临至关重要的一战,胜了,往后身畔再无人虎视眈眈;败了,父祖基业岌岌可危。 他是太原晏氏这代的当家人,即便不能上马杀敌,也必要赴前线鼓舞士气,与众将士同进同退。 他很坚定地表示自己必须去。 霍珩也是当家人,他很理解这种决心情感,也不劝,翁婿二人当即决定,明日拔营,合军的其余事务,路上再行商议。 晏蓉思绪一转也明白过来,她是晏氏的外嫁女儿,有机会也坚持回来与家人共进退,更何况阿爹。 “夫君,你多照应爹爹,莫让他操劳太过。”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话。 “这是我该做的,阿蓉你且放心。” 说罢这时,晏蓉又牵挂夫君,她搂着他,“我在晋阳等着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万万小心! 霍珩大力回抱,“我会的。” 先前劳碌军务,他的思绪被战事几乎占满,如今分离在即,一种浓浓的不舍与眷恋才涌了出来。 他亲吻她,“阿蓉,长则数月,短则月余,我便会回来的。” 他的手在锦被下抚着她的娇躯,唇渐渐贴合在一起。紧紧相依,亲密的深吻,再加上诸多不舍,迅速挑起霍珩的强烈欲.望,他迫不及待想占有她。 晏蓉温顺迎合,她也舍不得他,非常渴望感受他的存在,回吻抚摸,动作比之前主动得多。霍珩亢奋极了,深吻了一阵,他急不可耐抬起上半身,十分粗暴一把扯了她的里衣兜儿,覆身就压上去的同时就进入了她,不带一丝停顿立即开始大开大合,索要得既凶且急。 晏蓉唇畔溢出一丝隐忍闷哼,这猛的一下子她有些受不了,下意识伸手推他,但触及他的胸膛却改推为抚。 他更是亢奋,挞伐迅猛如大海潮汐,无法阻挡,顷刻让她灭顶,她只能在剧烈起伏的浪尖中颠簸。 …… 第54章 父亲出征 鏖战一场, 霍珩还欲再征, 被晏蓉阻止了, 令他赶紧睡下。 其实已到了后半夜, 略咪了咪,就该起了。 分卷阅读125 他精神抖擞, 虽有不舍, 但战意昂扬。 晏蓉觉腿根酸软,只是睡意全无, 毫不犹豫一同起了, 将那日伺候他披甲的步骤再重复了一遍, 而后自己匆匆整装, 随他一起到了太守府正门。 沉沉夜色中,太守府正门外戴甲军士分列两侧, 一列冀州军,一列太原军,明火执仗,熊熊火光下膘肥体壮的战马毛色油亮,咴咴嘶鸣。 晏珣一身赤色轻甲, 儒雅俊美有余, 亦添了几分平素没有的英武, 只是在孔武有力的军士映衬下, 难免白皙单薄了些。 病中的彭夫人竟也来了, 她脸色还是苍白, 在这寒意深重的黎明前裹上厚厚的斗篷, 亲自前来为她的夫君送行。 晏蓉心中一紧,“阿爹,阿娘。” 对于要坚持上前线的父亲,晏蓉虽难免担忧牵挂,但却很理解她,到了眼下一步她不再废话,只仰面对他说:“女儿必会照顾好阿娘,阿爹勿要牵挂。” “好,好!” 晏珣吐出胸口一口浊气,“有你照顾,阿爹放心得很。” 再来霍珩,该说的话,夫妻间这几日都说过来,她说了几句祝语,他俱一一应了。 军士前来乌云盖雪宝驹,霍珩借着身躯遮掩,捏了捏她的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翻身上马,道:“阿蓉回去吧,莫要记挂。” 晏珣的宿卫尉高朗也牵来一匹黄骠马,请主公上马。 高朗是晏珣的亲卫首领,当年晏祖父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忠心耿耿。 彭夫人道:“高校尉,郡公就托与你手了。” 她首次不顾矜持,紧紧握着夫君的手,虽勉力维持神色平静,但依旧难以掩饰心中牵挂不安。 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高朗单膝下跪,肃然道:“标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然会全力护主公安稳。” 晏珣拍了拍妻子的手,松开,也翻身上了黄骠马。 晏蓉搀扶着母亲,二人并肩而立,目送霍珩晏珣领着二色将士渐行渐远,消失在太守府门前大街的尽头。 母女伫立片刻,直至一股带春寒的杨柳风袭入广亮大门的檐下,二人方惊觉回神,晏蓉急忙道:“阿娘,夜寒天黑,我们回去吧。” “是的,姑母您还是先回屋吧。” 彭澈也来送行,方才彭夫人离情难舍,他没怎么说话,如今也赶紧过来相劝。 彭夫人勉强笑笑,点点头。 彭澈也上前,和晏蓉一左一右,搀扶她回了储玉居。 到了内室前,他不便入内,就等在外间,等彭夫人安置好躺下,他隔着分隔内外室的十二扇牡丹花开大折屏,仔细询问几句,得到肯定回复,这才退了出去。 晏蓉用铜箸挑了挑手炉里的炭火,阖上,递到母亲手中。半倚在床头的围屏上的彭夫人接过,“你表兄也快婚配了,阿娘看袁主薄家小娘子很不错,也不知你表兄欢喜不欢喜。” 彭澈年龄早到了,若非家逢巨变,恐怕膝下有子也不出奇,晏蓉“唔”了一声,也没在意,只命仆妇端热汤来,好让母亲喝下暖暖身子。 彭夫人始终是惦记着夫君,心不在焉提了侄子一句,话题又回到晏珣身上,喃喃道:“也不知你阿爹和女婿出了城没有,天儿寒,你阿爹冷是不冷?” “阿爹穿得厚,不怕的。” 晏蓉一直都知道父母恩爱情深的,唯恐母亲忧心太过,安慰道:“每日皆有快马传递军报,战况我们可知,阿娘且放宽心。” 劝了两句,她伺候母亲喝了热汤躺下,本人却再也无心睡回笼觉,随手捏一卷书简,眼睛却隔着那糊了雪色绢纱的墙壁,虚望向南城门方向。 太原军的晋阳大营,正在设在南城门外二十里,冀州军临时驻扎地,也在隔壁。 * 再说霍珩与晏珣,二人出了南城门,随即领着十数万大军,奔赴两军对垒的遂城。 太原军总兵力十五万,晏珣父子留下五万分驻于上党、晋阳等必要之地,共率十万精兵出征。加上霍珩麾下二十万大军,盟军兵力三十万。 这个数目,只略少于晏庆麾下的总兵力。 冀州军骁勇,太原军也善战,晏庆丝毫不敢怠慢。 他麾下约三十五六万兵将,可并州七郡情况复杂,既临匈奴,又需提防羌氐,必要的驻防比盟军多出不少。 年后,他尽可能地调配调动兵将,陆陆续续召集了共二十八.九万大军,如今尽数压往太原西境。 双方兵力大约持平。 太行山西麓,有一片得天独厚的谷地。它西接吕梁,北起石领关,汾水贯穿中部,灌溉得利,土地肥沃。 太原郡,占据了这块谷地的大半,难怪晏庆多年垂涎。 谷地三面崇山峻岭,北高西低呈簸箕形,易守难攻。幸好它的西南角尚属西河郡范围,晏庆轻易集结大军,陈兵边境,剑指太原上党。 他打算先拿下太原,然后是上党 分卷阅读126 ,同时击溃冀州军,若顺利,可乘胜绕过太行,直取冀州。 太原西河接壤处集结了六十万大军,北地最大最引人瞩目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双方一边完善工事,一边短暂小范围交战,彼此试探一番。半月后,春雪彻底消融,土地夯实起来,不再人马一踏尽是泥泞,开战以来第一次大规模交战终于出现。 两军正面对垒,甲胄分明,旌旗招展,数十万大军分两边铺陈开来,黑压压仿佛漫无边际。 西河阵前,晏庆冷道:“晏氏祖业,今日居然落于他人之手!你父子二人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不等晏辞回应,他随即手一指,恨道:“霍珩小儿,汝卑鄙小人也!安敢使人暗害我儿!” 那文先生和舞姬依旧没能找到,他一腔怒意发酵,酝酿成冲天恨意,恨不得当场取对方性命,吃肉寝皮。 “霍珩小儿,今日便给老夫纳命来!!” 对面阵前最中央的正是霍珩,他左边是晏辞和太原诸将,右边是霍望等冀州诸将,听得对面兵士们大声传话,言语极尽轻蔑,他也不怒,只冷冷挑了挑唇角。 霍望打马而出,怒吼:“晏庆老贼,安敢冒犯某主公!汝井陉设伏!汝谋害同族兄弟!汝真真卑鄙小人,老匹夫也!” 他声音浑厚,声若洪钟,竟不用兵士传声,怒吼声就直接传遍双方阵前。 晏庆面沉如水,他身边一大将卢吉大怒,打马而出,长柄大刀指向霍望,怒啸:“小儿麾下之将,可敢一战?!” 霍望轻蔑一笑,直接打马而出。 他面相粗豪,话语狂妄,实际胆大心细,勇悍过人,乃霍珩麾下数一数二的强将,与卢吉战了二三十个回合,占据上风,后找到破绽,利索将其斩于马下。 卢吉也是晏庆麾下猛将,方才惊险时,西河阵中惊呼,有二将张元冯西以抢了出来,要来援救。 援救赶不上,卢吉血溅三尺,二将大怒,当即横刀杀了过来。 张元冯西也是猛将,又乘霍望斩杀卢吉时抢先进攻,占据先机,霍望一时落入下风,好在他武艺过人,堪堪抵挡住。 “好个不要脸的老匹夫,居然以二抵一!” 霍珩阵前,霍洪赵武二将大怒,立即打马冲出。 可惜霍望卢吉缠斗间,已偏向了晏庆一方阵前,霍洪二人距离远,一时未能赶至。 那张元是个狡诈的,一心斩杀霍望,眼见霍洪二人越来越近,他眼珠一转,竟一边和冯西左右夹攻,借机贴近些,一边抽出怀中暗藏短剑,狠狠往霍望腋下刺去。 “小心!” 以二打一,已让人不耻,谁也没想到张元怀中还暗藏了一柄剑,卑鄙偷袭,偏霍望正扬刀格挡,收势不及。霍洪等人惊呼,他知道不好,却一时无法完全避开,只能尽力往后一缩。 银色短剑映着日光,明晃晃刺着人眼,早在张元探手入怀时,霍珩已发现不对,“卑鄙小人!” 他立即抄起一张大弓,搭上箭,扯满弓,手一松,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箭矢如流星疾风,瞬息直奔张元咽喉,那一小块没有甲胄保护的柔软皮肉。 张元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咽喉一凉,那箭矢射程竟超过一百五十步,直接扎入他的咽喉,尚有余力,直接洞穿,“噗”一声扎到荒草萋萋的地面上。 他圆瞪双目,不敢置信,手里的短剑“哐当”落地,捂住咽喉,身躯直直挺了半晌,轰然倒地。 霍珩臂力箭术之强,当世罕见,冯西心神大震,动作一滞,被霍望抓住机会,一刀毙命。 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两阵死寂片刻,随即,盟军一方欢呼声喝彩声骤起。 相对于盟军的士气高涨,阵前竟连续折了三员大将的西河就压抑多了,晏庆脸色黑了红,红了黑,最后抽出佩剑,怒喝:“诸将听令,全力进攻!” “诛尽冀州太原二军,为我三位将军复仇!” 霍珩神色一敛,同时举起佩剑,“众将士听令,全力进攻!” 牛皮大鼓“咚咚咚”仿佛敲在人的心上,两军踏着鼓点,各自掩杀过去。盟军士气高涨,更加勇悍,战阵也布置得宜,一旦占据上风,乘机痛击。 阵前折将,还连续三人,对士气打击不小。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西河郡颓势渐显,军心开始浮乱。 晏庆眼见不好,立即启用第二方略,鸣金,令旗挥舞,命大军按原定计划撤退。 霍珩传令击鼓,趁机掩杀一段。 他每逢对阵,必身先士卒,此刻战甲染血,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也溅有斑斑点点的殷红,冲杀一段,他勒住战马眺望片刻,下令:“鸣金收兵!” 如今仍属于试探阶段,彼此都未全力以赴,西河军主力仍在,看着差不多了就行了,时机未到,他不急。 “姐夫!” 晏辞打马过来,战甲长刀亦沾满大片血迹,他征战在外,早没了在父母胞姐跟前的跳脱,一张少年面孔肃然,杀气腾腾。 他十分 分卷阅读127 崇拜自己的姐夫,一收兵就往这边靠拢。 霍珩仔细打量他一眼,见小舅子身上血迹虽多,但都不是本人,颔首嘉许:“阿辞甚勇,有乃祖父之风。” 共事一段时间,他发现小舅子于军事上确有天赋,可堪造就。晏氏后继有人,他作为晏蓉夫君,一时欣慰感同身受,他也很乐意教导对方。 得了偶像赞同,晏辞大喜,他压了压上翘的唇角,镇定拱手:“我定不负父祖和姐夫所望!” 首战告捷,此一战,西河减员至少二万,锐气大挫,狼狈退回安山孝义两城。 霍珩随即折返遂城,晏珣得了战胜消息,大喜。 他身体不佳上不得战场,即是人在前线,也只留在遂城镇守后方。勉励诸将一番,他又嘱咐递往晋阳的军报尽快发出去,捋须笑着对女婿儿子道:“阿辞母亲和阿姐多有牵挂,应尽快让她们安心。” 霍珩晏辞自然十分赞同的。 霍珩先和晏珣简单说了几句,详情留给晏辞细述,他则匆匆返回住处。 他这般匆忙,是为了给妻子写信的,进了门连战甲都未曾卸下,先提笔写了一封家信,命信使连同军报一起发回晋阳。 昨天刚写了一封,今天迫不及待又写。 分离半月,忙时还好,夜间独枕而眠时,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她。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年前的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 不过,好在自己也完全不排斥罢了。 想起那个灵动俏丽的女子,他薄唇微微一翘。 第55章 捷报 晋阳。 晏蓉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内仪门, 进入前院, 来往仆役纷纷停下恭敬见礼。 她颔首,温声叫起。 大半个月时间过去, 残雪尽褪, 枝头新芽完全舒展, 冬寒彻底远去,煦煦和风吹拂,春回大地。 天气暖和了, 彭夫人的病已悉数痊愈, 虽人还是消瘦泛力, 体虚气弱, 但好生养着就完全无碍。 母亲病愈,晏蓉的心思就更往外头分一些,每日总要往前院走几趟。 公务并无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因为之前晏珣并不肯定女儿归宁,晋阳诸多事务早已安排妥帖, 井井有条。晏蓉也不插手, 她几趟过来,只为询问可有军报送返。 在军情并不紧急的情况下, 遂城军报每日一送;若军情紧急,则不限定。 不管是霍珩,还是晏珣父子, 都知道她们母女心焦, 这点是从不耽误的。只是军报靠快马传送, 总有早些晚些的差异,若是有战事,那就更不定时了。 晏蓉心有挂碍,少不得多跑几趟。 好在晋阳太守府是前衙后宅的格局,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连车都不用套,既不费时,也不费力。 这日,晏蓉刚接近前衙办公区的勤慎堂,便见出入吏仆面带雀跃,她登时一喜。 跟在后面的申媪喜道:“莫不是,初战告捷了?” 前二日的军报,都是说盟军和西河将展开第一场大战,晋阳太守府人人的心都悬起。算算日子,这场大战确实该结束了。 晏蓉已提起裙摆,急急往前奔去。 她刚要进门,不想里头转出一个人,双方差点撞上,忙都急刹并倒退一步。 “表妹?” 此人玉面红唇,一身赭色官袍,身姿挺拔,正是彭澈,见了晏蓉他一喜,笑道:“表妹可是来察看军报?我正要进里头给你和姑母报喜呢。” 彭澈主管典仪法度,虽去年又有擢升,但依旧并不涉及军务诸事。只不过,好歹官位高,前线喜报传来并非需要保密的事,他自然是头一批知晓的。 他是彭夫人侄子,主动前往内宅报喜,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想刚出院门,就迎面见了晏蓉。 “首战大捷,歼敌二万有余!” 彭澈笑:“听说同来还有姑父和君侯的家信,阿辞大约也是要写的,怕是晚了一步,得等明日再到了。” 晏蓉闻言大喜,顾不上寒暄,告别彭澈快步进了勤慎堂,往左侧军备军报的跨院而去。 军务专设一院,如今喜报已经传开,跨院内人人面带笑意,见郡公之女前来,纷纷见礼贺喜。 她含笑叫起,进了靠里的一个值房,负责军报传送的尉丞周玄拱手,递来一张新到的军报并二封家信,笑道:“夫人大喜,晋阳大喜。” 晏蓉匆匆浏览过军报,虽其上简明扼要,但明确写了首战告捷,歼敌二万余的信息,心满意足,笑着说:“同喜同喜。” 确实同喜,二郡所有官吏皆太守府任命,尤其晋阳属官,更是依附晏氏而生。晏氏好了,他们才好;晏氏不好,他们必受池鱼之殃。 二人笑语了好几句,晏蓉将军报还给周玄归档,拿上二封家信,回去给母亲报喜去了。 彭夫人如何欢喜不提,晏蓉在母亲处看过父亲 分卷阅读128 家信,霍珩写那封她则揣在怀里,晚上回屋再看。 “……吾思汝甚矣,昨夜隐约得听雷鸣,细雨绵绵,忽思汝彻夜难眠。嗟乎!不知汝之心是否如吾?” 昏黄烛光下,晏蓉展开信帛细看,忽哧地一乐。 这男人每日一封信,开始还是很含蓄的,简单说一下前线情况后,就是嘱咐晏蓉寒则添衣,饿则多食,虽照顾母亲但不可过疲,切莫忘了还有仆妇侍女可供驱使等等。 渐渐的,信中就添了“吾思汝”之类的坦诚情感的话。分离时间越久,思念之词越发直白。直至如今,已经差不多直接说了,闲下来他孤枕难眠。 果然每个男生都会写情书,分离和时间是最好的老师。 晏蓉感叹归感叹,俏脸上盈盈的笑却是止也止不住,将信帛反复细看几遍,小心收进一个雕花填漆木匣中,她也不睡,展开绢帛,提笔就给他回信。 “妾思君之心,如郎君一般无二,春日夜凉,枕孤衾寒,妾亦辗转。盼郎君早日凯旋,妾翘首……” 肉麻是肉麻了点,不过都是夫妻了,霍珩这般思念她,她不热情点恐怕会被控诉。 当然了,晏蓉还是挺想他的,被火炉子般的躯体贴熟悉了,乍然没了,还很不习惯了几天。 她唇畔笑意始终没褪下,写了信,亲自蜡封好,收进匣子里,打算明天去前面时,顺道交给周玄。 “夫人,夜色已深,快快歇了吧。” 申媪喜滋滋的,前线告捷,自家夫人和郎主感情深厚,她从前面回来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晏蓉应了一声,解了外衣,躺在三面围了吉祥如意围栏的宽大床上。 夜还有些寒意,申媪替她掖了掖锦被,放下淡青色的软罗纱帐,和侍女们一起吹熄灭大部分灯,仅余墙角一盏,才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屋里昏暗下来,很寂静,晏蓉拢了拢锦被,探手抚了抚隔壁空位。 这张大床,她独自睡了十多年,霍珩只睡了一夜,却有了独属于他的位置,他不在,感觉空荡荡的。 晏蓉轻轻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不知前线如何了? 希望盟军再接再厉,早日凯旋。 * 盟军确实要再接再厉了。 晏庆首战告败后,痛定思痛,后面几场范围小些的交锋,虽没有大胜,但也没有败。 双方呈僵持状态。 “李原已经过了吕梁,正隐于西麓待命。” 霍珩看罢手中信报,将其递给晏珣陆礼等人传阅。 李原,霍珩帐下大将,当初兵分四路率先奔前线而去的四路大军之一,手下领了三万精兵。 霍珩当初密令他,在太原军的掩护下,遁入吕梁山,隐伏在西麓。 西河治所离石城,正正位于吕梁山脉中段西侧。 春季草长莺飞,绿树葱郁,吕梁山脉崇山峻岭,三万大军隐藏其中,只要有心,并不困难。 西河固然警惕,然而这吕梁山脉却有近一半是太原郡的地盘,太原晏氏盘踞于此多代,论熟悉,并不比西河晏氏少。 晏珣祖上有一位酷爱游觅山川的先祖,毕生精力俱在此处,太行吕梁二山脉,他走得非常熟悉,因此,传下手札中,记载了好些不为人知的奇景与小道。 晋阳粮坊的那个峡谷,就是这位先祖手札所载。 如今李原及手下三万精兵悄然穿行的崎岖小道,也是出自此手札。 霍珩此战目的,是要彻底攻陷并州七郡的,他的部署,他的目光,自然看得深远很多。 李原及三万精兵,是他为后面战局部署的。 陆礼看过信报,道:“既李原已准备就绪,我们就该尽快设法击溃晏庆大军。” 那三万精兵,是预备突袭离石城的。 由于晏庆尽最大可能抽调将士,因此如今离石城,也就驻扎了堪堪一万军队。突袭不难,难的是晏庆大军不溃败,突袭没用,人家眨眼就能回援了,而且还可以瓮中捉鳖,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晏珣蹙眉:“只是这西河大军兵力雄厚,又有城池工事掩护,找不到契机,怕是难以将其大败。” 攻城攻寨的战役,攻击一方比防守方难度大出不少,晏庆好歹经营多年,手下也不是酒囊饭袋,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很难。 得靠智谋取胜。 在座诸人陷入沉思,将目前已获悉的情报翻来覆去地想,试图找到突破点。 霍珩食指点了点帅案,道:“西河的粮车正自离石城出发,运往安山孝义两城,必会途径汾水,我以为,此事有可为之处。”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三十万大军,每天光是吃喝,就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晏庆在战前,征集了大量粮草,大部分囤于离石及附近的数城大粮仓,小部分运往安山孝义两城。如今战局胶着,双方僵持不下,持久战看来必不可少,他已经下令,将粮草调往前线。 据信报, 分卷阅读129 浩浩荡荡的粮车已经出发了。 粮车很重,靠人推手拉,行进困难,虽两地距离不过百余里,但起码得走上五六日。且为了集中护持,这些粮车每晚都会团团聚拢。 若是能成功火攻,西河大军必然会军心大乱,盟军再趁机攻伐,必然大胜。 霍珩的意思,陆礼一听就懂了,事实上,他也不是没想过这块,“嘶”一声,他道:“主公是想借汾水一侧守卫稀松,加以偷袭?” 他摇了摇头:“怕是不成。” 粮草的重要性,晏庆自然不会不知道。 事实上,西河粮车大队途径汾水,之所以汾水侧守卫略松懈,不是没有原因的。 汾水这段,宽五六十丈,水流湍急,又十分之深。或许偶尔有人能潜行过河,但负重绝无可能。 要在一二万将士眼皮子底下焚烧粮车,光敢死队来了不行,还得有大量火油,而且得快,因为左近就是西河三十万大军。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是因此,护粮军队才会着重其他三面的防守,放松汾水侧。 霍珩道:“前年,焦泗兄弟来投,我记得他二人说过,生于黄河之侧,极善水性。” 自从霍珩一统冀州,声名远扬,来投者众多,这个焦氏兄弟,就是其中一员。 敢在自荐的时候说一句,极善水性,恐怕兄弟俩并不是一般的擅长。 为什么陆礼没有想到他们呢? 因为此二人才干并不算特别突出,他们当初投的是军,可惜不论勇悍还是智谋,皆属中等偏上水平,在冀州军中并不突出,目前只是个司马,统千人,只算中等武官。 陆礼是谋士第一人,对于这对兄弟,只记得个名字。 也是霍珩记忆极好,他当初就是因为一句“极善水性”留人的。当时,他用不上善水性的人,但不代表以后用不上,特殊人才来了,当然留下。 现今果然有机会用上了。 诸人听了他介绍,大喜,陆礼忙道:“快快招人到近前来。” 极善水性,得问清楚是善到怎么一个程度。 焦氏兄弟很快来了,听清楚具体任务后,焦泗立即道:“潜过汾水,标下兄弟轻易可行。” 当年兄弟二人,号称水中蛟龙。 “只是负重潜行,……” 焦治接话,他沉吟片刻,道:“装五十斤桐油油桶,标下一次最多负一个;一天,最多二十许。” “标下亦如此。”这已经是二人竭尽全力的结果了,再多怕是不行了。 粮车队伍一天约走二十里,离石城距离孝义安山二城百余里,可以在第三天动手。每人每天天二十多,三天就至少一百五十,桐油七千五百斤。 油桶堆在河床边缘水下,至于后续诸事,自有其余水性好的兵士执行。 霍珩击案而起,“好!此事若成,汝兄弟当记首功。” “标下定不辱命!” “此事宜早不宜迟,先生,你亲自去安排。” 陆礼应了,领着焦氏兄弟匆匆离去,霍珩又道:“韩光晏辞,召集其余善水性兵士,便交予二位。” 这是执行火攻任务的兵士了,必须选一批水性好的人出来,能独自潜行过汾水,又胆大敢为的。 韩光是霍珩麾下谋士,虽不及陆礼,但也很得重视,负责冀州军这边。至于太原军这边,就交给晏辞了。 霍珩不好指使岳翁,又忧其身体欠佳不可多操劳,晏珣却觉得这个活非常适合自己,也站起道:“我和阿辞一起去。” 事情很快安排起来,桐油很多,借附近乡镇不断逃离这片区域的商人百姓掩饰,很快悄然运抵汾水东岸。 焦氏兄弟正悄然下水,而水性上佳的兵士,也已经拣选出来了。 万事俱备,只欠粮车。 第56章 阴谋 朔月。 墨蓝色的天幕上无月, 仅余几点残余的星光。 浩浩荡荡的汾水湍急汹涌, 奔腾不歇,风拂起早落的几瓣桃花,卷落在河面上,黑暗中的河水无声打了个卷儿, 花瓣消失无踪。 立在河岸边上的民夫打了个哈欠,用力撑开眼皮子,瞪着前方。 他们是被征召来推粮车的穷苦乡民, 白日劳累了一整天, 晚上还不能立即休息,被安排过来守粮车。 这些民夫,大部分被安排来东边,今夜营地紧邻汾水的一侧。负责押运粮草的班戊班将军亲自来察看过,这段汾水宽达六七十丈, 激流汹涌,水性上佳者独身潜过来怕也难, 更甭提携带何物了。 他放了心,将民夫多多安排在此处, 人海战术盯着堵着,再安排一些兵士看管,即便有敌窥视,也不足为惧了。 光秃秃的人来, 折腾不出风浪。他需将防守重点放在其他三面。 夜色愈发浓重, 残存的星光也不见了, 民夫三三两两,坐下互相靠在一起打瞌睡。兵士睁只眼闭只眼, 分卷阅读130 毕竟,明日还得靠这些人推粮车。 事实上,熬了三四天,他们也疲惫了。 好在,孝义城很近了,预计后天中午就能到,苦差事终于要完了。 沉沉夜色中,河岸上游的天空突然闪过一点火光,紧接着成了一大片,睡得迷迷糊糊的民夫揉揉眼睛,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太累眼花了。 几乎是马上,他就知道这不是错觉,因为上游骚动了起来,有兵士怒吼:“敌袭!有火箭,有火箭!!” 火箭甚多,居然还沾了桐油,落在堆满粮草的干燥粮车上,立即就点燃了起来。 “快,快!统统去灭火!!” 看管那民夫的什长大声指挥,走得慢的,还挨了一马鞭,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混在人流往那边跑过去。 才刚跑了两步,又一处地方发起火箭。 由于班将军亲自察看过这段汾河,觉得非常可靠,加上走了几天人马疲乏的,所以扎营时很是依仗汾河,将营地贴近河岸的边缘,拉得很长很长。 导致一连几处火箭飞蝗般射出以后,粮车着火,立即引起一大片骚动。 “不要慌!!” 班戊怒吼:“汾水宽且急,他们运不了多少桐油箭矢过来!简廷领民夫和一千兵士去灭火,马兴领一千兵士歼灭来犯之敌,余者固守岗哨,不得惊慌!” 不得不说,班戊还是颇为临危不惧的,脑子清楚,安排得也有条不紊。 可惜,已经晚了。 先前的几处来势汹汹的火箭,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幌子。焦泗兄弟领着人在下游,趁着方才混乱导致大量民夫赶到上游去,下游出现难得的防守破绽时,早已经一个接一个捞起油桶。 黑暗中,油桶枕在河岸,沿着地面汩汩往前涌去。 一个什长抬头焦急往上游眺望,粮车一旦出事,谁也落不了好。好在上游的营地的火,渐渐被扑灭了。 他刚松了口气,突然又发现有点不对,使劲抽抽鼻子,咦?怎么有桐油味? 脚下,也好像有些黏黏腻腻的。 他慢半拍反应过来,惊恐瞪大眼,刚要高声叫喊,却见河岸边缘突然扬起数十火把,在他骇然的目光中,奋力一扬。 “哄”一声响,赤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营地下游瞬间陷入火海,无法扑救,并飞快往上波及。 “刺啦刺啦”火焰燃烧爆响,班戊惊怒交加,他来不及让人追击敌人,“快!快来人!赶紧把下游着火的粮车隔离开来!!” 弄出一个隔离带,确实是个好主意,至少能把中上游粮草保住。 可惜事实上却很难做到,因为为了容易保护,粮车安放极密集,现在民夫乱跑,兵士也失去镇定,哪里那么容易弄出隔离带? 火,越灭越大。 焦泗兄弟这边,连同前头放火箭的几处,早已缩回汾水之下,迅速潜行折返,即便岸上放箭,也阻止不了他们全身而退。 …… 一日多路程,约莫三四十里,这边火光大作,那边孝义城头的岗哨,很快隐隐见到天边红光。 诸将士大骇,赶紧报上去。 边境两城,晏庆本人在后面的安山,这孝义,守城大将是他的心腹渠良。 渠良半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闻报大惊失色,这可是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啊!可经不起任何损失。若不然,就不会再前线吃了败仗,兵力吃紧的情况下,仍遣了一万五精兵前去押运。 他一边命人赶紧快马往安山报讯,一边匆匆披甲,亲自领大军前去救援。 因为不知前头敌军几何,粮草又太过重要,孝义城十万大军驻扎,他点了六万大军赶去。 轻骑狂奔,一个时辰能赶三十余里路,至于步兵,则要慢些。 霍珩算计着时辰,率大军一路疾奔,在两时辰之后,抵达孝义城,云梯巨木,攻城战一开始就十分猛烈,杀了孝义城一个猝手不及。 而在安山城的晏庆,入夜后,他先后接到两份军报。 第一份,前方哨骑星夜急报,盟军大军倾巢而出,抛下辎重,正急行军突袭而来;其先锋部队,并不比哨骑慢多少,已十分接近安山孝义二城。 晏庆大惊,急忙传下军令,率大军出城迎敌。并命快马传报渠良,令其一同领兵迎敌。 霍珩时间计算得刚好,晏庆令兵到时,渠良已经领着六万精兵前去救粮了。副将大惊失色,只是不等他命人驰报渠良,城下已被盟军大军包围,攻城开始。 晏庆率大军迎敌,出发没多久,就接到渠良发来第二份军报,称粮草有失,远远见红光冲天,他已领兵前去救援。 马旭惊呼:“主公!那霍珩的目的必是孝义城!” 晏庆也明白过来了,粮草重要,孝义城更重要,他一咬牙,赶紧下令,立即驰援孝义。 这个驰援,也在霍珩等人的意料之中,盟军设了埋伏,不求尽歼灭晏庆麾下十几万大军,只求阻截拖延,为攻城争取时间。 分卷阅读131 有西河兵士惊惶地呼喊:“不得了了!粮草都被焚尽……了!” 话没说完,他就被一刀砍死了。 可惜人虽死了,但他的话如同瘟疫,瞬间蔓延开来,引发一阵恐慌,兵士交头接耳,一脸惶惶。 这样的兵士,晏庆大军还有孝义城里还有好些,人虽被赶紧杀了,但闻者难免人人惊慌。 这必然是盟军从前就安插下来的细作,晏庆及诸将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控制不了士气大落。 霍珩亲率大军,势如破竹,天未亮,他已攻破孝义城。 随即,将城中诸事交给晏辞,他一口气不歇,立即往奋力突破重重阻截,已越逼越紧的晏庆大军掩杀过去。 * “主公,孝义城已破!” 听了哨马回报,马旭一脸悲怆,只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孝义城已落入敌手,霍珩携大军而来,只怕我们难以夺回。” 不是难以夺回,是根本已经不可能。 孝义安山两城,西河东境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历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霍珩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拿下,一来渠良领大军离城,城防力度大大削减。 二来粮草失事人心浮动,他又下令细作将煽动一番,将恐慌情绪提升到至高点,他率大军挟雷霆之势突袭,骤不及防,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此消彼长,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 只是现今孝义城落入敌手,晏庆再想夺回来,成功率就几近于无了。 马旭虽痛心,但他不得不劝:“敌军挟胜而来,气势如虹;我方刚失粮草,士气低落。若是眼下再大战,胜算甚低。” 胜算低就算了,关键是此去为的是驰援孝义,眼下孝义落在敌手,不能夺回,此刻继续往前,只是作无谓损耗。 马旭道:“主公,大军退回安山报存实力为上策。另外还有粮草,我等应立即分出兵马前去接应渠良。” 那么多的粮草,尽数焚毁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孝义城都失了,保住余下的粮草才是当务之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些道理,晏庆也不是不懂,只是他太不甘心,虎目眺望远处尘土飞扬,敌方大军来势汹汹,他怒吼:“霍珩小儿,老夫早晚有一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放完狠话,他当机立断下令掉头,一边往安山城退去,一边遣兵马接应粮草。 此一战,晏庆损失惨重,失了孝义城,连同里头的几万守军,还有半数粮草。 霍珩亲自率军追杀到安山城下,眼见,安山城门急急关闭,他勒马眺望片刻,下令:“鸣金收兵。” 安山城城高池深,城中还有十数万大军,不要说他一行没有攻城器械在手,即使有,眼下亦并非攻安山的好时机。 略蓄势些时日吧,安山孝义二城乃西河门户,一旦拿下,便可长驱直入,攻往二百里外的西河治所离石城。 离石城一破,西河大军一灭,距离并州七郡落入他手,已不远矣。 * 此次大战,其实还有人围观了全场。 这个人就是柏钦。 柏钦夜半就到了,就站在十里外的高坡上,一直眺望前方战况。 及到寅正,孝义城城头火光混乱,他缓缓吐出一句,“孝义城已被攻破。” 这个年约四旬的男子一脸阴沉,他和主公固然觉得晏庆不敌冀州,但也没想到孝义城会失得这么早 。 “这个霍珩,果然是主公日后大敌。” 柏钦眉心紧蹙:“若无助力,只怕西河大军彻底溃败,已不远矣。”。 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柏钦低低骂了一句“废物”,随即下令:“诸位,我们立即启程,折返晋阳。” 他不再观战,立即下来高坡,率一众乔装打扮的亲卫们,打马日夜兼程,火速赶往晋阳。 第57章 就范 若说首战是小胜, 那第二场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胜了。 焚毁敌军粮草过半, 歼敌加降卒过了五万,攻下了孝义城。西河门户,仅剩安山。 战报传回晋阳时,正值午后, 晏蓉和母亲彭夫人恰巧往前面来了。 晏珣虽从来不禁止妻子往前头来,但彭夫人是个安分性子,以往夫君在家, 她即使牵挂, 也只安静留在后宅,不给夫君添乱。 这不是晏珣也往前头去了吗? 彭夫人的担心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晏珣胎里带出的体弱,一贯不堪操劳,奔马急赶, 前线战争,这些因素都会给他的身体带来极大负担。 她有说不出口的隐忧, 总担心夫君累出大病,因此女儿略劝几句, 她就一起往前头来了。 进了值房,刚接到军报的周玄一脸欣喜若狂,“夫人!我方大胜,已攻下孝义城, 歼敌降卒过了五万!” 他激动之下, 声音非常大, 连外头都听得清清楚楚,院内诸人闻言大 分卷阅读132 喜,兴高采烈互相恭贺。 晏蓉母女狂喜,自不必多说,她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军报,和母亲二人仔仔细细看过几遍,对视一眼,露出笑意。 “此乃太原上党二郡之大喜,周尉丞,我等应立即宣告于民,让百姓心安。” “正是,正是!” 周玄连连应是,大战起后,晋阳乃至两郡官民都瞩目此事,既有大捷军报,理应广而告之,好让百姓欢喜,民心安定。 晏蓉母女就不留下来妨碍周玄安排事务了,照例取了二封家信,二人携手出了值房。 迎面碰上彭澈。 彭澈闻得姑母前来,正过来问安。军务军备所属跨院,若无特殊情况,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进入,他刚站定在跨院门前等待就闻听喜讯,喜形于色。 “大捷大喜,澈恭贺姑母表妹。” 彭夫人扶起拱手见礼的侄子,笑道:“此乃晋阳大喜,两郡大喜,安是我母女二人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容光焕发,除了消瘦苍白了些,已不见丝毫病态。 不过彭夫人说的真心不假,最起码于彭澈而言,此事也是大喜,两郡好了,太守府好了,晏氏好了,他才能好。 因此他笑意盈眉,“姑母说的是。” 玉树临风,介乎于少年与青年间的俊美男子,笑意如沐春风,果然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旁观的晏蓉不禁有几分感叹,难怪她母亲说,彭澈的婚事,倒过来上太守府说亲的,络绎不绝。 她也笑了笑:“好了阿娘,表兄仍有公务呢,我们勿要多打搅他。” 晏珣奔赴前线,带走了好些人,勤慎堂大小官吏都很忙,彭澈自然也不例外。 彭夫人恍然:“那我们先回后头去了。” 彭澈自然没有不应的,他亲自送姑母表妹到连接前后院的内仪门,又嘱咐褚玉居的仆妇好生服侍,近来天气反复,有些倒春寒,勿让彭夫人这了凉。 “你这孩子呀,就是爱瞎操心,这么多人照应我一个,还有阿蓉,怠慢不了的。” 彭夫人嘴里嗔怪,实则笑意盈盈,侄子孝顺,她还是极受用的。 “阿娘,我们回去吧。” 晏蓉含笑颔首,而后才扶着母亲往入了二门。 彭澈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彭夫人晏蓉被仆妇侍女簇拥这上了回廊,拐过了一个弯道,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匆匆折返勤慎堂去了。 捷报大喜,诸人兴奋,连工作效率都提升了几分,包括彭澈。 忽忽就到了下值的时辰,诸人意犹未尽,笑着互相说极几句,才三三两两离开太守府。 彭澈略作收拾,也站起身,和关系不错的两个同僚一起出了太守府。 大门前的台阶下,已有各家下仆牵着马赶着车,等主子出来。彭澈和同僚拱手告别,正要往冯央方向走去,不想这时,对面墙角却有个小孩儿一溜烟冲上来,递了一个匣子给他。 匣子雕花漆绘,十分精致,二同僚又笑又羡,“季泓,又来了呀!” 彭澈数月前及冠,晏珣取字季泓,他极受晋阳城的小娘子青睐,如今世风尚算开放,便经常接到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同僚们早见怪不怪了。 彭澈无奈摇头,那小孩已一溜烟跑了,以他风度自然不会随手丢弃,只得先拿着。 “澈甚是无奈。” 打哈哈几句,几人就分开了,彭澈来到冯央等人这边,翻身上马前,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匣子。 他接这类东西太多了,绝大多数都是直接给冯央等人处理的,只不过,眼前这个匣子却属于极小那一撮。 楠木胎的小匣,精雕细琢,云鸟纹的花样勾勒栩栩如生,单单一个匣子,就十分贵重,明显不是一般人家拿的出来的。 这样的人家,晋阳城不多,就算他不接受人家小娘子的情意,怎么也得打开看看是何物?免得他日人家问起,他一慨不知。 “我家郎君人才出众,自是让这晋阳城的小娘子为之倾心。。” 冯央神色掩不住自豪,彭澈无奈笑笑,摇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太麻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挂在匣子上头精致小锁,打开匣盖,随意往里一瞥。 然而,就是这么一瞥,他的瞳仁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只见那仿佛是贵女认真挑选的精致漆匣里头,赫然放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手指纤细白皙,明显是个女子所有,而其上,戴了一枚牡丹纹样的羊脂白玉戒。 彭澈做梦也不会忘记这枚玉戒。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就戴在手上的,据说是刚成婚时,他父亲所赠,母亲爱若珍宝,二十余年来一刻也没摘下过。 玉戒与手指根部严丝合缝,显然主人也戴了这个玉戒多年,指跟位置,还有一颗非常熟悉的褐色小痣。 彭澈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这根手指,确实是他母亲的。 “郎 分卷阅读133 君?郎君!” 冯央见主子死死瞪着匣子,面色大变,又惊又担忧,忙探头往前一看。 彭澈“啪”一声,先一步阖上匣盖,“无事。” 这根手指柔软,而且断处血迹还红着,尚未变得干涸黑褐,显然是刚被砍下不久的。 他的母亲还活着!! 这消息震得彭澈头晕眼花,只是此情此景,却让他来不及欣喜,就被浓浓担忧焦虑占据心头。 那匣里除了一根指头,另还在匣盖黏了一张绢帛,四个斗大的字“不得声张”,和断指一样引人瞩目 。 彭澈不免多看了眼,只见下头还有好些小字,“乔装出门,独身而行”。 冯央等人道:“郎君,可是生了什么事?不若去找姑太太……” “住口!” 彭澈暴喝一声,厉色扫了诸护卫一眼,“我说了无事!” “回府。” 众人不敢再说,彭澈勉力镇定,在护卫们惊疑担忧的目光下勉强爬上马背。诸人一路疾奔,返回彭府,他吩咐冯央,悄悄拿一套仆役穿的布衣来, 彭澈接过匆匆回屋,立即脱下冷汗湿透的内衫,套上布衣,冯央的叔父冯乡闻讯来了,一脸担忧,“郎君?” “冯叔,我母亲尚在人间。” 眼前这个,是曾经的彭府大管事,他父亲的心腹,历来稳重,彭澈也不隐瞒,他低声道:“有人以断指相挟。” 一路回来,彭澈已经冷静了下来,不要说乔装独行,即是刀山火海,他都得闯一闯。 冯乡大惊,“竟是这样?!莫非,莫非是那陈佩?!他有何目的?!” “尚不知。” 提到陈佩,彭澈脸色阴了阴,他往脸上掬了一把冷水,让头脑更加清醒,“冯叔,我得独自出去一趟,你赶紧嘱咐冯央几个,切不可声张。” 冯乡一句小心有诈卡在嗓子眼,最后还是应了,眼睁睁看彭澈抹了一把脸,匆匆出房。 从后门而出,对方没有提下一步信息,彭澈也不敢让人跟着,唯恐害了母亲性命,只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对方,必然一直关注自己。 他走了几条街,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不少店铺开始打烊,没打烊的就挑起灯火。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个个行色匆匆,各自赶回归家。 在这样繁忙之下,彭澈突然发现,斜对面街角,有人直直盯着他。 对方带着斗笠,一身布衣十分平凡,见他望来,露出一个笑,转身进了身后小巷。 就是他了! 彭澈立即跟了上去。 这二人一前一后,左拐右弯,绕了很长的路。最后,斗笠人倏地停下脚步,身侧巷子一个院门同时打开,他立即进了去。 彭澈紧随其后。 院门“啪”地一声,立即紧紧闭合。 那斗笠人就站在院中,彭澈冷冷问:“我母亲身在何处?” 斗笠人没开口,屋里却传出一个略带磁性的男性声音,对方道:“你母亲甚好,还有你的幼妹。” 一个身穿宽大.麻衣,布巾束发,举止洒脱如隐世高士般的中年男子站在门槛后,他表情很闲适,不紧不慢地说道:“彭公子不妨进屋说话。” 他笑笑:“公子切莫喧哗,喧哗无用,若反因此害了汝母妹之性命,恐悔之晚矣。” 彭澈冲进屋,只见空荡荡的宽敞屋子一角,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被捆住手脚缩在地上。 这两个女人在尤带春寒的傍晚,仅穿了一件半新不旧薄薄布衣,嘴唇失去血色,形容狼狈,却还是能从娇嫩的肌肤中,看出她们曾经的养尊处优。 年纪大的风韵犹存,右手中指不久前被生生砍下,血迹斑斑还溅在身上。这女人的眉眼,彭澈曾午夜梦回多次,即便身死,怕也不会忘记,正是他的生身之母,彭许氏。 小的那个才十四五,容貌有一丝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彭澈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他的胞妹彭贞。彭氏被灭已快四年,她当年才十岁出头。 “娘!阿妹!” 彭澈泪水滚滚而下,他以为彭家仅剩自己一人了,上天垂怜,今儿竟让他看见活生生的母妹。 彭许氏母女也很激动,她们嘴巴被堵住无法发声,一直死气沉沉的眸子却迸出激烈的火花来,一直缩着的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了,挣扎着要往这边扑。 却被旁边其中一个持刀大汗踢了一脚,二女又重重摔回去,痛得眼前发黑,蜷缩成一团。 “你们住手!” 彭澈迅速从母子兄妹重见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他扫了一圈屋内,竟发现里头立了不少人,这些人无声无息,屋里不点灯光线昏暗,竟一时没有察觉。 他心头一凛,都是高手。 柏钦笑笑:“彭公子多想无益,我既然敢直接让你来此处,自然有十足把握。” “你们是陈佩的人。” 柏钦一笑,明摆的事也不需要否认,他直接道:“公子不是 分卷阅读134 笨人,宵禁在即,我也不说废话了。” 他盯着彭澈一双溢满着深深痛恨的眼睛,也不在意,道:“我家主公有言,只要你供他驱使,事成之后,便放你三人安全离开。” 彭澈心中一震,“你们竟与晏庆有勾连?!” 没有勾连,不可能在这个敏感时刻出现。 “这事,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柏钦缓缓踱步,微笑道:“公子有二个选择。头一个,佯装答应,回去后即告知你的姑母,用你母妹的性命,换你继续在晋阳城苟且。” “第二个,供我主公驱使,竭尽全力把事办好,我主公为人你想必听说过的,他说放你母妹三人,必然会放。” 陈佩心狠手辣不假,但他却有个好处,就是绝大部分时候都言出必行。 据柏钦对主公的了解,放彭氏三人这等小事,不值得他出尔反尔。 彭澈脸色阵青阵白,须臾说了一句,“我虽在晋阳城为官,然主事的不过法度典仪,诸如军务,鞭长莫及。” 他自然要竭尽所能保住母妹的性命的。母子兄妹本情深,更何况他经历过血亲尽丧,血流遍地,孤零零世上唯独自己一人的滋味,若现在让他用自己的命换,彭澈也会毫不犹豫的。 然而对方并不需要他的性命。 对方要的是他背叛太原,背叛晏氏,背叛姑母一家。 对于彭夫人这个姑母,曾经以为是仅存于世的唯一血亲,彭澈还是有感情的。彭夫人十分心疼唯一的侄子,日常关怀备至,他也不是铁石心肠。 哪怕因借兵和晏蓉许嫁的事,他也曾无法控制地有过些许怨念,但说到彻底背叛,事到临头,彭澈发现自己还是不愿姑母面上露出震惊失望的神色。 况且,人只要不死,总要继续生存的,背叛了姑妈家,此后即如丧家之犬,世间虽大,他却再无处容身。 彭澈极力推脱。 柏钦一笑,慢悠悠地说:“你知道你不答应,你母亲妹妹会是什么下场吗?” 彭澈倏地抬眼,死死瞪着对方。 “你瞪我无用。” 柏钦丝毫不在意,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我们历来不留无用之人,既然这样,那就投入营中,充当军.妓罢。” 他冷冷道:“公子若有闲暇,可提前一观。” 前线战况瞬息万变,时间紧迫,柏钦懒得多费功夫,速战速决吧。他直接一挥手。 看守彭氏母女的四五个亲卫,立即放下刀,转身看向彭氏母女,其中一个年轻人看来和柏钦关系很不错,嘴皮子又利索,哈哈笑道:“谢先生了哈。” 他一边松腰带,一边说:“好歹是世家贵女出身,脏是脏了点,我也不挑,先尝尝滋味也不错。哎,你们留个位置给我,我先尝这个小的。” 这几个中青男人办事得力,不过半句话的功夫,就一把扯烂二女上衣,露出白花花的皮肉,小小兜儿遮不住风光,已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了上去。 彭氏母女激烈挣扎起来,被捆住的手脚乱蹬乱踹,堵住嘴说不出话,呜呜叫着,眼泪横流。 刚才说话的年轻人被踹了一下,他勃然大怒,照着彭贞的脸就是一记响亮耳光。后者被打得嘴角破裂,脑内轰鸣,几近晕眩。 年轻人冷哼一声,直接伸手探向她的兜衣。 “住手!” 彭澈被人用刀拦着,冲不过去,他如困兽般,双目赤红,怒吼:“都给我住手!!” 他倏地转头,死死盯着悠闲依旧的柏钦,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答应你!” “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 * 小半个时辰后,彭澈离开,柏钦一行立即转移。 到了新的下脚地,他提笔写了一封信,落了印鉴,交给亲卫,命人趁着宵禁前立即出城。 “这个晏庆。” 柏钦皱了皱眉,“我们只会做此一事,至于他能用到什么地步,那就看他的能耐了。” 若还是无法扭转局面,那便罢。 第58章 病危 大捷过后, 晋阳太守府不过喜气洋洋了两天,随即便被阴云覆盖。 “周尉丞,发生何事?!” 晏蓉和彭夫人穿过内仪门, 说说笑笑往勤慎堂而去, 刚踏进跨院,迎头就碰上周玄。 对方走得非常急, 他曾因战事颇了一条腿,听说走得快就生疼,现在也顾不上了,匆匆几乎小跑一样奔出来。 晏蓉眼尖,晃眼见对方手里还拿着一张对折的信帛, 看材质是军报无疑, 她心头一凛。 周玄猛地停住脚步, 身躯略滞大约很疼,他也顾不上,神色肃然递上军报, “夫人,刚接的军报, 主公病危!” 这简直就是平地骤起的一个旱雷,炸得母女二人头晕目眩, 晏蓉失声道:“不可能的!” 彭夫人也不敢置信,她摇着头, 抢上 分卷阅读135 前一把夺了军报, “不, 不!” 母女定睛一看,只见军报上面写得清楚明白,“……虽大捷,但主公殚精竭虑,入孝义即病卧,来势汹汹,如今竟垂危,不省人事。君侯与少主征战在外,我等再三思虑,遂同报晋阳……” 周玄道:“这是赵先生笔迹。” 赵关,晏珣的心腹谋士,当初陪伴晏蓉出使冀州求结盟的就是他,当之无愧的晏珣股肱。 军报上的字迹十分潦草,可见写的时候是何等的心乱匆忙。 慈父竟病危?! 晏蓉只觉脑内轰鸣,呼吸不畅,她拒绝相信,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夫君和阿辞都在,他们会照顾好阿爹的。” 可军报完全切中她心头一直以来的隐忧,父亲身体不好,骑马颠簸军情紧急,她总担心他身体撑不住病倒。 可怎么能病危呢? 父亲不足月而生,胎里带出的弱症,这数十年来,大病小病无数,可不是也一一挺过来了吗? 怎么这次就病危了?! 晏蓉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可惜眼前军报虽略潦草,但字字清晰,一下下重重击打在她是心坎上。 巨大的悲伤袭来,她瞬间泪盈于睫,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再看不清那份军报。 眼泪刷刷流着,她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 彭澈的声音唤醒了她,他疾步从另一边的跨院出来,冲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彭夫人,“姑母!姑母您怎么了?莫要吓唬侄儿?!” 晏蓉一抹眼泪,“阿娘,阿娘,你如何了?” 彭夫人从晕眩中挣扎站起来,她突然一把抓住晏蓉的手,“阿蓉,我要去看你爹!” 她力道非常之大,抓得晏蓉死紧而不自知,“我要守着你爹!” “你爹之前也有好几次是大病,都是我守着,照顾着,他才转危为安的!” “这次必会如此!” 彭夫人眼中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她深爱夫君,一想他在陌生的地方痛苦煎熬,五脏六腑就如刀绞一般疼痛着。 她再不能等,“阿蓉,我们马上就走!” 闻言这一瞬,晏蓉心下大动,她也恨不得插翅飞到父亲身边照顾,让他转危为安;退一万步,若,若无法…… 她必要守着他身边,见他最后一面。 “阿娘!” 只是晏蓉理智未失,“只是,只是前线危险,若是,若是阿爹醒着,必不愿意你去的。” 危险只是其次,其实晏蓉最担心是母亲的身体,彭夫人身体并不比晏珣强壮多少,也不是个能舟车劳顿的,万一…… 她绝不愿痛失双亲! 临行前,父亲将母亲交托到自己手里,她如何能辜负分毫? 晏蓉举棋不定,彭夫人却道:“我不怕!即便是死,我也与他死在一起!” 彭夫人连这句话都说出口了,可见她的决心,决心一下,她人反倒镇定下来了,“阿蓉你留在家里,阿娘自己去,我领白翎卫去即可。” 她愿意自己冒险,却不愿意将女儿同置险境。 晏蓉却立即反驳,“阿娘说的什么话?若要去,肯定我与你同去的?” 眼睁睁让母亲自己冒险,这怎么可能? “我们传了军报,先让遂城遣军士出城相迎,再护送过去孝义。孝义再遣军出城相迎,如此,危险微乎其微。” 彭夫人目光坚决,晏蓉已知不可改,况且她也非常想奔往父亲身边,遂不再犹豫,强压悲伤快速分析。 “这般,我们只需要独自走晋阳至遂城的路,这一段是太原地界,我方大军之后,甚是安稳,二千白翎卫应足矣。” 彭夫人劝服了女儿,正要点头,后方突然传来一个粗犷浑厚的嗓音,“不妥!夫人与女公子若要去,我再拨二千精兵。” 同时还沉重的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正是将军陆寅大踏步而来。 陆寅,晏珣心腹之一,这次特地留他下来,就是将晋阳交给他守卫的。他十分有责任心,每天巡视城墙营房,而且看时间差不多,还会到太守府一趟,主动询问军报,不用等人送过去。 他耳尖,离得远远,就听清楚这边说话,心下焦虑,既担忧主公也想劝住主母。但过来一看彭夫人神色,他就知道劝不住。 既然劝不住,那就多带人。 陆寅就是这么干脆利落的行伍汉子。晏辞领了十万大军出征,仅留下五万驻守两郡,两郡重要关卡有好些,因此即便晋阳是太原心脏,晏氏大本营,均下来也就分了一万精兵。 一万精兵其实问题也不大,晋阳是个古老城池,军事要塞,历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且东边是太行,其他三面都有驻兵要关,天然有门户,若有敌来犯,不等敌军攻破前头关卡,他早就将主子们转移到安全地点了。 因此,彭夫人母女安全是无虞的,霍珩才会放心带晏蓉回来。 现在,彭夫人一定要去,虽说晋阳至遂城都是太 分卷阅读136 原属地,应无多少安全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寅琢磨了一下城防,觉得还能均出二千精兵。 白翎卫两千多人,加这两千精兵,再加几百太守府府卫,凑够五千,就等于大大上了一重保险了。 晏蓉立即颔首:“有劳将军了。” 她本来就打算让人请陆寅,看是否能多均一二千军士,她和陆寅的想法一样,虽然遂城接人,但保险上一上还是更加稳妥。 彭夫人一刻也等不下去了,“阿蓉,我们马上就走!” “好。” 晏蓉应了,嘱咐周玄,“周尉丞,你立即写了军报发出去。”她想了想,“多写几份,分几个时间发出去,莫走同一条路。” 陆寅已经匆匆回去点兵了,晏蓉一边传令白翎卫和府卫,一边命准备结实马车,多垫被褥,尽量柔软些。 心神大乱的申媪等人,这才有了主心骨,各自匆匆去了。 彭澈目带担忧,“姑母万万多保重,姑父会无事的,勿要姑父好了,你却病倒。” 这一刻的彭澈,情真意切,彭夫人匆匆握了握他的手,抹了一把泪,“姑母知道的,姑母会和你姑父一起回来的,到时在给你选个好妻子。” 她重重说,像回应侄子,更像告诉自己。 那边厢晏蓉吩咐停当,彭夫人急急牵着女儿就回走,要去二门登车。 她脚下虚软,晏蓉赶紧搀扶住,彭澈忙扶住另一边,将她们送到二门,直到母女登车出发,他目送之后,才沉默折返勤慎堂。 刚进勤慎堂,便周玄招来传讯兵,他等不及传讯兵进去,自己冲出来将装了军报的竹筒交给对方。 “周尉丞。” 待传信兵走了以后,彭澈叫住周玄,“周尉丞,此军报极其要紧,恐怕得多传几分,再绕些偏僻道路,以防万一。” 他最清楚晏珣病危这份信报是怎么来的。传信兵路上必遭截杀。晏蓉非常机敏,即使毫无破绽,她依然没忘嘱咐多送军报,多分几条路,以确保军报送至。 但彭澈总唯恐不够。 他忆起彭夫人带泪的惨白面庞,心沉甸甸的。反正那人说了,只要彭夫人母女任何一个奔赴遂城,便算事成,便会放他母妹。 勤慎堂是机密地,且他观察过左近无人能听见,他趁机嘱咐了周玄。 周玄颔首:“季泓所言极是,我正有此意。” 他也顾不上寒暄,匆匆回去研究路线。 彭澈立在远处看他背影片刻,心事重重回自己值房。 * 时间回溯到二天前的傍晚,彭澈初见柏钦,在母妹即将受辱的最后关头,他红着眼睛答应那一刻。 柏钦满意一笑,示意亲卫住手,转身往外行去,“公子不妨借一步说话。” 彭澈回头看了眼缩成一团的母妹,咬了咬牙,跟着出了去。 二人来到东厢,对比起空荡荡又陈旧的正房,这厢房收拾得雅致多了,长案小几矮榻坐席一样不缺,几上棋盘甚至还有一局未下完的棋,可见主人之悠闲。 彭澈忆起一墙之隔的狼狈母妹,恨极。 柏钦并不在意彭澈恨不恨自己,他之所以将人带过来,是方便隔壁将彭氏母女带下去,并亲卫严密护持左右,以保证他后面的发言不落入第三人之耳。 “我知晓你不涉及军务,也不会强人之难,让你调遣兵马。” 绝无成功率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干?彭澈此人动静,安插在晋阳的细作本一直有留意的,柏钦来了以后,一边关注战局,一边还让人彻底查探了一遍。 今日,他要彭澈干的,虽有风险,但只要彭澈用心,成功率还是不小。 柏钦微笑:“我们需要一封能乱真军报,将晏氏母女诓往遂城。母女同去最好,实在无法,一个也行。” 彭澈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柏钦却已踱步到他的身边,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道:“你是个有心人,你会有法子的。” 这话语调平平,可话中之意却不可质询,并无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 柏钦说的没错,彭澈是个有心人,他要是真决心去做,真有法子的。 都尉丞周玄,原来是个太原军一名勇将,世代忠心于晏氏。 五年前洛水一战,他受重伤还瘸了腿,无法在胜任原本军职。晏珣体恤忠心家将,将他升任都尉丞,文职,专门打理军备军报诸如此类的工作。 周玄一直兢兢业业。 周玄有个嫡出幼女,倾心彭澈多时。时下小娘子勇于追求真爱的不少,彭澈未出孝前便频繁接近,十分热情。待着出了孝,还让爹娘多多往晏珣夫妇那边使劲。 周玄看彭澈一表人才,还是主公内侄,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吧,他大男人不好和主公提这个,就交给妻子了。 尉丞职位不低,周夫人和彭夫人还挺熟悉的,说得上话,但头疼的是彭澈太得小娘子青睐了,提这事的不止一家,竞争者众,彭夫人眼 分卷阅读137 花缭乱,目前仍处于争取状态中。 总而言之,彭澈在上值时间,找个借口出公差,回程途径周家,顺便探望一下周玄已年愈六旬的病弱老母,还是非常受欢迎了。 他的目标,就是这个病弱老母。周玄是个有名的大孝子。而听周家小娘子说,她祖母喜欢花木,只要不下雨不卧病,每日这个时辰,总要逛花园子。 彭澈拜见老夫人,还在周家小娘子欢喜又热情的招呼下,从善如流上前,亲自和小娘子一左一右搀扶老太太走另外一圈。 谁知在逛完花园,彭澈松手告辞时,小娘子手下一个不稳,让老太太摔了一跤,当场晕阙过去了。 这年纪的老人,摔跤搞不好会出大事,周家大惊,周夫人立即延医,又打发家人去通知夫君。 彭澈说,他也去吧,外来仆役不能进勤慎堂,一层层传消息又慢,他回头再来看老太太。 于是,他和周家仆役一起出发了。 彭澈直接冲进跨院,一脸急色,“糟了,周家打发人来,周老夫人摔倒晕阙,怕是……” 勤慎堂每个跨院都有守卫,军务跨院尤为严密,无关人员无特殊情况,一律不许进。不过像这种特殊情况的报信,来人还是主公内侄,守卫倒没有拦。 彭澈冲到周玄的值房,周玄头部之前受过伤,不能激动,一激动就犯眼晕。 果然,大孝子如他,一闻听老娘出事,当即眼前一黑。 彭澈懊恼,“我该慢些说的。” 他本来站在门外传话的,见状大惊冲进去搀扶周玄,目光却立即往案面上瞥去。 军报,不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它所用的绢帛都是特制,有特殊花纹,特别战时,会重新制作多批纹样完全不同以往的,前线和后方约定,每隔几天一换。 另外,还有一个防伪序号。好比前线发来的军报,边角都会一封接一封按“一二三……”写上序号,明报暗报,不是掌管军报之人,根本不知前线到底来了封多少军报。 另外还有很关键的,鱼符落的红印。 总而言之,重重防伪,不是你随意能偷龙转凤的。 彭澈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前线的军报都刚来不久,周玄应该正在整理。 果然,他一瞥过去,便见到案上的军报。 最上面的,就是新的,周玄正在归档。 非常幸运,面上青色繁复云纹的军报只叠了两张。意思就是说,新底帛刚用两天,这二日内,应不会这么快就更换掉。 入目的,还有最新军报左下角那几个小字,“三十五”。 彭澈今日确实幸运,他不但顺利知道了序号,冲过去搀扶周玄时,还发现周玄身边一大木匣锁头已开。 他心中一动,无声打开。 果然! 里头正是空白的军报绢帛,最上面几张,恰恰是青底云纹。 看来周玄入档已完毕,正准备书写军报。 彭澈本来打算趁机寻摸一下的,如今倒不用了,紧紧盯着闭目捂头一脸痛苦的周玄,他悄悄将一张青色绢帛塞进宽袖之中,再无声阖上匣盖。 搀扶周玄在榻上躺了一阵,他的副手朱毅闻声而来大惊,赶紧打发人去请医匠,又快手快脚收拾案上的物事,一一锁好。 彭澈状似不知。 周玄缓了半盏茶功夫,不等医匠前来,就勉强睁眼。他挣扎下地回去看老娘,虽走得匆忙,但不忘把人使出去,藏好所有东西,再用大锁押了值房门窗。 他很谨慎,但奈何彭澈想得到的都趁乱得手了。 至于那枚最关键也是难度最高的的鱼符印鉴,他曾在晏珣外书房见过一次,晏辞递给父亲的,虽晏珣马上就收好了,不过惊鸿一瞥,但谁也不知彭澈有一个本领。 短时间内,他能过目不忘。 当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回值房后,趁着记忆模糊之前,立即将鱼符纹路描绘下来了。 如今竟真用上了。 待熬到下值,他将空白军报、序号,还有鱼符纹样,他都交给了柏钦,同时还有一张赵关手迹。 其余的,他无能为力。 柏钦十分满意,说余下的不用你管,事成之前,你回去不露端倪即可。 如今事成,彭夫人不顾晏蓉劝阻,执意奔赴遂城,母妹救赎有望,可彭澈心头一片涩然。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辗转一夜最终选择母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再次熬到下值,彭澈出了太守府回头看一眼,石狮张牙舞爪,广亮大门威严大气。 可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周玄这边,如今还暂时能瞒住,等到遂城接报,一切就无所遁形了。 他必须遣散心腹,离开晋阳隐姓埋名,陈佩是他的大仇人,他如今却只能盼对方言而有信。 攒了攒拳,他告诉自己,为了母妹,一切都是值得的。 身为人子,若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面前受辱,那他活着还有什么 分卷阅读138 意义?! 彭澈闭了闭眼,毅然转身离去。 * 当晚,彭府人去楼空。 彭澈已见到了柏钦,他木着脸,冷冷问:“我的母亲妹妹呢?” “不急。” 柏钦一笑:“你随我回扬州吧,总得主公示下,我才好放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彭澈额间青筋暴突,“你!!” “你什么?” 柏钦反问,他正色道:“我告知你不止一次,放人的是我的主公,你没听清楚吗?” 这点,柏钦还真没撒谎,由始到终,他都打算将人带回去给陈佩放的。 虽然他没刻意强调,但也好歹说了不止一次,半点没欺骗。 柏钦笑问:“彭公子,你随我回去吗?” 彭澈面上阵青阵红,事到如今,他骑虎难下,没吭声,但想来也是要硬着头皮去了。 柏钦事成,神色更显轻松,笑了笑,问道:“太守府遣出多少个信使往遂城?” 彭澈垂眸,遮住微闪的目光,“我不知,事成后我就回值房,不敢再凑合。” 他想了想,“可能有四个吧。” 其实远不止,但这并非必要任务,他本来就不打算说。 柏钦瞄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明日,我们就离开太原吧。” 柏钦一行,恰巧截杀了晋阳遣往遂城的信使有四名,也不知有无漏网之鱼? 若有,再晚的话,怕会有麻烦。 第59章 毒计 安山城。 晏庆招众将幕僚议事, 马旭姗姗来迟,进得大堂后,诸人纷纷看他, 他却对上首使了个眼色。 晏庆目光微闪,沉声吩咐:“诸位且散了吧,今晚再议。” 连连吃败仗, 他神色隐带晦暗,议事大堂气压很低, 不过, 晏庆还是十分尊重马旭的。 诸人心知有机密, 但无心探听, 主公一发话,纷纷站起拱手,鱼贯退出。 葛宁混在人群中, 照例不起眼, 他撩起眼皮子瞥了下上首,无声同出。 看来,是有大事了,不知是情报还是什么? 孝义城丢失以后, 因为细作突然发声扰乱军心,西河大军很是整肃一番,葛宁谨言慎行, 再没传过消息。 霍珩在事前, 也传信给他, 无重大事项,勿要传信。 葛宁斟酌几番,还是觉得该冒一次险。 …… “主公,柏钦来信。” 马旭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蜡封的小竹筒,晏庆精神一振,立即伸手接过,检查蜡封火漆完整无缺,他迫不及待打开。 宾主二人是凑在一起看完这封信的,实在如今晏庆左右掣肘,西河军前景很不乐观。 “太好了!” 晏庆大喜,一击掌,“陈佩此人,果然不会无的放矢,居然能把那娘们母女诓往遂城。” 马旭亦面露喜色,他固然知道陈佩援助他主公的目的不纯粹,可那又怎么样? 结果能解西河困境即可。 他立即道:“主公,此事我们需立即议定部署,那彭夫人虽病弱,然思君心切,必不会缓缓徐行。” 要做文章,肯定是在彭夫人母女接近遂城,而遂城未曾接报遣兵出应的时候。 柏钦信使星夜快马送信,彭夫人乘车,速度肯定会慢一些。然而再怎么快,遂城距晋阳不足三百里,留给他们时间并不多。 而且,柏钦虽说了,他会在派人在几条必经之道截杀晋阳信使,但事关要紧,谁知道晋阳会不会让信使绕远路呢? 反正部署越快越好。 当务之急,商定计策。 “主公,渠王张三位将军不是在遂城孝义附近和盟军交战吗?您赶紧下令,让他们佯装不敌,兵卒退逃,而后这些兵士逃过遂城,在后方悄悄重新聚集。” 不管怎么样部署,这袭击彭夫人一行的将士都不能少,且为保稳妥,人数至少得倍于敌。 孝义落入敌手以后,这些天双方一直进行小范围交战,眼下就有三处,分别由渠良等三将率领,在遂城至孝义这短短范围中杀得热火朝天。 遂城孝义安山这些城池,是各自的门户,牢牢扎在边境,一夫当关,敌军要是想绕过并不可能。 因为发动战争不仅是前线的事,粮草军需等补及,还有军报传送也是重中之重的,这些都需要占据城池以确保安全无虞的。 所以敌军想要进攻,必须先拿下这些城池,以免被人阻截步兵后勤通道,从而掐住咽喉。 但若真要绕,却并非没有操作空间,毕竟城池只是一个点,附近总有些村庄乡镇,或者旷野山林等等。 大批军队,甲胄整齐,旌旗招展过去,肯定不行。遂城守军如今虽不多,但也有几万,他们不是瞎子,会阻截报信的。 所以马旭才让兵士佯装溃败奔逃 分卷阅读139 ,四下乱窜,设法绕过遂城后,再悄悄集结。 晏庆道:“先生所言极是。” 他立即招了心腹进来,先给三位将军传了密令。 接着,就该商议具体部署了。 晏庆如今最迫切的,不是歼灭敌军,而是夺回孝义,守住门户不再被动。 “孝义城虽被敌占,但我们里头还有些内应,城池又临汾水,水道有处暗门,再潜进些人,里应外合,必能速战速决!” 当然了,以上计策的前提,是必需先将盘踞在孝义城的盟军大军诓出,不然说什么都白搭。 那该如何利用此事做文章呢? 马旭眉心蹙了松,松了蹙,沉吟良久,最终道:“主公,我等立即率大军在遂城前二十里的要道设伏吧,再分兵围困遂城。” “而后,再遣人送信到孝义。” 没错,马旭想说的是,围点打援。 十数万大军,黑压压一大片,再趁盟军不明所以之时,加紧修筑工事,完全堵住西河通往遂城的必经要道。 同时,将仅剩几万将士守城的遂城被围困,遂城援兵无法折返太原。 这是要逼孝义大军出。 听说,霍珩与新婚妻子感情极佳,想必会立即遣大军冲关吧? 倘若他不愿? 没关系的,晏珣父子肯定愿。 晏庆很了解晏珣父子对家人的的看重,绝对会立即驰援相救。若霍珩不愿,那也很好,盟军随即分崩瓦解。 两家结盟也有了一处不可填补的裂缝。 晏庆虽接连两次大败,但手上还有约二十万兵力。带出去十来万,先分几万攻遂城,然后设伏大军虚晃一枪,随即赶回,先占据孝义城下有利位置,盟军即使回师也晚了。 这个非常逼真的围点打援,其实是幌子,最终目的是夺回孝义城。 “大善!先生此计可行!” 晏庆重重击案赞叹,马旭捋须一笑:“至于遂城之后那一万将士,若能速战速决,先将晏氏母女活捉,那便更妙。” “妙极!妙极!” 晏庆露出久违的大悦神色,事不宜迟,他立即传令下去,加紧部署。 由于此事关键,他传的都是密令,也不解释,经手统统都是心腹,以防细作泄密。 * 小范围的战役连连告捷,但霍珩并没有太高兴,陆礼也捏须道:“主公,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是有些不妥,渠良等人也是猛将,小范围战役以往总各有输赢的,今日对方连败三场,似乎,多了点? 晏珣和晏辞也若有所思。 不过没等他们再多议论,哨骑接连来报,安山城突然大开城门,西河大军出,浩浩荡荡,怕是有十数万之众。 霍珩蹙眉,立即道:“命霍望赵武黄奎立即收兵回城。” 这三位,就是和渠良进行小范围战役的大将,若和晏庆大军迎面碰上,恐怕要吃大亏。 “传令,诸军整装待命。” 霍珩一连下来两道命令,陆礼眉心紧蹙,“莫非,西河大军欲攻遂城,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怕是不行吧? 遂城还有五万守兵,城池高深,正常操作三五天功夫肯定打不下来的。孝义这边大军早就驰援解围了,不过白费功夫。 晏庆好歹是一方霸主,没这么蠢的。 霍珩道:“他必定另有图谋。” 不知敌人意欲何为?以不变应万变是上策,他命哨骑严密监视。 霍珩这话,很快得到证实。到了傍晚,他先接到西河大军停在遂城前数十里建筑工事,并分兵围攻遂城的信报。 “真攻遂城?” 那大部队停在半路干什么?设伏吗?! 开玩笑吧?围困遂城的兵马不过数万,遂城还稳稳的,驰援不急,自可徐徐击破。 哪里可能明知有诈还埋头冲? 虽不合常理,但霍珩还是立即下令,点十五万大军,准备奔赴遂城方向。 一力降十会,不管晏庆想干什么,大军直接压上去即可。 两场大胜,盟军兵力多出西河约八万,即是分了几处,孝义城也有二十万。 这就是优势。 霍珩又点了将,正要出发,这时葛宁冒险送出的信报,递到了他的手里。 “莫非,是陈佩来信?”陆礼灵光一闪,就想起这么个人。 若说有什么人不想霍珩一统北方的,陈佩必然是一个。因云川先生之故,冀州上层人人皆知这二人有勾连的。莫不是,陈佩给出谋划策? 可是他不是在攻打豫州邓通吗?两地距离这么远,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呀。 陆礼做梦也想不到,因为有彭氏母女在手,导致陈佩直接把心腹谋士都遣了过来。 晏珣父子欲言又止,因为晏祖父之死,霍珩没有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一时倒不知。 正要开口一问, 分卷阅读140 不想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想起霍望的大嗓门,“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主公!!” 外面同时响起的,还有沉重的奔跑脚步声,霍珩乃至冀州诸人立即心头一凛。 霍望虽粗豪,但也不是没规矩的人,议事大堂外奔跑,战事期间大呼大喝什么“不好了”之类的晦气话,他是不干的。 霍珩倏地站起,“何事?!快进来说话!” 霍望领的是前军,方才已经下去了,如今一身重铠,手提大刀,另一臂竟挟了个一头一脸鲜血的传信兵,一脸肃然,蹬蹬蹬旋风般折返议事大堂。 他又惊又急又怒,“主公,有虚假军报送进晋阳,谎称晏公病危,晏公夫人大惊失色,执意奔往遂城,我家夫人陪同,如今已在路上!!” 他一把放下传信兵:“这是从遂城来的传信兵,说是晋阳连发军报,最早送达遂城的竟是绕偏僻小路而来的一封!” 遂城刚接到晋阳军报,便被西河军围住了,对方攻城节奏不算猛烈,围得倒很严实,骑兵冲刺一轮,只成功送出来一封军报。 那传信兵也知情况很紧急,不然也不会走捷径让霍望提进来,他一落地就跪呈军报,急急禀道:“遂城已被西河数万精兵包围,霍将军命骑兵掩护标下杀出。” 他顿了顿,又道:“二位夫人昨日午间启程的。” 晋阳遂城,相距不足三百里,以现今的道路状况,马车赶路,需要四天左右。 不过若是日夜兼程,则缩减一半。 晏珣都“病危”了,彭夫人晏蓉既然决定要来,那肯定会披星戴月赶路的。 现在日近黄昏,母女二人已经走了一天多了,约莫明日午间就能抵达遂城。 当然了,这个抵达得建立在在毫无阻滞的情况下。 葛宁密报,西河大军古怪行径,个中缘由,已呼之欲出。 第60章 重见 晏珣激愤之下, 胸腔一阵绞痛, 身躯晃了晃。 晏辞同样惊惧, 他来不及说些什么, 赶紧快一步搀扶住父亲, “阿爹!” 霍珩早勃然色变,冀州诸人从没见过主公露出如此神色,既急且怒, 棱角分明的面庞甚至隐隐有几分扭曲, 若晏庆在跟前, 毫不怀疑他能将对方剁成肉酱。 他一把抄过传信兵手里的竹筒,快速拆阅,一目十行。 韩光道:“难道,难道晏庆欲围点打援!” 主母肯定要救的, 西河大军设卡以逸待劳, 再分兵围遂城,孝义大军不得不出, 恐怕会落入对方筑工事建起包围圈当中。 他急急道:“幸好在晋阳信使未曾被杀尽, 我等提前获得信报。趁着西河大军工事未曾筑好, 主公,我方应尽快挥军,以免地利尽数落于敌手!” “挥军自然越好。只是那晏庆的目的, 必不是围点打援。” 霍珩声音冰冷, 断言道:“他此举必为夺回孝义!” 他紧紧捏着那封信帛, 心急如焚, “传令!黑甲营立即点选一万骑兵,为前锋军!” 这点的一万骑兵,是要星夜回援晏蓉母女的。霍珩一获悉妻子岳母被诓往遂城的消息,立即想起西河今日连续三场的败仗。 这些“溃逃”兵士,必然偷偷绕过遂城潜入太原再集结了,毕竟不袭击晏蓉母女,诓出毫无意义。然而就这三场小范围战役,满打满算,最多“溃逃”了将士约莫一万。毕竟,也不能让盟军发现不妥不是? 一万骑兵对上一万步兵,多了一匹马,可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骑兵能以碾压姿态收割步兵。 一万骑兵足矣。 霍珩思绪快速转动,算了算晏蓉母女行程,再算算“溃败”步兵脚程。 应该来得及! 他心略安了安,沉声道:“诸将听令!” 霍珩不单单是晏蓉的夫君,他还是一军统帅,不管多心焦,他也必须应对好当前战局。 “十七万大军出,剩余三万留守孝义。” 霍珩是个越危险越急乱,思维却越清晰的人,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有了全盘计策:“孝义四城门,东西南统统烧铜汁铸死,仅余北城门。城内戒严,但凡出者,一律诛杀!” 霍珩的计策,需大军尽出。而洞悉晏庆的最终目的是孝义,那不难猜测他有内应之流的把握。他索性将三个城门全部铸死,届时任内应有通天本领,也是无法打开。 若是自己人,自然知晓绕道到后面的北城门。 方法非常粗暴,却是最有效的。 陆礼连连点头,听霍珩道:“陆先生,孝义城就交给你了。” 他肃然拱手:“某领命,孝义若有失,某提头来见!” “十七万大军随我出,其中一万骑兵驰援太原,其余十六万大军全力助其冲刺!” “待骑兵冲过时,晏庆必趁机回师直奔孝义。” 霍珩看向霍望黄陵,“先放他过去,不必急于追赶。黄陵!”b 分卷阅读141 r   “末将在!” “你领三千骑兵,伐草木缚于马尾,多举旌旗,随后立即奔往安山城,来回奔动,佯装大军正面攻伐安山之势。” 经历过孝义事件的西河军,必定深深忌惮,夜色之下见尘土飞扬,难辨真假,守将必大惊,会立即报信给已奔赴孝义的晏庆大军。 晏庆已失孝义,必不能在失安山,孝义内应不好使,他即使有挣扎,也必然会回援安山城。 霍珩回身,在墙壁悬挂大幅的并州地域图点了两点,“此二处,正适宜设伏。” “霍望,十六万大军伏西河十万,你可有必胜把握!” 霍望热血沸腾,“末将有!” “好!” 霍珩眸中厉光闪烁,晏庆设计他的妻子,正触了他的逆鳞,他将计就计,危机即转机,此一战,如无意外,盟军将彻底击溃西河大军,长驱直入娶并州七郡。 “传信给李原,得信即可攻伐离石!” 李原,就是奉命领着三万将士潜入西河境内,埋伏在西河治所离石不远的那位心腹大将。 陆礼应了一声,他又问:“何人率一万骑兵营救二位夫人?” 晏辞闻言立即出列,拱手大声道:“我愿领此一万骑兵。” 他面上难掩焦急,一万骑兵应该点得差不多了,他恨不得立即救援母姐。 谁料却被霍珩断然拒绝,“你随霍望,待骑兵冲过阻截以后,一同设伏晏庆大军。” 晏辞心有不甘,只是他相信姐夫会安排好的,犹豫半晌,还是拱手领了命。 陆礼心有所感,只是他还很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信,他试探性地说:“那……何人?” “我亲自回援!”霍珩沉声说道。 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军统帅,其实更应该留下的,但方才几番斟酌,始终无法放心将妻子性命交托他人之手,哪怕霍望等人绝对可信任,能力也毋庸置疑。 霍珩第一次尝到这种火烧火燎的焚心滋味,他必须亲自去! 思绪急速转动,霍珩确定计策再无纰漏。 以骑兵疾奔速度,回援了妻子再折返,正好是酣战最激烈的时候。 自己暂离半场完全无妨碍,回来还能亲手砍杀晏庆这个胆敢算计他爱妻之人。 他毫不犹豫下了决定。 陆礼非常讶异,甚至是震惊,闻言一时忘了尊卑,抬头直直看向霍珩。 他的主公唇角紧抿,双眸隐隐带赤色,怒火喷薄而出,俊朗的面庞隐隐扭曲,可见他恨怒之深。 陆礼从没见过霍珩这模样,霍珩虽年轻,但统军多年,早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这般过。 他隐隐心惊,看来得重新评估主母在主公心中的地位了,以前以为的还不够。 陆礼拱手:“某领命,望主公顺利解救夫人。” 霍珩说的没错,他的计谋确实精妙,安排得非常妥当,己方兵力还胜出敌方不少,再不胜,真该提头来见了。 他暂离确实没有妨碍。 那陆礼就不上赶着劝谏惹人嫌弃了。 霍珩颔首,已匆匆往外而去。 诸将紧随其后。 夜色下旌旗招展,大军开拔,孝义城门一闭,陆礼立即命人抬来熔好的铜汁,把城门铸得死死的。 * 从晋阳到遂城的路上,马车已经走了一个昼夜。夜晚再度来临,晏蓉哄着母亲好歹吃了些东西,又伺候她躺下。 母女俩一天一夜几乎没合眼了。 道路不平坦,马车赶路颠簸得很厉害,人本来就难以入睡,更何况父亲生命垂危,谁还能有心思一觉好眠? 但彭夫人这身体状况,再不睡真不行,在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的时候,她躺下半晌,终于阖上眼睛。 晏蓉暗暗松了口气,她小心给母亲掖了掖被子,又见母亲手里还攒着那封军报,她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实际上,她本人毫无睡意。 强迫自己啃了些干粮填饱肚子,她重新展开那张军报。 “咦?” 本是分散注意力的一个动作,晏蓉却无端心头漏了一拍。跳动的昏暗烛光下,她突然发现,军报上的字迹,仿佛,仿佛在弯钩拐角处多了一丝生硬。 她心一紧,立即将军报凑到固定在小案上的铜人小灯旁,瞪大眼睛仔细察看。 柏钦带来了一个模仿字迹的高手,那人拿了彭澈给的赵关手迹,闭门苦苦研究一夜,就模仿了个七八分相似。 那剩下两三分怎么办? 他刻意写得潦草,仿佛写军报的人心神失守又极为焦急,配上晏珣病危的消息,惟妙惟肖。 骗过了周玄,骗过彭夫人,也骗过了晏蓉。 但晏蓉对赵关的熟悉程度要比前面两人还深,赵关在她幼时,曾兼任她的西席,足足有数年之久。 不同于昨日的心动神摇,现在静下来仔细一看,她发现了点端倪。 分卷阅读142 但又不敢肯定,模仿那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的。 似是疑非。 晏蓉突然扔下军报,扯开轩窗,一把拉起帷裳。 冷冷的夜风扑进来,一线细细的弯月悬挂在墨黑的天幕,无星,原野广阔,漆黑无光,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张巨兽张开的大嘴。 自己一行,正奔这张大嘴而去。 晏蓉心脏一阵乱跳,急促而毫无章法,剧烈地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她一把捂住胸腔。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慌感觉陌生又熟悉,晏蓉两辈子加起来一共体验过两次。 上一次,是她上辈子意外身亡的前一刻。 “晏一!晏一!” 晏蓉高声呼喊,就在马车附近的晏一立即打马而来,“主公,唤标下有何事?” “快停下!快停下!” 晏蓉的话不但让晏一诧异,也让睡不沉被惊醒的彭夫人十分不解,“阿蓉,可是发生了何事?”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晏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军报涉及父亲病危,她不肯定也不敢乱说,但,她坚持停下。 一行人心焦如焚急急赶路,防备能力侦查能力都大大降低,偏旷野的黑夜,能见度太低,若是…… “我们找个避风之处扎营,待得天明再启程。” “喏!” 晏一虽不甚明白,但他历来信服主子,闻言也不问,立即打马往前头安排去了。 彭夫人这辈子,夫君在身边听夫君的,夫君出门就听儿女,已成惯性。要是以前,她肯定没意见的。但这回,她真的很想尽快赶到夫君身边。 她犹豫了下,张嘴欲言,抬头时却见爱女略憔悴的容颜和眼下青痕。 她心里一疼。 “好,那就先休息一夜吧。” 晏蓉不是没看见母亲的表情变化,她也牵挂父亲,略迟疑片刻,她还是坚持扎营的决定,搂着母亲拍了拍,“阿娘,你好好歇歇,天一亮咱们就启程。” 天亮视野大广,况且一夜时间,也足够接报后的遂城遣兵马出来迎接了。 晏一很快选了个半包围的土丘作为营地,来得急,扎营所需一切军备都没带上,不过军旅出身的汉子也无所谓,围着马车席地一躺,就能睡下。 