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
第1章
1905年5月6日,初夏。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距离梅雨季节还有一个月的样子,绍兴城晴空朗日,温度宜人。在这么一个上午,徐锡麟在家招待客人。
微风带着院子里的花香吹进了小客厅。这是绍兴常见的客厅,也就是说,北墙下的桌子两边各有一张雕花太师椅,客厅中间四张椅子分列两遍。墙上挂着山水字画。环境安静舒适,很适合谈话。雕花的窗格上附了窗纱,阳光落在纱窗上,在屋内投下漂亮的影子。真的是一派古典风味。
留着辫子,身穿长衫的徐锡麟与一位短发,西装革履的男子分别坐在宾主的位置上。徐锡麟今年32岁,他身材消瘦,脸部轮廓不深,两道漆黑的浓眉十分醒目。客人看不出很具体的年纪,他有一张北方人棱角分明的方脸,高额头,高颧骨,高鼻梁,深深的眼窝中秀丽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徐锡麟此时加入光复会不久,这位历史上颇有名望的革命党人含笑打量着对面客座上的客人陈克。徐锡麟不是没见过西装,但是陈克的西装显得样式过于另类。对于徐锡麟的好奇,陈克并没有见怪,深黄色的混纺休闲西装,还是肘部特别加了皮质肘衬的款式。暗绿色暗纹竖条衬衫,一条深蓝色领带,镀金领带夹,衬衫袖口上一对水晶袖扣。21世纪的休闲西装在这个时代无论如何都不属于潮流,甚至连小众都谈不上。徐锡麟看过来的目光里面只有浅浅的好奇,而没有惊讶。这已经足以证明这位著名革命者的个人修养了。
徐锡麟和陈克的这次相会实在是过于唐突。就算是喜好结交朋友的徐锡麟,此时回想起来,也觉得有趣。
昨天中午,秋瑾突然派人前来通知徐锡麟,有一个短发西装的男子拿了张写着徐锡麟名字的纸,操了口奇怪的官话,见到像是读书人的,就询问如何找到徐锡麟。秋瑾想知道徐锡麟和这个奇怪的家伙有何关系。听完了秋瑾家仆人的通报,徐锡麟颇感意外。他交游比较广,在绍兴也有剪了辫子的留学生。但是秋瑾的信中说,秋瑾从未见过此人。徐锡麟和秋瑾是表亲兼革命同志,如果交游甚广的秋瑾都没有见过此人,徐锡麟应该是不认识的。
徐锡麟询问此人现在何处。秋瑾的家人答道,此人离这里不远了。徐锡麟又询问此人看上去怎么样,秋瑾的家人想了一阵,却答道——非富即贵。怀着好奇心,徐锡麟亲自前去看看。
在街口远远的就能看到陈克。南方人个头普遍不高,在这个营养不良的年代,陈克一米八二的身高比普通百姓高出一头来,简直是鹤立鸡群。此时几个绍兴泼皮正围着陈克,用绍兴土话挑衅着。陈克看来是在侧耳倾听,一丝困惑的神色浮现在那张北方特色的脸上。神态一看就是读书人。
那几个泼皮此时也明白对方不懂绍兴话,便上去准备推推搡搡。陈克当即理解了这个含义明确的举动。他抬起左手,动作不快却恰好好处。光滑细腻的修长手指钢钳一样卡住了为首泼皮的脖子。稍微一用力,那泼皮的脸顷刻就变成了猪肝色。泼皮的双手本能的抓住令他己窒息的手腕,想用力掰开。陈克向前迈了一步,左手用力轻轻挥出,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泼皮直撞向同伙。如同倒了葫芦架,几个家伙一同被撞倒在地。围观的人群里面发出了一阵开心的笑声。
徐锡麟对陈克的表现相当欣赏,在这个士人普遍身体衰弱的时代,这样的身手极为少见。陈克在动手教训泼皮的时候,脸上没有好勇斗狠之徒最常见的乖戾神情。不仅如此,陈克的装束不仅和那些留学生绝不相同,衣服布料光鲜的很,不是绸缎那种鲜亮,看上去有些旧旧的感觉,却又干净整洁,怎么看怎么舒服。
徐锡麟推了推目瞪口呆的家人,让家人交给陈克一张名刺,约第二天去拜访陈克。徐锡麟远远的看到陈克和家人费力的交流了一阵,然后家人一溜烟跑了回来,陈克往徐锡麟这边看了一眼,笑了笑。
家人带回来的消息让徐锡麟很满意,陈克说自己住的客栈十分简陋,询问能否第二天亲自来徐府拜访。徐锡麟生性就爱交结朋友,当即就让家人传话,他第二天在家恭候陈克。