晏一把巡防安排好,过来时,却见晏蓉撩起帷裳,盯着篝火,在怔怔出神。 “主公?” 晏蓉回神:“晏一,哨骑派出去了吗?” 她总觉得不安稳,方才嘱咐了晏一多派哨骑,小心一点,跑远一点。 晏一道:“已经遣出去的,标下遣了五十人,令他们互相照应,勿要失去联系。” 晏蓉颔首,心略定。 晏一目带关切,又劝:“主公,一路颠簸,您先歇下吧?” “嗯。” 晏蓉应了声,虽然她思绪繁杂无心睡眠,但她知道好好休息才是最好的,压了压,转身入了车厢。 走得急,申媪等人一个没带,她自己和衣躺在母亲身边。 身体很疲惫,脑子却格外活跃,睁眼盯着黑沉沉的车厢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哒哒哒”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晏蓉几乎是马上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惊醒了同样睡不沉的彭夫人,“阿蓉怎么了?” “我出去看看。” 晏蓉冲出车厢,和一地被惊醒的精兵齐齐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来人是已方哨骑,冲到近旁,一边下马跪下,一边就大声禀报:“报!前往二十里外发现敌军!” “标下等观其规模,约有万数之众,一直疾奔往营地方向而来,骑兵甚少,步兵居多!” 发现敌情,敌人兵力倍于己方,已方还刚经过长途跋涉,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但晏蓉一颗心反倒落入实地,确定敌情好啊,总比不知潜伏在何处好太多了。 她十分庆幸刚才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不然这样闷头撞上去,已方要吃大亏。 “主公?我等是结阵迎敌还是暂避锋芒?” 晏一发问,不知这支敌军为何突然绕到遂城之后,又是怎么绕的,但能肯定一点,对方是冲他们一行来的。 “不。” 晏蓉道:“立即启程,退到后方三十里外的阳谷县城。” 阳谷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不久之前,她们一行途径此县。 “敌军孤军深入,太原军乃我晏氏属地,为何要与敌军正面交锋?” 晏蓉冷冷一笑,对方围城没关系,偌大一个县城,补给短时间不会缺。敌军麻烦就大了,没吃没喝的,离开抢掠一番当然可以,但她手下五千精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立即就能杀出反攻。 一个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另一个饿着肚子奔波。此消彼长 分卷阅读143 ,人数优势将消弭殆尽。 她手下的都是精锐,不信干不过孤军深入全无依仗的西河军。 她立即折返马车,诸将士护着马车迅速往回折返,晏一则打发哨骑,先一步通知阳谷县。 马车上,晏蓉挽着母亲的肩,语气十分笃定:“阿娘,没事了,阿爹没事,军报是假的。” 这批敌军一出现,她就是知道军报是假的,目的是将她母女二人诓出。 不知对方如何造的假军报?此举又有何阴谋?会不会影响前线战局? 此刻当务之急,还是先保存自身。 晏蓉思维十分清晰,又万分欣喜,父亲无事,不过虚惊一场。 “真的吗?阿蓉你说的是真的?” 彭夫人又惊又喜,晏蓉握着母亲的手,肯定点头:“军报必是假的,不然不会有这么一批敌军直奔我们而来。” 晋阳一行直奔阳谷县,县城城门早大开,墙头明火执仗,数百衙役刀枪弓箭,还有木棍的,精神抖擞,气氛十分严肃。 晏蓉一行被迎入,城门立即关闭。 晏一随即接手了城防。 西河先锋将军张旸急追而来,远远看见阳谷城城门紧闭,城头火光熊熊,戴甲军士秩序井然,严密监视已方奔来方向。 他恨恨啐了一口,本以为这任务不难,没想到还未开始就陷入困局。 他一咬牙,下令围困阳谷。 虽不能活捉这二娘们有些遗憾,但只要对方没能传信出去,应该不会影响主公大计。 反正晏蓉母女,只是个引子。 大不了他张旸和这一万将士牺牲于此,主公大计成功即可。 * 西河军队围困阳谷,一时也没发动攻击,晏一安排轮流值守,养精蓄锐。 晏蓉母女知悉军报是假,心下大喜,彭夫人躺下立时睡了。 晏蓉安置好母亲,却没睡,小半个时辰后,晏一来报,说围城的西河军有动静。 果然,西河军来得匆忙,干粮等物一应不全,奔波一路早已耗尽。不过张旸也不是酒囊饭袋,他只悄悄点了外围二千兵士,命其到附近村镇补给一番。 如何补给? 自然是烧杀抢掠。 晏蓉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会累及百姓遭殃,她手下精兵吃饱喝足,又轮流休憩过,正合适趁机出城攻伐。 她立即下令出击,又亲自登上城头,指挥作战。 命令很快传下去,诸将士已在城门集结完毕,正待城门开启。 晏蓉立在高高的城头,冷冷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西河军营地。 她启唇,刚要下令开城门。 恰在此时,她忽听见远处似乎有一阵声浪传来,隐隐的,却又仿佛很浩大,闷闷沉沉的。 很快的,这声浪清晰起来,如同平地上的一声声闷雷,马蹄声骤且急,连续不断打在西边原野的大地上。 旌旗若隐若现,一大股骑兵至。 西河军? 遂城援军? 晏蓉隐隐戒备,又期待。 围困阳谷县城的西河军也立即骚动起来,个个翻身而起,立即结成圆阵警戒。 晏蓉眯着眼睛看,旌旗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了一个硕大的“霍”字。 她大喜,是援军! 霍珩一马当先,领一万骑兵以雷霆之势扑入敌军战阵,立即撕开一个大口子。 骑兵凶悍,居高临下,迅速收割敌军首级。 霍珩脸上战甲上沾满血迹,他激愤之情爆发,张旸一个照面还来不及大惊,就被他砍于马下。 他冲了一轮,冲出敌方战阵,在提缰掉头之前,他心有所感,迅速抬头看了一眼。 夫妻相对而望。 虽夜色深沉,距离还远,看不清面容,但彼此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晏蓉又惊又喜,明知距离远他听不见,也高声喊道:“夫君!” 他是一军统帅,竟亲自率军来援自己,她情绪激荡一时落了泪,忙令晏一,“是君侯!快开城门,一同夹击!” 城门立即打开,晋阳五千精兵杀出。 胜局奠定。 晏蓉又惊喜又放松,人放松下来,这二日的疲惫神伤也一并涌上心头。 她有些晕眩。 刚抚了抚额,又觉得小腹有些隐隐作疼。 她又摸摸肚子,难道月事要来了。 晏蓉月事周期长,有三十多天,经常还不怎么准时,延后几天是常有的事,偶尔还会延迟十天八天。 不会这凑巧吧? 她刚刚才想走得匆忙,月事带没拿上怎么办? 忽一阵更大的眩晕袭来,她身躯晃了晃,竟在晏二的惊呼声之中,一头栽倒。 第61章 孕讯 晏蓉并未昏迷太久, 也就两三刻功夫, 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县衙的后堂, 县令临 分卷阅读144 时收拾出来给她母女休息的正房的床榻上。 彭夫人醒了, 坐在她的床沿, 一脸又惊又喜,笑得合不拢嘴。 旁边还有二个医匠, 老面孔了,在晋阳太守府任职多年, 医术精湛。晏蓉此次前来,怕母亲身体弱有差池, 还想着再努力给父亲尽人事一把,所以给带上了。 怎地这般高兴了呢? 是阿娘知道霍珩领兵前来, 阳谷之围已解了吗? 她猜错了。 彭夫人喜滋滋地对女儿笑, 道:“阿蓉你醒啦,太好了,你有了身孕, 阿娘要当外祖母了。” “阿娘你说什么?1” 晏蓉不可置信, 她猛地捂住小腹,不是要来月事吗?怎地就怀孕了呢?! 一股欣喜从心底沁出, 迅速蔓延至四肢八骸, 她欢喜, 她想落泪, 即将为人母的觉悟苏醒, 这般精明伶俐的人,首次失去了反应能力。 “是真的,是真的1约莫一月,脉息尚浅。” 彭夫人简直喜从天降,夫君没事,女儿还有孕了。 她一时又恨苦晏庆,若不是他,她女儿哪里需要长途跋涉,若是有何闪失可怎么办? 想及此,彭夫人顾不及高兴,连忙问医匠:“鲁疾医,刘疾医,我女儿胎气可稳?我们疾奔一路,可有妨碍?” 晏蓉也是一惊,忙侧头紧张盯着两位医匠。 鲁疾医年长,由他发言,拱了拱手,他道:“女公子略动胎气,妨碍不大,卧床养胎三五日为宜。某二人再开二剂汤药,女公子煎服后便无碍。 ” “动了胎气?!” 彭夫人来不及说话,院外便传来一道雄浑的男声,同时还有一下下军靴落地的沉重急促脚步声。 霍珩来了。 他挟盛怒之势,干脆利落解决战斗,立即往城中赶去,谁料一进城门,就听说妻子晕阙。 很难形容他此刻的表情,面上残余一丝怒气和腾腾杀气,还有焦急担忧,更多的却是骤闻喜讯之后的不可置信和狂喜。 狂喜未消,忆及略动胎气又转为深深的忧虑。 他大踏步而来,铠甲在身,手提长柄大刀,身上脸上还有刀身上沾有大片大片的殷红。 晏蓉却一点不嫌弃他,见了他大喜,忙手臂一撑床,坐起仰脸看他,“夫君!” 彭夫人连忙让出位置,霍珩就坐在晏蓉身侧,他先说了一句,“晏公康泰,如今在孝义城中,军报是假的,你二人莫慌。” 猜测落到实处,晏蓉和彭夫人对视一眼,目露欢喜,“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阿蓉也很聪敏,提前退守了阳谷。” 夸赞了妻子一句,霍珩迫不及待问医匠,“夫人身体如何?可有妨碍?” 刚才听了大半句,但他一点不放心。 于是,鲁疾医只好重复了一遍,并强调:“夫人晕阙多为疲惫,胎气只略动,服药后卧床养胎数日即可。” 他想了想,补充道:“怀胎前三月,胎相未稳固,期间最好不要再两地奔波。” 这话的意思是,晏蓉怀胎满三月之前,最好留在阳谷,等坐稳了胎,再走不迟。 霍珩仔细听了,郑重颔首:“我知道了,重赏!” 两位医匠齐齐谢赏,而后退下开方煎药,彭夫人也示意阳谷县令临时安排来伺候的几个侍女随她出去,并贴心把门掩上,让小别重逢的夫妻两个抓紧时间说说话。 霍珩别的一概不说,先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将掌心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阿蓉,你有孕了!” 他表情惊喜得难以置信,瞪大眼睛说:“我快要当阿爹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霍珩,晏蓉又好笑又欢喜,“嗯,对的,还有九个月,他就出来了。” “九个月?” 霍珩重复一遍,对的,怀胎十月,还有九个月孩儿就会出生了。 本以满满当当的欣喜又被添上了好些,承载不下了,溢出心房,暖洋洋的仿佛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忍不住想,阿蓉给他添个男孩?女孩? 若是男孩儿,这很好很好的,霍氏后继有人,待孩儿长大一些,他可以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行兵布阵。 若是女孩儿,那也是很好很好的,娇娇嫩嫩酷似妻子的小娃娃,想一想就让人心潮激荡,他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辈子。 一路疾奔而来的焦虑担忧,此刻已无声消褪,霍珩连声道:“好,太好了!” 夫妻二人目光不离对方,欣喜了一阵,晏蓉又歉疚,说:“都是我不好,没能分辨出军报真假,若不然,也无需动了胎气。” 幸好自己一直仔细调养,从不轻忽,不然这般心神大震的情况下又一路颠簸,也不知会不会伤了孩子。 “敌人有备而来,这不怪你。” 妻子是个机敏伶俐的吗,一般伪造,怎可骗过她的眼?霍珩心里有数。 说到正事 分卷阅读145 ,他神色也严肃起来。 “晏庆接了一信报后,立即设伏,这大约是陈佩给的计策,若不出所料,假军报也出自他的手。” “扬州陈佩?” 晏蓉被夫君扶着躺下,她闻言诧异:“他不是在攻打豫州吗?” “是,他大约遣了心腹过来。”霍珩眸光森森,这总账,他早晚要一并算了! 他随即晏庆的布置和如今战局说了一遍。因为他还得折返主战场,所以即便适逢妻子怀孕大喜,他也不能久留,只好长话短说,言简意赅。 “那你快些回去吧,我无碍的。” 听说是决胜一战,晏蓉立即催促他,自己好好的养着就行,夫妻改日再聚,届时慢慢分享喜悦不迟。 “好!那我回去了。” 霍珩身上满是血污,犹豫半晌,还是遵从心意,俯身轻轻抱了抱她,并在她的脸上轻轻印下一吻。 “你和孩子莫要挪动,就在阳谷等着我!” 他将打下并州七郡,以此庆贺头个孩子的到来。 晏蓉紧紧回报他,亲了他一下,也不在意脏污,握住他的大掌,贴在自己脸上,“好,我们等着你!” 时间不等人,霍珩摩挲她俏脸片刻,又蹲下对她的小腹,认真道:“阿爹要出门了,你乖乖听你阿娘的。” 此一战,他必将彻底击溃西河大军,阳谷虽接近前线,但也是城池,十分稳妥,他也能放心。 深深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霍珩站起,强压心中不舍,转身大步往外而去。 * 彭夫人在门外小亭坐着,她因爱女怀孕疲倦全消,笑吟吟听着县令夫人在一边的奉承恭贺。 本来以为女婿来了,小夫妻俩总得多说一会小话,没想不过少倾,房门就打开,霍珩大踏步而出。 他先到彭夫人跟前施了一礼,又拜托岳母好生照顾妻子,然后就匆匆走了,带着他的一万骑兵夤夜离开阳谷县城。 “女婿这是怎么了?走得这般急?” 彭夫人张望片刻,回房让侍女伺候着宽了外衣,母女同躺在一床,她有些忧虑,“莫不是前头战况正激?” “你阿爹也不知如何了?” “夫君不是说了,阿爹好得很么?他正在孝义城呢,孝义城高池深,安全得很,阿娘莫担忧。” 晏蓉反而更牵挂另一件事,“前头确实厮杀正酣,夫君说这是决胜一战了。” 彭夫人一惊,忙双手合十,喃喃祈祷一番。 如今佛教刚传入中土,乱世反而是很适合宗教成长的一块土壤,晋阳城挺多贵妇人信的,蔚然成风,彭夫人虽不笃信,但难免耳濡目染。 祈祷结束后,母女二人互相安慰鼓励几句,随后又说起晏蓉怀胎,又是一番欢喜。 “好了,好了,我外孙也是累了,快快睡罢。” 晏蓉依言阖眼,只是这二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变大喜的,她精神亢奋,一时睡不着。 忍不住又探手摸了摸小腹。 她要有孩子了,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 “阿蓉。” 彭夫人其实也睡不着,只是她想的东西却没这么美好,室内安静片刻,黑暗中她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能传了一这么封假军报。” 这对于太原而言,对于盟军而言,实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敌人打进内部,危及到根本,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晏蓉道:“我在城头之时,已经嘱咐了晏二,尽快设法传信遂城和晋阳,将此事告之。” 当时正准备开城门突袭敌军,霍珩还没出现呢,现在既然西河军全部解决,那晏二必然是已经传信了。 她手下人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值得信任的。 “没事的阿娘,想必是一时被人钻了空子罢,揪出来便是。” 大约会很费一番功夫,但终究可以顺利解决的。晋阳是晏氏几代人的大本营,经营了这么多年,这一点,晏蓉还是很有自信的。 若不然,对方干脆往遂城传假军报得了,何须诓她母女出来? 反倒是另一事,“阿娘,明日我再使人传信会邺城,将此事告之祖母。” 想到荀太夫人,晏蓉顿了顿,老太太大约又会不高兴了,她坚持回娘家一趟,还动了胎气。 不过这么想也不对,算算日子,她这胎必是霍珩在晋阳睡的那仅仅一夜怀上的。 她不来,就怀不上了。 这么一想底气十足,且最重要的是,若她不来,恐怕这回彭夫人独自上路必会正中暗算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回了娘家,不然,恐怕她无法面对这一结果。 彭夫人感觉女儿搂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紧,以为她忧虑荀太夫人责备,忙安抚道:“阿娘明日亲自写信,给太夫人细细解释一番,你莫怕。” 晏蓉不怕,不过却没拒绝慈母浓浓关怀,她撒娇道:“阿娘你真好。” “你这孩子,都要当阿娘了还爱 分卷阅读146 娇,当心我外孙子笑话你。” 彭夫人嘴里嗔怪,唇畔的笑却压不住,拍拍女儿的手,“好了,快睡吧。” “嗯。” 第62章 大获全胜 自今年开春以来, 冀州霍珩联太原晏氏组成的盟军,与太原西境与并州晏庆开战。此战天下瞩目, 风头立即盖过了豫州的陈佩伐邓通。 这场大战开战至今已一月有余, 终是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晏庆障眼法被识破, 孝义城还未攻下, 就收到安山守将的求援急报。他又气又怒,却又付不起再失安山的代价,只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立即回援。 一路急赶的西河大军, 在一个叫燕子岭的地方遇伏, 一场开战以来最激烈的原野战随打响, 并迅速进入白热化状态。 双方将士狠狠地厮杀在一起,最开始的阵法战过后, 就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不管是盟军还是西河军, 双方都杀红了眼。人呐喊,马嘶鸣, 鲜血喷溅, 残肢断臂, 沉沉夜色中,草长莺飞的原野成了赤色的人间地狱。 霍珩领着一万骑兵夤夜赶回时, 战场正是这个状态。 他毫不犹豫, 立即选了一个西河军聚集较多的关键位置, 一声令下, 如尖刀一般, 率骑兵狠狠扎进敌方心脏。 大战从后半夜开始,一直战到天际泛起鱼肚白,而后一轮红日冉冉上升,约莫到了辰时,西河大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出现溃败。 开始有兵士心生怯意往后退,虽上官立即把他杀了,但战意这玩意,一旦失去了,就很难重新提起。 渐渐的,溃逃兵士越来越多,如溪水汇入小河,小河流入大江,兵士争相转身,连爬带滚纷纷各自逃命去了。 霍珩立即喝令:“擂鼓,进攻!” 兵败如山倒,说的正是西河大军。盟军气势如虹,一路往掩杀过去。 晏庆身边仅剩几千军士护着,面目狰狞,浑身血污。 马旭中了一支冷箭,在肩膀位置,拔箭草草包扎过后,他忍痛道:“主公,我们先回退离石吧。” 对,退回离石! 他并非一无所有的,在各处边关他还留有六七万将士镇守,全部召集在一处,暂退守一隅,还是可以的。 晏庆并没有太多选择,只得立即下令往离石退去。 可惜屋漏又逢连夜雨,离石竟已易主,被攻陷的时间,甚至比西河大军溃败还要早一些。 “霍珩!霍珩!” “我早晚有一天要将你挫骨扬灰!!” 不管多么的愤怒,在马旭的提议之下,晏庆不得不引着残兵,先往西边的上郡肤施遁去。 * 彻底攻陷西河郡,霍珩入离石。 到得已肃清的西河太守府,他于公厅升堂坐定,原郡中诸官吏拜伏于堂下,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有胆大者偷偷往上窥了眼,只见一高大俊伟的年轻将军安坐上首,目如冷电,气势极其摄人,随意一扫,即有鹰视狼顾之威。 便知这人就是那冀州霍珩,也不敢再看,连忙安生跪伏。 霍珩却不搭理这些人,只命人带下,暂时看管在一处,他下令安抚民众,再贴出告示招降西河逃卒,来降者,一律既往不咎。 除了留守的驻防将士,其实盟军只停留很短暂的时间略作休整,霍珩却依旧马不停蹄地忙碌着。 饶是如此,陆礼却发现自己主公似乎心情极好。 是因为打下西河,七郡即将收归囊中吗? 以陆礼对主公了解,霍珩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要大悦庆功,起码得到彻底拿下七郡之后。 等霍珩终于处理好诸般要务,陆礼忍不住好奇问:“主公,这是有何大喜啊?” 随意调侃一句,却正好搔到霍珩痒处,他哈哈大笑,晏辞没在,他看一眼晏珣,笑道:“内子身怀有孕,只是月份尚浅。” 这么一个大雷扔下来,炸得众人头晕眼花,陆礼等人反应过来连声恭贺,晏珣却如在梦中,好半晌才道:“伯瑾此言当真?!” 霍珩含笑点头。 陆礼笑着拱手:“给主公贺喜,某还要恭贺晏公,这是快要当外祖父啦。” 可不是吗? 晏珣狂喜,这个儒雅中年男人再没了旧日稳重,,眉开眼笑满面红光,又强自谦逊,摆手道:“不过小事罢了。” 众人乐了一阵,霍珩问:“晋阳有军报来了吗?” 他这是问的奸细,妻子和岳母虽没留在晋阳,不用太担心,但此人还是尽快揪出来为宜。 说到此事,晏珣喜意黯淡下来,皱眉道:“方才接的军报,人确定了,正是内侄彭澈。” 彭澈这事,只要假军报的消息一传回晋阳,不用细查,他立马露馅,他本人找借口请假没上值,但城东那座彭府,就人去楼空。 他和一众心腹,都悄悄逃离了。 背叛者是亲 分卷阅读147 内侄,有预谋的行为。不幸中的万幸,此例只属偶然,不可复制。只是鱼符之类的重要信物,怕是要重制了。 “从前,他曾求过老夫出兵豫州,可惜……” 扬州陈佩,南方豪强,晏珣怎可能让太原军倾巢而出,去做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夫妻俩没答应,但耐心解释过给彭澈听,他当时似乎是很理解了。 也不知,那时他有无怀恨在心?只是彭家已灭,他背叛的晏氏就是断自己的后路,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知,他为何如此行事?” 晏珣语气沉重,他自问待彭澈已尽自己所能,可惜养出一条白眼狼,险些将妻女置于险境。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事实上,认识彭澈的人都很震惊。 霍珩冷冷道:“不管他为何,他若还活着,最好隐姓埋名,不然……” 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敢算计他怀孕的妻子,他必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礼,等过十天半月,你再遣人往阳谷,悄悄告知夫人。” 以霍珩对妻子的了解,晏蓉即便惊诧,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没问题的。只是她刚动了胎气,疾医嘱咐卧床静养,暂时还是不要打搅她了。 至于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彭夫人,何时告诉她真相,这点就交给晏家人斟酌吧。 这么处理挺恰当的,晏珣没有意见,他关注点在另一处,“伯瑾,阿蓉可是身体不适?” 他想着女儿刚发现怀孕,不禁心中一紧。 “无事。” 既然帮不上忙,还是不要多个人担忧了,霍珩有分寸,也不提动胎气,只说:“她连夜赶路,颇为疲乏,疾医说月份尚浅,宜静养数日罢了。” 他脸色平静,晏蓉和孩子若有大碍他肯定不会这样,晏珣见了就放了心,说了句幸哉幸哉,就揭过去了。 盟军略作休憩,霍珩晏珣还抽时间写了家信送回去,随后,大军开拔,兵分数路,往其余几郡去了。 对比于之前的大战,后面简直是一马平川。唯一的幺蛾子,就是晏庆连发急令,竟然把驻守在边关防御匈奴羌氐的所有驻军全部召回。 他这一是为了尽可能地聚拢兵力;第二则是给霍珩制造麻烦,争取喘息之机;最后一个,就是见不得霍珩好了。 好在霍珩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李原黄奎等将已领兵,正在星夜奔赴各关防重镇的路上了,没等外敌反应过来,就接手了关防。 半月后,盟军于上郡大败西河军,肤施城破,喊杀声震天,晏庆目眦尽裂,悲愤之下中门打开,一支流箭直直往他左胸射来。 他身边刚好站着葛宁,葛宁目光闪了闪,立即扑上去推开他,暴喝:“主公,小心!” 他拼死救了晏庆一命,自己却被流箭扎中肩膀,当场惨叫一声,痛得冷汗潺潺。 “主公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趁着如今混乱,快些让程校尉护着您从西城门而出吧!” 没了并州七郡的晏庆,等于被拔了牙的老虎,毫无威胁性。想起先前那个诓出主母后,又传信马旭,很可能是陈佩的神秘人。葛宁认为,晏庆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马旭这个西河第一谋士,因伤病行动迟缓,方才已命丧于流箭之下,他拼死一扑,想的正是取代对方的地位。 果然,这种不顾生命的忠诚,立即深深打动了处于最困境的晏庆,他立即扶起葛宁,又命亲卫背着,“好,我听先生的!” …… 盟军破肤施,昔日坐拥雄兵数十万的晏庆败逃,身边仅剩千余残兵。 并州七郡,尽落冀州霍珩之手。 * 霍珩虽然将并州七郡收归麾下,但他并不能马上折返,历经战火的七郡百业待兴,人心惶惶,尚需尽快施以仁政安抚。 很思念妻子,也很思念她腹中骨肉,可惜无暇分.身,只能寄予鸿雁,聊表相思。 自发现怀孕之后,霍珩来信絮叨了很多,反复问她身体可舒坦?孩子是否乖巧? “听闻妇人孕子,多有不适,每每晕眩呕吐,食不下咽,也不知你是否真如信中所言康泰?切切莫要瞒我,……” 诸如此类的,很多。 陆礼擅岐黄,难道他找人打听了?看得晏蓉又好笑又感动,还很甜蜜,连忙执笔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说自己真的很好,让他勿担忧。 还让他注意休息,莫要操劳太过,让她心疼。 这般有些肉麻的也写了好些,她知道,他受用得很。 噙笑写罢这个月以来的第二十一封回信,晏蓉搁下笔,等墨迹干了些,小心折叠好塞进小竹筒了,递给申媪,“阿媪,你替我蜡封好送出去。” 当初晏蓉足足躺了四天,胎气稳了,可以下床正常走动,申媪和一众当初来不及带上的侍女也赶了过来。 县令虽安排了人伺候,也很尽心,但到底还是了解主子生活习惯的老人用得更好。 申媪接过竹筒,一边融蜡, 分卷阅读148 一边从匣子里翻出火漆备用,她一边利索弄着,一边问:“夫人,彭公子那事,咱们什么时候告诉老夫人。” 这老夫人,指的正是彭夫人。由于晏蓉都是夫人了,于是在申媪嘴里,彭夫人就升了一级,哪怕她并不老。 申媪说的,正是彭澈乃奸细,他设计晏蓉母女后如今逃逸在外的事。说的时候,还一脸愤愤,嘀咕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实际晏蓉得了父亲夫君传信,早就知道事情始末了,申媪几个当时立在一旁,也是知道的。 晏蓉果然接受能力很强,震惊过后,很快就平静了,她只担忧母亲,怕她受不住,一直瞒着。 这样拖着,其实也不是啥好办法,彭夫人已经开始有疑惑了。 说起这个话题,晏蓉揉了揉额角,头疼,“唉,我这二日,找个机会和阿娘说说呗。” 她叹:“彭澈都逃了,阿娘回晋阳后也会知晓,瞒是瞒不住的。” “阿蓉,你说什么?!” 两扇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一脸震惊的彭夫人站在门外。她惦记着女儿,午歇刚起就立即过来,谁料还来不及叫起正见礼的两个守门侍女,就听见这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她不可置信,怀疑是幻听,愣了半晌,这个一贯端庄优雅的贵妇人不顾形象,提前裙摆就冲进来。 彭夫人目带希冀,看着女儿:“阿蓉你方才说了甚?阿娘没听清,你再说一次罢。” 第63章 彭澈 本来, 晏蓉还想着这二日找个合适点的机会,给母亲细说的, 现在不用了。 只是看着母亲一脸希冀,还有那脆弱希冀下掩藏的浓重不安,晏蓉忽觉难以启齿。 再次低咒了彭澈一遍。 申媪一直在使眼色, 示意她徐徐说来, 万不能急切。只是这种事情, 从何慢起?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的了。 晏蓉缓缓点了点头,“阿娘, 你没听错,细作就是彭澈,他……” 彭夫人愣愣看着女儿的嘴唇一张一翕,很悦耳的声音,这是爱女的声音, 她平日一听就欢喜, 只是这一刻,这声音穿过耳廓,却再无法让她听个清楚明白。 她耳内嗡鸣, 头部发胀, 额际青筋一下接一下地跳着。她见女儿面露急色站起来扶自己,摇了摇头, 刚想说自己无事, 忽觉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竟失去了知觉。 “阿娘!” “啊!老夫人!” …… 彭夫人闻讯当场阙了过去,晏蓉急急招了疾医,好在疾医说只是一时急怒攻心,血不归经,无甚大碍。 鲁疾医给施了几针,彭夫人幽幽转醒。 她一睁开眼,两行清泪便无声流下,沿着鬓边,滴落青瓷枕上。 晏蓉看得难受,屏退鲁疾医,她低低唤了一声,“阿娘,你别难过,你还有阿爹,我和阿辞呢。” 她给母亲擦泪,又握住手以作安慰。 彭夫人即使再如何,也没忘记女儿正有着身孕,她勉强扯了扯唇角,“阿娘无事,阿娘只是一时想不到,缓一缓就好,没事的。” 她脸色苍白如纸,笑得比哭还难看,想起彭澈,想起已逝的胞兄,想起已尽数覆灭的母家,一时悲从中来。 明明是个很孝顺很勤奋的好孩子,怎么突然就成了细作呢?背叛了太原,背叛了晏氏,也背叛了她这个姑母。 将她母女诓往遂城,她女儿还怀有身孕的,万一,万一…… 彭夫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自己没能教好他吗?她愧对了宽和的兄长,慈爱的父母了吗? “不是的阿娘,舅舅和外祖父外祖母不会怪你的,他们知道你已经尽心尽力了。” 原来彭夫人不知不觉喃喃问了出来,晏蓉抱着母亲,大声反驳:“是那个彭澈不好,他恩将仇报,朽木不可雕也!” 彭夫人放声大哭,晏蓉无声轻拍着她,哭出来就好,就怕不哭,把悲伤都憋住,郁结伤身。 彭夫人大哭一场,昏睡过去,次日醒来,就有些发热,她浑浑噩噩两天,病愈后就渐渐恢复过来了。 原因无他,她还有一个怀孕的女儿要照顾,不能反过来的,为母则强。 她没有怎么提彭澈,只问了一句,人关起来了吗? 晏蓉很老实地回答,逃逸了,不知所踪。 彭夫人就再没问过,晏蓉也不说,具体开解等父亲归家来吧,有些事情父亲说一句,必自己拼命安慰都有效果。 至于彭澈,他在哪里呢? 他已经抵达豫州。 * 还是那座瀛洲别馆,还是那座蓬莱仙居。 陈佩已经把邓通这块硬骨头拿下了,邓通被残兵护着,败退徐州,狼狈投奔何兴去了。 他如今正在处理豫州诸般事务,也没在邓通大本营安丰郡落脚,而是返回汝南平舆,再次在瀛洲别馆下榻。 春日的 分卷阅读149 蓬莱仙居,镶金嵌玉的宫殿般屋舍建于胡泊中央,湖水异常清澈,碧波如镜,飘飘渺渺,岸边珍稀花木随意生长,摇曳多姿。 远远还见仙居的廊道上,一行身披丝织薄衫的美姬美婢鱼贯而过,真真恍若仙境一般。 彭澈从前曾来过瀛洲别馆,那时候,这地儿是董家所有,他有一个同窗是董家人,对方十分自傲家中别苑,特地邀诸同窗前来作客。 彼时的彭澈,即便出身大族,也确实被这人间少见的奢靡别馆晃了晃眼。他和董氏同窗关系还行,因此也不用明里暗里或说酸话或鄙夷了,只放轻松心态一饱眼福就是。 四年后的彭澈,在一次踏上豫州土地,再一次进这瀛洲别馆。 物是人非。 董氏同窗已死,和董家一同覆灭;而他彭氏下场相差无几,仅存他一人苟且偷生。 不,他还有母妹! 彭澈握了握拳,其实他心底深处,也不是不知道复仇已几乎无望,夺回祖业也不过痴心妄想。只不过,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和希望不是? 也是因此,当母妹出现时,他无需太多挣扎,就舍弃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活着的人,怎么也得更重要不是? 可惜彭澈自从出了晋阳往南,就再没见过母妹的面,柏钦和他一路,而另一路亲卫押着他母妹,早一步出发了。 跟着柏钦穿过湖泊上曲折迂回的廊道,踏上蓬莱仙居,他的大仇人就在里头,而他能不能顺利和母妹离开,却只能看对方的意思。 他脸色眼神皆阴沉,双拳紧紧攒起,心脏急促跳动着。 此刻的彭澈,早没了昔日翩翩佳公子的霁光形象,一身黑色扎袖胡服,风尘仆仆,下颌微有胡茬,甚是落拓。 柏钦进入厅堂前,回身一笑,道:“彭公子略等。” 这人面上永远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不过他不用彭澈回答,说罢就大步进去了。 彭澈在大门外廊道的台阶下站了半个时辰。 刚踏入四月,孟夏时分,午间骄阳似火,火辣辣地从头顶射下。他额际慢慢沁出一层薄汗,汇聚成珠,顺着脸颊一路滚落下来。 彭澈没有去擦,甚至连眼睫也没有颤动一下,他静静伫立着。 终于里头出来一个青年男仆,说主子让他进去。 不是请,是让。 彭澈挺直脊梁进去。 极宽敞极奢华的厅堂,隐隐还有丝竹和女子嬉笑的声音,入得大门,只见里头分坐了十余人,年纪老中青都有,每席还有美姬斟酒伺候。 最上首,放了一张深紫色的楠木大案,透雕了云龙纹的楠木大座屏上,精描细绘了一副雄鹰展翅图,雄傲于顶,睥睨众生。 屏风前,大案后,坐了个年约三旬的青年人,他一身玄色深衣,面容白皙俊美,鼻梁挺直,眸子如两泓碧水,顾盼之间,极为摄人。 此人正是彭澈毕生大仇人,扬州陈佩。 陈佩姿态闲适,唇畔挑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他怀里还搂着一个娇小而极美极艳的女子,手随意探进对方衣内亵玩。彭澈认得她,对方是他董姓同窗的亲二嫂,那艳名传遍大江南北,和他亲表妹齐名的南姝樊女。 樊女似乎忘却前尘,十分温顺。后者见彭澈来了,随意松开手,她拢了拢胸前凌乱的衣襟,低眉垂目跪坐在一边。 陈佩目光随意扫过来,“彭澈?彭氏六公子?” 他随口一说,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未曾做过灭人满门的事情。 “是。”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旧日称呼,竟然是出自仇人嘴里。彭澈垂下眼睑,费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刻骨恨意。 他恨陈佩,恨不得吃肉寝皮,这点堂中所有人都知道,但偏偏他不能表露,因为母妹还在对方手里。 但拱手见礼之类的,彭澈实在干不出来了。 好在陈佩也不在意,他端起酒樽,似笑非笑道:“彭澈,你姑母待你有大恩,你都能毫不犹豫背叛,果然甚合我意。” 他纵声大笑,堂上冷眼旁观的诸人都是他的心腹,自然没有可怜彭澈的,又是一阵哄笑声。 彭澈闭目,急急喘了几口气,默念多次阿娘妹妹,这才将即将扑出的仇恨怒火死死压抑下来。 陈佩笑罢,也不废话,直接说:“彭澈,柏先生所言,你若供我驱使,待事成之日,我必放你母妹三人安全离去。” “此话,确实是我的说过的不假。” “一个月前,西河大军大败于盟军,晏庆二十八万大军覆灭,败退上郡;半个月前,霍珩率大军攻破上郡肤施,晏庆彻底溃败,并州七郡落尽霍珩之手。” 谋算不成,这陈佩居然还很讲道理的,他说:“当初,柏钦让你干的,就是伪造军报,把晏氏母女诓往遂城,你办到了。即使晏庆最终溃败,但也与你无关。” 彭澈方才被他说得一颗心悬起,面色难看,如今峰回路转,他忍无可忍,倏地抬头看向陈佩。 分卷阅读150 陈佩也看着他,忽地问:“那柏先生问你,晋阳往遂城送了几封军报,你说四封,可是真的?” 这一起一伏真会要了人命,彭澈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会突然被提出来,好在事涉母妹性命,他发挥超常,十分镇定且肯定地说:“我和柏先生说过,我事后就回了值房,没亲眼看到,只估摸着是四份。” “哦。”陈佩一脸恍然大悟。 老实说,彭澈的表现真的非常好了,陈佩并未看出破绽,也无证据,不过无妨,反正人在他手里,证据什么的并不要紧。 他淡淡一笑:“言而有信,是我的好处之一,既然答应了放你三人离开,那放了何妨。” 不待彭澈高兴,他又补充一句,“只是你的表现我不大满意。” 陈佩笑意一敛,眉目冷峻,声音又冷又硬,十分危险,他淡淡道:“这样吧,我再给你半个月惩罚。” “我放你母妹三人离去,三日后,我再遣死士前去追杀。这三日内,你们自可随意行走藏匿,我绝不使人跟踪;死士会连续追杀半个月,若是半月内还是无法把你们杀死,那此事便一笔勾销。” “你们若逃过这半月,日后或投奔他人,或隐姓埋名,或积蓄势力,寻我报那灭家之仇,皆可!” 陈佩居高临下,眉目间说不出的傲然与肆意,“我,随时恭候。” 第64章 夫妻重聚 这等小人物, 处置只凭陈佩一时心意。彭澈连同彭氏母女被送出瀛洲别馆大门后, 蓬莱仙居继续歌舞升平。 宴后, 陈佩返回他暂居的承露阁, 随口问了一句, “晏庆呢?” 宿卫校尉青木禀:“晏庆渡过黄河逃离并州,身边仅千余残兵, 没走多远就在武关,伤病交困不省人事, 他身边一个叫葛宁的谋臣出主意, 占了一处山寨,作为休整养病之地。” “葛宁?” 陈佩倒知道马旭已死,“想不到, 晏庆那群谋士居然还没散尽。” 晏庆兵败, 身边一大群智囊死的死散的散,不过坚持留下的也有两三个, 葛宁并不算突出。 “主公,要不要……”要不要安排人去把晏庆解决掉? 陈佩与晏庆合作过, 很深入的合作, 对方知道不少要紧秘辛。这些秘辛,与他在北地的某些重要部署有着紧密的联系。 晏庆现在如同丧家之犬,青木认为, 及时解决隐患比较合适。 陈佩沉吟半晌, 摇了摇头。 “他手里还有千余人, 又占寨据守, 先看看吧。” 解决晏庆有并不算轻易,武关属于司州地界,距离陈佩势力甚远。 而自从帝位空悬,大齐名存实亡以后,司州这天子脚下的世家勋贵匪患层出不穷,中小军阀遍地开花。晏庆领着一千残兵过去,虽算得上个小势力,但武关山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中小军阀想拿下他,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更何况这人未必久留,所以一时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以陈佩财力之雄厚,倒不是不可以许重酬让人动手。只是他这人手段毒辣,每攻下一城必屠人满门,没有例外的,让人闻风色变,并拒以为伍。 肯合作的人必然不多。 费了心思未必成功,而且一个不留神还有可能暴露,让晏庆瞎嚷嚷的,得不偿失。 陈佩很干脆否定了。 先看看吧,晏庆如果病不死,很可能会来投奔他,届时把人捏在手心里,不是更恰当吗? * 霍珩也没有理会晏庆。 葛宁悄悄设法传信出来过一次,说已取代死去彻底马旭,成为晏庆跟前的第一人的,假以时日,必然能挖出他的秘辛。 这个秘辛,说的就是当年洛水之战的疑团。 霍珩表示十分了肯定的态度。 当年洛水之战,给他感觉就是波涛汹涌的河面,底下还有激烈的暗涌,层层叠叠,千丝万缕,不但涉及过往,还很可能延续至今,他直觉必须揭开。 本来战前,他打算活捉马旭或者晏庆身边心腹的,而后再严刑拷问。可惜战火炽烈,细处难以控制。马旭死了,葛宁悄悄提供的亲卫名单里,要不死了,要不失踪,要不还或者继续留在晏庆身边。 这个路子行不通,葛宁便走出一条新路,霍珩觉得也很不错,晏庆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暂时松一松没关系,他只传信葛宁注意自身安全。 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处理了。 霍珩目前最想的,就是尽快处理好并州事务,尽快回去接他怀孕的妻子。 晏蓉在信中抱怨,说不是很舒坦,吐得难受,还嗜睡,天黑上床,日上三竿才起,中午还午歇,偏偏还觉得困倦。 虽然晏蓉小抱怨过后,解释清楚是孕期正常反应,问过疾医的了,他还是十分紧张,大晚上的去拍醒刚睡着的陆礼,如此这般的仔细询问了半个时辰。 头发有些凌乱,一身寝衣的陆礼很无奈 分卷阅读151 ,只能揉揉眼睛一遍又一遍保证,安抚好他的君侯,才打着哈欠吹灯继续睡觉。 看看,娶妻生子什么的太麻烦了,好在他始终没有沾上的打算。 陆礼医术高超,霍珩放心是放心了,不过他更加心疼牵挂。 这直接导致他打了鸡血般的处理诸般事务,白天黑夜干劲十足,他精神抖擞,折腾得底下一干人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苦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并州事务进入尾声,霍珩安排了留驻将吏,大部队终于返程。 同行的还有太原军和晏氏父子,七郡百废待兴,晏珣晏辞先前也一并留下协助处理。 对于西河,这个晏氏另一支的祖地,晏珣还是有些感慨的,昔日被称为并州双雄的两支,亲密无间好几代,如今化作飞灰。 不过,现在也是很好的,霍珩是他女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霍珩归心似箭,按他的意思,他就该独自带着骑兵轻身上阵,日夜兼程,两天功夫肯定能赶到阳谷县了。可惜现在不行,岳翁同行,他总不能把人扔下自己走的。 晏珣乘车,且他身体羸弱不适合疾行,速度自然放缓,霍珩心里急得很,却只能强自按捺。 这般翘首盼着,终于远远望见阳谷县城的城头了。 城门大开,晏蓉和彭夫人在城头相迎,城下是自发簇拥过来的百姓,欢呼雀跃,载歌载舞。 在这种热烈的氛围之下,霍珩一骑当先,缓缓打马而来,身后是晏辞霍望等人,还有晏珣的车。 晏蓉母女喜笑颜开,早早就下了城头来迎。夫妻亲人相见自是兴高采烈的,晏蓉很高兴,她在意的人都好好。 霍珩眨也不眨看着她。 晏蓉冲他一笑。 嗯,这男人虽然黑了点,但更威势逼人,帅气了呀。 霍珩的感觉却没这么美好,他大吃一惊,“阿蓉,你怎地清减了这许多?!” 没错,晏蓉瘦了。 她的孕吐情况比信中写得要更严重些,食不下咽,勉强吃了就吐,吐空了就干呕,难受的厉害,人立即瘦下去了。 好在她如今怀孕已满三月,前些天开始,孕吐渐渐止了,能吃能喝,精神恢复了,可惜瘦下去的一时没能补回来。 她一身青色曲裾,婀娜窈窕,美则美矣,可惜落在疼惜她的人眼里,着实心疼地难受。 霍珩脸当即拉了下来,剑眉紧蹙冷冷看向申媪等人,喝道:“汝等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那么一大群人,就侍候一个主子,居然伺候成这样,干什么吃的?! 霍珩自然不好对岳母发表意见,但呵斥申媪等人,他毫不留情。 申媪与一众侍女连忙伏跪请罪。 晏珣父子也皱着眉,颇有不满。 “夫君,阿爹阿辞,可不是这样的,……” 晏蓉赶紧解围,乳母和侍女们照顾自己,可谓尽心尽力。尤其申媪,她呕吐难受,申媪急上火整夜整夜睡不着,几天功夫眼窝深陷,形容憔悴,偏还不肯休息,一定要自己盯着才放心。 晏蓉孕吐止了,申媪就病倒了,养了好些日子才好,昨天才回来她身边的。 因此,晏蓉觉得自己乳母很冤,得赶紧洗刷干净。 彭夫人也很帮忙解释清楚,几个男人面色才缓和下来,晏珣连忙说:“那我们先进去吧。” 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同意,一行人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往县衙而去。他们会在阳谷县停留几日,而后晏家人往晋阳,霍珩携妻往冀州。 晏蓉就要和父母小弟就此暂别,这几日一是用来小聚,二是再次确定晏蓉身体适宜启程上路的。 男人们不亲自确认一下,不会放心。 晏蓉冲夫君一笑,接着挎着父亲胳膊一起登车了。 她骑不了马,自然是乘车的。她笑得一脸欢快,若是平时,霍珩少不得嘀咕这丫头两句,而后晚上把帐讨回来的,但现在看着本来就只有他巴掌大的脸又瘦了好些,只有心疼的。 一个箭步上前,小心扶她登车,直到石青色的车帘子完全放下,他才收回视线,翻身上马,护着马车进城。 晏蓉牵挂夫君,但也同样牵挂父亲,尤其闹了“病危”之后。她搂着父亲的胳膊,蹙眉道:“阿爹你不知道,上回可吓坏了我和阿娘了!” 晏珣先看一眼妻子,又慈爱抚了抚爱女的鬓发,一脸歉疚:“是阿爹不好。” 很庆幸,妻女都安好,若是她娘俩出了什么事,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才不是,我阿爹好的很!” “好,好!阿爹好,我们都好!” 昔日那么一点点大的小女娃,扎着两个小揪揪,被他抱在怀里护着哄着,如今长大了,都要当小娃娃的阿娘了。 晏珣又骄傲,又爱怜,心潮起伏一番,最后只嘱咐道:“伯瑾很是不错,你要好生和他过日子。” 为人父亲的,也没太多期盼,只希望儿孙康健,顺心如意。 分卷阅读152 这次出征,晏珣近距离接触霍珩,更直观了解这男人的雄才大略,英勇善战。 最关键的是,他对他的女儿很上心。即使面临决战,也毫不犹豫亲自驰援。这并不是用布置妥当,时间上确实允许来一句带过的。 此战对霍珩有多重要,晏珣清楚,天下人都清楚。他遣心腹大将去驰援,不会有任何人说他的不是,就连晏珣也不能说些什么。 但偏偏,他亲自去了。 做比说有用。 将女儿交托到他的手里,晏珣彻底放心。 霍珩的好,晏蓉是知道的,她唇角翘了翘,靠着父亲肩膀,娇娇道:“嗯。” “阿爹,你们怎么打败晏庆的,给我和阿娘说说呗?” “好,是这样的,……” …… 当晚是洗尘宴,家宴,兼小型庆功宴。一家人欢欢喜喜团聚,到了晚上回屋的时候,霍珩才能和妻子独处。 一挥退了屋里的仆妇侍女,他立即将人抱住,也不敢用力,只把脸埋在她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幽香,沁人心肺,他浑身舒畅,大战一场又马不停蹄处理繁杂事务的疲乏,尽然消褪。 晏蓉回抱他,和他交颈相拥。 “你瘦了许多。” 良久,霍珩的声音从她的肩窝传出,有些闷闷的,“可是孩儿不乖巧?” 他将人抱起来,小心放在床上坐着,自己蹲下,大掌轻轻覆盖着她的小腹。 这位置已经微微隆起了,很实在的感觉。 霍珩心潮激荡,他舍不得妻子吃苦,也舍不得责备孩儿,想了想,对着微隆的肚皮,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娘怀你不容易,你不许再折腾,可知晓了?” 晏蓉含笑看着一脸严肃的男人,很甜蜜,很温馨的感觉,她也不科普胎儿发育问题,只笑着轻声说:“你写的信,我都念给他听了。他长大了些,晓事了,这不,我舒坦多了。” 之前,晏蓉半撒娇半抱怨说不舒服,霍珩写信特地添上一大段给孩子的话,很是严肃。她明知胎儿听不懂,但对着念一遍,也是乐趣。 霍珩回想一下自己的措辞,觉得还是可以的,没有太严厉,于是放下心,“那你好好养的,好歹给养回来。” 看瘦得,她本就纤秾合度,一点不胖。 其实晏蓉觉得现在自己也未瘦太多,但夫君的心意她还是领了,浅笑应道:“好。” 她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虽然孕期反应小了,但还是有些嗜睡,她困了。 “睡吧。” 霍珩忙安置她躺下,与她相拥而卧,手脚也不敢往她身上搁,唯恐睡梦中压到她腹部了。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晏蓉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仰脸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欢快道:“我睡啦。” 第65章 双胎 晏蓉瞌睡虫上来, 一闭上眼睛就陷入黑甜乡。 霍珩却整夜都几乎没怎么睡, 亢奋的, 时不时轻轻抚一下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 或者亲亲她的脸, 唇角一直翘着,笑意未曾收起来过。 对于晏蓉来说, 她知悉自己怀孕都有两个月了,小家伙还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虽万分喜爱期待, 但到底新鲜期已过。 而于霍珩而言,他却是刚刚回到妻儿身边罢了,兴奋自然是有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一夜没睡, 照样容光焕发。 反倒是晏蓉这个早睡的没能早起,朝食前才睡醒, 上下眼皮子难分难舍了一阵,才彻底睁开。 用罢朝食, 霍珩招了医匠, 又命人把陆礼请过来。 晏蓉信里说,疾医切过脉,说她胎气甚稳, 等三个月一过, 胎相彻底稳固, 车厢里垫得厚一些, 缓缓徐行,便无妨碍。 不到万不得已,这孩子还是回邺城生更合适的。 只是霍珩还是得亲自询问过,才放心。 鲁疾医刘疾医很快就来了,拱手给堂上诸位主子请安,他们是太守府供职的,于是由晏珣叫起。 霍珩接着道:“二位,且为我夫人诊脉。”他补充一句,“需仔细些。” 鲁刘二人恭敬应是,从药箱里取了个小枕,搁在几上,请晏蓉伸手。 “有劳二位。” 晏蓉略拉了拉宽袖,露出一小截子莹白的皓腕,轻轻搁在小枕上。 她和彭夫人心态都挺轻松的,没有男人们的紧张,毕竟都不是第一次诊脉了,她这二月,脉象都是二位医匠跟踪的。 谁曾想的是,二位疾医轮流认真诊过脉后,却并未像先前那样直接说一切皆好,而是对视一眼,面露迟疑。 “怎地一回事?!” 彭夫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前二日,你二人不是说一切皆好吗?!” 彭夫人大约昨日被夫君开解过,自彭澈事件后,她眉宇间总隐带的那一抹轻愁,今日是消褪了,精神状态很不错。 分卷阅读153 为母则强,这个性情温婉的妇人一下子疾言厉色,重重拍一下几案,怒道:“脉象如何了?还不快快说来!!”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压力极大,鲁刘二人惶恐,忙道:“夫人容禀,女公子胎相稳固,确实一切皆好。” 大家松了一口气,霍珩道:“那你二人方才为何吞吐?” 他气势极强,不怒自威,板着脸更摄人,鲁疾医战战兢兢:“只是,只是我二人看脉息,夫人怀的似是双胎。” 没错,就是双胎。 其实鲁刘二人早在一个月多前,就号出双胎脉息,只是当时月份尚浅,他俩不敢胡乱说话,一直等晏蓉坐胎满三个月了,要离开阳谷了,才公布出来。 “双胎?!”彭夫人惊呼。 堂上诸人亦如此,先是面露欣喜,随即立即转为担忧,霍珩回头于晏蓉对视一眼,眉心微蹙,问:“可能确定?那你二人先前为何一句不提?” 晏蓉忍不住捂住腹部,说实话她也非常震惊。 大家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如今怀双胞胎,实在是一件喜忧掺半的事。 喜,自然是一胎得俩。 眼下并未有双生子不吉的说法。反之,“神熊双诞,瑞璋双曜”,诞育双胞胎,在如今是一件充满了吉祥和希望的大喜事。 可惜的是,高回报伴随高风险。 在如今医学水平不高的前提下,妇人生子,本已极危险,说是一脚迈进鬼门关也不为过。生双胞胎,个中危险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 极容易出意外不说,且就算平安诞下,双生子还有发育等等隐忧,在这个婴儿夭折率极高的年代,这本来就脆弱些的双胞胎,要养住的难度往往更大。 双胎,平安产下并养活了的话,是大喜;若反之,很容易酿造大悲。 这是人人都知的事儿,难怪霍珩和晏家人一听,先是大喜,紧接着就是忧虑满满。 霍珩厉声诘问,霍刘二人连连拱手请罪:“夫人康健,胎像也稳固,我二人无实半句虚言。只是先前脉息若有似无,我等不敢妄言,又恐夫人闻讯忧虑,反而不利养胎,这才按下未禀。” 这二位压力也很大,当时晏蓉孕吐厉害,人本来就不适,他们哪里敢乱说话给她增加压力,只得藏在肚子里,好不容易等晏蓉满三月坐稳了胎,男主子们也回来,才敢说。 这点不好怪他们,这二位在太守府供职很多年了,姐弟俩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忠心尽职,晏蓉心里明白,于是就说:“二位顾忌确实有理,无需惶恐,快快起罢。” 她又命人打赏了鲁疾医二人,以作安抚。 说实话,晏蓉乍闻此事确实免不了担忧了一下,但她好歹在现代见过不少双胞胎的,养得好顺产也是常见的事,照样母子平安。 物质丰富,不缺乏营养,即使两个胎儿,也不影响正常发育的。她再注意些,科学饮食,不把孩子养得过大,就可以了。 别人行,她也行,别是本来没事,自己反而想出事来。 晏蓉很快就将心态调整好了,她的情绪感染了父母小弟,彭夫人定了定神,道:“一胎双诞,大喜之兆。” 晏珣晏辞连连附和。 霍珩眉心未展,催促道:“来人,快快去看看陆先生来了没?” 到底还是有担忧的,陆礼极擅岐黄,医术比鲁刘二人还高明,他也更信任对方。 陆礼很快就到了,他听说晏蓉怀双胎也十分讶异,霍珩立即吩咐其为妻子诊脉。 “有劳先生了。” 陆礼也不废话,撩起衣摆在小几另一侧坐下,将三指请按在晏蓉脉门上,微阖双目。 说实话把个滑脉,哪怕双胎,其实也是个很显浅的脉象,但他认认真真把了足有小半盏茶功夫,才松开睁眼。 “夫人脉息洪健,身体康健,胎气稳固,怀的确实是双胎无疑。” 陆礼瞄了霍珩一眼,只见自家的主公危襟正坐,上半身微微前倾。即使不看他一脸凝神细听的模样,光凭这肢体语言,十分熟悉他的陆礼,就知道他有多么的在意。 忍不住暗地里啧啧两声,很早之前,陆礼就知道霍珩看重晏蓉。孝义决胜一战后,更刷新了他的认知。现在这么紧张,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陆礼善解人意,连忙道:“常言道一胎双诞甚难,此话不无道理。只是某以为,只要妇人在怀胎十月好生将养,母子均安之可能,亦不比单胞小多少。” 霍珩连忙追问:“如何将养,还请先生仔细分说。” “妇人十月怀胎,胎儿于母腹汲取……” 于是,陆礼就说了一席在晏蓉听来,已经是比较接近后世养胎理念的话。她啧啧称奇,果然高人隐士,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大约他们传人少,因为种种原因,传承大部分都悄无声息地断绝了。 这么一席话,虽新颖,但有理有据,陆礼之能,就连晏珣父子也见识过的。一时心悦诚服,晏珣连忙道:“还请先生仔细写下, 分卷阅读154 让小女和仆妇能多看几遍,记下来,时时留心。” 他又站起,拱手道:“小女就拜托先生了。” 陆礼连忙站起回礼,“晏公无须多礼,此乃某之责也。” 已有仆妇取来笔墨绢帛,陆礼提笔蘸墨,将方才说过的注意事项一一记录下来。 霍珩先接过,看了又看,总算安心了些,他又问:“依先生所见,内子是否留在阳谷养胎,更为合适?” “夫人胎相稳固,缓行返回邺城无妨。” 对于这点,陆礼的观点和鲁刘二人一致,且他还补充一句:“阳谷县城小,诸事不如邺城方便。” 他这是含蓄地表示,不管是房舍舒适程度,还是安全防卫等等,位于邺城的霍家大宅都要比阳谷县好太多了。晏蓉孕期住得舒坦,将来孩子出世正值隆冬,大宅的取暖情况也不是这边能比的。 不管是产妇,还是初生婴儿,在这个寒风呼啸冰封万里的河北之地,保暖措施都是重中之重。 晏蓉又不是不能挪动,如今身子还不重,当然回去最好。 霍珩颔首:“那按原来所定,我们三日后启程。” 返回冀州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不舍立即涌上心头,晏蓉很很清楚,这一别,将来父母小弟相见都不算易,更甭提长时间团聚了。 晏珣彭夫人晏辞亦如是,最后还是晏珣笑道:“将来外孙们出生,我们肯定还要吃他的弥月宴,届时就能再见。” 说到双胎这一点,虽目前情况很不错,但担忧必然还是有的,只是不管霍珩还是晏家人,一律都这些情绪压在心底,面上一派轻松。 刚告退的陆礼说了,孕妇保持畅快的心情是最好的,不能多思多忧。 晏蓉笑意盈盈:“那到时,我们就等着你们啦。” 说实话,接受了双胞胎这个不可更改的设定以后,她喜悦非常。前世就各种羡慕可爱的双胞胎们,一模一样的男娃娃或者女娃娃,穿一样的小衣服,想想都开心。 或者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也不错,一龙一凤,刚好凑了个“好”字。 晏蓉摸了摸微凸的腹部,忍不住期待起来。 她一点不害怕,反而非常有信心,自己是能把孩子们都平安生下来的! 她雀跃有信心,霍珩却恰好相反,他总忍不住联想以前听说的种种双胎不详传闻。 想得越多,心里越不安。 他表面一点没露,以免影响妻子心绪,等到了午歇时间,他送妻子回房睡下,自己在屋里无声踱步了很久,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去前院,火急火燎把陆礼找来。 叫的这么急,陆礼还以为有什么突发军情,马不停蹄赶到,谁知他家主公一见他,劈头盖脸就问:“先生,方才你所言,是否属实?” 霍珩罕见焦躁,眉心紧蹙,来回踱步,走得很急,见了陆礼,倏地停下:“一胎双生,你有几成把握母子均安?可与单胞双相比拟么?” 霍珩此人,绝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是极为理智的,遇事总先将好坏两方面都分析透彻,再谋定后动。 双胎的风险,历来有所耳闻,他发现自己无法往坏的那方面多想。 最坏的话…… 他无法想象,妻子那双美丽的眼睛会失去光彩,永远闭上。这么一想心惊肉跳,这个率领数十万大军浴血厮杀却眉峰不动的男人,罕见出现焦怯的情绪。 只是孩子却不能不生的。他是大房唯一嫡子,不管是血脉传承,还是亲手打下的基业,都得后继有人。 那么,面对风险低的单胎和风险高的双胎,他忍不住想,能不能不冒这么高的风险呢? 他神色肃然,一瞬不瞬盯着陆礼,“先生,如今夫人不在前,你无须顾忌,且将实情告诉我。” 是的,霍珩并不完全相信陆礼方才之言,他认为必定有安慰晏蓉的成分在,单胎和双胎,真能一样吗? 第66章 取舍? 这问题真犀利, 一下子就问在最关键的地方, 陆礼愣了愣反应过来,老实说:“双胎和单胎自然是不能比的。” 主公既然要听实话, 他就先客观给分析一遍吧。 “双胎在母腹十月,母体必然更吃力, 需要留神之处, 也要多出许多。且双胎一般不会足月生产, 生产时母亲要吃的苦头也更多。” “至于把握,妇人生产,本有凶险, 任凭是谁,也不敢说有十全把握。” 霍珩越听,脸色越难看, 一颗心沉沉下坠, 如浸泡在冰水当中。 陆礼见状, 赶紧话锋一转,安慰道:“只是夫人双脉强健,不管是母是子, 都极康泰。若是按某今日所说好生调养, 某以为, 将来母子平安不难。” 这个不难,实在无法很好安抚霍珩的焦躁。 他沉默片刻, 最终问了一句, “先生, 怀胎三月,若是终止妊娠,于母体可有妨碍?” 他声音很低,很暗哑,眼眸泛红,隐隐还有血丝 分卷阅读155 。陆礼上一次见霍珩这般模样还是五年多年,霍家军遭遇重创,父亲叔父兄弟皆阵亡,同时举丧的时候。 这两个孩儿他期待已久,自从知悉喜讯以后,不知心里描绘了多少次他们的眉眼,若是男孩,他该如何教养;若是女孩,他该如何娇宠。 总而言之,霍珩和天下所有父亲一样,竭尽所能,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无忧喜乐。 舍弃他们的念头稍稍一想,就如同在心头剜肉,痛彻心扉。 可是,可是,霍珩更舍不得孩子的母亲!事到临头,他恍觉,晏蓉在他心中的地位比本以为的还要重要多了。 他不能失去她。 若是…… 他只能…… 霍珩闭了闭眼,一句话说得万分艰难。陆礼却听得整个人跳起,大惊失色,连连道:“主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妇人怀胎满三月,胎相已稳,意外滑胎尚且极伤身体,更何况主动终止妊娠?!” 陆礼吓坏了,他知道主公看重主母,但万万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要知道霍氏嫡支丁口单薄,长房嫡出如今就只有霍珩一人,他早已及冠,膝下却尚空虚。 就算不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凡一个有如此势力的男人,哪个可能为了妻子或会遇上的风险,而考虑放弃孕育中嫡出长子呢? 这么紧张的关头,陆礼18616;忍不住冒出一个很古怪很不合时宜的念头。霍家的男儿,果然多出情痴。 霍珩的祖父,父亲霍襄,想在看来,霍珩本人也是。 不过还好,霍家祖孙钟情的都是自己的夫人,也不妨碍其他,更不会闹得满城风雨。 “主公!主公且听某一言。” 陆礼脑子里虽然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但嘴皮子一点没慢,他肃容,道:“此念绝不可有,强行终止妊娠不说夫人同不同意,单论于她身体的害处,就要比诞下双胎还要多些!” “先生说的是。” 霍珩心底陡然一松,说出放弃孩子尚如此之难,更何况真正下决定和动手。他在艰难的拉锯战中,陆礼的断言,拯救了他。 不用再选择了,他脸色和缓了很多,陆礼见状,连忙立下了军令状。 “主公请放心,只要不出其他意外,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夫人必会母子均安。” 陆礼真是怕了霍珩了,要是真整出这么一出,他就成罪人了,回去要如何面对荀太夫人和一干同僚? 众所周知,大夫说话从不说满,他这是被逼着破例了。好在晏蓉脉象确实好,心态也极棒,他确实很有把握的。 陆礼这话掷地有声,霍珩大喜,站起来一拍他的肩膀:“好!夫人平安生产之日,当记先生一大功!” 霍珩十分信任陆礼,知道对方绝不是妄言之人,阴霾当即一扫而空,喜上眉梢。 他兴奋,掌下难免重了些,疼得陆礼这个身材单薄的武力渣龇牙咧嘴。 宾主关系极好,他刚要抱怨两句,却见霍珩抱拳深施一礼,郑重道:“我的妻儿,就托于先生之手了。” 他十分诚恳:“方才怕是为难先生了。” 霍珩是主,对下深揖,实在是非常大的礼了,陆礼慌忙扶起,道:“主公,何须作礼?” 霍珩笑:“先生当受珩一礼。” 陆礼无奈摇头。 宾主多年,两人早非一般情谊了,确实不用客套。霍珩心下大定,又惦记起午睡的妻子,说了一阵,陆礼告辞,他立即折返后院。 * 晏蓉还不知自己就睡了一觉,前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睁眼时,她只见夫君坐在自己床沿,盯着她的腹部,满目柔情。 “夫君?” 她其实挺敏感的。午睡前,虽霍珩同样神色和缓,但晏蓉总察觉他还是有些焦虑情绪。这大约是乍闻她怀了双胎的缘故,怕危险。 晏蓉困起来,眼皮子都觉得睁不开,琢磨着等睡醒后再好好开解他一下吧。没想到不用了,一觉醒来,他那股子隐隐的焦躁感已消弭无踪。 “阿蓉。” 他含笑,搀扶起妻子,亲手伺候她穿衣。 晏蓉眉眼弯弯,一觉起来,夫君更加柔情缱绻,她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笑道:“夫君你莫要担忧,怀双胎母子皆安的大有人在。” 人家缺吃少喝条件艰苦都尚能如此,她衣食丰足,营养不缺,有科学养胎理念,还有当世最一流的大夫,在把心态调整好,没有不成的道理。 晏蓉就是这么一个人,既然不可避免,她斗志昂扬。 霍珩展开双臂接过人,回啄一下她的脸,笑道:“陆礼也是这么说。” 他语气有欣喜,还带些急于讲解的迫切:“你午歇时,我去前头细细问了陆礼,他说了,必会母子均安。” 霍珩将人抱着搁腿上坐着,一只大掌很自然护着她的腰腹。晏蓉顺势倚在他胸膛靠坐着,闻言讶异又好笑,回首睨 分卷阅读156 了他一眼。 “你问他何事了?” 晏蓉不知详情,但她知道医生的尿性,古往今来,就没有一张嘴就把话说死的,尤其像她这种怀孕耗时长变化大的。 陆礼也很不容易,不知是怎么被磨出这句话的。 霍珩脸色十分自然,“并无甚么,我只是详细问问。” 至于某个割肉剜心般的念头,他不愿再提,连同陆礼说的那句“只要不出其他意外”,都一并给选择性遗忘了。 晏蓉嗔了他一眼,信你才怪。 不过吧,不信也没啥,陆礼能说出打包票的话,可以侧面反映她怀相之好。 这就好! 晏蓉心里更踏实了。 这也是霍珩说这话的目的。他现在兴致高昂,搁下担忧以后,他开始全身心沉浸在迟来的喜悦之中。即将要有一对双胎孩儿了,他喜意盈胸又颇觉责任重大,唇角翘起就没敛下过。 这日下午,夫妻俩在屋里腻歪了一整天,说了很多新手爹妈的傻话,乐此不疲,有滋有味。 到了晡食时辰,才携手往花厅行去,与家人用膳共聚。 ……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快乐的日子终究是短暂了,三天时间晃眼就过,启程的日子到了。 晏家人父母女儿,姐弟之间,依依惜别,接着就两对人马分道扬镳。晏家返回晋阳,而霍珩携妻折返邺城。 “阿姐!等年末,我和阿爹阿娘就到邺城去,看你和外甥们!” 经历过一场大战,晏辞比以前更成熟了许多,身姿标枪般挺直,眉目坚毅,英姿勃发,举止行事风格愈发向他的姐夫靠拢。 他已经十八岁了,生辰都是在盟军攻破肤施城的战场上过的。 他说这样很好,用消除虎视眈眈的大敌来庆生,意义重大。 不过再怎么成熟,再比她高大半个头,也是晏蓉的小弟。她已登车,拉开轩窗伸出手,晏辞就熟门熟路低下头,让她摸了摸发顶。 “好!阿姐等着你们。” 晏蓉压下心中不舍,挥手:“好了,快回去吧。” 晏珣和彭夫人的车驾在十米开外的太原队伍里,两人不骑马还是长辈,虽不舍但也不好像儿子这般直接跑过来,只能凑在轩窗后看着。 晏辞依依不舍打马回去,双方挥手告别。 冀州一行大胜后踏上回程,霍珩早安排大军分几路返回冀州各地驻扎,只亲率了五万。 他非常慎重,车驾走得很缓慢,途径的路必先安排兵卒平整,并自己亲自巡视。车厢内垫的很厚很软,热是热了些,但颠簸感轻了很多,完全在晏蓉可接受的范围内。 她精神很好,甚至嘀咕马车走得也太慢了些,这等回到邺城得什么时候,怕至少得半个月吧。 那时候,她肚子都要满四个月了。 “郎主这是心疼夫人和小郎君们呢。” 夏季炎热,孕期不能用冰,申媪一边替晏蓉打扇,一边喜滋滋道:“慎重些是要的,夫人莫急。” 君侯如此爱重自家主子,没有更好的。 申媪和一众侍女坚持称两个小家伙为“小郎君”,因为时下认为,多喊多叫唤,胎儿就回随了这个性别。 霍珩膝下尚未有子嗣,第一胎,自然是生子巩固地位为宜。至于小女郎,不急,以后慢慢生就是。 晏蓉其实不是很执着这个,孩子平安康健就好,至于性别这玩意早就定下了,喊喊是无法改变的。 不过也懒得辩解,随得她们叫去吧。 晏蓉抹了一把额间细汗,怀孕更容易燥热,这大夏天确实有点难熬,不过吧,她也就嘴里抱怨抱怨,事关自己的腹中骨肉,自然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她撩起帷裳,看一眼正打马在烈日下检视前方道路的霍珩,微微一笑,也捡起个绢扇,给自己扇着风。 第67章 回家 过了井陉, 踏入冀州地界,按照这个速度前行, 三天后抵达了邺城。 足足走了半月有余。 车队午后进城,顺着宽敞的青石板直街前行, 沿途有不断赶来夹道欢呼的百姓们,霍珩准备充裕,直街两旁早立满了执矛兵士, 将如潮般的百姓隔绝开来,丝毫不阻碍车驾。 这种不同以往的阵仗, 让百姓们相当好奇,很快的, 君侯夫人有孕的大喜消息就宣扬出去了。 大战凯旋,夫人有孕,双喜临门。 一路贺喜声不断,车驾缓缓前行, 最终抵达位于内城的霍家大宅。 府门大开, 大宅内外洒扫得干净整洁,有些头脸的管事都列队相迎, 霍珩颔首叫起,护着车驾进了家门,沿着内巷走到第二道垂花门前停下。 霍珩翻身下马,直接登车, 将妻子半扶半抱下来。 一站稳, 晏蓉就轻轻推了推他, 要自己走。 开玩笑,二门外伏拜一地的人,都是内宅的大小管事娘子,回到家可不 分卷阅读157 能毫无顾忌得亲近了,又不是在屋里。 霍珩随了她,见她站稳,从善如流松开手,扫一眼仆妇们,道:“起罢。” 诸仆妇侍女纷纷站起,为首的全妪上前一步,福了福身,禀道:“禀郎主夫人,太夫人说了,夫人身子重,一路舟车劳顿只怕疲乏,让郎主携夫人回去梳洗歇息过了,回头再去溧阳居请安不迟。” 作为出远门的晚辈,回家后第一件要做的事,自然是收拾收拾自己的仪容,然后给长辈请安的。 不过子嗣为重,荀太夫人本十分看重晏蓉这一胎,听闻又是双胎,特地打发了全妪过来说,让孙儿孙媳休憩好了再去见她。 全妪仔细看了看晏蓉脸色,觉得不错,暗暗点头,又关切道:“郎主,可要请陆先生过来请个平安脉?” 霍家规矩严,旁人可不敢说这种有僭越嫌疑的话,也就是全妪了,作为荀太夫人的陪嫁侍女,她本分忠心,在霍珩等小辈一向有些体面。 “陆先生稍候就来。” 陆礼现在每天都给晏蓉请一次平安脉的,霍珩进城前已经给提过,他先回去梳洗歇息再过来。 霍珩又道:“全妪且回去禀了祖母,就说午歇后,我再和阿蓉过去。” “婢子记下了。” 烈日炎炎的大中午,实在不宜在室外久留,简单说了两句,霍珩就搀扶着晏蓉,进了二门回了元和居。 终于回来了,晏蓉离开的时间比住的还长一点,这么一想她未免有些心虚。 不过这点子情绪她转眼抛在脑后,入了正房就连声唤申媪备水沐浴,边说还边挠了挠自己隆起的腹部。 晏蓉居然长痱子了。 夏日炎炎,就算霍珩避开正午气温最高的时间上路,早上下午还是热的,车厢再宽敞也有个限度,里头减轻颠簸还垫得厚厚的,孕妇不能用冰,她皮肤娇嫩,难免就长了些痱子。 不多,就在腰腹大腿有一些,见她伸手去挠,霍珩制止,道:“沐浴后搽些药膏就不痒了。” 这痱子是最近几日才长的,妻子难受,霍珩也不好过,但他想着邺城不远了,月份越大越不好在路上颠簸,于是狠狠心继续上路,并未停下歇息。 只辛苦了陆礼,被主公催促着连夜制了药膏。 陆礼这药膏很好使,但无奈炎热环境持续,痱子消得还是慢一些。 香汤早已备好,一声令下送进浴房,温的,晏蓉连冷水也不被允许洗。好在她也习惯了夏季洗微温的水,倒也不难接受。 霍珩屏退所有人,亲自伺候妻子沐浴。既能让自己放心,又能吃点嫩豆腐,还可以让夫妻感情更加和谐,他挺乐意的,自从上路以来,一直都在抢申媪的工作。 他熟门熟路地给她宽衣解带,晏蓉也很配合地抬手伸胳膊,实在是害羞不来,因为已经很多次了,脸皮都练厚了。 霍珩大掌滑到她白嫩嫩的肚皮上,先怜惜地轻抚了抚长了痱子那一小块,而后蹲下来,亲了亲她隆起的腰腹。 晏蓉怀孕已四月,虽是头胎,但由于双胞,腹部已经明显隆起了,有衫裙遮着不明显,但衣裳一脱,腹部鼓鼓就像倒扣了个小小簸箕似的。 除了腹部,她身材变化不大,手足依旧纤细,不过之前瘦下去的肉已经养回来了,双颊丰润,红粉飞扬,气色很不错。 霍珩一脸虔诚,连亲吻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他陪着两个小家伙一起长大的,这种看着孩子在期待中一点点健康成长的感觉,让他胸腔满涨。 若是这时,再让他咬牙提舍弃的话,恐怕是说不出来了。 万幸的是,也不用说,陆礼说晏蓉脉象强健,心态更好,必能母子均安。 晏蓉抚着他的大脑袋,垂眸看他亲了自己的肚皮,他含笑仰首,夫妻相视一笑。 霍珩抱着晏蓉直接往浴房去了,先把她安置进浴桶,而后自己也宽了衣裳,一同洗浴。 浴桶说实话挺大的,但他这么大一个人挤进来,立马就显得狭窄了,水漫了上来,稍动了一动,就满溢出去。 晏蓉用脚踢了他,“过去一点,我自己能洗。” 很热啊,知道不知道? 霍珩坚持不懈凑上来,手里还拿了条巾子,美其名曰,搓背。 陆礼私底下特地嘱咐了,由于晏蓉怀双胎,孕期最好不要行房,他自然是不敢乱来的。不能真木仓实弹就算了,眼里和手上这点福利可不能再被剥夺了去。 晏蓉推不开他,只好随他去了。 按照国际惯例,这背总会越搓越火热的,她很快就感觉到他某位置的剑拔弩张。 为什么每次都要折腾自己呢?晏蓉斜睨了眼一脸隐忍的霍珩,推了推他,“洗好了,我们起来吧。” 每次沐浴,总是以类似情景结束的,她好笑又无奈,都习惯了。 没想到的是,霍珩这次没点头,反而抓住她手往某处一按,“阿蓉?” 不能行房,但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他想这样很久的,但之前在路 分卷阅读158 上他总担心她休息不好,次日会精力不济,于是只得隐而不发。 现在回了家,晏蓉精神奕奕,他这强自按捺下去的心思就立即冒头,并付诸行动。 软若无骨的纤手包裹着炙热的某处,他被激得立即“嘶”了一声。 “你!” 他这一脸被刺激大发的模样,晏蓉血液往上涌,脸色爆红,手往回缩,缩不动,她窘迫极了,嗔怒:“你快快松手嘛!” 霍珩睁眼看她,“阿蓉,我难受,很难受!” 他一脸祈求,黝黑的眸底压抑着汹涌的炙焰,剑眉紧蹙,很是渴望。 这般一反平日稳重,格外情迷意乱且隐忍的模样,实在很打动晏蓉的心,她也舍不得拒绝他了。 “那,那好吧,咱们回屋里去好不好。” 反正都是夫妻了,孩子都怀了,也没啥不可以的,就当夫妻情趣好了,这样要他熬大半年,确实很为难人的。 晏蓉脸发烧,这般安慰自己。 “好!” 霍珩立即应了一声,立即抱着她出了浴桶,用大巾子略略擦干,抱着人回内室去了。 …… 晏蓉牺牲了一双手,让霍珩获得别样的身心满足。好在他也没打算为难她,加上也确实憋久了,完事后,还有午睡的时间。 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一脸惬意给自己擦手,算了不想了,赶紧睡吧。 谁知霍珩还兴致高昂,回味着把帕子一扔,搂着她笑道:“阿蓉,我们今晚再来。” 吃髓知味,一次并不满足,不过他想着等会得去拜见祖母,不能耽误妻子午歇时间,于是只能暂且鸣金收兵。 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开头。 晏蓉有气无力地说:“今晚再说吧。” 霍珩笑着亲了亲她的发顶,“好,你睡吧,我不吵你。” * 晏蓉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地好,一觉醒来已经接近晡食时分。 她有点急,说好午睡后就去溧阳居请安的,她起晚了怎么办? 霍珩安慰她,“无事,我和祖母说过了,祖母特地嘱咐,莫要打搅你。” 他一身藏蓝色深衣,紫金冠束发,十分齐正,正坐在床沿和晏蓉说话。霍珩刚才已经去了溧阳居一趟了,媳妇身怀有孕睡得沉,他却不能怠慢了祖母。 “祖母还说,今儿晡食一家人都来,好生聚上一聚。” 在老太太心中,她膝下三房就是一家人,分家不分家的,并不妨碍。 “你莫急,先让陆礼请了脉,再过去也不晚。” 说是这么说,但晏蓉总不好踩线到的,她已经一觉睡到吃饭的点了。 她忙招了申媪等人进门,匆匆梳洗,换了一身桃红色的缠枝纹绣腰襦裙,拢了拢臂弯挎的浅粉色披帛,略略端详仪容,没发现不妥,请了脉后,就和霍珩出门了。 到得溧阳居,里头已人声鼎沸,二房五口到了,三婶麻氏也陪坐在一边,还有就是一如既往沉默的霍琛两口子。 霍琛向来惜字如金,他媳妇嘴缝更紧。她只是一个曹掾的女儿,据说当年柴家想嫁女儿给霍琛,亲上加亲,但还来不及定下,霍襄就战死了,后来荀太夫人做主,聘了这位孙氏。 据说夫妻感情平平,成婚一年多还未有所出,孙氏父亲官位不大,夫君地位尴尬,她没有底气,除了请安,晏蓉都没听过她说其他话。 不过现在,晏蓉也顾不上其他人,她进了门,先被搀扶在跪在蒲团上给荀太夫人见了礼。老太太本来说她怀孕不用大礼的,大约怕压到肚子,但她还是坚持。 如今腹部确实已隆起,但还不影响这个动作,时人重孝道,她这点决不轻忽。 “快快起罢。” 荀太夫人立即命全妪搀扶,霍珩已先了一步,俯身扶起妻子,晏蓉笑道:“谢祖母体恤。” 老太太“唔”了一声,招手让孙儿孙媳坐到身边来,晏蓉托了肚里两个小家伙的福,首次超越霍珩,紧挨着老太太坐下。 荀太夫人仔细问了晏蓉起居饮食,又嘱咐了一番好生养胎,闲事得空就管管,没空就罢,一切以身体为重。 不管之前她是否对晏蓉有些许微词,此刻都化作欣喜,还有一些隐忧。 欣喜是肯定的,长房即将后继有人,这在老太太心中是最大的事。隐忧则是双胎,说句实在话,双胎固然大喜,但出意外的几率也比单胎大。 荀太夫人的心思和霍珩一样,宁愿稳妥,也不冒险。 不过单胎双胎这个,由不得人选,老太太端详孙媳,见她即使路上奔波亦气息极好,想起孙子和陆礼写信回来的说的,一时喜形于色。 晏蓉笑道:“谢祖母关怀,孙媳知晓的。” “好,好!” 荀太夫人又嘱咐霍珩,“你多多体恤些,好生照顾,万不能轻忽。” 霍珩郑重应了。 严肃的话题告一段落,下面吕氏快人快语,笑道:“祖母大喜, 分卷阅读159 伯瑾弟妹大喜,家里要添丁进口咯。” 霍温也欣慰捋须,“极好,极好。” 好话没人不爱听,老太太皱纹舒展,笑骂道:“看来你这猴儿是想在我老婆子手里要点东西了。” 孙媳妇怀孕,作为祖母的荀太夫人会给好东西作为表扬奖励的,吕氏之前就是,晏蓉自然也不例外,全妪正捧了个沉甸甸地彩绘漆匣出来。 老太太笑:“不得了了,赶紧也给她收拾点儿,不然回头必要念叨我。” 吕氏自然不可能为了财物,她为的是讨老太太开心,闻言佯装懊恼,道:“竟是被祖母看破了,那如何是好?” 老太太指着她,笑得皱纹舒展,“瞅瞅,孟宣,瞅瞅你家的,打主意打到你祖母跟前来了。” 霍珩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十分配合地道:“祖母看我回家教训她。” 吕氏讨饶。 难得老太太这么高兴,大家使劲儿凑趣,闹了一阵,才命仆妇准备食案,一家人共聚用膳。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分男女桌了,一张长案,男一边女一边便是。 霍珩坐在老太太右下手,晏蓉则是左下手,隔壁是吕氏,吕氏笑吟吟,悄声道:“恭喜你了。” 嫁进夫家当媳妇的人才有的体会,膝下有儿女,腰杆才彻底挺直。 晏蓉笑:“谢谢。” 这边妯娌处得不错,那边兄弟叔侄也说得热火朝天,霍温满目欣喜傲然,捋须道:“此一战,伯瑾将并州七郡收于囊中,冀州霍氏之威,天下皆知。” 他虽然已上不了战场,但也是霍氏祖孙,霍氏基业得到前所未有的拓展,他心中骄傲无法用言语尽数表达,心潮激荡至极。 霍珹击节赞叹,“稳坐北方,再取青州兖州,他日即可南下直取中原,可喜可贺也!” 他拍了拍霍珩肩膀,“我敬伯瑾一杯!” 霍珩举起酒樽,一仰而尽,笑道:“兄长留守冀州,功不在我之下,我更该敬兄长。” 霍珹军政能力也十分出色,这次大战,他和霍洪等将留守大本营,虽不动,但后方稳定即是大功。 兄弟俩又对饮了一杯,霍珹砸吧一下嘴,“不痛快,这酒甚淡。伯瑾,等会你去我那,为兄新得了些凉州酒,你我兄弟正好喝个畅快。” 凉州酒是如今出了名的烈,荀太夫人院里上的酒当然不能比,兄弟俩也很久没聚在一起畅饮了,霍珩看了晏蓉一眼,颔首笑道:“好!” 他固然惦记媳妇,但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的。 宴席散了,霍珩和妻子说了说,晏蓉刚才听得清楚明白,含笑点头,只嘱咐他勿要多饮,以免伤身。 大约每个妻子都会念叨这个,霍珩微笑应了,又嘱咐申媪等人好生伺候,目送一行人折返元和居,这才和霍珹并肩往大门外行去。 “恭喜伯瑾了,双胎大喜。” 霍珹笑,这可真是喜事连连。 霍珩却摇了摇头,“我反而更希望是单胎。” 无他,更安全。 他话中之意,霍珹自然明白,安慰道:“陆先生不是说了么,弟妹怀相极好,必能母子平安。你莫要多想,好好等着年末当爹即可。” 霍珩也露出笑脸,“那是。” 霍珹哈哈大笑,“今日正该畅饮,提前庆贺一番。” “好!” …… 可惜的是,这顿酒最终还是没能吃上。 兄弟二人出得大门站定,亲卫遣来坐骑,霍珩正要下台阶,不想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道:“君侯!君侯且留步!” 霍珩眉心一簇,转头,“何事?” 来人是外书房的亲卫,疾奔到大门前刹住,急急见了礼,道:“陆先生打发标下来的,说来了要紧信报,要请君侯!” 即是紧急信报,请人的还是陆礼,那可确实不能耽搁,霍珩对霍珩道:“怕暂不能与大兄畅饮了,我先过去一趟。” “这如何能耽搁?” 霍珹立即道:“伯瑾快去,不过一顿酒,你我兄弟何时吃亦无妨。” 霍珩拱手,匆匆进门折返。 霍珹放下回礼的手,眉心也蹙起,也不知出了何事?好事坏事? 他站定立了片刻,待目送霍珩身影消失在影壁后,才收回视线。 他面上略有沉凝,须臾放缓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而去。 第68章 内应 霍珩到时, 陆礼已等在外书房之外, 同时还有心腹高平。 信报还在高平手里, 陆礼并未过目。 霍珩大步进了外书房, 展开信报一看, 近来总是神色舒展的面庞当即沉了下来,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 “主公?” 陆礼见状就知不好,刚问一句,见霍珩忽抬头,眸底有暗潮汹涌,他缓缓说出一句:“葛宁传信, 邺城有细作。” 邺城有细作,那没什么好奇怪 分卷阅读160 的,毕竟如今世道, 哪个军阀所在的治所没各方细作的? 但能让霍珩骤然色变, 并如此郑重其事的, 显然不是一般的细作。 陆礼刚要问,霍珩就将信报递给他, 他连忙接过,匆匆低头浏览。 一看清,他不禁惊呼:“怎会如此?!” * 信报确实是葛宁传回来的。 他辛辛苦苦为晏庆挡了箭,又殚精竭虑为他出谋划策, 回报终于来了。 却说晏庆, 他大败失去并州七郡, 带着千余残兵狼狈越过黄河往南逃窜, 刚踏入司州地界,没多久,就伤病交困倒下了。 好在有葛宁,他谋划攻下武关附近一处山寨,有粮有地,既能让晏庆能好好养病,也能让这千余残兵能好好休整。 晏庆这病,多为心病,失去地盘,妻妾家眷也一并陷在离石,唯一的儿子大约也是凶多吉少。 半生筹谋终成空,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打击太大了。他一度生无可恋,好在有葛宁细心开解,又领着程尉等心腹一再苦求,他终于重新振奋。 病了近一个月,晏庆终于痊愈,又养了些日子,葛宁找了个机会就问:“主公,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咱们是继续守住这个山寨,慢慢招些兵马;还是……” 这个问题很正常,山寨留不留守,接下来的部署可截然不同。 晏庆清瘦了许多,双颊凹陷,衣袍空空。他扫了屋里一眼,见除了葛宁以外,剩下几人都是如程尉的老心腹。 经历了近来之事,晏庆已彻底相信了葛宁,葛宁在他心中地位不亚于程尉这个亲卫首领,因此也不迟疑,直接说:“山寨乃弹丸之地,虽有些许存粮,但无地无民,并非久留之地。” 好歹曾经是北地霸主之一,虽然落魄至此,但眼界还在的。晏庆并没有看上这个简陋的山寨,既无属地也无臣民,还有一群恶犬般的小军阀虎视眈眈,发展极受局限,他也不屑于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和这群人乱哄哄打成一团。 不据守山寨,那就是想投奔他人了,葛宁心头一跳,立即想起陈佩,他神色不动,问:“那主公打算……” “南下投奔扬州。” 果然,果然是陈佩。 葛宁点了点头,“也好,扬州富庶,怀安侯兵强马壮,确实有与霍珩一决雄雌之力。” 霍珩吞下并州以后,已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阀,远胜其他人,和南方陈佩遥遥相峙。再看长远点,说不得这天下之主也将在这二人之间决出。 葛宁一脸赞同,随后又叹息:“陈佩势大,又听闻为人甚傲,只怕主公要受些委屈了。” 主忧臣辱,他垂首,一脸黯然。 晏庆大受感动,“先生且莫要伤怀,我们还有千余兵马,此次往南,先占个县城,慢慢休养生息,也不算太过寄人篱下。” “占个县城?”如何占? 葛宁一愣,投奔陈佩,如何能占个县城?晏庆好歹曾是一方雄主,肯定有自己的心思的,陈佩会乐意直接拨个县城给他吗? 这投奔过去的条件也未免太优渥了吧? 不大可能的。 晏庆却捋须一笑,“他会拨出来的。” 因为晏庆曾与他合作过,他知道了太多秘辛,划个县城还在陈佩的底线之内,对方会识趣的。 葛宁一脸懵懂,以宾主如今的关系,晏庆没有太隐瞒他,吩咐程尉出去守住门户,便说:“六年前,洛水之侧围剿蓝田军,老夫和他密谋过,知晓他许多隐私,他会愿意的。” “洛水之侧?密谋?!” 葛宁终于听见自己最想听的话,长久以来的猜测落实,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他脱口而出:“太原晏丰,豫州邓显,冀州霍襄?!” 这三人战死,而那么恰巧,晏庆觊觎太原,陈佩虎视眈眈豫州,洛水大战之后,不约而同采取了行动。目前,陈佩已攻陷豫州;至于太原,如无怀帝这个意料之外的因素,晏庆大约也早挥军东进了。 他心脏砰砰狂跳,那么冀州呢?谁觊觎霍氏,又是谁密谋陷霍襄于死地? 葛宁距离他想要知道的真相,只隔了一张薄薄的布帛,一扯就破,他屏息以待。 晏庆缓缓点头,说:“自然是有人觊觎霍氏的,没有内应,此事之大,如何能成?” 而且随着霍珩的势力日益壮大,这个深藏的内应显得愈发重要,是陈佩将来图谋北方的重要一环。 一个县城,如何能与之相比? “我也知晓,那陈佩并非是个好相与之辈,他必伺机灭口。” 晏庆淡淡一笑,道:“只是先生也莫要担忧,我早些日子已遣了许良王信二人,悄悄潜出山寨,隐匿与外,一旦你我有不妥,他们必会将此间之事宣扬于天下。” 许良王信,晏庆的心腹亲卫,最是忠心不二,以往于扬州的通信,都是二人传递的。 晏庆重振精神后,于病榻上就思索起以后 分卷阅读161 的路。及到病愈,他暗中招来许良王信,如此这般交代番,让人二人秘密潜出,不教第四人知悉行踪,以作为后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葛宁一脸恍然,作欣喜放心状。 很明显,晏庆不会再接着说了,冀州这名要紧内应是谁,毫无头绪;还有没有其余人搅合在内,亦完全不知。 好在葛宁也没指望着能一口气将所有隐秘全部挖掘完毕,这不现实。 今天已经算是个重大的突破了。 慢慢来吧,先设法传信回去,双管齐下,说不定不待他从晏庆嘴里获悉消息,主公那边就先把人挖出来了。 葛宁不动声色和晏庆讨论着南下路线,心里却琢磨着,这许良王信的肖像也得描一份传回去。难怪最近不见了这两人,人海茫茫,错失先机,怕是很难寻。 * “陈佩奸贼!我必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慰我父亲叔弟以及霍家军当年阵亡的诸多好儿郎在天之灵!” 霍珩恨毒了陈佩,他父亲果然是被人设计致死。 他抽出腰间佩剑,重重一剑,断了面前的厚实的黑漆楠木大书案。大案被横着劈开成两半,“哐当”一声重重落地,他恨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霍珩头也不低,“呛”一声宝剑回鞘,他攒了宝剑片刻,缓缓落座,“先生,你有何看法?” 为人子,为父报仇雪恨,当仁不让,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重要性不亚于此。 就是那个内应。 此人决不位卑,否则,当年必无法配合陈佩晏庆致使霍家军大败。且最重要的是,此人现在仍隐匿于冀州,伪装得极好,不管是当年的霍襄,还是现在霍珩陆礼,都没有察觉过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藏得太深了。 有这么一个人在,霍珩多年来所做任何决策,都仿佛落入一双隐蔽的眼睛当中。 只要想想,就教人不寒而栗。 他是谁?什么职位?背叛霍氏究竟为了什么?有什么是陈佩能给但霍珩不能的? 有或者,他本来就是扬州的人,从陈佩的父辈就派遣过来,那他藏匿的时间也太久了! 霍珩眉宇间一片肃穆,参与洛水一战的武将谋臣很多,就算折了不少,余下的数目也非常可观。里头甚至还有好些,在他接受家业后继续处于核心位置的。 这真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和危机。这些人,个个都是为霍氏或出谋或浴血多年的,且大部分都是世居冀州。 究竟是谁呢? 霍珩蹙眉,这许多的的人慢慢在脑中过滤一遍,始终未能锁定目标。 陆礼也是,宾主二人都在苦苦思索对比,可惜没有多少收获。 不过也是,此人若非毫无破绽,怎么隐藏多年呢? “主公,你看,会不会是柴家?” 柴氏,自从霍珩掌权以后,就渐渐自核心剥离了。他没有明着打压,但当年往事谁人不知,柴家人本身也没多少勇气往前凑,只尽量减少存在感。 不过柴家当年是归降的,手里好歹有亲军势力,虽只有二万,但在现今的邺城,也算号人物。 陆礼之所以提到柴家,主要是因为霍琛,霍琛就两个儿子,若是他身死后嫡长子挑不起重担,霍琛未必没有机会。 霍珩想了想,摇头:“未必,柴氏若有所图谋,我父亲健在,可能性必会更大?” 霍襄一死,他直接接掌家主的位置,名正言顺,想再把他推下来,挺难的,毕竟霍珩当年已经十七,他的表现,明显不是酒囊饭袋。 不过,陆礼也是因为这个,才大胆往这边推测的,“主公有勇有谋,当年年不过十七,便独掌黑甲营,假以时日,这少主位置,又如何是旁人可轻易撼动的呢?” 就是霍珩太优秀了,军中官衙住将吏交口称赞,他名正言顺,霍琛一个庶子,仅凭父亲的宠爱,就像取而代之? 不可能的。 况且霍襄本人,即使很疼爱小儿子,但也他从未动过让幼子取代嫡长子的念头,光看他对嫡长子的苦心栽培就能轻易下判断。况且,上头还有个荀太夫人在呢。 时间越长,霍琛越处于劣势,柴氏会不会急了,故意反其道而行,意欲争取一个机会呢? 洛水混战,谁知霍珩会不会一并战死? 又或者,霍珩才是当年的主要目标,霍襄是次要的? 陆礼一下子联想了很多,细细分析下来,也不无道理,霍珩食指点了点身旁小几,沉思片刻,冷着脸道:“那就先加派人手,暗查柴氏吧。” 柴氏,他一直放人在监视着。不过由于他大权在握,一切都在掌控内,这人也不算多。若柴氏有心隐瞒,未必不会成功。 现在是加派人手的时候了。 不但是柴氏,这邺城内外的中高层将吏,他都要逐个查探清楚。 这个内应,他誓要挖出来。 第69章 胎动 晏蓉感受到了 分卷阅读162 第一次胎动。 从溧阳居回来之后, 夫君出门了, 她中午睡饱也不困, 闲着无事看了一会侍女们归拢箱奁, 觉得无聊, 想了想干脆吩咐申媪,把这几个月家里的帐拿出来看看。 方才晡食,荀太夫人嘱咐过,若是觉得疲乏,就让她把家事先丢下手。晏蓉应了,并说暂时还行, 若真精神不济再劳烦祖母。 霍家人口简单,管事省心,还真不必费多少力气。晏蓉打算先翻翻账册, 明日再招管事娘子过来问话。 她怀着孕, 也不端正跪坐折腾自己了, 取了个杏黄色鹤穿牡丹纹大引枕来,搁在矮榻靠墙一侧, 伸直腿靠着,腰部舒坦,腿脚也不吃力。 这样一边翻着账册,一边等霍珩回屋, 正看得入神, 忽然, 她感觉到有一种细细的骚动从鼓起的小腹内部传来, 像鱼儿在吐泡泡,又似是蝴蝶在震动着翅膀,很轻微,若有似无,颤动几次,就停下了。 晏蓉愣了愣,后知后觉一把捂住肚子。 这是…… 小宝宝动了? 也对,都满四个月了,有一次胎动是正常的。 成功消化了这个事实后,惊奇,欢欣,喜悦,种种情绪溢满心头,一种强烈的冲动让她眼眶有些发热。 就是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晰。 “夫人,这是怎么了?” 申媪一直关注她,见状面露急色,连忙冲上来道:“可是不适?婢子这就去请疾医来!哦,还有陆先生!” “无事,阿媪莫去。” 晏蓉连忙叫住,她笑意盈眉,道:“是我腹中孩儿动了。” “真的?!” 申媪见晏蓉点头,喜出望外,“好极,好极!” 乐了一阵子,她又说:“是该动了,到日子了呢。夫人,咱们要打发人告诉郎主么?好让郎主也欢喜欢喜。” 晏蓉和霍珩如漆似胶,两口子好得一个人似的,申媪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像这些提议以前她不会说的,这也是全因主子们感情愈好的缘故。 晏蓉闻言却摇头,“等他回来再说,不急。” 这等大喜,当然是想第一时间告诉孩子们阿爹的,只不过晏蓉知道前头有紧急信报来了,霍珩和堂兄那顿酒都没吃成,已经赶回外书房去了。 他打发人回来说的,还说让她早些睡,不要等他。 也不知生了什么事? 晏蓉蹙了蹙眉。 申媪恰好出去一趟搬账册,现在才听说,闻言赞同,又劝:“夫人,都快亥时了,婢子侍候您歇下吧。” 晏蓉还是惦记霍珩的,不过她也略困了,搁下账册,掩嘴打了小哈欠,她垂眸抚了抚再未见动静的肚子,“嗯,那好吧。” 卸了洗漱,晏蓉躺在宽敞的大床上,下面垫的是象牙劈成细丝编制的凉席,热倒不热,就是身边突然少了个人,觉得有点不习惯。 这算不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明明他在的时候,她很嫌弃他紧挨着热得很,常爱让他边儿去的。 晏蓉好笑摇摇头。 今天不是很困,她以为自己没那么快入睡的,没想到还是一闭眼就陷入梦乡。 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今夜睡得有些不安稳,中途醒过来一次。 晏蓉有些想小解,她没怀孕前都是自己去的,但如今却不同,她刚撩起薄绫床帐要唤人伺候,不想却见到床前的楠木大屏风前,有个黑黝黝的高大身影在脱外衣。 是霍珩。 哪怕不考虑无外男能闯入她内寝的客观条件,她也一眼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 “夫君,怎地不点灯?” “吵醒你了?” 霍珩深夜才归,也不愿唤人伺候点灯,以免打搅了妻子安眠,没想到她还是醒了。 晏蓉以手撑床欲起,他坐起床沿搀扶,“要喝水么?” 床边的小几上摆着套了暖笼的水壶,霍珩摸摸,还是暖的,就倒了一盏。 晏蓉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我还要小解。” 夫妻同寝,这事情不是第一次遇上了,一开始害臊,如今倒能坦然说出口,不过他要陪同,她倒还是不乐意的。 霍珩立即唤了守夜侍女进门,点了灯,再搀扶妻子去恭房。 晏蓉解决了生理问题,回到内室时,见霍珩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床沿,双眸微垂,凝眉沉思。 “夫君,可是外头生了何事?” 夜半才归,仍在分神思索,显然事情不小且并未得到解决,晏蓉不禁也面露忧色。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霍珩回神,拥妻子睡下,将她搂在怀里,一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摩挲,道:“陈佩在冀州有内应,此人位置不低,已很有些时日了。” 有关晏蓉祖父的死因,已经确定了,他亲笔写了信,已遣信使送往太原。一来免了晏氏父子继续蒙在鼓里,二来有了防范,避免 分卷阅读163 被人钻空子。 他的妻子并非寻常内宅妇人,本应该和盘托出的,只是晏蓉有孕在身,霍珩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暂时掩下,以免她伤心导致情绪波动大。 饶是如此,晏蓉也足够惊讶了,“内应?是谁?有线索吗?” “并没有。” 霍珩摇头,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有待排查,“我已经安排人查探了,早晚能把他挖出来。 他目露厉光,语气冰冷,“挖出来”三个字说得阴森森。他随后又安慰妻子,“阿蓉莫要担忧,内应藏匿再深,最多也不过一两人,只要我有了戒备,他便失去了先机,必折腾不出大事的。” 有防备没防备肯定不一样的,晏蓉点点头,这些她帮不上忙,只给夫君鼓劲,“我们必能早日将此人揪出的。” 霍珩应了一声,又嘱咐:“阿蓉,以后你若要出门,必要多多带人,不可轻忽。” 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目前敌暗我明,晏蓉身子重,可受不得冲撞。其实他开始想让妻子不要出门,但想想也不欲太拘束她,就让她多带人。 邺城是他的地盘,大意外折腾不出来,小事多带人完全能解决。 “那我能不出门,就不出了。” 夫君体恤自己,晏蓉知道,只是她却打定主意不出门了,等生下孩子再说吧。 她唯一必要出门的就是粮坊,但自从怀孕后,霍珩未归邺城就先给多拨了一个心腹过去,人手是富余的,目的是不让她多操心。 现在的粮坊已经上了轨道,她孕期若感觉还好无需撒手的话,也可以把人招进府里回话,辛苦一下底下的人了,但更稳妥。 事关自己的孩子,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霍珩安了心,摸摸她的脸,低声道:“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 男人很明显情绪不高,因为中午他还惦记着的“手把手”活动一点也都没想起来,晏蓉无法助他一臂之力,却很想安抚他。 “哎,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儿。” 捉住他摩挲自己脸颊的大掌,重新按在自己隆起的小腹,她喜滋滋道:“夫君,今晚孩儿们动了呢!” 霍珩愣了愣,才醒悟她说的“动了”,是什么意思,他大喜,“真的?!” 他精神一振,轻轻抽出晏蓉枕着那条手臂,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两只大掌覆盖在她的腹部,忙不迭问:“何时的事?怎么动的?” 霍珩声音溢满了惊喜,黑暗中,也能隐隐看见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晏蓉轻轻笑了,声音柔和甜蜜,她道:“很小的动静,轻轻地颤动,不过我肯定,是他们动了。” “只动了一次吗?” 霍珩又是欢喜,又是遗憾,这么意义重大的时刻,自己竟然没能赶上,他反复摩挲小簸箕,期望孩儿们能再动一动。 晏蓉摊手,“就一次,也不知后头动没动?” 接着她就睡觉了,睡梦中动不动也察觉不了,不过胎儿小,活动能力不大强倒是真的。 含笑看了一阵,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快睡吧,我都困了。” 其实晏蓉倒不是很困,但她知道霍珩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查探内应,还有这几个月积下来的一大摊子事,早出晚归少不了的。夜深了,还是早些歇吧,年轻是资本不假,但也不是这么熬的。 霍珩精神抖擞,无心睡眠,但他不得不应了一声,恋恋不舍摩挲了好半晌晏蓉的小腹,可惜小宝贝们并未赏脸,一点动静没有,他只好躺了回去。 “那我们睡吧。” 话中充满了新爹式的嗟叹遗憾,晏蓉有些好笑,忍了忍,闭上眼睛偎依进他的怀里。 …… * 霍珩开始深挖这个内应,又遣人去司州,试图寻一下晏庆那二个心腹许良和王信。 后者虽有葛宁悄悄传回的画像,但人海茫茫,找到人的机会实在渺茫,因此,霍珩的主要精力放在前者。 柴氏他重点关注,以前他的视线放在柴宅和军中,现在柴家老中青三代男人,不管哪一个,都全面关注,去过的地方,不管可疑不可疑的,一律暗地里给严查一番。 悄悄严查的不仅仅只有柴家,邺城内外,中上层的将吏谋臣,统统都在查探范围之内,几个一拨几个一拨地来,从上到下,从最要紧的位置查起,从核心蔓延出去。 没有其他线索,只能采用最费力最耗时的办法。 最初暴怒过后,霍珩已经情绪悉数收敛,沉着应对。 这很是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大半个月后,终于有了一个进一步消息传回。 “柴平在燕舞坊与一个姓郑的文士接触。” 霍珩将呈上的信报往陆礼跟前一推,道:“这个郑姓文士来历不明,举止间颇有些隐蔽,似是哪一方势力遣出的人。” 柴平,霍琛的亲舅,柴家这一辈的当家人。霍琛的外祖父柴骁倒还在,不过已经七十多岁了,暮年多病,早卸下家主重担, 分卷阅读164 只在家中颐养天年,不问外事。 柴平自然知晓自家戳霍珩的眼,很是乖觉,日常安分守己从不冒头,与这位郑文士接头也十分小心翼翼。 他从少年时就喜欢歌舞,邺城上档次的几家舞坊他捧场多年,出入不引人瞩目,这些地方龙蛇混杂,是很好的碰头地点。 若不是霍珩这次不惜人手,怕还真会漏掉这二人短暂的会面。 据报,这二人交头接耳间颇有几分熟稔,听不见说什么,但明显不是第一次碰面了。 “当务之急,是先查清这姓郑的是何方神圣?” 说话的是陆礼,他一目十行看罢信报,抬头道:“也不知,他是否就是那陈佩的人。” 偌大的外书房,除了霍珩只有他,仅二人对坐。这事儿霍珩秘而不宣,就算是参与查探的心腹们,都不知道他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不过,陆礼除外。 陆礼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就没打算瞒对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是陆礼是内应,冀州的损失肯定不是于此,大约并州七郡如今是否拿下,也是一个大问题。 霍珩轻易下了判断,陆礼必不是内应。 反倒是陆礼光风霁月,特地让主公查探时勿忘记他,必须一视同仁。 霍珩无奈摇头,懒得搭理他。 宾主间一番交心,感情关系反倒更牢固了。 言归正传,霍珩听了陆礼的话,颔首,道:“我已加派人手盯着那个姓郑的,想来不日将有结果。” 既然与柴平碰了头,那接下来应该就此次交流请示自己的主公了,郑文士只要一动,就能顺藤摸瓜。 霍珩淡淡道:“也是时候,把柴家解决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动过柴氏。一来多年南征北战,开始他在意柴家时,四面受敌,并不适宜莽动;等到他稳坐冀州,柴氏已不足为患,他也就不急了。 二来,柴氏虽恶心他,但好歹多年为霍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仅为私怨压迫打杀,却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影响也不好。 是以,霍珩一直对柴家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只暗中监视,以防出大幺蛾子。 现在,除去柴家的时机已到。 不管柴氏是否就是陈佩内应,这都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陆礼赞同点头,“主公说的是,正好师出有名。” * 不管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这邺城内外,都是一片喜乐祥和的。 包括冀州的诸多将吏谋臣,霍珩私底下的动作,他们丝毫未知,霍珩也不打算让他们知悉。 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没必要让他们感到困扰。 就在这种西征大胜的余韵尚未消褪的欢乐中,邺城某一处大宅,却有人格格不入。 他淡淡道:“不太对,柴家大约是被盯上了。” 这么多年了,好端端的,霍珩为何突然就盯上了柴家呢? 结合这段时间他的着意观察,他不得不做出一个自己极不愿意相信的判断。 霍珩不知从何察觉到端倪,他应是在查内应。 这人心中有鬼,又细心敏锐,半个月前,他就隐隐察觉到邺城歌舞升平之下的不同寻常。 果然! 他揉了揉额角,眉心紧蹙,久久沉思,最后提笔写了一封信,细细用火漆封了,招来心腹。 “送到南边去,需更谨慎些。” 这封信十分简洁,只说了一件事,邺城内外已开始排查内应,以后若无大事要事,切不可再传信给他。 第70章 各自心思 日夜兼程, 这封密信在数日后抵达豫州。 瀛洲别馆,承露阁。 丝竹之声从层层垂下的帐幔后传入, 大开的一整排隔扇外室宽敞的白玉台子, 身穿蝉翼纱衣的美姬妾翩翩起舞。 阁内设一大案, 珍馐美酒满满铺陈, 案后有二人,陈佩与樊氏。同样衣着单薄却凌乱的樊氏按在长案上, 陈佩兴致大发, 一边褪了下衣在足力挞伐, 一边满斟一樽美酒,按在樊氏唇边, “喝!” 陈佩好烈酒,樊氏不胜酒力,又早被兴高的陈佩灌了不少,已满脸酒醉的晕红。她极不想喝,但更不敢拒绝, 只得十分温驯地张嘴。 陈佩直接一灌,小半的酒从樊女艳红的唇畔溢出,顺着她的脸颊肩颈,淌落在黑漆大案上。 她努力吞咽,终于阖上双眸,醉死过去了, 一动不动。陈佩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继续弄了一阵, 又觉得不尽兴,遂抽身而出,招手领舞的二个美姬进来,扯了薄纱就入。 阁内一阵高亢急促的低吟浪语。忽然,有脚步声急急而上。对方特地把脚步声放重,登顶后又轻扣门扉,“主公,主公,邺城有密报!” 陈佩闻声一顿,他已到关键时刻,立即剧烈动作一阵,腰间一松,随后站起,一边整理衣 分卷阅读165 襟,一边冷冷吩咐:“下去。” 二美姬知道是和她们说,也不敢在停留,匆匆用被扯破的薄纱勉强遮了遮身体,出了门,和白玉台上的诸多舞姬一起,立时走了个干干净净。 两女在面前经过,青木垂眸眼风不动,他举步入内,里头黑漆大案上还有一个中门大开的樊氏,他目不斜视,利落给主子见礼后,递上刚接到的密报。 “他遣人送来的。” 这个“他”是谁?主从二人心知肚明,陈佩立即接过密信启封,展开一看。 他眉心立即一蹙:“霍珩竟在暗查内应?” “什么?!” 青木此一惊非同小可,竟一时忘了尊卑,他诧异抬起头:“怎么可能?!” 是啊,陈佩也觉得无甚可能,毕竟内应已很久不动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露了痕迹。 他一双碧眸暗沉沉的。 青木想了想,忽想到刚投奔而来的晏庆,“主公,会不会是晏庆?” 思来想去,唯一最近发生变化的,只有晏庆,他愤恨道:“主公刚将他安置在留县,难道他竟敢两面三刀?!” 晏庆月前投来,陈佩果然知情识趣,将人安置在豫州汝南郡的一个富庶县城,留县。 晏庆一行很满意,已经率军过去了。陈佩虽拨出一个县,但也算满意,因为他把晏庆这个不稳定因素放在眼皮子底下了。 陈佩摇了摇头,“他必不敢。” 这是安身立命的东西,晏庆只要没笨到家,就必然会把嘴像蚌壳般闭得紧紧的。 至于晏庆身边一干亲近者,陈佩也派人查过底细,背景没问题,还都是跟在晏庆身边多年的老人。 细细过滤一遍,陈佩并未发现问题,他蹙眉吩咐:“你亲自去,将此事告知晏庆,他身边的人,再给细细查一遍。” 他接着说:“既然霍珩在查,那必是毫无线索,以不必应万变即可,不必慌乱。” 双方不动即是上策,有动作反而容易露了痕迹。 陈佩叮嘱:“他说得对,此时万不可再联络。” 青木利落应是,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问:“主公,也不知霍珩能不能……” 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份? 这一点,陈佩还是很有信心的,挑了挑唇:“你放心,不会的。” 青木笃信主公,闻言松了口气,他随即告退下去办事,转身时,余光却瞥见黑漆大案上那具白花花的年轻女体。 樊氏醉死,方才屏退众人,也没让人把她抬下去。青木仔细回忆一下,主从二人也没透露什么关键词汇,于是也没有提醒主子,垂首匆匆离去。 青木脚步微顿,陈佩其实察觉了,他将目光放在案上的樊氏身上,缓缓往前踱了两步。 居高临下,他淡淡看着,樊氏玉.体横陈,双目紧阖,红唇微张,呼吸轻而缓,听其频率,显然还在沉睡当中。 陈佩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樊氏裸.体被人看了去,因为对方在既不是他的妻,也不是他正经纳的妾。不过吧,樊氏之美貌,肉体之销魂,难有人能出其右,确实让他兴趣极浓。 若是旁的姬妾,恐怕不管她睡不睡,陈佩都已经命人处理了。 他回想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算了,这樊氏就先留着吧。 * 樊氏是被仆妇抬回自己的小院的,等在承露阁外的贴身侍女细满连忙跟上,又千恩万谢,又多多塞了钱财。 细满是樊氏的陪嫁侍女,董家灭门,她也是托了主子的福才活下来的,最是忠心不二。眼前的虽是仆妇,但却是承露阁内伺候的,不可轻易得罪。 仆妇们满意离开。 细满兑了热水来,掩上门,又放下床帐,才揭开主子身上盖的锦被。 斑斑青紫,在白玉般的娇躯上尤其触目惊心,陈佩就从没怜香惜玉过,细满立即红了眼圈,但她唯恐隔墙有耳,不敢哭出声,忙细心给主子擦洗搽药。 一直醉得死死的樊氏,眼珠子突然转动几下,张开了眼帘。 她眼神清明,竟是未醉。 樊氏体质敏感,不管是运动还是男女情.事等,只要一动,总容易满面潮红,肌肤泛粉,娇喘吁吁,看着格外激烈。但其实,她并未到无法负荷的程度。 喝酒也是。 这种敏感体质不为人知,却帮了樊氏大忙,陈佩非常爱折腾她,不管是灌酒还是什么的,她昏死过去,总能少受不少罪。 久而久之,樊氏还练就了一身调匀呼吸的好本领,丝毫不露馅。 没想到,今天听见了这么一桩隐秘之事。 樊氏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细满原先不解,但心念一转想到青木入承露阁,陈佩屏退所有人,她也明白过来,一喜,忙俯身耳语:“主子,可是要紧事?我们,我们能否利用一二,看能否有脱身之机?” 没错,樊氏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陈佩。 陈佩根本不把她当妻妾看,正经的纳妾礼 分卷阅读166 没有不说,她在这个瀛洲别馆,更像一个家伎。与其他家伎的最大区别,就是陈佩对她兴趣甚浓,还没有将她赏赐给心腹将吏一起使用罢了。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的,樊氏好歹是个名门贵女,怎能沦落到宴上人人共享的地步。 可惜她根本无法摆脱陈佩,甚至以那人脾性,恐怕她只要稍稍流露出一点不屈念头,就会立即落入泥泞。 细满满脸希冀,樊氏一时也心中大动,但很快,她的理智占据了上风。 “还不行,我只是知晓了些许不相干的事情,无用的。” 若说摆脱陈佩,樊氏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名动北方的霍珩,击败陈佩,或说救助护荫她,除了此人,再无第二个希望。 而那么恰巧,她知晓的正是邺城相关的信息。 只是还远不够的,怕是根本无法打动霍侯,而她想传信出去,千难万难,稍为不慎,主仆二人必粉身碎骨。 风险太大,回报太小,还不是时候。 主仆面贴面耳语,呢喃仅二人能勉强听得见,樊氏盯着雪青色的帐顶,说:“细满,我们再忍忍,看能不能找个更好些的机会。” 这话是说给细满听的,也是再次告诫自己的。 不能急。 * 晏蓉怀孕进入四月之后,肚皮像吹气球般鼓了起来,若说之前是个小小簸箕,那现在就是个正常簸箕了,细嫩白皙的肚皮被撑起,下面细细的青筋都能看得清晰。 霍珩说每天都能看出变化,晏蓉却笑他太夸张,哪能啊?她现在怀孕快五月了,看着确实比寻常五月的肚子大一些,但却没有很厉害,看着就约莫五个多六月左右吧。 她每天瓜果蔬菜,各种肉类,摄入充足营养,却从不胡乱进补。陆礼每天诊脉,说母子均安,情况极好。 晏蓉身子重了,但霍珩这个命令,当然不是针对自己祖母的,他是针对霍琛。运动不可落下,霍珩特地给配了四个会武的仆妇,两个中年明媪真媪,还有两个年轻的叫当归和杜仲,以防她不慎摔跤。 霍珩命四人寸步不离,尤其是出了元和居往溧阳居请安的时候。 荀太夫人倒让孙媳不必请安,但晏蓉还远不到难挪动的时候,当然不能不去。 霍珩这个命令,自然不是针对自己祖母的,他是针对霍琛。 这点,晏蓉很清楚,因为柴氏查出问题之后的当天,夫君就和她说过了。 也不知霍琛有无参与,总而言之,防范着些没错,对方也常去给老太太请安,叔嫂碰见虽不多,但偶尔也是有的。 这日就恰巧碰见了。 晏蓉入,霍琛孙氏出。 “叔叔,弟妹。” 晏蓉站住脚步,微微一福,本来搀扶着她的明媪真媪手上稳稳,当归和杜仲见礼后,不动声色靠得更近一些,申媪悄悄退了两步,以防自己碍手碍脚。 “嫂嫂。” 霍琛孙氏各自回礼,抬头后,他微微一怔。 申媪没有在晏蓉身边,而换上了两个面生的仆妇。 倒不是霍琛对申媪有多么熟悉,只是作为晏蓉的乳母,常出入溧阳居,总能混个脸熟。 晏蓉身子重了,换上几个健壮仆妇搀扶,其实也不足为奇。问题是霍琛发现,嫡嫂身边这四个仆妇侍女,下盘极稳。 稳到什么程度呢? 稳到霍琛一眼就看出,这四个女子身手很不错,当是精心选拔而出,且四人状似随意站立,实则互为犄角,进可攻,退可守,将核心的晏蓉护得牢牢的。 霍琛作为霍襄疼了多年的爱子,其实真和纨绔沾不上边,他出身天资都不及嫡兄,但从前在父亲的指导下也很是下过一番苦工的。可惜的是,未等他展示一番,就不得已被迫韬光养晦了。 此刻,他敏感地察觉出,明媪四人外松内紧,呈防御状态。 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明明先前他和晏蓉碰面,虽不熟稔,但也很正常的。 上次请安二人迎面碰上,距今也就半个月罢了。 一定是这短短半个月里,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导致他的嫡兄十分防备他。 晏蓉的此刻表现,体现的正是霍珩的意志。 霍琛和孙氏退到一边,让长嫂先行,晏蓉天蓝色的裙摆再眼前轻拽而过,他垂眸,心念急转。 几乎第一时间,霍琛想到了柴氏,他的外祖家。 深吸了一口气,他踏下台阶,也不回自己的院子了,撇下孙氏,径自去了车马房,牵了自己的坐骑翻身而上。 打马出了霍家大宅,霍琛在城里状似随意地转了转,而后一扯缰绳,直奔城东柴府。 第71章 疑窦重重 柴府也曾兴旺一时, 当年在邺城,就差不多如现今霍望般的地位。 柴家大宅虽如今门庭冷落, 但仍可从广亮大门的雀替枋板上那些精致的贴金彩绘, 门柱两边分卧两尊大石狮, 窥 分卷阅读167 得昔日荣光。 霍琛在柴府门前勒停骏马, 凝视熟悉的府门片刻,抿了抿唇, 才翻身下马, 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门房, 自己快步入内。 他也常来看外祖父,门房并不觉得稀奇, 点头哈腰恭送后,才牵马绕侧门而入。 “舅舅,您近日可是干了何事?!” 霍琛并未去看外祖父,而是直奔大舅柴平的外书房,一屏退下仆, 他立即劈头盖脸地诘问。 他一扫在霍家那副礼数周全却疏离冷淡的模样,一脸怒容。舅舅明知道他的处境尴尬,为何还要雪上加霜?! 最关键的是,要是外祖家真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恐怕他的处境可不是尴尬这么简单了。 “外甥何出此言?” 柴平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扫了空荡荡且大门紧闭的室内一眼, 心念一转, 状似不解问:“我白日演兵巡营, 晚上归家,与平日并无二样,外甥不也知晓么?” 霍琛在军中任职,不高,当年霍襄安排的,与柴平日常有接触。 “你来了正好,这二日你外祖父念着你呢,回头赶紧看看去。” 柴平矢口否认,没错,他私底下的小动作,都是瞒着霍琛的。 霍珹冷笑,俊美白皙的面庞有些讽刺:“舅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外甥自从父母俱亡以后,人就尖刻了许多,此时一脸了然,颇让柴平脸上有些挂不出。 他干笑两声,道:“舅舅即便有何想法,也不是为了你,为了柴家罢了。” 不得不说,霍珩上位多年,柴家之所以还能安生猫着,很大程度确实是托了霍琛的福,他容不得糊弄,柴平即使是舅父,也绕不过去。 “为了我?” 霍琛冷笑,怎么为?推翻他的嫡兄,让他上位么?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凭区区一个柴家,根本不可能。 除了这条路,其余的不管什么想法,都对霍琛有害无益。因为,他姓霍,除了霍家,天下之大哪里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可是柴家就不一样了,好比当初能叛了清河投在霍氏麾下,今日未必不能效仿。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霍琛满心悲凉,难道亲外祖家,真做了什么吗?这是要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柴平却坚决否认:“绝无此事,外甥莫要多心,我若有他想,早些年尽做了去,何须等到今日?!” 他惦记的是另一件事:“外甥这是从何处察觉的不妥?谁人在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讨个公道去!” 柴平一脸愤慨,狠狠拍了一下长案,霍琛却不信,只讽刺一笑,道:“你早年大约是心存侥幸罢了?” 觉得少年霍珩未必能稳坐家主的位置,也未必能在群狼环伺中保住霍氏基业,一边中庸表现,一边冷眼旁观,想着万一有个什么,正好渔翁得利。 没想到,霍珩不但退了强敌,且不过数年,还扫清冀州。这时候的柴氏再想其他,却是很难了。 这般毫不客气的话,让柴平面色一变,可惜不等他说些什么,霍琛冷冷扔下一句,“我那嫡兄对我防备了不少,舅舅好自为之罢。” 至于他,再如何也是霍家血脉,没干什么的话,嫡兄最多就闲置,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霍琛冷笑一声,拂袖而去,直接离开柴府。 柴平脸色阵青阵白,气愤,更多是一股突然涌上让他脊椎发凉的惧意。立了片刻,他立即往后院奔去。 他去寻他的父亲,柴骁。 柴骁,今年七十五了,青壮时期也算悍将一员,老年却多病,人变得干瘦佝偻,日常最多的户外活动,只是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几圈。 见了儿子一脸惊惶,他花白长眉一蹙,喝了声:“慌什么?没的外人看不出破绽,你自己反倒抖搂了出来。” “是,是,父亲教训得的是。” 柴平忙收敛心神,偌大的院子,只有父子二人,柴骁继续拄着拐杖踱步,他忙上前搀扶。 “我柴氏,命途多舛啊!” 足足走了几圈,沉思良久的柴骁才长叹一声,如今的柴氏,进无门,退无路,处处艰难。 他不禁有些后悔当年将女儿送到霍襄身边,柴氏确实辉煌一时,但跌落也突如其来,又狠又重。 “停下一切动作,先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左思右想,这个竟是最好法子了,柴家身处冀州腹地,手里也就两万兵马,且内里也不知有多少被策反的细作,粮草也被霍珩v手里,莽撞动作只会死得很快。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露的痕迹?”柴骁橘子皮般的脸皮抖动一下,喃喃低语。 霍琛说的若是真,那么露馅的可能,只有近来和郑益碰头的这一次。事关整个柴家的命运,儿子的谨慎是能肯定的,这一年多也接头了好些次,都无事,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暴露了? “如今只盼郑益能警觉些。”若不 分卷阅读168 能摆脱监视,最起码也不要再和兖州联系。 没错,郑文士是兖州的人,柴家父子谋算的就是脱离霍氏,带着二万兵马投奔兖州范德。 柴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父亲,冀州势大,远胜于兖州。而霍珩虽不喜我家,但多年来也就不闻不问罢了,我们为何一定要离了冀州?” 明眼人都看出来,霍珩已具备了最后角逐的资格,而兖州未必,甚至它还夹在豫州和冀州之间,陈霍二人虎视眈眈,所受压力极大。 柴氏此举,无异于弃明投暗,冒奇险还未必成功,一个不甚,全家倾覆。 柴骁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逼杀生母,此仇不共戴天。” 万万不能因为霍珩一时的隐忍,就可以忽略了这件事。 柴骁两道灰白长眉抖了抖:“听说青州张旷染病,卧榻多时,我们先静候时机。” 青州,东边濒海,西境与冀州接壤,南边是兖州徐州。霍珩下一个目标,必是它。而青州时运也多有不济,这关键的时刻,一把手张旷居然病了,还很重。 张旷膝下七八个儿子,个个都已成年,几乎都不同母,谁也不服谁。张旷一死,青州必大乱,这是霍珩伐青州的最好时机。 兵马一动,才会有机遇,柴氏和兖州的协议已经谈妥,只待投奔,届时成功率将大大增加。 柴平闻言点头,父亲谋虑一向比自己深远,他心下稍安。 随后,他又听柴骁问:“伯充,日前那事,查得如何了,可找到人?” 提起这个,柴平面色重新凝重,愧道:“父亲,儿子无能,并无头绪。” “日前那事”,是什么事呢? 这要从前些日子柴平和郑文士最后一次碰头说起。由于双方终于完满地达成了协议,即将是自己人了,于是,郑益特地告知了一个事实,好让柴家提高警惕。 当初,是兖州先接触的柴家。起因是范德一个谋臣推荐的,说柴家和霍珩面和心不和,手下有兵马不少,可以争取过来。 该谋臣之所以向主公提起柴家,是他一个友人推荐的,这友人背景知道的不多,事后也云游去了,不知所踪。 不知幕后推手是谁?有何图谋?但范德和冀州历来不和,且兖州强敌环伺,急需增强实力,上述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范德就遣了心腹郑益来联系柴平。 双方小心翼翼接头,反复磋商,用了一年出头的时间,最终达成协议。 万事俱备,只欠投奔。 这时候的兖州,就把神秘推手的事告诉了柴家,好让才柴家提防注意,以防投奔失败。 这个突如其来的幕后推手,让柴氏父子不寒而栗,究竟是什么人?一直盯着柴家,甚至推动柴家出奔,他意欲何为? 柴平很努力查了,但不出所料,毫无头绪。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面色皆凝重。 前有神秘人,今有霍琛来告,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只是如今的柴家,却不能不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 霍琛阴着脸回到家,刚下马,就碰上后脚进门的叔父霍温和堂兄霍珹。 “仲平,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霍温,大房兄弟之间关系微妙,却与二房无关,对于霍温而言,霍琛也是他胞兄骨肉,哪怕不如霍珩亲近,但关怀还是有的。 霍珹亦然,也面带关切:“这是去了何处?可是又受了闲气,告诉大兄,大兄饶不得他!” 霍襄战死以后,柴氏和霍琛处境立变,以往柴家的对头难免落井下石,霍琛是霍家公子,诸人不敢乱来,但言语上不客气也会有的。 霍琛作为霍襄爱子,养尊处优长大,又逢年少气盛,当年动手也动了不少次,受伤也是有的。 彼时霍珩无暇关注,荀太夫人的注意力也被大事尽数吸引,霍琛知道自己不讨喜,回家也不说,后来还是细心的霍珹发现了,出面管了好几次,才震慑住那些人。 兄弟感情还可以的,霍琛敛了敛神,笑笑:“无事。” 他不想说:“叔父和大兄是来给祖母请安么?我今日见祖母有两声咳嗽。” “正是。” 他不说,霍温也没办法,和儿子对视一眼,只能作罢,“那我们先去看你祖母。” 霍温是个孝子,一听母亲咳嗽,立即面露焦虑。霍珹拍了拍堂弟肩膀:“好,那我们兄弟回头再聚。” 他近距离端详霍琛,发现后者微笑十分勉强,眸底残余郁郁,与平日相去甚远,他眉心微微一蹙,又道:“大兄得了些凉州酒,很是醇烈,给你留了二坛子,你改天来我家吃。” “好,我过二日就去。” 双方告别,霍珹目送堂弟背影绕过影壁,才跟着父亲往溧阳居而去。 “孟宣,仲平必是遇上事了,他心思重,你是兄长,需多担待些,耐心开解一二。唉,这孩子……” “是的父亲,孩儿正有此意。”b 分卷阅读169 r   …… * 霍琛去了柴家,舅甥闭门说话,最后不欢而散。柴平随后寻了柴骁,父子屏退下仆,在院中说了许久的话。 这消息,霍珩当天就知道了,他不置可否。 又过几日,那文士郑益终于有动静了,他细心观察一段时间,认为安全,终于行动了。 他也没传信,而是乔装易容,亲自启程。 兜兜转转,绕了好些路,霍珩得到确切消息,郑益目的地是兖州治所陈留,他进了位于陈留城中央的兖州刺史府,从角门偷偷闪进去的。 “看来,柴氏欲投奔兖州范德啊。” 霍珩将信帛递给陆礼,食指点了点新换上的楠木大书案,“如此一来,这陈佩内应,大约并非柴氏了。” 最起码不是内应本人,至于两者有无联络,有待商椎。 他拧眉,柴氏他并不太放在心上,关键是这个内应,剔除柴氏大部分嫌疑后,此事重新回到原点。 “主公说的不假。” 陆礼表示赞同,他神色也凝重,“如今看来,我们只能继续盘查了。” 排查经已展开一个多月时间,可惜并无进展,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是最要紧的,怕就怕最终未必能有结果。 霍珩相信,此人的伪装必定天衣无缝,否则不可能一潜藏就是这么多年,丝毫不露破绽。 毕竟人家有充裕的时间,该堵上的漏洞早就堵好了。 事情很可能会陷入僵局,短时间内,这个毒瘤怕是难以被挖出。 “这人果然有些能耐。” 霍珩唇角挑了挑,笑意不达眼底,他淡淡道:“张旷快病死了,看来,我是要将诸将吏重新调配一次。” 张旷一死,进攻青州的最佳时机至,可是自家还有一个卡在要紧位置的内应没能及时查出。 这人不冒头,可霍珩也不是没有钳制对方的办法。 以往他安排军务政务,总爱任命正副二职,让二人互相钳制,不教一方独大。不过也不是绝对的,有时面对很得他信任的将吏,或者人手一时调配不过来,他也会独自委以任务。 从得悉内应一事开始,霍珩就调整了策略。不管是谁,人手再紧张也得设法调整过来,越重要的事,就越不能托于一人之手。 既然暂时挖不出人,那就每个人都有嫌疑。 先前不好贸贸然动作,如今眼看一场征伐又起,正适宜大肆调整人手,明确各自责任。 这样的话,任凭内应是谁,也得左右掣肘,难以生事。 霍珩早有腹稿,日前已借备战青州之名,开始作出调整。 这点陆礼是知道的,很是赞同:“正该如此。” “也不知,这张旷还能熬多久。” “不会太久了,据探报,最多就两月。” 霍珩说出这句话时,表情十分平静,只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黑眸光芒大盛,里头分明闪动着一种叫志在必得的野望。 身为男儿,适逢乱世,又拥兵自重,自当纵马中原,逐鹿天下! 他淡淡吐出一句话,“柴氏之流,不过癣疥之疾,届时一并解决就是。” 他该感谢一下陈佩的,陈佩每攻克一城,必屠尽人满门,凶残名声远扬。兖州范德,只怕从未考虑过投于陈佩麾下,有这么一道天然屏障在,冀州南方稳定,他能尽情腾出手来,先解决青州。 * 霍珩雄心壮志,无人可挡,若说他有什么牵挂的,那头一个当是怀孕将近六月的晏蓉。 想到自己最迟两月,就会再次出征。陆礼说过,双胎一般提前出世,也不知妻子生产时,他能不能陪在左近。 这么一想,他心中不舍歉疚浓浓,坐不住了,和陆礼再说几句,就匆匆折返后院。 “夫君!” 晏蓉正被真媪明媪搀扶着在院子里遛弯,她眼尖,第一个看见了霍珩,立即欢喜起来,“今儿怎地这般早呢?” 她往这边走来,霍珩赶紧快步迎上,接替真媪明媪工作,搀扶着妻子遛弯,“今儿公务少,就早些回屋了。” 他俯身在她的耳畔,低低道:“我也想你和孩儿们了。” 这声音低沉醇厚,隐隐有缠绵情意,热气喷在晏蓉耳廓,她耳畔娇嫩的肌肤立即红了,并迅速蔓延至脸侧。 “说什么呢?这可是在外头。” 她嗔了他一眼,霍珩低低笑了,“她们听不见的。” 很甜蜜的感觉。 晏蓉也没舍得再说他,霍珩含笑,一只大手稳稳扶住她,另一只大掌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孩儿们呢,今儿可有淘气?” “没呢。” 晏蓉调养得很好,腹部始终没有过大,如今怀孕六月,大约也就如寻常孕妇七月模样罢了。 陆礼说这样很好,胎儿没有过大的话,能在母腹中待的更久一些,这样对孩子们会更有益。 这点晏蓉秒懂,愈接近足月,孩子 分卷阅读170 就会发育得更好。 陆礼还嘱咐晏蓉,如今身子不算太重,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一定不能偷懒,多缓步走动几次,胎儿更康健,将来生产也会更容易些。 母爱是伟大的。实际现在的晏蓉,走路开始感觉到困难,很容易累,站立久一点膝盖就发酸。为了防止生产后膝盖有后遗症,还不敢让她单独走,时时需要两人借力,分担她腿脚的负担。 渡日如年,痛苦并快乐着,就是说此刻的感觉,晏蓉一边嘀咕着难受,希望这几个月嗖嗖过去,一边又严格遵照医嘱,一点不懈怠。 霍珩是很心疼的,但他分担不了,也不能阻止晏蓉,只能尽量多抽些时间出来陪伴。 他疼惜地抚了抚高隆的腹部,“阿爹想了你们和阿娘了,你们可有想阿爹?” 晏蓉含笑,刚想代为回答,不想忽觉得,肚皮下不知哪一个小宝贝,大力地踹出一脚,正中他父亲的手掌心。 霍珩掌下突然受到震动,他又惊又喜:“阿蓉!他们听到我说话了!” 第72章 欢喜 掌心之下, 凸起了小小的一包,隔了薄薄的衣料和肚皮,与父亲的掌心相贴合。 这个小宝贝很是活泼, 小包还动了动。霍珩惊喜极了, 一手稳稳扶着妻子, 人蹲下来, 一手摩挲着那个小包,“你知道阿爹和你说话了吗?” 他声音放得很轻, 似是怕惊吓到肚皮下的孩儿,神色温柔极了, 盯着小包那个位置,目不转睛。 “再动动?” 这两句话仿佛是一个开关,肚子里那两个小调皮蛋立即撒欢,拳打脚踢翻筋斗,以最热烈的方式, 和自己的父亲打招呼。 霍珩来不及喜上加喜, 就听见晏蓉“哎呀”一声痛呼,捂住肚子弯下腰。 两个孩子健康活泼, 小手小脚丫有时踹得母亲生疼, 霍珩常听妻子抱怨,但他不怎么经历过,见状立时急了, 赶紧站起抱起晏蓉, 快步往铺了锦垫设了围屏的小亭行去。 将晏蓉安置在坐垫上, 他撩起衣摆紧挨着妻儿坐下,又急又苦恼,舍不得呵斥孩儿们,连声道:“好了好了,阿爹知晓你们想阿爹了,快快停下来,莫要踹疼你们阿娘。” 两个小宝贝不听他的,忙着继续撒欢,一直折腾了小半盏茶功夫,大约是累了,玩够了,才渐渐安静下来,乖乖不动。 晏蓉其实挺习惯的,小宝贝们很活泼,每天都有格外活跃的时候,可惜多半在白天。不过霍珩运气不大好,忙里抽闲老跑回来,可惜一次都没赶上。 头回见识,他惊得不行,一边心疼妻子,一边欢喜孩儿们健康活泼,表情十分纠结,一直对着她的肚皮碎碎念。本来他还摩挲着安抚的,可惜他一碰,小宝贝们就更加活跃,他只好赶紧撒手。 这男人一直都是稳重的,还是第一次露出这副表情,很有些反差萌,她想笑,但肚皮咚咚还疼着,她一边吸气一边翘唇,也忒难受了。 小宝贝们终于消停了,霍珩十分紧张抱她回屋歇息,晏蓉展臂搂着他的脖颈,借着挨过去的动作,她偷偷地亲了一下这个可爱的男人。 他立即抬眼看她,深邃的黑眸晶亮,比她看过的所有星星都要亮。 她冲他甜甜一笑,偎依进他的怀里,娇娇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晏蓉怀孕体重增加,人胖了不少,但除了肚子身材依旧匀称,肤色白嫩,脸色红润,一颦一笑间,反而有了另一种风情。 此心安处,卿之身畔,霍珩下颌紧贴着她额际柔润的肌肤,低声道:“那睡吧。” 我守着你。 …… 霍珩就坐在床沿,静静陪伴着晏蓉,直至暮色四合,才唤醒了她起来用晚膳。 洗漱穿衣,搀扶走动,夹菜盛羹,一如既往的无微不至。 二人说说笑笑,用罢晚膳后消了食,又洗了个鸳鸯浴,才紧挨着睡下。 “夫君,今儿是怎么了?可是外头有何事?” 晏蓉伸出双手抱人,白绫寝衣袖口滑下,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藕臂。她月份大了,只能侧躺,面对面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个肚子,于是只能虚虚搂着他的脖子。 相处愈久,感情愈深,对彼此的情绪越发敏感。刚睡醒睁眼那会,她发现霍珩凝望自己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愧疚? 以霍珩为人,她并不认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那么,大约是外头有什么变故牵扯到他了。 “嗯,是青州。” 如今已经入秋,秋老虎虽然挺厉害的,但夜间总多了些凉意,霍珩正俯身给晏蓉盖上薄被并掖好被角,这个姿势手不撑床的话不大舒服,但他也不在意,反而贴近一些亲了亲她的脸。 “张旷快死了,青州将乱,是征伐的最好时机。” 如今的河北,冀州并州,皆在霍珩手中,剩下的幽州,则是荀太夫人母家,历来亲厚,属于天然同盟。 霍珩已眺望黄河之南,虎视中原了。 分卷阅读171 现今天下局势,陈佩攻下豫州后,与霍珩仅隔了一个兖州,二雄主一南一北遥遥相峙。兖州的东边还有青州徐州,西边司州,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欲尽快吞噬地盘,增长自己的势力。 但能长期盘踞中原的的军阀,也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好比徐州何兴,属地与扬州豫州接壤,自邓通溃败豫州尽落陈佩之手后,他警铃大作,据报已再次联系了荆州的郑钰,借投奔而来的邓通之名,近日或会再次夹击陈佩。 这二位,上次联手就给陈佩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直接导致他攻陷豫州的时间延迟了二年。 这是个好时机,趁着对方分.身乏术,霍珩正好发兵青州,并一举拿下。 他心绪清明,大事上的决断下得毫不犹豫,但回来面对怀孕妻子以及仍在母腹孩儿们,他难免愧疚。 霍珩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到一个好夫君,好父亲的责任。 “谁说的呢?这话不对!” 乍闻此讯,晏蓉说不失望是假的,谁怀孕生子不希望夫君陪伴在侧的? 只是她知道霍珩的决定无比正确,时机稍纵即逝,霍家这艘大船乘风破浪,她母子才能在后方安安稳稳。霍珩身上背负着的,不单单是家人,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军民。 两情相悦可以,但却不能时刻儿女情长。 晏蓉将一瞬间涌起的失望压下,笑道:“夫君为我们遮风挡雨,我能安稳留在邺城待产,全赖夫君与众将士守卫之功。” 她回亲了亲他的薄唇,“我会照顾好我和孩儿们的,你放心。” 她笑意盈盈,目中尽是鼓励赞同,霍珩胸腔郁意全消,随之涌起一种滚烫地热意,熨帖得五脏六腑格外舒坦。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极爱她的时候,她总会让他发现还能更多一些。 千言万语就汇成一句话,“好,我会尽快回来的!” 这一刻的霍珩,无比地希望着,张旷不要苦苦干熬着了,快点病死吧,你不用再受罪,我也能早日凯旋,赶回来陪伴妻子生产,迎接孩儿们降生。 晏蓉若知晓他想些什么,她大概会忍俊不禁,不过她不知道,于是就对霍珩问:“夫君,阿辞会去吗?” 太原已无强敌虎视眈眈,既然是盟军,那一同并肩作战是应当的。上次霍珩回来就说过,说她小弟是可塑之才,日后当多带在身边练练。 晏祖父去世之时,晏辞还太小,有些东西,家将即便再忠心也教不了,正好霍珩是姐夫,能担任此职。 霍珩侧躺下来,从后面搂着妻子,二人如汤勺般紧贴着,他颔首:“会的,太原军我欲调遣一半,充于后军。” 现在太原,已经以邺城马首是瞻了,过渡很顺利,因为霍珩是女婿,是姐夫。不管是晏氏还是其麾下军民,大家都接受得很自然。 “只是太原军过了井陉,就会直奔青州,两军路上汇合,阿辞是不会来邺城了。” 姐弟不会见面。 “夫君安排就是。” 晏蓉点头,顺道不说,但不顺道的话,当然不能因为姐弟见个面,就让大军绕个弯。 …… 今晚由于晏蓉下午睡足,不大困,夫妻窃窃私语许久,帐内才安静下来。 不过,她并没能一夜睡到大天亮。 到了下半夜,元和居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外院大管事芮蒙亲自拿了对牌,一层一层地拍门,匆匆入了元和居,他也不敢胡乱拍门唯恐惊吓到怀孕主母,只急急打发守夜侍女进去通禀。 他站在门外很心焦,忍不住略提高声音,唤道:“郎主!郎主!” 芮蒙拍元和居院门时,霍珩就睁开眼,他本欲轻轻起身的,不想晏蓉还是醒了。她月份渐大,总会起夜,这是睡得迷迷糊糊时想小解了。 霍珩吩咐进来的守夜侍女伺候晏蓉上恭房,自己直接下床拉开房门,沉声问:“何事?” “刚刚有军报入了邺城,青州张旷病亡!” 由于这个军报并未涉及秘辛,芮蒙也是霍珩心腹,高平就直接做主,让对方传报。 芮蒙一口气不喘:“据报,青州灵堂诸子争位,各持势力,互不相让。” 有些事情一步也不能退,因此即使明知霍珩虎视眈眈,张旷诸子还是无法避免地走到这一步。这还是尽量克制的结果,否则,很可能冀州军未至,青州就自己先打了起来。 “很好。” 战机已至,霍珩唇角挑起一个满意的弧道,立即下令,连夜召霍望,李原,赵武,霍珹等大将,还有陆礼韩光等谋臣速速到前院议事大厅。 芮蒙领命马不停蹄去了。 霍珩立即转身,一边穿衣,一边对从恭房回来的晏蓉道:“阿蓉,你先睡,我去前头一趟。” 晏蓉已经听见了,忙道:“好,你勿记挂我,阿媪陪着呢。” 霍珩点头,嘱咐申媪等人几句,匆匆往前面去了。 第73章 顺遂 霍珩离开以后 分卷阅读172 , 晏蓉就不怎么睡得着了,躺在床上一时倍觉不舍,一时又觉得还不错。 攻伐青州,总不会比并州难的, 她现在六个月, 霍珩很可能会赶上孩儿出世。 这么一想, 她又轻快很多。问了乳母,已经卯时了, 晏蓉索性不睡了,让人搀扶她起来梳洗,又命仆妇先把铠甲抬来, 擦拭一番。 霍珩至少会回来一趟, 更换战甲,她和孩儿们也正好能和他告别。 * 趁机攻打青州, 是霍珩早定下战策,他和他麾下的谋臣将吏们, 早已就此商议了多次。辎重运输,粮草粮草,早有定论, 就连攻伐方略,也议了大概。 这一日,传送军报的快马进进出出, 奔赴各地召集军队, 还有传送青州的最新近况。 邺城的百姓很快就发现, 君侯又将率大军出征了,外面的气氛立时紧张,但实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商议到第二天傍晚,诸事基本议定。霍珩命诸将听令,先拜霍望为前将军,李原为左将军,赵武为右将军,黄陵为后将军,共领十五万兵马。 他本人则领八万精兵,连同率七万太原军穿井陉而过的晏辞,共三十万大军伐青州。 这回,陆礼就不去了,霍珩带了韩光等人,他郑重将妻儿托于陆礼之手。 值得一说的是,柴平与他麾下的二万兵士,虽不上前线,却被调往广平驻防。 广平在邺城西南,兖州也在西南方向,广平虽非门户,但去往兖州,却足足近了大半路程。 令下的一瞬间,柴平眸中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惊喜,他立即垂首并单膝下跪,和身边人一起接令。 霍珩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继续发号施令,最后,他将邺城及大后方再次交给堂兄霍琛和族弟霍洪。 每次出征,后方都会留下两员大将。霍洪一年前腿部受了重伤,虽治好了,但陆礼嘱咐欲不留下后患,最好养上两年。因此两次大战,他都留守,本人万分遗憾。 至于霍琛,是霍珩堂兄,信任是不必说的,留下来还能照应祖母,所以他也很时常领留守的任务。 分拨已定,霍珩命诸将吏立即下去准备,明日三更造饭,五更点兵拔营。 他留下霍琛霍洪,三人往外书房行去。 “大兄,应元。” 三人落座,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霍珩道:“此次柴平必有动作,我已布置妥当,你二人联合高平行事即可。应元,城东的柴府交予你,不能逃脱一人。” 柴家投奔兖州的“通道”,霍珩已经打开,这次必能逮对方一个现行。 柴家小动作并未广而告之,霍洪闻言惊讶,和霍珹对视一眼,不过他并未多问,只利落应喏。 “广平那边,截住柴平之后,立即将其活捉,连同柴氏其余人,尽数投入大狱,不得损伤其性命,待我回来后再加以审讯。” 也不知柴氏和内应有无联系,霍珩打算亲自拷问。 “至于柴氏麾下的两万兵马,大兄,你……” 监视并钳制柴氏这两万兵马的人,一直都由霍珹,霍珩本来打算让堂兄辛苦跑一趟,一并接掌了这两万兵卒的,但话到嘴边,他又增添了一人。 “大兄,你和应元一起去,接掌这二万兵卒,回来后多多筛洗几遍。”把柴氏的亲信都给洗干净。 本来这事,一人去办即可,但霍珩因先前内应之事,调整了处事原则,不管人手是否紧缺,不管能否绝对信任的人,只要涉及军政二务,统统安排两个主事者互相制衡。 霍洪霍珹利索应了。 “好了,都回去准备吧。” * 霍珩再度出征的消息,荀太夫人也知晓了,老太太一生经历过无数回类似情景,虽不舍,但也习惯了。 她面色如常,反倒教导孙媳:“阿蓉,伯瑾是个志在四方的,你既为他的妻,当照顾好自己,不使他有后顾之忧。” “我晓得的,请祖母放心。” 晏蓉今日请安来得比平时早一些,荀太夫人也是过来人,如何不知个中滋味,想到她身怀六甲,夫君却征战在外,难免不安,免多安慰了几句。 “青州地狭兵寡,张旷又病亡,诸子勾心斗角,天时地利与人和一个不占,你莫要担忧。” 荀太夫人说的是事实。实际这一战,冀州压力并不是很大。因为之前并州一战之后,霍珩麾下兵马已经扩至五十多万,即使留下各关卡必要守军,他率三十万大军出征仍毫无压力。 而青州军只有二十万。 论主帅,青州诸子远不及霍珩;论谋略,冀州智囊团也胜了一筹;再说军队,冀州军历来悍勇,挟先前并州大战的大胜之势,还占据人数之利。 总的来说,只要霍珩不出什么马失前蹄的大错误,基本上可以预见的胜局。 上述的晏蓉都懂的,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担心忧虑等等情绪不能助霍珩一臂之力,反而会影响自己的腹中骨肉,所以她 分卷阅读173 都是往好的一方面去想的。 如今得了荀太夫人附和,她精神一振,笑道:“祖母说的是。” 荀太夫人点了点头,这个孙媳虽然很有自己的主张,但却不是个经不起事的女人,她还是很放心的,于是就说:“那你先回去吧,给伯瑾收拾好行装,吩咐人即可,莫要亲力亲为。” 她看一眼晏蓉隆起的腹部,露出一抹慈和欣悦的笑意,“你月份大了,日后莫要过来请安了,我惦记曾孙了,自会过去看你们。” 入秋的,虽然还没冷,但晏蓉身子越来越重,请她老婆子的安,不如让她多放心的来得更好。 晏蓉从善如流,微微俯身:“谢祖母体恤。” 她抚了抚肚里正懒洋洋伸手蹬腿的两孩儿,笑道:“待他们出生了,让他们也来谢曾祖母,给曾祖母请安。” 这真是一个非常让人欣喜的话题,荀太夫人眉目舒展,笑道:“那感情好。” “好了,全妪,替我送你家夫人回去。” “是。” …… 晏蓉回去后,命人把绣房前几日送过来新里衣都收起来,又指挥侍女收拾好霍珩的日常用品,以实用必要为主,至于那些花哨考究的,就一律舍弃。 一日白日就整理好了,命申媪亲自盯着送到前院去,交给芮蒙,接着她就睡了。 霍珩还在前院忙碌,她一个人睡的。 次日一个白天,还是没能看见夫君身影,到了夜间,晏蓉沐浴妥当,都躺下了,霍珩才回来。 “明日三更出城。” 霍珩简单洗漱一下,躺下来拥着晏蓉,大手习惯性抚上她的大肚皮,“你就留在院里,不必出去送我。家里我交给芮蒙和高平,事无大小,你招他二人即可。” “还有白翎卫,此次安排的留守邺城,我命晏一多点了二百人在府里听命,你吩咐白翎卫也行。” “你身子重了,祖母院里,若觉吃力就少去些。平时在家里,不管是谁来,你爱见就见见,不爱见就不见,莫要有顾忌。” 晏蓉是霍氏主母,也是宗妇,不管是霍氏族亲,还是邺城内的文官武将的女眷,常多有求见,意在和上头联络感情。 接见并安抚这些女眷,是晏蓉职责之一。不过她自从怀孕后,这类活动就大大减少了,除了亲近的族亲长辈,还有诸如霍洪李原等心腹大将的妻母,余者都婉拒了。 这些有资格登门的族亲和心腹妻母,其实都很识趣,除了一开始探望一下心意到位以后,基本都不会来打搅。 晏蓉并无压力,不过听着男人循循叮咛,她心里热乎乎的,抓起他的大手贴着自己的脸,点头道:“嗯嗯,我知晓的。” 还没分离就开始想念,霍珩搂着人,颇觉难舍,垂首亲了亲她的发顶:“阿蓉,长则两三月,短则月余,我应能折返。”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腹部,“孩儿们出生前,我应能赶回来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 晏蓉握了握他的手,“嗯,我和孩儿们静候夫君凯旋。” “好!” …… 晏蓉不和他多说了,三更出城,那还得至少提前大半个时辰起来梳洗披甲,现在阖眼,最多咪一个时辰出头,她连声催促他睡下。 睡这么少,霍珩精神奕奕,反倒是晏蓉孕期嗜睡不怎么睁得开眼皮子,她嘱咐过乳母,于是申媪就顶着霍珩的大压力,趁着他去浴房梳洗时,偷偷唤醒晏蓉。 晏蓉洗了把脸,披上披风,伺候霍珩换上铠甲。 她身子重,其他的就不添乱了,只最后替他扣上前襟的几个搭扣,系好猩红的绒面帅氅。 “好了。” 最后抚了抚系带,她退后一步,端详眼前一身银铠的英武青年。 真帅! 她目中毫不掩饰的欣赏,让霍珩唇角翘了翘,冲淡了分离不舍。 “嗯,我过去了。” 捏了一把晏蓉滑腻的脸,霍珩又蹲下.身子,隔着寝衣亲了亲她的肚皮,对里头两个淘气蛋半开玩笑道:“阿爹要出门了,你二人在家里要听阿娘的,不许调皮,不许捣蛋,可知晓了?” 回答他的,是不知哪个小宝贝踹了一脚亲娘的肚皮,不是很重,却让霍珩大喜,“好孩子!” 好一番不舍,最终霍珩狠狠心,转身出门,大步朝院门而去,也不敢回头。 晏蓉追出房门外,站在廊下,烛光透过廊下悬挂的红灯笼,映照银甲上,他很快转出院门外。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不舍。 定定伫立良久,申媪忍不住劝:“夫人回去吧,风大,还早些呢,正好再睡一睡。” “嗯。” …… * 大军出征。 冀州之内,也另有一番风云。 当霍珩率大军攻陷青州门户平原城,第一道捷报传回的时候,调防广平的柴氏也因率军出奔兖州,图谋不轨,被霍洪霍珹顺利 分卷阅读174 拿下。 第74章 诸事 “弟妹你是不知道,那柴家的人, 居然走了有一半了, 都想着一起投奔兖州去呢。” 人未到声先到的是吕氏,自从晏蓉不去溧阳居请安以后, 她每逢带孩子们来大宅,照例总过来探望一番。 不过一双儿女她留在溧阳居了, 既多多陪伴老太太,也为防小孩子调皮冲撞到晏蓉, 她也好松乏松乏, 让妯娌两个好生聊聊八卦。 吕氏健谈,邺城土生土长,这城里城外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八卦。 晏蓉非常欢迎对方的, 这简直为她无聊的孕期增添了无限色彩啊! 一听吕氏来了, 她立即搁下手里的画笔, 饶有兴致侧头看着隔扇门。 吕氏人在廊下,就已经说起了如今邺城沸沸扬扬的大八卦, 她进了门后一屁股在晏蓉小几的另一边坐下, 兴致勃勃刚要说话, 却瞥见申媪在收拾小几上的画布。 “咦?弟妹, 这是什么呢?” 绢布上画的,其实是一个甑锅。晏蓉不敢多智近妖到脱离自己从小受的教育, 不过除了良种以外, 其实酒精也是她很久之前就想制出来的。 太原军南征北战, 每每很多时候,兵士们没在沙场上牺牲,反而死于伤口感染,实在让人难受。而甑锅,其实在眼下已经有了雏形,适当改良一下,也不至于令熟悉自己的亲人心生疑窦。 可惜她命途多舛,良种过后没多久,不等她找个时机改良甑锅,就家逢巨变,入了洛阳挣扎求生长达四年。 回家后,才开始描了样子,让匠人尝试打造。 后来出嫁,打造甑锅的匠人有一半成了她的陪嫁,晏蓉到了邺城没多久,就成立了新的工坊,让工匠继续尝试。 一次一次改良,目前,工坊能蒸出的酒已经很烈了,虽然还及不上医用酒精的浓度,但霍珩下令试验,确实具有不错的消毒效果。 新工坊和粮坊一样,立即纳入重点机密范围,霍珩亲自划了一块地方,选了可信的心腹领兵守护,水泼不入。 工坊内部结构,外人虽不得而知,但烈酒,却很多人用过。头几批其实是在凉州酒的基础上蒸出来的,消毒饮用两不误,霍珩就赏了好些给邺城一众将吏。 霍珹作为好酒之人,捧了几坛子回家,吕氏也是知道的,她人聪明,心念一转就拐过弯了。 “弟妹你真厉害,既能管家理事,也能打理外务。” 吕氏对这个并不感兴趣,随意瞥了眼就言归正传,说起柴家,她掩嘴一笑。 “弟妹你不知道,这柴家的男人啊,早就乔装易容,偷偷溜出邺城,往兖州去了,却留下一大家子的女人,毫不知情。” “竟是如此?” 晏蓉有些讶异,她当然知道柴氏倾覆的,但详情她没有了解得太仔细,这说法还是第一次听。 “正是。大约是要留下些人下来掩人耳目罢,且人多了也不好走,只是又怕女人们不答应,于是就瞒下来了,偷偷地走。” 吕氏面上带着鄙夷,摇了摇头,“直到事发,柴家那些媳妇女儿们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哭声震天,要打要杀的。” 不过柴家的女人们最终是没能见到家里的男人,因为霍珩下了严令,柴家全部关押,严密看守,这男人们押回邺城,第一时间就投入大狱,和女人们并不关在同一个地方。 吕氏冷哼:“那柴骁一大把年纪,黄土都埋上脖颈了,让人抬着也要走,却留着自己的孙女曾孙女在邺城。该!就该逮住他!” 骂完柴骁,吕氏又神秘兮兮地说:“弟妹,你还记得麻月吧?” 晏蓉好奇:“记得,她怎么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三婶母麻氏的两个侄女之一嘛,当初还觊觎过她的男人呢。 吕氏幸灾乐祸一笑:“你专心养胎不理外事,怕是不知道,这麻月,上个月刚嫁了柴家公子,这回也一起被关进去了。” 这回晏蓉就真吃了一惊了,“什么,她嫁柴家了?!” 麻月在霍家住了几年,不知道彭夫人和柴氏的纠葛吗?不可能吧,麻桐都知道的。霍珩必是极不喜姓柴的,连正经霍家公子霍琛都处境尴尬,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嫁了柴家呢? 吕氏撇撇嘴:“还是因为麻桐嫁得太好,她眼热得很,选来选去,还是选中姓柴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麻桐。 当初霍家大宅中的诸事,并没有宣扬出去。麻桐在霍望的母亲周氏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再加上本身相貌仪态出众,周老夫人权衡几番,最后真聘了她。 并州大战结束后,霍望返回邺城,二人已经完婚,麻桐还跟过婆母来了霍家大宅一趟,以霍望夫人的身份拜见荀太夫人和晏蓉。 霍望是霍珩心腹大将,不管过去有什么龃龉,荀太夫人和晏蓉自然不会下他脸面,于是,那次见面很和谐。 麻桐也识趣,偶尔探望姑母也低眉垂目,余下时 分卷阅读175 间,一律不出现在霍家大宅招人眼。 虽是二任填房,霍望头上还有个克妻的名声,但不得不说,麻桐嫁得真很好,这大大刺激了麻月。 都是一个家长大的堂姐妹,年龄相仿,又一起被姑母接进霍家大宅养了几年,如今一个成了人上人,这教麻月如何甘心就嫁个门当户对的寻常官吏之子。 这时候,柴七公子出现在麻月的视线内,柴家虽然处境尴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实仍属麻月高攀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同等门户的,没人会把闺女嫁过去。 柴七公子不得不低娶,而柴骁柴平虽谋划出奔,但家里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七公子年龄到了,父母自然张罗着为其娶妻的。 柴骁柴平并未阻止,因为在这父子二人看来,聘不聘进一个新媳妇,并不影响计划,届时一并撇下就是。 嫁娶正常,反而更能掩人耳目。 麻月犹豫很久,最终觉得,霍珩若想动柴家,早就动了,根本无需隐忍。 于是,她不顾姑母阻拦,父母劝说,坚持嫁了。 然后一个月不到,就悲剧了。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神展开,晏蓉简直目瞪口呆。 “弟妹你是不知道,祖母院里这二日是乱哄哄的,三婶母从昨儿下晌知晓消息,就哭着去了溧阳居,跪求祖母,最后哭晕了,被抬回去,今儿又来了。” 事实上,现在的溧阳居还乱得很,哭声苦求声震天,面对这么一个糊涂又可怜的儿媳妇,荀太夫人打不是骂不是,用强硬手段架回去也不大合适,全妪领着一众仆妇还在劝,鸡飞狗跳。 霍珹也在,他昨天押了柴家男人回邺城,忙完公务,今儿陪妻儿一起来给老太太请安,见状也不敢走,怕情绪激动的麻氏一个不慎伤了祖母,留下来好吸引火力。 晏蓉其实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下仆们不敢进溧阳居围观,说的远没有吕氏生动具体。 她咋舌,“那阿彘和芽芽呢?” “祖母早就吩咐人抱去花园子了,正玩得欢呢,不碍事的。” 吕氏不在意挥挥手,事实上,她也是那会趁机溜人的,再留在溧阳居她受不了了,麻氏哭得真情实感,声沙力竭后反而格外有种泣血的凄厉感,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按理说,其实麻月这个新进门不足一月的小媳妇,几乎是不可能涉及柴家的阴私的,但谁让她运气不好。 霍珩下令柴家人尽数投入大狱,严密看守,等他回来再亲自拷问,谁敢私自放人? 不提霍洪霍珹,就连荀太夫人,也从没松口打算。 “大约她哭累了,就不来了呗。” 吕氏其实想说累病了,但她一个侄媳妇这么说守寡丧子的三婶,有落井下石之嫌,不大合适。 “弟妹,听说昨儿仲平也跪了,可是真的?” 仲平,即是霍琛,晏蓉点头,“是的,祖母让他回去了。” 事实上,外祖家一事发,闻讯的霍琛就默默去了溧阳居,他什么也没说,没求情,也没痛斥柴家,只无声跪下请罪。 柴家的错,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他,血缘即是原罪。 麻氏哭骂他,撕打他,大骂姓柴的都是恬不知耻之辈,冷血自私,狠毒狼子野心。 霍琛只沉默挡了两下,也没分辨。 还是荀太夫人立即命人将二者分开,也没呵责霍琛,只让他回去了。 霍珩没动庶弟,显然霍琛并未参与其中,这个好歹是亲孙子,老太太不至于为难他。 “唉。” 吕氏其实觉得霍琛也是无妄之灾,但想想大房兄弟不和,当着晏蓉的面她总不好太怜惜对方,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说:“柴氏就不是好的,没了这外祖家,或许还是好事。” 晏蓉深以为然,不过她也没发表对霍琛的看法,一切交给她男人吧,总要合他心意才好。 她笑笑,话锋一转,道:“大兄回来了,嫂嫂如今可能安寝?” 晏蓉这是取笑吕氏了。 霍珹吕氏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多年来十分恩爱,也算是邺城里一对有名的鸳鸯眷侣。 吕氏几天前来看晏蓉,抱怨秋燥睡不安稳,晏蓉就打趣,肯定是因为霍珹离了邺城,孤枕难眠了。 “哪里啊,和他又有哪门子的关系?” 吕氏轻啐一口,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脸颊还是飞起一抹红晕。 “好了,不说我了,青州一切顺遂,想必伯瑾能赶上我侄儿们落草的。” 晏蓉忍不住露出笑脸,“但愿如此。” 她脸颊丰润了很多,不过气色极好,肤色也没见暗哑,一双弯弯的水眸依旧亮晶晶的,黑白分明,如点漆一般,唇角翘翘,如沐春风。 吕氏啧啧称奇,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怀孕身段臃肿了,她还是一个风情无限的美人。 “还说我呢,这模样儿啊,伯瑾见了必是挪不开眼睛的。” 嬉笑一阵,吕氏八卦说 分卷阅读176 完过足了瘾头,看看滴漏,见时间差不多,她还得去接了儿女回溧阳居,也不知麻氏消停没有,想想就头疼。 她最后叮咛晏蓉:“三婶母见祖母那边无果,回头必然是要找你的,你别搭理她。” “嫂嫂放心。” 晏蓉毫无压力,霍家大宅是她的地盘,她给,麻氏才有脸面,不给的话,嚎也没用。 自己身子重,守门仆妇火眼金睛,眼不错盯着,麻氏绝对连院门都进不了的。在院门外嚎不了两声,想必接到消息的荀太夫人就会立即处理她了。 老太太可以容忍鲁钝但可怜的儿媳妇烦扰自己,但绝不会允许她折腾正怀孕的孙媳。 晏蓉表示毫无压力。 吕氏转念一想也是,于是她就不担心了,乐呵呵和晏蓉肚里两个小家伙告了别,就起身回去了。 晏蓉让申媪代送,自己小心翼翼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摇了摇头。 麻月也算贪者自贫,只是三婶母麻氏,她对这两个侄女,还挺真心实意的。 …… 再说溧阳居那边,麻氏还在啼哭,被荀太夫人呵斥过以后,她不敢撒泼了,只跪在地上哀哀悲鸣。 荀太夫人头疼,叹气。 这么一个糊涂儿媳妇,要说她做错了什么,那还真是没有,也是个可怜人。冷着脸硬给叉回去吧,麻氏什么体面都没有了,好歹也是幼子遗孀,亡孙生母,老太太又于心不忍。 这么耗着了一轮,麻氏终于哭晕过去了,溧阳居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对于霍珹吕氏而言,事还没完,作为侄儿侄媳,夫妻怎么也得送麻氏回去,并延医问药。 折腾一轮到了中午,好歹能回家了,吕氏精疲力尽,抹了一把脸,“好歹是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了,明日必不好再折腾祖母了。” 霍珹把睡着的儿女送上马车,回头又扶妻子,他干脆不骑马,一同登车照应妻子儿女。 “辛苦你了,怕是明天还要过来看看。”霍珹来不了,他还得忙碌公务。 吕氏挥挥手,“没事,你自忙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霍珹给她倒了一杯茶,又问:“弟妹呢?可一切皆好?” “好,她好得很呢。” 吕氏和晏蓉关系还是不错的,终于能说点高兴的事情了,她接过茶水灌了一口,笑道:“还能给工坊画样子,精神得不得了。” “哦?” 霍珹来了兴趣,问:“什么样子?是蒸酒的器具么?” 蒸酒工坊,成效显著,意义重大,邺城内外对它好奇的人多不胜数。不过工坊戒备森严,无关人员一律不得靠近,非常神秘。 吕氏也挺有好奇的,不过这仅限于成品酒,制作过程她毫无兴趣,随意摆摆手,道:“大概是吧,就随意瞥了眼,大约是个大瓮或者大桶呗,反正我没仔细看。” “哎,你再给我倒盏茶,还渴着呢。” 她把茶盏推过去,感慨:“难怪弟妹这般得伯瑾欢心,这么一个钟灵女子,换了我,我可不行。” 霍珹笑笑,提起茶壶,给妻子斟了一盏温茶,“你自然不成的,还是好好在家养孩子吧。” “哼,说谁呢?……” …… 第75章 抵家 发动 麻氏断断续续病了些时日, 感觉好些的时候, 她又求了荀太夫人几次, 无果,不得已,又往元和居来了。 晏蓉身子重, 元和居本就门禁森严, 加上申媪又特地嘱咐了几次, 麻氏一如意料中的连院门都没能进。 她刚嚎了几嗓子,就是全妪带人叉走了。 荀太夫人因英年早逝的幼子幼孙们,总会对麻氏多了几分容忍, 但这也是有限度的, 怀着孕的晏蓉,就是那条不能碰触的底线。 老太太令全妪代她狠狠呵斥了麻氏一番,并勒令麻氏闭门思过,无她的话不能出院门一步。 好吧, 麻氏的禁足令被执行得非常彻底, 而且她本人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 很顺利消停了。 霍家大宅恢复平静。 晏蓉的生活也恢复平静,她闭门不出, 除了来探看老太太和吕氏, 生活规律得没多余波澜。 乐趣也是有的, 每天拆阅霍珩的信, 看他简单报备第一手前线战讯以后, 接着就是絮絮叨叨地关怀她和孩子们。 今天又冷了, 可有添衣?吃得可香?孩子们可有调皮?乖巧不乖巧?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非常累赘长篇,晏蓉看得眉眼弯弯,唇角翘起就没敛起过。 末了,霍珩不忘嘱咐,若是身子不吃力,记得回信给他,他等着呢。 其实他早就吩咐过,让陆礼和芮蒙每天传报一次晏蓉的情况,妻儿是否康泰,他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吧,晏蓉来信,总是不同的。 激烈战事之余,这是霍珩唯一期待的松乏时刻,每一封信他都仔仔细细看 分卷阅读177 好几遍,想象着她说的大小趣事。好几张的绢帛,可他看到末尾,总会嫌短。 他很想念身处邺城的妻儿了。 这种思念难以宣泄,于是转化为攻城掠地的动力,直接导致冀州军进展神速,一个月出头,就彻底攻陷青州。 霍珩自然是归心似箭的,只不过,他还不能就此抽身离去,张旷的第四子张延诈死逃脱,号召了二万残兵,逃至青州和徐州交界的东平关,负隅顽抗。 东平关,地势险要,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确实耗了霍珩不少心思,废了半个月时间,他才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了东平关。 徐州那边十分紧张,联合荆州攻伐陈佩的大军还在外,余下的守军几乎都往这边来了。不过霍珩并没有攻伐徐州的打算,安排了驻守东平关的将士,他折返青州治所临淄。 接手青州军政,安抚百姓,霍珩还有很多不得不留下处理的事。 一直到了寒风飒飒的九月末,青州第一场雪飘飘洒洒而下,他才得以脱身。 霍珩领着数百亲卫,打马日夜兼程,往西狂奔。 陆礼来信,双胎一般提早生产,而他给晏蓉号脉,也差不多就在这些日子了。 他心急如焚,可惜天公不作美,这第一场雪就是鹅毛大雪,寒流让温度急剧下降,到了黄河边时,河面开始结冻,已出现浮冰。 这一段水流湍急,浮冰面积不小,很不适合船只渡河。 霍珩在心腹劝说下放弃了寻船渡河,而转往上游,沿着河岸而上,终于找到一处水流缓和,浮冰不多,适合渡河的地点。 霍珩重金之下,船家争相载渡,一行人很快就过了黄河。 狂风夹杂着大雪,劈头盖脸打过来,道路状况也很不好,路面结冰还是小事,关键是有些山道落石又被冻住,无法通行,只能绕路。 他不知疲倦,日夜兼程,终于在七天后,望见邺城巍峨的城墙。 一行人二更方归,夜色浓重,着实让守城将士吓了一大跳。 城门校尉但见数百骑疾奔而来,事前没预兆,虽人数不多不像敌情,但城门校尉依旧十分警惕,刚传令将士们作防御状态,霍珩已一马当前,奔至城下。 他在城门前勒停那匹气喘吁吁的乌云盖雪宝驹,抬头道:“是我,开门!” 上弦月悬挂于天际,月色尚可,映照着皑皑白雪,距离虽远,但校尉眼神不错,一眼就看清了霍珩那线条浓烈的眉眼。 校尉惊诧,但也丝毫不耽误,赶紧令手下开启城门,迎接夤夜踏雪而归的君侯。 急促的马蹄声一下接一下,打落在直通内城的青石板直街之上,霍珩一口气不歇,直接奔到霍家大宅门前。 回了家了,他第一时间问的就是晏蓉。 这么大一件事,即使是门房也知道的,于是禀道,夫人身体康健,尚未生产,不过据闻,已近在这几天了。 还好来得及! 霍珩眉骨鼻梁上还沾了点点冰凌,闻言他露出由衷笑意,喜形于色。 他顾不上叫起跪伏一地的下仆,也顾不上搭理闻讯迎过来的芮蒙,匆匆往内院而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他奔跑起来,直接奔回元和居,奔到正房门前。 与爱妻爱儿只一门之隔,霍珩方醒悟自己一身冰寒,并不适宜立即入内。 但思念如海潮,澎湃不歇,他只觉一息也不能忍,于是匆匆来到内室大床旁的窗下,隔着一堵墙,对着黑灯瞎火的槛窗轻轻唤了一声。 “阿蓉。” 实在是太想太想了,满腔思念急需一个宣泄的口气,霍珩本也没想着会得到回应,因为眼下都二更快三更,晏蓉应已陷入沉睡当中。 可意料之外的,他轻唤一声后,里头竟然传出一道异常惊喜的清越女声,“夫君!” “是你回来吗?夫君!” “是的,是我!” 竟是这般心有灵犀吗?霍珩狂喜,侧脸贴在槛窗的窗格上,隔着窗纱道:“阿蓉,阿蓉我回来了,刚到家的,待我梳洗了,再进来!” 原来真不是幻觉,他真的回来了! 晏蓉身子重,用手臂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来,喜道:“好,那你快去吧,我等着你!” 霍珩闭目细细听着这熟悉的嗓音,唇角翘起,“好!” …… 霍珩去沐浴更衣了,他没用正房浴室,怕染了寒气,而是去了厢房。 晏蓉拥被坐在床上,侧耳听着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笑意越来越深。 他终是是赶回来了,赶上他们孩子的降生。 