1905年的中国,各地革命志士们正在四处串联,徐锡麟此时已经加入光复会,结识了陶成章。陶成章少有志向,以排满反清为已任,曾两次赴京刺杀慈禧太后未果,后只身东渡日本学习陆军。翌年回国后,积极参与革命活动,破衣敝屣奔走革命,奔走于浙、闽、皖各地联络革命志士。他经常以麻绳束腰,脚穿芒鞋,奔走于浙江各地,“每日步行一百一十里,不辞劳苦”。杭州离他家仅一水之隔,他却“四至杭州而不归”。
徐锡麟看到陈克的短发之后就已经决定见一见陈克。在清末,那头短发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身为革命者的徐锡麟若是把一位登门拜访的短发青年拒之门外,那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徐公,我冒昧前来拜访,已经很是失礼。你能百忙之中抽空接待,令人感激不尽。”陈克用标准的21世纪普通话说道。
徐锡麟笑了笑,正准备说话,仆人已经端了茶进来,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两个茶碗。接着立在下手。
“陈先生,喝茶。”徐锡麟也说的是官话,口音里面充满了浓浓的绍兴腔调。
陈克点头示意,这两杯茶里面一杯是白水,另一杯则是清茶。陈克一大早赶来,还没有喝过水,看到有白水,就觉得真的口渴了,他端起白水一饮而尽。仆人在陈克背后站着,看到如此,脸上登时显出嘲笑的神情。徐锡麟瞪了仆人一眼,然后端起白水也是一饮而尽,然后挥了挥手。仆人把装漱口水的茶碗撤下,徐锡麟这才端起茶碗,“陈先生,请喝茶。”
两人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徐锡麟这才问道:“陈先生哪里人?”
“河南郑州人。”陈克接着答道。
陈克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头短短的头发,却好像是故意剪的不是很齐。看上去很有精神。徐锡麟早就在猜测陈克的年纪,只得到了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结果。单说相貌,陈克顶多有二十岁的样子,偶尔几次笑容,让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但是当陈克收起笑容,那严肃的神态,特别是波澜不惊的眼神,让他看上去远比相貌要老成得多。
“从河南到这里,千里迢迢的,不知陈先生有何见教?”徐锡麟接着问道。
对这个问题,陈克却没有急着回答。回到这个时代之后,陈克对自己的前途思忖再三。他绝对没有给满清陪葬的打算,作为现代人,革命实际上已经是陈克唯一能够选择的道路。但是陈克不喜欢同盟会,想来想去,能够加入的组织只有光复会了。陈克能记得的光复会首领也就是徐锡麟、秋瑾。他这才千里迢迢的跑来绍兴“寻找组织”。但是光复会本身就是浙江本地的革命党,自己一个异乡人,想顺利加入这个组织,实在是千难万难。如何取得徐锡麟的信任,是陈克一路之上考虑的主要问题。
陈克开口了,虽然是斟酌了多次的话,仍然有些不自信。陈克除了知道徐锡麟一部分教科书记载上的“光辉事迹”之外,别的一无所知。既然敢造反,而且能够成为安徽官场重要人物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白痴。所以陈克的语速不快,听起来还有些犹豫,“徐公,我远道而来,自然是有求于你。当今的天下已经颓废到如此境地,不革命是不成的。庚子事变到现在已经五六年,满清看似回光返照,实际上已经根本不可挽救。但现在立宪派甚嚣尘上,我很看不起他们。满清所谓新政,不过是为了安抚天下,骗骗士人。他们骨子里只是为满人利益而已。更别说满清所做的一切完全抓不住要点。不瞒徐公,我一直在海外读书,今年才回到故里。在海外,洋人看不起中国人。到了国内,我看到中国上下昏庸,完全不知中国路在何方,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河南没什么革命党,我听说徐公和蔡元培先生是江浙领袖。故此有心腹之言相对徐公诉说。万望徐公一听。”