难为他了,这么大的风雪,顶着严寒日夜赶路。 “阿媪!” 晏蓉声音轻快起来,带着许多欢欣,半夜突然醒来但一点不困,“阿媪,扶我起来穿衣吧。” “好,好,夫人慢些。” 申媪笑得合不拢嘴,郎主赶回来再好也没有了,她一边麻利给晏蓉穿衣,一边摸了摸 分卷阅读178 她的高隆的腹部,“小郎君们相必也是很欢喜的。” 晏蓉怀孕已经八个半月有余,陆礼说了,瓜熟蒂落时机已到。 双胎一般都无法在母腹呆足日子的,但晏蓉掐指算了算,如今她怀孕也有三十六七周了,按照后世的说法,怀双胞胎这也算足月的了。 她放了心,专心待产。 本来想着,这么大的风雪,霍珩可能赶不回来了,说不遗憾那肯定是假的,但也无法强求,只希望他不要太急着赶路,要注意安全。 没想到,他还是赶在孩子出生回来了。 她摸了摸自己高隆的腹部,笑道:“你们呀,可知道阿爹回家了。” 孩子大约是知道的吧,因为他们又动起来了,一扫睡前懒洋洋的动作,变得欢快不少。 这时候的两个孩子,已经十分强壮,胎动方式多种多样,只随他们的心意。不过吧,到底是长大了,地方局促了许多,闹腾起来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欢快了。 室内放了好几个大熏笼,暖烘烘,晏蓉并不需要着厚实衣裳,穿戴整齐后,倚在申媪搬来的叠得严实的锦被上,她一边轻抚腹部,一边翘首等待。 霍珩来得很快,他沐浴去了寒气过后,换了一身烘暖的衣裳,为防回正房时又染寒意,他披了一件大毛滚边斗篷。入得正房,脱了斗篷,他立了片刻,确保无虞后,才举步入了内室。 霍珩稍稍黑了些,猿臂蜂腰,威势更逼人,他含笑看过来,眉眼间是深深的化不开的思念和眷恋。 “阿蓉!” “夫君!” 晏蓉不便起身,只展臂伸向他,笑意盈盈唤了一声。 霍珩几步上前,俯身抱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暖香浮动,熟悉的人,熟悉的体温,熨帖了他的心。 他眼眶有些热意,深吸一口气才压下。 夫妻二人久久相拥,又亲吻一番,稍稍纾解了离情,霍珩才紧挨着晏蓉坐下。 借着晕黄烛光,他贪婪看着她那精致的眉眼,一眨不眨,晏蓉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我胖了,是不是丑了。” “哪有?” 霍珩立即否认,他是真心这般认为,十分认真道:“并没有,你丰腴些也是极好看的。” 他怕妻子不信,又补充道:“你先前也美极,只是单薄了些。” 从前二人欢好时,他掐着她的小腰,总有一用力过猛就会弄折的错觉。 晏蓉看着一脸认真打补丁的男人,“噗呲”一笑,她偎依进他的怀里,“我知道了。” 霍珩也笑,眉目柔和,抚着她的腹部,“你可好?孩儿们可好?” “都好,我们好得很。” 晏蓉仰脸瞅他,又抬起小胖手摸摸他的脸,“那你呢,一路赶回来冷不冷?” “不冷。” 霍珩轻描淡写说了两句,又看了眼滴漏,“三更了,快睡吧。” 他有些懊恼,自己不困,倒是怕累着她和孩子。 晏蓉其实也精神着,不过她从善如流,躺下来说话也是可以的,这么冷的天,正适合躲在被窝里说小话。 于是,晏蓉刚穿好的衣裳又脱下来了,霍珩亲手伺候的,久违的感觉,她眉眼弯弯,十分惬意地伸胳膊抬腿,享受着眼前这位北方霸主的服侍。 可惜乐极生悲。 忽的,晏蓉的动作一僵,霍珩蹙眉,“怎么了阿蓉。” 她捂住腹部,里头刚才突然抽痛了一下。 不会是要生了吧? 不过,陆礼说确实是这几天了。 晏蓉正心有疑虑,这疼痛又来了,而且腹部有些发紧,她刚要说话,却觉腿心一湿,一种暖暖的湿润正汩汩淌出。 她抬头,对上霍珩紧张的一双眼,说:“夫君,我好像要生了。” 第76章 龙凤双诞 霍珩慢了半拍, 才反应过来。 “要生了?” 他竟一阵心慌, 忙抱住她, 连声急呼:“来人,来人!” “快!快把陆礼找来,还有稳婆!” 生产的过程, 元和居排练过几遍, 不过霍珩出征在外, 并不了解。晏蓉本来也有些紧张的,但见他这般失措,反而镇定下来了。 她腹部疼痛并不剧烈, 拍拍他绷得紧紧的俊脸, 笑道:“夫君莫急,没事的。” “你抱我去产室罢,就是先前我们说好的东厢房。” 时人对妇人生产,月事之类的事很避讳, 威力等同黑狗血, 正房是不能用于生产坐月子的, 应当另辟一耳室,作为妇人生产坐蓐之地。 这里的耳室, 其实并不是一定得耳房, 不过反正就是家里相对简单狭小的地方了, 因为时人认为产房极污秽。 晏蓉当然不在意这些, 而霍珩更是不乐意委屈妻儿, 但太特立独行也不合适, 于是就折中一下,决定将产室安排位置等级仅此于正房的东厢房,也一般宽敞明 分卷阅读179 亮。 荀太夫人并没有意见,在她眼看来,曾孙子或者曾孙女,比这些死规矩重要太多了。 霍珩一听,立即取来大毛斗篷,将妻子裹住,戴上兜帽,想想又觉得不够,展开锦被,再裹一层,而后再抱起,往外而去。 申媪等人早就闻声急急赶来,因事前演习过,每人都很清晰地知晓自己的任务,因此气氛虽紧张,但忙而不乱。 晏蓉如今挺重的,不过霍珩臂力过人,步伐依旧稳稳,他将妻子送至产室内房,杵在床前,握着她的手,“阿蓉!” 他冒了汗,看着比晏蓉紧张多了,晏蓉不禁好笑,从两重包裹里伸出手,抹了一把他额头的细密的汗水,“别怕,我好得很,你先出去吧。夜深天冷,莫告知祖母了,免得她老人家来回折腾遭罪。” 霍珩不想出去,但他不出去不行,晏蓉安慰两次,申媪又一脸急色地催促他,他只好松了手,一步三回头了出了东厢,立在廊下等着。 东厢房门前的廊道上,早挂了围席,现在又有粗壮仆妇抬了围屏来,把廊道露天那一侧遮挡得严严实实。大熏笼抬了好几个来,里头炭火挑得旺旺,宽敞的廊道立即烘得暖暖的。 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一为隔绝寒气,以免房门多次开合灌了冷风;二则为了廊下等候的人,霍珩能回固然好,若不能,还有陆礼及一众随时候命的医匠。 仆妇抬来榻几,可惜霍珩根本坐不住,他焦急在产室门前踱步,见自己挡了进出侍女的路,这才勉强退开了几步。 这才刚开始,里头并无多少动静,他心急如焚,捉住进出的侍女问了好几遍,直到申媪出来劝了两句,他才消停了些。 没多久,被通知的医匠们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还有陆礼,他挺讶异的,毕竟半夜被人擂门擂醒,晏蓉要生就算了,霍珩居然还回来了。 “主公。” 陆礼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下颌微抬的云川先生。他知道自家主公对妻儿有多么看重,怕不稳妥,磨了好些天,终于把自家师叔给磨答应了。 云川先生对师侄的住所还算满意,每天有人被他骂骂也挺惬意的,于是暂居下来了。他对霍珩的宏图伟业不感兴趣,霍珩也不强求,从不打扰,所以还挺和谐的。 陆礼的医术,泰半乃云川所授,陆礼并未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他废了不少心思请来师叔的原因。 云川能来,霍珩挺惊喜的,他压下焦虑,拱手施了礼,道:“先生夜半前来,珩感激之极。” 云川先生一头乌银交杂的长发被大风吹得有点凌乱,不过他神色倨傲一如既往,也不还礼,双手笼在袖筒里,淡淡道:“我不过是应了我那无能师侄罢了,霍侯很不必感激我。” 说罢,他也不在东厢房门前坐下,而是顺着围了围屏的廊道,大摇大摆走了隔壁的花厅,还吩咐侍女取棋盘来,他对守门这活没任何兴趣。 “无能师侄”陆礼一脸尴尬,连忙对霍珩拱手,“主公,……” “无事。” 霍珩抬手制止,云川在邺城住了这么久,他虽没特地去见,但对方什么性子的人,还是有所耳闻的,他对陆礼说:“劳先生多费心了。” 宾主二人寒暄两句,陆礼见霍珩心不在焉,干脆退到一边坐下,一边和医匠们低声交谈,一边看着他家主公在踱来踱去,十分烦躁。 整个元和居灯火通明,从上到下只盼望一件事,晏蓉平安生产。 …… 至于产室中的晏蓉,远没有想象中轻松。 早早选出来的稳婆医女们已经住进元和居,后脚就进来了。她们经验十分丰富,询问并略作检查后,立即取备好的锦垫垫起晏蓉腰臀,让她躺着不要起来,腹部疼痛要隐忍,不可胡乱痛呼泄了力气。 这一点晏蓉是知道的,她十分配合,后申媪端了碗加了鸡蛋的汤饼即面食来,她趁阵痛的间隙,小心翼翼抬起一点上半身,抓紧多吃填饱了肚子。 缓慢而迟钝的疼痛,开始并不强烈,间隔也长,还能很容易就忍受了。 后来,宫缩愈发频繁强烈,腰部,臀部,甚至脚后跟都感觉到非常非常的痛感。 汗水湿透寝衣,滚圆的汗珠从鬓发间凝聚,沿着额头脸颊淌下,侍女小心抹去,晏蓉却顾不上了,她终于忍不住溢出低低的痛吟。 越来越强的疼痛拉锯般的反复折磨她,渐渐地,她连神志都开始模糊,霍珩似乎在外面反复说话,可是她再没能注意,恍惚间只觉天都似乎亮了。终于,稳婆再一次检查后,激动道:“是时候了!夫人,借着痛劲儿,您往下使力!” 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晏蓉精神一振,睁开被汗水濡湿的眼睛,咬紧嘴里的软帕子,使出这辈子最多的力气,拼命地往下使劲。 “对!夫人,就是这样!” “啊!看到头了!” “夫人快,快多使一把劲儿!” …… 怎么可以这么痛?! 分卷阅读180 有几次晏蓉都感觉自己要支撑不下去,但她始终谨记自己母亲的身份,灵台始终留有一丝清明,在最痛楚那一刻降临,她吐掉嘴里的帕子,长声痛呼拼命使劲。 终于感到身下一痛,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她倏地睁开眼睛,见稳婆抱出一个红彤彤的小东西,喜笑颜开:“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小女郎!” 是个闺女么? 晏蓉还来不及喜悦,就见稳婆笑意一僵,对方竟惊呼道:“啊,怎地不哭?!” 她将小女婴嘴里掏干净,提着小脚丫拍了一下小屁屁,小女婴却没有如意料中一般嚎哭出声,她不信邪,又拍了一下,还是没声音。 刚还酝酿着巨大喜悦的产室,气氛立即急转直下,人人面露惊惧之色。 “不可能的!” 晏蓉心胆俱裂,“腾”一下竟以手撑床直接坐起,她鬓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厉声喝道:“你胡说!不可能的!!” 她挣扎着要下床,唬得申媪猛扑过来:“夫人,你不能下地!” 这当口,一直在外头凝神倾听放霍珩已“砰”一声冲进房门,他大步绕过屏风进入产室,“孩子怎么了?” 晏蓉一见他,泪水刷刷落下,悲道:“夫君,快,快叫陆礼,救救我们的女儿!” 她惊慌失措,拼命告诉自己还能救的,女儿小是略小的点的,但骤眼过去发育完好,只不知为何,没能睁开眼睛也没能啼哭罢了。 可以救的!从女儿出生到现在,也就过去几秒而已! 霍珩只觉得自己心脏拧成一团,呼吸都几乎停滞,但好在他经历过大事小事无数,一时十分镇定,他毫不停顿上前,小心抱过小女婴,一边疾步往外,一边对晏蓉说:“陆礼神乎其技,云川先生也来了,没事的!你莫慌,先专心把腹中孩儿生下!” 他人已经到了外间,也不敢出门,只高声道:“陆礼,陆礼快来!来人,去请云川先生!” 晏蓉感觉有了希望,心中略松,腹痛加剧,她不得不努力收敛心神,先生下肚里这个小的。 再说外间。 陆礼和一众医匠后脚涌入,已经等在外间,一见霍珩出现,他立即上前接过小女婴,疾步至行至上首的长案,将小女婴置于其上。 “散开些,勿要都围上来。” 他先摸了摸小女婴的脉门,面色十分凝重,立即搓热掌心,替她揉按胸腹位置,又吩咐快取热帕来。 诸人纷纷散开,不敢围拢,长案前仅霍珩在侧,他单膝跪着,双手攒拳,一瞬不瞬盯着案上小小的女儿。 他很紧张,如果可以救活女儿,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惜陆礼这边进展得并不顺利,推拿揉按,轮番热敷,一连串手段下去,小女婴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他额头滴落汗水,喝了一声:“取我金针来!” 这么小的一个婴儿,金针必是最后的手段,霍珩闻言呼吸凝滞,但他不敢说话,也不敢打搅陆礼,只死死按捺住自己等在一边。 金针立即送至,陆礼手一翻,已经捻了一根在手,烛火一灼,他将金针对准小女婴头部穴位。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包括陆礼,他闭了闭眼,凝神盯着针尖,手刚微微一动,身后忽传来一个异常熟悉的男声。 “你这第一针,当先刺膻中更为宜。” 诸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云川先生,他拢着袖子,施施然自花厅行来,刚到东厢门口,刚好赶上陆礼施针。 陆礼和霍珩大喜,二人不约而同站起,陆礼急道:“师叔,你快来!” …… * 晏蓉心里始终惦记着女儿的,一腔焦急化作无穷力气,她咬紧牙关,刚躺回去就借着一阵胞宫强烈收缩的疼痛,一鼓作气,将腹中这个小的生下。 “生了!生了!” “是个小公子!” 稳婆连汗都来不及抹,心有余悸的她一接住了孩子,立即清理并倒提,轻拍了一下他的小屁屁。 小男婴扁了扁嘴,“哇”一声嘹亮啼哭,穿透了阻隔传到室外,宣告他的诞生。 听这哭声,看这挣扎的劲儿,必然是个健康的。 晏蓉心里松了一半,唤了一声“阿媪”,将儿子交给乳母照料。她自己却已翻身而起,在侍女稳婆们的惊呼声中抓起床畔干净的下衣套上,又随意裹了件斗篷,连鞋也没穿,人已往外头奔去。 她绕过屏风,大力拉开内室的门,正正好看见云川先生接替陆礼的位置,捻起金针,往女儿心口刺去。 晏蓉倏地站住,不敢动,也不敢吭声。 云川先生丝毫不受影响,手上十分稳,气定神闲给小女婴胸口刺了两针,而后是头部一针。 众人屏息以待。 慢了一息,小女婴似乎动了动,而后她撅了撅嘴,“咿呀”一声后,细细的婴啼终于响起。 第77章 平安 分卷阅读181 婴啼细细的, 几乎被内室里她弟弟的哭声盖过去了, 但却是真实存在。 小女婴手脚开始挣动,咧着小嘴儿啼哭,霍珩和晏蓉直直盯着, 一时喉头哽咽。 夫妻俩完完全全陷入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当中。 云川先生顺手摸了摸孩子脉门,并没说什么, 陆礼忙上前描补, 他仔细听了听脉息后, 道:“脉象均匀和缓,节律齐整, 已无碍。” 室内诸人闻言大松一口气,新选出来的乳母已赶紧捧着细布和襁褓,先上前伺候小主子穿衣。 晏蓉脸上凉凉的, 她抹了一把, 满满是泪。 霍珩回头看她,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长目, 也隐隐有泪光闪烁。 晏蓉冲他一笑。 她是喜悦的,却不知如今自己的模样实在狼狈, 鬓发凌乱, 有汗水浸润的乌发黏在她的脸部颈部,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只裹了件披风倚着门框勉强站立, 摇摇欲坠。 她确实支应不住了, 刚扬了扬唇,身躯却晃了晃,双目一阖,失去知觉无声倒下。 最后残余的一丝意识,她恍惚听见霍珩的惊呼,自己似乎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 * 晏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体已恢复了清爽,嘴里还有些甘涩的味道,她分辨一下,似乎是参汤。 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半晌才醒悟,自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晏蓉立即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幕,她一惊,倏地睁开眼,“我的女儿!” 一开口说话,她才知道喉头干涩得几不能成言,短短几个字,她就不得不咳嗽了两声。 “女儿很好,你别慌。” 霍珩一直守在床畔,见她清醒一喜,立即按住,又提起方几上的小壶,斟了一盏温水,试试温度正好,他一手半扶起她的上半身,一边端了杯盏过来。 “先喝口水,孩儿们身体康健,都好好的,正和你睡一起呢。” 两个孩子都诊过脉了,弟弟足有五斤出头,是个强壮的小子;至于姐姐,虽一开始有惊,但最终无险,陆礼先前的每日诊脉还是十分靠谱的,她是略弱了些,但问题不大,养的时候多注意些就行了。 生为霍家嫡女,养得精细是必然的,确实并无妨碍。 晏蓉倚在夫君的臂弯,一边就着他的动作喝了两口水,一边眼神已经往大床里侧看去。 两个大红襁褓并排放在她的身畔,小家伙们都在闭眼呼呼大睡,两张小脸儿红彤彤,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胎发很浓密的,戴着小帽子都能看见一些。 平心而论,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并不好看,晏蓉却异常心满意足,她肯定全天下的小孩儿,都不及她两个宝贝漂亮。 左边的小家伙两腮肉肉的,必定是儿子了,至于右边那个脸小小的,睡觉还不忘微蹙眉心的小娇气包儿,肯定就是她吃了大苦的小闺女了。 晏蓉心疼万分,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一切很顺利的,怎地就这么惊险呢? 难道是因为双胞胎之中的老大,总会弱一些吗? 她想凑过去亲亲闺女的小脸,霍珩制止,扶起她,再取了引枕垫在她身后,让她斜靠着半坐起来。 然后他自己上了床,将孩子们轮流抱起,凑到晏蓉面前。 “你莫乱动,先好好用些吃食,都昏睡两天了。” 晏蓉小心翼翼,一一亲过儿子女儿的小脸蛋,软软的,暖暖的,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闻言惊讶:“什么?我睡两天了?!” “正是。” 陆礼说了,她诞育双胎本就大损元气,又骤逢大悲大喜,产后动作剧烈,必须好好养着,不然恐怕会落下病根。 月子需做足两个月,不能劳累,不能伤神,诸如此类的医嘱,他说了一大堆。 霍珩认真记下,又严令申媪等人牢记,不得有一丝怠慢,疏忽者不论何人皆严惩不贷。 这二日都是他亲自盯着的,孩儿们还算乖巧,他就将襁褓一并搁在大床上,守着她们娘仨。 不过现在晏蓉醒了,霍珩就让乳母抱他们到边上的小床上,勿打搅了晏蓉休养身体。 晏蓉依依不舍,只是她回过神后,却觉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部生疼,不得不先将注意力在被抬进来的食案上。 产妇餐,不会太复杂,所有羹汤吃食都是清淡为主,不过很有营养,利于伤口愈合。 食案直接抬到床上放着,霍珩给晏蓉捡了些好消化的鱼啊肉羹啊之类布上,她饿得有点久了,虽期间喂了些汤汁,但初次进餐总以好克化的为宜。 晏蓉只觉手足无力,拿箸拿调羹都有些费力,她慢慢的,一边吃,霍珩就一边将她昏迷后的诸事都简单说了一遍。 孩子们诊过脉了,云川先生和陆礼轮流把的,都说康健,就是她吃了大亏,得养。 荀太夫人很欢喜,当时就看过她和孩子们了,老太太也很体恤,一再嘱咐娘仨好好养 分卷阅读182 着,下仆务必仔细伺候,她每日必仔细问过。 天气太冷,孩子太小,老太太虽惦记,但也不敢常出入来看,怕灌了冷风进房,沾上寒气。她把家务先接回去管着,不让晏蓉牵挂劳累。 至于外头,晏蓉平安诞下龙凤双胎,大吉之兆,消息一经传出,邺城内外一片欢腾,百姓自发组织庆贺,热闹得像过大节一样。 另外,就是给太原报喜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不过鉴于晏蓉娘仨的特殊情况,霍珩还在犹豫着满月宴是否要如期举行。 他是必不想委屈一双儿女的,但天气太冷,晏蓉又得静养,若是办了满月席,届时幽州太原的长辈要来探望她,怕是不好不见。 这样一来,就不符合静养的初衷了。 产后休养的重要性,陆礼一再强调,霍珩想着要不满月宴就家里人办一办,等晏蓉出月子,天气也没那么冷了,才大办孩子们的百日宴。 他之所以犹豫不定,是因为一个孩子成年前,只有三个日子能大肆庆贺,一是满月,二是百日,三是周岁。 然后,就一直到男的加冠,女的及笄了。 委屈了孩子们,就是委屈了他们的母亲,天知道,霍珩这辈子最不想委屈的,就是他们娘仨。 “那就百日再大办。” 晏蓉立即同意,什么繁文缛节的面子都没有实惠来得重要。冀州的冬季,滴水成冰,可不是开玩笑的,在孩子们出世前,这元和居的正房和东厢就整修过一次,务必保证保暖无一丝漏洞。 外人来得多,细菌就多,这么小的婴儿,还是能免则免。 晏蓉毫不犹豫就决定了,霍珩本也偏向这个,也就怕委屈她娘仨才犹豫,闻言自然无所不应。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晏蓉很饿,但她不敢吃太多,感觉有五六分饱就搁下银箸,仆妇将食案撤下,她急不迫待说:“夫君,把孩儿们抱过来我看看。” 霍珩眉目带笑,也不使唤乳母,亲自去了小床前,将孩儿们一一抱来。 不过二日,他姿势已见娴熟,先抱的是女儿,满心疼惜先亲了亲,再交到翘首以盼的妻子怀里,而后再折返抱儿子。 晏蓉抱着闺女,霍珩抱着小儿子,挨着她坐下,一人一个孩儿,目中满是怜惜,再也移不开了。 霍珩看着两腮肉肉的儿子,轻笑:“这小子虎头虎脑,声音大得很,就唤作虎头好了。” 这是取乳名了。 按照时下礼法风俗,新生儿满三个月后才取的大名,在此之前,家里可先给取个乳名唤着。 晏蓉凑过来看看呼呼大睡的小儿子,用食指摸了摸他嫩生生的小脸儿,笑道:“好,就叫虎头。” “阿蓉,你给我们女儿取个乳名吧。” 晏蓉应了,低头满目怜惜地看了眼闺女小小的脸蛋,这个才出生就吃了大苦的小女娃睡得不□□稳,粉嫩的小嘴儿撅了撅,她连忙轻轻拍了拍。 晏蓉凝眉沉思片刻,最终说:“不若就取作阿宁好了。” 康健安宁,经历了两日前一场动魄惊心,她作为一个母亲,唯有此愿。 霍珩目中有化不开的疼惜,“好。” 他亦仅有此愿。 夫妻两个抱着小虎头和小阿宁,爱不释手,窃窃私语片刻,晏蓉忽想起一事,“乳母可喂了虎头和阿宁饱腹?” 她晕阙二日,乳母自然喂养着孩子的,她这是想起初乳来了。 一听这话题,霍珩立即肃然,道:“阿蓉,虎头和阿宁交给乳母喂养就是,你需好好将养身子。” 孕期,晏蓉给夫君科普了许多母乳喂养的好处,霍珩本已经答应让她自己喂孩子的,乳母也备,不过会退一步作为后补。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晏蓉产后的状态远没有她想像中的好。时人认知里,母乳乃精血所化,霍珩自然不肯继续原来的打算。 他声音不高,但语气十分坚定,显然是不容质询的。 晏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幅度不大的动作都倍感无力,确实很虚弱,需要专心调养。且最重要一件事,她此刻胸口满涨感并不强烈,恐怕是个没啥奶水的。 自己肯定当不上主力了,那既然这样不如干脆让乳母喂吧,这好些个的乳母,都是精心挑选出来了,才生了孩子一二个月,乳汁浓稠,又多又好。 她专心调养身体得了。 霍珩的话,晏蓉是大致同意,只不过有一点,初乳她还是坚持要给孩儿喝的,这个大有益处。 霍珩想了想,松了口,“那你先躺下歇歇,待孩儿们醒了再说。” 晏蓉舍不得怀里的闺女,而且她还想再抱抱儿子,但可惜她发现自己真有点力不从心。 就抱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她便觉双臂发沉,身躯里隐隐有一种不堪负荷之感。 晏蓉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吃了大亏,必须好好调养,是怎么的一回事。 她稍一犹豫,霍珩立即就察觉了,他立即唤来值守的乳母们 分卷阅读183 ,先把儿子交过去,又俯身抱起晏蓉怀里的女儿,也递了过去,嘱咐好生伺候。 乳母们自然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将孩子们小心抱回小床放下,坐在边上不错眼守着。 “陆礼开了药膳方子,说你醒来缓上一日,就可以开始用。待用上二月,就能调养的差不多了,余下的慢慢将养不迟。” 其实陆礼原话是,严格按方子调养,一年内就能彻底恢复,不过前提有一点,晏蓉最好两年内不再怀孕。 霍珩自然记在心里的,他打定主意这几年都不再考虑孕事,不过这些他现在就先不提。 他将儿女都交给乳母,回身抱妻子躺下,嘱咐道:“你什么都不要多理,安心养身体就是。” 他语气难掩心疼,晏蓉冲他一笑:“好。” 晏蓉以为自己睡了两天,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入睡的,但其实并不是,她躺在床上和霍珩说了一会话,渐觉眼皮子沉重,听着听着,就陷入梦乡。 霍珩站起身替她细细掖好锦被,又把了把脉息才放心,凝视她苍白的脸片刻,他低头,在她眉心虔诚印下一吻。 娘仨平安,真好。 他心里,或许其实并不大乐意再要孩子了。 第78章 进展 这几日惊惧欣喜, 情绪波动之大,实为前所未有, 平静下来,霍珩只万分庆幸。 他静静坐在床沿, 凝视妻子睡颜良久, 直至“咿呀”一声婴啼从身后骤起, 才迅速唤醒了他。 原来是小阿宁哭了,霍珩几个大步行至小床前, 俯身抢在乳母之前抱起闺女。小女婴扁扁嘴儿,蹙起小眉头,细细声地哭着,哭得她父亲心肝都拧起来。 “小女郎怕是饿了。” 乳母小心在旁解释,她刚替小主子换了尿布, 算算时间,也该饿了。 “抱到右次间去喂,小心伺候。” 霍珩这二日就将孩子养在身畔,对于一双儿女的习性, 他还是颇为了解的。自己女儿就是个娇气让人心疼的, 一有个不舒坦, 她立即就要啼哭, 是个很有主意的。 一般姐姐哭了, 弟弟随后也要哭的, 哪怕他本来睡得十分好。不过虎头比较沉稳, 通常哄一下他就乖了, 很不闹人,是个好孩子。 东厢房左次间也就是脚下,是晏蓉生产坐月子的地方,霍珩怕惊醒了她,吩咐乳母抱孩子到明堂另一侧的右次间去喂。 右次间布置一新,小床小被子小衣服一样不缺,是姐弟二人的寝室。若是两个小的吵闹,那霍珩只能将他们养到隔壁去,总不能打搅妻子调养的。 好在阿宁和虎头还算乖巧,于是出生后基本都是睡在母亲房里的。 霍珩将阿宁递给乳母,另一个乳母已经俯身抱起虎头,这小子蹭蹭襁褓,也要醒了。 乳母伺候小主子用膳,申媪在里头盯着,霍珩则等在次间门外。等孩子吃饱喝足,他接过小女儿抱着。 儿子女儿他一样疼爱,只是女儿出生太惊险,当父母的就多心疼了些。 很轻的小襁褓,霍珩小心翼翼抱着,重新回到晏蓉床畔,他低头瞅着阿宁,小女婴醒了,睁开一双还略略有些浮肿的的眼皮子,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子,定定瞅着自己的父亲。 霍珩微笑,柔声道:“阿宁不睡啦,方才你阿娘抱你时如何不醒?好让你阿娘多瞅瞅你呢。” 小阿宁努努腮帮子,吐了一个奶泡泡。 霍珩低头亲了亲她。 “我们小女郎眼缝儿长,和夫人小时一个模样,长大必定是个标志的美人儿。” 申媪抱着虎头,十分自豪地说。 他的女儿,不管是否美人,都将高高在上。 不过霍珩还是仔细看了看闺女的眼缝,确实长,他又侧头看看晏蓉,若闺女长得酷似爱妻,也是一件极好极好的事。 总而言之,在亲爹眼里,他闺女怎么看怎么好。 小婴儿多觉,睁眼看了一会儿,小阿宁就重新睡觉了,霍珩轻拍哄着半晌,轻轻将襁褓放置在晏蓉身侧。 而后他接过虎头,这小子早就睡了,也不用他爹哄,霍珩笑说了一句,将他放在姐姐身边,照样与母亲一同睡在一起。 霍珩很希望能多多陪伴在妻子儿子身侧,可惜并不能,腾出三四天也是极限了。他出征这三月公务堆积甚多,不能再耽搁了。且还有青州不断传回的事务,南边何兴郑钰伐陈佩的最新战况,两者都需要他过目。 嗯,还有一事等待他处理的。 就是出奔失败的柴家。 霍珩细细嘱咐了以申媪为首的仆妇侍女们,又恋恋不舍回身看了眼晏蓉娘仨,方站起往外而去。 现在是半上午,他去了外书房,先处理要紧的内外事务,奋笔疾书,又连连召见了好些心腹,一直到忙碌到傍晚。 暮色四合,他出了外书房,盯着飘飘洒洒而下的雪花半晌,对身边的陆礼道:“先生,我们去趟西苑吧。”b 分卷阅读184 r   西苑,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严格来说,它是霍家大宅前院的审讯室加私牢。 柴家的人,本来关押在邺城官衙大狱的,但晏蓉刚生了孩子,霍珩一点时间也不愿意浪费,直接下令将柴骁一众柴家首脑人物押解过来了。 早就该审讯了,陆礼自然没有意见,颔首道:“主公说得是。” 宾主二人沿着廊道往西而去,霍珩道:“云川先生于小女有救命之恩,我本早该前去致谢的,只是近日多又耽搁,无暇分.身。” 他满心感激,欲登门当面致谢,这是想询问一下陆礼可否方便。 晏蓉娘仨的情况,陆礼最清楚不过,他表示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师叔在家。 云川先生其实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那日回去后,就迷上了观赏雪景,狂风暴雪在他眼里别有趣味,这二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是出城赏雪去了。 面对这么一个放纵不羁的师叔,陆礼深觉无力。 霍珩致谢就只能等合适机会再说了。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西苑,地牢阴寒更胜室外,霍珩和陆礼也没解斗篷,直接下了去。 霍珩惦记着妻子儿女,也不废话,在上首坐下,直接命提柴骁一干人等上来。 “说吧,你们是如何与陈佩联络的。”霍珩居高临下,冷冷扔下一句。 他自然是知晓那内应大约不是柴家人,只不过,这二者是否曾有联系,很难说。 他直奔主题,先诈一诈柴家人。 “什么陈佩?!” 柴家人十分狼狈,大冷天的被关押在阴寒的牢房快三个月,即使没人动刑,那也够呛的。垂垂老矣的柴骁已经病了几场,脸色蜡黄干枯,奄奄一息。若非霍珩要回来亲审,医匠努力吊着他的命,他大概已经没了。 柴家其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衣裳褴褛,苍白憔悴,病的也有好些,咳嗽不断。霍珩皱了皱眉,令人拉远一些。 他妻弱儿女幼小,可经不起这些。 刚才说话的并非柴骁和柴平,这父子二人知道自家恐怕逃不过一个死字,垂眸木然,一声不吭。 反倒是柴骁的次子柴钧,闻言吓了一大跳,自家不是只想投奔兖州寻条生路的吗?咋还能跟陈佩扯上关系了?! 这罪名可扣大了! “我们从未与陈佩有联络!陈佩此人,我们只闻其名,从未得见!” 柴钧大惊失色,连连分辨,不过他嘴里虽极力否认,但眼睛却控制不住瞄了父亲兄长一眼。 其实,柴钧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他就是在出奔前几天,才被父兄告知,所以,见霍珩亲自审问,其实也有些暗暗惊疑,莫不是,父兄真和陈佩有联系? 这个蠢货!! 柴骁一怒,胸口发闷,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似乎要将肺也喷出来一般,躺在地上那具干枯的躯体在大幅度抖动,柴平柴钧兄弟扑上去,“父亲,父亲!” 霍珩并没有兴趣看他们父子情深,他淡淡道:“说吧,否则,你等即便活着,也会比死更难受。” 他一贯都不是善男信女,此生最柔和的一面已给了妻儿,再无多余怜悯给予这些背叛者,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霍珩直接一挥手,下面的亲卫得令,立即出列几个,随手抓住最边上的两个,是柴骁的嫡出幼孙和嫡出曾长孙,大房的,柴平所出。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连媳妇也未来得及娶上,被抓出来时惊惶挣扎,青白的脸上涕泪交流,“祖父父亲,救救我!” “还有我!曾祖父,祖父,我不想死!” “君侯!” 柴骁的咳嗽终于停下,他睁眼看了看霍珩,“君,君侯,我我们确实不认识陈佩。” 他十分虚弱,说了半句,粗喘了几口气,又道:“只是,只是君侯要问什么,我亦可事无巨细说清楚。” 他目带祈求:“请君侯放过我柴家一个孙辈,一个即可。柴家自作孽不可活,此子若得生路,必隐姓埋名,心无怨愤。” 柴骁自知柴氏脱身全无可能,他只希望不要断了香火。 不过此言一出,倒让柴家人骚动起来,人人面露希冀。 “哼。” 霍珩挑了挑唇,露出一抹极其冷酷的笑容,阶下之囚,还敢和他讨价还价? 他直接示意动手。 方才暂停动作的亲卫们立即动了起来,利索将手上二人拷在墙上。一个面上带疤的壮汉上前,冲他们笑笑,抬起左手,吹了吹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你们放心,我手艺很好的,保管三千刀下去,你二人还未曾咽气。” 柴家二少年惊恐大叫,“啊啊啊啊啊!祖父,曾祖,救救我们!” 一股热流从二人腿心淌下,尿骚味立即四溢,但很快,鲜血特有的腥甜覆盖了尿骚味。两者混合,让人几欲窒息作呕。 杀猪般的惨嚎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分卷阅读185 柴骁闭目顿了顿,最终吐出一句话:“说,我们都说!” 霍珩抬了抬下颌,亲卫们住了手。陆礼站起,道:“说吧,你们为何出奔?与那内应有何联系?” “内应?” 柴骁柴平愣了愣,父子对视一眼,突然想起那个煽动兖州范德的神秘人。 “内应我们不认识,只不过,……” …… * 柴骁父子说得确实很详细,陆礼反复询问,霍珩偶尔也插几句,几乎能肯定,对方说的事实。 “先生,你说这神秘人会是谁?是否就是那内应?他煽动柴氏出奔,有何目的?” 审讯告一段落,霍珩和陆礼返回外书房,至于柴氏父子还有无隐瞒,这些就交给心腹的刑讯好手。 他展开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绢帛,又看了一遍,眉心紧蹙。 “甚有可能。” 陆礼也是眉心紧锁,此人是谁依旧毫无头绪,不过他道:“只是世人行事,总不会无缘无故。柴氏出奔,谁人得利,那人便最有嫌疑。” 这话非常在理,事实上,霍珩已正在想,柴氏出奔,谁会得利? 柴氏这利,必然是应在麾下这两万兵马之上。 柴氏在邺城大营占据一席之地,他走了,必然会腾出位置。霍珩设想,若是柴氏顺利出奔,这空缺自己会填补给谁? 他仔细思虑片刻,提笔写下几个名字。 还有一个可能,若柴氏出奔失败,那麾下这两万兵马,必会沦为无主之物,那届时,这二万兵马自己会拨给谁呢? 这个念头一起,霍珩心中立即闪过一个人名。 绝不可能的。 此人名一闪而过,立即被霍珩毫不犹豫否决,他转而想起其他,提笔又记下二个名字。 霍珩搁下笔,垂目端详绢帛上写的六七个人名,神色阴晦,须臾,他招来高平,命增派人手秘密监视帛上六人,不得被其察觉,也不得错漏半分。 高平领命而去。 霍珩脸色依旧不好看,毕竟绢帛上的人名,都是他多年的亲信。 陆礼劝道:“主公,也未必就是那内应所为,或许陈佩亲自出手也未可知,目的就是为了离间和削弱我冀州之力。” 霍珩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浊气,“盼如先生所言。” 第79章 暗流涌动 晏蓉没想到自己还能睡这么久。 一觉醒来, 窗棂子上映的天光已暗沉,傍晚时分了。她愣了愣,随即感慨,身体果真是虚弱了, 真切体现在各方各面。 她甚至觉得脚后跟还在隐隐作疼, 大约是甫生产就情急之下赤脚下了地的后遗症。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晏蓉侧头, 瞅着那边的小床,微微一笑。 “夫人,这回您可是吃了大亏,得好生养着,这月子若轻忽了, 以后就难补回来了。” 絮絮叨叨的是申媪, 她一脸担忧中又掺杂着欣喜, 上前小心扶起晏蓉,垫了引枕让主子半靠坐起,又命侍女端蜜水上来,准备食案等等。 “幸好陆先生开了药膳方子,说是明天开始吃了, 好生调养,能恢复如初的。” 晏蓉应了一声, 她其实并不大感觉到饥饿, 饮了半盏蜜水后, 急不迫待说:“阿媪, 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那边几个年轻乳母听了主子吩咐,也不用申媪传话,忙小心俯身抱起襁褓过来,恭敬见礼。 晏蓉叫起,并道:“你等好生伺候小主子,我亏待不了你们,阿宁和虎头长大也不会。只是若有懈怠,……” 小主子们的乳母,是一份非常好的差事,得看重待遇一等一不说,自小贴身伺候,得小主子亲近,他日小主子长成,就是荣养的好命。 阿宁和虎头共有八个乳母,每人四个,当初这八个名额,下面可是抢破了头。晏蓉仔细察看背景,又亲自见面挑选几轮,才最终定下来的。 都是可靠老实的人。 不过吧,该敲打的时候也不能少。 几个乳母立即跪下,道:“婢子等定不辱命,请夫人放心。” 晏蓉颔首叫起,又吩咐人重重赏了,说:“把孩子抱过来给我。” 她和霍珩一样,儿女俱一样重视,但难免更心疼女儿。她先接过小阿宁的襁褓,好生亲香一番,又想着不能偏心,又换过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肥腮。 “阿娘的虎头,阿娘还是第一次抱哩,虎头莫怪阿娘,阿娘也是疼你的,只是你阿姐吃了大苦,阿娘就先抱抱她。” 大红织锦的小襁褓轻轻晃动,里头个圆头圆脑的小子皱皱小鼻子,居然睁开了眼睛。 很清澈,很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亲娘片刻,又眨了眨眼睛。 “阿媪,阿媪,虎头醒了!” 晏蓉心花怒放,笑着对小男孩道:“虎头是想看看阿娘么?” 分卷阅读186 小虎头很乖巧,不过他的姐姐随后也有动静了。双胎经常是一起醒一起闹的,弟弟醒了,小阿宁很快也醒了,她动作比较大,还没睁眼就咧开小嘴,“咿呀哇哇”地哭了起来。 姐姐哭了,虎头也哭,屋里立即被小儿婴啼的声音充斥满满,作为一个新手妈妈,晏蓉慌张焦虑:“怎么了?怎就突然哭了,可是我抱得不舒坦?!” 其中一个乳母最机灵,已经上前禀道:“算算时辰,小主子们该是饿了,不若婢子等先喂喂?” 肚子饿么? 晏蓉心念一转,却想起初乳,自己胸口满涨感不强烈,但还是有的,应能有奶水。 她想争取今天把初乳喂了,因为明天就开始吃药膳调养了,哪怕霍珩不反对,她也不敢再喂孩子了。 说干就干。 晏蓉和申媪说了一下,申媪略迟疑,还是同意了,折腾半个时辰,虎头终于吃上的香喷喷的米黄色初乳。 小小的脑袋巴在母亲怀里,用力吮吸出了一头细汗,晏蓉心疼又欣慰,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门。 襁褓是申媪小心托着的,她怕晏蓉抱久了手臂落下病根,晏蓉确实有些吃力,也不争,只虚虚搂着儿子。 初乳很少,好在虎头胃口不大,一半也勉强吃饱了。晏蓉换了闺女来,一边摸摸她的小脑门,一边嘱咐乳母赶紧给儿子换了里衣。 这个娇气的小女孩儿,是个护食的,吃得比弟弟还急,她显然能感觉到母亲熟悉的气息,十分依恋,吃饱了也不走,申媪抱她离去她就扁嘴不依。 “你呀,可没有弟弟听话。” 晏蓉嘴里这么说,实际上还是很心疼的,可是折腾一番她觉得很累,有些坐不住,于是就让侍女抽了引枕,她侧身躺下,让申媪把襁褓放在她的怀里圈着。 小阿宁这才满意了,睁开眼睛瞅着自己的母亲,听母亲说话,还不时吐个奶泡泡玩耍。 食案早就备好了,申媪怕晏蓉饿,不过她也没多劝,这么小的孩子精力有限,很快就会睡着的。 果然,和母亲大眼瞪小眼约莫两盏茶功夫,小阿宁就睡着了。 申媪抱走了襁褓,晏蓉又躺了一阵,感觉力气都回来了,这才重现坐起用膳。 她一边喝着小米加母鸡熬的稠粥,一边暗叹,看来确实得认真调养了,若以后走五步喘三喘的,那人生就会少很多乐趣了。 用了膳,晏蓉又磨着申媪给她用热帕擦拭了一遍身体,换上干净里衣,只觉得浑身舒爽。 “郎主呢?他这几日睡哪?” 晏蓉知道霍珩去前头处理公务了,他忙碌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现在都夜深了,还没回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不等申媪答话,就听东厢房门房一响,霍珩大步绕过屏风:“阿蓉。” 他已经回正房沐浴梳洗过了,换了薰暖的衣裳,否则一身寒气的,他可不敢立即进来。 “怎地这么晚才用膳?”食案刚在他面前撤下。 晏蓉笑盈盈,唤了一声“夫君”,才道:“我刚喂了阿宁和虎头。” 霍珩先到床畔坐下,握了握她的手,又起身去小床边仔细看了熟睡的一双儿女,然后再折返大床前,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取下发冠。 “喂了这一次就好,接下来就让乳母们伺候。” 这么多人养着可不是为了好看的,若他妻子还挺着虚弱的身体喂孩子,要这些人何用? 霍珩取了发冠搁下,又解腰带。 用药膳后,晏蓉也不敢喂,自然无所不应的。她只有些讶异,霍珩这动作太熟悉,他这是想…… 要和自己共枕而眠吗?! 时人眼中产房月子房污秽,之前特殊情况进就进了,霍珩还要在这里一起睡?晏蓉没意见,她只怕荀太夫人有微词。 霍珩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且他这几日都是在晏蓉身边睡的,他不觉得有问题,本人也不忌讳那些有的没的。 他小心抱起妻子,连人带被子往里挪,自己翻身上床,吩咐申媪灭灯,然后顺手放下床帐,躺在晏蓉刚才睡的位置,掀开被子把晏蓉搂住。 “你放心,祖母不会知道的。” 霍珩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事实上,他绝不会让妻子为难。 他是霍家大宅的主人,这元和居是他起居之地,他不想让消息漏出去,就不会漏一丝半点。 “那好。” 晏蓉眉眼弯弯,事实上她也不想和霍珩分房而居,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室内大部分的灯都被熄灭,仅余墙角一盏,申媪领着人无声退下,屋里仅剩给孩子们守夜的乳母和侍女,不过她们并不敢吭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晏蓉往霍珩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位置,霍珩柔声问:“阿蓉,伤口还疼吗?” 晏蓉脸有些热,不过都是生了孩子的夫妻了,应该大方一些,她轻咳两声,貌似十分镇定道:“有一些,不过好多了。” 霍珩低笑两 分卷阅读187 声,也不取笑她,话锋一转:“阿辞正领太原军班师,虽你爹娘暂不能来,但我们阿宁和虎头却能先见了舅舅。” 冬季严寒,风雪又大,加上满月大宴又不办,晏蓉醒来后,就让霍珩给她娘家再去了一封信,嘱咐父母先不要急着赶来,等得春暖花开,再来赴两小的百日宴不迟。 霍珩今天已经把信送出去了,他也觉得这样更好。 晏蓉安了心,她折腾一番也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和霍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渐渐地睡了过去。 她如今的嗜睡,完因身体虚弱之故,霍珩盯着她的睡颜半晌,眉心微蹙。 幸而陆礼医术高明,希望妻子经过调养后,能尽快恢复如初。 他给她仔细掖了被子,也阖上双目。 …… * 霍家大宅祥和喜庆,邺城内外欢乐余韵未消,不过,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是这般。 邺城内一处宅邸中,一个蓝衣男子端坐在书案之后,他手里拿着一个蜡封的小竹筒,一边仔细检查火漆完好程度,一边问:“这么说,柴家诸人是被提审了?” 这是个宽敞的外书房,他面前立着一个相貌平平的管事装束心腹,闻言立即回道:“必然是了,君侯与陆礼去了西苑,一个时辰后方折返。” “可惜我们的人位卑,既不能接近西苑,也无法知悉外书房内诸般情形。” 他忧心忡忡:“也不知柴家人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不了什么。” 这点蓝衣人还是很笃定的,他最忌讳的反而是霍珩陆礼就此事展开联想,继而产生一系列怀疑对象,然后严密监视。 只怕是少不了的。 他唯恐自己也有可能被牵扯在其中。 蓝衣人拧眉,内应一事泄露,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弄得如今他是处处有掣肘。 他盯着手里的小竹筒,万幸陈佩这封密信,自己早一步接到手里。 蜡封完好,火漆亦然,蓝衣人毫不犹豫拆封,将里头的帛信取出,展开细看。 “贤弟见字如晤,愚兄今已破西陵,正西望江陵,不出二月,将大破荆州军,后患可绝。 次年春,愚兄将伐兖州,已去信文广,贤弟不妨早做打算。……” 简短的一封信,却是陈佩亲笔所书。 若霍珩陆礼得以亲眼所言,恐怕会万分惊异,陈佩与眼前这蓝衣人竟以兄弟相称。 亲兄弟肯定不是的,但很明显二人并非主从关系。 陈佩在信中说,他已经攻陷了荆州和扬州接壤的江夏郡,将郡治所西陵拿下,目前剑指西边的江陵。 江陵是荆州治所,郑钰的大本营。 霍珩攻伐青州,而南边陈佩也不得空闲,他再次被徐州何兴和荆州郑钰夹攻。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陈佩实力大增,早已不复昔日的被动局面,在盟军夹攻下依旧游刃有余。 陈佩的战策,将重点放在荆州,而徐州,就先放一放,抵挡住即可。 当今天下,南北雄主对峙之势已成。荆州位于扬州西南,豫州后方;而徐州在扬州之北,豫州之东。陈佩欲与霍珩一决雄雌,就算不能把荆州尽数拿下,那至少也得将郑钰打残打怕,以解决后方不稳之患。 目前,战事进行得很顺利,陈佩已经眼望北方,预计明年开春即攻伐兖州。 兖州,北与青州冀州比邻,而东南则与豫州徐州接壤,霍珩怎么可能坐视陈佩吞并兖州? 这必然是一场两雄争相吞并的战事,到了最后,南北两位霸主必将在兖州进行第一场短兵相接。 陈佩告诉蓝衣人,要是不改初心,当尽快准备起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静候蓝衣人来信,大家互相交流信息,互相配合。 …… 蓝衣人仔仔细细将帛信看了几遍,沉思良久,最终提笔,飞速写下一封信,蜡封,用了火漆。 “你切切小心,宁可此信暂不传,也不可露了痕迹。” 第二次机会出现了,且霍珩已知当年旧事,内应不查出来是誓不罢休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身处悬崖峭壁,也只能进不能退,蓝衣人无需考虑太久,就下定了决心。 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不知自己有否在霍珩的严密监视名单内,蓝衣人不求一次传信成功,但求稳妥。 心腹肃容领命,他上前接过小竹筒,小心翼翼藏在内衣暗袋中,再三检查,确定并无纰漏,这才告退离开。 外书房内仅余蓝衣人一人,他静静盯着跳动的烛火片刻,须臾站起,抚了抚衣襟,调整一下表情,往后院而去。 第80章 荀氏文广 新生的婴儿, 仿佛每天一个样,一个多月时间,阿宁和虎头就褪去了红皮,变身成两个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宝宝。 “外祖母的小阿宁, 你要多吃点儿, 快快赶上弟弟咯。” 彭夫人最终还是来了, 分卷阅读188 晏蓉和霍珩的信并没能阻止她。开始时风雪太大, 确实不好出门,她翘首等呀等的,半月后终于开始转晴,虽温度仍低,但她已迫不及登上往冀州的马车。 晏辞护送的母亲。 晏辞作为新任舅舅, 也十分惦记姐姐与外甥们。当初他班师途径邺城, 因晏蓉坐着月子, 他不好入内,只能隔着外间的门仔细问候了一番。 阿宁和虎头他倒是见着了,也是在东厢房外间见的,这小子初见外甥外甥女,欢欣喜悦又手足无措, 小小的一团,看着极脆弱, 他连抱都不敢抱。 不过他班师回太原后, 却是和父母绘声绘色说了很多遍, 弄得老两口心痒痒的。 彭夫人昨日来的, 晏辞见过外甥外甥女,又问候了姐姐,今早就要折返太原,霍珩去送。 太原军刚自青州班师,但据霍珩预料,开春后很可能会和陈佩一起争相攻伐兖州,又是一场大战,战后安抚战前准备,晏家父子忙碌的事务有很多。 也是因此,晏珣暂不能来了,他只能等两小百日大宴时,再一起见面。 彭夫人抱着小外孙女,连夫君都抛在脑后了,阿宁睁眼瞅着外祖母,她喜笑颜开,“哦哦哦”地哄着,又十分心疼对躺在床上的闺女说:“怎地我们阿宁比她弟弟瘦了这许多?” 晏蓉闻言也很无奈,两孩子都是精心养的,可偏偏阿宁就是个不怎么长奶膘,她能怎么办? 虎头是个能吃会长的,这一个多月就和吹气球似的,足足长了五六斤,胳膊腿莲藕娃娃似的,一节又一节,小脸胖嘟嘟,两个腮帮子映衬得嘴儿下巴格外小巧。 就连霍珩,抱着这个大胖小子的时候,都忍不住笑着打趣几句。 只是一换上姐姐,他就心疼上了。 小阿宁也不是不长,实则她一切发育都在达标线内。但是吧,也就仅仅刚达标而已。她出生时本就轻些,因此和弟弟放在一起,很明显小了一圈。 花苞般的小女儿,还十分爱娇,稍有不如意就啼哭,哭声细细得,听着格外惹人怜爱,刚好旁边还是一个肥嘟嘟明显十分好养活的弟弟做陪衬,就更让她爹心疼了。 曾经有一度,霍珩认为乳母侍女们没有尽心,他亲自观察了一段时间,又仔细敲打数遍,并吩咐申媪时刻盯紧,把诸人吓破了胆,又是请罪,又是战战兢兢。 最后还是晏蓉出面好生安抚一番。 末了,霍珩也不得不接受了事实,他闺女就是个不大爱长肉的。 想到前些日子的折腾,晏蓉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抱着儿子掂了掂,又伸出食指,碰了碰女儿纤细但指腹圆润的小手,嫩生生的。阿宁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指头。 “她吃得也不少了,就是没弟弟长膘,我也没办法。不过陆先生说胖些瘦些无妨,不碍事的。” ◣◤ ゜sina微博「读文少女」 ◢◥ ゜wechat公众号「读文少女」 她晃了晃食指,阿宁清凌凌的乌黑大眼睛立即看过来,歪着小脑袋瞅着母亲。 “你看什么呢?” 小阿宁有一双十分肖似母亲的眼睛,线条精致的长目,眼角上翘,莹润亮泽的一双丹凤眼,脸型鼻子也像晏蓉,嘴巴和耳朵则似霍珩,是个美人胚子。 至于虎头,五官是很酷似父亲的,就是胖了,奶膘把眼睛鼻子嘴巴挤得厉害,一眼看过去,保管先注意他的两个鼓鼓的腮帮子。 荀太夫人乐呵呵地说,霍珩小时候也胖,虎头和他爹小时一个模样,让晏蓉私底下笑话了他很久。 阿宁还不会说话,但她十分眷恋母亲的怀抱,小手臂朝晏蓉伸了几次。 这是想和弟弟换了位置了。 晏蓉十分了解她,要是不赶紧抱她,这小丫头只怕是马上要扁嘴哭了。 “外祖母抱抱你怎么了?” 晏蓉嘴里说的,但还是把闺女换过来了,这个娇气包已经含了泡眼泪,顺利被母亲抱在怀里,她又给憋回去了,手舞足蹈看着十分高兴。 虎头则不介意这些,谁抱他都挺乐意了,打了个小哈欠,这是困了想睡觉。 彭夫人爱怜轻拍,哄着外孙子睡觉,她不忘叮嘱晏蓉:“阿蓉,你抱会就把阿宁放下来吧,莫要累着了。” 霍珩和晏蓉信上只道一切皆好,而晏辞被嘱咐过也没说。她也是到了邺城,才知晓女儿生产受了大罪,外孙女也这般惊险。 彭夫人心疼坏了,恨不得以身替之,昨日起就盯紧晏蓉,比霍珩申媪还要严厉多了。 至于晏蓉,她吃了一个多月的药膳,感觉其实好了很多,无力感消褪,人也精神起来,面上渐渐恢复血色。 总体感觉良好,她对调养一年半载后恢复如初极有信心。 “嗯,我知道的阿娘,我不累。” 晏蓉十分庆幸,之前风雪大,母亲来不了,不然见到当时的自己,恐怕会更难受。 彭夫人不听她的,略等了等,看阿宁也闭上眼睛,就吩咐申媪把襁褓接过,自己也 分卷阅读189 将虎头交给乳母,催促晏蓉躺下。 晏蓉还能怎么办?只能照做了。 她不困,但安静躺着躺着,睡意也上来,渐渐就睡了过去。 彭夫人守了女儿外孙个把时辰,看时辰差不多了,于是站起,叮嘱申媪等人一遍后,转身出门。 天开始暗下来了,她昨日问过申媪,霍珩只要不忙,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就能回来的。 彭夫人就不妨碍女儿女婿相处了。 她出门前,扫了一眼室内。宽敞的东厢房内间,一式楠木雕花家具,四角落各置一鎏金的羽纹铜凤灯,案上还有一个鎏金博山香炉,织锦的帐幔帷幕一水儿簇新。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霍家没有慢待自己的女儿,彭夫人人满意地点点头。 当然,这是因为彭夫人还不知道晏蓉坐蓐期间,霍珩还和她同居一室,否则,就绝对不会有任何存疑了。 * 晏蓉在母亲的监督下,接下来大半个月坐蓐期都苦哈哈,霍珩乐见其成,甚至有些遗憾,为何之前风雪那么大,岳母没能早些赶来。 晏蓉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本人的身体健康,自己还能轻忽么?实在很不必这样监督她,连看一会书都不行。 不好在坐蓐期不长,双月子终于坐满了,晏蓉刑满释放,卷巴卷巴铺盖,带着两孩子,搬回正房去了。 晏蓉出了月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抬了热水来,彻彻底底把自己洗涮一遍。 坐月子,天还冷,最多只能拧热帕擦一遍,她实在受够了。 晏蓉把自己洗得香喷喷,将儿子闺女搁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咚”摇着,立即吸引了阿宁和虎头的注意力。 正房同样暖烘烘的,娘仨不需要穿得很厚,晏蓉解了两小的襁褓,给他们多穿了件小衣服,阿宁和虎头得到解放,挥手蹬腿十分欢快,争着探手要够拨浪鼓。 晏蓉把拨浪鼓给虎头,又从篮子里另取一个给阿宁,两小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咯咯”笑声,显得很高兴,可惜小拨浪鼓对他们而言还沉了点,没拿住,一下子掉在身边了。 虎头和阿宁有点懵,随即伸手去够,可惜抓来抓去没抓到。 晏蓉吃吃笑着。 被阿娘取笑了,虎头没气垒,盯着金灿灿的小拨浪鼓继续奋战;而阿宁有点不乐意,看向晏蓉,撅了撅小嘴儿。 “阿爹的小阿宁这是怎么了?” 霍珩刚进房,就听见里头妻子和孩子们的笑闹声,他眉目柔和,大步转过屏风,挨着床沿坐下。 闺女儿子,他俯身每人亲了一记,当然,孩子的娘也没落下的。 阿宁安静了半晌,盯着父亲,很熟悉的气息,然后她似乎把人认出来了,立即像打开了开关一样,立时兴奋地手舞足蹈。 “阿宁这是认出阿爹了?” 霍珩比他闺女更高兴,一把将阿宁抱起举高,亲亲又颠了顛。 小女娃兴奋极了,两条胳膊挥舞着,又发出那种类似欢笑的短促“咯咯”声。 虎头不依了,把好不容易抓到的拨浪鼓一扔,鼓起腮帮子扭啊扭。霍珩哈哈大笑,一手抱闺女,腾出一手俯身抱起儿子,两个一起亲香着。 爷仨闹得很欢,晏蓉含笑看着,霍珩挨着她坐下,夫妻两个一起逗弄着两孩子。 很乐和很温馨,可惜小孩子精力有限,闹了小半个时辰,阿宁和虎头先后尿他们爹一身,就睡着了。 被新鲜童子童女尿浇湿衣裳的霍珩毫不在意,还精神抖擞亲自给孩子们换了尿布,十分地认真,最后把孩子们交给乳母,他亲送回左次间,才折返去了浴房梳洗。 经过夫妻商量,又吸取了彭夫人的意见,最后两人决定,搬回正房后,两孩子晚上就不跟爹娘睡了。 这其实也是世家大族普遍的规矩,算是自幼孩子培养独立性的一种体现。 反正就隔了一个明堂,近得很,乳母侍女眼不错盯着,就晚上而已,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然这么多乳母侍女杵在屋里,夫妻恢复房事以后,会很不方便。 陆礼曾含蓄建议,晏蓉最好调养满三月后,才恢复夫妻生活。现在还没到,不过也快了,还有一个月。 晏蓉很注意身材管理,体质也很不错,产后两个月,人确实丰腴了些,但身材已恢复了大半,只除了仍有些小肚子。 她摸摸小腹,接下来一个月专攻小腹,还是没问题的。 虽霍珩曾经表示,有点肉肉也很不错,大被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小肚子什么的一定得消灭。 霍珩沐浴很快,出来刚好见她一脸凝重地摸着小腹,不禁好笑,挥退下仆翻身上床,搂着人躺下,他笑:“胖点儿不好么?” 晏蓉严肃脸:“不好!” 霍珩其实也挺喜欢的,不过还得她高兴,笑道:“那随了你,不过你不能少吃。” 他的手不老实往上探,覆在某个丰腴了不少的地方或轻或重揉按,不能真身上阵, 分卷阅读190 手瘾却是能过的。 “我能少吃么?”不但霍珩每天必问,彭夫人也盯得很紧,晏蓉挺庆幸自己胃口不大的,不然体重堪忧。 她产后身子敏感了好些,被揉得酥酥麻麻地,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我要睡了,明日得早些起来给祖母请安呢。” 出了月子搬回正房,自然少不了给荀太夫人请安的,不能再睡懒觉了。 霍珩轻笑:“还早着呢。” 睡什么睡? 他抓住晏蓉手往下按,不能行房,但手把手活动已经进行了好些天了。 “昨天不是?你,我要睡了。” “阿蓉,……” …… * 霍珩又哄又缠,晏蓉抵不住,顺了他二回,他还想第三回 ,她气哼哼再不干了。 霍珩只得作罢,伺候了擦洗,亲昵搂着她睡下。 次日晨起,霍珩精神抖擞,早早起来往前头忙碌去了。晏蓉则起得晚一些,搂着被子打了滚,恋恋不舍爬出被窝。 梳妆打扮,换上新裁的大红洒金织锦十二幅湘裙,她披上貂皮大氅,和彭夫人携手往溧阳居而去。 晏蓉请安,彭夫人则一起去荀太夫人处坐坐,她会留在邺城等出席了百日宴以后,再和晏珣一起返回太原。 至于阿宁和虎头,就不过去的,天气依旧很冷,回暖前,晏蓉都不会抱他们出门的。 荀太夫人也不许,她多次叮嘱,她会来看曾孙曾孙女的,万不可抱他们出来,两小健康成长就是大孝心。 到了溧阳居,荀太夫人先和彭夫人寒暄,接着又问了晏蓉身体恢复程度,晏蓉说很不错,老太太端详她脸色,确实不错,于是颔首。 老太太还是很惦记两个小的,接下来就话题就围绕着阿宁和虎头打转,吃得可好?睡得可香?乳母有无用心伺候?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明明,她昨日才去看过两个小的。 不过,彭夫人和晏蓉也十分乐意讨论这个话题,说得兴致勃勃,老中青三个女人处得分外和谐。 听完阿宁虎头昨晚抓拨浪鼓的趣事后,荀太夫人乐呵呵,笑道:“天儿冷,拘着了他们,等来年春暖了,就能出门玩耍了。” 说到过年,就不免想起孩子们的百日宴,老太太道:“帖子前儿已经送出去了,天冷路难行,有些帖子送得还远,准备起来就差不多了。” 阿宁和虎头的百日宴在正月中旬,距今恰好还有一个月,路远些的诸如幽州荀氏,现在送去也正合适了。 幽州荀氏是荀太夫人母家,老太太在,两家就疏远不了。事实上,霍氏和荀氏多年来守望相助,很是亲厚。 幽州乃燕赵之地,地处冀州东北,温度更低风雪更大,让人接了帖子早作准备,很有必要。 荀太夫人久不见娘家人,目光一时带些了期盼,“文广必要亲至的,就是不知我嫂嫂来不来,她近年多病,身体差了许多,怕是来不了了。” 文广,即是幽州荀氏现任家主荀续,老太太的侄孙。 荀续是荀太夫人长兄膝下的嫡出长孙,年三旬,接任家主之位已将近十年。老太太的兄长知天命之年病亡,不算短寿,但嫡长子却短命,之后,家主之位由荀续接掌。 老太太的兄长虽没了,但嫂嫂却还在的,年纪比她还大,年老多病,早就不适宜出远门了。 忆及寥寥无几的故人,荀太夫人目露感伤,晏蓉连忙安慰道:“舅祖母高寿,可喜可贺。且再过一月,表兄便能拜见祖母了,祖母当欢喜才是。” “说的也是。” 荀太夫人转忧为喜,笑道:“阿蓉不识得你表兄罢,届时正好见一见。” 晏蓉也笑:“那必是要见见的。” 孩子果然是很重要,自从生了阿宁和虎头后,老太太和颜悦色了很多,也没以前高冷了。 晏蓉有些感慨,彭夫人则是欢喜,百闻不如一见,亲眼见过老太太和蔼,比女儿写信告诉她管用一百遍。 第81章 端倪 养新生儿的时光,总过得飞快, 眨眼阿宁和虎头已三个月大了, 不再爱哭爱睡,精力充沛起来, 会认人爱热闹,开始发出各种声音, 来回应爹娘的逗弄了。 面对这么一双可爱的儿女, 霍珩越发挪不动脚步, 香闺暖意融融,有娇妻有爱儿,对比起来,外书房显得格外肃穆寂寞。 只是, 他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外书房。年节已经过了, 春回大地在即, 据报陈佩频繁调遣部曲, 蠢蠢欲动,冀州这边也在紧张备战当中。 霍珩只能在公务的缝隙中, 尽量抽一点时间回房, 陪伴妻儿。 这日晏蓉自花厅打理家事回来, 远远就听见儿女发出急促的“咯咯”笑声。她不禁一笑, 加快脚步进了门,绕过屏风, 原来霍珩也在。 矮榻上的方几搬开了, 他仰躺在上, 身上趴着两个孩子。 虎头趴在他爹的 分卷阅读191 腹部,手里抓住一个精致的小拨浪鼓,他小幅度摇了摇,拨浪鼓当然响不了,这小子看起来十分诧异,盯着拨浪鼓上下打量。 至于阿宁,小丫头趴在父亲的胸膛,一只小脚丫搁在弟弟身上,她正努力抬起小脑袋,瞪大眼睛和父亲对视。 霍珩含笑瞅着闺女,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扶着儿子。 真是太不得空了,瞧瞧这就是生双胞胎的苦恼,幸好虎头是个不粘人的。 晏蓉进门时,阿宁顶不住了,累趴在父亲的脖颈上,霍珩低低笑着,胸膛微微震动,小丫头又十分好奇,垂目盯着底下这个不停颤动的地方。 “怎地回来了?不是说要接荀家表兄么?” 这荀家表兄,说的就是荀续。两小的百日宴就在三天后,宾客已开始陆续抵达邺城,其中荀太夫人母家幽州荀氏将会在今天抵达。 自霍珩的父亲霍襄起,每逢舅父表兄来邺城,他总会亲自到城门迎接的,这惯例一直延续到下一代。 如今的霍珩虽雄踞北方,实力远超幽州,幽州也已从昔日盟友身份,变成隐隐依附霍氏,但他却并无改变旧日习惯的打算。 一来荀太夫人在,两家关系依旧亲厚;二来,霍珩始终未曾忘记,当年父丧后那段最困难的时期,唯有荀氏出手相助于他。 历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 “说是未时初到,还早了些,晚些去不迟。” 晏蓉一进门,榻上的大小三人立即看向她。阿宁和虎头立即高兴起来了,手舞足蹈。霍珩笑着搂着两个,翻身坐起,将儿子闺女一左一右,搁在大腿上坐着。 荀氏抵达,接下来肯定是设宴洗尘的,霍珩腾出了中午和下午的时间,看有些空闲,立即回元和居了。 晏蓉挨着夫君坐下,把虎头抱过来,夫妻俩一人搂一个小的。霍珩一边安抚着未得阿娘青睐正扁扁小嘴的小闺女,一边说:“你阿爹遣人送信,说大约明日傍晚便至。” 阿宁和虎头的百日宴,晏珣晏辞父子自然不会缺席的。不过太原也在备战,还有春耕诸事需要提前安排,忙碌程度不比霍珩轻,紧赶慢赶,也早到不了多少。 “嗯。” 这个晏蓉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失望,轻捏了捏娇气小闺女小脸蛋,阿宁认为母亲和她玩耍,立即“咯咯”笑出声,动作一大,小身子立即在父亲臂弯里扭啊扭的。 霍珩掂了掂她,她更兴奋了,一把将小手塞进自己嘴里,晏蓉眼疾手快,忙一把捉住。 她轻轻打了一下闺女小手,佯装嗔怒:“不许吃手,知道不知道?” 阿宁动作停住了,眨巴一下眼睛,看着似是不解。她爹心疼了,忙安抚道:“我们不吃,阿娘莫要生气。” 他又和晏蓉说:“我们阿宁和虎头很是乖巧,你好好说就行,很不必发怒。” 霍珩很是心疼,不过他怀里的小丫头却没在意,愣了一下,又往阿娘怀里扑了。 晏蓉瞅了眼滴漏,就把闺女一并接过来,对霍珩说:“你换了衣裳去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霍珩这身份,自然不适宜久等,但作为接人一方,也总不好让对方反过来干等的,掐准时辰出门很有必要。 他抱着儿子闺女玩耍,不但衣裳皱褶不少,且前襟位置还滴了好几滴口水,这样出门自然不合适。 侍女捧了一套玄色云纹深衣来,还有束发紫金冠,晏蓉将儿女交给乳母抱着,亲自为他更衣。 霍珩十分享受妻子亲昵服侍,唇角微翘,十分配合伸手抬胳膊。换了发冠和衣裳,晏蓉又替他束了白玉腰带,最后他自己系上佩剑,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先过去了。” “好。” 霍珩又摸了摸眼巴巴瞅他的一双儿女,看时辰实在不早了,这才大步离去。 晏蓉送他至廊下,回头自己也开始重新梳发更衣。 荀氏来人进城后,第一时间肯定去拜见荀太夫人的,她得自然也得提前些去溧阳居等着。 至于阿宁和虎头,就先不去了。立春是过了,但天依然冷着。他们还太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晏蓉到的时候,吕氏和霍琛夫妇都已经在了,吕氏依旧快人快语,在廊下就能听见她的说笑声,“……我也许久未见了,不知荀家表兄风采可胜旧日?” 晏蓉进得了门,见荀太夫人一身簇新的赭色福纹对襟长裳,同色嵌翡翠眉勒子,红光满面,正笑道:“哪有甚么风采?不过就是勤勉持身,不坠祖宗之名罢了。” 老太太要见久违的娘家人,心情格外好,配上一个情商极高的孙媳吕氏,堂上虽然只有二人说话,气氛却极其热络。 晏蓉微笑上前,也凑趣几句。 一室和乐,三婶母麻氏也后脚进门,她一身靛青色对襟袄裙,头上依旧戴着素银头面。 晏蓉吕氏不禁对视一眼。 妯娌二人是心知肚明,这身寡淡有余的装束是麻氏一贯常用的,即使喜庆如当年霍珩大婚也不例外,以往老太太对 分卷阅读192 小儿媳心有怜惜,总是多多体恤的,也不说她。 不过随着麻氏近年的一再折腾,这许多的怜惜恐怕已消磨得差不多了。 果然,荀太夫人见了,立即蹙了蹙眉,今天高兴她也不呵斥,只冷脸吩咐道:“全妪,把我的赤金头面翻一套出来给她,再传话绣房立即赶制套衣裳,让她初十那日穿。” 今日不算什么,可阿宁和虎头百日宴,她可不允许儿媳穿成这样。 麻氏脸一白,连忙跪下请罪。 荀太夫人敲打到位,也不多说,只淡淡叫起。 不等吕氏和晏蓉开口缓和气氛,这时,开始有仆妇不断奔进来禀报。 “郎主和荀侯进大门了!” “进二门了!” “快到溧阳居了!” 随着最后一声禀报,溧阳居外喧哗声已起,荀太夫人再次笑意盈眉,正了正身体,含笑望着房门方向。 吕氏趁机凑到晏蓉这边,说:“那麻月被送回家去了,不过麻家人胆小,不敢叫她再嫁,只关在家里。” 她朝麻氏方向努努嘴:“你坐月子的时候,咱们三婶母又折腾了几回,想求祖母出面宽麻家人的心哩。她想得倒美!被祖母呵斥后禁足了,听说很严厉。” 难怪晏蓉出月子后见了麻氏几次,对方都低眉垂目的,原来如此。 果然不作不死。 晏蓉和吕氏交换一个眼神,二人也端正坐好,齐齐看着房门方向。 人声越来越近,霍珩,霍珹,霍温大步进门,与三人并行的还有个身穿青色深衣外披貂皮大氅的青年男子。对方比霍珩略矮小半个头,不过身板挺结实的,宽额大嘴,面相颇为豪迈。 这人想必就是幽州荀氏现任家主,荀续。 荀续刚解了大氅,立即快步上前,在荀太夫人跟前跪下扣首,“侄孙给姑祖母见礼。” 他身后还有一群男男女女,足有六七个,皆是老太太的晚辈,也一起上前叩拜。 “好,好好!” 荀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俯身相扶:“快起来吧,自家人何须多礼?” 荀续见过礼了,老太太随即招手,让晏蓉过来她身边,笑着介绍:“这是伯瑾家的。” “这是你荀家表兄表嫂。” 站在荀续身侧的,是一个三旬左右的青年妇人,这是荀氏现任主母王氏。夫妻二人见老太太手牵一个年轻妇人,绿鬓如云,仙姿玉容,不见半分产后臃肿,反倒身段丰润,曲线玲珑。 云鬓花颜,灼灼其华,果然不愧盛名,二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时心下也不禁啧啧称奇。 不过二人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面上一丝不露,和晏蓉相互见了礼。 接着,荀太夫人又介绍了其他幽州来客,双方一一厮见。接着,就是久别重逢的相聚。 晏蓉保持微笑,十分自觉地充当配角,只霍珩状似不经意看过来时,冲他眨了眨眼睛。 霍珩微微一笑。 同当配角的吕氏看了个正着,暗暗好笑,找了个机会碰了碰晏蓉,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晏蓉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 团聚过后,就是筵席。 幽州荀氏前来,不管于公于私,一场洗尘宴是少不了的。 男人们往前头去了,而女眷则跟着荀太夫人,前往内院东侧的大花厅入席。 相比起女眷们更似家宴的小规格,前头就热闹多了,荀续的随行人员,有名号的都出席,邺城大大小小的将吏谋臣,也一并入宴。 宽敞的前堂,上首一席自然是霍珩的。荀氏乃贵客,安置在他左下手最前端;陆礼霍珹等人则在右下手;其余冀州将吏,则从大到小分坐两侧其余位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霍望又敬荀续一樽,大笑道:“常听闻幽州有燕赵遗风,乃勇悍之师,这回有机会见识一二,某之幸也。某敬荀侯一樽!” 霍氏和荀氏多年亲厚不假,但霍望是霍珩族弟,年纪轻,霍襄时期的两家合作他没赶上,至于之前的并州青州大战,荀氏却没有掺和,所以他才说从未见识。 并州青州大战,幽州没有参与其实不足为奇,毕竟荀氏和晏氏不一样,晏氏是正式歃血为盟的,而荀氏没有。那两场大战,都能彻底撼动荀氏根基的,再亲厚,荀续也不可能贸然掺和进去的。 等到霍珩连续大胜,彻底雄踞北方,情况又不一样了。预计在不久将来发生的兖州之战,将会是他和陈佩的第一次交锋,必将震撼大江南北。 这时候的荀氏,若继续作壁上观,两家关系就必会由亲厚转为生疏了。霍珩未必会如何,但心生隔阂是必然的,前头的恩义也将消弭殆尽。 若他有朝一日登上大位,荀氏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眼下与霍氏结盟,是大势所趋,也是最好的时机。因此,霍珩询问的书信到时,荀续立即回信说,愿结盟约共同进退,不久后的兖州大战,荀氏将出兵与霍氏共同作战。 这些,陆礼 分卷阅读193 等人也是清楚的,故而霍望眼下有此言。 霍洪李原等将也连声附和,齐齐端起酒樽,荀续笑着谦虚几句,回敬后,饮尽杯中酒。 放下酒樽,他对上首的霍珩道:“伯瑾,去年秋,匈奴骑兵屡屡扰我上古白登二城边镇,作试探之举,也不知今年是否会大举犯边。” 荀续面露歉意:“此次出兵兖州,恐幽州只能遣出八万将士。” 幽州共有将士十八万,它北临匈奴,但幸而有长城为据,一般时候,五万将士留守也算足够的。但若是匈奴蠢蠢欲动,那情况又大相径庭了。 霍珩挺理解的,且他兵力不缺,他要的更多是荀氏的及时表态,于是颔首:“防御外敌为重,表兄此举甚妥。” 荀氏面露感激,举起酒樽:“愚兄敬伯瑾一杯,兖州一战,必旗开得胜!” “好!” 与霍珩对饮过,他又斟满酒,笑着环视一圈,“借冀州的好酒,在下敬诸位一杯,愿此战必胜!” “好,好好!” 大伙儿纷纷叫好,荀续一一敬过,最后举樽就唇,在宽袖的遮挡下,豪迈一仰而尽。 气氛被推至最高峰,酒酣耳热之际,荀续搁下酒樽一抬头,不经意间,却撞进了一双他一直极力回避的黝黑眼眸之中。 黑眸的主人正是霍珹,烈酒让他微醺,他面有晕红带笑意,举了举手上的酒樽,遥敬荀续。 很正常的一个举止,却让荀续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垂下眼睑,又喝下了这一樽。 …… * 宴散,荀续脚下略有不稳,跟着仆役往客院而去,他脚下有些急,似乎想尽快离开。 可惜,他要逃避的人始终没能摆脱。 出了厅门,刚拐上廊道,先前去解手的霍珹迎面而来。 “表兄,你我兄弟许久不见,明日不若去我家,我二人痛饮几杯?如何?” 霍珹随意将胳膊搭在荀续肩膀,笑着扯扯衣襟,好让烈酒的热意散得快些。 很寻常的邀约,很寻常的动作,却让荀续脸色变了又变,他侧头,近在迟尺的霍珹面有醉意,一双眸子却格外幽深。 好半晌,他干笑道:“好,愚兄明日必至。” 霍珹微微一笑:“小弟必扫榻相迎。” 第82章 撞破 女席散宴比男席早很多, 吕氏去元和居逗弄日渐可爱的双胞胎, 等阿宁和虎头睡了, 她兴致勃勃和晏蓉谈笑八卦, 一直等到前头宴散, 她才告别起身。 登车到大门处侯了一阵, 霍珹才姗姗来迟,他也没骑马,直接被搀扶上了车。 一阵浓烈的酒气随他扑面而来, 吕氏到嘴边的抱怨咽下,有些心疼又生气:“你看看你,又喝这么多酒作甚?” 她连忙上前搀扶。 霍珹躺在铺了厚厚绒面软垫的短榻上,摆摆手,“难得高兴, 与荀家表兄许久不见了。” 他睁开眼,笑道:“我明日邀了表兄过府一叙,要烦劳夫人好生整治二桌席面。” 这个理由真难说不对,吕氏绞了热帕给他敷面, 只得叮嘱道:“行, 那你明日可不许多喝。” 霍珹举手, 笑着应喏:“标下谨遵夫人之令。” 吕氏没好气嗔他一眼,回身绞帕子。 霍珹笑意不变, 视线投向马车顶壁木料的纹路, 眸光微微闪动。 …… * 荀续那边就没这么愉快了。 他强撑着回到客院, 赏了霍府仆役并屏退, 换上心腹伺候时,脸立即阴下来了。 “主公,可是霍大郎君……”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正是谋臣宋奕。这位跟随了荀续足足十几年,心腹股肱,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方才宴散,他也远远见霍珹堵荀续,登时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荀续脸色阴沉,点了点头,“他邀我明日去他家饮宴。” 宴无好宴,饮无好饮。 宾主二人面色凝重,对视一眼。 荀续心头一阵烦躁,低声怒骂道:“他们这是究竟想要如何了?!” 他真又恨又惧,想不从,却又不敢,害怕自己以前做下的那桩事被抖落出来。届时不要说投诚结盟了,恐怕霍珩会立马出兵荡平幽州,将他剁成肉泥。 没错,荀续六年前,也参与进洛水密谋中去了。 都是年轻气盛的一方军阀,谁没点雄心壮志?荀续当然也不例外。他就曾垂涎过霍氏治下的三郡沃土。 你说两家乃亲眷,荀太夫人还在? 一个打小没见过几面的姑祖母,能有多深情厚谊?利益当前,那点子血脉亲情简直不堪一击。他与霍珹一拍即合,并经过对方的牵线搭桥,荀续毫不犹豫和陈佩晏庆结下盟约。 四人引导了当年洛水一侧的蓝田叛军,导致霍襄晏丰邓显当场 分卷阅读194 战死。 晏庆陈佩谋算不可谓不成功,可惜冀州这边却非常不顺。霍珩带领着家将精兵艰难杀出重围,回邺城接掌了祖业,他的军政才能比意料中还要强大太多,不过束发之年,就一一击退诸多虎视眈眈的强敌。 甚至他没有就此停下,而是乘胜一鼓作气,彻底一统冀州。 荀氏霍氏,强弱立即颠倒,并迅速拉开距离。 荀续很庆幸,他当年听取宋奕的计策,没有一开始就撕开脸皮,而是借着襄助名声出兵,见势不好,他赶紧更改策略真相帮了一二,给圆了过去。 苦心筹谋失败,幸运的是没露出破绽,且因他有雪中送炭的“恩义”,两家关系更胜一筹,他即使没有参与并州青州大战,也不影响结盟投诚。 当然隐患也是很大的,晏庆虽然败北,但霍珹在,陈佩更在。这两人都不是他可以灭口的,有这个秘辛被对方捏在手里,他不得不被要挟。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与霍氏结盟,是幽州荀氏最光明的一条大道,荀续也非常识时务地投于霍珩麾下。可惜陈佩和霍珹,却如同入骨剧毒,如影随形,摆不脱扔不下。 陈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再次联络荀续,进行各种部署。荀续自是不愿,他一直努力敷衍对方,并苦思摆脱之策。这次来冀州,虽路远,但有个好处,陈佩为谨慎计,通信暂停了。 荀续还来不及喘口气,现在又上来一个霍珹。 他算是想明白了,霍珹取而代之之心不死,这两人大约是一直都有联络的。陈佩的信是不来了,但却换上霍珹与他面对面直接谈话。 荀续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处于忧虑惧怕之中,这精神紧张都快到临界点了,霍珹一出现,立即让他忧惧成怒,一时心烦意乱,如困兽般来回踱步。 “主公,主公稍安勿躁。” 宋奕连忙劝:“明日先去听听那霍珹有何话说,我们再从长计议。” 路难行,那便徐徐图之,万不能先自乱阵脚啊。 宋奕又劝:“主公在外,万万不可露了声息。” 被劝了很久,荀续勉强恢复镇定,点点头:“就依先生所言。” 如履薄冰说的就是他,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 次日,不管荀续愿不愿意,他都准时去了城西的霍宅,赴霍珹的邀约。 小辈们的聚会,霍温没参加,因为他被通知有紧急公务,一大早就赶回官衙处理去了。 霍珹在大门阶下迎客,笑语晏晏:“表兄,请。” 荀续勉强笑笑,扔下马缰,“孟宣先请。” 表兄弟并肩入去了东边花厅,吕氏嘴里虽抱怨,但整治席面却十分用心,炙鹿肉,鹿肉羹,鱼脍肉脍等等,佳肴铺陈一案,另有美酒佳酿。 霍珹轻拍了拍手,丝竹声起,一列衣衫单薄的美姬款步入了前厅,翩翩起舞。 美食,美酒,美人,荀续却如坐针毡,眼皮子半垂,酒一樽接一樽地喝着。 霍珹也不急,他慢慢品着酒,待一樽酒尽,方道:“看来表兄很喜欢这酒,待回去时,不妨多带几坛。” 他微微笑着:“这酒烈,后劲也大,不过表兄只管放开喝,若是醉了也无妨,在小弟舍下歇了就是。” 荀续的斟酒的动作一滞,含糊应了两句,不过他接下来喝酒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了许多。 宴席继续,丝竹声声,美姬们一舞毕,自动自觉分成两拨,柔媚偎依到堂上两位男子身侧,斟酒侍奉,巧言讨好。 软香温玉紧贴,莺声细语,却让心下烦闷的荀续愈发焦躁。 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扔了酒樽,一把推开探手进他衣襟的美姬,倏地站起,“孟宣!你……” “表兄!” 霍珹万万没想到,荀续竟如此沉不住气。这里即便是他家,那也邺城的一部分,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有否在霍珩的严密监视名单中,既然相邀宴饮,怎可不做戏做全套? 可是,荀续明显不配合。 他当机立断,站起对荀续身边的诸舞姬怒喝:“汝等是如何伺候的?!还不下去领罚?滚!” 荀续酒樽倒了,清澈的酒液从长案滴滴答答流淌而下,浸透了他半幅宽袖。这么圆过去挺恰当的,就连那个被推到的美姬,也以为是自己方才冒犯了贵客,吓得魂不附体,跪倒连连求饶,又被拖了下去。 霍珹带笑拱手致歉,又笑道:“真是败兴,那这酒索性就不喝了,你我兄弟二人手谈一局,表兄以为如何?” 不如何。 实际荀续听见要独处,他就万分抗拒,只是他知道这才是霍珹今日目的,他不得不从。 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霍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常,微笑依旧,引荀续往外。 本来,他打算把荀续带到自己的外书房说话的,谁知刚出东厅,他的心腹大管事左夷匆匆出现,远远对霍珹打了个眼色。 分卷阅读195 这个左夷,是霍珹的心腹股肱,安排往南边送信的就是他。他一直关注着大门口,因为霍温说过,难得表侄登门,他处理完紧急公务后,怎么也得赶回家见一见。 霍珹心下一沉,略略思量,他对左夷使了个眼色,让他设法拖一拖霍温。 霍珹所做的一切,都是瞒着父亲的,而荀续邀约很多,恐怕挪不出时间再次登门。 家里有两个外书房,一个在东路,一个在西路,分属父子二人。东为尊,自然是霍温用的。从东厅到西路霍珹的书房,颇有段距离,他怕左夷拖不了多久,心念一转,索性绕过东厅旁边的角门,领荀续进了后面的花园。 因吕氏好景致,因此这霍府的花园修得极大,里头有个不小的湖泊,湖泊一侧种了一大片名品红梅,而湖的对岸,则修了一个带地暖的水榭,专用于冬日赏梅。 霍珹要去的,就是距离东厅角门的不远的水榭。 来不及回自己的书房,但谈话的隐秘性还是必须保证的,不然的话,宁愿不说。 这水榭修建于湖泊之上,距离岸边足足二三十米,由一道玲珑蜿蜒的水上廊道相联通,只要命人守住廊道入口,就可以保证谈话无人能偷听。 上了廊道,绕过浮雕寒梅傲雪图的宽敞石制大屏风,就进了水榭,下仆捧着锦垫棋盘香炉温酒等物,迅速布置妥当。 霍珹吩咐,将所有隔扇窗打开,然后统统退下,他点了一个在西书房当差的管事英夫,命其领人守住廊道入口,即便是霍温前来,都不得放行。 英夫闻言诧异,但他既然在西书房当差,就是霍珹的人,因此虽不解,但也曾不犹豫,立即应喏,领所有人鱼贯退下。 饶是如此,霍珹未曾大意,他佯作观赏风景,在水榭里头细细踱步一圈,未发现丝毫不妥,又重新绕过大石屏风,亲眼看了英夫领着人牢牢守住廊道入口。 他这才放了心。 “你们究竟是想怎么样,啊?!” 荀续忧惧了几个月,又死死憋了一路,异常暴躁,一见霍珹转回来,“腾”一声站起,怒道:“大不了,鱼死网破算了!” “你放心。” 人后,霍珹微笑彻底收敛,他压低声音冷冷道:“大约鱼死了,网也是破不了。” 荀续豁出去,确实可以要挟霍珹,但却要挟不了陈佩。坐看荀氏被灭,丝毫不影响陈佩继续和霍珩争天下。 一句话让对方瞬间哑火,霍珹见状冷冷一笑,道:“我劝你还是小点儿声,这邺城还在查当年的内应呢。” “什么意思?”荀续栗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霍珹。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霍珹在棋案一侧坐下,无情击碎对方的奢望,“我那堂弟已知晓当年洛水一战有蹊跷,还获悉有内应,这邺城内外已查了有大半年了。” 荀续闻言,心脏不可遏制地缩了缩。 霍珩当年亲手斩杀蓝田军首领并枭首示众三月,并将对方身躯大卸八块弃于荒野,报父仇决心之坚定,手段之雷厉风行,让人闻风丧胆。 作为杀父仇人之一的荀续,听起来感觉是更加强烈,他至今都不曾忘记初闻此讯时的骇然。 一时冷汗湿透里衣,他跌坐在锦垫上。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连忙问霍珹:“那他查得如何了?