徐锡麟一面听,一面打量着陈克。陈克的服饰相貌,应该是海外归来的没错。或许陶成章也是如此和各地的豪杰结交的吧?徐锡麟暗自想,没想到远在河南的革命同志居然也听说过自己的名字。想到这里,徐锡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但陈克毕竟是外地人,而且直言自己和蔡元培的关系。现在满清一面安抚士绅,一方面到处派遣密探搜捕革命党。光复会成立不久,河南地方上本来不该知道,但是陈克这个河南人居然都知道了,这不能不让徐锡麟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陈先生有何见教。”徐锡麟问道。
陈克坦然说道:“徐先生,我写了份东西,请先生一观。”说完,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面掏出了一叠文稿。
徐锡麟接过文稿,封面是张素白纸,掀开之后,非常好的纸上,一道道的被压出来的竖道痕迹排列的非常整齐,光看这纸就名贵非凡。随便看了几眼,徐锡麟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他强忍住嘲笑的表情继续往下看。这不是毛笔书写的文章,字迹纤细,像是钢笔书写的,却又比钢笔字更纤细。而且这字写得真丑,以徐锡麟的眼光来看,陈克的字还不如幼儿描红。不仅如此,文稿全部用了简字,有些字甚至简化的不成样子。
第一页右边的标题是《中国的敌人是谁》,徐锡麟觉得还算是在自己的容忍范围内。仅仅是看文字,徐锡麟对陈克就有了轻视的心意,不过转念一想,陈克识字,这出身就绝非一般家门。又看了看文稿,也有三十多页,这么密密麻麻的字写了这么多,怎么都得有上万。这年头,能洋洋洒洒写出这么多文字,也绝非易事。好歹也得优容些才是。
“看来陈先生写这些东西,颇费了不少心力。我先慢慢看看。请陈先生稍候。”徐锡麟说道。
“徐公能不吝赐教,这是我的荣幸。请徐公慢慢看。”陈克连忙应道。
这篇文章前面列了提纲,全文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的是中国和欧洲在工业化方面的区别。这也是为何两方国力间有如此重大的差距。第二部分讲述的是满清未来发展的预测。第三部分,讲述欧美资本主义到底是怎么回事情。第四部分则是中国的国力。第五部分是对如何建立一个新中国。
文字半文半白,读起来很不舒服。徐锡麟这才明白为何文稿这么长。一些简单的叙述,陈克还能用文言,对新事物的阐述,找不到能够表达的文言,就直接上了白话。虽然阅读起来相当不舒服,但是徐锡麟很快被文章的内容给吸引了。
文章所阐述的内容,不过是21世纪非常常见的观点,工业化的欧美并非比中国富裕多少,而是国家能够投入到战争中的物资数量巨大。满清的体制,中国农业国的现状,让中国在战争中能够投入的物资完全不成比例。以21世纪的网络文看来,数据还不够翔实,“干货”不够多。但是对1905年的徐锡麟而言,这已经是他从所未见的资料。平心而论,哪怕是满清政府,也拿不出这样翔实的数据作为国策基础。更别说仅仅是江浙地方普通士绅的徐锡麟了。
仅仅看完了这部分,徐锡麟已经大为动容。从鸦片战争倒八国联军,中国和外国打仗是屡战屡败,在徐锡麟看来真的是奇耻大辱。而陈克的文章把这些战争分析的清楚明了,为何打仗,双方的军队如何作战。双方军队组织模式,战争方式和战斗过程,战斗结果和战争结果,很多地方使用了表格,对比列出双方具体的数据。介绍和总结有条有理。
读完了这些,徐锡麟放下书稿站起身来,“陈先生大材,徐某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说完,徐锡麟拱手一揖。
陈克见到徐锡麟站起身,也赶紧起身。看到徐锡麟作揖,陈克赶紧还礼。“徐先生缪赞,若不是徐先生这等人杰,又怎么能读懂我的东西。我写此文,其实思虑已经很不周详,其中不周之处,倒是希望徐先生能够指教。”
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徐锡麟请陈克落座,“陈先生,你的这份文稿我得现在看完,请陈先生稍等。”
“不防事,我今天来就是想请徐先生看我的东西,若是徐先生看不下去,我岂不是白来了。”陈克笑着说道。
“上茶,上点心。”徐锡麟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听到仆人应声之后,徐锡麟急急忙忙拿起文稿继续看下去。这份文稿关于中欧之间的差距分析完之后,就是满清未来发展的预测。这部分内容陈克则直接把历史书简要的抄袭了一番,从预备立宪,到各地成立咨议局,到一些新政的改善,然后是满清最后推出“皇族内阁”,各地咨议局的失望,直到坐视满清覆灭。
对这部分内容,徐锡麟很是震惊。他平素好评论国事,物以类聚,他周围那些朋友也都是如此。但是大家谈起革命来,无外乎推翻满清。至于怎么推翻,大多数人都主张暴力革命。或者搞暗杀,或者闹起义。说起来的时候,大家热血沸腾,意气风发。可真要做起来,就感觉千难万难,从没有人能从国家的高度来看待国家事务。
陈克的文稿里面对于满清的描述清晰明了,描写满清的时候,遣词造句充满冷漠的味道。对于徐锡麟来说,满清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强大的存在。在陈克文章里面的描写,满清则是墓中枯骨,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看了这些文字之后,徐锡麟胸中生出一种感觉,打倒满清竟然是如此轻松的事情。
不知何时,文稿已经翻到最后一页,徐锡麟发现最后一个字却只是文稿一句话的中间部分,整个文章就这么没了下文。
“陈先生,这文稿好像没有写完。”徐锡麟目光灼灼的盯着陈克,仿佛要从陈克脸上把剩下的文稿给榨出来。
“仓促之间,文章还没有写完。”徐锡麟热情的目光让陈克很不舒服,他端起茶杯,想借着喝茶缓和气氛,这才发现茶已经喝干。徐锡麟一眼就看穿了陈克不太自然的动作,他起身出去喊了仆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仆人惊讶的抬头看了看徐锡麟,徐锡麟又吩咐了几句,仆人转身离开了。
徐锡麟回到客厅之后,亲自给陈克续上茶,两人再次落座后,徐锡麟神采奕奕的说道:“我中午备了一桌薄酒,想和陈先生一起小酌几杯。”徐锡麟说着,又看了看茶几上的文稿,“陈先生大作我刚才拜读了,在下才疏学浅,中间有些东西不能领悟,万望陈先生能不吝赐教。”
“我本来冒昧拜访,就是想和徐公结交。在下的文章粗疏不堪,有些东西也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很多东西倒是想请徐公给指点。这顿酒饭,我就叨扰了。”陈克一面客气,一面在心里面舒了口气。看来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对了。
“陈先生,贵庚。”
“西历1880年出生,今年25岁。”陈克把自己的出生提前了一百年。“徐先生贵庚。”
“我今年32岁,痴长几年。陈先生好年轻啊。不过当今天下,年轻人倒是颇多崭露头角,像是陈天华,邹容,成名之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徐锡麟赞道,“陈先生在海外哪里读书。”
“我在海外读了几年书,至于在哪里的读书我实在无法相告。万望徐先生见谅。”
“为何?”徐锡麟讶然的问道。
“我已经决定投身革命,从此已经和我家完全没有关系。所以这些事情我不能告知。”陈克正色答道。
徐锡麟思忖了一阵,突然问道:“难道陈先生是满人不成?”