可有头绪?” 眼见对面的霍珹淡定端坐,尚不紧不慢斟了樽温酒,徐徐小酌,他不禁心生希望,事情应该没坏到那个地步吧? “慌什么?” 霍珹果然道:“他既然还到城门迎你,待以贵客之礼,你还慌什么?” “你暂且放心,目前,他还没查出什么。” 荀续面色刚一松,霍珹就补上一句:“不过,日后难说。” 这一松一紧的,折腾的实在难受,荀续面色阵青阵红,心绪阴晴不定。 庆幸吧,是有一些的,但更多是忧虑和烦躁。 霍珩这表弟的能耐,他是毫不怀疑的,继续查下去,谁也不保证查不出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查不出,陈佩和霍珹能放过他吗? 不能的。 霍珹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搁下酒樽,十分认真道:“陈佩实力不比冀州弱,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荀续冷笑一声,讽刺道:“冀州若败,我看你这姓霍的,也没好果子吃吧?” “所以,我要的并非冀州事败。” 霍珹说出今天谈话的最终目的:“我和他现今的计策,只是让霍氏换个家主罢了。” 没错,陈佩和霍珹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先扳倒霍珩,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或割地和谈,或来一场心服口服的对战,都可以。 陈佩和霍珹的关系,远非荀续所以为的单纯利益交易。二人乃是旧友。旧年天子尚在,扬州和霍氏八竿子打不着,二人因为相似的际遇成为好友。陈佩脾气古怪,霍珹还是他唯一的一位友人。 分卷阅读196 再后来,陈佩执掌扬州陈氏,最初他的出手,并未因为目光远大到能看出霍珩会称霸北方,而是为了助霍珹这位唯一的朋友的一臂之力。 要不然,他没必要选霍氏,当年他不是找不到比荀续更合适的合作者。 在陈佩眼里,霍珹除了是旧友以外,还是从前他自己的一个影子。帮助霍珹,就有帮助自己的感觉。 不过时至今日,早不是单纯为了帮助老友了,里应外合除去霍珩这条拦路猛虎,是陈佩当务之急。 总而言之,现在的目标是霍珩本人。 “兖州大战不日将至,届时便是合适时机,我二人已商量周全,你按计划行事即可。” 霍珹从怀中暗袋掏出一个小竹筒,递到荀续手中,“回去看罢,立即焚毁。” 荀续条件反射抓紧小竹筒。 他面露迟疑,只是也很清楚,自己没得选。 霍珹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兄放心,计划很周全,此事必能……” “成功”两字尚未说出口,忽二人听到大石屏风后有“咔嚓”一声枯枝被踩折的脆响。 不大,但也不小,落在二人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谁敢登廊?! 英夫和看守廊道的都是死人吗?为何无声无息?! 霍珹脸色一变,抄起置于案上的佩剑,迅速站起,几个大步绕过大石屏。 映入眼帘的是三张素白的脸,吕氏,以及她的两名贴身侍女。 第83章 吕氏 今天天气不错, 吕氏本来领着一双儿女在花园放风的, 没想到刚往梅林走了几步,就听说前院传了舞姬。 她登时大怒。 吕氏是个醋劲大的,最看不得夫君和别的女人有瓜葛, 即使偶尔的逢场作戏, 她也非常不得劲。 老娘费心费力给整治了酒宴,你个男人转头就招了美姬,这合适吗?! 吕氏认为绝对不合适,她立即吩咐乳母照顾两个小的,自己提起裙摆往前头去了。 招待荀氏表兄, 赏赏歌舞可以, 但再进一步就不行了。 她得在后头盯着。 谁知吕氏匆匆去了东厅, 却只见一群身穿薄衫裙的美姬在瑟瑟发抖。 她蹙眉, 问何事,郎君和荀侯呢? 吕氏厌恶家里这群歌姬舞姬并非一天半日的事, 可惜家养姬女是风尚,霍珹不用,但也有招待宾客的需要,因此她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不过她是当家夫人, 要处置那个只是一句话的事,根本不需要和颜悦色。 舞姬们更惊, 为首一个伏跪禀道, 郎君和荀侯绕过东厅往角门去了。 吕氏厌恶舞姬, 但舞姬们也不见得喜欢她。一个家姬最好的出路, 就是得了主人或者贵宾的青睐,抬为妾室,生下一儿半女,终身有靠之余,也不用再恐惧年老色衰没了生路。 吕氏这种主母,就是生生斩断她们的唯一出路,如何不憎?如何不恨? 越是貌美的,恐怕就越是怨恨。 好比此刻的这位领舞姬女,她表面低眉垂目,表现十分温顺,但却没有禀明霍珹和荀续只二人结伴同行,未曾招半个舞姬相伴。 她心底深处,未尝没有盼望霍珹和荀续在谈正事,而吕氏贸贸然闯进去,因此被霍珹呵斥的。 吕氏闻言,果然拂袖往外而去。 她以往不是没有这么做过,不过她也懂分寸,不会作泼妇状当众下霍珹的面子,因此霍珹每回只无奈叹息,都顺了她。 只是吕氏没想到,自己这回踢铁板了。 说铁板其实也不对,因为这简直是一锋利的刀刃,碰则见血。 找人不难,刚出了角门,便见不远处的水榭廊道入口有人守着了。 她直接过去,登廊而上。 其实霍珹给英夫下的命令,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吕氏。 他防着父亲,因此特地强调了霍温,但他没想到妻子会来。 吕氏在霍珹这边,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夫妻感情好,她不但可以随意进出前后院,就连霍珹的外书房,如无特殊命令,吕氏也是能自由进出的。 什么时候会有特殊命令,那当然是涉及陈佩的大小事务。 只是这几年,霍珹极少和陈佩联系,因此特殊命令虽下过,但吕氏一次却也没有撞上。 而且霍珹和陈佩联系是绝密,就算是他一众大小心腹,也仅仅只有那么一小撮老人是知道实情的。 去绊住霍温的左夷属于后者,而负责看守廊道的英夫就属于前者。 外书房吕氏也说进就进,霍珹从未曾有过意见,因此,她很顺利地登上廊道,气势汹汹往水榭而去。 只是她绝对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席话。 霍珹和荀续的对话,她听了大半。 她惊骇得血液倒流,心脏冰冷,手脚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动不能再动,那些 分卷阅读197 话一句接着一句在耳边炸开,让她的脑子轰轰作响。 她的两个贴身侍女骇然不亚于她,且二人更多的是恐惧,能当主母贴身侍女就没有蠢笨的,听了这些绝密,吕氏如何尚不论,身为下仆的必是死定了。 谁想死? 谁也不想。 一个侍女颤抖着退后一步,重重一脚踩在风吹进廊道一根枯枝上,“咔嚓”一声脆响,突兀出现在廊道的大石屏风前。 几乎是马上,霍珹持剑而出,他面罩寒霜,英武的眉目间杀机毕现。 双方一照面,俱一怔。 霍珹拔剑的速度却没放缓半息,寒芒乍现,他毫不犹豫往那二个目露惊恐的侍女一挥长剑。 二女颈间被割开一道血口,鲜血喷溅,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二人倒毙当场。 霍珹另一只手从吕氏身前绕过,钳制住她,并捂住她的嘴。 全程不过一秒,就连背对着廊道的英夫等人,也来不及发现身后的状况。 荀续后脚跟出来吗,他认得吕氏,见状眉心立时紧蹙:“孟宣?” “此间诸事,我自会处理妥当,表兄,你先回去即可。” 霍珹声音一如既往镇定,他叮嘱道:“信帛看罢,需立即焚毁,切记。” 荀续急欲回去和宋奕商讨,也不废话,点点头匆匆走了。 霍珹眯眼目送,见荀续走了,英夫等人也如意料中般继续守着,他才缓缓低头,看向妻子。 吕氏脸色苍白如纸,瞪大眼睛看着他,惊魂未定。 很显然,她不是刚进来的。 也听到了好些不该听的。 霍珹心一沉,捂着吕氏嘴的手没松开,半拖半抱将人弄到大石屏之后。 “唔唔!” 吕氏被惊醒,立即剧烈挣扎起来了,霍珹稍一犹豫,让她推开了捂嘴的手。 “孟宣,孟宣!为什么?为什么呢?!” 吕氏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姓霍啊?!你还记得吗?啊?!” 她痛恨这种行为,却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因此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下意识压低声音:“陈佩此贼,狼子野心,你怎可与之合谋害伯瑾?!” “还有伯父!还有三叔父父子三人!还有冀州数万将士,数万大好儿郎啊!” 她简直不可置信,眼前这人还是与自己同衾共枕了十年的夫君吗?! “你是不是疯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疯了?!”吕氏越说越激动,最后歇斯底里,状若疯妇。 只是随着她的质问,喘气越发粗重的霍珹最后也怒了,他霍地站起,握住妻子的肩膀,居高临下逼近,咬牙道:“我没疯,我很清楚我自己做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 “同是嫡子!我长他幼,偏偏,偏偏他一生下来就是少主,注定是霍氏一族之主,而我!就注定只能是一个辅助者!凭什么!凭什么!” 他怒吼:“我自问不论军政,才能俱不逊色于他!!” 吕氏被吼得目瞪口呆,须臾她回过神来,喃喃道:“嫡长子继承家业,这是祖宗的规矩啊!” “不仅仅霍氏,全天下的世族,都是这个规矩啊!” 她对霍珹的说话简直不可思议,“霍氏源远流长,前朝便已是大族,数百年以来,非嫡长子者,难道就没有惊才绝艳之辈吗?” “若是人人皆如你这般,霍氏一族,恐怕早已就分崩瓦解了吧?” 不说远的,譬如霍望,譬如霍洪,这些霍氏的旁支子弟,哪个不是忠心耿耿地团结在嫡支的周围,为家主,为霍氏,哪怕战死沙场,亦在所不惜。 “霍珹,你天生有反骨,不要为自己寻找籍口!!” 吕氏句句在理,霍珹闻言面容却狰狞了一瞬,他赤红眼睛厉喝一声:“你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说的好啊!说的太好了! 嫡长子继承制度传承百年,为何他的先辈安分守己,而他却心思叵测? 那个引子,还不是因为天意弄人! 霍珹是知道嫡长子继承制度后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他并非自己以为的那个“嫡长子”的。 他打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祖母慈爱,伯父叔父夸赞,父母亲更为之骄傲。出身霍氏,父辈俱英豪,年幼的他崇拜又自豪。 不记得是哪一天,家宴上谈及天下局势,伯父叹息朝廷腐败,末了感慨地看了看他,说振兴霍氏就看他们这一辈人了。说罢,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孩子懵懵懂懂,却把“振兴霍氏”记在心头,读书更刻苦,开始学武后也从不叫一声苦。 然而,就在开始学习基本功的时候,他无意间听见两个的侍女的闲谈,知道了世家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他是嫡出,也是霍家第三代的最年长的,于是,小男孩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嫡长子”。 分卷阅读198 没想到并不是。 次年,伯母彭氏诞下一子,就是他的堂弟霍珩。 当时才六岁的霍珹,立即敏感地察觉他和堂弟的不同。 世仆争相奔告,说是少主人降生,整个霍家大宅,沉浸在喜气洋溢的氛围中。不管老少仆妇,人人都对元和居热情洋溢,提起堂弟,哪个都是恭敬地夸了又夸。 下仆们对霍珹的态度倒了没变,只是有了对比,高下立见。 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此嫡长子非彼嫡长子。 精确地说,霍珹应该是二房嫡长子。 二房,从伯父继承家主之位那一刻,就成了旁支。 之所以还能留在霍家大宅没搬出去,是因为祖父早逝,父辈三人感情甚笃,而伯父也愿意照顾弟弟们。最重要的是,祖母健在。 生于长于霍家大宅,又因为年长和嫡出,给霍珹造成了错觉。 可是霍珹也并不认为自己天生反骨,因为他知悉真相后,虽失落,但也努力调节自己,适应自己的新定位,做好了当辅助者的准备。 霍珹的调节很有效果,但是吧,过去的事始终有痕迹在,没动过这个念头就罢了,一旦曾经误会过,成长过程中每每见堂弟与自己迥异的待遇,心里总会不是滋味的。 这就埋下了一个隐患。 “我十五岁那年,叛军抢占邺城,我母亲落入贼手。我父亲和我星夜回援,两军交战之际,母亲为了不延误战机,自戕在城头。” 死在他的面前,为了夺回邺城,为了保住霍氏基业,母亲牺牲了她自己的性命。 战役胜利了,邺城顺利被夺回,霍珹却痛苦不堪,站在这片土地,他仿佛能感受到慈母鲜血的温度,午夜梦回,始终无法忘记血溅城头那一幕。 他甚至产生了怨恨,邺城被叛军所夺,伯父难辞其咎,然而这失职,牺牲的却是自己母亲的生命。 霍珹始终无法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于是,他提出暂停军职,外出游历。 父亲同意了。 在这个游历的过程中,他途径扬州,遇上了一个人,一个彻底煽动了他心底恶念的人。 这人就是陈佩。 彼时,洛阳中的天子地位还勉强算稳固,诸军阀虽努力扩充地盘,但谁也没到展望天下的地步。霍氏和陈氏八竿子打不着,也无任何利益瓜葛,于是,初见面却意外投契的两个少年人,成为了朋友。 陈佩的处境和霍珹有不少相似之处,他是庶子,还是家姬所生,母亲因生他才勉强抬的妾,母子地位不高,头顶上还有一大串嫡出庶出的兄长。 陈佩此人,确实是很有能耐的,他还是幼子,于是便得了父亲看重,打算培养起来当嫡长子的左右手。 没想到的是,陈佩不动声色间,挑动兄长互相攻击,甚至到了后来,自己明里暗里动手,彻底清理干净了一众挡路者。 这还没完,他最后设计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顺利继承家主的位置。 霍珹在扬州的那一年,正是陈佩上位的最后最关键的阶段。 陈佩嗅觉敏锐,和霍珹熟悉以后,他很容易就从对方轻描淡写的介绍中,察觉这唯一友人明面的处境与内里的不甘。 他就是个不安分的,直接就说,既然心动,为何不直接夺过来? 这话犹如平地旱雷,霍珹闻言虽大惊并立即拒绝,但不得不说,他从此被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不甘和怨恨的种子本就存在,一遇上崭新土壤,立即如野草般疯狂孽生。再加上还有陈佩这个天生叛逆分子在旁一再肯定鼓舞,霍珹心中天平最终倾斜,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你就回了邺城,再悄悄和他合谋,伺机策划了洛水之局?!” 吕氏不断摇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时只觉得后脊生凉。 这还是自己的夫君吗?! “你觉得伯父失职,导致婆母身死,心有怨恨,那就罢了。那三叔父呢?还有两位堂弟呢?” “他们又有何处对你不住?!” 霍珹一滞,他仿佛被戳中痛处,立即厉声暴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三叔父父子始终和伯父在一起,战场上可不论单打独斗的,引导蓝田军拼死突围,那是一整大片区域都覆盖在内的,如何能单置霍襄身死,而保三房父子无恙? 不可能的。 “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吕氏尖生怒骂:“那父亲呢?!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你不是人!你禽兽不如!!” “我没有!!” 霍珹怒声反驳:“我本是引了父亲往缺口走的,谁知!谁知田崇这个老匹夫的人!他……” 霍珹还真没有这么灭绝人性,对于自己的慈父,始终是心中一块净土。当初他引了父亲和伯父走散,最后又引他从缺口出了去,才放心折返的。 谁曾想霍温见势不好,竟会杀回来营救兄长弟弟,最 分卷阅读199 后寡不敌众,落入田崇心腹之手,生不见人,只以为他战死后连全尸也没留下。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霍珹对妻子,这一瞬间真的起了杀意,因为她根本无法认同自己,更甭提配合遮掩了。 他眯着眼,掐住吕氏的脖子,猛一用力。 “孟宣,你,你!” 吕氏奋力挣扎,她目中有不敢相信,更多的是伤心欲绝,同衾共枕多年,耳鬓厮磨,又为他生儿育女,今日,他竟要亲手杀她。 哀莫大于心死,她下意识挣扎几下,随即扯唇惨笑,放弃反抗只闭目等死。 出乎意料的是,本应紧接下来的一记重扼,却迟迟没有出现,等了半晌,她睁开眼睛。 眼前的霍珹,俊脸有痛苦,也有挣扎。 他对吕氏并非毫无感情,面对这么一个全心身爱着自己女人,多年下来,石头也会被焐热,霍珹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为何她偏偏…… 夫妻昔日种种恩爱,一双儿女的脸,自己的绝密,交替在眼前闪过,他牙关“咯咯”响,掐在吕氏脖颈的大掌开始颤抖。 二人对视,死死盯着对方,霍珹的手收了松,松了收,然而不等他彻底下定决心,忽地,不远处的廊道入口骤传来一阵骚动。 英夫正急急和人说话,同时还有,左夷? 第三个人也随即开口,声音隐隐传来,霍珹心脏立即一震。 是他的父亲,霍温! 第84章 逝 左夷奉主子之命, 一直在努力拖着霍温的脚步。 只是他终究只是个下仆,又要不露痕迹, 竭尽全力, 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霍珹心脏“砰砰”狂跳,冷汗立即下来了,他一把捂住吕氏的嘴,牢牢将她制住, 拖着急走两步,小心探头出大石屏边缘,往廊道入口窥去。 霍温欲登上廊道, 英夫尽忠职守,死死给拦住。 霍温蹙眉, 斥道:“你这管事作甚?还不快快让开?” “禀郎主, 荀侯微醺, 已登车回去了。” “回去了?” 霍温皱眉:“怎地这般着急?” 左夷连忙道:“怕是听说郎主去了官衙,荀侯也不知郎主早归, 荀侯贵人事忙,只怕回去还有事呢。” 这个也说得通,双方结盟共同出兵,要当面商量的事肯定不少的。 霍温颔首:“那孟宣呢?可还在上头?” 他眺望水榭,霍珹立即往里头一缩, 没被发现, 霍温收回视线, 皱眉看着英夫:“你还杵在此处作甚?” 左夷冷汗直流, 他虽不知水榭发生何事,但荀续走了还没恢复正常,肯定有大事。 这个时候,英夫灵机一动,忙跪伏在地,道:“奴有罪,郎主容禀。” “大郎君也到前头去了。只是,只是方才大郎君和荀侯招了舞姬伺候,又命小的们清理收拾。呃,呃,里头甚是,甚是……” 英夫吞吞吐吐,仿佛十分难以启齿,想起身让开,又十分迟疑:“甚是污秽,只怕是会污了郎主的眼。” 招了舞姬伺候,当然不是为了观赏舞蹈的。实则时下的上流社会,宴席上兴起当场御女并不罕见,更有甚者,最后会演变成一个肉体盛宴也不是没有的。 具体怎么样,看主人吧。 邺城风气算是十分好的,由于当家人霍珩深恶此道,上行下效,这种荒唐事还是少见的,最多就观赏了歌舞后,等宴席散了,各自带看上的姬女回房罢了。 关起房门的事,就各自随意了,霍珩怎么也不会在意人家的房中事。 霍氏亲近几房,更是清流中的清流,多出情深夫妻,浪荡子更是不见。 霍温立身持正,对亡妻情深意笃,历来厌恶那些,他以为自己独子也是这样的,毕竟霍珹与吕氏处得很不错,房里干干净净,偶有逢场作戏也从未见纳妾念头。 今日突如起来的荒唐,着实让霍温愣了愣。 是因为荀续极好此道吗?这是要招待好远道而来的表兄?! “孟宣这也……” 一说里面场景污秽,霍温就不愿再往上挪步,以免被些荒诞场景和裸.女污了眼睛。 况且儿子也走了,里头也没啥好看的。 霍温略踌躇一瞬,打消念头,问:“大郎君呢?” 英夫道:“不知,大约是送罢荀侯,就回书房了吧。” 他不敢抬头,怕表情露出端倪,也不敢肯定说个地点,就连揣测,也往西路外书房远远去了。 霍温点点头,“唔”了一声,“那你们快些清理了罢,需仔细些。” 话罢,他转身往西边去了。 左夷和英夫对视一眼,大松一口气。 好歹糊弄过去了。 霍温渐行渐远,左夷才低声问:“大郎君呢?” 英夫指了指后面的水榭 分卷阅读200 。 “你继续守着。” 左夷吩咐一声,立即提起衣摆,匆匆往水榭行去。刚拐过最后一个弯道,他便见血泊中躺了两具女尸。 定睛一看,竟是主母的贴身侍女。 颈间剑痕干脆利落,左微高于右,前轻后重,正好合了霍琛惯常挥剑而出的手势。 左夷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擅自入内了,滞了半晌,才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 “郎君?” …… * 霍琛目送父亲走远,回身闭目靠在石壁,深深大喘了几口气。 刚才因为听见霍温声音开始剧烈挣扎,却被霍珹死死钳制住的吕氏,终于找到了机会,使劲一挣,挣脱开来。 她方才突然想起一双儿女。 她的儿女还小,崇拜叔父敬爱祖母,也时刻为生为霍家人而自豪。阿彘和芽芽不能因为父亲的妄念遭受池鱼之殃,从此一生被毁,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骤然间,吕氏不想死了,她拼命挣扎,希望能引起霍温注意。 可惜失败。 如今一旦挣脱钳制,她立即放声尖叫,并转身往外狂奔。 “啊!” 短促的尖叫声才出口,就被重新捂回去。吕氏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身手如何能和常年习武的成年男子相比拟?霍琛毫不思索,立即扑过去,重新制住吕氏。 但她这奋力一挣,也不是全无效果的,霍琛都被她带得脚下一个跄踉。 二人身旁就是坐垫和棋案,厚实的楠木棋案并未挪动,上头的两罐黑白棋子,酒樽酒壶等物被碰得“哗啦啦”倾泻一地。 吕氏不可避免地踩中几个棋子,光溜溜的棋子立即让她脚下一个打滑,身体站立不稳,猛地往后摔下去。 霍珹也被她带着往前扑去,但他到底武艺过人,一个趔趄,就站稳了脚跟。 他伸手去拉吕氏,手伸到一半,吕氏的态度和决心闪电般划过脑海,他动作一滞。 视线越过吕氏的耳际,他看见棋案坚硬且尖锐的边角。 千钧一发,他的手颤了颤,再往前探,却只抓住吕氏一小块纷飞的绛红衣袂。 “轰”一声闷声。 吕氏后脑重重地磕在棋案其中一个尖角上,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看着她同衾共枕近十年的郎君。 一抹殷红,无声流淌出来。 “别怪我,别怪我。” 霍珹缓缓单膝跪在她身侧,喃喃道:“阿雅别怪我,你怎么就不肯和我好好说话呢?” 喃喃良久,他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大手,抚上她大睁的双目,缓缓阖上。 “我会照顾好阿彘和芽芽的,我不会再娶。” 他低头,另一只手捂住脸。 …… “郎君?” 不管霍珹是否有悔意,现实并不容许他耽搁,左夷已经在外头轻唤了。 他“霍”地站起,“进来。” 左夷见主母倒毙,大骇,但他好歹是知悉旧事的人,经历阴私多了,因此不至于过分惊慌失措。 他很快调整过来了,急促回禀:“荀侯已离府,郎主寻您不见,已往西边书房去了。” “嗯。” 霍珹低头看一眼吕氏,一切情绪已尽数收敛,吩咐道:“左夷,处理好这里,将吕氏悄悄送回正院。” 他踱了两步,站在大石屏一侧,瞥了眼地上两具女尸,又望了眼远处仍在坚守入口的英夫等人。 “英夫几个,都处理了吧。” “厚待他们的家人,尤其英夫,他的位置就留着他的长子,次子幼子也好生提拔一番。” 霍珹环视花园一圈,眉目异常冷硬:“至于今日出入过水榭附近的,都记下名来,日后逐一都给处理好。” “喏。” 左夷没有感到很诧异,主子干的是什么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吕氏,连主母都不例外,更何况这些寻常男女仆役? 快速交代妥当,霍珹仔细检查自己,见并未沾上一星半点的血迹,于是他定了定神,立即快步往外而去。 …… * 主母吕氏半夜起夜,因守夜侍女睡得沉,干脆自己起身去恭房,谁料竟出了意外,她折返时脚下一滑摔倒,后脑磕正了几案边角,很重,登时殒命。 因公务繁多仍在外书房忙碌的大郎君闻讯,大恸,痛哭失声之下,直接拔剑,将两名守夜侍女当场斩杀,为爱妻陪葬。 后院灯火通明,不少得用管事和下仆被拍醒,这个爆炸性的噩耗迅速在家中下仆的圈子蔓延开来。 连带前头家姬们的大院子都闻听到讯息。 吕氏去世,对于歌姬舞姬们而言,未必是坏事,甚至还是好事。整个大院子暗暗骚动起来,姬女们表面哀戚,实际内里暗暗称快的不在少数。 在这种奇异的氛围中,有一个叫云姬的舞姬却惊骇 分卷阅读201 得手足颤抖,浑身冰凉。 她就是吕氏在东厅询问的那个领舞姬女。 一息之前,她还恨极了吕氏,但此刻她只如坠冰窖,牙关都“咯咯”作响。 吕氏,白天询问过她以后,是去了水榭的。 而那么恰巧,她身边正好跟了两个贴身侍女。 要知道今儿日间,她还祈祷吕氏此去直接触怒霍珹,因而受到呵斥的。这巧合的侍女人数,让她在乍闻消息时,竟浮起某些令人惊栗的联想。 任何能在团队混成佼佼者的人,都不是蠢笨之人,哪怕她出身卑微,无力扭转阶级。 云姬拼命告诉自己,自己想太多了。 但随着吕氏灵堂布置好,家中所有人都得去跪灵时,她又敏锐地发现,往常自己熟悉的仆役,不见了几个。 她万分谨慎地旁敲侧击,最终知悉了,里头至少有大半是荀侯登门时,在水榭附近出没过的。 云姬心脏登时缩成一团。 随后的一日,消失的面孔又多了几张。 不!不! 她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她活下来很不易,她不想死,她得设法逃出去! 第85章 低落 邺城有宵禁, 大房的丧报,翌日清晨才到霍家大宅。 当是晏蓉正在溧阳居,她儿子闺女百日宴在即,正是忙碌的时候,早早起了和荀太夫人商议迎女宾诸事, 谁了刚入得正房坐下, 忽听见二门外清冽的云板声接连叩响四下。 二人对视一眼, 荀太夫人急问:“生了何事? 四下云板是丧音, 这是家族中有人去世了, 这两小百日宴前夕,怎地生了这事? 不过亲近几支里头, 确有二个年老体衰的,这是谁支应不过去了? 老太太正这般想着, 谁曾想管事娘子魂不附体奔进,急禀:“禀老夫人,夫人, 珹大夫人没了!” “什么?!” 晏蓉惊骇, 睁大眼睛瞪着那管事娘子, 说的是谁?珹大夫人不是吕氏吗? 怎么可能?! 荀太夫人手抖了抖, 正端着的茶盏“噼啪”落地, 溅湿自己半幅下摆,“你说的是谁?是孟宣家的?吕氏?” 管事娘子也惊得不行, 忙道:“是珹大郎君家的来报的丧。说是昨晚珹大夫人起夜, 守夜侍女睡得死, 珹大夫人就自己起了,谁曾想回来时滑倒,后脑正正磕在几案边角,当场就没了。” 荀太夫人不信,拄着拐杖站起,“我去看看。” 吕氏为人爽利健谈,又恭谦孝顺,就连晏蓉这般相处时日尚短的都对其极有好感,更何况是荀太夫人? 本来尊不就卑,尤其是像老太太这般年岁已高,一般是不会出席个青春早逝的晚辈丧礼的,打发个管事去看看已经很足够了。但一来吕氏去得太突然,二来太婆媳多年,感情不浅。老太太执意要去看。 晏蓉赶紧去搀扶,她也一同去了。 她身上还穿着水红色织锦曲裾,申媪打发人赶紧回去取了套雪青色素纹衫裙来,她在马车上匆匆换了,又摘了头上的赤金红宝头面和手镯,换了一套玉饰。 申媪也是一脸犹疑,“唉,这好端端的,怎就……” 她和吕氏接触也不少,对其观感不错,一时惋惜惊叹,倒是不好抱怨对方死得不合时宜,恐怕对她家小主子的百日宴有影响。 晏蓉没说话,车行辘辘,她倒是把吕氏去世的消化下来了,只是依旧心乱如麻。好端端的一个人,吕氏身体比她还好多了,怎地突然说死就死了呢? 荀太夫人亲至,不但霍珹,就连霍温闻讯也匆匆赶出,“母亲,您怎地亲自来了呢?” 父子二人一身素服,霍琛腰系白巾,一夜之间他仿佛被熬出了大半精气神,神态萎靡,目含悲怆,下颌点点青黑是没心思剃掉的胡须茬子,眼眶泛红显然刚刚哭过。 “告诉我!这究竟是在怎么一回事?!”老太太用力拄了拄拐杖。 “是我不好。” 霍珹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道:“是我不好,我若能早些回屋,阿雅就……” 他哽咽,一双赤红的眼再次泛起泪光,他猛地低头捂住。 “唉,如何能怪你,都是下仆疏忽,儿媳气运不佳。” 霍温虽和吕氏接触不多,但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十分满意的,吕氏去了,他也伤感,但他更心疼独子,忙低声安慰。 “唉。” 荀太夫人叹息一声,闭了闭目。城西霍宅的大门孝幡白幔处处,漫天满眼尽是素色,未下马车,就听见府内悲哭阵阵,霍温父子一脸哀色就立在眼前,吕氏去世的事,一下子就变得真切起来了。 可不是气运不佳吗?一般人摔个跤,磕破皮摔断腿就很厉害了,咋吕氏就倒霉成这样?一磕就磕中要害呢? 太婆媳一场,吕氏历来孝顺,既然来到大门口了,就进去上柱香吧。 老 分卷阅读202 太太神色黯然,在霍温和晏蓉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进了灵堂。 堂前跪满哭灵的家人,而堂上却空旷许多,吕氏年轻,灵前仅跪了一双小儿女。七岁的小女孩和五岁的小男孩身披重孝,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正哀哀抽噎。 哭声不大,但很嘶哑,并非他们不够悲伤,而是已经撕心裂肺过几场,抽空了孩子们的体力。 “曾祖母!曾祖母!” 两个小孩子睁开红肿的眼皮子,见得荀太夫人,登时再次爆发出高尖的悲怆哭声,“呜呜呜呜,曾祖母哇!我阿娘,我阿娘……” “阿彘,芽芽!” 荀太夫人心疼极了,张臂接住扑过来的曾孙子曾孙女,忍住心酸,轻拍着说:“以后还有曾祖母,别怕,别怕哈!” “不呜呜,我想我阿娘……” “阿娘,阿娘呜哇哇……” 小女孩已完全明白逝世的意义,小男孩也被告知母亲以后不会再起来了,他再也见不着母亲了,姐弟俩拼命摇头摆手,又咳又哭,都快喘不过气。 霍珹慢慢蹲跪下来,抱着外面的小男孩,阿彘转身搂住父亲, 晏蓉低头,用丝帕抹了抹眼睛,忍了又忍,才把眼眶热意忍过去。再抬头时,见霍珩已经到了,正无声站在厅门口,身后是陆礼霍望荀续等人。 他天未亮就出城去了邺城大营,在半途接的讯,于是领着人折回来了。 人人惊诧,不管和吕氏熟悉不熟悉的,此刻听了见此情此景,亦一脸哀叹。 现在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夫妻俩点了点头便算了,晏蓉上前轻声劝道:“阿彘芽芽莫要哭了,仔细哭伤了眼睛,你们阿娘见了,必是要心疼的。” 众人上前劝节哀,荀太夫人也红了眼眶,霍珩霍温又劝老太太宽心。 劝了一场,两孩子的哭声低下来,荀太夫人吩咐先抱进内室歇歇,孩子太小,可不能熬坏了,又嘱咐霍温父子,逝者已矣,可得保重生者。 霍温父子应了,霍珹又道:“孙儿们不孝,竟是惹祖母伤心落泪了。” 他的声音很哑很涩,比两个孩子没好多少,低低道:“阿雅泉下有知,必会不安,祖母且宽心,当早些回去歇了才是。” 老太太这个辈分岁数,站在这灵堂大家都得照应她,反倒耽误事,她也知道,闻言点点头:“我稍候就回。” 她给吕氏上了香,晏蓉也是,二人站立片刻,上前瞻仰了遗容。 吕氏闭目躺在宽大的棺椁中,神情平静,妆容精致浓厚,鬓发高挽,钗环整齐,一身她生前最爱的大红洒金十二幅湘裙,双手交叠在腹前,盖了锦被,很安详,若非有僵硬感,她仿佛就似酣睡过去一般。 既然公开发丧,霍珹必然是做足了准备功夫的。 天气很冷,吕氏的“死亡”时间比真实不过晚了三四个时辰,又过去了大半夜的功夫,只是不是仵作上手翻动检查,就这样站立瞻仰,绝对看不出问题。 荀太夫人哀叹过后,就要回去了,本来晏蓉该留下来帮忙打点诸事的,但霍温父子劝,百善孝为先,她当回去照顾老太太才是。 其实最重要是两个小的。灵堂阴气重,阿宁和虎头才三个多月大,时人认为这么小的婴儿三魂七魄尚不稳,间接接触怕会惊到孩子。 因此,老太太也开口让晏蓉伺候她回去,每日过来上炷香尽了心意即可,吕氏是个明事理的,必不能怪。不过这边没个女主人主事也不合适,她就说让麻氏过来。 麻氏虽然糊涂,但好歹是大家夫人,在霍家耳濡目染了二十余年,在诸多管事辅助之下打理个把白事,还是没问题的。 霍珩轻轻点了点头。 晏蓉经历过前世今生一场,对魂魄之说不是不信,眼下这灵堂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她默默回头看了吕氏灵位一眼,道声走好,便搀扶了荀太夫人往外登车。 霍珩目送妻子后,回头看霍珹,他还是第一次见兄长这般狼狈,叹了口气。 男人间说话也不婆婆妈妈,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大兄节哀,勿忘了你膝下还有一双儿女。” 霍珹面上难掩哀戚,但他勉力笑了笑,道:“伯瑾放心,我无事的,我……” 他喉头哽咽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道:“我过几日便好。” 霍珹昔日形象深入人心,霍氏嫡系子弟的身份是他最天然最好的伪装衣,只要疑点一天没有真切落到他头上,突兀些的譬如吕氏骤亡的事,也丝毫不会让人心生疑窦。 反倒是荀续差了些。 “孟宣节哀。” 荀续看向霍珹的目光,实在忍不住多了些异样,没人比他更清楚吕氏是怎么一回事了。 杀妻了吗? 果然够当机立断的。 荀续并非要夸赞霍珹,他忍不住对这人又多了些忌惮。 这种暗含意味的目光,霍珹心知肚明,他有些暗怒,但面上丝毫不显,照旧一副尽力按捺神伤的模样:“谢表兄 分卷阅读203 关怀。” 霍珩敏锐,对荀续的隐有所觉,他看了对方一眼。 好在荀续也不是蠢笨到家的,他立即察觉,一凛,心念急转,非但不遮掩,反倒抿了抿嘴角,面上略显出些不愉快。 他来结盟,这当口霍家就横死了人,兆头不好,若是忌讳这些事者,不喜是必然的。 就是当场露在脸上,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荀续和霍珹的阴私十分隐蔽,再加上二人身份使然,不明真相者实在无法进行联想。霍珩见荀续面露不喜,倒暂时将方才那点子愕然压了回去。 他拍了拍对方肩膀,世事无常,别介怀。 荀续点了点头,接受,并调整了表情。 他心里是大松了口气。 至于堂上其余人,从陆礼到霍望李原等,大家都在叹息不幸,正纷纷安慰霍珹。 霍珹余光见荀续好歹应对过去了,提起的心放了放。他心下愠怒,面上不露声息,一一谢过诸人,又表示自己无碍,最后道:“伯瑾,诸位,你们回去便是,莫要为了我家的事耽误了公务。” 现在是非常时期,立春已经过了,雪融就在眼前,兖州大战不日将兴,大家忙得脚不沾地的,对比起来,吕氏逝世,确实是小事。 众人略留了留,就被霍温霍珹送出大门外,匆匆再次奔往邺城大营。 * 晏蓉回到家,在溧阳居留了留,就返回元和居,彭夫人和昨天抵达的晏珣晏辞都在,三人在正房逗着阿宁和虎头,两小不时发出“咯咯啊呜”之类的声音,很是兴奋。 就算没有荀太夫人嘱咐,晏蓉也是得先彻底梳洗一番才敢去看孩子们的,等她头发烘干梳起,打点停当回了正房,阿宁和虎头已经睡着了,晏珣彭夫人一人抱一个,晏辞正十分眼热凑在边上。 彭夫人借机让他成亲,这小子又在拖延抵赖。 “阿蓉,那边如何了?你吕氏嫂嫂她……” 晏蓉入得门,给父母问了安,又揉了揉小弟的脑袋,坐下,彭夫人就蹙眉问起吕氏。 她来了一个月,和吕氏见过五六面,说实话印象还不错,这么一个年轻人,睡一觉起来就听说没了,她诧异之余也有些伤感。 晏蓉叹了口气,点点头,“起夜时侍女睡得沉,自己去的,回来绊了下摔倒,磕到后脑勺了。” 后脑是要紧位置,一磕即死的不是一个两个,不稀奇,就是太倒霉了。 “那我外甥和外甥女的百日宴……” 晏辞不认识吕氏,惋惜归惋惜,但他更关心的是阿宁和虎头的百日宴,皱了皱眉直接就开口问。 “必会如常举行的。” 晏蓉知道弟弟问什么。吕氏是伯母,很亲近的关系,若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即便分了家,这百日宴不取消也会陡降规格。 但霍家并非寻常人家,吕氏是伯母不假,但虎头是少主,阿宁也是主公之女,从大面上论,可是以两小为尊。 这样增增减减之下,阿宁和虎头的百日宴大概会略减些菜式和席面数目,才是正常操作。 晏辞觉得这样也委屈他外甥和外甥女了,毕竟两小的满月都没宴宾客,现在百日又来了这么一遭。 晏蓉却十分肯定的表示,百日宴规格不会降。 这次两小的百日宴,可不仅仅是百日宴这么简单。霍珩和陈佩的第一次交锋在即,这次来贺的远近宾客,除了自己人,其余的大多都是站队表忠心,又或者趁机提出结盟的。 最大的一个,要数徐州何兴。至于小的,司州乃至汉中凉州,很多小军阀纷纷日夜兼程,往邺城赶。 所以这次百日宴,也是霍珩接受投诚和结盟的一个重要表态,意义已不仅仅是两个小的,规格肯定不降的。 这点其实晏辞也想得到,就是听说霍氏两房非常亲厚,他不免有些担忧。 他闻言十分高兴地戳了戳虎头的腮帮子,“那就好!” “啪!” 抱着虎头的晏珣皱眉拍开儿子的手,斥道:“你也是当了舅舅的人,不知道小儿不能这般戳吗?” 戳了要流口水的。 晏辞还没意识到自己地位直降,已降到全家垫底,他缩回手,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饶是晏蓉情绪不高,也不禁笑了笑。 第86章 救云姬 晏蓉的情绪还是不高,父母家人在时还好, 等自己独自躺在宽敞的大床上时, 她睁着眼翻来覆去, 一时无法入睡。 人生实在无常,毫无心理准备,噩耗就来了, 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就这么撒手人寰, 丢下两个年幼的儿女。 摸了摸空荡荡的枕畔, 她突然不想一个人呆着,她想霍珩了。 可惜霍珩最近很忙, 早出晚归的, 现在大概还在邺城大营吧。 正这么想着, 忽听见正房房门轻轻一响, 随即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霍珩回来了, 他先去右稍 分卷阅读204 间门外招乳母问了孩子, 接着回屋。他动作很轻,就怕惊醒妻儿。 没想到刚进门, 就见晏蓉拥被坐起。 “怎地还不睡?” 他一路从邺城大营赶回, 身上冷飕飕的, 也不敢抱她, 只俯身亲了亲她柔软的发顶。 “嗯, 快去洗洗去了寒气。” 晏蓉心疼, 又问:“饿不饿?我让灶下留着火呢, 现做很快的。” 自从霍珩忙起来,她总嘱咐厨下备好食材,他有时吃,有时不吃。 霍珩道:“不用,我不饿。” 他确实不怎么饿,而且今天太晚了,他不想再来回折腾耽误妻子休息。 霍珩动作迅速,很快梳洗妥当上床,他手臂一身,晏蓉十分熟稔地从床里侧滚进他的怀里。 “今儿这是怎么了?”他低声问。 衾枕被弄得有些凌乱,晏蓉眼神清明无半点刚醒的朦胧,显然她是一直未曾入睡的,霍珩想了想,问:“可是因为吕氏嫂嫂?” 晏蓉闷闷点头:“前儿,她还说要给我们阿宁和虎头打对小金手镯呢,谁知道……” 时兴给婴儿戴小金镯,晏蓉却不爱这些杂七杂八的,吕氏见了随口就说她给打几对吧,还抓着虎头的小拳头,打趣说这小子这么胖,得多费她不少金子。 谁知道人说没就没了。 霍珩也轻叹:“世事无常,生死有命,你莫要太伤怀了。” 晏蓉摇了摇头,“我伤不伤怀有什么打紧的,就是可怜阿彘和芽芽,还这么小的,以后就没了母亲照顾。” 这倒是一个很实际的大问题,而且二房没个女主人打理家务也不行,霍珩想了想,就说:“确实不妥,只是有祖母在,大约过个一年半载,她就会给大兄再相看一房,好照顾侄儿侄女和打理家务。” 霍珩和吕氏交往不深,他说这话原是抱着一个务实的态度的,很客观,并无其他意思。晏蓉一听却恼了,捶了一把他的胳膊:“这怎么能一样?!万一新妇心胸狭隘,万一她看阿彘和芽芽不顺眼呢?!” 她怒:“吕氏嫂嫂尸骨未寒呢!你们男人怎敢想这些!” 霍珩被喷了一脸,他有些莫名:“大兄没想,我也没想,只是大兄正值青壮,祖母必不愿他长久独身的。” 他并无掺杂太多个人情感,只单纯以事论事。 “我们霍氏子孙,焉能被个狭隘妇人所迫,大兄在,二叔父也在,还有祖母和我呢。” “哼!” 霍珩站在客观立场回答她的问题,晏蓉不是不懂,只是同为女性,难免物伤其类,她正要恼怒,却忽瞥见他眸中有些许血丝,眼下还有淡淡青痕。 他持续高强度工作已有一段时间了,精力多旺健也难免疲惫,夤夜而归,只为与她同眠,见她心绪不佳,先不睡还给认真开解。 虽然两人有点没在一个频道上。 晏蓉的心软了,也不捶他了,偎依在他的怀里,闷闷嘟囔:“你们男人可以娶妻纳妾,诸多美人相伴,这世道何其不公。” 妻死续弦就不说了,因为妇人守寡也能轻易改嫁,如今对女性还不算太苛刻。 这个说法很新鲜,霍珩还是头次听,他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如何能混为一谈?” 至于世道如何,这并不归霍珩管,他突然有些明白晏蓉心中所想了,有些心疼又急于表明心迹,遂挖出她埋在胸膛的脸,二人面对面。 “阿蓉你莫怕,我与旁人不同。” 也不是每个男子丧妻都会续娶的,从此守身守心的也不是没有,不过霍珩拒绝将这些事往自己身上套,他看着她的眼睛。 “此生,唯汝足矣。” 再多表白的话,霍珩说不出来,但这一句话,他说十分认真。 晏蓉眼眸泛起热意,她眼前蒙了一层薄薄水雾,眼前人眉眼却依旧清晰,她轻轻回道:“吾心如君心。” 此刻,他是真心的,方才那种莫名的沮丧感一扫而空,她受到吸引,缓缓凑上前,印在他的薄唇上。 霍珩立即回应,很小心,很慢,很悱恻缠绵的一个吻,二人微闭双目,亲吻不带一丝情.欲。 不知亲了多久,最后晏蓉把面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他抱着她轻拍,“睡吧。” “嗯。” …… * 或许困了,或许感觉到安心,晏蓉阖目后很快陷入沉睡。 翌日,天蒙蒙亮她就醒了。 要打点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霍珩起得更早,摸摸枕畔,触手甚凉。 晏蓉处理了些事务,看天大亮了,先去给老太太问了安,接着就命套车出门,去给吕氏上炷香。 麻氏昨夜起就睡在那边,见晏蓉来了暗撇撇嘴,好活轮不上自己,这些晦气事就特意叫的她。 不过她也不敢有微词,因为这是荀太夫人的意思。 麻氏这些小情绪,晏蓉并不知,就算知了她也不理会,互相 分卷阅读205 见了礼,她给吕氏上了香,哀思一番,又闻言劝慰了两个如霜打茄子般委顿憔悴的孩子。 待了约半个时辰,她出了灵堂,仰脸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天气很不错,可惜春寒陡峭。 晏蓉叹了口气。 沿着廊道往外走,刚拐过弯,忽听见前方有些喧哗,她蹙了蹙眉。 麻氏喝道:“何事喧哗?” 她这一喝十分严厉,虽是过府打理白事,但这毕竟算是麻氏数十年来首次独掌权柄,二日来风风火火,她立下规矩良多,其中一条就是不得喧哗。 如今有人违了,她一脸不悦。 有个管事装束的中年男子匆匆上前,见礼后,忙禀:“回三夫人的话,是大院有个舞姬昨日傍晚私逃了,奴正要遣人手去拿。” “昨日傍晚逃的,为何如今才发现?一院子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 麻氏斥责几句,又说:“那你先遣几个搜搜去,昨日逃的,今日怕是难寻。若找不到,遣人去官衙报一报就罢,府里正忙碌着,哪还能腾人找个逃奴?” 时下逃奴并不鲜见,主家找到人便罢;若找不到,就遣人上官衙报备,官衙和属地上的州郡互通有无,若是以后逮住,就刺青送回主家。 不管前者后者,生死皆由主家。 只是如今照片啥的通通没有,只要逃脱一开始的搜捕,后续再被找到的可能性就不大。 不过吧,不要以为逃了就万事大吉,从此重获自由了,事实上并非这样的。 没有户籍,只能冒充流民,人身安全完全没有保障。再来如今的世道,很多地方都遍地饿殍,拿着钱未必买到粮食,三餐就是个大问题。 总而言之,没点硬本领,逃了是活不下去的,因此更多人是宁愿死也不肯离开主家,只求有一片遮风挡雨之地。 那管事虽挨了骂,但麻氏说的在理,他忙不迭应了,匆匆下去办不提。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晏蓉并没在意,和麻氏告别后,她出门登车折返。 马蹄哒哒,宽敞的车厢微微摇晃,晏蓉喝下一盏热茶,觉得胸腹处多了热意,慢慢流淌至四肢,她吐出胸腔一口浊气,索性推开轩窗,撩起帷裳往外眺望。 几个孩童在道旁追逐打闹,嘻嘻哈哈,一个最小的男孩摔跤了,跑在前头的其中一个大男孩连忙折返回来扶他,然后两人手牵手一起继续追逐。 还有农人挑进城摆的小摊,卖的腌萝卜和几样腌菜,后面坐着两对青年夫妻,衣裳半旧不新,脸冻得通红。那个夫君刚买回一个热饼,未坐下就递给妻子。那包着头巾妻子让夫君先吃,夫君不肯,妻子只得接过,低头咬饼时,眉眼含着化不开的笑意。 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 晏蓉眉目渐渐舒展,勾起一抹微笑。 “夫人,外头冷,您快快放下罢。” “我不冷,我……” 话未说完,前方突然出来一怔骚动喧哗,隐隐听见有哭声,御者轻叱一声,马车停下。 护持在侧的晏一打马过来,禀道:“主公,前方道阻。” 晏蓉已经看到了,拐了弯后,前方有一车驾正挡了道,正确来说,应该是这车驾也被人阻了。 香木车驾,精绣吉祥纹的蓝色帷幕,显然被对方也是邺城有身份的某家夫人或小娘子。那挡路者是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女子,大约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扑出来求救的。 “贵人,求您善心,救救我吧!” 那女子声音有些哑,不过还挺好听的,她一边跪伏叩首,一边面带惊恐地频频回头,她身后不远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正虎视眈眈。 云姬虽有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外头生存会这般艰难,她甚至还没出邺城呢。 昨日傍晚,她仔细布置一番后,借着主母逝世家里忙乱,成功逃了出来。她已经乔装打扮过了,脸涂黑,衣裳陈旧褴褛,十足一个贫民少年。 但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既然是贫民,还没有户籍,就甭想去上好的客栈投宿,她也不敢。然而底层混生活的人,眼光毒辣者甚多。她刚踏足外城,一家赌坊的管事单凭她的步伐,就断定这必然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舞姬,再一看身姿,就知是个上等货色。 这是大户人家的逃奴吧? 正好捡漏了。 于是,云姬还未被主家搜捕,就先碰上了一群如狼似虎的赌坊打手。人家正大光明地抓,说是东家逃妾。 因宵禁云姬幸运躲过一夜,可惜天亮后就没那运气,她东躲西藏,跑了又跑,眼看要被抓住,她绝望时见面前有一华丽车驾,就如见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 晏蓉看不清云姬是老是少,但她打量对面车驾几眼,却觉得这应该是个自己认识的,毕竟在邺城,出门能乘这般档次马车的女眷,实在不多了。 车帘一掀,探头出来的果然是个熟面孔,麻桐,如今的霍望夫人。 麻桐不是为了云姬出来的,而是为了晏蓉。b 分卷阅读206 r   晏一领着百众服侍分明的护卫,紧紧拱卫中间的车驾,在邺城,出门有这般声势的只有君侯夫人。晏蓉陪嫁了三千精卫,单单候在霍家大宅轮值就有百余,谁人不知? 麻桐那边的护卫,也不用看车驾上的府徽,离得远远就知君侯夫人至,忙禀告了自己主子。 “麻氏见过夫人,夫人可是从城西来?” 在车上不好动作,麻桐俯了俯身,笑盈盈道:“我正要过去呢,夫人比我早。”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现在打麻桐的脸,就是打霍望的脸,因此晏蓉微笑颔首,“正是。” “我挡夫人的道了。” 麻桐笑着说了一句,瞥了眼一脸脏污的云姬,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吩咐左右:“带一边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几个赌坊打手知道碰上大人物了,大气不敢喘,点头哈腰候在一边,但他们也没敢放弃云姬,不然交不了差。 确实是贵人不假,然而云姬一个逃奴,无亲无故,人家多半是不愿意管闲事的。 果然,一听麻桐吩咐,几个壮汉一喜,立即跪下叩首,然后安静退到一边。 云姬怎么肯啊?退到一边她必然没了活路,听罢麻桐漫不经心的吩咐,她干脆豁出去,猛地转身奔上后方,“君侯夫人!君侯夫人,救救小女吧!” 她没见过晏蓉,但听说过,君侯夫人心慈,冬季常常布施贫民,又关照育幼堂等地方。 云姬不知道这是否是刻意经营出来的名声,倘若有假,这大庭广众的,为了名声,对方也会行这举手之劳吧? 云姬还没近前,就被护卫抽刀拦住,不许接近一步,她立即跪下狠狠磕首。 “求夫人救命!小女是并州人,家中原略有余财,还算和乐。谁知去年遭了残兵祸害,房舍家资父祖亲人统统没了,听闻邺城乃霍侯亲治,法纪严明,小女独身逃到此处。” “谁知,谁知竟又遭奸人觊觎!求夫人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云姬情急之下,编出的这套谎言倒还算切合自身,唯一破绽的就是肌肤白皙丰润,足下也没有血泡。 但她现在脸涂黑了,脚下也有双旧鞋,看不见。 先混过去再说吧。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小女身世坎坷,屡遭奸人觊觎,求夫人垂怜!” 云姬把额头都磕出血了,眼神很绝望,晏蓉虽不能凭片面之词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但最起码,能肯定这是个处境可怜的女子。 她无力挽救天下苍生,但既然碰到跟前来了,举手之劳还是应该的。 晏蓉示意护卫搀住对方不要再磕,又吩咐晏一唤那几个打手到近前来回话,她问:“你们为何追捕她?” 几个壮汉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君侯夫人问话,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磕首道:“禀夫人,管事说,这是东家逃妾,吩咐我等追捕。” “那她是你们东家逃妾吗?” “小的们不知,这是管事说的,小的们只是听命行事。” 打手们没想到拐弯后面还有个君侯夫人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叠声道:“小的们只是听命行事,求夫人宽恕!求夫人宽恕!” 这么回话,其实等于是否认了,晏蓉也没打算追根究底,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这女子我安排到育幼堂去,你回去禀了你的东家,说拿了身契即可去将人领回。” 战争乱世,孤儿特别的多。不管是兵卒遗孤,还失恃失怙的流民孩童。霍氏早年设了育幼堂,原来是养育普通兵卒遗孤的,但后来霍珩又增设了一处,收容无依无靠的流民孩童。后者还可择优吸纳进霍家军。 晏蓉帮人帮到底,给了云姬一份谋生活计,但她也不会将来历不明的人胡乱安插进自己手下,育幼堂这类地方就最合适了。 她发话,那赌坊东家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再伸手。 云姬狂喜,涕泪满面千恩万谢;那些打手得以脱身,也只有庆幸的。 麻桐笑道:“夫人就是心慈。” 晏蓉笑笑,和她寒暄几句,放下帷裳,“回家吧。” 第87章 终生疑 一段小插曲, 晏蓉并没有放在心上, 归家后忙忙碌碌, 翌日,就是百日宴的正日子。 儿子闺女的大好日子, 晏蓉这几日的惆怅感慨一扫而空, 一大早就起来了,精心打扮, 一身大红色缀黑边的拽地曲裾, 点翠嵌红宝鸾凤展翅头面,高贵雍容,艳光四射。 金灿灿明晃晃的步摇和金钗,吸引住了阿宁和虎头的目光, 霍珩一手抱一个, 含笑道:“阿宁,虎头, 看看阿娘今天美不美?” 他觉得美极,怀里两个小的却听不懂,只十分兴奋伸手蹬腿, 冲母亲“啊呜啊呜”说着自己才懂的话。 晏蓉嗔了自己夫君一眼, 上前亲了亲儿女的小脸蛋,笑道:“阿娘先不抱你们了, 让阿爹抱吧。” 她这一身, 可是耗了不少时候的, 若是 分卷阅读207 蹭脏了, 替换很麻烦。 还是男人们好,同是打点着装,他们要省时省力多了。 霍珩今天一身玄色正装,上绣暗红色的云纹,既威严大气又带了喜庆,身姿笔挺,器宇轩昂。 晏蓉多看了两眼,他低低笑道:“夫人可还满意?” “尚可。” 晏蓉横了他一眼,不能让这男人太骄傲了。 霍珩挑挑眉,“只是尚可么?” 他轻哼一声,为防事后被报复,晏蓉识时务者为俊杰为,连忙改口道:“自然不是,夫君人中之龙,能长伴君侧,妾之幸也。” 她拖长调子,眉眼带戏谑。 霍珩睨了她一眼,点点头勉强表示满意。 夫妻你来我往在耍花腔,说话间已到了偏厅,仆妇抬来食案,霍珩将孩子们交给乳母,和晏蓉分坐两侧。 这类大宴,虽珍馐佳肴应有尽有,但却并非以吃食为主要目的的,提前垫垫肚子比较稳当,以免等会吃不上。 霍珩倒是无所谓,他主要是陪妻子的。 吃了约莫五分饱,晏蓉搁下银箸,看看滴漏,时辰差不多了,她嘱咐乳母们先把孩子喂饱,无需焦急,稍后若是要抱阿宁和虎头出来,她会让申媪亲自回来接。 两个孩子会出去晃一圈,沿途廊道都安好围屏了,届时放上熏笼,也不怕冷着他们。 夫妻二人轮流嘱咐过,才携手出了门。 霍珩直接往前面去,而晏蓉则先去溧阳居,跟着荀太夫人出席。 宴席还是非常和谐的,毕竟女宾中就没有身份比晏蓉高的,要不是自己人,要不就是荀氏之类的亲近女眷,讨好凑趣的很多,就是没有不长眼的。 至于其余欲投诚和结盟的大小势力,来使一律是男性,没带女眷,这也导致前头宴席的规模比女席大很多。 晏蓉觉得这样更好,她不用招待更多的人,反而轻松。 就这般有条不紊,宴席过半,阿宁和虎头也意思意思出来晃过一圈,被抱回去了。 晏蓉吩咐申媪亲自送,微笑告声失陪,她被扶起往更衣室方向去了。 所谓更衣,就是入厕的文雅说法,当然了晏蓉也不是真为了上厕所的。 半场休息嘛,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累了。 更衣室不远处,就是提前安排给她休息的小花厅。 刚坐下,喝了半盏茶,谁知申媪匆匆折返,一脸严肃还有些忧郁。 晏蓉心一提,忙问:“阿媪,阿宁和虎头可回去了?” “回去了,回去了,小郎君和小女郎好得很,吃饱刚睡下。”申媪见主子误会,忙一叠声解释清楚。 晏蓉放下心,奇道:“那是怎么了?” 申媪有些难以启齿,踌躇片刻,到底压低声音道:“夫人,那徐州何兴是个不要脸的,他遣使结盟便罢,居然还送了个女儿来,说是望郎主纳其为妾。” 时下结盟,嫁女送女巩固关系太常见,但落在自家身上,申媪没法不气愤,恨不能把何兴拉出来打一顿,再撕破那不要脸贱人的面皮。 晏蓉闻言愣了愣。 她怔住不说话,申媪越发心疼,只是这种事,她叹了声,劝道:“夫人莫要焦心,郎主未必愿意纳的。” 但徐州地位置何其要紧,何兴的投诚意义很大,将来攻伐陈佩,徐州必然是一个重要据点。申媪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也觉得霍珩不大可能拒的,只怕晏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于是又改口。 她道:“就算徐氏女进了门,也是个妾室罢了,郎主与夫人情深,她必越不过夫人去的。” 越不过吗? 那意思就是必会纳。 “是么?” 连自己的乳母都这般不看好,晏蓉却很想相信霍珩一次,“此生,唯汝足矣”言犹在耳,即使会变,也没这么快吧? 她回神:“阿媪,咱们看看再说吧。” * 霍珩确实没让她失望。 前头筵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霍珩心绪极佳,一是他娇儿爱女百日大喜,二是大小势力济济一堂,皆向他表达了投诚决心。 他其实并不多需要那些小势力的襄助,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陈佩凶狠残暴所导致的的后果已渐见端倪,对方虽雄,但只孑然孤立。 孤立他的,不仅仅是大小军阀。实际上,豫州司州等位于两地中央的流民,更多的是拖家带口往北方来了。 乡郊镇外,有的是未曾被开垦的荒地,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被安置下来的流民即可安稳生活。 有人有地,就有源源不断的兵卒粮草。 这个趋势已见端倪,往后只会越演越烈。 很好,非常好。 霍珩高跽上首,抬头,视线穿过厅门。 暮色渐现,前庭火杖幢幢,赤红的火焰刺破朦胧的昏暗,一处紧接一处,连成一线,如火龙般跳跃闪动。 “若 分卷阅读208 大事成,当富贵同享,诸位,请满饮此樽!” 他举杯,眉宇之间,尽是睥睨,随即以唇就樽,在宽袖遮掩下一仰而尽。 “我等静听君侯差遣!” 设坐于左侧的是诸势力的使者或本人亲至,闻言大喜,高声应和,并豪迈饮下杯中酒。 “好,好,某敬君侯!” “对,敬君侯!” …… 气氛推至最高峰,痛饮一番后,徐州使者何亮拱手,大声笑道:“我徐州上下愿以君侯马首是瞻!我启程前,兄长特地让问候君侯,又说,他膝下有一嫡女,年十七正适宜婚配,若能侍奉君侯,乃侄女之幸也。” 这何亮,是徐州现任家主何兴的嫡亲弟弟。 去年徐州和荆州夹击陈佩,大败。因为陈佩的战策,徐州倒没太大的损失,可惜荆州郑钰失去大半属地,如今龟缩在南,毫无反抗之力。 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东临海,西与豫州兖州接壤,北边是青州,南边是扬州。现在豫州扬州却都是陈佩的地盘。 何兴急需寻找一个新盟友,除了霍珩,他别无选择,召集幕僚商议数日,他遣了胞弟何亮为使,正好借霍珩儿女百日宴为由,日夜兼程北上求结盟。 在两年多前,二人还一起奉上谕结伴去洛阳觐见天子,彼时实力相仿。至今一转身,二人处境已天差地别。 何兴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他结盟诚意非常足,甚至在明知霍珩有妻的情况下,还将一女送往邺城。 何亮笑道:“我那侄女随了我来,就在驿馆,还望君侯莫要嫌弃侄女粗鄙。” 这句明显是客套话,徐州何氏,也是延绵数百年的世家了,何氏贵女,娇生惯养自然不会粗鄙。 闻言,席间有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正是冀州这边将吏谋臣们。两方实力结合,以姻亲送女作为巩固关系的纽带,再正常不过,因此就连陆礼,也只捻须含笑不语。 谁知霍珩却道:“何氏百年世家,女儿何来粗鄙?可惜我已有妻。” 他此话一出,大家愣了愣,何亮愕然半晌,大笑道:“我侄女愿为妾。” 他心里其实很不解,谁都知道霍侯娶妻晏女啊,还生了一对嫡出的龙凤胎,今日正是百日之喜,何氏自然并非觊觎正房的,这很明显是要当妾的呀。 “侄女蒲柳之姿,君侯乃人中之龙,即便是为妾,亦是幸事。” 何亮以为说的这么明白可以了,毕竟就是纳个妾而已,诸侯一妻八妾,如今霍珩就只有妻而已。 谁知却霍珩却说:“何氏结盟诚意我自深信不疑,只是徐氏亦是百年世族,与珩之先祖尚有渊源,我如何能以妾位迎何公之女?这极不妥。” “不过我邺城青年英豪极多,若是公之侄女不嫌疑,我可让祖母择一配之,公以为如何?” 话说得再漂亮,中心意思也就一个,何氏女他不纳,要是何氏坚持用姻缘巩固关系,他也不拒绝,单霍氏族里,就有不少适龄子弟。 何亮愕然,陆礼霍望等人面面相觊,半晌何亮终于回过神来了,拱手,干巴巴道:“甚好,有劳荀太夫人了。” 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大家颇为莫名,但几樽酒下去,气氛还是重新恢复热络。 及到宴散,陆礼与何亮同行,何亮知道这是霍珩股肱,忍不住稍试探几句。 也不知道霍侯是不是不满意何氏?照理说不应该啊!此次结盟对徐州很重要,兄长一再嘱咐他,他不由得有些忐忑。 陆礼安抚:“何公也不是不知,我家主公历来不好此道。此事并无妨碍的,今与何氏结盟,我家主公大悦。” 何亮转念一想,也是,霍珩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二十多才成婚,之前听说连房中人也没置。 诸人各有异癖,这个不可强求,这么一想,何亮心里安稳了,笑道:“正是,正是。” 陆礼安抚了何亮,回头却往霍珩那边去了。他其实也有些不解的,何氏女纳了何妨?不喜欢就不亲近,何必横生枝节? 霍珩酒喝得甚多,脸通红,哼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不纳何女,何氏是否就不结盟?” 陆礼否认:“当然不是。” 霍珩淡淡道:“何氏如今急欲寻求盟友,抵御陈佩觊觎,即使我不纳何女,何兴照样与我结盟;反之,若有朝一日情况有变,他亦必另有谋算,绝不会损己助我。” 说穿了,一切都是利益驱使而已。 他又不是伶人伎子,靠卖艺卖身为生,凭什么人家塞个女人过来,他就得笑纳? 滑天下之大稽! 主公说的很正确,陆礼竟一时无言以对,哑然半晌,他笑着摇摇头,“主公说的是。” 霍珩也笑:“今日先生也吃了许多酒,快快回去歇了,莫要吹了冷风。” 陆礼这副病痨模样的身体看着太过单薄,他解下身上披风,披在对方身上。 陆礼也不推却,“主公也是,早早歇了吧。” 分卷阅读209 霍珩叮嘱几句,又吩咐亲卫去送,目送对方身影消失,他转身,没有回后院,却径自去了外书房。 遣出所有下仆,他端坐在大书案之后,也没命人多点灯,只案上烛台插了一只蜜烛,寒风从半掩的槛窗灌入,一点昏黄烛火闪烁,忽明忽暗。 霍珩似乎喝得有点多,斜靠在身边的小几上,以手拄额,下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有一半是淹没在黑暗中的。 久久,他突然问了一句:“前日之事,可有信传回?” “禀主公,有,傍晚传过来的。” 书案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高平,他立即拱手作答:“城西霍宅,这几日一切如常,只是……” 他顿了顿,说:“只是我们的人说,府里恍惚是少了些熟悉的面孔。且有一人报,与他一同上值的仆役,吕夫人逝世次日说父亲急病,请假回家,至今未见归来。” 没错,霍珩问的就是霍温府里的消息。 那日荀续虽然糊弄过去的,但却没能彻底打消霍珩的疑窦,回家后,出于某些不知名的敏锐直觉,他考虑再三,派人监视荀续。 神差鬼使的,他一并吩咐高平传令霍温家的暗线,让仔细观察后回禀。 处于霍珩这位置,麾下的中高层将吏,一个不漏家里皆安排了眼线的。可能也就两三个,也不一定处于中高层位置,反正就是放进去,自由发展。 与信任无关,这是上位者的手段。 霍珩下令后,其实心底未必没有懊恼和唾弃自己的情感,居然连嫡亲的叔父和堂兄都不信任了? 但他还是没有撤销命令。 “恍惚少了人?” 他喃喃重复一遍,接着偌大的外书房,就重新陷入静默,高平一直垂首不语,最后,他听见上首主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平,先前让你密切监视的六人,现今可有动静?” 这说的是,柴家招供后,霍珩琢磨后记下的那六个人名,内应嫌疑比较高的。 高平道:“禀主公,暂无。” “暂无?” 霍珩揉了揉眉心,慢慢直起身躯,他身上有浓重的烈酒气息,但眼神却很清明。 他缓缓道:“遣人密切监视霍温,霍珹。” 高平心中一震,“喏!” 第88章 察觉不好 霍珩很晚才回屋, 一身酒气, 晏蓉忙上前帮忙搀扶住,“你看看你,怎地喝了这么多?” “没多少。” 霍珩挥手让搀扶他的粗壮仆妇退下, 探手搂着晏蓉, 跄踉着往她身上歪去。仆妇不敢放,被他瞥了眼, 忙唯唯诺诺松开手。 “哎, 哎哎!” 晏蓉险些被他压垮,罕见醉得厉害的男人,有一种格外粘人的姿态, 让人帮忙扶他不乐意,还俯身将大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她只好连声强调让他自己站好, 然后半拖半扶将人弄到床上。 人是差不多直接摔上去的, “砰”的一闷声,霍珩也不觉得疼,反而反手拉晏蓉。 晏蓉拧了他一把坐下,“行了,别折腾了。” 她命侍女捧了热水来,屏退诸人,脱衣擦洗仔细服侍。她出了一身热汗,刚弄好, 霍珩就睁开眼了。 她怒:“醒了不早些睁眼?!”不知道自己沉么? 晏蓉气哼哼, 不想霍珩猛扯了一把, 她跌躺在衾枕上,他赤.条条的健壮身躯随即覆上来,“阿蓉。” “那个何亮今儿说,他兄长欲送女与我作妾,连人都带到邺城来了。” “我不要,我有你就够了,他那侄女爱送谁送谁去。” 霍珩哼了一声,颇有几分得意地邀功,问:“阿蓉,你说我好是不好?” 确实挺好的,晏蓉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接到信了,说实话她很愉快,闻言唇角翘起,被他压得快喘不过气也不推了,反手搂住他的腰,笑道:“好,我的夫君最好了,言而有信真君子。” 她亲了亲他的嘴角,“要再接再厉,知道不知道?” 霍珩连忙应了,他嫌弃奖励太小,直接就亲上去,卖力吮吸。 “唔,我出了一身汗,得去洗洗。” “不用。”香得很。 “你,呜,呜呜……” …… 一阵火热的摩擦后,他堵住她的粉唇,喃喃道:“阿蓉,睁眼看我。” 晏蓉睁开蝶翼般颤抖的羽睫,睁开一双酝着水意的美眸,娇喘微微,媚态横生。霍珩喘息愈发粗重,一掐她的小腰,狠狠破关而入。 …… 夫妻二人刚恢复房事不久,霍珩心疼她,之前几次总是很克制,见她已重新适应,今夜火力全开,他憋了差不多一年了,需索又凶又狠。 晏蓉心里高兴,也由得他,只可惜二人体力悬殊,渐渐地,她开始有些吃不住。 熬了不知有多久,昏昏沉沉间,他终于停了下来。 她累极, 分卷阅读210 闭目就睡,直到温热的水浸到肩颈,她迷迷糊糊地醒了醒。 原来是霍珩传了热水,抱她入浴。 晏蓉很安心,依恋地蹭了蹭他温热的皮肤,正要重新阖目,谁知霍珩却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阿蓉,我命人监视二叔和堂兄了。” 她一惊,睡意立即飞了,“怎么回事?” 他说的监视,肯定不是一般的监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晏蓉想起内应,心脏一缩,“莫非……” “不是。” 霍珩一反先前的醉态和肆意,面容沉静眼神清明,他微蹙起眉心,道:“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莫名的感觉。” 他俊脸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 情感上和理智上,他都告诉自己,不应该怀疑自己的亲叔叔和堂兄的。二叔在洛阳受了四年的折辱和苦楚,若非得救,恐怕就连身死异乡也不为人知。 堂兄这些年尽心尽力辅助自己,同时霍氏嫡出三房子孙,如此亲近的血脉关系,如此亲近的兄弟情感。 他为自己念头感到羞愧,甚至痛恨,很排斥。 但即便如此,霍珩还是下令监视。 种种情感交缠,让他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陆礼。 他也没有向任何人倾吐过,除了晏蓉。 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能毫无芥蒂毫无顾忌地倾吐心中矛盾。 晏蓉大力握住他的手,“夫君做得对!” 霍珩猛地抬头。 她直视他的眼睛,再一次肯定:“你做得对!” “人心隔肚皮,所思所想,旁人怎可尽数知悉?夫君身负三郡军民,数百万百姓之重责,怎可不慎之又慎?” “既有存疑,那必应设法弄得水落石出。” “若二叔和大兄知晓,必也是十分赞同的。” 这话是真的,一个始终清白的人,查清楚彻底摆脱嫌疑,不是更好吗?反正若易地而处,晏蓉就是会这般认为的。 “好!说的好!” 霍珩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而已,妻子的强而有力的及时肯定,让他精神为之一震,心中矛盾挣扎立即一扫而空。 他抱紧她:“对!我还有你,还有阿宁和虎头,还有祖母。” 这几个人他心之所系,说愿意为之赴汤蹈火,那是毫不夸张。如此重要的人,还有祖宗基业,如何能让其多冒一丝风险。 兖州大战在即,那内应却迟迟未曾浮出水面,霍珩并没有沉不住气,但相应的防范,却是要尽力做足的。 尤其,是需要重点照顾的那撮人。 * 兖州大战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百日宴后,聚拢在邺城的大小势力来使陆续散去,正月末,霍珩就收到陈佩点兵拜将,征伐兖州的信报。 陆礼蹙眉:“陈佩攻伐的时间比预料中还早,我方若不紧随其后,恐怕会失了先机呀。” 可惜紧随其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冀州位于北方,有地理位置的短板。南边已经春回大地,北方才刚见冰雪消融的迹象。陈佩也很清楚时间就是优势,一等路面适合大军行走,他立即挥军往北。 冀州不得不紧随其后,但此时出兵,却有很多需要克服的现实难题。 辎重方面还好,去年青州大战后,不少辎重和一部分将士,已经直接开往南边与兖州接壤的边城驻扎。 粮草方面,这数月虽风雪咆哮,但战备依旧艰难地进行着,已经运了好些粮草往南。供数十万大军日常所需虽仍十分单薄,但也差不多能支应到春雪彻底消融,路面干透,适合粮车行走的时候。 眼下最大的困难是,融雪严寒,普通兵卒怕是难以消受,再加上冬衣臃肿,战斗力必会大减。 战斗力减了,可攻伐难度却比陈佩大太多。 从冀州往南,进入兖州没多久,就是黄河。千里封冻的黄河冰层厚实,解冻开河时亦同样声势浩大,凌汛期大军根本无法渡河。 霍珩遣人专门盯着黄河,每日两报,目前黄河还没结冻的迹象,但参考往年,估计也快了。 算算时日,冀州军即便十分迅速地攻下兖州边境几城,也刚好赶上黄河解冻。届时,霍珩只能望河兴叹,眼睁睁看着陈佩攻城略地了。 生生被落下一大步,后续固然可以继续南攻,但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将会大很多。 陆礼言下之意,在座的大将谋臣们都懂,霍望咬咬牙,道:“我们按原定计划行事,加紧些攻势,或能赶在黄河解冻之前渡河!” 相关的战策,冀州这几月是议了又议,确实也商议出一套可行计划来。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今年开春比预料中还要早,还要突如其来,让陈佩得利可提前挥军,而冀州这边,却不得不早一步面对融雪严寒泥泞,和黄河解冻的大难题。 霍望的话,好几位大将都点头,愿意一试, 分卷阅读211 霍珩沉思良久,却摇头。 “此举风险太大,不妥。” 当然,他也不愿意失去先机,之所以不愿意选风险大的方案,是因为有了风险小的。 霍珩点点了长案,道:“我们可借道徐州。” 徐州何兴,刚投的霍珩,那位当妾不成的徐氏贵女,还留在邺城等荀太夫人在族中物色个适龄子弟呢。 对方结盟的迫切与诚意,可窥一斑。 值得一说的是,自家信报刚进的邺城,何兴的信使后脚也到了。这是因为徐州夹在扬豫兖三州的东边,陈佩战线的最前沿,即使此次兖州大战陈佩不趁机袭徐,下一战,也必会挥剑向东。 遏制陈佩发展,何兴比霍珩紧张多了。 霍珩和陆礼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中看到相同的东西,陆礼捋须笑道:“主公此策极妙。” 兖州东临青徐扬三州,徐州正位于中间位置,冀州大军抓紧时间赶在黄河解冻前过河,从东路攻兖,天时地利并不比陈佩短多少。 先机不失,后续的第一次短兵相接就不会提前落入下风。 “妙极!” “确实!” 众将谋臣纷纷击节赞叹。 “韩光先随徐州信使先行,快马加鞭,将此事告之何兴,让他做好准备。大军随后就到!” 事不宜迟,霍珩当场下令,率五十万大军,借道徐州,南征兖州。 经历过青州大胜,以及这半年的兵马扩充,霍珩如今麾下六十余万将士。 此次与陈佩,必然是一场恶战,双方都不约合同地尽可能地抽调麾下兵力。霍珩治下冀并青三州,地域辽阔,余下这十余万将士驻防在各处关隘边城,已经不能再缩减的了。 五十万大军,再加上十万太原军后一步充入后军,共六十万大军先一步伐兖。至于荀续的那八万将士,由于路途遥远,即使马上回去点兵也赶不上渡河了,只能等黄河解冻后作为增军。 韩光领命匆匆离开,霍珩立即唤诸将听令。 拜霍望为前将军,李原为左将军,赵武为右将军,杜靳为后将军。以及副将、参军、护军、领兵使等等。 令下过半,霍珩视线掠过霍温和霍珹父子,顿了顿,“……霍温为典军书记,协助韩光霍洪监管粮草;霍珹为中监军;……黄陵毕泰领二万精兵,留驻邺城。” 他将二房父子都放在中军,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留驻邺城的任务就交个另外两个心腹大将黄陵和毕泰。理由也是现成的,腿脚需要休养康复的霍洪几次请命,说他已经好全了,兖州大战万万不能落下他。 霍珩当时笑道,说届时调整调整。 现在正好,连同霍珹也一并给调整。至于霍温,这次战役规模大,很多以往留守邺城的文官都调动了,他混在其中也不起眼。 霍洪领命后喜形于色,霍珹心中却“咯噔”一下。 他心潮翻涌,面上却不显,立即大声应了一声“得令”,并接过监军印信。 霍珩军令接连不歇,余光却一直关注霍温霍珹,见二人一切如常,心下稍安。 或许是自己疑心太重了,若届时澄清,他备酒宴请叔父堂兄,当做赔罪。 霍珹余光也在关注上首的霍珩,对方表现也与平时无异,他却无法安心半分。 …… 诸将领命后,立即离了议事大厅下去准备。霍珹随诸人一起出得厅门,春日阳光洒在身上,他并未沾上半丝温热,反倒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以往霍珩出征,自己基本都是留守邺城的,包括并州青州大战,这次怎么就…… 不要说霍洪,霍洪是霍洪,他是他。 索性都调整了,因此大家都觉得是寻常调动,但霍珹不同,他心中有鬼,立即就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终于能重新到前线去,虽是监管粮草,吾心足矣。”父子一同往家里赶,霍温乐呵呵地这般说道。 霍珹眼神闪了闪,与父亲共事的是韩光霍洪,霍珩的铁杆心腹。当然了,在外头看来,这三人都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正是。” 他面色如常应了,末了又关切问:“父亲的手臂可会不便?若是难以支应,我回去与伯瑾说说?” 霍温手筋是接续的,写字能行,但拿不起大刀,已经不是武将了。若那不祥预感为真,那大约是自己连累了父亲。 霍温摆手:“无事,武有霍洪,我和韩光为文。” “那父亲若有不适,万万不可掩下不说。” “嗯,伯瑾在,我怕是想多劳累也不行,无事的。” 伯瑾吗? 霍珹笑了笑:“那儿子就放心了。” * 现在已经是中午,霍珩为了争取时间,下令申时初点兵,距今不足两个时辰。 霍珹需要亲自做的除了披甲,就是将手上正处理公务整理一下,方便交接。至于那些收拾行装的事,交给贴身仆 分卷阅读212 役即可。 进门后,吩咐一声,他和霍温匆匆回了自己的书房。由于吕氏的去世,他手上正处理的公务没有太多,约莫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他一边往后院快步而去,一边问左夷:“公子和女郎呢?” 左夷经历过不少大事,乍闻主子出征时虽震惊,但也没露丝毫声色,闻言忙禀道:“小主子们好多了,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 阿彘和芽芽都病了,但他们依然不愿意离开灵棚,也是因为如此,荀太夫人不得不和吕氏娘家商量,让吕氏没有停灵太久,数日前已经下葬。 霍珹到了后院时,姐弟二人又抱在一起哭泣,乳母侍女苦劝,可惜效果不大。 “阿彘,芽芽。” “阿爹!” 悲伤劳累让往昔玉雪可爱的两个孩子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见了父亲,他们眼泪决堤,立即站起往父亲方向扑去。 “啊!” 小身躯乏力,跑得又急,阿彘绊了一下,连带姐姐一起,齐齐扑倒。 众人大惊,忙抢上前去搀扶。 包括紧跟霍珹而入的左夷。 大家七手八脚扶起孩子,混乱中,左夷突然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一个很小的物事。 他立即不动声色捏住。 第89章 传信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霍珹做了最坏的打算, 自己很可能已经进入霍珩的内应嫌疑人名单上了。 既如此,那他应该在严密的监视之中。 想起之前与荀续水榭上的碰头, 以及霍珩还愿意带他一同出征, 他不得不合理怀疑,监视就是这些天才开始的。 吕氏死得突兀, 终究是让人心生疑窦了吗?又或者是荀续那个蠢货在灵堂上微露端倪导致的? 原因不可考,多想亦无补于事,关键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不幸的是,在当初议定的计划中,霍珹留守邺城是很重要的一个先决条件, 他被调离,本来十足的成功率,如今只剩下六成。 幸运的是, 诸事已经议定,荀续也摆平了, 接下来霍珹即便不与这二人再有联系也无妨。 两者权衡,对霍珹也不知是好事坏事成功率虽低了,但他不必亲身上阵,也就不会有事败的危险。 霍珩如今仅仅是怀疑而已, 只要他不再动弹, 倘若计划真失败, 只要灭了荀续那边的口, 就可保大吉。 荀续密谋霍氏, 身边知情人必然极少, 只要干掉他最看重的几个心腹,就能不会有漏。 这事只能交给陈佩了,而且,霍珹也得告诉他自己的处境,以免他联系自己。 所以,霍珹必须再往南边传一次信。 知道很可能有人密切监视,霍珹也不是没有办法规避,毕竟这是他的家,他的地盘。 饶是如此,他亦十分小心谨慎,入了守卫严密的外书房,屏退下仆,在收拾公文并写下后续处理意见的时候,他夹杂着写了一封简信。 收进衣袖,他临出门前去了一趟恭房,在里头把简信撕小,扎成小小一团,捏在掌心,藏在宽袖下。 他正琢磨着该如何隐蔽地塞给左夷时,孩子摔倒,机会来了。 主仆二人非常默契。霍珹用身体遮掩,和左夷的手一擦即离,搂住两个孩子,一脸心疼地安抚道:“不怕,阿爹在哈,阿彘和芽芽都不怕。” 左夷和乳母侍女一样,见小主子无事离了,连忙恭敬站起。 霍珹先告诉儿女自己要出征,努力安抚了一番,他刚嘱咐诸人要如何照顾小主子,全妪就来了。 特殊时期,也不避讳了,荀太夫人要接曾孙曾孙女到身边去,以防仆役们照顾不周。 这样更好,霍珹放心了,拜托了全妪,又命乳母侍女收拾两小衣物,他只吩咐左夷两句,“约束家人,不得生事”,就匆匆回房披甲去了。 左夷毕恭毕敬应了,送罢两位男主人出门,又送小主子们登上去大宅的马车,他回头继续有条不紊地打点家务,到了戌正,他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用了夜宵,喝了点小酒,更衣沐浴,又看了会书,才屏退伺候他的下仆,上床歇下。 一切作息与平常无异,就连内室留的夜灯,也是最边缘的那一盏。 左夷闭目睡下,鼾声轻微,一如往日,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已到夜半,他才无声睁开眼。 他在被窝里将那封简信拆开,展平,悄无声息地挪上来。 他这个睡姿也并非随意的,侧身微微低头躺着,只要掀起小许被子,就能借床帐缝隙漏出的一线光亮,看见里头的简信。 油灯的光本来就昏暗,从床帐缝隙漏出来的更是朦胧,可左夷依旧瞪大眼睛,努力把简信上的略显潦草的字看清楚了。 霍珹简单说了他的怀疑,并嘱咐左夷,找个机会往南边传信,告诉陈佩这边情况,以及荀氏灭口的事。 一月内找到机会即 分卷阅读213 可,兖州大战才开始,距离计划实施还有一段时间,不急。只是切记小心,他很可能已在霍珩的严密监视中,即使他本人离了邺城,也不可掉以轻心。 瞬间左夷的冷汗出了一身,他放轻呼吸,细细将简信看了几遍,直至牢牢记下,这才将其揉成一团,无声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 战讯来得很突然,从霍珩接报到决定出征,再到披甲出城点兵,夤夜赶路,不过就数个时辰的功夫。 晏蓉抱着咿咿呀呀的儿子闺女,一早送了夫君往前头去,中午他遣人告知她,他傍晚出征。 她领人收拾他的细软,和日常所用之物,堪堪打点停当,他回来穿了铠甲,就要立即出发了。 霍珩捏捏她的手,轮流亲了母子三人。 “黄陵毕泰是我的心腹,底细全无疑虑,我已招二人来嘱咐过。阿蓉,你遇事如有不决,可招二人进府说话。” 留驻的大将,霍珩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那内应扑朔迷离,他特地嘱咐过双方,让妻子与二将互通有无,以防有变。 “嗯,我知晓的。” 晏蓉替他系好帅氅的,抚平领口皱褶,“我会照顾好祖母和阿宁虎头的,夫君且放心。” 时间差不多了,霍珩最后说一句,“记得写信给我”,就匆匆转身,大步而去。 晏蓉跟出廊下,目送他身影消失。 …… 说担心吧,肯定有的,这次的对手并非兖州范德,而是那出了名残暴凶狠,阴险奸诈的陈佩。对方兵力之雄厚,并不比己方逊色多少,且能力也不弱。 荀太夫人察觉了,只道:“担忧无济于事,你好生照顾阿宁和虎头,便是助力。” 老太太也没多劝,这种情绪本人也控制不住,只能像她这般,经历得多了,人才能镇定下来。 然则这也只是镇定罢了,担忧还是无法避免的。 她轻叹:“希望日后能安稳下来。” 说到彻底安稳,那只能是霍珩彻底击溃陈佩,一统天下了。