突然听到这话,陈克愕然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成了满人?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北方汉人,或许祖上是内服的匈奴后裔,却绝不是满人。而且太史公的《史记》记载,匈奴也是炎黄苗裔,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炎黄苗裔。怎么变了满人。”
“看陈先生的文章,对于政事也颇为了解。有些担心陈先生是满人,这满人么,我是绝对不会结交的。”徐锡麟正色答道。
“我若是满人,天诛地灭。”陈克也正色说道,“我本炎黄苗裔,满人不过是蛮夷窃取中华,我可不会自甘蛮夷。这点子羞耻心,我还是有的。”
徐锡麟看着陈克严肃的神色,又听到天诛地灭的誓言,心中也就信了,“看陈先生的服饰,还有陈先生的见识,莫非陈先生家里是朝廷的高官?”
听了此言,陈克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我投身革命之后,已经和我家毫无关系。我自幼自海外长大,绝不会忠于满清。我虽然从没有留过辫子,但是我也有祖宗,我总不能说我祖上没留过辫子。所以我就是我,我家就是我家。从我走出家门之后,就两不相干。关于我的出身,我不肯瞎编了来欺骗徐兄,却也不能告知徐兄。万望徐兄见谅。”说完之后,陈克深深一揖。
徐锡麟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客厅外一个爽朗的女声,“这话和陈天华的《革命军》倒是一样。若是真的因为投身革命,从此和家没有关联。人各有志。伯荪倒是不必强求。”伯荪是徐锡麟的字,这声音徐锡麟很熟悉,刚才他让仆人去请秋瑾,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
陈克看向门外,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大踏步走进客厅来。她鹅蛋长脸,眉目清秀,英气勃勃。徐锡麟站起身来用绍兴话说了几句,陈克也不是完全听不懂绍兴话,至少绍兴官话也能听得七七八八,徐锡麟大概说的意思是,“璇卿,我刚派人去找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陈克猜测来的人正是秋瑾。三人在厅内站定,没等徐锡麟介绍,陈克已经忍不住问道:“来的这位难道是秋瑾先生么?”
徐锡麟和秋瑾都是一惊,秋瑾上上下下打量了陈克一番,“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秋瑾用的是十分不熟练的河南话,声音倒是南方的口音多些,更像是客家话,那种河南味道,让陈克突然生出一种乡音乡情来。
“在下陈克。得见秋先生,不胜荣幸。”陈克连忙用河南话答道。
秋瑾听了陈克的河南话,愣了愣,接着大笑起来。“原来陈克先生是河南人。这京城内,河南话也算是官话了。怪不得陈先生不肯说自家出身。”
清末官场上,大家多数用河南话,而不是那流里流气的京腔。民国早年讨论官话,若不是河南出身的袁世凯倒了台,而且执掌政权的人里面河南人太少,河南话恐怕就要当选民国官话了。
三人落座之后,徐锡麟把陈克的文稿递给秋瑾。秋瑾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只看了几页就已经拍案而起。“今天哪怕只是能看到这大作,已经不虚此行。谁写的?”话音刚落,秋瑾又自己接着说道:“看来是陈克陈先生所写了。”
“正是。”徐锡麟答道。
秋瑾上上下下打量陈克几眼,却对徐锡麟说道:“朝闻道,夕可死焉。伯荪,今天我请大家喝酒。”
徐锡麟笑道:“我已经让人备了薄酒,若是旋卿肯请喝酒,我下次和陈克先生一起叨扰。”
听这话,大家一起笑起来。秋瑾不依不饶的说道:“伯荪,这文稿得让我带走。下次请你们喝酒的时候还你们。”
“这文稿不全,下次旋卿请我们喝酒,倒是得让陈克先生把全部文稿都带来。”徐锡麟打趣地说道。
“写了这么多还不全?”秋瑾倒是真的惊讶了。
“旋卿看完便知。”徐锡麟说道。
正在此时,徐家的仆人进来通报,酒席已经备好。
“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去喝酒。这文稿,我是要先看完再说。”秋瑾说完,坐回椅子上接着刚才的内容继续看了下去。