霍氏基业是其一;老太太担忧了几十年,希望闭眼前能过几年无虑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会的,夫君早晚能击败陈佩,好让祖母不再牵挂担忧。” 晏蓉反过来安慰荀太夫人,老太太摆摆手:“我无事。” 她几十年风风雨雨,有什么事看不破的,和晏蓉说了几句,她摸了摸阿彘和芽芽的头,“好了,今天写得差不多了,歇歇吧,和阿弟阿妹耍一耍。” 阿彘和芽芽正伏在老太太身边的方几上写大字。 二人被暂接进大宅,老太太就养在自己院子。说到这里,晏蓉的表现就十分让她满意,无半分嫌弃侄儿侄女仍在热孝期,不像麻氏,装得多自然,也掩饰不了一丝别扭。 太婆媳二人相处愈发融洽,至于麻氏,则被她打发回自己院子去了,以免杵在跟前刺痛两个孩子一颗敏感的心。 荀太夫人给两小布置了好些功课,一来是该学的,二来也好好分散注意力。听曾祖母的话,阿彘和芽芽搁下笔,来到晏蓉跟前,小小声唤道:“婶母。” 又看她怀里的阿宁和虎头,“阿弟,阿妹。” 如今二月早春,中午时温度高些,晏蓉就抱了阿宁和虎头来给老太太请安。 这两个最小的快满四个月大了,衣服少穿了,动作很灵活,整天“咿呀啊呜”说个没玩没了,两双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非常招人稀罕。 阿彘和芽芽只要见到弟弟妹妹时,情绪才会稍高一些。 “好孩子,和阿弟阿妹玩吧。”晏蓉摸摸他们的发顶。 阿彘和芽芽瘦了,眼睛显得尤其大,人也拘谨许多,应了一声,才跪坐下来逗阿宁和虎头。 玩了一阵,两个小家伙尿了,乳母便抱到一边换尿布,阿彘和芽芽也跟着去了。荀太夫人目光跟过去,嘴里叹息:“一直没有母亲照顾也不是事儿,待得年末,我相看个家世低些人品好的,等明年便聘进门吧。” 晏蓉一愣,面上笑笑应了,心里想的却是那日霍珩和她说的话。 年末,怎么也得有结果了吧? 倘若二房父子是误会,那确实可以明年续弦,倘若不是…… 她偷偷瞥了老太太一眼,后者正盯着曾孙们,已有沟壑的面容格外平和。 届时,祖母必然会很伤心吧?她年纪都这么大了,也不知能不能经受得住? 唉,希望是误会吧。 …… 是不是误会,有待时间明证,而先一步传来的,是前线的捷报。 霍珩率大军星夜兼程,赶在黄河解冻前渡了河,晏辞领十万太原军后脚跟上,也堪堪踏冰过了河。 六十万大军进入徐州境内,径自往南往,抵达冰雪已大部分消融,土地开始变硬实的徐州中部。 何兴倾全力领十五万徐州军,合兵一处,在霍珩帐下听从调遣。 浩浩荡荡的七十多万大军从东境攻兖,进度 分卷阅读214 十分迅速,不过开战十日,就连下兖州东境十一座大小城池。 兖州刺史范德要面对的困难,不仅仅于此。 陈佩领六十万大军,从南境攻伐兖州,攻城拔寨的速度,并不比霍珩慢。 这般一东一南,范德无法支应,不得已,他只能舍弃泰山东平等六郡,收缩兵力退守最西边的东郡山阴二郡。 陈佩恶狼,霍珩凶虎,范德和麾下谋士们,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被夹击。因此做过不少准备功夫,其中重中之重就在西二郡。 依仗天险,范德可暂守住西二郡,而他收缩兵力时留了个心眼,让陈佩直接贯穿兖州中部,将他和霍珩分隔开来。 现在的兖州局势,可横排着分成三份,最西北范德,中间陈佩,而东边霍珩。 两位霸主终于面对面了,他们必然会先互相攻击,届时很大概率会顾不上其他,那范德就可以一边死死守住西二郡,一边坐观虎斗。 断尾求生,万般无奈的战策。 这是阳谋,然霍珩和陈佩,却不可避免地将视线投向对方。 霍珩唯一面对的就是陈佩,无须选择;而于陈佩而言,范德不过癣疥之疾,而霍珩大军,才是心腹大患。 双方互相试探着,寻求破绽,打探虚实,小范围战役不断,但大军一直按兵不动。 而在此前,身处邺城的左夷,终于窥得一个合适的传信机会。 第90章 生路 兖州, 山阳郡。 位于昌邑城中央的官衙,如今充任陈佩的临时军事指挥所。 宽敞的前厅外执矛卫兵林立,厅内静悄悄, 唯楠木大案后一人奋笔疾书。久久, 陈佩搁下狼毫, 命亲兵尽数发往各处。他站起, 缓缓踱步出了厅门, 站在廊下。 天空湛蓝,枝头泛出新绿, 只是这拂面而来的春风,到底比扬州要多带了些寒意。 陈佩视线漫不经心掠过,淡淡问了一句, “他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安静立在他身后的青木立即回道:“禀主公,并无。” 这里的“他”, 指的就是霍珹。 在当初议定的计划中,霍珹留守邺城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且他本人也十分有信心,自己是能留守的。 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霍珹随大军出征,情况大变, 他却一直没有传信给陈佩。 不作他想, 内里肯定是出了什么纰漏了。 陈佩眉心微微蹙了蹙, 青木迟疑了下, 问:“主公, 要不我们……”悄悄联络对方一下? “不。” 青木话没说完,就被陈佩打断,他道:“不急。” 再等等吧,还有些时间,霍珹那边不知什么情况,贸然联系是下下策。 陈佩是个喜欢机遇和挑战的人,即使筹谋已久的计划出现变数,他也照旧镇定,思虑片刻有了腹稿,也不再纠结,往起居的东厢房信步而去。 “传樊氏来。” 在陈佩看来,攻伐兖州不过是一场热身赛,所以他把樊氏也带过来了,指挥若定之余调剂身心。 眼下热身赛结束,也是时候命人把樊氏送回后方去了。 在此之前,他刚好得了空闲,不妨把她召过来,先好生宣泄一番。 樊氏很快就被亲兵带了进屋,她低眉垂目地福了福身,然后主动解了披风,身上仅穿一袭薄薄青色纱衣。 陈佩命人备了席面,正在自斟自饮,她缓步行至对方面前跪坐下,唤了一声“君侯”,而后十分温顺要接过酒壶服侍。 陈佩仰首干了一樽酒,淡淡瞥了樊氏一眼,直接将人粗暴拉过来,捏着樊氏的下颌强迫她张嘴,提起酒壶,将烈酒灌入她的檀口内。。 酒水灌得太猛,从口鼻中溢出,樊氏难受极了,却不敢挣扎,只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吞咽着。 陈佩就爱看姬妾这般狼狈苦痛的模样,樊氏容色一绝,更添无穷韵味,须臾,他扔下空空如也的酒壶,扬声令道:“来人,取酒来!” 一壶接着一壶,樊氏被连续灌了四五壶,终是支应不住,瘫软阖目,醉死过去。 陈佩也不在意,十分有兴致地覆身而上。 温度陡然攀升,室内仅余二人,青木方才已无声带着仆役们退了下去,外头有亲卫,但都默契地避开了敞开的房门。 乘着酒兴,陈佩挞伐一阵,正觉兴起,谁料此时,室外却突兀响起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青木估摸着时间,如今大约正是主子兴起的时候,他不想打扰,但他不得不来。 他停下脚步,先对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人点了点头,而后轻唤:“主公?” 这是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斗篷有些过大,他把兜帽拉起来,严严实实罩住了大半张脸,他微微垂头,只能看到一截颇为宽平的下巴。 陈佩正到关键时候,闻声眉心微微一蹙,也不停,加快速度动作了一阵后,稍停,这才问:“何事?” 分卷阅读215 他刚才燥热,把自己的衣裳也扯了,说话间提起下衣,一边随手捡起外袍披着,一边将视线投向房门。 青木带着黑斗篷进了门,后者立即微微把兜帽往上一提,陈佩瞳仁一缩,二话不说马上站起,快步往外而去。 黑斗篷已经把兜帽放回去了,十分警惕地瞥一眼倒卧在地正双目紧阖的樊氏后,他和青木紧随其后。 “你家主子现今如何了?” 一进外书房,陈佩立即就问。 “恐不大妙。”黑斗篷扯下兜帽,来人竟是左夷。 左夷耐心等候了大半个月,终于窥得一次机会,为此他甚至伤了头脸。贴身仆役自残冒充了他,包着脸在床上养伤,而他则带伤偷偷潜出邺城往南。 他现在额头和左脸还缠着麻布,一路风尘仆仆,裹伤麻布已经失去洁白,变得灰黑,十分狼狈。 “我家郎君悄悄给我传了一封简信,里头说……” 左夷对那封信倒背如流,将霍珹上述的猜测和判断都说了一遍,末了强调:“我家郎君说,霍珩如今只是隐有疑虑,远无定论。此次谋算不管事成与否,他托陈侯灭了荀氏的口,好将当年旧事彻底掩下。” 他郑重施了一礼,道:“劳驾陈侯,待我家郎君安稳了,他日自可与陈侯再谋后事。” 这左夷倒是个忠仆。 陈佩仔细听罢,道:“我自有安排,下去吧。” 青木亲自给左夷带路,出了外书房,他迟疑片刻,问:“将军,陈侯方才房中姬女……” 樊氏明显醉酒昏睡,但左夷仍觉得灭了口会更好。只是并轮不到他处置陈佩的女人,他想了又想,给青木提了半句。 青木心领神会:“我会将你的意思转告主公。” 至于如何处置,就不是二人能做主的。 …… 陈佩马上召了柏钦过来,这为他最信任的第一智囊。 “霍珩把孟宣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果然是生了疑。据他所说,他应已在霍珩的严密监视当中,不得动弹丝毫。” 柏钦一来,陈佩立即将情况告知,他脸上并无多少诧异,因为自从得讯霍珹突然随大军出征,他便已经往这方面猜测过。 “果然啊。” 柏钦和陈佩对视一眼,他道:“可惜了,孟宣没能驻防,原先十足的把握如今最多也就五六成,也不知这回是否能一举除了那霍珩。” 是挺可惜的,原先计划了半年,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如今关键人物之一霍珹却被迫出了漏子。 “如今北方,只能看荀续了,若他能顺利围住邺城,此计成了一半;若他迅速攻入城中,此计亦能大成。” 陈佩和霍珹鸿雁传书,双方商量出的计策不可谓不妙。荀续领幽州军晚一步南下,他是盟军之一,冀州不设防,可中途突然改道,直奔邺城。 邺城有霍珹驻守,战况必然会万分紧急,迫切需要大军回援。步兵太慢,按照霍珩的一贯作风,心系家人的他必然会亲自率领骑兵,星夜驰援。 然兖州东部至邺城,若想最快,必得途径黄河边的王谷关,否则,至少得多绕近两天的路。 两天,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王谷关并不在陈佩手里,它地处东郡东北,在范德仅剩的地盘边缘。区区范德,无需多加考量,霍珩必然会设法从王谷关而过。 这就正正落入了陈佩的圈套。 范德手下一员大将颜疆,前年已经被陈佩策反,如今正当上大用。半年前,他就成功调防东郡西北,王谷关正是他的管辖范围。这回范德龟缩西二郡,颜疆如意料中没有挪动。 大量的滚石,檑木,火箭,桐油去年起就悄悄准备着,陈佩的伏兵也已经到位。 没错,失去盟友的何兴焦急之下必会投向邺城;地域所导致的季节差异;他大军一动,霍珩必然会借道徐州攻兖。这些的这些,俱如陈佩预料中发生了。 至于范德的断尾求生之策,颜疆已早早就传了信过来。 现在,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只除了霍珹。 陈佩皱了皱眉:“如今孟宣不得动弹,只看荀续。青木,你立即传信廖安,督促荀续挥军向西以后,不管事成事败,俱将知情者悉数灭口。” 廖安,去年前“投”于幽州的谋士,很得荀续“看重”。而实际,他就是陈佩遣在荀续身边的心腹。 如今,彼此已心知肚明,之所以继续日常演戏,仅仅是为了披上一层蒙骗世人的皮子罢了。 “先生,王谷关就劳你亲去了。” 这是一早就说好的,换了人,陈佩不放心,他嘱咐道:“不管如何,先生需以自身安全为要。” “喏!” 青木柏钦齐声应是,柏钦匆匆下去准备了,青木脚步却迟疑了一瞬。 “嗯?” 陈佩看过去,青木立即禀道:“那左夷方才与标下说,樊氏是否……” 是否需要灭口。 分卷阅读216 陈佩挑了挑眉,按他以往作风,这樊氏不管醉没醉死,都是必要灭口的。只不过吧,实话说此女是越来越合他心意了,吃痛时隐忍又不过分,那身子用着极为舒爽。 是一个令人非常满意的玩物,陈佩暂时还没找到能代替的。 他沉吟片刻,“先留着吧,明日即送她回豫州,令她在瀛洲别馆,不得外出。” …… 樊氏还不知道自己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她佯装醉死,被数个健壮仆妇抬回暂居小院后,待心腹侍女细满照例打赏了仆妇,兑了热水,掩门放下床帐给她擦洗时,她猛地张开眼。 “细满,咱们可以设法逃出去了!”樊氏心潮激荡,声音极低,却压抑着满腔喜意。 没错,她看清楚了左夷兜帽下的那张脸。 左夷虽然只是微微提起兜帽,但幸好当时她是躺在地上的,从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窥见对方没被包扎的大半张脸。 至于余下小半张,既然缠了麻布,看不看也无所谓了。 樊氏名门贵女出身,习得一手妙笔丹青,她有自信,至少能画个九成像。 在这种关键时刻神秘出现,此人,必然与陈佩的最大对头冀州霍侯有密切关联。 只要尽快逃出去,将此人肖像献于霍侯,必能立下功劳。 樊氏浑身淤伤也不觉得疼,她死死咬着牙关,压抑着满腔激动。 一直期盼的生路,终于出现了。 ................................................................................................................................. 第91章 终揭破 兖州,泰山郡。 郡治所奉高城, 霍珩的临时军事指挥所。 原郡守的外书房, 如今被霍珩征用, 他正和陆礼霍洪等六七名心腹议事。 待诸事议罢,陆礼问:“主公, 荀侯那边如何了?” 在座的都是已经彻底排除嫌疑的心腹, 因此, 霍珩并没有隐瞒他们监视荀续的事。 如今,黄河已解冻, 北方大地即使最北的幽州也冰雪消融, 作为增军的幽州八万将士, 正在荀续的亲自率领下南下。 “已抵阳都。”路程约莫走了一半。 阳都, 冀州东边的一个城池, 幽州欲南下,必得穿过冀州。 出于防范心理,霍珩给荀续规划了南下的路径。名义上是哨马探出此路地面彻底夯实, 最适宜大军前行。实际上,此路径沿途驻防军最多,且他遣出探子, 昼夜监视幽州大军的行进路线, 一但有偏移,他马上能知悉。 至今, 一直都没有探得荀续的异常之处, 但霍珩的疑虑却还是没能打消。 可惜的是, 荀续离了邺城后,密切监视难度就逐渐高了起来。等到了幽州,荀氏的地盘,就近盯梢更是毫无可能。 也是因此,霍珩才大费周章规划了路径,又安排探子,还有密令沿途驻军将领提高警惕。 八万大军,可不是玩笑的。霍珩领了五十万大军出,冀并青三州留守兵力拢共才十余万,即使冀州是大本营多留些,也就七八万而已,且分散各处。 外来的八万大军在这当口穿过冀州,即使此前没有怀疑荀续,必要的警惕霍珩也少不了。 正说话间,高平来了,每日三报,“幽州大军拔营,继续往南,一切如常。” 霍珩颔首,没有说话,只抬头看了眼他, 高平心领神会,主子这问的是霍温父子,点了点头,“一切如常。” 霍珩轻吁了一口气,他对霍温父子的关注,不亚于荀续大军,即使二人如今不过表面自由,翻不出丝毫风浪。 这父子二人安安生生的时间越久,他心里越轻快。 或许,一切都是错觉也未可知? 可能性很大,不是吗? 可惜假象就是假象,终究会破碎的,幻灭来得很快,霍珩刚小松一口气,就听霍望大步奔近外书房,人未到声先到:“主公,主公!” “进来,何事?” “主公,辕门外来了二个女子,说是有要紧信报面禀主公!” 霍望平时也外书房议事的其中一员,但今日他有军务没在。他一直忙碌到刚才方归,差不多到辕门,突然有二个一身半旧男装的女子冲出来拦他,说有重要信报要面禀霍侯。 这二个女子乔装挺像那回事的,要不是心焦抬头,见脖颈并无喉结,霍望还真不能第一眼就判断出对方是个假少年。 只不过,他的主公,哪里是随便来一个人都能见的? 那为首女子也直接,立时凑上前来,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霍将军,我自陈佩身边而来,我姓樊,旧年年少,竟与霍侯夫人齐名,一南一北 分卷阅读217 。” 南姝夫家董氏被陈佩灭门,她本人为其所掠,至今,已有数年,一直为陈佩身边第一宠姬。 这个霍望知道。 眼前这个女子十分娇小,虽衣服下的身段被缠得十分平坦,外露肌肤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暗淡蜡黄,外表再寻常不过。但从她站立举步间的姿态,让同出身大族的霍望轻易可判断,对方必然自幼就受了极良好的教育。 且此女有一双极美的眼睛,线条精致,清澈透亮,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霍望外表粗豪,实际胆大心细,他当即就将二女带进来暂且安置,并命辕门守卒不得外泄半句,违者立斩。 他立即往外书房而去。 樊氏和细满被留在一个小抱厦里等候。 “细满,你伤口疼不疼?” 细满受伤了,在逃离时摔伤的,胳膊上开了一个不小口子。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主仆二人当时惊惶逃命,也顾不上看疾医,只草草包扎了事。 说起来,主仆二人能逃脱,细满还是个大功臣。 为了在合适的时机能有脱身可能,在很早之前,细满就牺牲色相和樊氏小院的管事好上了。樊氏并不能打理自己的院子,相对而言,她就是个住客,里头人员安排调遣,一切都是侯府分派过来的。 分配过来小院的管事是个中年丑男,他当然不敢觊觎樊氏,但细满姿色也很不错,又年轻丰满,他自然就笑纳了。 细满搭上管事后,又咬牙偷偷和二个仆役暗通款曲,以备不时之需。 樊氏身边这套伺候的人手班子,一直都是跟着她到处走动的。而细满的长时间牺牲,终于得到了回报。 当时樊氏被陈佩遣返,她身边固然有兵士护卫兼看守,但她说到底就是个身份低微的姬妾罢了,随行不可能是顶尖的精锐,人数也没有过分多。 在路上,樊氏利用驿馆人多出入和地理优势,还有细满苦心挖掘出的漏洞,终于成功逃脱。 脱身后,二人乔装易容,拼命往南,终于抵达奉高城。 樊氏观察了半天,才选择了霍望。 “不疼的主子。” 细满并不觉得疼,终于安全了,劫后余生的喜悦翻涌,她才敢回忆旧事:“也不知那黄卒长的人,到了昌邑没有。” 两人正是自昌邑城被遣返,走了快三天后脱身,因幸运赶上顺风船,得以最快速度抵达的奉高。 那黄卒长正是护送她们一行的兵卒头目,人丢了肯定大肆搜索并传信回昌邑。 顺风水路和快马速度大概差不了吧,算算时日,报信的人也该到昌邑了。 樊氏听见陈佩,心中下意识紧了紧,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身,“没事的,我们已经安全了,只要见了霍侯,便可无虞。” 久闻霍侯赏罚分明,治民宽和。有这样名声的一个人,即便是为了维持一贯形象,也不会吝啬于赏她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一条活路的。 而她孜孜以求的,仅仅就是这样的一条生路罢了。 一定可以的。 …… 霍珩的外书房中,另有一番景象。 “樊女?” 因为长时间关注陈佩,他倒知道这么一号人物,汝南樊氏女,嫁同为豫州名门的董氏为妇,后豫州被陈佩吞并,董氏灭门,反倒是樊氏托了樊女的福,得以苟延残喘。 他食指点了点黑漆书案,“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樊女细满至。 因二人在小抱厦等待时,用手帕蘸冷茶略略收拾了仪容,众人便见二个肌肤丰润的娇小女子低头进了门,虽脸上伪装擦得不彻底,但也能见樊氏白细白如瓷的肤色,五官精致,明媚绝艳。 单凭这张脸,就明证了自己的身份。 “小女见过霍侯。” 樊氏规规矩矩地敛衽下福,她没有刻意望上首,但方才进门惊鸿一瞥,黑漆大书案后的主位上,正端坐了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长眉入鬓,目光摄人,宽肩窄腰,形相伟岸。 这人必是冀州霍侯。 樊女说是有要紧情报,霍珩却一点不着急,淡淡扫了对方一眼,他道:“听闻樊氏一族仍在豫州,仰陈佩鼻息而存。” 这般贸然而来,是要置樊氏一门于死地了? 樊氏骤然抬眼,直视霍珩,顿了顿,她冷声道:“小女生身之父母,早已去世,亦无嫡亲手足,樊氏一门生死,与我何干?” 她的父亲是次子,因伯父判断失误,兄弟齐齐落入险境。父亲为了伯父殿后而死,可惜回家后,亲祖母为了自己一房的利益,硬生生掩了下来。后母亲病逝,更将她当做一个联姻好工具,大力培养,只为换取更大的好处。 这么龌龊的一大家子,凭什么让她牺牲? 她“砰”一声直直跪下,道:“小女如今,只求在霍侯庇护之下,得一条生路!” 樊氏眼神坚定决绝,霍珩不置可否,只道:“若你说的确实是要紧信 分卷阅读218 报,这条生路自是有的。” 他神色如常,一句话不多说,反倒增添了可信度,樊女心潮激荡,磕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 她迟疑地看了陆礼等人一眼。 霍珩道:“但说无妨。” 既然他这么说了,樊氏不再犹豫,便道:“早在去年春末夏初的时候,我便因缘际会得知,陈佩在冀州有一内应,位置甚高。” 她这话一落,现场立即炸了锅,内应之事,除陆礼高平以外,霍珩并未告知任何人,霍望李原几个错愕又惊疑,面面相觊后,不约而同看向霍珩。 霍珩倏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箭矢,直直盯着樊氏:“说下去。” 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暗查,不过稍见端倪,如今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真相很可能就在眼前,他下颚绷得紧紧的,缓缓道:“若你言之有物,实情无疑,我保你一生无虞。” 他表现,陆礼的表现,都明显说明,这是真的。众人惊怒交加,勉强收敛心神,专心听樊氏说话。 霍珩越重视,樊氏就越安心,她也不觉得又压力,立即接着说:“当时,我正伺候陈佩,谁知亲卫校尉青木急急来禀,他们以为我醉死,屏退诸人便说了一些话,被我听见。” 这里“伺候”什么意思,大家都懂,樊氏如何成功“醉死”,那是她的能耐。樊氏说出来至为表明可信度,她已不计较脸面,冀州众人也毫不在意。 “青木当时禀,是他传信来了。这个他,陈佩很清楚是谁。” 大半年时间,樊氏一点也不敢忘记那几句关键的话,说起来毫不迟疑:“陈佩看罢信报,却说了一句。” “霍珩竟在暗查内应?!” 樊氏学得惟妙惟肖,将青木怀疑晏庆泄密,陈佩命人再次细查,而后青木又唯恐那个“他”暴露身份,陈佩却道,必不可能。 “陈佩说得十分笃定,极有把握。” 这个必不可能被发现的内应,让冀州诸人后脊生凉,霍珩却在这一刹那,陡然想了两个人。 他产生了怀疑,却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人。 霍温,霍珹。 他黑眸中暗潮汹涌,表情却不变,沉声道:“然后呢?” 樊氏所言,和他知悉内应一事后开始暗查的时间点完全对的上,他已判断对方所言非虚。然而樊氏来求庇护,必然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模糊不清的筹码。 果然,樊氏道:“四天前,我再独自伺候陈佩,陈佩好虐,我装醉以求少受些皮肉之苦,他当时正兴起,谁知那青木又来了。” 在主公御女兴起时,加以打断,可是事情之紧急。 “青木引了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进来,此人兜帽遮脸,十分神秘。陈佩一见了他,连衣裳也未曾穿好,立时就站起也不说话,领此人直奔外书房。” “我不知这人是何方神圣,但此时此刻突兀出现,我斗胆猜测,与霍侯与冀州有莫大关联。” 很可能就是那内应本人,或者他遣来的心腹。 樊氏道:“那斗篷人为向陈佩表明身份,微微拉起了遮面的兜帽,我仰躺于地,正好看了个清楚明白。” 霍侯声音沉沉:“你可能描述出此人相貌?或手绘肖像一幅?” 樊氏福身:“小女子不才,善丹青。” “取笔墨来!” 他站起,高大的身躯给樊氏极大压迫感。 书案笔墨绢布很快备好,霍珩缓缓踱步至书案前三丈站定,盯着那张白色绢布。樊氏深吸了一口气,执笔蘸墨,凝神片刻,毫不犹豫下了笔。 无需多久,一个中年男人的脸跃然纸上,樊氏确实善丹青,足有九成相似,她没忘记把对方缠了小半张脸的麻布也一并画了上去。 见霍珩直直盯着麻布这处,她解释道:“这人脸上有伤,应是不假,我看麻布边缘,晕染了少许黑褐色的血迹。” 高平闻言,心中一震,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主公。 霍温父子出征,布置下的监视者虽大半随之而出,但城西霍宅总还是留了一些的。 左夷是外院大管事,也是受关注的人物之一。 不久前自邺城来的信报上说,这位大管事意外受伤,卧床休养,伤处正是颜面,而又那么凑巧,正好是左上的小半张脸。 霍珩当时虽匆匆一瞥,但他记性极佳,也是记下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去过很多次城西的霍宅,左夷虽不是什么人物,但多次照面后,总有些印象的。 他已经把画像中的人认了出来。 陆礼上前,将绢布执起,奉于霍珩跟前,“主公,有了此画像,我们必能很快将人找出。” “不用找了。” 霍珩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冰寒的笑容:“这人乃城西霍宅的外院大管事,叫,左夷。” 陆礼大惊失色,霍望几个有的也认出来了,震惊愤怒之下,一时竟失去了语言能力。 霍珩一双眸子隐隐泛 分卷阅读219 赤,半晌,他缓缓道:“霍望霍洪,你二人亲自去,领五百精卫,将霍温霍珹拿下,先严加看守,不可有误!” 第92章 拿下 回援 霍温父子就在中军,就在霍珩的眼皮子底下。 霍望气势汹汹闯入时, 霍珹正在值房和两员副将商议军务, 忽外面一阵急促的军靴落地声, 纷乱而迅速,随即, “砰”地一声巨响, 大门被猛地踢开。 霍望甲胄在身, 手持长刀,脸色沉凝站在大门口。两边空隙涌入两列精卫, 利刃寒光闪闪, 团团围住三人。 外面的军靴落地声还没停歇, 绕着值房而去, 很明显, 已将值房团团围住。 霍珹心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只震惊看向霍望:“明达!你, 你这是为何?!” 霍望短促冷笑两声,也不回答,只一挥手:“拿下!” 既然传信者是左夷, 那么霍珹的嫌疑就比霍温大多了, 因为城西霍宅乃霍温“逝世”期间开的府,而左夷, 一开始就出任外院大管事。 外院大管事, 非男主子的心腹不可委任也。 从霍珩往下,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虽震惊,但就没哪个是笨人,重大嫌疑一旦落在霍珹头上,动机为何?取而代之的心思大家心头雪亮。 霍珩暂时还没腾出手来处理他,只命关押起来,严加看守。霍望也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精卫们齐齐动手,霍珹很快被制住,他怒道:“霍望!你我兄弟,今日为何……” 旁边的两员副将见状也道:“是不是有何误会,霍将军你怎么随意拿人?” “呸!” 霍望狠狠呸了一口,怒目圆瞪,喝:“谁和你是兄弟?!你还配姓霍?!” 怒骂霍珹一句,他直接拿出霍珩手令,转向那两员副将:“君侯有令,即刻拿下霍珹!” 因为霍珩的防范,霍珹的军中心腹都被有意无意地分隔开来,议事的两员副将并不是,见了手令,一时大惊,立即回头看霍珹,也不再说话。 霍望押了面色终大变的霍珹就走,冷着脸关押了此人,他还将继续马不停蹄,将对方多年的亲近心腹俱一并拿下。 …… 至于霍温那边,霍洪的态度就温和许多,虽不容抗拒,但也以礼相待。 也给了个理由,说是军中有变,君侯暂免了好些人的职务,请霍温跟他走。 虽然说得很含糊,但意思到位了,大约是泄密啊或者什么的,反正霍温也是嫌疑人之一,要暂时软禁。 霍温见了手令,也不抗拒,只跟着霍洪去。 他知道这时候的自己不适合多言,应该安静地等待水落石出。但他心里担忧,还忍不住问了一句,“季平,情况可严重?” 他是什么人,是霍珩的亲二叔,叔侄感情一直极好的,连他都得软禁待查,可想而知。 霍温难掩担忧,霍洪只得含糊说两句,“二叔勿担忧,情况已被控制。” “这就好,这就好。” 软禁的地方到了,虽守卫森严,但环境尚算不错,霍温主动进了门,并让霍洪快快忙碌去。 霍洪盯着正被上锁的房门,警惕仍在,但却莫名难心头发闷,蹙眉站立半晌,他匆匆离去。 ……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内患,霍望霍洪折返时,外书房议事正如火如荼。 霍珹是内应看来假不了了,那他还有帮手吗? 这点樊氏答不了,已经被带下去安置了。 那左夷宁愿使苦肉计,都得想方设法见陈佩,是为的什么? 必然是有什么计划正在悄悄谋划当中。 什么计划呢? 虽不得而知,但站在霍珹的位置上推断,他必然不是想反的,因为霍珩权柄在握,他反不了。 那既然是欲取而代之,那还有什么比置霍珩于死地更合理,更容易,更无后顾之忧呢? 一旦霍珩身死,虎头虽是少主,但他一个仅仅几个月大的婴儿,在这等战局瞬息万变的时候,幼主上位必然会弊远大于利,霍珹临危受命,只怕不难。 稳坐家主之位后,或可善待晏蓉母子以示宽和,更可伺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然而,若要置霍珩身死,有什么机会能比这次大战更合适呢?不见那左夷已经冒险带伤南下了吗? 很可能,那个计划已经在布置当中,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一旦最关键的一点被揭开,后面很多东西都能就此分析得一清二楚。 那么冀州众人,分析出蛛丝马迹并且破解其阴谋,乃当务之急。 霍珩道:“陈佩谋算,诸位有何看法?” 短短时间内,他已将翻涌的情绪悉数压下,专心处理迫在眉睫且藏于暗处的危机。 他眼神沉静,除了神色更显冷肃些之外,已看不出与平日有何不同。 陆礼沉思良久,道:“主 分卷阅读220 公如今身处中军,自是安全无虞的。即便他日两军交战,主公亲上战场,放冷箭或布置陷阱之类的算计,也未必有多少成数。” 霍珩能征善战,常常身先士卒,但他是一军统帅,亲卫大军跟随拱卫必不可少。数十万大军,站着不动也得杀很久吧?把谋算压在这里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陆礼断言:“陈佩若谋取主公,必然得设法将主公引出大军之外!” 然而一军主帅,怎会轻易离开大营? 除非…… 霍珩将视线投向身后的行军地域图,除非,除非是后方发生了什么十分火急的事,令他心焦如焚,甘愿冒险也得先一步率骑兵回援。 确实有的,邺城,他祖母妻儿,他的家。 霍珩睃视冀州地图,视线扫过中东部的阳都,瞳仁一缩。 荀续,幽州八万增军。 “传令!霍望……” “报!报!八百里加急军报!” 霍珩的军令未说完,就被一声急促高亢的传报声断,他“霍”一声站起,喝道:“立即呈上!” 军报呈上,荀续领八万大军无预兆地突然偏离指定路线,正被阳都和东兴关两路守军赶至拦截,信报发出时,两军已开始交锋。 霍珩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来,怒喝道:“好一个霍珹!好一个荀续!” 他怒意盈胸,掷下军报,“呛”地一声拔出佩剑,将面前这张黑漆大书案一剑劈成两半。 “哐当”一声巨响,书案重重落地,他眸光冰寒,切齿道:“我必要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荀续一曝光,当年洛水之侧的谋算也几乎浮出水面,霍珹是内应,荀续配合陈佩晏庆,致冀州军大败。 杀父大仇固然重要,但此时只能先放到一边。 霍珩重重喘了一口气,宝剑回鞘,转身看向背后的地域图。 “荀续往西,目标必是邺城。” 阳都和东兴关,还有其余的附近几城守将,先前都接了密令,时刻关注着幽州大军,所以反应很及时,荀续突然向西急行军的计划被中断。 但由于位置远近有差异,远些的城池的守军怕是得晚一步才赶至,荀续麾下足足八万将士,就算被阻滞,他也必然能突破包围圈。 邺城虽城高池深,但只有两万守军,若荀续强攻,最终城破的可能性不小。 霍珩必须在邺城被攻破之前回援。 若想取他的性命,路上设伏是上策。 陈佩和霍珹的阴谋已浮出水面,但霍珩不得不中计,因邺城祖母妻子儿女,就是他的命脉。 “传令,点六万骑兵,立即整装待命!” “主公,主公!请听某一言! 陆礼连忙道:“我们时间尚有些宽裕,从长计议,或能转弊为利亦未可知!” 荀续这一着,必须以迅雷之势,攻邺城出其不意。因为邺城城池坚固,黄陵毕泰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经验极其丰富,即便手底下只有两万将士,他们也能坚持些时日。 想马上破城? 不可能的。 现在八万幽州军被阻,虽最终必得突围,但时间上已经失去优势。 霍珩估算了一下,阳都等几城守军至少能阻挡一日,幽州大军奔赴邺城则需两日。而黄陵毕泰守城,即使遭遇疯狂攻城,也至少能守五日。 这几日内,还会有不断闻讯而来的附近守军来援,或许兵力有欠缺,但肯定能给荀续制造不少麻烦。 至少能多拖延一日。 九日内,霍珩援军赶回,邺城应无碍。 而从奉高赶回邺城,率大批骑兵疾行,需要七天多的时间。 他心定了定:“先生所言甚是。” 霍珩固然心系邺城,焦虑难安,但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身份,就是这七十多万大军的主帅。 九天内,邺城安全几率在九成以上,他不能不顾一切抛下大军,只顾邺城。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手在地域图上一点,“从奉高至邺城,若要尽快赶路,必得自王谷关穿行,否则得多绕两天。” “陈佩若设伏,没有比王谷关更好的地点。” 两天,加七天多,就超出了邺城最稳妥的安全期,所以眼下霍珩不能选择绕路。 但是,他此前的种种防范,争取到了一天多的缓冲时间。不然,他现在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霍望道:“王谷关守将乃范德麾下颜疆,此人莫不是也投了陈佩?” “必然是了。” 李原十分笃定地点头,其他人虽不语,但亦十分赞同。 陆礼蹙眉:“主公,也不知那颜疆投了陈佩多久?” 恐怕不会是近期了,陈佩耗了这么多的心力在此,布置肯定充裕的。 “不必管他多久。” 霍珩淡淡道:“如今的王谷关一带,可不仅仅只有颜疆。” 范德龟缩西二郡,因前期有准备 分卷阅读221 ,兵力并没有损伤得过分厉害,如今麾下还有十余万将士,大将也没折太多。 八郡的兵力,收缩到两郡,防御力自然大大增加,目前王谷关一带,多添了两万兵力,大将一员名陆奎,也是范德心腹,还有副将参军若干。 王谷关,早就不是颜疆的一言堂的,不过他盘旋时日久,算地头蛇,能掩下陈佩的布置也不足为奇。 霍望问:“主公这是想从陆奎处下手?” “不。” 霍珩道:“我欲从范德处下手。” 范德手下出了大叛徒,勾结的还是陈佩这个死仇,对方的恨意必然不必霍珩小。 在范德的地盘上,还有谁能更好更彻底地拿下颜疆,并最大可能地捣毁陈佩的布置呢? “韩光,你立即乔装而出,出使阳平,将此事告知范德。并说……” 霍珩顿了顿,沉声道:“若他投我,听我号令,冀州霍氏与范氏旧日恩怨一笔勾销!” 冀州霍氏和兖州范氏,从上一代开始就磕磕绊绊的,旧怨甚多,难以和解,也是因此,范德前景如此艰难,也未曾考虑过投靠冀州。 因为他知道霍珩不可能接受的。 如今非常时期,霍珩愿意摒弃旧嫌,给岌岌可危的范氏一条活路,只求里应外合,以最快的速度扫清王谷关障碍。 “解决王谷关之后,立即号令范德大军配合我方,围攻陈佩!” 解了王谷关之危,随之而来就是一次上佳战机。范德声东,冀州大军击西,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陈佩苦心筹谋的兖州三方局势,霍珩正好用于合围对方。 “霍望听令!你领十万大军贺城,高平,方丘,东路击扬州大军右翼。” “霍洪听令!你领十万大军自任城,……” “李原听令!……” …… 召集众将吏齐聚一堂后,霍珩思绪清明,军令一道紧接一道,最后他对陆礼说:“我亲自回援邺城,此期间,劳先生坐镇中军。” “喏!” 众人齐声领命。 最后,霍珩亲笔手书一封,用了大印,递给韩光:“你我分两路出发,你告知范德,既是既往不咎,若后战有建功,当如常论功行赏。” “喏!” 霍珩环视一圈,气沉丹田:“即刻发兵,征伐陈佩!” 第93章 诈开城门? 荀续所率的幽州大军, 终于突破了冀州几城守军阻截, 自东往西, 全速前进。 “主公!主公啊!我等万万不能如此行事啊!!” 辅佐了荀氏三代家主的主薄于雍痛心疾首, 不顾亲卫拦截冲进中军大帐,哭道:“背信弃义,偷袭邺城,这是要置幽州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这个年近六旬的老谋臣, 这回坚持随军出征,本是为了见证幽州得随明主,蒸蒸日上的。谁料竟亲眼见证荀续这如同自焚之举,苦劝不下,悲怆之下涕泪满面。 荀续面皮紫涨, 但也没有呵责于雍,只命亲兵将其送回去, 好生看着,勿要在擅闯中帐。 “明日就到邺城了。” 他顺着亲兵掀起的帘帐缝隙, 看一眼泛出鱼肚白的夜空, 外面歇息了半夜的大军已经动了起来, 吃罢早饭正准备拔营。 一旦围了邺城, 就必得站在霍珩的对立面了。 不,应该是在偏离行军路径的时候, 已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荀续面沉如水, 诚如于雍所言, 他何尝想自毁前程?可是陈佩虎视眈眈, 他又有这么一个要命的把柄在对方手里,再不甘愿,再百般挣扎,最后也得就范。 不然,陈佩将当年实情给霍珩一抖搂,他也是穷途末路。 一旦不从,于陈佩而言,自己就是一颗废棋,废物利用让霍珩后方起火也是良策一项。 与其落入这般一个必死局势,不如现在拼一把? “唉。” 荀续这段时间时常想,要是当初自己没有起那贪婪念头,如今是否就不必如此困顿? 可是谁有能想到,当初比荀氏还弱的霍氏,艰难到那般境地了,不过七八年的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为雄踞北方的霸主,以最强势的姿态争夺天下。 人算不如天算。 宋奕也长叹,安慰道:“主公,陈佩善诡计,此次他未必不能成功。” 宾主二人,只能如此盼望了,霍珩一死,这就是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眼前困境轻顷刻迎刃而解。 荀续道:“盼是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打起精神,不管如何,此战都得竭尽全力。 退一万步,即便陈佩计谋失败,荀续有霍珩及冀州所有高级将吏的家眷在手,就是一道保命符。 说话间,廖安来了。 荀续一见他,立即阴下了脸。 此人去年投来,因眼光独到,计谋超群,颇得荀续看重。谁知随着陈佩的重新出现 分卷阅读222 ,这人悄悄亮出身份,原来是陈佩遣他来的。 有了廖安,陈佩耳目灵通,很轻易就操控了荀续。但换上荀续的角度,就很不美妙了。 荀续美不美妙,廖安不大在意,他接到的命令是监视并督促对方完成任务。事成就罢,倘若不成,那便灭口。 廖安一身麻衣,广袖飘飘,好一派真名士的风姿。他拢了拢袖子,拱手笑道:“主公,孟非。” “主公”二字非常刺耳,荀续僵着脸,点点头:“何事?” “焦尚传信,已万事俱备,主公领大军奔赴邺城即可。” 此次突袭筹谋已久,战策也是议了又议。拿下邺城,自然是越快越好的。然邺城城池坚固,一开始摆明车马硬攻是中下策,上策当然先使一妙计,设法诈开城门。 幽州大军虽与冀州守军交战又强行突围,但他们突围后又急行军争分夺秒,同时又仔细截杀了交战守军急遣回邺城的传信骑兵。 因此,邺城有极大几率还未知悉荀续叛变之事。 分二万兵马,偷偷潜往南边,多举旌旗,拖拽树枝扬起尘土,佯装扬州大军已连破冀州几处边城,径直杀向邺城。 再遣二千兵卒,装成被击溃的冀州边城守军,四散奔逃。 此次筹谋已久,廖安一方秘密特制了一大批布甲,正面穿是幽州军,脱下来一翻转即是扬州军服,早借商队悄悄运抵幽州。溃逃的“冀州边城守军”,同理。 邺城方面肯定有哨马,届时通过“溃逃冀州兵卒”的嘴,告诉邺城这个消息。 只有两万守军的邺城,面临的“危机”可想而知。 这时候,荀续率领的幽州大军可以出场了。 二十万扬州大军来势汹汹,他闻讯大惊,赶紧率大军改道,星夜疾驰,共同守卫邺城。 城门一开,事就成了。 …… 这边幽州大军才拔营,那边邺城的哨兵已经大惊失色。从半个时辰前起,就能远远望见有惊惶零星兵卒奔逃,队长大惊,一边使人折返先行报信,一边打马急急赶过去。 截住几个满脸黑褐血迹的冀州兵,对方心胆俱裂,前言不接后语地哭喊:“城破了,城破了啊!” “陈佩声东击西,我南境边城已悉数告破!二十多万扬州大军啊!足足二十万!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焚城了!!” “看!他们正挥军北上啊!” 逃卒大叫着拼命往前跑,哨兵们举目远眺,果然见远处尘土遮天,有大军杀到。 队长咬牙,一边打发人往回报信,自己打马奔了数十里,果然见敌军前军浩浩荡荡而来。 辨其甲胄,果然是扬州军,看尘土规模,至少有十来二十万大军。 队长声嘶力竭:“快!我们快回去报信!!” …… “声东击西,扬州大军已破我南境,正直奔邺城!” 几波哨兵先后报信,黄陵毕泰二将大惊,立即下令关闭四门,全城启动战时状态,准备御敌。 由于霍珩出征前,特地召了二人嘱咐一番,让和晏蓉互通有无,保持紧密联系,以防有变。所以二将特地打发人,去禀报了主母。 晏蓉震惊可想而知,她担心前线的霍珩,更担心邺城,躲在大宅消息不灵反而焦躁,她干脆将儿女托给荀太夫人,自己打马而出,直奔城头去了。 城头上下,正紧急备战之中,檑木滚石,桐油箭矢,正源源不断往上搬。她拾级而上,见黄毕二将,忙道:“我手下有三千白翎卫,正好能并入二位将军麾下!” 白翎卫这次留下来,作为驻防的编外人员,再加上衙役等等,勉强能凑够两万五的守军。 黄陵毕泰拱手见礼后,立即道:“大善!” 他们见主母出现在城头也不奇怪,毕竟对方并非寻常柔弱女子,黄陵手一指,“夫人,扬州大军申时前必至!” 洛阳旧事,二人曾听霍望说过,晏蓉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让人钦佩。所以,二将把她放在一个可以商议战事的同等位置上,而非单纯的主公之妻。 晏蓉举目眺望,果然见黄陵所指方向,已隐隐可见天际尘土微动。 距离这么远,就能看见尘土飞扬了,十来二十万大军只怕不假。 很棘手啊! “二位将军,不如先抬来铜汁,浇铸城门,将其铸死,你们看可好?” 这是霍珩在并州大战用过的法子,铸死城门,敌军很难撞开,只能往攀登城墙方使出大力气,这样攻城难度会大很多。 她觉得,如今或许适合再用一遍。 “君侯必不会坐视邺城深陷险境,只要我们支持到援军到来即可。” 敌人有备而来,或许会很难,但希望肯定有的。晏蓉说:“我立即命人到各家报信,令她们点选家中男性家奴和健壮仆妇,以备不时之需。” 说忠诚,除了将士,就是这些中高级将吏的家人了。城头不能让人随便上,以防细作,但不得已的话, 分卷阅读223 只能退一步让家奴们替补顶上。 她接着吩咐身边的晏一,让他打发人回家告诉芮蒙,自家自是要以身作则的。 晏蓉思维清晰,安排有条不紊,黄毕二人十分赞同,他们已经命人去工坊抬铜汁了,只是毕泰面上却还有些迟疑。 晏蓉询问。 毕泰道:“夫人,敌军未至,要不标下等先命人护送您和太夫人,还有少主人小女郎,先行出城?” 敌军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至,来得及。 晏蓉尚未答话,黄陵已摇头,“恐怕不妥,万一有细作盯着城门呢?” 那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众人心头雪亮,扬州大军直奔邺城,其一自然是为了这座冀州大本营,其二吧,霍珩的家眷亦首当其冲。 甚至,第二个的重要程度比第一个还要高。 晏蓉点头:“黄将军所言甚是。” 说到人质问题,众人面色十分凝重,二十万对二万,即使邺城城高池深,即使黄陵毕泰身经百战,也不敢拍胸口说,一定能坚持到援军至。 二将不畏惧战死,与邺城共存亡他们毫不迟疑,只是,他们尚有比邺城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护卫。 若到了关键时刻,宁愿放弃邺城,他们也得护着主母少主几个离开。 二人对视一眼,打定主意。 晏蓉何尝看不懂,吐出胸腔一口浊气,她眉心紧蹙,抿唇盯着邺城外的旷野。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她对自己夫君的能耐,还是很有自信的,扬州陈佩,真的强悍如斯,用兵如神吗? 按之前传回的军报说,两军对垒,这应该才是第一战,居然就骗过了霍珩,大军直攻冀州? 晏蓉心底难以置信,但多股哨兵传回的消息,还有即将到来的扬州大军,却不得不让她先接受现实。 心下沉沉,眺望片刻,她正要收回视线,“咦?那边怎么回事?!” 只见另一边的东方,本来寂静的苍翠原野上,突然有一路大军出现在地平线处,旌旗招展,骑兵疾奔在前,步兵紧随其后,越过丘陵,正浩浩荡荡往邺城奔来。 骑兵先至,闷雷般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观甲胄样式,是幽州军。 荀续一骑当先,奔至城下,仰首道:“诸位莫惧,我来也!” 他恨恨地道:“我南下半途,竟听见扬州大军攻破边城,恐陈佩会直奔邺城,方急急率军而来。果然是!” 他回头看一看南边越逼越紧的扬州大军,大松一口气,“幸好来得及!” “黄将军,毕将军,……” 荀续转眼又见晏蓉,有些讶异,随即宽慰道:“弟妹莫要担忧,你且禀了姑祖母,无事的,我这南下增军有八万,即使扬州大军兵力倍于我等,守到伯瑾回援亦足矣。” “黄将军,毕将军,且快快开了城门!” 第94章 走留 生死 开启城门? 不知为何, 晏蓉心脏突突一阵狂跳。 偌大危机当前, 突然得到救赎,本来应该大喜过望的, 可惜她并没未有太多喜悦情绪,抬头望一眼乌泱泱地幽州大军,她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突兀感。 怎么说呢? 太凑巧了。 大敌将至, 幽州援军卡在最后一刻赶到, 恰巧得如同边城被破,荀续得讯比邺城还要早些一般。 不是毫无可能, 而是几率极低。 晏蓉未必不愿意相信巧合, 但她对一连串的巧合一贯持怀疑态度。 她侧头, 和黄陵毕泰二将对视一眼, 三人俱沉默不语。 “黄将军?毕将军?” 城墙下的荀续等了一会,未见城门打开,面露疑惑, 又喊了两声。 黄陵一脸迟疑, 看了晏蓉一眼, 又看毕泰:“夫人,叔桓, ……” 三人面面相觊,正犹豫不决间,忽地, 城内的墙根下传来一阵喧哗。 “何事喧哗?!” 毕泰脾气最暴, 当即怒喝一声, 如平地闷雷般晏蓉耳边嗡嗡作响,那边一卒长匆匆奔过来,单膝下跪。 “禀夫人,禀二位将军,有一女子在下面喧哗,说是要面见夫人。” 城墙上下如今戒严,若非这女子打了夫人名号,恐怕来不及嚷嚷出声就被拿下了。 晏蓉眉心一蹙,只是不待她说话,并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隐隐传来。 “……夫人!是我!您在棋盘街救的我!” “我……我原是霍孟宣将军的家养舞姬!我有要紧消息要告知您!!” “夫人……” 霍孟宣,即是霍珹,听得此人名字,晏蓉心头登时漏跳一拍,她立即道:“二位将军,万万莫要开启城门!” “让她上来!” …… 很快,一个身穿半旧麻衣的女子被押了上来,她身材高挑,步姿轻盈,打扮 分卷阅读224 十分简朴,脂粉未施,却可见上乘容色。 这人就是云姬。 当初被晏蓉随手搭救,又安置进育幼院里头当差的,有了君侯夫人名头庇佑,她不用刻意遮掩相貌,也无人敢打坏主意。 育幼院能吃饱穿暖,但要说多好是没有的,咽着有些卡嗓子的粗饼,喝着白水,穿着粗麻衣裳,她人生中条件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却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岁月静好,她很喜欢这种日子,她想过,就这么一辈子挺好的。 可惜好梦易醒。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邺城危机至,一忽儿说扬州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一忽儿又说万幸,有幽州援军赶至。 育幼院,也算是邺城大营兵员的一个输出地,很多孤儿立志要习文习武,投军报效君侯的。因忠心程度很高,因此多选为邺城驻军。 云姬所在的一个育幼院,正在城墙根下,她这二月也认识了好些育幼院出身的年轻兵卒,消息颇灵通。 一听见幽州大军来援,她立即想起荀续,想起那个颠覆她人生的下午,还有当夜意外身故的吕氏。 登时一阵心惊肉跳。 她知道君侯夫人就在城头,她立即就去了。 她不想死,一旦城池易主,底层平民的命是最不值钱的,遇上仁主还好,若如南方陈佩般暴戾,恐怕得大大杀上一拨。 她也不想育幼院中那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死,他们还这么小,纯稚热情,正义感十足,听说敌袭,抄上武库里的学具,涨红着脸就要和城池共存亡。 见了晏蓉,她“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夫人,夫人,莫要开启城门啊!恐怕有诈!!” 云姬反反复复说这几句,晏蓉眼神一闪,沉声道:“你为何说是有诈?” “荀侯乃太夫人侄孙,幽州乃冀州盟友,你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我曾见过霍孟宣将军密会荀侯!” 深知此时,不拿出靠谱说法是无法取信于人的,云姬顿了顿后一咬牙,喊道:“当时,吕氏夫人带着二个侍女去寻,然后,然后,吕夫人当夜暴毙,二侍女亦一同身亡!” “你说什么?!” 晏蓉这一惊非同小可,镇定如她竟失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她想起霍珩的存疑,一时手足冰凉。 “是的夫人。” “我本是霍府领舞姬女,那日郎主宴请荀侯,荀侯表现已微见异常,……” 事已至此,云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当日自己所见抖搂个干干净净。从事后回想方觉的荀续异常;霍珹和荀续水榭相聚;吕氏追问去处,又领侍女匆匆过去,而后三人当夜突死;翌日开始,水榭附近出没过的仆役隐蔽消失。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得晏蓉冷汗潺潺,黄陵和毕泰失声问:“孟宣和荀侯……” 作为冀州多年将领,二人未必多信任荀续,但霍珹,他们是很信任。坦白说,要是今日领兵来的是霍珹,很大几率城门就开了。 晏蓉倏地抬眼,沉声道:“ 二位,年前君侯曾告知我,冀州大将中有陈佩内应。年后,他又告诉我,他疑霍孟宣父子。” 事已至此,基本可断定霍珹是内应无疑,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再遮掩,所以她十分利索地将此事说出。 “看来这内应是霍孟宣无疑,荀续是同谋,二位将军,你们当速速查清,如今军中可还有霍孟宣亲信!” 她瞥一眼城外,目光冷冷,“就告诉荀续,城池狭小恐有不便,让他领幽州军在城外扎营驻防即可,就说是我的意思。” 倘若不放心,最后试一试,是人是鬼马上就出来了。 黄陵毕泰到底久经战阵,深吸一口气压下惊骇,立即应喏。 黄陵匆匆往里头去了。 毕泰则探身出城头,对面露不耐烦的荀续喊:“夫人有令,邺城人多地狭,恐有不便,劳君侯领大军在城外驻扎即可!” 邺城之大,怎可能容不下区区八万将士? 荀续一听,便知恫诈之策失败,他呸了一口,不再多说,命盾兵将滕盾举过头顶,以防箭矢,立即飞奔回到中军。 原野上一阵“隆隆”的沉闷战鼓声响过,紧接着,幽州大军攻城开始! “那个姓荀的孙子,果然不怀好意!” 毕泰破口大骂,随即传令击响牛皮大鼓,全力应战。 他对晏蓉说:“城头流箭无眼,夫人还请快快回避。” 晏蓉点头,自己没有武力值,立在此处只会碍事,她担心眼下战局,更担心霍珩。 确定了霍珹就是内应,也不知他在外会不会兴风作浪? 但报讯很难,幽州军有备而来,已经呈现围城之势,城门又浇铸过,正常操作打不开也不敢打开,用吊篮送传信兵下去,只有送命的份。 三人商量一下,这信实在没法送,只能暂时不送了。 霍珩对霍珹早有防备,这人折腾不起 分卷阅读225 风浪,只要大军内部不出问题,其余外部障碍都可以解决的。 晏蓉这般告诉自己。 …… 晏蓉先回的霍家大宅,老太太还等着呢。 荀太夫人怀里抱着四个多月的阿宁,腿边躺着正翻来覆去抓拨浪鼓的虎头,一见孙媳回家,立即急问:“怎么回事,怎地打起来了?” 她将小阿宁轻轻放在弟弟身边,“不是说扬州军一个多时辰后才至吗?还有,芮蒙刚告诉我,说是荀续领了幽州八万大军来援的?” 怎么一回事了这是? 面对老太太的一叠声追问,晏蓉颇觉难以启齿,但这个无法隐瞒,想了想,她道:“禀祖母,攻城的正是幽州大军,荀侯诓骗我们开城门不成,如今已擂鼓攻城。” 荀太夫人愣住了,扭头的动作僵了片刻,她倏地盯着晏蓉,一脸不可置信。 晏蓉一脸正色,并未回避,只道:“祖母,人心隔肚皮,向往利益乃人之常情,祖母勿要多伤心,你还有我们。” 她思绪纷扰,实在也无心思细细宽慰,不过,有关霍珹吕氏之事,她却没说。 荀氏叛变突袭邺城,已是大打击,再来几样,老太太肯定受不住的。 一室死寂,荀太夫人嘴皮子哆嗦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渐渐的,一双浑浊老眼,淌下了两行泪。 “我无事,你且忙去吧,战事要紧,莫要为我耽搁了。”哽咽了良久,她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太太罕见有这般失态的模样,晏蓉看着也心酸,好在情况还是比想象中好的,没见晕阙也没见其他症状,候在外头的疾医用不上了。 府里府外,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她真无暇仔细宽慰,只得命申媪抱了阿宁和虎头回去,再嘱咐全妪等人仔细照顾,疾医随时候命,便匆匆回去了。 守军不足,她得领着芮蒙等人,先将各府招来的家奴安排一番,并命护在身边的一百白翎卫临时教导,尽全力努力一把。 还有民间,临时招募守城兵丁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为防有细作混入,筛选安排也得再强调几遍。 …… 晏蓉本来极牵挂霍珩,但很快,她根本无暇分心想太多了。 八万将士攻城,一开始就进入激烈状态。 这次幽州大军准备真的十分充裕,将士精挑细选,攻城器械精良,战策又是反复商议过是专门针对邺城的,兵力足足是己方四倍,荀续为求生路,昼夜不停一直这般不顾代价地猛攻。 即使黄陵毕泰再能干,冀州守城将士再悍勇,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守城战是极其惨烈的。 攻城的第四天,将士折损已经接近一半,有两次差点被幽州军逼近城头,幸好加紧用滚木擂石给压了下去,又用桐油拼死火攻,此处损的将士最多,都是用人命给垫的。 喊杀声不绝,疲惫至极的将士们依旧奋战在第一线,城墙上下大量尸体倒伏,鲜血喷溅流淌处处,火箭留下残火,血腥味,烧焦味,充斥着鼻腔。 家奴替补已经上了城头,各家健壮仆妇也齐齐上阵,搬运滚石檑木,桐油箭矢等。 民间招募的勇士也分批上去了,只是关键位置不敢放他们,以防细作趁机作乱。 晏蓉二昼夜没合眼,一直在城墙下守着,指挥临时上阵运输物资的仆妇们,还有安排不断自发涌过来帮忙百姓们。 她不是一个人,城中各府的夫人们都来了,还有官衙的大小官吏。有些力气的帮忙搬运,没力气的在晏蓉手下听令,各司其职。 这样众志成城,各样守城战备,干粮清水,不断有次序而快速地送上城头,堪堪抵住了消耗。 邺城军备极多,守城物资倒是不缺,缺的是将士,临时上阵的家奴和百姓战斗力不足,很快,就见有穿着杂色麻衣的尸体被抬下,逐渐增多。 不断有人被安排上去,不断有人被抬下来,尸体只能堆叠在附近坊市空旷处,殷红的血液流淌到外头的正街上,血腥味冲天。 站在晏蓉身旁的霍望母亲周老夫人抹了一把泪,晏蓉也很难受,熬了两天的眼睛本来干涩,如今也润透了。 她低头,用早已沾上脏污的扎袖抹了一把脸,“我们一定可以守到援军归的!” “对!” 周老夫人放下手,这个年愈五旬的老妇人持着身体康健,一直坚守到现在没有去歇息过,闻言大声附和:“必是!” “我们必能等到君侯率援军至!!” “没错!” “对!” …… 一阵高呼,众人精神一振,已力竭的身躯又平添一股力气,步伐又快了几分。 可惜的是,守城之战,光凭精神是不够的。 到了第五天,荀续久攻不下,见人疲马乏,且冀州分散在各处的其余驻军也陆续接报分兵星夜来援,零散兵力汇拢一处,虽仍是不足,但一直这般拼死攻击,到底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这样下 分卷阅读226 去不行! 再拖着,假若霍珩真挺过王谷关伏击,怕是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他心急如焚,竟下了一令。 活捉霍珩家眷者,任意一人,赏万金,封虎威将军! 活捉冀州其余高级将领家眷者,任意一人,赏千金,连升三级! 有赏就有罚,来冀州这八万将士,都是单独造了花名册的,若有怠战甚至临阵脱逃者,一经发现一律连坐,全家投到为奴籍,送至北境修补长城,子子孙孙世代不得赦。 此令一下,荀续目标昭然若揭,麾下将士也像打了鸡血一般,攻城强度陡然猛烈了一倍。 南城门险些被撞开,幸好大石搬运及时,勉强堵住了。 城头也被幽州军前锋杀上来两次,黄陵毕泰领兵死死压了下去。 可是这样不行,也不知援军几时才到,邺城能不能支应到这个时候。 “夫人!夫人!” 毕泰双目赤红,黑甲上血迹斑斑,提着大刀疾冲下来,“标下以为,我们恐怕要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的当然是一旦城破,残余军士拼死也要好好护着主子们突围而出。 还有其余高级将吏的家眷,是走是留,也得有个定论。 邺城高级将吏不少,家眷妻小的数量那就更加可观,残余军士肯定无法全部护着走的,至少也得留下一半。 这个走,不难理解,但这个留,按毕泰的意思,那就是留下一具尸体。 人是肯定不能落到荀续手上的,以免被其用以要挟主公以及在外的一众大将。 毕泰的夫人长女也在场,但他并没有让自己的家眷区别对待,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既然披上冀州战甲,就当以忠诚为先。 现在的邺城,还能勉强支应,但若有万一,谁走谁留,必须先安排出来。 毕泰言下之意,并不难懂,话一落下,现场陡然静了静,众女眷屏住呼吸,看向晏蓉。 晏蓉是主母,现场身份最高者,这个决策权,当仁不让落在她的头上。 第95章 援军至 晏蓉明白毕泰的意思, 现在并不是与城池共存亡的问题,她是霍珩之妻, 除非尸骨无存, 否则就是死了,二位将军也会护着她出去,以免遭遇敌军亵渎。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一个人, 阿宁,虎头, 老太太,都不能出差错。 还有眼前众位夫人及其家中老少。 总不能让她们都随着一块死了殉城。 晏蓉压力很大, 但她的思维反而更加清晰,她环视身后诸人一眼, 对毕泰说:“毕将军, 我祖孙几人同行,只怕不妥。” 荀续的命令她已经知悉了,作为每个都价值万金的霍珩家眷, 只怕就算有了残军拼死护出城,也未必能确保成功脱身。 敌军可以追。 目标太大,追上并被拦截的可能性不小。 再突围,可否成功? 晏蓉不想连累儿女。 没错, 就是不想连累阿宁和虎头。 荀续是见过晏蓉的, 她就是一个标志性的人物, 就算想使人冒充也不行。但阿宁和虎头不同, 两小的才几个月大, 不说荀续没见过,就算见过了也记不真,把襁褓一换,冒充平民百姓的孩子再轻易不过。 “诸位,你们家中也是同理。” 晏蓉回身,对身后的各家夫人沉声说话:“让忠心护卫乔装保护,人数也不需费太多,隐于平民中混出城即可。” 邺城极大,百姓极多,城池若破,百姓肯定惊慌外逃的,人流大,幽州军也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多少,只要小心谨慎些,安全性大大增加。 比跟着她们跑高太多了。 各人自求多福,也不用晏蓉去选谁留下便牺牲性命。 晏蓉此策极好,在场的贵妇们不禁神色一松,不管如何,儿女小辈的性命基本可以保住了。 家里男人都还好好的,孩子们逃出去就好,就算她们死了,也能瞑目。 “那我们了?!” 麻桐忍不住冲上前两步,尖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在场的基本都是邺城高层将吏的夫人,差不多都和荀续照过面,寒暄过,而且不止一次。其他夫人因孩子们有了生路而大松一口,但麻桐不行,她没有亲生的孩子,更不想死。 但偏偏,身为霍望之妻,不但荀续颇熟悉她,就连他身边的宋奕廖安也多次见过,不会错认。 荣耀加身,今竟成催命符吗?麻桐尖声道:“我们也可以分散逃出去啊!和孩子们一样!” 晏蓉十分冷静地说:“只怕不行,若荀续一旦没了明面上的目标追逐,他干脆守住四门逐家搜寻的话,就会连累孩子们,陷他们于死地。” 不要说邺城大百姓多可以藏匿,单单现在让晏蓉举例,她就能想出好几种有效办法来找人。譬如重赏匿名举报陌生人,不要小看了人 分卷阅读227 性。又或者再简单粗暴点,搜一家杀一家,相信不用太久,这些藏匿在人群中的陌生人就出来了。 好人家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禁不住细细分辨的。 “所以,我们这些为荀续所识的,一定得放在明面上突围,转移幽州军视线,让他们忽略其他地方。” 毕泰夫人孔氏上前一步,这个眉目柔弱的美妇此刻一脸坚毅,道:“孩子们是我冀州下一辈的希望,他们人多,我们人少,非常时刻,做出些许牺牲也是应该的。” 话罢,孔氏又安慰麻桐,“况且放在明面上不一定就有性命之虞,我们人少了,突围而出的希望不是更大吗?麻家阿妹且放心。” 能让荀续有印象的贵妇,到底只占很少一部分,虽说是放在明面上,但将士们需要保护的人少了,安全系数不是增加了吗? 孔氏又安慰了两句,方才只要死和明面突围两个选择,而如今晏蓉良策,就换成了明面突围和乔装混出。 虽突围风险高于乔装,但假若没有晏蓉的计策,大家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大家都如愿以偿了,这样不是很好了吗? 麻桐当然觉得不是,她不想死时求突围,但有了更好的生路当然得换上这个啊! “当然不是,我……” “好了麻氏!你给我闭嘴!” 麻桐的婆母周老夫人忍无可忍,怒喝一声。但毕泰动作更快一步,他反手“噼啪”一刀,狠狠劈断了身边一张登记用的长案,眸光冷冷,盯着麻桐。 “荀续认识的,不想跟着我走,那就死!” 他“呸”了一声,这么个女人,简直侮辱了他的霍望兄弟! 好声好气劝的,效果不如远这么一句恫吓,在毕泰杀气腾腾的瞪视中,麻桐噎住了。 她知道毕泰不是开玩笑,一时也不敢再闹,但还是很不甘心,视线游移瞥见肃立的晏蓉,她立即指着对方尖声问:“那她呢?荀续更是认得她!” “我随二位将军。” 晏蓉心绪清明,她的目标加起来比所有贵妇人们都大,而且最重要一点她刚才没说,霍珩家眷不能一个都不在,否则,就和没有明面目标一个效果。 荀续的目的是霍珩家眷,其余高级将吏只是附带是。 没有人想死,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得以孩子们的安全为先;作为冀州霍氏主母,她也得以大局为重。 晏蓉思虑过后,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方面面都能兼顾到,并且已将风险降至最低的计策。 麻桐噎了噎,随后她又喊道:“那,那荀太夫人呢?!”提到这个姓氏,她心中无法抑制地涌起怨恨。 “麻氏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老夫人暴怒,挣脱扶着她的人,一个箭步上前,“啪”地重重给了儿媳一巴掌,怒道:“我等旧日得享尊荣,今若邺城被破,本该与城池共存亡!然眼下身死弊大于利,我等便应主动为饵,为少主及各家小辈挣得更多生机,你如何还敢牵扯太夫人?!” “你这个……”你这个虚伪的妇人,我要替我儿休了你! 周老夫人气疯了,不过她的话没说完,就因一个的苍老声音突然出现而被打断。 “老身亦随两位将军。” 荀太夫人被全妪搀扶着步进人群,几天不见,她看着苍老了许多,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她站定,环视一圈,缓缓道:“我老了,若城破本该自焚而亡,以免拖累我霍氏诸多忠臣良将,只是如今若能凭此残躯庇护小辈,自当仁不让。” 老太太一辈子的霍氏主母,暮年老迈无损她的威严,反而更添了从容不迫。 众人胸腔平添一股豪情,“没错!正该如此!!” 晏蓉深吸一口气,道:“诸位,还请先行安排家中之事。” 在城门“轰轰”的巨大撞击声中,诸位夫人立即招来心腹,低声吩咐,心腹凝神听罢,匆匆折返。 晏蓉吩咐晏一,让他安排白翎卫,乔装易容,分别带着阿宁虎头,还有阿彘芽芽,隐匿于北城门处,一旦城破,立即护着他们离城,南下与霍珩大军汇合。 “晏一,阿宁和虎头就交给你了!” 晏蓉郑重将骨肉相托,晏一沉默片刻,却倏地单膝跪下,道:“主公,我自会好好安排少主人们的护卫,确保无一丝纰漏。只是,请让晏一护卫在您的身边!” 晏蓉身边肯定也得留人的,晏一坚持,晏二他们忠诚能力也不缺,于是最后,她同意了。 晏二领命,匆匆率人回去了。 “诸位,此不过未雨绸缪罢了,城池未必会破,我们再努力些,必能坚持到君侯率大军归!” “没错!” “对!” 她振臂一呼,众夫人立即响应。 恰在这是,召集而来的仆妇见敌军攻势越来越猛,有终心生胆怯扔下正抬着的一桶桐油,“啊”地惊呼一声,退后两步往城里逃去。 油桶“哐当”“哐当” 分卷阅读228 跳下两级阶梯,咕噜噜滚回来。逃了一个,让本来只凭意志力坚持的仆妇和百姓们心生犹豫了好些,又一捆箭矢被扔下,第二个人哭着往后跑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样不行,一旦溃退形成趋势,军备供应不上,城头就会立即被幽州军攻占,抵挡的将士们都得陷入身死危境! 千钧一发,晏蓉冲上前,抱起那捆箭就顺着石阶往上跑,高呼道:“我们将士还在城头!正为我们浴血奋战!我们即便身死,也不能扔下他们逃走!!” 她竭尽全力高喊,早已沙哑的嗓音几乎破音,周老夫人及孔氏等一众夫人也立即跟上,油桶她们抬不动,就抱箭矢,一边往上冲,一边跟着高喊。 “我们将士还在城头!正为我们浴血奋战!我们即便身死,也不能扔下他们逃走!!” …… 城墙根下响起这句话,越来越多人跟着呐喊,迅速蔓延开去,不但溃逃被遏止,还振奋了人心,邺城守军的势头还往上重新涨了涨。 晏蓉心生希望。 登上城头搁下箭矢,她往南眺望,原野的尽头似乎有微微尘土攒动,可一眨眼,又恍惚是暖阳照射大地,蒸腾起来的热气。 她眼睛很干很涩,眨了又眨,还是觉得后者居多。只是也不气垒,反而为自己打气,再坚持坚持吧! “啊!” 她刚过转身,就被抬着油桶紧随其后的晏一猛地往旁边一拽,麻桐的手落空,眼睁睁看着一支火箭激射到自己面前,她惊呼。 “啊啊啊啊!” 麻桐也跟上来了,因为她怕城破大家会遗下她。她紧跟在晏蓉身后,认为此处最安全,谁知无意转头,却瞥见一支流箭迎面激射而来。 她左边的放置箭矢的地方,箭捆堆积半人高,右边站着晏蓉,千钧一发,她下意识就伸手,要把刚转身后背对着她的晏蓉拉过来。 晏一大怒,先一步探身扯了晏蓉,麻桐的手落空,只是她也顾不上愤怒,慌忙往右边退去。 可惜她的脚步比不上流箭的速度快,那火箭“噗”地一身闷响,扎进她的腹部。 她痛呼一声,登时摔倒。 众夫人有小撮远远看见了,面露不耻,这麻桐平时装得极好,现在危机关头,本性就出来了。 晏蓉皱了皱眉,命人赶紧把她抬下去治疗。 麻桐挣扎痛吟,不忘断断续续地道:“我不走!你们不能落下我!” 她远远见到毕泰狠狠一刀,劈下一个从外城墙冒头的敌军脑袋,鲜血喷溅,又惊呼:“啊!万一城破你们也不能……”杀我灭口再丢下我! “闭嘴!” 晏蓉高声打断。 什么毛病?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你就在这里胡咧咧城破?! 麻桐已经被人捂着嘴巴,晏蓉命人快快抬下去,“诸位,我们再努力一些!” 虽然她们这群贵妇人手上并无多少力气,更多是精神支柱般的存在,但眼下危急关头,能更多尽力些就多尽力,但求问心无愧。 晏蓉打起精神,疾步往回冲,诸夫人紧随其后。 正当她将要踏下最上一级石阶时,却忽听到身后有兵卒突兀高呼了一声。 “看!看!援军来了!!” “君侯率援军回来了!!!” 晏蓉猛地回头。 只见原野远处的茫茫尽头,原来真不是暖阳蒸腾起的热气,而是己方来援大军至。 尘土拔地而起,旌旗漫天,大队骑兵来得极快,一眨眼,已经能清晰地辨认出有乌泱泱的大军自南方疾奔而来。 邺城城头,冀州将士一阵激奋,毕泰振臂高呼:“将士们!君侯率大军回援!我们加把劲!把幽州这群狗贼杀下去!!” “杀下去!!” “杀下去!!” …… 己方将士民夫气势如虹,恶狠狠向惊慌失措的幽州兵卒扑过去。 一阵凉风拂过,晏蓉面上凉凉的,她伸手一抹,满手是泪。 这是喜悦的泪水。 第96章 解围 重聚 在邺城守卫战最吃紧的时刻, 黄毕二将甚至已做好随时护送主母少主们突围的准备,霍珩终于率领他的大军,赶了回来。 幽州军闻风丧胆, 攻城势头立即大大减弱,更有甚者,也不管什么世代为奴的威胁, 扔下兵器就逃。 邺城城头的战局终于得到控制。 再然后,霍珩率他的骑兵大军杀到。 战鼓“隆隆”,喊杀声震天, 己方气势如虹,幽州军兵败如山倒。 霍珩眼尖,一眼就看见正在亲卫保护下往东惊惶遁逃的荀续, 他怒喝一声,旋风般打马而上,横劈一刀, 齐根砍下他的右臂。 “啊啊啊啊啊!” 一声响彻四野的惨嚎,断臂高高飞起,而荀续跌落马, 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捂着断臂伤口哀嚎打滚,鲜血 分卷阅读229 喷溅他一脸一身,也喷在荒草被践踏个七零八落的黄土地上。 霍珩唇角动了动, 露出一抹极其残酷的冷笑, “将此贼拉下去, 招军医来给好好治, 不许让他死了!” 他一双狭长的眸子隐隐泛赤,荀续不能轻易死了,他要将对方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尝尽人世间的皮肉痛苦,方允许其咽下最后一口气。 亲卫立即将荀续拉了下去。 “凡幽州军士,一个不留!” 霍珩扫视左右,神色阴鸷,令下毫不停歇,立即提缰横刀,率军再次冲进阵中。 …… * 城外的反击战如火如荼,晏蓉却顾不上了,因为荀太夫人晕阙,她赶紧下了城头。 老太太这几日生病,尚未痊愈,是硬撑着起来的,闻得孙子终于率援军归,提的那口气一松,当场就眼前发黑。 晏蓉招了疾医看过,又急急送回家。 “尚疾医,祖母可还好?” 尚疾医是家中疾医之首,哪怕比不过陆礼,那医术也是上佳的,闻得主母询问,忙一拱手,回道:“禀夫人,忧悲伤肺,幸而太夫人心性坚韧,今又逢大喜,心胸一开,反倒要好一些。” 娘家反叛,围攻中甚至有她本人,老太太肯定极悲伤的。但荀太夫人一生大起大落,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还不至于彻底击垮她,情况比意料中要好。 但是吧,人年纪大了,总和年轻时是无法相比的,大病一场,消耗的就是生命力。 即使如晏蓉这般不善岐黄者,也能看出老太太仿佛被陡然抽走了许多精气神,和往常那个矍铄模样相去甚远,老态毕现。 尚疾医轻叹:“待太夫人病愈,当好生调养。”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不然恐怕寿元不永。 晏蓉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道:“有劳尚疾医了,既祖母并非急症,尚疾医开了方子自忙碌去,无需守在此处。” 大宅中所有疾医都被调遣到城墙根下,和军医们一起忙碌着,尚疾医也是。他匆匆跟回来,还穿着一身血迹斑斑的脏污衣裳,没人嫌弃他,晏蓉也不说让他休息了,现在医者紧缺,腾出时间歇息就是消耗重伤将士的生命。 万幸如今医用酒精已算能蒸出来了,能避免许多将士死于伤口感染。 尚疾医匆匆离去,全妪劝道:“夫人,你且先梳洗歇息一番罢。” 全妪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照顾老太太,眼睛凹青下去了,很憔悴。晏蓉比她更甚,二天三夜没合眼,精神高度紧张时还好,一放松,一阵阵晕眩就袭来。 她勉强撑着匆匆梳洗一遍,回来时见药已经煎好,盯着侍女小心给老太太喂下,刚揉了揉眉心,就听见一阵婴孩的“咯咯”笑声。 阿宁和虎头回家了。 这两个小的,被乔装易容的晏二等人抱着,小心藏匿在北城门附近的民居中,虽听见欢呼,但他们不敢轻信,命人亲眼去看过了,确定不假,这才出来返回大宅。 阿宁和虎头小小的人儿不识忧恐滋味,身上半新不旧的粗麻襁褓也丝毫不嫌弃,人未到声先到,“咯咯”的稚嫩笑声无忧无虑。 阿宁仰脸看着晏二,一脸好奇,又伸手去扣他的嘴巴,晏二轻轻张嘴,佯装要咬她,小女娃张嘴大笑,露出光秃秃的粉红色牙床。 虎头则安静围观,并偶尔仰脸瞅瞅头顶晏三。 这么一对活宝贝,看着就让人紧绷了许久的心弦松开,晏蓉接过一双儿女,笑道:“你们呀,可算回家了?” 她亲了亲阿宁和虎头的发顶,万幸,孩子们都不需要冒险了。 阿宁和虎头见了母亲,立即“啊呜啊呜”地兴奋起来,伏在母亲怀里挨挨蹭蹭,蹭得晏蓉心都化了。 让晏二等人去歇息用膳,晏蓉一边哄着儿女,一边草草喝了碗栗粥,实在困倦极了,眼皮子睁不开,她也不回元和居了,直接在太夫人屋里的矮榻上躺下,刚阖眼,就陷入昏睡。 阿宁和虎头就躺在母亲身边,申媪要抱他们离开以免打搅晏蓉,两小的不乐意,扁嘴啼哭。 申媪见晏蓉始终雷打不动,心疼之余也随了小主子们了。 …… 晏蓉一觉睡得夜半,没睡饱,但听闻城外援军大胜,浇铸过还堆满大石的城门已重新打开,想着霍珩差不多应该进城了,申媪犹豫良久,还是唤醒了主子。 晏蓉睁眼,闺女儿子排排躺在她身边呼呼大睡,小脸蛋红扑扑。 她怜惜极了,一人亲了一下,刚坐起披了件外衣,就听见外头有沉重的军靴落地声响起。 一下紧接一下,十分地急促,又坚定有力,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回来了! 晏蓉大喜,刚趿了鞋站起要冲出去,正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披银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霍珩。 他身上银甲血迹斑斑,手里还提着染血的大刀,杀气腾腾。刚获胜,他就急急打马进城门,直奔家中。 分卷阅读230 晏蓉飞奔扑进他的怀里,“夫君!” “阿蓉。” 霍珩立即回抱她。 她身躯温热,正在他的怀抱中,矮榻上还有两个粉嫩嫩的小宝宝手脚摊开呈大字型,正呼呼大睡,祖母虽病了,但也还好好的。 霍珩心潮涌动,手臂愈发用力,将怀里人勒得紧紧的。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 王谷关破得很顺利,他一路率大军急赶,渡黄河越山川,恨不得插翅而归,解邺城之危,再将荀续那个狗贼大卸八块。 万幸他来得及时,妻子儿女还有祖母都好好的! 夫妻紧紧相拥,晏蓉也不嫌弃他一身血污,银甲寒冰,只把脸用力贴在他的胸膛,努力倾听里头的心跳声。 一直以来的焦灼,终于被彻底抚平。 良久,二人终于将激昂的情绪稍稍按捺,霍珩抬起晏蓉的下巴看了眼,眉心立即一蹙。 怀中人肤色暗淡蜡黄,嘴唇泛白,眼眶深深的青痕,非常憔悴。 他认识的晏蓉,即便身姿婀娜,那张俏面都一直是白皙莹润的,尤其生了两个小的以后,那精致的面盘子更是丰盈了好些,谁曾想再见面会是这般模样。 他一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攒着,一下紧过一下的疼,粗糙的大掌划过她的脸,他低声道:“阿蓉你受委屈了。” 他牵着她的手,往屏风后行去。 “没事,我好着呢。” 惊险远离后,晏蓉真不觉得有什么,只想起一事她心情低落,“倒是守城的将士和家奴百姓,牺牲了许多许多。” 那冲天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鼻端萦绕,她难受得想掉泪,“那个姓荀的狗贼,若不挫骨扬灰,难安我邺城守城将士在天之灵!” 因为老太太就躺在屏风后的大床上,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切齿恨意溢于言表。 霍珩脸阴了阴,道:“你放心,他不会轻易就死得了的。” 荀续,荀氏,乃至幽州,他一个也不会宽恕! “牺牲的将士百姓和各家家奴,我已命人在城外掘深坑一并安葬,立碑彰其功勋,并好生抚恤其家眷。” …… 转过屏风后,二人便不再说话。 老太太呼吸清浅,仍在睡梦中,霍珩仔细看过,又询问了全妪,见祖母虽看着苍老憔悴了些,但总体还好,病愈后仔细调养便可,他松了口气。 霍珩又看过一双小儿女,和晏蓉对视一眼,夫妻默契地离了正房,去外头说话。 晏蓉低低道:“祖母只知荀续突然叛变,围了邺城,霍珹和吕氏嫂嫂之事,一概不知。” “哎,那霍珹就是内应,你可已知晓。” 霍珩点头,将樊氏揭破之事简单说了说,又问:“吕氏嫂嫂是怎么一回事?” 吕氏死得突兀,如今霍珹身份又被揭破,晏蓉一提起,其实他就猜到个七八。 晏蓉一说,果然是。 他冷冷斥道:“丧心病狂。” 这人是他从小的感情颇深的亲堂兄,可惜七年前为了谋取家主之位,阴谋害了他的父亲,三叔父子仨,还导致霍家军大败,损了数万将士。 今又为了密谋取他性命,勾连陈佩荀续设下阴谋,害了他邺城多少守军百姓。 千刀万剐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恨也。 霍珩眸中闪过一抹嗜血的暗芒,待他腾出手来,他再好生料理这二个叛徒。 …… 霍珩率麾下六万铁骑成功回援了邺城,但他手上诸事,还远未告一段落。 破了王谷关之后,南边的冀州大军,立即按计划包围陈佩,正进行一场大战。 这场大战很要紧,照理霍珩该立即赶回去亲自指挥的,但骑兵大军星夜疾驰,又刚厮杀了半天,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得略作休憩。 霍珩下令休整一天,明日清晨再挥军南下。 这一天他并不清闲,小睡半夜后,天一亮他就到前面处理各种事务去了。 头一件,就是幽州。 霍珩这次回援,来的不仅仅是六万骑兵,另还有八万步兵,不过步兵速度不及骑兵,目前还在路上。 他下令,三万步兵继续按原定路线前进,回师邺城成为新增守军。另分兵五万往东北方向,增驻与幽州接壤的几座边城。 如无意外,这次包围陈佩应能大胜,霍珩折返正好乘胜追击,这幽州荀氏他还腾不出手来处理,先增兵防守兼堵着。 幽州属地狭长,北临匈奴,南接渤海,仅仅西南方的一小块的地方为南下进出口,通冀州,堵住这个出口,算等同于围困幽州。 当然了,若是荀氏直接抛弃祖宗基业出逃流亡,还是很轻易的。 只是这个几无可能。 …… 安抚百姓,打点战后事宜,霍珩一直忙碌到傍晚,才有空召黄陵毕泰二将到跟前,听其禀守城期间的诸事。 荀续恫诈,云姬 分卷阅读231 喝破,二将和晏蓉商量后招募新兵卒守城,还有家奴兵等等这些,霍珩要不已经知道了,要么并不意外。 只是毕泰说的最后一件事,却让他浓眉一蹙。 “你说是夫人计策,若城破,她和诸夫人为饵,放在明面突围好吸引荀续的视线,以便于阿宁虎头及各家小辈乔装暗逃出城?” “是的主公!” 毕泰左边伤臂还吊在脖子上,但他丝毫不在意,一拍大腿:“夫人智勇双全,果然如明达先前所言!得此主母,我冀州之幸也!” 这黑脸大将说得慷慨激昂,一脸赞赏,霍珩闻言,却未见多少喜意。 他薄唇抿得紧紧的。 第97章 首次争执 晏蓉发现, 霍珩的情绪有点不对。 今儿清早,荀太夫人醒了,说自己无事, 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带上两个小的,莫要过了病气。曾孙们好好的, 她才能安心养病。 老太太坚持,晏蓉只好领着两个小的回来了。 她一觉睡得下午,睡了个饱足, 精神好了许多,便开始处理家中大小事务。及到傍晚,她就吩咐厨房准备食案, 并把阿宁和虎头抱过来。 霍珩明日清早折返南方战场了,早早就打发人说他回来用晡食。 逗着阿宁和虎头在铺了软垫的榻上打滚,两小快五个月大了, 早不大爱瞌睡,整天活泼好动,翻来覆去“咯咯”笑个不停。 晏蓉正含笑瞅着, 忽听见外面仆妇请安声响,还有熟悉的脚步声,她笑着对阿宁和虎头道:“你们阿爹回来了。” 阿宁和虎头瞪大眼睛瞅着母亲, 一脸懵懂, 须臾父亲进屋, 他们又好奇地回头瞄了眼。 霍珩转过屏风, 晏蓉搂着一双儿女,指着他,笑道:“这就是阿爹,阿宁和虎头还记得不记得呀?” 不记得了。 阿宁和虎头不爱搭理父亲,甫进母亲怀里就兴奋乱蹬,晏蓉骤不及防,身子险些往后一仰躺倒。 霍珩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 “夫君,你……” 晏蓉仰脸笑看他一眼,刚要说话又住了嘴,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霍珩脸色看着和平常也差不多,但极熟悉他的晏蓉一眼就知,他情绪不对头,脸绷得紧紧的。 她有些担心:“可是前头又生了何事?” “无事。” 霍珩扯了扯唇角,却发现自己不怎么笑得出来,干脆也不笑,只瞅了她一眼。 晏蓉吩咐申媪:“把阿宁和虎头抱下去。” 她又屏退屋中下仆,握着他的大手紧挨着坐下:“夫君,你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了?” 肯定不是战事或者公务,否则他不会这般犹豫不决,晏蓉琢磨一圈,也没啥头绪,干脆盯着他,等他说。 “阿蓉。” “嗯?” “先前守城,你怎地想着自己和诸位夫人为饵呢?万一,万一……”万一被荀续那个狗贼追上,那该如何是好? 他不敢想。 霍珩生平第一次尝到词穷的滋味,他不知道如何精准诉说心中想法。诚然,妻子计策非常正确,能给阿宁虎头以及各家小辈将风险将降到最低,若真城破,他们顺利脱身的几率非常大。 而黄陵毕泰需要护卫的人数少了,明面突围的成功率也大大增加,就算被幽州军追上,需要保护的人少了,黄毕二人也更轻松,脱身可能性随之增大。 很好,很理智,完美兼顾了两小母亲和霍氏主母的身份,匆忙之下,这个计策可以说是尽善尽美,既保住了自己的孩子,也最大程度地凝聚了将吏亲眷们的心。 就算有人死于突围的路上,想必就连对方本人也是死而无憾,心悦诚服。 照理有这么一个贤内助,霍珩该极为欣慰的,但他并没有,骤闻毕泰禀告的那一个,他心脏仿佛被人猛地狠攒了一下,紧得生疼,闷得生疼。 万一,万一他没有即使赶回,城池真被破了呢? 万一,万一突围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 就算侥幸突围成功,作为荀续垂死挣扎的唯一稻草,被追上的可能性真不算小。 万一,…… 霍珩不敢再想,晏蓉做得很正确,偏偏他心里憋闷后怕得厉害。 “即使明面突围,你也无需和诸将家眷同行,黄陵毕泰二将可兵分两路,一人护上一路!” 单单保护一个人,比保护一大群人安全多了,到时再弄些车驾作伪装,突围后分两边跑,敌军无法辨别,势必分兵,届时追击力道就减少了一半。 他不信晏蓉想不到。 晏蓉确实想到的,只是这么一来,“我是轻松了,只是诸夫人处压力必然大些,虽也可行,但聚拢人心必然远不及前者。” 那时候城池还没告破呢,事实证明,她带领诸位夫人们的亲身上阵,确实大振了士气,还止住了运输军备的仆妇和 分卷阅读232 百姓临阵溃逃之势。 能坚持到援军至,这点也不可谓不重要。 其实她挺讶异的,在此刻之前,她从没想过,霍珩会因此事提出异议。 晏蓉记得,大婚不久,霍珩说起亡母死因那时,曾一并提起过的二婶母卞氏。 当年邺城被霍氏叛将所谋,卞氏落于敌手,她自戕于邺城城头,用鲜血和生命解除了夫君的最后一丝顾虑,最终邺城被夺回,叛将被诛尽。 霍珩曾说,二婶母之死重于泰山,他敬重对方,甚是,他无法自控地设想过,若卞氏是他的母亲,那有会如何? 他对卞氏欣赏赞同之意,由此可知。 怎地就没过两年,突然说变就变了呢? 霍珩闻言,并不说话。 晏蓉想了想,只好解释:“我不仅仅只有自己,我还有你和阿宁虎头。” “若兵分两路,我与诸夫人俱成功脱身便罢,倘若不然呢?” 万一她活了,而诸位夫人都死了呢? 夫妻为一体,她的行为就是霍珩的体面,那届时霍珩该如何坦然面对他的诸位心腹?哪怕大伙儿忠诚不变,心里怎么也有点疙瘩吧? 她的夫君如何做人?还有的她的儿子,怎么也会有影响的。 人生在世,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享受了权利,该承担义务的时候也不能退缩。 “夫君,你说阿蓉说的对不?” 春日的虫鸣若隐若现,晚风在半开的槛窗中吹拂进屋,沁凉沁凉的,她睁大眼睛瞅着他,霍珩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烦躁。 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也不觉得晏蓉的计策有何不妥! 其实,若当时她若真决定兵分两路,他事后也未必会大加赞赏的。 扒开一切表象,他在意的其实的是晏蓉太理智了,理智得过了分。 他燥闷抹了一把脸,“那我呢?你可有想过我?!” 霍珩可以毫不自负地说,自己也算是个临危不惧的人。可在甫获悉她身处险境的那一刻,他脑子“轰轰”作响,心脏紧缩,毫不犹豫就下令点选骑兵。 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恨不能插翅到他的身边,解她之危,让她无忧。 虽随着陆礼的劝谏,他理智的回笼,倒也没忘记自己身为大军主帅的身份,即使心急如焚,也还是待布置好一切以后才挥军回援。 但事实上,在乍闻消息的那一刻,他还是乱了心神。 因为他爱之深沉,甚至远超自己想象。 相对而言,晏蓉太理智了。 霍珩在意的并不是计策,也不是理智,而是这份理智掩藏下的情爱尤自不足。 夫妻两情相悦,晏蓉也爱他,他知道,但他已不可自控,他心底深处,其实希望她也是。 敏锐如霍珩,早前未必没有隐有所觉,只是以往风平浪静,他尚可忽略,但如今一旦揭开,就不得不直面。 他也很愿意直面。 “阿蓉你可有想过我!万一,万一……”苍茫世间,他孑然一身,那又该何等的孤苦。 他想她失了分寸,做出不恰当的决定也无妨,为她善后,他甘之如饴。 说到最后,霍珩声音不自觉拔高,喝问就在耳边隆隆作响,晏蓉怔住,身躯反射性微微往后缩了下,他见状怕吓到她,下意识又把音量陡降了降。 她怔怔不语,霍珩说到最后说不下去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锱铢必较,为妻子不够全身心投入而耿耿于怀。 明明在一开始,他是因为她足够理智和勇敢坚强,继而心生倾慕的。 霍珩一时觉得千言万语,有很多话还没说,一时又觉得自己已说得太多。 他站起踱了几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说,他前头还有事没处理完,匆匆就赶了回去。 …… 这算是吵架吗? 晏蓉没动,目送霍珩高大的身影急匆匆消失在暮色中,沉默,更多的是茫然。 “夫人?” 申媪一脸担忧:“这许久不见的,您怎地和郎主吵了起来了?” 她方才在外头,就听见了霍珩突然拔高的喝问,这夫妻俩小别重逢后的短暂相聚,又是劫后余生,怎地就吵了起来呢? 她一边吩咐侍女抬食案上来,一边苦口婆心劝道:“郎主品行上佳,严于律己,又顾念妻儿,是极好极好的。若他因战事烦躁,夫人不妨多体恤些,以柔克刚是上策。” 申媪是她的乳母,多为自己着想自己是知道的,然而夫妻争执,她首先的反应却是让晏蓉多体谅些。 连乳母都深有体会,并不相信他会苛待她。 霍珩的好,晏蓉是知道的,但现在并不是以柔克刚的问题,多多体谅是没用的。 他逼着喊着,要她尽付真心,全无保留。 可现在问题是,晏蓉这人天生就是凡事且留三分的,她无法成为一个为爱痴 分卷阅读233 狂的人。 理智点,留下几分爱自己,不是很好吗? 刚大婚时,夫妻不是曾经达成共识了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晏蓉懊恼,她很明白霍珩的意思,可她做不到啊!天性中的谨慎,让她对未来始终持保留态度。 要知道,霍珩可是奔着当皇帝去的呀! 这可是男权社会,她没信心! 乳母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解,晏蓉只能随意糊弄几句,她首次不顾形象,瘫在矮榻上打了滚,半晌才爬起来。 此题暂无解,不过她还是命人去前面请霍珩回来,说是用膳,侍女回来却报,说郎主正在议事大厅与诸人议事。 晏蓉幽幽叹了口气,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吃了饭再说吧。 第98章 冷战? 用了晚膳以后,阿宁和虎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晏蓉让乳母抱两个小家伙回房睡。她沐浴梳洗过后, 披了件暗绣芙蓉纹的杏色长袍,托腮坐在窗畔。 盯着跳动的烛火, 她在思考, 今晚这个问题该怎么处理的好。 她完全了解霍珩的意思, 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最好的解决方法更是心知肚明。但老实说, 鉴于天生的性子和前景的不明确, 她真的做不到。 最起码暂时是这样的。 晏蓉没想过欺骗, 霍珩也不是好哄骗的人,思来想去,她觉得只能深入剖解一下自己的本性了, 告诉夫君自己会努力,至于效果如何, 只能由时间来明证。 方法想好了, 她认为还不错的, 非常有诚意。 然而出乎意料,霍珩当晚却没回屋, 亥时,晏蓉见他还未归, 又打发仆妇去前头看, 回来说议事虽结束, 但郎主还在书房忙碌, 让夫人先睡。 晏蓉只好吩咐厨房准备了栗粥汤饼之类的好克化吃食,装进填漆提盒让申媪亲自送到前头去,并叮嘱他不要过分劳累。 申媪回来说,郎主书房还有好些将吏,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晏蓉无法,只好先睡下了。 其实她睡不了太久就起来了,因为霍珩寅时即起,五更拔营,率大军南下。 霍珩很忙,听说昨夜忙碌到子时,就囫囵在书房眯了小会就得起来了。 不过,他没有回屋披甲,而是命芮蒙直接抬去书房的。 晏蓉后知后觉,这人是生气了? 也对,昨夜算吵架的呀,吵完架生气不是很正常吗? 申媪一边伺候主子穿衣梳洗,一边蹙眉絮叨:“照婢子说,夫人昨夜就该亲自去前头请郎主,哄一哄不就好了,瞅瞅这会又出征了呢?” 闹盾没解决就分开,万一落下嫌隙那该如何是好? 晏蓉不知道该怎么和乳母解释,这并不是哄一哄能解决的问题,而且她几次打发人去前头,他不是在议事大厅就是在外书房接见臣属,她怎好不知分寸跑过去打断?! 叹了口气,晏蓉有些头疼,不过她也没空多想,霍珩就算再怎么负气,他也得去溧阳居拜别荀太夫人的。 老太太肯定已经起了,她得赶紧过去。 天还没亮,穿过薄薄晨雾的笼罩,晏蓉到了溧阳居,老太太果然已经起了,一身宝蓝色的九成新衣裳,头戴同色眉勒子,看着比前些天精神了些。 “祖母大好,孙媳就安心了。” 老太太笑了笑,说她没事,问了两句还在呼呼大睡的曾孙们,她面带关切询问:“听说伯瑾昨夜在前头睡了,可是很忙碌?” “是的。” 晏蓉面色如常,道:“战后诸事繁琐,夫君就三更咪了会。” “哦。” 老太太心如明镜,凭着霍珩平日的行事作风,就算不欲打搅妻子安眠,早上也肯定会回房披甲的,这两口子肯定闹矛盾了。 不过,哪对年轻夫妻不是这样过来的,不不聋不哑不作翁姑,她也不管,只一脸恍然地应了,又说孙子劳累了,回头得好生补回来。 晏蓉连连应是。 这太婆母孙媳说了一阵,不多时,霍珩就来了。 他一身泛着寒光的银甲,昨夜几乎没睡,但年轻一点不见疲惫,步伐稳健一如平日。只不过,他给祖母跪下拜别前看晏蓉的那一眼,眸光深深,颇有些莫名的意味。 要晏蓉说,那是……生气了。 比昨夜分开那时看着,还要生气。 晏蓉有些无奈,有心哄一哄,可惜时机不对。 老太太是个善解人意的,扶起孙子嘱咐几句,又说:“公务繁忙,也得顾惜身子。好了,这二日有些春寒,祖母就不出去了,让你媳妇送送你吧。” 晏蓉应了。 霍珩斜睨了她一眼,也不拒绝,只道:“孙儿知晓,祖母勿要记挂,当好生养病才是。” “嗯,我晓得的,去吧,祖母等你凯旋。” “是。 分卷阅读234 ” …… 霍珩步伐大,一走得急了晏蓉就追的够呛,瞅了眼前面专注看着前方的男人,她紧赶两步,拉住他的大手。 “夫君,你走慢些罢,我赶不上。” 回头看了眼,她一脸可怜兮兮,霍珩犹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了一晚上的气发又发不出来,反而更气了。 昨夜,夫妻首次有矛盾,霍珩认为,他已经将自己的不满和诉求表达清楚了,以她的冰雪聪明,没有听不懂的。 他埋怨她爱得不够,太理智欠了些热烈。 那她怎么做的呢? 他晚膳都吃不下负气回前头去了,她不追就算了,也不亲自来看一眼,反而打发那些个仆妇侍女来来去去,刺他眼睛。 晏蓉以前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前院乃处理公务之地,大将臣属来来去去,她总不好老往外书房打扰秀恩爱,这样就显得不庄重,失了夫君和自己的体面。 霍珩知道这行为很妥帖,以往他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但是昨夜,他却盼望她惊慌失措之下,能够不顾规矩一次。 一次就足矣,只要她来了,不管他当时在议事,还是在外书房接见臣属处理公务,只要她来,他就扔下所有事,陪她回后面去。 可惜她没来,打发仆妇低声询问,又送好克化的夜宵,并转达她叮嘱他莫要过分劳累。桩桩件件,俱是有理有据,最妥帖的行为,挑不出半点差错。 于是,霍珩心情更差了,某可怜属官出了点小差错,被喷得狗血淋头,晕头转向出的外书房,也不敢等,连夜战战兢兢补救去了。 训斥了人,霍珩并没有开怀多少,他干脆吩咐芮蒙,把铠甲抬到前头,他直接披甲。 拜别祖母,也见了晏蓉,他昨夜耿耿于怀,几乎没能阖眼,而她呢?看着睡得倒是还算不错。 霍珩气结,感情都是自己在纠结,她一点没放在心上? 还是已经想出了不错的解决方法,所以能够高枕安眠? 霍珩越想越气,步子迈得愈发急愈发大,她跟不上,可怜兮兮地看去。 其实他认为,自己应该振一振夫纲,以便后续谈判的,但对上她的眼神,又见她确实赶得吃力,还是很不争气地慢下脚步了。 他一边绷着脸缓步前行,一边告诉自己,这样不行,他心得硬点。 “夫君,阿蓉不对,你莫要生气了。” 大庭广众的,总不好深入剖白,晏蓉只好示弱,他得出征的,战场刀剑无眼,她不希望他负气出征。 “我没有生气。” “是么?……” ……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霍珩虽回答简短语气硬邦邦的,但他总没有让晏蓉唱独角戏。 晏蓉也不知他消点气没,出了府门,她站在台阶之上,替他抚了抚帅氅,道:“此战夫君必胜,阿蓉静候夫君凯旋!” 她神色平静,目中却有化不开的牵挂,霍珩心软了软,憋的那口气好歹泄了些,不再顶着肝疼。 他瓮声道:“嗯,你好生照顾祖母,还有阿宁和虎头,等我回来。” 挺长的一句话,这昨夜到今早听过最正常的,晏蓉赶紧应了声,“我会的。” 霍珩深深看了她一看,利索一翻身上马,在亲卫的拱护下,打马往城门方向而去。 两列举着火把的亲卫紧随其后,铠甲映着橘黄色熊熊火光,“哒哒哒”的马蹄落地声飞速远去,一行铁骑渐行渐远。 晏蓉举目远眺,直到连最后一丝火光也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转身回屋。 …… 霍珩出征后,晏蓉的生活恢复的规律,打理家事,照顾孩子,关怀病中的荀太夫人。 老太太病情有些反复,不过总体还算好,大半个月后,大约是将自己的心结渐渐就解开了,她终于见大好。 邺城的各家夫人都遣了家人来禀,说欲探望。人太多,老太太自然无法见全的,本着刚并肩同济的原则,她就选了先前一直坚持在城头第一线的那小撮见见。 晏蓉陪同。 夫人们关切问候,也识趣没留太久,老太太微笑表示病体渐愈,让无需记挂。 基本都是大同小异,唯一值得说说的,就是霍望母亲周老夫人来的那次。 周老夫人说,等麻桐彻底伤愈,她就将其休回家去。 麻桐算是挺幸运的,她腹部中了火箭,由于救治及时,而且运气不错,已经熬过来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伤愈。 麻桐在城头拉晏蓉挡箭一幕,看到的人不多,但还是有的,很快就人尽皆知了。 这种行为,其实等同于反叛。 周老夫人震惊大怒,贪生怕死犹自可,反叛之人她家是绝对容不下的,怎可玷污门楣?且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她母子要如何面对霍氏列祖列宗?! 她容不下,霍望也容不下,麻桐即便不死,被休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麻桐大约也是明白的 分卷阅读235 ,因此养伤期间折腾了不少事出来,可并无多少用,她和二个继子还没来得及培养深厚感情,且孩子年幼,自然是听祖母的。 周老夫人一概不理,也下令两个孙子的乳母,不必理会麻桐,只衣食汤药不缺供着对方,等养好伤再行下一步,也算尽了道义上的义务。 荀太夫人自然不会提出异议,孙媳虽没受伤,但杀鸡儆猴还是很有必要的。 晏蓉也不是圣母。 不过,祖孙二人却好生安抚了周老夫人,谁没个看走眼的时候?不必在意,都是霍家人,霍望的忠诚从无人有半点质疑。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 这大半个月里,还发生了一件晏蓉非常高兴的事,她的爹娘来看她了。 邺城一场大变,虽有惊无险,但吓坏了晏珣和彭夫人的。 事实上,太原闻讯后也遣了数万兵马星夜来援的,但由于荀续早有准备,左堵右截,导致太原获讯较晚,路途又远,太原军还在半路,霍珩援军就到了。 邺城解围,晏氏大将冯源半道得到军报,援军折返碰上乘车赶来的晏珣,禀告此事。 晏珣大松一口气,却没掉头,只放缓速度去了邺城,看了女儿外孙,探望了太夫人。 晏珣折返太原后,彭夫人又来了,两口子不亲眼见过,总无法安心。 只不过他们都没留太久,因为荀太夫人病情反复,闺女得照料老太太,娘家人总不好多留着。 送走了父母后,老太太病情终于好转,前线的捷报也陆续前来。 阴霾过后,终于得见阳光。 暮春悄然而逝,进入骄阳似火的初夏,阿宁和虎头越发活泼好动了。白嫩嫩的小宝宝,一个胖态可掬,一个纤细娇气,抬手蹬腿十分有劲,还能抓拨浪鼓,“咿呀啊呜”高高低低说个不停,可能闹腾了。 在两小五个多差不多六月大的时候,虎头忽然自己就能独坐了,溧阳居一片欢呼,这小子却绷着小胖脸十分严肃,愣是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扑进曾祖母的怀里。 小孩子就是忘忧草,老太太皱纹舒展,搂着大胖曾孙乐呵呵笑着,又把趴在垫子上支起身子的小阿宁也抱过来,笑着点点她的小鼻子,“阿宁可要努力了,不能让弟弟赢太多。” 小阿宁“咯咯”笑着,露出粉红色的牙床。 这祖孙三个乐成一团,晏蓉含笑看着。老太太笑了半晌,又叮嘱孙媳:“阿蓉,你写信给伯瑾,让他也欢喜欢喜。” 写信? 出征前的态度稍软并未能解决问题,二人似乎进入了冷战期。以往霍珩总要先来信,这回迟迟不见来,晏蓉主动去信,他还回得十分简短,很是正经。 晏蓉又去一封,他还是这般不肯顺着台阶下,她索性就不写了。 一直到今天。 听了老太太的话,她笑笑,“嗯。” 第99章 南下 兖州六郡, 如今已尽入霍珩之手。 当初他遣韩光先行一步, 招抚范德,极顺利。范德按韩光之计, 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拿下叛将颜疆, 配合后脚赶至的霍珩铁骑大军, 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王谷关。 陈佩的埋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柏钦这位扬州首席谋臣, 最终没能突围出去, 当场身死。 霍珩一息不停回师邺城,而他已布置妥当的合围陈佩大战, 同时打响。 范德声东, 霍望李原等大将击西,刚刚获讯伏击失败柏钦身死的陈佩来不及怒恨, 匆匆应战。 攻伐防御, 突围偷袭, 鏖战几番, 双方最终会战于宁阳西北三十里的原野上。 这是一场九州瞩目的大战, 参战双方兵力合计超过百万,大战足足持续了两天三夜,杀得日月无光, 尸横遍野, 鲜血把荒草和底下的黄土地一并染成成暗红。 最终, 陈佩尝到了生平的第一次大败, 损兵折将, 狼狈往南方败逃。 霍珩乘胜追击,率麾下大军一路截杀对方过了兖州,踏上豫州,直至淮水北岸。 淮水,四渎之一,河槽宽且深,水流湍急。霍珩麾下大军兵卒多为北方人,不擅水战,也无战船,并不适宜追击过河。 于是,他下令,大军于淮水北岸驻扎,训练水师,打造战船,以备日后伐扬。 这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终于宣告结束。 此一战,霍珩大胜,兖州尽入他手,豫州自淮水以北的土地亦然。就连去年刚落入陈佩之手的荆州好些属地,但凡淮水以北的,都易了主。 大齐十三州,五州已在他手,还有一个幽州,也是他掌中之物,随时待取。 至此,半壁江山,已归霍珩。 此消彼长,昔日和他南北称雄的陈佩,此一战损超过二十万将士,还有第一智囊柏钦,他被卸下左臂右膀,不得不缩回淮水之南的扬州大本营,偏居待机。 …… 汝南郡平舆城,霍珩在 分卷阅读236 豫州的军事指挥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那种颇得陈佩钟爱的雕金砌玉的瀛洲别馆,就在平舆郊外。霍珩却十分厌恶,他选择在城中央的官衙下榻。 “可惜了,我军不擅水战,战船亦短缺,不然趁此良机,未必不能一举击溃陈佩那厮。” 说话的是霍望,提起这个,在场陆礼李原等七八人也面露惋惜。 “诸位不必惋惜,明年或后年也不迟。” 霍珩倒并没有太大感慨,因为如今已经达到了此战最好的预期。北方军不擅水战,训练二三年再行攻伐,本也是计划内的事。 “如今有了郑钰送来的工匠和水师战将,已是事半功倍。” 霍珩刚至平舆,荆州郑钰就通过了何兴的引见,向他表示了结盟投诚之心。 去年和陈佩一战后,郑钰如今只剩下荆州南边小半的属地,会投霍珩,意料中的事。他的投诚诚意十足,最擅长打造战船的工匠一批,还借出了麾下最长于水战的战将。 有了这些,霍珩训练出一批精锐水师的步伐又加快了许多,预计伐扬的时间能缩短一半。 他欣然接纳。 双方非常满意,就在昨天,郑钰的使者才回去了。 诸事议罢,霍珩食指点了点长案,道:“幽州也该处理了。” 是的,幽州也围了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南方大胜,也是时候处置了。 提起荀氏,他眯了眯眼,依旧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冰寒。 陆礼忙劝道:“主公,幽州如今不过癣疥之疾,交给诸位将军即可,主公有伤,不宜长途征伐。” 先前追击陈佩大军至淮水的最后一战中,霍珩被流箭所伤,伤处在左上臂,不重,但由于他当时忙着指挥大军掩杀慌乱的扬州军,没有及时包扎,所以失血很是多了些。 军医嘱咐需休养一番,以免损了根基,故而陆礼有此劝。 霍洪连忙请命:“主公,让标下去吧!标下必能将那群姓荀的狗贼尽数拿下,荡平幽州!” 他先前腿负伤留守差不多两年,一场大战觉得不过瘾,正好再来一场。 “主公,标下亦可领军!” “标下亦然!” …… 落后一步的霍望李原几人争先恐后请命。 麾下这些个心腹大将,霍珩自然极信任其忠心能力的,照理说,顺势委以此任并无不可,不过他还是拒绝了。 “不过小伤,并无大碍。祖母久病,攻伐幽州后,我欲回邺城探看。” 淮水北岸布防,训练水师打造战船,二者乃重中之重,再加上刚攻下的兖州豫州,故而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霍珩都将会在南方停留。有此意也属寻常,但他跽坐上首说出这句话时,陆礼心中却无端升起一种古怪之意。 不是说,荀太夫人早已大好,如今病已痊愈了吗? 君侯并非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后方稳定,按他从前处事作风,他肯定不会这般坚持一定要亲自带伤去伐幽州。 幽州,如今不过癣疥之疾罢了。 陆礼看了眼霍珩微带苍白的面庞,他立即想起一个人,霍氏主母,主公之妻。 那位年轻娇俏的夫人,似乎和他的主公闹矛盾了。 以往出征在外,总是一天一封信的,邺城送来,霍珩看罢总立即回一封。偶尔路上有阻滞,信使延迟了些,他面上不显,陆礼总觉得主公其实十分惦记。 现在没有了。刚开始时,邺城来了两次信,主公也回了,可不知为何,后来就没继续有信。 霍珩作何感想陆礼不知道,不过没主动去信他却是知道的,然后,就这么一直持续了下去。 信,是没主动写,但陆礼却发现,每次邺城有军报或信使到,主公总是第一时间唤进来的。 听着,总是多了丝迫不及待的嫌疑。 然而很可惜,这来得都是公务军报,偶尔有封家信,似乎也是荀太夫人写的。 所以吧,陆礼合理推测,他家主公真正想探看的,会不会是家中闹了矛盾的娇妻? 眼见霍珩坚持,他眨了眨眼睛,又劝道:“主公三思,陈佩狼子野心,必在淮水南岸伺机反扑,这豫州为陈佩所治日久,我军水师又暂未建起,主公亲自坐镇为宜。” 说一千道一万,陆礼还是以霍珩身体为重,他擅长岐黄,最知久疲又逢失血过多,若不好好休养,青壮时倒无妨,只怕暮年要遭罪。 霍珩蹙了蹙眉,正要说话,陆礼忙抢先一步开口:“主公如今有伤在身,正适宜有人在旁悉心照顾,主公亲卫们固然好,只是男子总要粗莽些。” “听闻太夫人病已痊愈,不妨请夫人南下,也好照料主公起居?” 霍珩一时心中大动,他险些就一口答应了,话到嘴边又故作矜持,道:“不过小伤,何须劳师动众?” 陆礼心中暗笑,称一句果然,他面上却一本正经,肃然道:“主公身系五州军民,如何是小事?况且我们恐怕在豫 分卷阅读237 州得多留些时日,夫人前来照顾主公起居,正该如此,如何是劳师动众?” 他道:“某这就去信一封,将此事禀明太夫人,主公以为如何?” “既如此,”霍珩沉吟半晌,就答应了:“就依先生所言。” 那他就不去伐幽州了。 霍珩道:“霍洪,你领十万大军,连同先前先遣驻防五万,可能拿下幽州?” 幽州也就剩十万军士,且从上到下早已瑟瑟发抖,这军功易得,霍洪大喜,立即单膝着地:“标下领命!必速战速决,荡平幽州!” “唔,去吧,即刻点兵。” …… 霍洪领了兵符立即下去了,这次议事结束,陆礼等人也随之散去。 待众人出,霍珩一直坐姿笔直的身躯放松,倚在身畔小几上,他阖上双目。 失血过多,到底是有影响的,他比平日易疲惫了些。 不过,他心里倒是无法抑制地涌起了雀跃。 她要来了。 他那个倔强又硬心肠的妻子要来了。 也不知见了他受伤,还会不会心疼? 他负气地想,大约是不怎么疼的,瞅瞅她也不给他来信,让他日盼夜盼,望穿秋水。 …… 老话说,人不能一直供着捧着,看来果真不假。 当初霍珩出征后,晏蓉隔天就给写了一封长信,上面仔细说了二人那日争执的问题。 她先郑重表示,自己也珍爱他的真情,然后深入剖解了自己的本性,并告诉夫君自己会努力的,希望他能多多体谅,给她时间。 语气诚恳,娓娓道来,晏蓉是个发现问题就努力解决的人,她很明白此事不能敷衍过去,于是也十分认真且委婉地说明自己的意思。 她会尽最大努力的,只是效果如何,她也很难控制,反正她这辈子就只心悦了他一人。 有些话晏蓉没有明说,但霍珩还是立即看懂了。 他心中酸楚不甘又有些别扭,再加上当时他还生着气,于是回信也不提好是不好,只十分简短地吩咐她好生照顾祖母,养育儿女。 涉及情爱,平时多理智稳重的一个人,总是有些反常举止,好比霍珩当时就是,他回的那封信,其实就是希望晏蓉再退一步,兼最好能再哄哄他。 晏蓉再次来信,虽然没办法再退一步,但真好生哄了他,温声细语,撒娇讨好,让他消消气,不要和她计较。 霍珩却又生了气,我都这般欢喜你了,谁也不看只愿守着你过一辈子,你却还是不肯彻底相信我?! 说什么生性谨慎,那还不是对他不够信任? 于是他回的信更加简短,措辞颇有几分严厉,让她不要再写这些轻佻之词,照顾好祖母和儿女才是正事。 好吧,没谁乐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的不是?晏蓉也生气了,于是,此后就再去信。 霍珩当时还生着气,于是也不主动去信,这般拖着拖着,等气渐消了些,时间已久,他想去信却抹不下面子。 陆礼是个善解人意的,这不,就给他家君侯搭了个阶梯。 霍珩摸了摸左上臂,估摸一下伤势,他发现等妻子到时,可能这伤就差不多就痊愈了。 他一时懊恼,又有些埋怨这伤怎地不再重一些,她会不会以为他骗她? 转念又想,这主意是陆礼提议的,信也是陆礼写的,他只是被劝着采纳而已,很不必担太多干系。 这么一想,霍珩豁然开朗,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回踱步,片刻后又招来高平,吩咐他仔细挑选些背景无虞的仆妇,赶紧把后头的正院清理出来,并好生修整一番。 夫人不日将至,需抓紧时间,多多仔细些。 第100章 争执 释嫌 晏蓉奉荀太夫人之命, 回房写信告知霍珩儿子会坐了,写了好几封, 最后她挑挑拣拣, 还是选了最中规中矩的一封。 她刚命申媪送去前头, 就获悉霍珩负伤了。 “伯瑾受了箭伤, 虽不重,但因耽误了治伤时间,很是失了血。” 荀太夫人手里拿着刚看过的信, 一脸担忧:“军医说了, 要好生休养一番, 因此陆先生特地来信, 想请你去照顾照顾。” “阿蓉, 你赶紧收拾收拾南下罢, 阿宁和虎头还小,就先留在家里。” 老太太话罢, 叹:“唉, 也不知伯瑾伤得如何了?” “哎。” 晏蓉乍闻霍珩受伤, 心跳漏了一拍, 好在陆礼说不算严重, 她忙急急应了。 但大约失血也很厉害了,不然军医不会让休养的, 陆礼也不会提议让人照顾。 她心焦如焚, 什么矛盾都仍一边去了, 匆匆回房收拾, 当天就在白翎卫的护卫下启程往南。 阿宁和虎头太小的,这年头医术不发达,几个月大的婴儿脆弱得很,只能留在家中。 好在有荀太夫人照 分卷阅读238 顾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 晏蓉渡黄河,过兖州,踏入豫州地界,一路急赶,来得比霍珩预料中还要快。 这也侧面证明,她心里也很是在意自己的。 霍珩面上镇定,心绪却不可遏制地飞扬,他亲自出城五十里,迎接的妻子。 迎得那辆香车,他紧紧护卫在侧,晏蓉立即撩起帷裳,见马背上的男人身姿笔挺,举止如常,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只是路上不好说话,进了官衙入了屋,晏蓉蹙眉,吩咐他:“还不快快脱了衣裳,让我看看伤口。” “没什么事,就陆礼爱大惊小怪。”霍珩轻咳两声,也不再端着了,乖乖动手解了上衣。 他脸上的苍白已经不见,但气色总比从前略逊色些许,可见这失血确实不少。 “我陪房中有擅长药膳的庖厨,这回带上了,正好合用。” 如今已经是下午,她一边扬声吩咐屋外的乳母,让庖厨现在就做补血药膳,一边仔细察看霍珩左上臂的伤口。 已经结痂的两个伤口,一前一后,这是箭伤,贯穿左上臂,大体呈圆形,但边缘有几个地方很不规则。 此乃专用弓弩的死士所伤,箭是精铁所制,很短,有倒勾,射程极远,杀伤力比寻常箭矢大很多。 当时这批死士为了掩护陈佩登船,拼死冒进,飞蝗般的短箭直直往霍珩方向而来,他打落避开绝大部分,只剩一支漏网之鱼。 这支短箭取出来很不易,陆礼用薄刃割开好些皮肉,才把它给掏了出来。 晏蓉仔细察看过,见确实已无大碍了,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上的牵肠挂肚去了,之前的矛盾就浮上心头,想起他那两封气人的信,她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只取了套干净里衣递给他,让他换上。 霍珩出征时春日,带的里衣也是春装,炎炎夏日有些厚了,只他出征在外也不挑剔,并未吩咐人重做。 霍珩接过,以往在家,妻子总会一并服侍他宽衣解带的,只是这回没有,他只好自己换。 他直接在晏蓉面前脱了个干净,赤.条条大喇喇,见她俯身整理衣裳并不搭理自己,又踱步过去。 “陈佩麾下确实有些能人,这短弩就很是不错,我已命工坊多多打制。” 他没话找话,晏蓉手上动作也未见停,只“嗯”应了一声。 她心里其实还不大舒坦,当初他提出问题,自己真心真意想要解决,非常诚恳,不但放低姿态剖白,还又退了一步,承诺自己会为为此做出努力。 她从不妄言,既然说了就会去做。 自己诚心诚意,他的态度就很让人不喜,连续两封信都对她的剖白没只言片语的回应,对她的软语讨好也不理会,还措辞严厉让她不要再说所谓的轻佻之言。 她放低姿态,却成了所谓的轻佻之言。 她也恼了,索性不再理会他。 晏蓉心里有些疙瘩,也不愿独处,见他穿好衣裳,就要唤侍女进来收拾箱奁。 霍珩眉心一蹙,一个大步上前抱住她,“阿蓉,我们先好好说会话不成么?” “哪里不成?” 晏蓉挣了一下,他的手臂像铁钳子似的,没挣脱,她索性不挣了,偏过脸道:“我一直好好和你说话的,只有你不是。” “我怎么就不是了?” 霍珩知道她说什么,想起之前自己介意的问题,他声音也拔高了些,“我心悦于你,全心全意,只盼你也如是。” 他说着说着也有些来气,“你明明知道我在意什么?却一直在敷衍我!” 那种不满足的焦灼又翻涌起来,不甘,期盼,求而不得,霍珩干脆手一松,直接握住她的肩膀,俯身直直与她对视。 “那你还要我如何做?!” “你是否也心悦于我?!” 霍珩喉结滚了几滚,心潮翻涌,说到最后他声音中多了一丝哀伤。 情至深,方会多有渴求,若不然以他的心智,如何会一再苛求自己的妻子。 “我如何就敷衍你了?!” 可是这等冤屈,晏蓉却无法承受,她怒声反问,又道:“信上每一个字,都是我扪心自问过的,只为珍重你的心意!” 她甚至退了一步,承诺自己会就此做出努力。 “你却只说我是轻佻之言!” 说到情动处,晏蓉也红了眼圈,“你只道自己一往情深,却不知这世间对女子甚是苛刻,对男子却格外宽容,君侯一妻八妾,天子更是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单单有品级的,就能多达一百二十一人。 霍珩可是奔着当皇帝去了。 而他一旦登极,她再无和离的余地。 他咄咄逼人,晏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嘶吼出心底最深处的忌惮。 “倘若,倘若,我……”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分卷阅读239 霍珩急忙分辨:“我说过只有你一人,此生断不会改,你不信我么?” 他鲜见妻子如此情状,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心内那些情绪,急道:“阿蓉,我可起誓!” 这一刻,他恨不能把心都挖了出来,只愿她信他一信。 他毫不犹豫举起手,晏蓉却制止了,她含泪轻轻摇头:“夫君,我从不怀疑你此刻真心。” 她只怀疑时光,“然白驹过隙,红颜易老,世事总会有许多变化的。” 十年不变,二十年不变,那三十年?四十年呢? 他若登极,便是天子,四十五十不算老,若想扩充后宫,也就一句话的事,二八二九如青葱般的少女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忽忽冒头,鲜活撩动人心。 那届时,全心身投入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情到浓时,山盟海誓者众多。然终此一生,唯一人者,这世上又几个?” “生性谨慎实非我所愿。” 谁不想痛痛快快爱一场?可惜这世道如此多艰,她闭上双眼,泪水无声涌出,哀哀道:“你莫要再逼迫于我,好吗?” “好!好!” 霍珩紧紧抱着她,慌乱而急切地亲吻她的泪水,咸咸的,涩涩的,他的心脏倏地拧成一团,这一瞬间的绞痛直入肺腑。 “是我不好,我不对,你莫要哭了。” 这一刻,他感同身受。 可他无计可施,只能捧着她脸,努力亲吻她的眼睛,喃喃道:“阿蓉莫害怕,且看我这一辈子是如何的,可好?” “你莫哭了,我都听你的,……” …… 晏蓉一直都是坚强的,鲜少有放肆哭泣的时候,这次争执触动了她心底最软弱一面,她索性毫无保留地痛快哭了一场。 心动神摇,旅途疲惫,最后,哭着哭着昏睡了过去。 霍珩心慌意乱,百般承诺誓言无所用,他只能反复喃喃哄着,亲吻,轻抚,竭尽所能安抚怀里蜷缩着的人。 渐渐的,她安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将人抱上宽敞的大床。 放下帘帐,唤侍女取了温水来,又把人赶出去。 他绞了帕子,为她洁面,又取了衣裳服侍她更衣,最后轻轻翻身躺下,紧紧挨着她躺下,又密密拥抱着她。 他片刻不愿稍离。 “对不起。” 他喃喃道,又轻轻亲吻了她的红肿的眼皮子,竟从不知坚强开朗的妻子内心如此敏感彷徨,没能察觉抚慰,还一再相挟逼迫。 是他不好。 他以后再不会了,只求你莫要伤心哭泣。 …… 晏蓉睡了很长时间的一个觉,从当天下午,一直睡到次日清晨,次日在鹂鸟辗转高低的鸣唱下,才再次睁开眼。 刚醒时,她有一瞬间的茫然,须臾又觉眼皮子不适,方材一一忆起前事。 “阿蓉,醒了么?” 她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霍珩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与她共眠。 他轻轻亲了亲她,柔声道:“饿了吗?我们用早食了好不好?” 他语气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和讨好,总唯恐她觉得他不好,就此厌了他。 晏蓉回神,颔首道:“好。” 她神色如常。 霍珩自责后悔,但其实归根到底,他除了闹了点小别扭以外并未做错什么事,反倒是她给了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没做错,她也没有,此题依旧无解。 泣泪哭诉非她的计策,但能歪打正着揭过这一页,那也不错。 晏蓉偎依在他的怀里,揉了揉微微发烫的眼皮子,想了想,“我要喝栗粥,稠稠的。” “好,好,我们喝栗粥。” 霍珩欣喜极了,又心疼她肿了眼皮子,一边扬声吩咐下仆,一边亲了亲,道:“咱们起来梳洗,先冷敷一下可好。” “好。” 他万分怜惜,像抱小婴儿一样抱起她,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紧贴他的脖颈。 梳洗,更衣,冷敷,晏蓉感觉好了许多。 食案抬上来,二人紧挨着坐下,霍珩舀了一碗温热的粘稠栗粥,放在她面前,轻声哄道:“快快吃罢,可饿坏了。” 晏蓉冲他微笑,才低头专心用膳。 霍珩情不自禁地,唇角也翘了起来,他视线在食案上转了一圈,也给自己舀一碗栗粥。 …… 这边夫妻两个亲密用膳,那边侍立在侧的申媪悄悄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昨日夫人刚到,又和郎主闭门争执的时候,她有担心,一宿都没睡好。 现在好了,虽然晏蓉明显哭泣过,但夫妻两个黏腻更胜新婚,郎主柔情蜜意自不必提。 甚好,幸好。 第101章 互表心意 朝食的时候,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夏日的暴雨来得又快又急,短短一顿饭的功夫,一场大雨 分卷阅读240 就过去了。 “阿蓉, 这平舆城郊外的大盘山上, 有个隐灵寺, 寺院后山延绵十余里的荷塘, 极负盛名。” 饭毕,霍珩搂着妻子,低声询问:“阿蓉, 雨后正是赏荷时,我们也去可好?” 二人成婚以来, 总是各自忙忙碌碌, 把臂同游之事竟未曾有过。陆礼去信邺城后,他无意听闻这处风景名胜, 当即就动了携妻同游之念。 不过他此时说来, 神色间多了一些讨好和小心。 “赏荷?” 剧烈情绪爆发后, 人总难免有些恹恹的, 晏蓉也不例外。不过吃饱了肚子,嗅着雨后特有的芳香泥土气息,她精神头重新高涨了起来。 “好呀!” 她首次未屏退下仆就直接伸臂环住霍珩的脖颈,冲他嫣然一笑, 又亲了亲他的唇角, 在他惊喜的眼神下, 附唇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 “对不起。” 这是因为你满腔深情, 她却暂未能回以一样多的爱意。 他急忙要说话,她“嘘”了一声,抢先道:“只是夫君,我这辈子只心悦了你一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早在男女主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申媪已经领着侍女们急急退下,并贴心掩上房门。安静的室内就如今只有二人,雨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筛进室内,一种暖热的感觉慢慢蒸腾起来,她清澈如水的明眸直直看着他,流转着真挚的情意。 她也是爱他的,苍茫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走进她的心。 她其实也是内敛的人,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地表明自己的情意。 霍珩眼眶有些发热,一切一切的焦灼奇迹地被抚平,他喉头滚动几下,哑声道:“好,好!” 他不顾一切地吻住她,狠狠地吮吸着那两瓣娇软如花的红唇,她不再被动承受,而是热烈地回应。 霍珩直接将她扑倒在食案后的坐席上,急不迫待拉扯她的衣裳,夏日的软罗绸衣甚是轻薄,“刺啦”两声便被撕扯了下来。 晏蓉星眸迷离,主动迎合他的占有,他被刺激得一个哆嗦,浑身肌肉绷紧得像铁石,需索地更凶更急。 在第一轮顶峰的时候,他俯身深深亲吻她,而后微微撑起,哑声道:“阿蓉,我亦心悦于你。” 爱得心头发烫,恨不能就此和她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 两情缱绻,恩爱缠绵,等到再出发去赏荷时,已是中午过后。 晏蓉腿心酥软,浑身懒懒乏力,却兴致勃勃地爬了起来。 洗了个差点擦木仓走火的鸳鸯浴,晏蓉换了一身浅杏色的妆花罗夏衣,十分清爽,又给霍珩选了一套精绣云纹的玄色扎袖武士服。 男的伟岸,女的娇俏,晏蓉执了一柄绘了夏荷图的团扇,笑盈盈冲他一抿唇。 霍珩欢喜,捏了捏她的手,与她携手往二门行去。 二门外有马有车,霍珩弃车就马,一托妻子的的腰臀,轻松将她送上马背,自己一翻身,将她拥在怀里。 天光大白下,晏蓉玉容生晕,刚被彻底滋润了两回的她眼角带春,顾盼间媚态横生,美极。 霍珩一伸手,申媪赶紧把带了长长杏色薄纱的羃离奉上。他接过,戴在妻子头上,这才满意了,一夹马腹,那匹乌云盖雪宝驹十分通人性,踢踢踏踏,小跑慢悠悠十分地稳。 出得大门,换了一身寻常装束的亲卫们早已候着,立即驱马簇拥而上。 夏季阳光颇烈,风拂过都是炎热的,晏蓉侧坐在马背上,却觉心神舒畅。 “阿蓉,热吗?” 她靠在霍珩宽阔的胸膛上,艳阳都被他遮挡了去,怎么会热? 晏蓉仰脸笑道:“我不热。” “你呢?”她执起团扇,给他扇了扇风。 “我也不热。” 隔着一层薄纱看着她朦胧的笑脸,就跟三伏天喝冰水一样身心舒爽,霍珩怎么会热,他畅快极了。 晏蓉笑嗔了他一眼,也不再搭理他,只专心观赏沿途的风景。 平舆是汝南郡的治所,历来繁华,霍珩攻下豫州后,针对平民他没任何杀戮之举,反而接连出台仁政安抚百姓。 豫州寻常小官吏和百姓,其实对陈佩也没多少归属感,现在换上了一个据说治民宽和,赏罚分明的新主,不需要挣扎,很自然就接受了。 这平舆城内外,很快恢复热闹。 隐灵寺后山的荷塘,照样游人如织。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未到荷塘,道旁就见数之不尽的摊贩和游人在讨价还价。 这久违的喧闹景象,让晏蓉不禁面露微笑。 只是她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能拥有这么多骏马的,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因此“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行人摊贩都引颈顾盼。 只见一行健儿打马而来,马儿膘肥体壮,骑士肃然威武,虽寻常打扮,但一身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 分卷阅读241 和动作的整齐划一,都说明其出身不凡。 最显然的是当先一骑,高头大马上,一个伟岸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极有威势,他怀中却拥了一个戴了羃离的杏衫佳人。 既然戴了羃离,那为何能知悉人家是佳人? 一个酸儒摇头晃脑,叹道:“削肩细腰,身姿楚楚,如此妙曼,必是绝代佳人矣。” 这话虽然道出众人心声,但他这副如此如醉的花痴样却让人不齿,不远处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年轻女子闻言,撇了撇嘴,暗暗啐了一口,“好一只癞蛤.蟆!” 骂了一句,她又对身畔另一个同样戴了羃离的娇小女子道:“主子,那位想必就是刚自邺城来的霍侯夫人吧?” 说话的女子就是细满,脱险后,樊氏与她义结金兰,二人成了结义姐妹,只是细满称呼习惯了,常忘了唤樊氏阿姐。 她和樊氏,都见过霍珩一面,自然是把人认出来了,晏夫人昨日自邺城至,君侯亲迎数十里,这是整个平舆城官衙都知道的大事。 霍珩既然答应保樊氏无虞,那自然不会食言的。樊氏本在兖州,但汝南平舆是她的故乡,她想祭奠父母,告知双亲自己已脱险,因此也跟着最后一批大部队转移过来了。 平舆很长时间都是陈佩的大本营,因为怕暗杀报复之类的,主仆二人被安置在最安全的官衙客院内,因此也是知道的。 提起这位太原晏女,主仆二人心情难免复杂些。毕竟对方与樊氏齐名,出身也相差无几,如今对方娘家茁壮,夫家日益显赫。 霍侯不好女色,房中除了晏女再无第二人,如今她又为夫婿诞育了一对龙凤胎,地位稳固,高高在上。 反观樊氏,娘家凋零无依无靠,即便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也不得不仰人鼻息生存。 而这人,恰好是晏女夫婿。 对比强烈,不是滋味肯定有的,不过细满却不敢多感慨,毕竟她们身边的护卫,都是官衙给配的。 樊氏目送那边一行健儿远走,收回视线,“必定是了。” 她吁了一口气,道:“我们去拜见君侯和夫人吧。” 人生际遇如此,多想无益,她是女流,既然君侯夫人来了,那她很大可能会被转交到君侯夫人手里安置。 既然如此,又有机缘碰上,早早上前拜见,力求得个好印象才是上策。 她心中暗叹,希望晏女不是个心胸狭隘的吧。 乱世配个英雄,得一世安稳,是她这般身似浮萍又颇有颜色的女子的最大心愿。若霍珩是个好美色的,要将她收入后宅,樊氏必然不会抗拒。 只是如今霍珩并不是,樊氏是个机敏又懂审时度势的,这念头也就从未起来过。 她没这个念头,却怕晏女把自己当假想敌,对方是君侯夫人,若是做起小动作来,只怕自己招架不易。 摸摸羃离下的这张脸,樊氏长叹,有时候她想,会不会一刀划下去要更好一些。 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唯盼历尽艰险后,会得见坦途。 “走吧。” …… 湖光山色,十里荷塘,大片大片的碧色藕叶连接山水,浅粉嫣白的夏荷或怒放或含苞,一阵山风拂过,清幽的荷香萦绕身畔,经久不去。 赏心悦目,且比起人工雕琢,这自然生长的藕荷多出许多野趣。 霍珩晏蓉这趟出门,本来重点是放在夫妻同游上面去,如今美景当前,倒是添了很多兴致。 携手赏景,霍珩兴起还给妻子手绘一幅荷香美人图。 藕叶荷花随风摇曳,一杏衫仕女的背影跃然纸上,她缓缓徐行,步姿婀娜,一段玉颈弧度优美。 晏蓉一直戴着斗笠,但画中美人却没戴,霍珩凭心中记忆,一气呵成。 看不出来呀,这男人挥刀弄剑的,丹青却不错。 晏蓉笑吟吟看过,小心将画卷好,嘱咐申媪小心收着,笑着睨了他一眼。 霍珩笑而不语,他可是进过学的,世家子弟会的,他都学过,也就这些年荒废了而已。 他矜持道:“许久不拿画笔,手生了许多。” “我夫君真了不起!” 这个半山腰的亭子被清了场,稍远的地方还有亲卫守着,游人不会误闯,晏蓉干脆把面前这幅薄纱撩起,笑盈盈投入他的怀中,大力夸赞。 “上马善征战,下马善治民,胸有丘壑还能有一手好丹青。” 霍珩畅快极了,一把抱着她,俯身在羃离下重重亲了一口,晏蓉瞪大眼,忙使劲推开他的大脑袋,紧张左顾右盼。 他哈哈大笑。 豪迈的笑声传出甚远,有游人好奇仰望,他一把掩下晏蓉掀起那幅薄纱,将她泛起红晕的俏面遮住。 …… 非常尽兴的一次出游,眼看日近黄昏,霍珩正要吩咐打道回府,却有一亲卫来禀,说樊女出游灵隐寺荷塘,听闻君侯与夫人在此,特来拜见。 樊女立功不小,霍珩还记得这 分卷阅读242 人,于是应允。 夫妻在亭内隔着小几端坐,眼见山道上有二个娇小女子渐行渐近,晏蓉不无好奇。 这位南姝樊氏,与和她齐名多年,今日终于有机缘见上一面么? 樊氏很美,和晏蓉精致婉约不同,她多了一种刻骨的媚意,举手投足皆风情无限。 可惜此处无人欣赏,霍珩只淡淡扫了一眼,叫起,而晏蓉好奇心不算多,满足了也就罢了。 整个拜见过程很短,樊氏和细满很快退下,上首女子始终没发声,二人只进出时余光惊鸿一瞥,晃眼见霍珩身边坐着一个杏色华服的窈窕佳人,芙蓉旖旎,气度斐然。 樊氏来了又走,余下一缕香风,霍珩面色却沉了下来。 晏蓉心中清楚,他这是想起霍珹来了。 “夫君,霍珹……”可已经处置了? 她的手越过小方几,握住他的大掌,霍珩反手回握,深深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道:“并未,不过也该处理了。” 一开始忙着回援邺城,接着又围攻陈佩,根本腾不出手来,后来逐渐占据上风,他就下令彻查内应通敌之事。 处置之前,怎么也得把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明白才行的,有漏网之鱼抓起来,至于无辜涉及者比如霍温,就得洗刷冤屈还其一个清白。 截止到如今,详情已经陆陆续续查明,也差不多到了该处置的时候了。 第102章 霍珹 霍温 平舆官衙的西路, 历来比其他地方要阴森许多, 因为这里就是颇具名声的平舆大狱。 平舆城的前二任主人董氏好刑狱, 大狱采用巨大的条石夯筑, 坚固异常,经年累月的鲜血留下斑斑旧痕, 夏日正午炙阳直射不感炎热,而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青苔遍布。 自从豫州被北方大军拿下以后,这大狱就守卫极森严,又过得大半月, 这地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涉足。 狭窄的大门内里幽深,就像是一张野兽无声洞开的大嘴, 霍珩淡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大步入内。 亲卫紧随其后。 军靴落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踏踏踏”一下紧接着一下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廊道上, 惊醒了关在最里头的人。 很快,霍珹的猜测就成真了,手腕粗的精铁栅栏门开启,一个高大且熟悉的身影当先转入。 黑黝黝的牢房中,视野极其有限,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堂弟,冀州之主,霍珩。 “轰”一声,火把被齐齐燃起, 赤红的火焰跳动,光线立即充斥这个异常宽敞的牢房。 兄弟直直对视。 不,这并不是他的兄弟,霍珩眸光冰冷,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已沦为阶下囚的叛徒兼杀父仇人。 霍珹非常狼狈,有生以来的最狼狈。 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臂骨腿骨被打折,半张脸血肉模糊,血迹斑斑且破碎的囚衣之下,鞭痕烙伤处处,血葫芦一般的一个人,手脚大开被紧紧拷在青石墙上。 这是严刑拷问所致,既然要查清详情,自然少不得审问叛首本人。可惜霍珹是个嘴硬的,和他的忠仆左夷一样,即使遍体鳞伤也硬是没吐出半句话。 这二人不开口,霍珩也不是没办法,毕竟始终会有肯开口的人。荀续,颜疆,霍珹,这三人手底下有的是亲信,一个口子被撕开,顺藤摸瓜,多的是扛不住酷刑招供的人。 目前,详情已调查清楚,霍珹在军中的发展多年的势力也已经陆续被肃清,这个深埋冀州军中多年的毒瘤终于被彻底根除。 霍珹可以处理了。 霍珩冷冷道:“你与协同陈佩策划洛水之谋,陷我霍氏数万将士惨死时,可有想过落得今日下场?” 霍珹垂眸,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血肉模糊的脸上,朦胧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他嘶哑的声音响起,“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这是霍珹事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很干涩很低哑,很明显,他未有半点悔意。 也是,能决心干下这些事的人,怎么可能有悔意。 霍珩讽刺一笑。 “冷血无义之徒,你该和荀贼一般受尽苦痛才得以死去。” 荀续,在前几日,还是霍珹的狱友,两人就隔壁紧挨着。 霍珹隔壁的牢房,是一座水牢,一池污浊黑水,里头硕鼠攒动,血肉模糊的断臂荀续被放进去,最后淹没在黑水下的那大半截身躯被只剩下一具白骨。 董氏精心设计的刑狱,正好用于招待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荀续惨叫持续两天两夜,昨儿才咽的气,被拖走弃于荒野。 在这种凄厉的惨叫包围中,霍珹仿佛死物一般,动也不动,如今听说自己的待遇,也恍若罔闻。 他的反应,也在霍珩的意料之内,他今日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动刑的。 最后看一眼这个杀父叛徒,也算彻底了结前事。 霍珩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在踏 分卷阅读243 出牢门前的一刻,他脚步突然顿了顿,“二叔父和我说,要见你一面。” “我应了。” 不知何时抬了头的霍珹瞳仁一缩,倏地死死看着霍珩背影,“我不见!” 不见? 为何不见?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身后首次出现铁链碰撞青石墙壁的沉重“哐当”声,霍珩却并有丝毫回头的打算,他讽刺挑了挑唇,话罢直接举步,毫不迟疑就走了。 “踏踏踏”的脚步声力道十足而有规律,渐行渐远,恰巧和霍珹急快而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 霍温也在平舆,作为嫌犯的他是随着大部队一起转移过来的。 不过他待遇自然不同,除了被禁足,日常起居和家中并无二样。 他在泰山郡时还颇有些焦灼的,毕竟大战当前,已方内部却生了这起大乱,也不知会不会在对战中吃大亏。 但随着被后来转移,他就彻底放心下了心头大石。霍温不知道转移目的地是平舆,但按气候判断,这明显是往南,而且路途很远,必是进入豫州了。 能把在押的嫌犯都移过去了,豫州必然已被霍珩牢牢掌控,大战大胜,他十分欢喜,乐呵过以后,就安静待着看书下棋。 征伐大胜,霍珩必然能腾出手彻查前事,他胸怀坦荡,只安心等着洗刷冤屈被还清白即可。 确实不需要等太久,他的嫌疑就被彻底洗刷干净了,霍珩亲自来接的他,并郑重施礼表示歉意。 霍温忙搀扶起侄子,毫不在意道:“军有军法,家有家规,既有嫌疑,那必要慎重查清,伯瑾何歉之有?” 既然说起这个,很自然的,他就得问一问:“伯瑾,先前这是生了何事?” 霍珩和陆礼对视一眼,作为受害者之一,他其实没什么不可说的,但此刻看着胸怀坦荡的二叔父,他忽觉颇为难以启齿。 只是再难启齿,该说的也不能不说。 于是,霍温并未能愉快多久,他随即就听到了一个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消息,直轰得他眼眩耳鸣,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不省人事。 好在陆礼就在当场,急急将人抬回屋看诊。霍温急怒之下损伤了心脉,本来该好生躺着将养的,但逢此大恸大怒,还怎么安心养病? 好不容易被金针刺醒后,他痛哭失声,四十多岁的男人,蜷缩着身躯老泪纵横,哭声从隐忍到无法抑制的悲鸣。 即使霍珹罪有应得,但闻者无不黯然。 霍温最后和霍珩说,如何可以的话,他想见一见霍珹。 他丝毫不怀疑霍珩的话,只是印象中独子自小友爱兄弟,敬爱长辈,是非常孝顺恭谦的一好孩子,平日竟不见丝毫不和谐的迹象。 为何突然就这样了呢?! 老父亲的不可置信,他急欲见他一面,要当面把事情质问清楚。 霍珩应了。 只是他让霍温过两日再去,毕竟对方此刻心神失守,血不归经,并不适宜一再受刺激。 两日时间一晃就过,一天三帖好药下去,他好歹能自己站起来了,也不用人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大狱。 …… 那熟悉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沉重与迟缓,离得远远的,狱卫尚未进来开牢门和点火把的时候,霍珹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 他呼吸变得急促,铁链碰撞青石墙壁的“哐当”声不停响起,手脚身躯一阵阵剧痛,他浑然不觉,事情败露至今,他唯一不想面对的人最终还是要出现了。 他不愿意面对,但霍温还是出现了,两天时间,他头发花白了一半,面容枯槁,仿佛一息之间被抽去所有的精气神。 霍珹失声惊呼:“父亲!” “你不要叫我父亲!” 霍温的情绪一开始就被这个称呼引爆了,他怒道:“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做?!” “你告诉我!!” 随着厉声喝问一起出来的还有两行浊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却是二日来霍温不知第几次痛哭。 他做的孽! 他生的一个孽子啊! 害死了他崇敬的胞兄,疼爱的小弟,还有弟弟膝下唯二的儿子,以霍家军数万将士!! 面对老父连声质问,霍珹哽住,根本无法作答。 霍温浑身颤抖,最终“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悲声哭道:“我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弟弟!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霍家列祖列宗啊!” 慈父早逝,兄长和母亲为他撑起一片天,他和小弟自小努力学文习武,惟愿将来辅助兄长,光耀霍氏门楣。 现在,现在竟是亲生的独子引外敌来袭,陷他的手足于死地。 “我和你的母亲并不是这般的人,为何你会是这个模样?” 爆发过后,霍温是茫然,他喃喃自问:“为什么呢?” 分卷阅读244 “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差点流了胎,卧床三月方保住的你。到了瓜熟蒂落之时又逢难产,九死一生,后虽母子均安,你母亲却再不能有孕。” 这么艰难才保住的一个孩子,居然是这样的?! “那当初,为何要保的你?” 没保住多好啊! 霍温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把你教养好,我愧对父母兄弟,愧对你的母亲,愧对霍氏列祖列宗!” “不!不父亲!” 眼见老父如此地苦痛,霍珹忍无可忍,最终嘶吼出声:“是我不好,错全在我!我天生一副邪恶心肠,身躯下包裹着的尽是反骨!因而恶念滋生,胆大狠毒,无丝毫血脉之情,为一己之私竟陷叔伯兄弟于死地!” 他心中第一次涌出类似悔恨的情绪,不为设下阴谋,却为让慈父如此伤心痛苦。 “全是我的不好,我教而不善,我朽木不可雕也!” “这与父亲全不相干!” “全不相干?” 霍温惨笑一声:“好一个全不相干!” 来之前他满腔激愤,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质问,来了见到人,却觉一片空茫,胸腔仿佛已被人剖开,把那颗跳动的心脏掏了去。 空荡荡,冰寒彻骨。 跪着愣了半晌,他再未理会霍珹,跄跄踉踉,游魂一样荡了出去。 第103章 瞒不住 这天也是霍珩去过大狱的当天。 从幽暗的石牢出来, 正午刺目的阳光并未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眯了眯眼, 吩咐可以请霍温过来后, 也没去前头处理公务,而是径直回了后院。 这石牢让他感觉孤寒, 他急欲回到妻子身边汲取温暖。 “夫君回来了?” 晏蓉正在院子里绘画,那日霍珩一副荷香美人图勾起她的绘画的**,恰好这正院的花园子旧日布置精细,奇花异草处处, 夏日郁郁葱葱,斑斓的彩蝶悠闲振翅, 正适合入画。 她回头见得霍珩,笑靥如花,搁下画笔, 脚步轻盈迎上来,拉着他的大手,奇道:“今儿不忙么?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很柔软很温暖的一双纤手,她的笑容仿佛有温度,霍珩唇角不禁翘了翘:“嗯,我早些回来不好么?” “那自然是极好的。” 晏蓉冲他皱皱鼻子, 眨眼又笑道:“我刚画了一副画,你快来看看呗!” 她兴冲冲拉着他往画案那边走,霍珩微笑道:“是什么?我看看。” 她笑嘻嘻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霍珩捏了一下她细滑的左脸,晏蓉轻笑着躲闪, 又探手去回捏他,他也不避,还含笑地凑过去。 自从那次争执又和好以后,夫妻感情更进佳境,日常在院子里也不再顾忌仆妇侍女而端着,经常或手挽着手,或含笑凝视,亲密无间。 霍珩跟着妻子行至画案,只见案上一大幅画已差不多完工,工笔细腻,花草粉蝶栩栩如生,与小花园一式模样。唯一有不同的,就是花架前多一张绒面锦垫,上头有两个白嫩可爱的小娃娃。 小娃娃一个白白胖胖的,瞪大眼睛张着小手努力坐直,显然是刚学会坐不久的。他旁边趴着一个纤细粉嫩的女娃娃,支起上半身,好奇仰脸瞅着他。 霍珩一下子就笑开了,“这是阿宁和虎头。” 他俯身撑着长案,含笑细细打量,又爱又怜,“我们阿宁和虎头都这般大了,都会坐了。” 他惋惜遗憾,自己不得不错过了许多。 “阿宁还不会坐,只虎头会了,祖母说阿宁得加把劲,勿要让弟弟超过太多咯。” 说起儿女,晏蓉笑意更深。霍珩摸了摸画布上的小女娃,目带疼惜:“我们阿宁是个疼爱弟弟的,从母腹里就不争不抢,个子小,这才晚了些许。” 他很认真对妻子解释:“不急的,小孩子六个月会坐是常事,我们虎头筋骨壮实,故而早些。” “像他阿爹呢。” 晏蓉十分赞同,又笑道:“说不得,阿宁也会坐了,只是祖母的信还未到。” 被夸筋骨壮实儿子像他的霍珩眉目舒展,爱不释手看了画布几遍,这才吩咐申媪:“拿到前院,让好生裱起来。” 夫妻携手回屋,坐在槛窗前,霍珩随手捡起案上晏蓉一柄团扇,给她扇着风。 他叹道:“这边诸事妥当,起码再过三四个月,等回家,阿宁和虎头怕是认不得我了。” 小婴儿忘性大,晏蓉心有戚戚:“只怕也认不得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夫妻俩对视一眼,又不禁觉得好笑,晏蓉敲开一个胡桃,捏起果仁递到他的唇边,笑道:“不怕的,我们回家多陪伴他们,很快就想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该熟悉起来了。 霍珩轻笑,欠了欠嘴皮子,把胡桃仁吃下。 剩下的一半 分卷阅读245 桃仁晏蓉自己吃了,又敲,然后又是一人一半。 这午后的静谧时光,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冰盆带来的凉意丝丝缕缕,夫妻二人一个打扇,一个敲胡桃,你来我往,亲密温馨。 驱走了霍珩心底最后一丝孤凉,暖洋洋的温度浸进四肢百骸,他懒懒地躺倒,连同晏蓉一起,二人细语轻笑,渐渐进入梦乡,得一晌安眠。 …… 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极惬意,到了半下午,霍珩醒转睁开眼,他没动,本意是不打算打搅妻子午觉的,谁知片刻后,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而近。 他刚一蹙眉,却听见来人惊惶喊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了!” “二爷自戕身亡了!” …… 二爷,即是霍温。 他自知悉真相后,无一刻不活在悔恨自责愧疚之中。当面质问儿子,本是一个执念,但见了人以后,却更万念俱灰,悲怆离了大狱,他回房直接拿了佩剑,引颈自尽。 霍温一生正直,将兄弟和家族看得比生命还重,会这么做,震惊过后,其实也无多少意外。 霍珩沉默过后,为二叔父办了丧礼。 霍温临终前的留书,棺椁寄在庙里,或者先暂时下葬即可。 他生无可恋,唯一惦记的只有身处邺城的老母亲。却在留书中特地嘱咐了侄子,让万万不可告知荀太夫人真相,只说他留在淮水北岸任职。 他不孝,只等在黄泉路上再侍奉老母了。 霍珹之事,如何可以,他希望霍珩也能尽量瞒一瞒老太太,不要让她知晓。 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前荀续领幽州军围城已经大病过一场,要是再来一次大打击,只怕扛不住。 霍珩看罢叔父留书,闭了闭目。 人死不能复生,晏蓉劝他:“这对于二叔父而言,未必不是一个解脱。” 这个倒是真的,霍温若不死,余生必定苦痛,而且恐怕也活不长了。陆礼已经含蓄说过,说他大恸大悲伤了心脉,若不绝了心病好生调养,只怕要缠绵病榻寿元不永。 陆礼其实也知道自己是白说,这绝了心病,该如何绝?只怕是永远绝不了的。 在愧疚自责中痛苦病死,利索自刎确实不能不算解脱。 “嗯。” 霍珩低低应了一声,不管霍珹如何,二叔父都是很好的一个人,叔侄感情不浅。 “我在家里的几个月,已经仔细布置过,又把家里的人好生敲打过一番,应能瞒过祖母一时的。” 但也只是一时而已,毕竟霍珹事败以后,为防有漏网之鱼,霍珩遣高平星夜赶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城西霍宅围了,里面家人尽数拿下,掘地三尺,再严加搜查和审讯。 风闻过霍珹之事的将吏及家眷,霍珩可以下令噤声,但围观过城西霍府被围封的百姓们却无法让他们都闭嘴。 有句话叫越描越黑,最好只能是这样了。 但老太太是何等睿智的一个人,她一直待在家中还好,只要出门,总有一天会察觉端倪,继而猜测到真相的。 提起这个,霍珩眉心深锁:“阿宁和虎头还小,祖母悉心照顾,应不会多出门。” 晏蓉叹,希望能这样。 …… 可惜,这世上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 晏蓉启程南下之后。 全妪忧虑:“也不知郎主伤势如何了?” 荀太夫人搂着活蹦乱跳的虎头,拍了拍他的小屁屁,笑道:“他媳妇过去了,想必是无碍的。” 老太太人老心明,甫接信时担忧,但转念就猜测到几分,她一把将“咿咿呀呀”的小阿宁也搂进怀里,乐呵呵道:“不管阿爹和阿娘咯,我们和曾祖母阿兄阿姐在家。” 溧阳居小花园的亭子中,夏日傍晚的斜阳渲染了一片橘红,在阿彘和芽芽的朗朗读书声中,老太太眯着眼睛,搂着两个小的坐在一边。 含饴弄孙,岁月静好。 经历过荀氏叛变的荀太夫人,被小曾孙们大大抚平了创伤,战后的邺城迅速恢复,她安然留在家中,养育四个小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总还有非出门不可的时候。 夏去秋来,又一年丰收至。 秋社祭祀,一年中最重要的官民同乐活动之一,杀猪宰羊,酬谢社神保一年风调雨顺,赐予五谷丰登。 非常重要的一次祭祀,作为霍家唯一留在邺城的成年主人,荀太夫人必然少不了出席。 虔诚祭拜,吹箫击鼓,大肆筵席,与各乡耆老互相庆贺,举杯遥敬从十里八乡赶来,正围得人山人海的百姓乡亲们。 热热闹闹了一整个上午,祭祀进入尾声,略喝了二杯酒水,老太太有些脸红耳热,兼她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于是摆摆手,表示要先回去了。 军士在人群中分出一条小道,邺城令亲自送出,荀太夫人微笑与百姓乡民道别,刚要登车,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分卷阅读246 “……不是说,城西那个霍府查封过的么?……整整围了半个月……” 语气中带着惊讶疑惑,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随风送进了荀太夫人的耳朵中,她脚下绊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就从车辕上摔下来。 “啊!” 好在左右搀扶的仆妇皆是健壮有力的,稳稳地架住了她,落后一步的全妪大惊扑上来,“太夫人!太夫人慢些!” 荀太夫人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回头往方才发声的方向望去,“是谁?刚才是谁说话?” “说什么话?” 全妪心脏“砰砰”乱跳,险些蹦出嗓子眼,好在她也算历事不少,面上神色丝毫未变,一脸疑惑道:“说话的人有许多呢?” 熙熙攘攘的人群,欢送荀太夫人的的声音一直未停歇,方才那声音仿佛幻觉,再寻怎么也寻不见了。 可惜老太太知道这是真的。 踟蹰着最终被搀扶登车,车行辘辘,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车厢中,荀太夫人失神倚在大引枕上,良久,忽喃喃道:“我近日总是梦见仲溪,他说他不孝,不能侍奉在我身边了。” 仲溪,即是霍温。 霍珩手下有能人,擅长模仿笔迹,按霍温的口吻和习惯,给荀太夫人来过几封书信,说平舆诸事繁杂且重要,侄儿委他要职,他需留在豫州了,不能回去探望母亲,百拜顿首,母亲需多保重。 并无任何破绽,可惜耐不住母子连心。 全妪听得心惊胆战。 想要尽全力瞒住老太太,少不得有人在其身边随机应变,于是,晏蓉就悄悄将实情告知过全妪,除了霍温之死,前事她都知情。 越是知情,越是怕兜不住,忽听见荀太夫人扬声吩咐:“掉头,去城西霍宅。” 全妪一抖,忙道:“太夫人,今儿您怕是累了,不如……” 在荀太夫人眼也不眨的注视中,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力持镇定,道:“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不,我不累,既然出来了,就一并去了。” 老太太定定看了全妪半晌,收回视线,如是道。 …… 城西霍宅,尽数拿人并掘地过后,被仔细地修整恢复过来了。 门庭依旧,下仆进进出出,虽主人不在,但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 荀太夫人在大门口下车,定定看着半晌,拄着拐杖直接入内。 庭院规整,花木错落有致,洒扫整洁,和印象中一般无二。男女仆役闻讯纷纷出迎,伏拜见礼,身上一水儿的蓝色青色夏衣有新有旧,看着再正常不过。 可是荀太夫人还是发现了异样。 这廊边阶下,边角缝隙中,竟无一丝尘土堆积,更甭说青苔旧痕。 这地面必然是刚刚大肆修整过不久的,前厅是,花厅是,霍温霍珹的外书房更是,就连花园子的很多地方也是。 这来往仆役,个个恭敬热情,只可惜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竟无一个熟悉面孔。 要知道,城西这座霍府建府不足十年,当初二房从大宅分出去的时候,作为分家内容一部分的仆役班底,也是当时一同带过去的。 怎么可能都是生面孔呢? 正午的阳光炙热,荀太夫人却只觉浑身冰凉,愣愣立了半晌,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104章 伤逝 荀太夫人倒下以后, 就再没起来过。 她病了, 大病来势汹汹,很快就进入了时而昏迷, 时而清醒的阶段。 刚自城西霍宅被抬回来的时候,她问过全妪, 可是全妪不敢说, 她也没有追问。 怔怔望着酱紫色的帐顶, 许久后回神,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无声落下两行浊泪。 最后,她只嘱咐一句,她无事, 勿要往南边胡乱传消息,扰了她孙子前头的正事。 可惜老太太并没如她所言的没事,反而当夜就起了高烧,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足半月,尚疾医隐晦暗示, 太夫人竟呈油尽灯枯之相,须尽快通知君侯和夫人。 至此,全妪再不顾主子之令, 立即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通道,将消息火速往南方传报。 …… 彼时, 已是九月下旬,即使中原腹地的豫州也秋意极浓。霍珩已把兖豫两州及淮水北岸的一众事务理清,预计数日内启程返冀, 以防大雪封路难行。 晏蓉正领着申媪在收拾箱奁,衣裳鞋袜,夫妻日常管用之物,还有这几个月来她淘到的新奇玩意。有阿宁的,有虎头的,也有老太太的。 却不想,乍闻此凶讯。 晏蓉犹记得那日下午,天阴沉沉的,她刚支起窗扇说一句,等会怕是要下雨,就听见有急促的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熟悉的脚步声,却罕见的带了急切和慌乱,霍珩自前院狂奔而回,他面上失去血色,对妻子道:“我们立即回邺城,祖母病危!”b 分卷阅读247 r   夫妻俩急急上路,抛弃一切箱奁,轻车简从,出豫州,穿兖州,越山川渡黄河,踏上冀州地界。 从平舆归邺城,只用了平时不到一半的时间。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晏蓉来不及梳理整理,下车后立即和霍珩匆匆往溧阳居而去。 荀太夫人已近弥留。 昔日略有丰腴的老妇人,如今瘦得脱了相,像是一层皮蒙在骨头上,面色蜡黄,皮肤像蜘蛛网般多出了许多的皱褶纹路,沉沉暮气,垂死之相毕现。 她陷入彻底昏迷已有二日,只能勉强喂些米汤和药汁维持生命,平躺上大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若非鼻端还有些紊乱的微弱气息出入,恐怕无法判断出她还活着。 “祖母!” 霍珩扑倒老太太床头跪下,摸索着攒紧她的手,“祖母!是我,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霍珩出身虽高,然成长过程却并非一路坦途,祖母庇护了年幼的他,养育他,教导他,及到先后丧父丧母,十七岁独掌一军,也是这位慈祥且睿智的老人站在背后支持他,鼓励他。 如今不过是一个转面,这个康健的老人就这般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垂死,他眼眶泛红,握着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床畔的垫褥上。 他连连呼唤,可惜床上人并无丝毫反应,晏蓉跪在他身侧,见他用老太太的手捂住眼睛,宽阔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她心里难受极了,也垂头落下了泪。 …… 荀太夫人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阶段,任谁医术再了得,也无法力挽狂澜。 后脚赶回来的陆礼切了脉,在霍珩期盼的目光中艰难地摇了摇头,只开了一味独参汤,道,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整个霍府沉浸在哀伤当中,尤其霍珩,更是不眠不休守着老太太床头。 他这样,晏蓉却不能跟着学,一场大白事在即,这内内外外的需要主人点头决断的事情太多,她只能守在溧阳居正房的外间,守着老太太照顾夫君之余,打点着各种大小事务。 自进家门后,霍珩滴水未进,再加上路上的风餐露宿,这样干熬着不行,晏蓉只能劝他:“祖母说不得会醒,你这般模样,她看着不是更难受牵挂?” 霍珩这才勉强起身,匆匆梳洗用了些吃食,又回到祖母床畔。 到了当天夜半,荀太夫人真的醒了。 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刚转动了一下,霍珩就发现了,他立即凑上前,大声呼唤:“祖母!祖母!” 荀太夫人似乎听见了,眼珠子转得更急,只是足足候了盏茶功夫,她才睁开了眼睛。 她努力转头,看向孙子呼唤的方向,半晌,涣散的视线才重新有了焦距。 “伯……瑾,”声音微弱,很哑,老太太干枯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你……回来了。” “是,是我回来了!” 霍珩泪流满面,攒紧祖母的手,“祖母,我回来晚了!” “……不晚。” 老太太吃力地说了这一句话,又对无声哭泣的晏蓉扯了个笑,道“好好……过日子,我这孙子,是个痴的。你……”还要好好照顾阿宁和虎头。 她急促喘着气,一句话无法说完全,晏蓉哭着点头:“我会的!我会好好过日子,好生照顾阿宁和虎头,还有阿彘和芽芽,祖母放心!” 老太太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了结了一桩心事,良久,她喘均了气,看了眼也低头一脸哀色的霍琛和孙氏,道:“……听你们兄长的。” 一世富贵平安,还是不会缺的。霍琛鼻端一酸,垂下泪,低低道:“孙儿晓得,祖母莫记挂。” 最后,老太太吃力将视线移到霍珩脸上。 “……不让祖母当个明白鬼么?” “祖母?!” 她露出一抹似哭非哭的笑,喃喃道:“不然,……祖母怕是,死不瞑目……” 一句话,击溃了霍珩原来的所有打算,他抹了一把了脸,闭目良久,睁开后,终于低低道:“两年多前,……” 他从自晏庆处获悉内应消息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洛水之侧的大变是有人精心设计,再然后说抽丝剥茧发现霍珹,然后是荀续,所有的所有,和盘托出。 荀太夫人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她不自觉死死抓着孙子的手,呼吸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微张着嘴巴喘气,像是被捞出水面垂死的鱼。安静的室内仅听见霍珩低沉的讲述声,和她“赫嘶”“赫嘶”的拼命挣扎吸气声。 晏蓉闭眼,不忍心再看。 “……那,仲溪呢?” 老太太的眼珠转动越来越缓慢,但她还是费力地看往后面看去,“仲溪……” “……” 霍珩闭目,不忍再说。 “……我知道,我知道。” 荀太夫人喃喃道:“他早告诉我了,他……说他不孝,……不能侍奉,在我 分卷阅读248 ……膝下了。” 声音已轻微得连霍珩都几乎无法听清楚,最后一个字说罢,他只觉臂弯猛地一沉,荀太夫人已闭上双目,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祖母!!!” …… 有着传奇一生的荀太夫人,二度在骤失家主时支撑了霍氏的荀太夫人,与世长辞。 全城举哀。 …… * 丧礼冗长而令人压抑,荀太夫人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而后发引送殡,入土为安。 回来后,晏蓉仔细看过阿宁和虎头,见一切都好,这才松了口气,吩咐乳母先喂饱,歇歇再给孩子更衣梳洗。 两个小的周岁都在丧礼期间过的,孝期不贺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太小,平时哭灵能多照顾些,但送葬却无法打折扣的,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不得不慎之又慎。 晏蓉筋疲力尽,但安置了自己两个,她又马不停蹄去隔壁院子看了阿彘和芽芽。 这姐弟俩也是可怜,目前养在霍家大宅里,由叔婶教养。 霍珩并未因霍珹的错误迁怒孩子,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该有的教导和照顾不会缺,但适当的防备也不能少。 头一个,正确观念早早竖立,父祖死因也不瞒,谁是谁非分析个清楚。 早在南边时,夫妻俩就已商量过此事。 安抚好两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女孩男孩,又严厉敲打乳母侍女,晏蓉才折返元和居。 她疲乏极了,一进门就软在榻上,连手脚都不想再挪动一下。 “娘,娘!” “啊,啊啊!” 小孩子不识愁滋味,也不懂生离死别的哀伤,吃饱肚子洗了澡,立即就活蹦乱跳起来了。 出了浴房,见了母亲,两小立即兴奋起来,在乳母怀里蹬腿伸手,要到母亲怀里去。 “小笨蛋,姐姐都晓得叫阿娘了,你还不会。” 晏蓉接过儿女,一左一右抱着,她笑着点了点虎头的小鼻头,嗔道:“我们虎头要加劲儿咯。” 虎头以为母亲和他玩耍,“咯咯”大笑着,两条小胖腿用力一蹬,身疲骨乏的晏蓉一下子坐不稳,猛地往后一仰。 “阿蓉!” 刚进门的霍珩一惊,几个大步冲上去,赶在乳母侍女之前搀扶起妻子。 “没事的,后面有垫子呢。” 儿女一天一天大,力气足,会坐会爬还正学着走,这榻上的锦垫和大引枕就没少过,就是预防晏蓉力气不够,被两个小家伙带倒的。 阿宁和虎头见父亲回来了,更加高兴,又扑腾着往父亲那边去。 霍珩接过虎头,摸了摸儿子柔软的法顶,“我们虎头腿脚有劲,都自己学会走了,说话晚一些也是有的。” “祖母从前就说话,一般先说话的晚走,晚说话的先走,我们阿宁和虎头就是这样。” 提到荀太夫人,他目中又添了些黯然。 丧礼是一件非常熬人的事,尤其霍珩对祖母感情之深,这二月下来,人瘦了一圈。 他眼窝微陷,其下还有青痕,容颜憔悴,情绪始终徘徊在低谷。晏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们虎头像阿爹,长大必能文能武。” 