徐锡麟对仆人挥了挥手,仆人识趣的退了下去。客厅里面的两位男子都坐回椅子里面,安静的客厅里面,就只有不时翻动纸张的声音。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2章
徐锡麟家很大。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他家的宅子位于绍兴市东浦镇孙家溇,清代建筑。由徐锡麟祖父桐轩公从一姓朱人家购置,后改造扩建而成,建筑坐北朝南,占地面积1100平方米,建筑面积575平方米,总体布局三开间三进,由门屋、大厅、座楼和藏书楼、桐映书屋等组成,砖木结构,粉墙黛瓦,外观封闭,是一处十分典型的江南清代民居。
在后厅摆上了一桌真正江浙风味的酒席,菜色很简单。火腿,西湖醋鱼,豆皮,桂花糖芋艿,几个青菜,徐锡麟热情的给陈克布菜,添酒。绍兴黄酒在温热的酒壶里面,后劲十足,只饮了两杯,陈克就感觉有些上头。
三个人里面两位都是声名赫赫的革命前辈,陈克绝不敢小觑了他们。言谈间尽量的恭敬。对两人的问题尽量详细回答。陈克那张方脸看上去就比较忠厚,加上他礼貌的言谈,至少在谈话间,徐锡麟和秋瑾对陈克的态度越来越亲近了。而陈克也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把“徐先生”的称呼改成了“徐兄”。
看了陈克的“大作”,徐锡麟和秋瑾两位革命前辈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怎么建立起强大的军队,陈克一面应答,一面有些奇怪。现在的中国建设一支强大的军队,这支军队的掌控者肯定是满清。面对这样的强大的武装,革命者只有被屠戮的结果,那还革什么命啊?
转念一想,陈克自己对徐锡麟和秋瑾还算熟悉,这两位前辈对陈克根本一无所知。陈克是“从海外回来的留学生”,这两位对欧洲列强的看法也不会多有见识,肯定是“坚船利炮”那套,谈话与军队有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克不愿意就这么瞎谈一气,他转变了话题。“徐兄,你所问的军队,欧洲不仅仅是有军队,重要的是资本主义制度。这个制度本身的营运与现在的中国大大不同。满清现在的制度,为的是满清上层的利益。为的是满清政权本身的生死存亡。当年戊戌变法,满人言道,变法就是救中国不救大清。满清既然如此态度,兄弟我要救中国,只有灭亡满清才行。就是如此,我才离开家里,投身革命。”陈克说到这里,突然略带羞涩的笑了笑,“我这话说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万望徐兄见谅。”
“陈克先生你有如此志气,有何不知天高地厚之说。”秋瑾笑着说道,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慨然吟道:“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若是没有陈克先生这等有识之士,甘愿舍身为国,这中国的未来必然跟现在一样暗无天日。”
“秋姐姐,我听说你曾经在京城待过,但是八国联军侵华,秋姐姐不得不离开京城。这等事啊……”陈克说完叹了口气。
听了陈克的话,秋瑾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她却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三人已经谈了一会儿,陈克感觉徐锡麟和秋瑾是越来越熟悉,这不仅仅因为三人一同饮酒,而是徐锡麟和秋瑾的思想和谈吐与后世的“爱国愤青”十分相似。因为屈辱的历史,让他们对满清朝廷和外国洋人深恶痛绝。
陈克所处的二十一世纪是中国复兴和重新争霸世界的时代,遇到挫折远不是丧权辱国,即便如此,青年们依然不满与愤怒。而1905年,爱国青年们的愤怒,则是“泱泱中华”实实在在的被侵略,被掠夺,被侮辱,这样的愤怒更加纯粹,更加不可忍受。陈克大概可以理解这种屈辱和愤怒,因为他读中国近代史的时候,真的有不忍开卷的感觉。那种屈辱和愤怒,连陈克这个百年后的青年都痛心疾首,亲身经历这个时代的青年们的痛楚,更是百倍于陈克。
想到这些,陈克不由得垂下了视线。桌上沉默了一阵,秋瑾突然问道:“陈先生可有字,我们以先生互称,实在是太过于拘束了。”
“我自幼在海外长大,只有名字,却没有什么字。这个……”陈克有些为难的说道,“呃,若是两位不嫌弃,可否帮我思量一二?”
“哦,陈先生客气了。”徐锡麟笑道。
秋瑾倒是没有推辞,“这也不错。不知陈克有喜欢的词句么?”