虎头知道母亲在说他,“咿咿呀呀”蹬着腿,又伸出两条小胖胳膊,搂着他父亲的脖颈。 晏蓉含笑指着霍珩,对闺女道:“阿爹!” 小阿宁刚学会喊的父亲,不标准,“哒”,“哒哒”地喊着,不过她十分有兴致,冲她父亲就是一通乱喊,喊得霍珩心花怒放。 他把小闺女也抱过来,使劲亲了亲,“乖,阿爹的小阿宁真聪明!” 如冬末春初,冰雪消融,他唇角扬起弧度,目光变得柔和,搂着儿子闺女,笑声不断。 晏蓉含笑看着,能抚平这种创伤的,只有另外的至亲至爱。 …… 小孩子精力有限,和父母玩闹一通的阿宁和虎头说睡就睡,趴在父亲怀里就闭上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霍珩亲自送回去。 回来后,他搂着晏蓉,“谢谢你阿蓉。” 丧礼的煎熬妻子也不少受,但他沉浸在伤心中,妻子却要忙前忙后,照顾他和儿女,很辛苦很吃力。 他抚了抚她的脸,生了孩子养出来的那点肉,现在已经瘦回去了。 晏蓉笑了,“谢什么谢,我们就是一起的,用得说谢谢么?” 她仰脸,亲了亲他。 霍珩自然知晓夫妻互为一体,二人之间无须言谢的,但他满腔感激和怜惜,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表达。 “嗯。” 他说:“你多吃点儿,好生补回来。” “你也是呢。” …… 夫妻轻声细语,相拥良久,才起身去浴房梳洗,完事躺在大床上同衾而眠。 晏蓉阖目前,忽然想起一事,“ 分卷阅读249 夫君,秋社那人可查到来路了?” 荀太夫人出门,全妪是打点过的,只有这么短短一段接近人群的路,照理百姓乡亲忙着恭送,是不会无端端说出这么一段话的。 还能刚好让老太太听得清楚明白。 哪儿来的那么多凑巧? 霍珩虽悲伤,还忙着举丧,但他第一时间就下令彻查。 这么一个混在秋社百姓中的无名人士,事后不知影踪,查是很难查的,但邺城是霍珩的地盘,废了大力气,还是有些成果的。 线索影影绰绰指向南边的陈佩。 这人吃了大败仗,暂无力在战场找补回来,但也不让霍珩好过。 霍珩眸光骤然阴沉,冰冷地道:“我必荡平扬州,将此贼挖心剖肝,碎尸万段!” 第105章 灭扬州 诛陈佩 渡过了一个漫长且冰冷的寒冬, 次年开春, 霍珩伐司凉二州。 司州,自当年洛阳惊变以后,一直被诸多中小势力割据。 而早在去年初, 这些势力投了冀州的就不在少数。如今大军压境,在这些先行者的牵引下,决意归附者几乎占据了绝大部分,剩下一两个负隅顽抗的, 很快就被歼灭了。 凉州,也是自郭禾死于洛阳大乱以后, 虽表面为一体,但一直由几个大将角力夺权,个中夹杂些小势力浑水摸鱼。 大敌当前, 几名大将虽暂时携手共抗外敌,但实际还是互相防备的, 利用这一点, 陆礼巧施妙计,一举攻破凉州。 以摧枯拉朽之势,堪堪一个月, 霍珩拿下了司州凉州。 至此,淮水以北的所有地方,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包括帝都洛阳。 这个时候,劝他称帝的声音出来了。基本出于新旧投来的那些中小势力, 这些人急于讨好新主。 霍珩不允。 三月中旬,他携妻儿南下,亲自坐镇平舆,一边监督并检验新建成的水师,一边虎视淮水以南,寻找战机。 战机出现得比想象中要更早。 还记得潜伏在晏庆身边的葛宁吗? 晏庆已战死在去年的兖州大战中了,然而葛宁的潜伏却更加深入,失去旧主的他虽“悲痛欲绝”,但却顺势投在另一名扬州大将的麾下。 这名大将叫张遗,与晏庆在兖州大战一同并肩作战,很是欣赏葛宁的智谋,晏庆死了,他急不迫待大力招揽,葛宁“迟疑”过后,就应了。 到了张遗麾下后,很快,他发现他这位新“主公”对陈佩其实并不那么的忠心耿耿。 张遗出身寒微,是陈佩之父陈鸣一手提拔上来的,后来陈佩设计害其父上位,他虽很识时务地第一时间投靠了新主,免于清洗,但说到底,心还是贴不上去。 陈佩也没有将张遗等视为心腹,但继续用这几人,并将其提一级作为投靠的奖赏,是他稳定军心并尽快接手权柄的一个重要手段。 当然,陈佩大权在握以后,这几人也就不重要了。但好在张遗是个识时务会办事的,在他几个同伴都先后被排挤的情况下,他暂时还能勉强待在高层将领的圈子里。 霍珩气势如虹,此消彼长,被迫缩回扬州的陈佩前景堪忧,于是,葛宁无需废太多功夫,就成功煽动了这位新主公。 霍珩埋在扬州的钉子悄悄出现,及时与心思浮动的张遗接触,他顺利倒戈。 有了张遗,霍珩的消息灵通了许多。 今年夏末秋初,在霍珩在水师刚成不久的情况下,陈佩当机立断,自导自演的一出手下大将哗变的大戏,实际引诱霍珩渡河征伐。 他在南岸设了重重埋伏。 不能再等了,等霍珩水师日益纯熟以后,扬州将更处于劣势。 然而陈佩再怎么小心谨慎,大批战船调遣,身为高级将领的张遗,还是能察觉到痕迹的。 霍珩一方的准备,远比陈佩想象中的要早。 将计就计。 这是伐扬的一次上好战机。 当淮水以南传来九江郡将士“哗变”的军报时,霍珩毫不犹豫下令,即日,攻伐扬州。 …… 晏蓉替夫君披上战甲,一个接一个扣上前襟锁扣,系上那件殷红的绒面帅氅,一一抚平其上皱褶。 阿宁和虎头挥着小木剑在室内追逐,嬉笑声阵阵,她一脸不舍。 霍珩捉住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阿蓉勿忧,我很快就会回去接你们的。” 他黑眸中闪烁着一种名曰复仇的嗜血光芒,个中还夹杂了志在必得的睥睨野望,捉住她手的粗糙大掌一紧。 “等我回来,我就接你进洛阳!”称帝封后,携手天下。 皇后么? 这真是一个很遥远且熟悉的称谓,从前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却是心潮涌动。 她道:“好,我等着你!” 二人视线交缠,半晌,一阵小儿高声呼喊打断了他们。 “阿 分卷阅读250 爹!阿娘!” “爹娘娘娘……” 两个头上扎着小揪揪的白嫩小娃娃举着小木剑,一前一后往父母方向奔来。 阿宁和虎头如今一岁九个月大,能跑能跳,简单的话也会说好些,黑葡萄般的瞳仁滴溜溜,十分伶俐。两小早就发现阿爹今天穿了件不同以往的衣裳,他们很好奇,瞅了一会儿,就冲将过来。 霍珩俯身,一边一个抄起儿子闺女,抱得高高的,又亲了亲,道:“阿宁和虎头乖乖听话,和阿娘回家,等回头阿爹就接你们。” “可知晓了?” 他率大军出征,同时晏蓉也带着儿女登上回家的马车,此处太接近前线了,待大战起时,终究不如邺城安全。 “啊?” 阿宁和虎头还小,听不懂个中区别,歪着小脑袋瞅着父亲一会,又折腾起他身上的银甲了。 硬邦邦的,顶着还疼,两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家伙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又扯了扯。 扯不掉。 虎头还在低头锲而不舍,阿宁已经撅着小嘴朝她阿爹撒娇了,“爹啊!爹爹~” 霍珩也不说话,只含笑亲了亲她。 他将虎头也挪到一边,一把就抱着两个小的,腾出一只手牵着晏蓉,往外面行去。 马车和晏一等人已经候在垂花门外,还有霍珩精心挑选的亲卫队长。 他将妻子儿女都送上马车,两个小家伙还不知离愁,撒丫子往马车里头冲去,听阿娘在轩窗边呼唤,又飞奔过去。 晏蓉让他们和阿爹道别,阿宁和虎头十分熟练地招着小胖手,挨挨蹭蹭地凑着轩窗前咯咯笑着,还以为和每天父亲去前院处理公务时是一样呢。 这样也好,不用哭哭啼啼的。 霍珩压下不舍,颔首,驾者细鞭一挥,宽敞的大马车在亲兵的拱卫下缓缓前行。 晏蓉回头,眼也不眨盯着他。 他薄唇动了动,等我。 她回,好! …… * 在七月初,霍珩指挥水师虚晃一枪,前锋十五万大军绕过陈佩精心设伏的区域,在上游渡了淮水成功登陆。 这前军和张遗汇合,在淮水南岸彻底站稳脚跟,接着就是大军大规模渡河。 此时的霍珩,麾下愈百万大军,留下三十万在北地各处驻防,他率七十多万大军征扬,气势汹汹,一旦突破障碍重重的淮水防线,即如潜龙出海。 一开始,陈佩连连败退,但很快,他调整了自己的战策,利用江南纵横交错的水网以及麾下一支身经百战的水师,迅速站稳脚跟。 霍珩手上这支水师还很新,很是束手束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劣势逐渐消失。 先是荆州郑钰率军奔赴战场,他麾下同样有一支精锐水师,那怕遭遇先前大败已损了很大一部分,但作为指引角色和参照对象还是绰绰有余的。 很多关窍一点即通,多用几次就开始熟练,霍珩麾下这支水师在迅速成熟。 你来我往,我攻你防,双方僵持着。 一直到了次年暮春,霍珩见时机已成熟,于是下令,开始对扬州军发起猛攻。 …… * 东安,这座扬州东南的濒海城池,这天夜半时分,逃进了二三万已精疲力尽,浑身血污的军士。 这些惊惶败逃的兵卒,是如今陈佩手上仅有的残军。 昨夜无星无月,城头守兵开城门晚了些许,东安令便被陈佩一刀砍下脑袋。 颈间喷涌的鲜血溅红了他半边脸,他连抹都不抹,一双泛赤的眼睛配上狰狞的面容,不见昔日半分英俊,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传令,尽数接手东安城防,城中凡男丁俱被征入军,上城头御敌,女人青壮者皆运输军备,余者闭门不出,违者立斩!” 兵败如山倒,不过二年时间,他竟由雄踞南方的一方巨阀,沦落到败逃东安。 退无可退。 陈佩面容扭曲,霍珩!好一个霍珩! 可时间上并未容他多多愤慨,就这么一会功夫,地皮开始隐隐颤动,一种如同闷雷般的声浪如海潮一般,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诛杀陈佩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如同泼墨一般的夜色中,霍珩驱马登上东安城外的一处高地,抽出佩剑,传令进攻。 牛皮大鼓被擂响,一下接着一下,进攻的号角被吹响,潮水般的大军如万马奔腾,呐喊着向前攻去。 东安城即便固若金汤,也禁不起数十万大军这般狂攻,未至天明,城门就被撞开,北方将士杀上城头。 “主公,让标下等护着你突围!” 青木的乌金大刀已经卷了刃,他丢弃,拔出自己佩剑,一边狠狠砍杀不知疲倦的北方将士,一边回头对陈佩大吼。 这样突围肯定不行,但他准备了乔装之物和替身,混在城头被征召的民夫中,未必没有脱身之机。 分卷阅读251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公!您必能东山再起!” 这话说出来,其实青木都不信,陈佩放声狂笑一阵,倏地停下,恶狠狠一刀劈下,他道:“与其苟且偷生,不若战死!” 青木干涩的眼眶流下泪,他狠狠一抹,大声道:“即便黄泉地狱!标下也必追随主公!” “好!” …… “好一个主仆情深。” 霍珩已经登上城头,冷冷看着不远处团团紧缩的千余扬州军士。 这些都是死士,如同青木一般,以身为盾,将陈佩团团护住。都是很有些真本事的,不畏生死,这包围圈一时竟无法攻破。 既如此,那已方就不必多作无谓伤亡。 “传令,箭阵攻击!” 霍珩令一下,弓箭手立即到位,结成三层箭阵,将仅剩的扬州军团团围住,步兵立即有序退去。 “发箭!” 箭矢密集如雨,嗖嗖嗖嗖,一刻不歇往阵心的扬州军射去。 饶是再悍勇的死士,也无法确保能一直将箭矢尽数打下,很快的,惨叫声响起,扬州千余残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倒下一片。 一层接着一层,无需多久,就剥落到核心。 霍珩伸手,接过一张重弓,搭箭拉弦,眯着眼瞄准陈佩的左胸膛。 手一松,铁箭划过一道银芒,迅雷般直击陈佩心脏。 “主公!” 陈佩抬手格箭,回挡慢了一瞬。青木扑上去,箭矢狠狠穿透他的胸膛,他定定看了陈佩一瞬,颓然倒下。 “青木!” 陈佩怒吼一声,倏地死死抬头看向霍珩方向。那边没有火杖,黑漆漆的一片,但他直觉,方才那箭就是他号称百步穿杨的死对头放的。 霍珩冷冷一笑,松手,已拉满了的弓“嗡”一声,第二支箭脱弦而出。 “嗖”地箭矢划破空气,闪电般袭至,正中陈佩的左胸,“噗”一声闷响射破他的铠甲,穿透了他的心脏。 “蹬蹬蹬”他连退三步,冰冷的铁箭带着森森寒意,将他浑身血液一并冻结。 “霍……”珩! 剩下的一个字,他最终没能说出来,箭矢如飞蝗,密密麻麻扎在他停滞的躯体上,眨眼间,就成了刺猬。 “轰”一声,他重重倒下。 第106章 开解 八月初一是彭夫人的生辰。 本来, 儿子女婿征战在外,她不欲庆祝的, 但今年适逢她四十整寿, 南边又连连告捷, 她便听了夫君和女儿的,答应设宴庆贺一番。 母亲整寿,晏蓉自然不会缺席的,七月下旬, 她就领着儿女登上马车, 穿过井陉, 慢悠悠往太原而去。 “阿娘, 是外祖母寿辰么?” 说话的是阿宁, 白嫩嫩的小女娃正趴在轩窗边上, 和弟弟东张西望,又回头好奇问母亲, 酷似母亲的精致凤目眨巴眨巴,点漆般的瞳仁亮晶晶的。 两小的已经快要三岁大了, 口齿伶俐,知道的事情也比以前多出许多。比如说, 他们有外祖父外祖母, 不和自己住一起的, 要坐马车好几日才能到。 又比如说阿爹在外面打仗,还舅舅,舅舅也和阿爹在一起。不过据阿娘说, 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嗯,只是不知这个很快是多久? 还有,阿宁虎头还知道自己的大名呢。 没错,两小百日宴过后就有大名了,霍珩翻了无数典籍,斟酌到最后才给取的。 霍氏嫡支下一辈从水,虎头大名霍湛,阿宁大名霍淳。 本来女儿一般是不跟的,但霍珩不乐意,他认为自己闺女金贵得很,于是也随着族谱从了水。 自从两个小家伙知道要出门,一直兴奋到今天,出发后趴在轩窗看着半天,还没看够。 晏蓉没好气,说:“阿娘不是告诉你了么?是外祖母生辰没错。” 她招手,“快到阿娘这里来。” 用珍珠链子扎了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撅了撅嘴,还是和弟弟手牵手一起“蹬蹬蹬”跑了回来。 “阿娘,阿娘!” 虎头十分熟练地爬上母亲的腿,指着轩窗方向道:“骑马!我也要!” 小儿子越长越像爹,性子也像,比如他看上了什么,他会仔细观察过后,认为可以有的,他就十分认真地向母亲提出来。 他不爱哭嚎打滚,如果母亲认为不行,和他讲道理以后,他还是能接受的。 比如,现在晏蓉就说:“骑马还不行,你太小,等你长大一些,阿爹也回来了,让你阿爹教你。” 霍珩缺席孩子们的成长已经一年有余的,晏蓉平时说话总带上他,让儿女不但熟知父亲存在,而且还很期待他。 虎头想了想,问:“我阿爹会骑马么?” “会的,你们阿爹可厉害的,外面的骑大马的亲卫都听他的。” 分卷阅读252 “全部吗?” 阿宁小嘴微张,眼睛瞪着圆滚滚的,见晏蓉含笑点头,她一脸惊叹:“哇,我阿爹好厉害噢!” 虎头也一脸崇拜向往,他忙对母亲说:“那等我阿爹回家,我让他教我!” “还要等虎头再长大一点才行呢。” “还有我!还有我!” 阿宁拉着母亲的手,“那阿爹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儿女一脸期待,晏蓉含笑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很快了,可能阿宁和虎头的生辰前,阿爹就到家了。” 两小十月中旬出生,而据最新军报,陈佩已败退扬州东南,如果顺利的话,不用太久就能结束这场战役了。 算上南北距离,说不得此刻已经大胜了。 一年多不见了,哪怕鸿雁频频,但总远比不上见面的。 她真的很想他了。 怀里两个小家伙欢呼雀跃,晏蓉不禁露出笑脸,嗯,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 抵达晋阳后,父母女儿,外孙子外孙女相见,又是一番喜悦。 隔日,便是彭夫人大寿的正日子。 她的整寿,来贺者众多,且不仅仅局限于太原冀州。毕竟霍珩眼看将要一统天下了,彭夫人不但是他的岳母,还是他膝下唯一子嗣的外祖母。 若非各家男人都征战在外,恐怕会更热闹许多。 晏蓉替母亲接待女宾,以她如今身份,不需要过分热情,但人太多,她光微笑致意,略寒暄两句,也累得够呛。 热热闹闹的寿宴过后,歇了一整天才缓回来,于是次日,母女才有空闲聚在一起说说私房话。 “南边的战事很快能结束了。” 花园子里,彭夫人乐呵呵地看着外孙们在追逐打闹,一边和身边的闺女说话,一边不时吆喝两句:“阿宁虎头!跑慢些跑慢些!” 这两小的前天只抱出去寿宴转了一圈,一点不累,人小精力却充沛,一早跟着外祖父去前头外书房闹腾了一通,回来接着又玩闹,不知疲倦。 偏偏听着这喧闹声就很高兴,整个家里就像被注入新活力一般。 “等你阿弟回来,必定要他成亲了,早及了冠的人,这回可由不得他。” 彭夫人照例又抱怨几句,这回晏蓉没有帮小弟说话了,都二十出头了,成婚差不多了。 唠叨完小儿子,她说起霍珩,“女婿快回家了,这一出门就是一年多,也是没办法的事。” 夫妻分离太久总是不美的,好在战事要结束了,彭夫人笑:“也是时候给阿宁和虎头添个弟妹了。” 一儿一女总是单薄了点,若非她生晏辞损了身子,她至少会再生一胎。 “随缘呗,怀了就生。” 晏蓉倒不排斥再生,她身体早就养好了。不过她此刻的重点放在霍珩回来的事上。 以如今南方的局势,他回来,必是大胜。 接着就实践他的诺言,接她进洛阳了。 该临朝称帝,坐拥天下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晏蓉微微有些出神。 要是霍珩一直是冀州霍侯,她其实挺有自信他会守着自己过一辈子的,但若他一朝成了帝皇,…… 霍珩的誓言言犹在耳,她知道,他一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是变化实在太大,心中就难免添了一丝不确定。 “……阿蓉怎么了?” 都说知女莫若母,这话果然不假,彭夫人爱怜地轻抚女儿鬓发,柔声问:“可是担忧伯瑾纳美?” “我听说,当年何兴送嫡女与伯瑾为妾,伯瑾一口就拒绝了。” 母亲目光慈和,晏蓉偎依进她的颈窝,轻声道:“可是他以后是天子了。” 同是女人,彭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晏蓉的心结,“伯瑾即使不为天子,也不妨碍娇妾美姬呀。” 她这个女儿啊,就是太过聪慧敏感,爱多思多想,不是不好,只是有些时候难免会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他待你好,你便待他好;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纳美了,你有阿宁和虎头,好好的日子没有过不去的。” 这道理晏蓉当然懂,可是霍珩曾经穷追猛打就是因为这个。有些话她本从未打算告诉第三人,但此刻眼前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 她想了想,含蓄地略说了几句,彭夫人微诧之后是欢喜,她问:“阿蓉,你想相信他是不是?” 晏蓉愣了愣。 对啊,原来自己是很想相信他的,就是因为害怕受伤,所以才踟蹰不前,一直在纠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晏蓉被母亲一语喝破了迷障。 这一瞬间有明悟,或许她对霍珩的感情,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 她愣愣的。 彭夫人心疼,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说:“既然很想了,那为何不信一次呢?” “阿娘,我怕……” “怕什么?怕将来有一天他让你失望了, 分卷阅读253 你会痛彻心扉么?” 就是这样的,晏蓉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的傻闺女哟。” 彭夫人又爱又怜,想了想,问:“那若到了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违背诺言呢?那你待如何?” 一辈子的害怕,一辈子的踟蹰,哪怕最后一刻得到圆满,那总是错过了最美好的时光的。 只怕会极遗憾。 既如此,那如果真是很想了,为何不试一试呢? 自己的夫君在前,所以彭夫人相信人间有专情,而据她观察自己的女婿,也未必就守不住诺言。 所以,她支持闺女顺从心意,姑且试着相信一次。 这一刻,晏蓉的心脏跳得极快,她心潮起伏,浑身血液往头上冲,真很想一口应下了,但她忍了又忍,还是微微蹙眉道:“可是阿娘,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那就先等等,等你觉得安心了,那时候再试不迟。” 霍珩正值称帝的关键阶段,晏蓉有不安是正常的,彭夫人自然更心疼自己闺女的,至于如何让女儿安心,这就看女婿的了。 也对! 晏蓉豁然开朗,心中所有纠结一扫而空。 她露出笑脸,搂着母亲撒娇:“阿娘你真好!” 万一霍珩真守了住了诺言,那这一辈子确实太遗憾了,或许等觉得安心的时候,她可以试一试。 彭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都当了阿娘的人了,还爱娇,当心我阿宁和虎头笑话你。” “我多大了都是阿娘的女儿呀。”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蓉对世兄的感情,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其实她也很想相信世兄的,就是理智始终不让自己跨出第一步。 世兄要感谢岳母了,看看帮了他多大一个忙。 第107章 聚首 洛阳 夫妻分离这一年多里,除非身处交战当中, 否则霍珩照旧每天一封信, 和妻子诉说思念和战况。 最新的一封信,是彭夫人生辰后的第三天收到的。他告诉晏蓉, 陈佩败退扬州东南的濒海城池东安,这将会是最后一战,待他诛杀陈贼尽歼扬州残军后,就会立即归家,与她和儿女团聚。 晏蓉大喜, 立即领着儿子闺女,踏上归途。 “阿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呀?” “唔,大约是明年。”又可能大家都进洛阳了, 能频繁见面也未定。 “那阿爹呢?我阿爹回了家没?” “快了,或许他已经在路上,快到家了呢。” 路上已走了三天,并未有再接霍珩的来信,最后一战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不过算上南北距离, 战事肯定是已经结束了,说不定他未托于信使了,而是干脆自己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亦未知。 但也有可能是受伤了,顾不上给自己写信。 晏蓉极期待,个中又掺杂了些担忧,这般七上八下的, 颇有几分坐卧不宁,连回答儿女问题都颇有些心不在焉。 “阿娘,阿娘!” 小丫头站起来,用小手把母亲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歪着小脑袋问:“我阿爹长什么样呢?” “我知道!” 虎头立即举手,紧接着小身子嗖嗖地两下蹭到车厢另一边,把一个小藤箱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卷轴,摇了摇:“我把阿爹带出来了!” 晏蓉闲时,画了好几幅霍珩的肖像,自己思念时看,日常也给儿女看,免得孩子们对父亲没有丁点印象。 这些画像有大有小,最小就是虎头手里这一卷,这小子居然一声不吭拿出来了,放在他装玩具的小藤箱里。 阿宁欢呼一声,“蹬蹬蹬”冲过去,姐弟二人熟练打开卷轴,头挨着头在瞅着,吱吱喳喳。 小儿子这话说的,让晏蓉啼笑皆非,也有些心酸,在小小孩童的心中,他对父亲的全部印象都来自那几卷画轴。 正微笑看着两个小家伙在童言稚语,忽地匀速前进的马车突然滞了滞,然后猛地停了下来。 她秀眉立即一蹙。 因为车驾正穿行井陉,在井陉她曾经遇过伏,所以晏蓉第一反应是就是皱眉,不过随后又舒展开来。 现在早不是群雄并起的时候了,在冀并地界,怕是找不到不开眼的。 她刚这般想罢,忽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下马声,接着就是亲卫们肃敬齐道:“标下等叩见君侯!” 君侯? 那就是说…… 那一瞬间的巨大喜悦将晏蓉整个淹没,以至于她慢了半拍才飞速撩起帷裳,从轩窗中探出头去。 井陉冀州的关口处,有一人打马而来,乌黑油亮的宝驹四蹄一撮白,马上骑士高大魁伟,玄紫扎袖武士服,紫金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让晏蓉骤然想落泪。 他正快马加鞭往车队奔来,距离甚远,她似乎就能看见他专注的目光。 “夫君 分卷阅读254 !” 晏蓉热泪滚滚而下,什么优雅什么礼仪再不顾,在儿女惊诧的目光,她飞扑过去推开车厢门,提起裙摆跳下车辕,往他奔去, “夫君!” “阿蓉!” 那马来得飞快,尚未勒停,霍珩已经翻身而下,他将展臂妻子抱在怀中,大力收紧。 “阿蓉,阿蓉我回来了!”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她了,大获全胜后,他匆匆指派军政二务,随即马不停蹄,往北而去。 晏蓉看最新一封信时,他人已到兖州。 “嗯!嗯!” 晏蓉拼命点头,大力回抱,又哭又笑,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紧密相拥良久,夫妻方稍稍分开,到底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她赶紧抹了抹面上湿润,脸泛红晕。 霍珩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泪花,指腹粗糙,摩挲得生热。 “阿娘阿娘!” 他刚要说话,忽听见两个稚嫩的童音从后方传来,他展目看去,只见两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正手牵手站在车厢门前,一个粉裙一个蓝衣,想自己下车却被乳母侍女拦着苦劝,正焦急引颈往这边呼唤。 一个凤眼琼鼻,小脸有六七分和晏蓉相累,一个浓眉长目,虽胖乎乎憨态可掬,但五官与他却十分神似。 霍珩一下子就笑开了。 晏蓉眉眼弯弯:“快抱抱他们去,他们呀,刚才还念叨着阿爹呢。” …… “你是我阿爹?” 微微摇晃的车厢中,阿宁和虎头偎依在母亲另一边,问罢,她“蹬蹬蹬”跑过去捡起刚才扔下的小画轴,又跑了回来。 咦? 似乎是了,又有点不像呀? 小家伙们头挨着头,看看画轴又看看霍珩,两张小脸上都有些疑惑。 霍珩并不是出去游山玩水,征战持续一年有余,他黑了些也瘦了些,且刚自尸山血海中回来,身上那股杀气尚未彻底收敛。 很不好接近,哪怕他此刻眉目柔和。 晏蓉搂着儿子闺女,循循善诱:“阿娘不是告诉你们了吗?阿爹出门打仗了,很苦很累的,所以黑了又瘦了。” “这都是为了我们能在后方安稳生活,知道不知道?” 阿宁和虎头似懂非懂,他们自然不会怀疑母亲的话的,霍珩朝他们展开双臂,于是两个小家伙也没有抗拒被他抱在怀里。 “阿宁和虎头都这般大了。” 他亲了亲孩子,又侧身轻吻晏蓉脸颊,小像画得十分传神,装裱的边缘已有些起毛,显然是常常翻看,且小孩子经常摩挲的缘故。 兼儿女刚才的反应。 霍珩尚未平复的心潮再度涌动,他低声道:“阿蓉,你真好。” “你知道就好。” 晏蓉见一对儿女正仰小脑袋,一脸好奇看着父母互动,她瞬间不好意思,推了推他,嗔道:“快与我们阿宁和虎头说说话。” 霍珩轻笑一声。 分离一年,传书至少三百余,夫妻再见未有半点生疏,反而更热切。 他听媳妇的,先和儿子闺女好好培养感情。 “阿爹,你会教我骑马吗?”虎头先问。 “当然,不过得等你大一些才行,阿爹给你选匹好马驹,虎头自己养。” 虎头立即高兴起来了,不但有小马驹,还因为这个阿爹和阿娘所说是一样的。 这就是他爹没错了。 阿宁连忙道:“那我呢?我也要!我也要!” “嗯,我们阿宁必定也有的。” 小女娃发出一连串欢乐的笑声,她又道:“阿爹,你要领我和弟弟出门吗?看花花!看船船!” 今年端午,晏蓉领儿女出城观看龙舟,并说等明年,就让阿爹和她们一起去。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让小丫头念念不忘,现在又想起来了。 霍珩含笑:“肯定领的,领阿娘,领阿宁和虎头,只是今年没有船看了,得明年。” “明年是多久呀?” “明年啊,得先下了雪,再变热才到。那时候阿爹领你们到洛阳去了,我们在洛阳看船。” “洛阳是什么?” “洛阳是……” …… 耐心给闺女和小儿子解释清楚,哪怕他们听不大懂。话罢,霍珩握住晏蓉的手,道:“阿蓉,我来接你和孩子,我们一起去洛阳。” 携手登顶,她是他的皇后,唯一的妻。 他的诺言,快要兑现了。 “我们再也不需要分离了。”再也不用尝那相思之苦。 他凝视着她,黑眸中盛满喜悦,这种发自内心的欣喜,如暖风拂过,奇迹地将晏蓉近日泛起的某种隐隐的不确定抚平了许多。 她唇角翘起,“好!” * 陆礼等人已经直接往洛阳去 分卷阅读255 了,提前布置一切事宜,霍珩接了妻儿,照理也该启程了。 只是携妻带子,总是要多备些细软的,尤其阿宁和虎头还这般小。 他下令十日后出发,不用焦急,把一切都收拾好。 洛阳乱了很久,尤其是生疏地方,常用的衣物药物,总要备齐才好,以免需要用时不凑手。 这十日里,霍珩忙碌公务之余,白天抓紧时间和儿女培养感情,尽快熟稔起来;夜间和妻子诉说离情,恩爱缠绵。 身心得到巨大满足,精神奕奕的霍珩还顺利攻克了儿女,到底是血脉天性,不过数日,阿宁和虎头就阿爹阿爹唤个不停,十分亲近信任。 这般快活的日子,十天一晃而过,到了第十一天的清晨,大队人马自邺城开拔。 同行的还有霍望李原等人的家眷。 秋高气爽,缓缓渡过黄河,抵达这个后世闻名遐迩的九朝古都。 洛阳,处中原腹地,西至秦陇,北至燕幽,南达江汉,有潼关、虎牢关、天井关等险峻关隘为门户,为历朝建都之首选。 今日,这座意义重大的都城,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第108章 登基 封后 晏蓉在逃出洛阳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再次回来。 巍峨古朴的城墙, 宽敞而笔直的青石板正街直通内城中央, 鳞次栉比的瓦舍民房,酒馆的旗帜, 坊市前的衡门,熟悉而陌生。 这一条直通皇城的正街,早已被肃清,沿街身穿冀州兵甲胄的军士执矛警戒,守卫严密, 未见半个平民百姓,也听不见半点喧哗。 “阿娘阿娘,为什么没人呀?” 虎头并不能清楚表达出心中的疑问,但小小的孩童已经意识到, 眼前和自己平时出门所见情景不大一样。 “他们先不出来,等我们过去了再说。” 洛阳之前甚是混乱,但霍珩攻下司州之后,已命韩光留下整治。一年多下来成效显著,但他携妻带子, 还是更慎重些,于是下令车驾途径区域戒严。 晏蓉就不给儿子说太复杂了,就挑简单的说了说。 阿宁趴在轩窗前,偷偷撩起帷裳探头往外看,小女孩接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霍珩刚好打马过来,闻言俯身摸了摸闺女柔软的发顶, 含笑:“先不回了,我们搬家,搬到这里来。” “搬家呀!” 两个小家伙齐齐惊呼,瞪大乌溜溜的眼睛对视一眼,叽叽喳喳追着父亲问了又问,消化了这个事实后,虎头伸出手臂,嚷道:“阿爹!我也要骑马!” 这小子眼馋骑马有些时候了,前段日子见父亲骑马在外,他嚷嚷着也要,霍珩也不拒,信手就儿子抱到身前来,一手控缰,一手抱紧他,缓缓前行。 于是,虎头就有了一个最爱的新游戏,和父亲一同骑大马,一有机会就要伸手。 当然了,这活动总少不了小阿宁的,她和弟弟一起被父亲抱过去了,霍珩身高臂长,抱住两个小孩童一点没压力。 晏蓉探头嘱咐:“不许乱动,要听阿爹的,可知晓了?” “嗯嗯嗯!” 两个小家伙忙不迭应了,又连声“驾驾”催促马儿快跑,霍珩轻轻一夹马腹部,那匹乌云盖雪宝驹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缓缓奔跑起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前方洒下一串小孩子的欢快笑声,晏蓉摇了摇头,放下帷裳:“都是他们爹给惯着。” “郎主有分寸的,夫人莫担忧。” 申媪给提起暖笼里的茶壶,倒了一盅热茶递给晏蓉,感叹道:“真想不到啊,咱们又回来了。” 是啊,又回来了,目的地还是她曾今视作囚笼的南北宫。 晏蓉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 当年一场大火,将北宫尽数焚毁,连以复道相连的南宫也收到牵连,烧毁了小部分宫殿。 幸而当年天降鸿雨,大大遏制的火势,这作前朝功用的南宫,才得以保存大半。 经过高高耸立的朱雀阙,车驾直入南宫,霍珩直接把妻儿安排在自己曾下榻的永宁殿。 他让韩光紧着整治洛阳,而非皇宫,所以这南北宫后方依旧一片焦黑,不过前面这些宫殿倒打扫得十分整洁。 霍珩认为先这样可以的,他家眷简单,且是要住在一起的。乱世过后,百废待兴,先紧着大兴土木修缮宫殿,很没有必要。 他仅仅就让人把南宫北边的宫墙修补一下,把烧塌的地方补好补牢固。 这举动不但得到他麾下的新旧班子夸赞,更得了正暗自忐忑的洛阳百姓好感,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霍珩极厌恶怀帝,因此毫不犹豫摒弃了旧日的大齐皇帝的前寝,而是选择了东路的永宁殿。 晏蓉大约能猜出他的心思,也不问,只接过儿女交给乳母,亲自替他抚平前襟上的皱褶,笑道:“你自忙去,不必记挂我们,陆礼他们怕 分卷阅读256 是等急了。” 对比起霍珩千里返家的急切,他进洛阳的速度实在是太迟缓了些。带着小童本就走不快,路上还因阿宁和虎头见了奔涌的黄河非常惊讶,他特地留了一日,陪儿女多角度观赏了这条母亲河。 这般不疾不徐地走走停停,等抵达洛阳,已经是九月中旬的事了。 要不是深秋渐冷,又唯恐降雪路难行,他大概还能走得更久一点。 霍珩称帝,已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陆礼等一干人已经提前赶到洛阳忙碌各种事去了,偏偏他这个正主迟迟未现身,许多事情得当面确定,诸人翘首等啊盼啊,终于把人等来了。 这不,霍珩前脚进南宫,他们后脚就求见了。 霍珩也不好晾人,于是捏了捏晏蓉的手,道:“那我先过去,你和阿宁虎头先歇歇,不必急着收拾。有什么缺的,尽使唤人取用即可;宫中事务慢慢理清不迟,若宫人鲁钝,随意替换无需顾忌。” 大齐覆灭,南宫却还有不少无处可依的宫人留下来,等冀州军攻下洛阳时还不走的,自然是想一并伺候新主的。韩光清理南宫是时候,筛选几遍,把剩下的人各自安排了职位,作维护洒扫宫室的人手。 霍珩一行自邺城而来,自然是带了忠心世仆的,现在正处于双方初融合的阶段,诸般事务还需要晏蓉细细理清,他嘱咐妻子不需着急,慢慢来就是。 晏蓉一笑:“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累着自己的。” 她回头吆喝:“阿宁,虎头,阿爹要出门了,快快和阿爹告别。” 刚巡视了一圈新地盘的两小“蹬蹬”跑回来,一左一右抱着父亲的小腿,仰脸叽叽喳喳。 “阿爹带我!” “我也去!我也去!” 晏蓉摇摇头:“不行,今儿阿爹不能带你们,快快放了手。” 阿宁撅了撅嘴,对父亲说:“真的吗?” 要是平时,霍珩肯定妥协了,只是今天真不大合适,他俯身摸了摸闺女和儿子的发顶,“听阿娘的,阿爹天黑就回来,好不好?” 阿宁看了看外头亮晃晃的天,十分失望地点点头。 最后,母子仨手牵手,一起送霍珩到廊下,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申媪先领着侍女安席铺床,晏蓉领着儿子闺女睡了个午觉,醒来后阿宁和虎头继续打闹玩耍,她就召了被韩光临时任命的总管寺人来,接手宫务。 这些前朝宫人非常识相,诚惶诚恐,并未发生任何霍珩所虑之事,反倒是他本人太忙碌了,到了天黑都没法回屋,只能打发仆役回来说一声。 两个小家伙十分失望,嚷嚷着要去阿爹那,好不容易被晏蓉劝下来,到了就寝时间也不肯睡,一直支着脖子在等着,不时要去门边瞅瞅。 后来实在困倦得很的,就憋着小嘴被乳母抱去隔壁睡觉。 霍珩半夜才归,听了此事十分歉疚,他觉得自己食言了,很不对。于是即使时间紧凑,隔日也等孩子们醒了以后,先见了面,说明昨日的事,又嘱咐今晚勿要等了,才匆匆离去。 阿宁和虎头并没有责怪父亲,只是两个小的觉得这地方不大好,阿爹整天不见人,不爱待了,嚷嚷着要回家。 晏蓉啼笑皆非,只好耐性解释这里是新家了,以后不轻易回去了,两小才焉焉消停。 后来,还是霍珩把人哄高兴了,他命人寻了两对画眉,养在竹制的小笼子里,一人送了一对,有些新鲜玩意,这才转移了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摆平了一对小儿女,霍珩专注忙碌前面的事。 冬月二十九,大吉,经过商议,他遂定在此日祭告天地,建国即皇帝位。 国号也已拟定,为魏。 下面还有一连串的繁琐事务,就不一一细表了,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霍珩决定将封后大典定在同一天。 登基大典在前,封后大典在后。 陆礼等人惊诧莫名,这哪有定在同一天的?! 不提时间赶不赶得及,单说一个,皇后固然尊贵,只是这等流芳千古的登极大事,哪个开国君主愿意与人同享此刻荣光? 诸人反应甚是激烈,纷纷劝谏,只是霍珩意在告知,而非征询众人意见,自然是不会更改的。 他大权在握,威势极重,历来说一不二,于是诸人暗暗咋舌过后,就匆匆各自忙碌去了。 快忙疯了,本来登基大典要准备的就极多,现在又添一个封后大典,一个人掰成两半用都嫌不够。 晏蓉知道后,说不感动是假的,此举意义之重大,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直接且触动人心。 她也不说什么改天无妨的虚头巴脑话,只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印下一吻。 霍珩眉梢眼角皆是喜意,嘴里却抱怨,这奖赏也忒小气了,他要求媳妇身体力行,大力“奖赏”他。 好,有功得赏不是?于是晏蓉使劲浑身解数,狠狠地“奖励”了自家夫君。 翌日,霍珩精神抖擞,看罢儿女后,昂首阔步地 分卷阅读257 往前面去了。 只剩下晏蓉,疲乏软懒还得应付阿宁和虎头的疑问,“阿娘今天怎么睡这般晚了?”“比我还晚多了!”诸如此类。 她好歹糊弄过去了。 总而言之,进洛阳以后的日子是快乐,甚至比晏蓉想象中还要好,一家四口乐也融融,除了身份更高,住的地方有变化以外,和邺城竟无甚区别。 …… 这般一晃眼,就到了冬月二十九。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的正日子。 这是雪后连续大晴几天的大好日子,霍珩凌晨即起,更衣梳洗,替换上簇新的十二章纹上玄下赤的冕服,蔽膝、佩绶、赤舄等等,最后带上五色玉珠的十二旒冕冠。 一身玄赤,威仪赫赫。 晏蓉领着仆妇亲自伺候,最后抚平他衣襟最后一丝不明显的皱褶,她笑意温柔,目带欣赏:“好了。” 时间很紧凑,霍珩捏了捏她的手,低低道:“我下午来接你。” 两个大典硬是挤在一天,幸好特地选的大吉日吉时也多,等霍珩那边堪堪结束,刚好晏蓉这边就续上。 没时间赶回永宁殿的,只是霍珩这个接,却有另一个意思。 晏蓉隐隐明白,她柔声应道:“好,我等你。” 霍珩匆匆登上龙辇,往前头赶去。 晏蓉裹了一件大毛斗篷,站在门边目送,一等龙辇拐出宫门,申媪立即道:“夫人,婢子等伺候您梳洗。” 封后大典在下午,但晏蓉现在就得忙碌起来了,因为她不但得更衣梳洗,还得上妆挽发,比霍珩要麻烦多了也耗时多了。 阿宁和虎头安排了乳母和侍女好生哄着,今日就暂不抱过来了,时间太紧,并不能耽误浪费。 晏蓉点头,香汤沐浴,长发仔细擦了烘干,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高高挽起,细细绘了一个精致而端庄的妆容,她细细端详,并未发现瑕疵,站起。 “更衣罢。” 深黑缀红的曲裾深衣,繁复厚重的皇后规制大礼服,与记忆中的差异其实不大,只是从前那身她恨不能脱之而后快,如今却是满心喜悦期待。 她轻轻抚摸眼前的礼服,有些感叹,相同的一个尊位,从前的噩梦早已悄然远去,迎接她的将是崭新的生活。 她唇角翘起,站定伸出双臂。 将厚重的皇后大礼服穿上,又带上沉重耀目的凤冠,有仆妇喜气盈盈禀道:“禀殿下,吉时已至。” 该出发了。 在晏蓉忙碌的过程中,前头礼炮奏乐不绝于耳,最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波接一波,甚至清晰地传到后方的永宁殿。 登基大典已成,紧接着就该封后大典了。 晏蓉登上凤辇,沿着宫道而出,最终抵达新的百官朝会殿。 殿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广场处,喜乐奏起,晏蓉腰背挺直,缓步入了大典。 高高的玉阶之上,霍珩含笑看着她。 她不禁回以一笑。 陆礼为正使,韩光为副使,宣读皇帝诏书册立晏蓉为正宫皇后。 晏蓉接着诏书,站起,殿内殿外的新旧群臣立即伏拜,跪见皇后殿下千岁。 整齐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紧接一波,响彻整个大殿内外。霍珩早已大步下了玉阶,往她走来。 “阿蓉,我接你来了。” 他低低道,牵着晏蓉的手,与她一起往玉阶而上,一级又一级,直至登顶。 转身,他与她并肩而立,俯瞰整个江山。 第109章 我相信你 称帝封后, 之后的日子于晏蓉而言, 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 唯二有些差异的, 大概就是霍珩更忙碌了。乱世后的新朝初建,百废待兴,他忙着大刀阔斧整改吏治, 与民休养, 早出晚归,一刻不得空闲, 不过, 早已知晓他曾经心结的晏蓉, 现在也不避讳了,会领着阿宁和虎头去前头探看。 他欣悦得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喜意,即便再忙,也抽些许时间陪伴妻儿。 只是晏蓉也不敢多去,怕耽误了他正事, 事后总要好补回来的,这样歇息的时间就又少了些。 不过这次, 她在他耳边直言她心疼他。她觉得, 他闻言那一刻,深邃的黑眸很有些亮, 注视她时,仿佛要将她的心都吸进去似的。 以上的是差异的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晏蓉这位开国皇后名气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太多了。 将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放在同一天, 携手登顶,多么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啊。 人们总是向往美好的物事的,加上霍珩独宠一人,帝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已自洛阳流传出去了,正在火热传遍大江南北,这过程中还不断演变出各种版本。 晏蓉有点苦恼,她夫妻恩爱,自家人知道就好了,她不习惯秀恩爱,还秀得这么高调这么大范围。 霍珩却不一样,他身 分卷阅读258 心舒泰,他就是这么稀罕自己的媳妇,怎么了? 没什么,晏蓉表示,并不影响她什么,流传就流传,只要以后不要被打脸就行了。 当然,最后一句纯属吐槽,她也只心里说说而已,不敢说出来,以免霍珩又要生闷气。 就这么忽忽地又是一年,岁首,霍珩作为新帝,在南宫接受了文武勋贵的第一次隆重的朝贺,接着就是德阳殿大宴群臣,君臣同乐。 晏蓉也领着一宗室女眷已及外命妇,也出席了德阳殿大宴。 在这个阔大可容纳万人的宏伟殿堂中,她与霍珩并肩坐于二丈高的白玉阶上,底下是乌泱泱的正觥筹交错的文武权臣及家眷,她举起一樽酒,含笑敬她的郎君。 霍珩眉目带笑,举樽相和,仰首与她饮尽杯中酒。 …… 过了年,就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枝头泛新绿,和风满人间。 晏蓉理清的宫务,日子又重新悠闲了起来。 霍珩也不拘着她。 如今正发挥大作用的粮坊和酒坊已并入少府,表面是少府监王源和少监杜其在管,但实际这二人就是从前的邺城粮坊酒坊的管事,一个从前是晏蓉的下属,一个是晏蓉的陪嫁,按霍珩的示意,诸多事务依旧向她请示。 晏蓉挺高兴的,她非常满意霍珩的态度,不过现在粮坊和酒坊正飞速扩建,很多事情需要各衙门协调的,很繁琐,于是她就像从前一样,将权力下放,自己只在大事上拿主意。 所以日子还挺悠闲的,并不会因为忙碌公务而忽略了夫君儿女。 霍珩自然是满意的,阿宁和虎头也满意,唯一有些微词的,大约只有一撮吃撑了闲着的朝中官员,私底下认为皇后的手伸太长了,而陛下对中宫又太过纵容。 于是,这群善于“为君分忧”的官员,就纷纷上了他们的奏疏。 是什么呢? 晏蓉还是在事件落幕的一个月后,才自母亲彭夫人的嘴里,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阿蓉你是不知道,这群吃饱了撑着的,居然奏请陛下下旨选取秀女,以充盈后宫,延绵皇嗣。” 彭夫人非常气愤,怒道:“怕不是自家也有女儿,别有居心的!” 晏家也进洛阳了,晏蓉父弟去年就入朝任职,正摩拳擦掌一展所长,而彭夫人身体欠佳,所以等过了寒冬,春暖花开时才上路往洛阳而来。 她屁股都没坐热,就听了这个让人咬牙切齿的消息,虽然事件早已过去一个多月,但她还是立即匆匆往南宫递了牌子。 “竟有此事?!” 晏蓉真吃惊了,自己竟从没听说过,“阿娘你快给我说说。” 彭夫人摆摆手:“陛下雷厉风行,当场就处置了个刺头,剩下都不敢动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原来,今年正旦过后的第一次朝会,就有朝臣当场奏请皇帝选秀了。 什么江山社稷,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啊,洋洋洒洒一大段,附议者众,端是群情激昂。 霍珩却只淡淡表示,新朝建立,百废待兴,一大摊子事需要诸卿劳神操心,为何都这般闲,关心起他的后宫来了? 他说话时表情看着与平常无异,但熟悉如陆礼霍望等一干冀州出身的老臣属,已看出他是十分不高兴,再纠缠下去,恐怕挑事者要吃不完兜着走。 但一群老人也不劝,只作壁上观,私有图谋还不懂看脸色,找死也活该不是? 是啊,陆礼等人也不傻,这群劝选秀的人有何目的?一眼就看穿了。 还不是想将自家女儿塞入陛下后宫,私心以期盼借裙带关系得陛下青睐,若是能诞下皇子,那后续就更可期了。 可他们陛下是什么人?焉是可轻易被人鼓动的?尤其还涉及了中宫。 冀州这群老人,不提陆礼这等窥得天机的,就算是霍望这种在这方面不大开窍的粗豪汉子,都很清楚,他家主公非常珍爱主母,那是日常捧在手心里护着哄着的。 也不瞅瞅当年外出征战,他家主公是往邺城写了多少封信? 这群人就作,看看能作出啥好结果出来不? 果然,霍珩连拒几遍,其中一人急了,道:“陛下即便为了中宫声名,也必下此旨啊!” 霍珩黑眸微微眯起,“什么名声?” 他低沉的嗓音山雨欲来,偏偏私欲熏心者没听出来,反而说:“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日进行,此乃陛下隆恩,只是如今宣扬四海,陛下又后宫空虚,子嗣稀少,若长久,恐中宫有惑主不贤之嫌。” 皇帝独宠一人,非常难得,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却成了大机遇。 哪有猫儿不爱腥的?如果有,那必定是腥味不够。 好比发话此人,昔日是司州一个中等势力家主,因为投靠得早待遇不错。他膝下有一女,貌美妩媚,自负不逊于南北双姝,又请人精心调.教过,他自信,只要男人沾了身,没有不沉迷的。 也是因此,他慷慨发言,最为激动。 分卷阅读259 说罢上述一串,他还嫌不够,又添了几句,言语中,甚至还涉及晏蓉前朝皇后的身份。 时人贞操观念淡薄,女子再嫁实属寻常,前任现任都是皇帝也不是不行,但是,总难免有些美中不足的。 若是这位皇后还不贤善妒,那就更让人诟病了。 这人巴拉巴拉,自以为字字珠玑,却不知强行被“美中不足”的皇帝已经暴怒。 霍珩厉声打断此人的话,首次在朝会上雷霆大怒,将人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最后革其官职,永不其复,并令虎贲将人拖下去,以非议中宫之名,杖责八十。 这人是直接戳了他的肺管子,这八十杖实打实的一点没放水,直打得这人脊背两股稀烂,鲜血流淌一地被拖了下去。 霍珩冷道,朝事政事繁琐,诸卿费心公务便可,若再有心怀叵测者,此人便是先例。 新来的这批臣属,第一次见识到皇帝的铁血手段,登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霍珩犹觉得不够,次日下了一道圣旨,他在位期间,除诸皇子选妃,一律罢免选秀,再有进言者,或敢非议天家者,统统免官抄家,流放终身不得返。 于是,所有蠢蠢欲动的心立即停止了,偃旗息鼓,战战兢兢。 这事儿开幕即落幕,并不算小,但因为皇帝态度太严厉,所以洛阳上下的官眷即便知晓,也不敢多加议论。 霍珩也没向晏蓉邀功,所以她不知道,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才听彭夫人说起。 她有些怔忪,霍珩悄声无息就下了这么一道圣旨,自己还不知道。 她蓦然想起一句话。 “阿蓉莫害怕,且看我这一辈子是如何的,可好?” 这是夫妻冷战又争执后,她情绪失控哭诉心中软弱后,他这样搂着她说的。 他不再逼迫她,只让她看他这辈子是如何做的。 连邀功都没有了,只在默默的地做,怕再次给了她压力。 晏蓉看着彭夫人一张一翕的嘴,出神,她记得母亲曾说过,若是真的很想,那就试一试,以免人生徒留遗憾。 她当时说,等她安心再试。 建国登极,这段日子携手走来,晏蓉发现,那种不安感已渐渐消褪。 或许,她真可以试一试。 …… 当夜,霍珩照旧披着夜色回宫,登基这半年以来,他忙碌程度比以往更甚,连陪伴妻儿也鲜少有闲暇。 他不是不愧疚,只是事有缓急轻重,只能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把繁杂的诸事都理出的头绪后,他再好好补偿妻儿了。 也快了,最多还有半年。 霍珩挥手叫起跪地请安的守夜宫人,进了正殿。 殿内烛火熄灭的大半,只余几点摇曳,透出一圈昏黄光晕,和往常一般无二。 他长期晚归,晏蓉耐不住困倦,他也不许她久等,如今亥时过半,她早该睡下了。 可不能惊醒了她。 霍珩轻手轻脚,推开了夫妻起居的东二间,却是一怔:“阿蓉,怎么还没睡?” 昏黄的烛光中,晏蓉拢了件薄斗篷,正斜依在床头看着书简,一点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黑眸如星,潋潋有水色,一见他就漾起欣悦的波光。 “夫君!”她展臂。 霍珩笑意已经柔和了他冷硬的眉眼,几步上前搂着她坐下,心是极欢喜,嘴里却道:“怎地不早些睡?阿宁和虎头一大早该来闹你了?” 养了两个小的,连懒觉也不能睡。 “我想等你呀!” 她娇嗔,虽然白日必会见面,但今天听了母亲带了的消息,她却很想快些再见他,不想先睡,只想等他。 她决定要试一试了。 虽然未必没有失败的可能,但她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敞开心胸尝试一回。 他让她安了心,也给了她尝试的勇气。 她不想垂垂老矣,反而徒留遗憾。 晏蓉伸出手,细细描绘眼前熟悉的眉眼,这个男人,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值得自己尝试。 ◣◤ ゜sina微博「读文少女」 ◢◥ ゜wechat公众号「读文少女」 她的眸光有些痴,指尖带来的触感太过温柔,这一瞬间,霍珩忽心有所感,他呼吸急促起来,“阿蓉,阿蓉!” 他视线与她交缠,良久,猛地将她抱住,紧紧地仿佛把她按进合为一体。 “阿蓉,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下颌紧贴着她的发顶,这一刻,他眼眶有热意,喜极而泣。 不知为何,晏蓉也落了泪,反手抱紧他。 “我相信你!” …… 床畔立着的错银铜牛灯内一点烛火摇曳,慢慢地两人亲吻在一起,轻轻的,很虔诚,不带丝毫□□。 久久,二人分开。 晏蓉一只手从他窄腰滑下,主动握住他一只大掌,笑靥如花,目中似有繁星。 他反手 分卷阅读260 ,紧紧回握。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正.文结束啦,后面是番.外。 第110章 关于二胎的分歧 对于再生一胎, 母亲彭夫人劝了好几次, 说趁年轻就生,母体负担也小些,对大人小孩都好。 其实晏蓉不但不排斥,反而挺乐意的,然很可惜她阿宁和虎头都五岁大要进学了,她还是没能再怀上。 她其实有些奇怪,毕竟自己夫妻俩身体健康,又正是好年龄, 敦伦频频的,十分恩爱,怎地就没有再得身孕呢? 不过也仅此而已,晏蓉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她有儿有女,个个康健聪敏,夫君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要求或意向。 或许就是缘分未到, 不需太在意。 不过提醒晏蓉需要在意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陆礼。 怎么说呢?陆礼也不爱插手主公的家务事, 但他家主公现在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了,皇太子固然聪敏好学, 颇有乃父之风,但仅有一个子嗣,到底单薄了些。 也是一群昔日冀州出来的老臣属忠心, 主公不二色没啥,但最好能多添一个子嗣,这样更稳妥一些。 “……这天下重担,好歹将来有个人为太子殿下分担些。” 众人一致推举了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的陆礼。陆礼想了想,决定先和主母通通气。于是,他就窥了个晏蓉去少府处理粮酒事务的时候,忙忙赶了过去。 他怕晏蓉误会,秋凉时节急出了一头大汗,急急解释道:“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必能茁壮成长,臣等并非……” “只是想着……” “先生,你们的忠心,我自知晓。” 晏蓉温声安抚了陆礼,她说的还是旧日称呼,含笑道:“先生请放心,我母亲也和我说过的。” 都是为他们夫妻好的人,坐拥天下,子嗣总是再添一个更保险,并没人有坏心肠。 “谢殿下.体恤。” 陆礼大松一口气,却听晏蓉说:“只是不知为何,我与陛下身体康健,却迟迟未见孕讯。” 她微微蹙眉,自己不急,是因为自己如今才二十五,正是女子生育的黄金年龄,但继续拖着总不好的,大龄孕妇风险会提升许多。 晏蓉百思不得其解,正琢磨着要不趁着陆礼在跟前,干脆让他开个安全无害却利于得孕方子得了。 谁知陆礼却轻咳了两声,一脸欲言又止。 “先生也不是旁人,有何话直说便是,无需吞吞吐吐的?” 晏蓉奇,催了两次,于是,陆礼就十分隐晦地告诉她,陛下曾在他这里拿过一个方子,没有药性,就是利用日常食材本身具有的避孕属性,男女各自食用,再避开几个容易得孕的日子,基本能怀不上。 芹菜,葫草,葫芦菔等等等等,对身体毫无影响,效果却很不错。 嗯,是霍珩未曾一统天下之前就要了去的,具体点,就是晏蓉当年生下龙凤胎后满三月之前。 葫草即是大蒜,葫芦菔即是胡萝卜,这几样,晏蓉挺爱吃的,小厨房常备。原来还能避孕?! 霍珩本来不吃胡萝卜,但后来也吃上了,仔细想想,是她生了阿宁和虎头之后开始的,当时还以为自己潜移默化了,如今看来…… 晏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陆礼点了点头。 回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霍珩出于什么心思,晏蓉无需多想就明白了,肯定是怀双胎时的艰难,以及生产时的惊险吓坏他了。 他珍爱她,宁愿子嗣单薄也不愿她再冒险。 这么一想,晏蓉心里酸酸软软的,要是早些知道这个,或许她能更早敞开心扉也未定。 她当初豁出去试一试,霍珩从未让她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悔意,恩爱缠绵,柔情缱绻,时光忽忽而过,大婚至今已经将近七载,未见七年之痒,倒是夫妻俩好得恨不得合成一个人得了,也不用再分离。 她很珍重他这份心意,因此就算已打定主意再生一胎,也不擅自就决定了,而是要和他细细商量了,夫妻达成共识再要。 陆礼说那方子无须刻意解,只要不食用那些食材,过得几月自然就解了。 晏蓉却从未打算先斩后奏。 …… 当天,回家后已是傍晚,霍珩后脚也回宫了,按照往日惯例,一家四口先热热闹闹吃了晚膳,而后夫妻俩携手把阿宁和虎头送回自己寝室,再折返正殿。 洗了个黏黏腻腻的鸳鸯浴,从浴房折腾到大床上,待得云收雨歇,晏蓉趴在夫君结实的胸膛上,感受他温柔的抚慰,喘均了气,她才道。 “夫君,你说我们再给阿宁和虎头生个弟妹可好?”她伸出纤纤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肌。 霍珩动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随意若无其事转到前头来,握住她的到处乱戳的手,道:“咱们不是说了随缘么?今儿怎地又说起这事?” “我 分卷阅读261 想再给阿宁和虎头生个弟妹了。” 晏蓉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蹭了蹭,她柔声说:“不是年龄差不多了么?待再过几年,只怕怀身子要比现在吃力。” “那就不要好了。” 霍珩立即接话:“反正我们有阿宁和虎头了。” 晏蓉轻轻摇头,仰脸勾住他的脖颈,撒娇:“可是我想要一个嘛,阿宁和虎头都大了,要进学了,生一个小的正好陪陪我。” 这话说的很合情合理,霍珩就回:“嗯,那有了就生。” 这男人! 晏蓉也不揭穿,摸了摸小腹,她道:“都好几年了,都没怀上,要不我们让太医开个调养方子,好生调养调养可好?” 黑暗中,霍珩眉心轻轻一蹙,他声音温和依旧:“我们每旬都请平安脉,身体康健,何须用药?” “逢药且带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晏蓉道:“也不是吃药,让开个食补方子也好的,平日请平安脉肯定不注重这个。” 她坚持,霍珩无法,只好道:“那明日再说。” 他敷衍过去后,话锋一转:“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快睡,夜深了。” 晏蓉预期目标达到,阖目就陷入黑甜乡,霍珩搂着她,却睁眼无法入睡。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要调养了? 霍珩很敏锐,隐觉有异,琢磨了一下,次日上朝的路上,他就打发人去了解一下,皇后进来和谁接触过。 这么一查,陆礼就被查出来了。 其实陆礼等一干老心腹,也明里暗里多次劝过他再要一个子嗣的,只是被他挡了回去而已。 这么一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霍珩怒,立即命人去传陆礼。 传命的人刚出殿门,就迎面碰上晏蓉。见礼后,晏蓉问了问,对方如实回答了。 好,也不用瞒了,这回可以开诚布公谈心了。 晏蓉轻叹了口气,也不为难传命者,让他继续去传命,自己缓步进了大殿。 “阿蓉,你可是怪我?” 霍珩在里面已经听见外头对话,屏退了所有宫人,他蹙眉有些忐忑,毕竟避孕这件事他是隐瞒着妻子的。 “我哪里会怪你?你还不是因为心疼我?” 晏蓉眉目柔和,与他牵手到御书案后坐下,她挨着他,抬手轻抚他的脸。 霍珩一把抓住,放在唇边亲了亲,他大松一口气,随即急急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欺瞒的你,只是我怕……” 生阿宁和虎头时候的惊险,他真怕了。 “怕甚么?不怕的。” 晏蓉轻笑:“你以为双胎这么好怀么?能得一胎已是难得运气了。” “况且我当初即便怀的是双胎,怀相也很好的,生的时候也顺利。” 这是实话,晏蓉生得确实很顺利,所有的惊险只来此甫出生就出现窒息症状的阿宁而已。晏蓉心悬闺女,大悲大惊,又下床走动,这才导致身体亏损。 要是阿宁和弟弟一样,她这双胞胎从怀到生,可谓一帆风顺。 “你也莫怪陆礼,他是一片忠心,都是为咱们好。” 晏蓉道:“其实我阿娘一直都劝我再生一胎的,我也有这个打算,你是知道的。” 就是知道,所以霍珩才暗中行事。 晏蓉握住他的手:“就算没有陆礼,我这一两年也会让太医调养身体了。” 总不能拖到三十以后的,白白错过了女性最佳的生育年龄。 她柔声道:“夫君,我们再生一胎好不好?” 其实眼下只要她一口坚持,霍珩必然会妥协的,可她没有自己拿主意,而是认真征询他的意见。 霍珩心里酸酸软软的,很熨帖,他仔细将妻子方才说的话想了几遍,权衡利弊,思来想去,最后点头:“好,我们就再要一个。” 他强调:“只再要一个,不管是男胎女胎,我们都再不要了。” 晏蓉搂着他的脖子,重重亲了他一口,笑道:“嗯,我听夫君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依恋,霍珩不禁露出笑脸,也回亲了亲她。 …… 夫妻俩就二胎问题取得一致意见,于是,就进入积极备孕当中。 两人年轻,一直注意养生,过了几个月,晏蓉就顺利传出喜讯。 整个孕期,霍珩都很紧张,和晏蓉的轻松自在形成鲜明对比。 没办法,有过怀双胞胎的经历,这单胎怀得不要太轻松,而且她肚里这个小的是个心疼母亲的,听话乖巧,孕期颇为舒适。 这般忽忽过了九个月,又一年春,在霍珩的神经紧绷和阿宁虎头的翘首以盼之下,晏蓉临盆了。 瓜熟蒂落,二胎生得比头胎顺利多了。 霍珩焦灼在产室外等了小半夜,当旭日东升,一缕金黄的阳光洒在宫殿最顶端的正脊之时,一声嘹亮的婴啼骤响起。 “生了 分卷阅读262 ,生了,是个小皇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殿下为您诞下麟儿,母子均安!” 霍珩倏地停下脚步,大喜过望:“好,好好!都赏,重重有赏!” 第111章 霍望 樊氏 洛阳的永兴坊衡门前, 有七八骠骑自西打马而来,到了得人渐多处, 马上军士便勒紧缰绳, 放缓速度。 “叮铃铃。” 马车铃声响,永兴坊是自南出城的必经之路, 熙熙攘攘,不多时,又有一辆杏帷香车从东边巷口转出。 这车装饰低调,却典雅, 一看便是城中贵妇贵女的的座驾, 几个侍卫护着车驾, 顺着人流往南门而去。 “将军, 是樊翁主的车啊!” 先头的军士里有一人眼尖,远远便看清香车前悬挂的府徽, 立即朝为首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将军大声禀告, 并问:“将军, 我们要过去么?” 樊翁主, 即昔日揭破霍珹身份的樊氏。而是这位青年将军,则是因赫赫战功被封为淮南王的霍望, 深得皇帝信重的他留在洛阳任职。 他闻得心腹问话, 横了一眼,斥道:“嚷嚷什么呢?就你小子眼尖么?” 霍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二十多年来,他也算十分了解自己,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个好美色的人, 甚至因为婚姻不利,甚至已绝了续弦的念头。 可不知偏偏为什么?不知何时开始的事,这樊氏就入了他的眼,之后就再也拔不出去了。 初次见面,是在兖州的辕门前,她冲出来拦截,说有重大消息相告主公。 而他仔细观察过后,将人带进去,樊氏没有让他失望,带来的消息果然够震撼。 她立了大功,被暂时安置在营中。当时大战在即,诸事繁琐,霍望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使亲卫带她去。 他当时对樊氏的印象,就是够果断够隐忍,若为男儿,当是个人物,仅此而已。 本来以为二人的交集到此为止,谁知远远不是。 攻下豫州,樊氏回乡祭拜父母,也来了,也住在官衙,处于礼貌,她特地来给他致谢。 官衙进进出出,两人颇有缘分,屡次见面就熟悉起来了。再后来,陈佩余孽在平舆兴风作浪,去上香的樊氏被牵扯遇险,是奉命镇压的霍望救了她。 两人在那一次,有了近距离接触。 软香温玉抱满怀,纤纤细腰,曲线玲珑。霍望也不是个愣头青了,可不知为何,他久久未曾忘记那一刻的感觉。 之后,他就开始关注樊氏。 越关注,就越上心,至今已有数年,就像是入了魔障似的,竟无法自拔。 以至于,他的心腹亲卫都看出来了,见了樊氏车驾,一时嘴快就嚷嚷了出来。 其实看出来也没什么?他独身,她未嫁,既然有意,为何不求娶? 昨天喝酒的时候,霍洪是这么劝他的,并让他不要在意甚劳子克妻之名,那被休回家的麻氏不是还在邺城活得好好的吗?她还中过火箭呢,证明这个东西完全不可信。 而且他母亲年纪也渐大了,还得操持家务照顾两个孙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 霍望当时没吭声,实际已被说动,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跨在马背上踌躇片刻,直接一抖缰绳,往樊氏车驾追去。 兄弟说得对,男未婚女未嫁的,为何不能直接求娶?! …… “阿姐,霍将军跟在我们后面呢。” 细满挑起帷裳,往后瞭望,回头对樊氏说。 樊氏没说话,只轻叹一声。 她又不是木头人,相反还是相当细腻的心性,如何察觉不出霍望的心思?只是她与细满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嫁人,就这般姐妹相伴渡过余生。 陛下是个信守诺言的,登基后,就封了她为异姓翁主,钱财田地府邸仆役一概不缺,又有立大功和陛下承诺在前,虽无权无人脉,但在洛阳,并无人敢起歪心思。 樊氏孜孜以求的安稳生活,终于得以实现,她十分珍惜,从不多生事端。慕她美名来求娶的不少,她避之唯恐不及,只一概婉拒。 只除了这个霍望。 樊氏心乱如麻,英伟年轻的将军,人品上佳不好色,倾慕她多时,说对他一点没心动那是假的。 可她怯懦,前半生的坎坷不顺,让她不敢轻易迈出一步,唯恐打破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夫人,夫人请留步,某有话想与夫人私下一说!” 出了城,人流渐稀,霍望当即加速,截在樊氏一行前头,他目光灼灼,让撩帘察看的樊氏更心慌意乱。 她推搪不过,只好低头随他到一边小亭,听得他说:“今日突兀追来,是为表明霍某求娶之心。” 樊氏震惊抬头。 霍望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朗声道:“吾倾慕汝久矣,想必夫人隐有所察。吾 分卷阅读263 愿能聘汝为妻,托付于中馈,延绵子嗣,携手百年。” 非常直接,非常朴实,也非常真情实意,一个男人给予他妻子所有最好的,都在这句简简单单话中。 樊氏心神大震,她颤声道:“将军,我配不上您。” 她半生飘零,也曾落入泥泞,如今即便幸得尊荣,也是无娘家无依靠的孤身之人,如何配得上他? 霍望乃今上族弟,封淮南王,深得陛下信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所谓的尊荣,在他跟前且不必相提。 他太好了,样样都好,好到她觉得自己亵渎了他,亵渎了这么一位世间少有的英伟男儿。 “将军当选高门淑女以配之,如此,方不辱没了将军。” “什么辱没不辱没的。” 霍望完全不认同:“我就是一个带了两孩子的鳏夫,行军多年就是个粗鲁的,还有些不好名声,我只怕夫人嫌弃,看我不上。” 但既然她没有看不上,那他就不会放手。 或许说,从打定主意那刻起,他就没打算放手,他天生就是一副倔脾气韧性子。 他大步往前一迈,距离樊氏只有一尺远,她后面就是栏杆,退无可退。一如他节奏,快得让樊氏全无招架之力。 “将军,你……” 霍望抢先道:“我回家就让母亲准备聘礼,再请她老人家进宫求了皇后殿下懿旨,绝不让人看轻了你。” 他面上粗豪,实际心细如发,连这方面都妥帖了,实在相当难得。 最后,霍望终于放轻声音,低声道:“你莫要拒绝我,可好?” “我,我……” 樊氏心潮涌动,极力压抑也控制不出泛出泪光,她忍了又忍,“我和我阿妹说过,要和她相伴渡过余生的,我不能食言舍下她!” “你阿妹即是我阿妹,接进家中一起住就是,如何会舍她?我家里人少,她来了你和母亲也有伴,正正好。” 樊氏一时心中大动,喃喃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 樊氏说要考虑,霍望同意,她们一行本是去郊外明光寺斋戒的,他亲自护送过去,又嘱咐方丈好生照顾,这才恋恋不舍回城忙碌公务去了。 宵禁前才回到家,晚膳都没吃,周老夫人一边吩咐仆妇快快端食案来,一边抱怨道:“你就是少了个屋里人张罗衣食。” 周老夫人老生常谈,又道:“昨日我去平安侯府赴宴,见郑家女郎生得颇好,端庄……” “母亲!” 霍望罕见打断母亲的念叨,老太太正觉奇异,忽听他说:“母亲,我看上了一女,觉得她甚合我性子。” 周老太太表情由诧异转为惊喜,不等她说话,霍望赶紧接着说:“只是她已曾婚配过,前半生多有坎坷。” 樊氏经历复杂,他先给母亲打个底子,以防樊氏受委屈。不过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应该没问题。 果然,周老夫人十分开明:“乱世刚平,命途坎坷者极多,我们有幸得陛下护荫,方安稳一隅罢了,如何能嫌弃人?” 她说:“只要人品好,体貌端健,便可。” 老太太是惊喜,自己儿子姻缘极不顺,一直磕磕绊绊的,她真害怕这个倔强儿子心灰意冷,不愿再娶。 她在还能照顾,一旦两腿一蹬,剩儿子孤零零一个,只怕不敢瞑目的。 嫁过人命运坎坷有什么,只要霍望愿意娶,老太太做梦就能笑醒。 “哪家小娘子呢?” 母亲急不迫待,霍望却笑笑:“过几日再告诉你。” 樊氏说,让她考虑几日,刚好她斋戒就是几日,届时他去接她。 “母亲,恐怕届时要你进宫和殿下请个懿旨。” “懿旨?好!包在你娘身上,我就是豁出去老脸,也必把懿旨求来的。” …… 樊氏不知道霍望行动比告白还迅速,这几日,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是想霍望,就是回忆和细满说的话。 “阿姐,你为何要不答应霍将军?” “我看霍将军是真心实意的,正正是个好归宿,可不能错过了!” “更不能说为了陪伴我!我要是得遇良人,我也是要嫁的,只可惜怕是难寻,这才想着独身。” “霍将军说也接我进府住?那自然是极好的!阿姐得如意郎君,我也不用和阿姐分开,届时阿姐生儿育女,我还能一起照顾。” “太好了!阿姐,你听我说,良人错过再难觅,你万万不要轻忽拒绝!” …… “良人错过再难觅么?” 樊氏喃喃道,想起霍望,她捂着心跳加快的左胸口,披了衣裳,踏着晨雾来到大雄宝殿,跪下虔诚叩首。 “信女樊氏,求佛祖指引。” 她摇着签筒,一根细细的竹签“啪”的掉落。 “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 分卷阅读264 。” 解签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将签文交到她手里,“女施主,这是上上签,女施主所求姻缘,正当合时。” “正当合时。” 这一瞬,樊氏被巨大的喜意淹没,她紧紧捏着签文,落下了两行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期的贞操观念还是很淡薄的,比较著名的例子就是蔡文姬,她当了寡妇后被匈奴掳走,生了两儿子又被赎回,依然不影响再婚。 第112章 彭 澈 盐济, 青州濒临海边的一座小城。 城南是小富人家聚集地,一大早,货行的伙计推着板车经过,往一巷子最末的一户人家送了七八个樟木大箱子。 “咦?” 坐在巷口的聊天的其中一个妇人奇道:“那家人要搬走了吗?去年才来的呀!” 另一个妇人撇撇嘴:“搬走了才好,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的,我家崽儿午觉都睡不好。” “对!” 第三个妇人停下手里正绣的帕子,笑道:“我们今年可是交上了大好运, 咱青州换了新主, 霍侯颁布了好些新政令, 如今行商的种田的,口赋算赋都轻了许多,听说以后徭役还要减些呢。” 这时间点,原来是霍珩刚攻下青州,颁下政令与民休养的时候。 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 有一个明主,那真是叨天之幸。当然, 如果连隔壁那户不消停的人家也搬走了,也就双喜临门。 说起隔壁那户人家, 也是惹人侧目。 囊内应当丰厚的,因为足有健壮仆役五六人,一个二十多的年轻男子, 带着一个寡母和已及笄的妹子搬来的。 男的丰神俊朗, 女的相貌柔美,即使是那年纪不小的寡母, 也风韵犹存。 海边风野,且这小地方,哪里见过这般品貌的人?因此即便这一家三个主人甚少出门,也立即成为左近邻居瞩目的焦点。 这么一关注,就发现这家人很有些怪异之处了。 你说吧,二十多岁一个男子,长得这般好,也有家资,怎地不聘房媳妇回家呢? 当兄长的不娶也就算了,那妹妹也不嫁。开始媒人上门说亲,那许家推了还以为是不合意或者矜持。谁知大半年过去,才发现人家似乎真不打算嫁娶。 “不能吧?不是听说那许家女郎,已经和虞家的三公子看对了眼么?” 许家那小娘子相貌极好,上巳节去郊外踏青,被本城第一大户虞家的三公子看中,展开热烈追求,不是说进展颇佳吗? 绣花的妇人摆摆手:“许家小娘子愿意的,只是她兄长不答应,吵了有两个月了。” 她家就在许家隔壁,隐隐约约总能听见些,凑着凑着,差不多能还原真相了。 “那许家郎君要搬走,怕不是为了这事?” “不会吧?” 众人面面相觊,虞三公子都看不上,这是想把妹子嫁给谁? …… 彭澈并不想将妹子嫁给谁,他只想尽快搬离此地。 “冯叔,辛苦你们了,咱们的行装要快些收拾出来,越早上路越好。” 青州,已经落入霍珩之手,不安全了。 这盐济城南的许家,住的正是彭家一家三口。 彭澈虽极仇恨陈佩,但不得不说,他能和母妹活到今天,全赖当初人家的信口诺言。 陈佩当初说三日后再派人追杀,那就真是三日;说只追杀半个月,那就真半个月,一天也没多。 彭澈几经艰险,居然真撑过了这半个月,和冯央等人汇合。 当初他离开晋阳时,抱着未必能生还的准备,执意要遣散了身边仅剩的十来个心腹,以免再牵连他们。 大部分都被劝退了,仅剩冯央叔侄等六人,死活不愿意走,这才安排他们带了金银细软,在指定地点等待。 就是因为这些忠仆,彭氏三人的后续生活才没有太狼狈,虽只能隐姓埋名,但好歹衣食不缺。 彭澈经历一番艰险,好歹求仁得仁了。本来,他应该活得还算顺心,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 他舍弃一切背叛姑母,拼了命,才救出来的亲妹彭贞,因为几年囚禁,性情大变,变得执拗易怒,让他费尽了心伤透了神。 “阿兄,我不走!” 说曹操曹操到,彭贞风一般冲进来,怒道:“我不走,要走就你们走!” 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养了大半年,她的消瘦蜡黄尽数褪去,肤色如玉光洁,容颜俏丽。她已被情郎勾走了一颗心,如何能轻易割舍? “不走也得走!” 好声好气劝过,哄过,全无效果,彭澈已经失去耐心。他正万分后悔,年初为何耐不住小妹的哀求,答应领她出门踏青,如今竟是踏出一个祸根。 他压低声音,怒道:“青州已落到霍珩手里,虞家自然也是归了霍珩的,你怎么能嫁虞三? 分卷阅读265 ” 到底是世上仅有的亲人,他耐住性子,劝:“我们这回到益州去,益州在西南,远离中原,即便霍珩真一统了天下,也不会在那位置久留。届时,阿兄为你挑个如意郎君,可好?” “不好!” 苦口婆心,如何能劝住一个为爱痴迷的女子呢?彭贞捂着耳朵,大力摇头:“我谁也不要,我只要虞郎!” “你要是分开我们,我就死在你面前!” “啪!” 彭贞的怒吼贯穿彭澈的耳膜,他登时怒不可歇,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他费心所有心思才救出来的妹子,居然以死要挟他,他悲愤,一时气得浑身颤抖。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这一耳光力道极大,彭贞的脸火辣辣的,她不可置信地捂脸瞪着自己的胞兄:“你怎敢打我!我阿娘都没打我!” 她对站在门口出六神无主的彭许氏哭道:“阿娘,你看阿兄他打我!” 彭许氏性情柔弱,根本不知道劝谁,一时道:“阿贞你听你阿兄的。”一时又道:“七郎,你有话好好说,勿要打她。” 泪水都下来了,可惜谁也没劝住。 彭贞大怒,一把甩开母亲的手,“你们都偏心!你们都偏着他!” 她怒指彭澈:“阿爹是,阿娘你也是!” 当初她父亲为了增加彭澈成功逃脱的几率,毫不犹豫推开小女儿,让冯央等人护着彭澈突围。 彭贞哭着喊着追,还被父亲打了一个耳光截下。 想起当初的伤心绝望,和被囚数年所受的屈辱,她出奇愤怒:“既然你们不在意我!那我走!” 她突然转身,往后门方向冲,彭澈眉心一跳:“赶紧截住她!” 他第一个冲出去,赶在彭贞拉开后门门栓前拽住她。 “你知道什么?!” 彭澈怒吼:“我不在意你?我不在意你会拼了命救你吗?!” 彭贞回头冷笑:“那都是你们欠我的!” “当初我和你站在一个屋子,阿爹拉了你就走,舍下我,我要追,还一个耳光把我打倒在地!” “阿娘说,你是彭家血脉延续的希望,让我不要怪阿爹,可是凭……”什么啊?! “呜,呜呜,你背叛了姑母呜呜,可是我呜没有,我即便被发现也不怕呜,……呜呜,为何不能嫁三郎……” 彭贞在说出“彭家”两字时,彭澈就立即扑上去捂住她的嘴,但她即使被紧紧捂住嘴巴,也呜呜咽咽地把剩下的那句话说了。 郁结在心中多年,实在不吐不快。 彭澈不能说父亲的半句不是,而且他极尊崇父亲,但这件事,彭父确实亏欠小女儿。 他沉沉不语,只吩咐将彭贞嘴巴堵住,不让她再说话,又绑住她的手脚,送她回去房间里关着。 彭澈十分谨慎打开后门,左右察看,见空无一人,这才放了心,“快些收拾,我们这两日就启程。” 只能到了益州,再好好开解彭贞了。 …… 彭澈没想到的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到益州了,因为他和彭贞争执的时候,后门外立着一个人。 这就是虞家三公子。 虞三不是无意中来的,他和彭贞频频鸿雁传情,地点就在后门隔壁,围墙根下那一处荒废的排水孔洞里。 他确实相当喜爱彭贞,因此也不让仆役代劳,而是亲自亲来。 这日也不例外。 可是没想到,今天却听到这么一场不同寻常的争吵。 “拼了命救人?彭家血脉延续的希望?” 虞三默念这几个关键的词语,彭贞呜咽的最后一句,他没听清楚,但仅凭前面几句,他立即察觉不对。 他心念急转,也不久留,立即匆匆离开。 刚转过墙角,后门就“咿呀”一声打开了。 虞三听见后面的开门声,目光闪了闪,出了巷子,他立即遣人悄悄打听许家的事。 得知许家购置的大箱子,似乎就要搬家的时候,他不再犹豫,立即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突然搬家,一般人大概以为是因为他虞三,在听到兄妹吵架之前,他也会以为是。 但现在…… 霍侯刚攻下青州,这许家人就急急要走,结合什么“彭家血脉延续的希望”,他很容易就联想了许多。 虞三是受标准的士大夫教育长大的,知好色则慕少艾,这话不假,但在他眼里,虞家的前程可重要太多了。 …… 彭澈没想到,他配合着算计了霍珩晏氏一把,顺利从晋阳脱身,又从虎狼一般的陈佩手里成功脱逃,如今竟然会栽在这个小小的盐济城里。 栽在小小的虞家和盐济县令手里,阴沟里翻了船。 …… 霍珩已将青州事务处理得差不多,正夤夜伏案疾书,他预计,明日中午即赶回邺城陪妻子待产。b 分卷阅读266 r   却不想在这最后的一夜,他接到这么一个消息。 他笔尖顿了顿:“将此讯告知晏小将军,让他全权处理。” 这是晏家的事,晏家人处理最合适,刚好晏辞随他出征,也在青州。 霍珩并未多理会,按原定计划处理好所有要紧公务,上马赶回家之前,他接到禀报。 “禀主公,晏小将军将彭澈处死,彭氏母女幽禁。小将军还托我等和主公说,请勿要告知他的父母胞姐。” 彭氏三人到底是彭夫人娘家仅存的血亲,既然失踪了,那就让他们永远失踪吧,没必要再出现了,平白招惹人伤心落泪。 霍珩了然,也没有在意,他点点头,翻身上马,领着亲卫们绝尘而去。 ps:这时间点是晏蓉诞下双胞胎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全.文结束啦!《皇子妃奋斗史》已开,宝宝们,我们新文再会了哦~ 今天是2019第一天,祝宝宝们元旦快乐!阿秀要发元旦完结小红包,宝宝们记得留评哦嘿嘿 再放一下新文文案↓ 【邵箐篇】 穿成一个皇子妃,理论上应该吃香喝辣,呼奴唤婢的吧? 但实际上,她穿越后,皇子妃就是皇子妃了,可惜她男人刚夺嫡失败了。 目前正在徒流西南两千里的路途中,新皇派人斩草除根。 便宜夫君一身毒伤,前疑无路,后有追兵。 邵箐: “……”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多年后,邵箐认为自己可以出一部奋斗史,从流放犯妇到皇后,皇帝独宠我一人。 【魏景篇】 你我起于微末,绝境中溯流而上,相扶相持。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万里江山,只与卿卿共赏。 本文又名《夫君他假咸鱼真翻身了!》《甜甜甜宠宠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