陈克思忖片刻,答道:“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却是《论语》的话。嗯……”秋瑾想了想,“叫文青如何。”
陈克听到这个词,差点笑出声来。他强忍住笑意,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这个字以后不喜欢,还可以改。”秋瑾接着说道。
“我觉得很好。多谢了。”陈克连忙说道。
本来以为话到了这里,就会往轻松些的话题上走,秋瑾接下来的话让陈克大吃一惊。
“文青,看了你的文章,还有咱们酒席上谈的那些话,总感觉文青有些语焉不详。既然文青亲自上门拜访伯荪,又好像对我有所耳闻。如果说文青所知所学仅仅是靠上学学到的,我可是不信。”秋瑾微笑着说道,笑意下面却是别的东西,“我现在倒是相信文青不是满清的人。文青若是满清的人,仅凭这篇文章,就足以出人头地。但是,文青看着却也不是革命党。”
听了秋瑾的话,徐锡麟眼睛一亮,微微点头。看来他也是如此感觉,只是没能像秋瑾这样清晰明了的说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徐锡麟和秋瑾对陈克的警惕之意已经如此明显。陈克对此倒是松了口气。如果是双方相谈甚欢,陈克倒是会感觉收获不大。相谈甚欢这情形,往是需要持久接触的表象。陈克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与两人逐渐接触,慢慢深化感情。现在这等看似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情况,结果就是两个,要么双方合作,要么双方闹翻。无论如何,出现结果都是很快的。
陈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陈克说道:“我看现在的革命者,目的无外乎推翻满清。好一些的,就弄个语焉不详的计划,大概说个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就我读过的书,知道的那点东西。看他们的新国家计划就是一堆狗屎。什么叫革命?革天命。你无论如何说满清窃取中华,人面兽心。或者等等如此,但是满清能有这260年,靠的可不仅仅是帅兽食人。正是有一整套的制度在满清后面支撑着它存在。我的革命,要革的就是这套制度的命。你把满清打倒,中国还是这套制度,两位觉得能打赢列强么?”
从见到徐锡麟开始,陈克都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温文尔雅,而此刻,陈克没有面对镜子,自然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徐锡麟和秋瑾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陈克两眼圆睁,神色可以说是带了杀气。而且随着陈克情绪的激动,一种更加锐利的神态几乎是喷涌而出。方才那个和善微笑的青年,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我觉得二位对慈禧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就我看来,这只能说二位对她有希望。如果八国联军不是杀进北京烧杀抢掠,而是被满清军队一举歼灭。那些洋鬼子被游街示众。外国被迫向中国各地赔款。两位恐怕就要高喊老佛爷万岁了吧?”陈克的话已经算得上毒辣,听了这话,徐锡麟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但是对我来说,就完全不同。满清的那套制度既然绝对不是欧洲国家的对手,那么无论谁在台上,中国都不可能取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要是种了豆子,却想收获西瓜,可能么?看到欧洲收获了西瓜,你埋怨种豆子的满清没有种出西瓜来,这不是太可笑了么?”说到这里,陈克忍不住冷笑两声。
“我一点都不恨满清,至少现在我已经不恨他们了。满清,还有满清代表的制度已经没有希望。在当今的世界上,中国封起自家门来已经完全不可能。我们现在要站在世界的角度上来看待世界,看待中国。为什么中国被欧洲那些屁大点的国家按住痛打,因为中国不强。为什么中国被欧洲那些国家的百姓看不起,因为中国对世界没有贡献。中国没有能够引领世界的潮流向前。我的革命,就是革除中国旧的制度,让中国强大起来,带领全世界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陈克说到这里,声音尖锐,简直像是要咆哮起来。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失态,陈克长出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也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一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外国却有句话,国家破败如此,我辈皆是卑劣之人。中华处于天下之首,足有两千多年。我们今天怨天尤人,把责任归于满清,我们没有生于这世上之时,中国强大也好,衰落也好,和我们自然没有关系。但是今天我们在这世间,不求上进,只是痛恨前辈耽误了中国,那就是实实在在侮辱了革命这两个字。既然自认要革命,我们就上下求索,竭尽心力。若要上下求索,那就先抛了自己的偏见。中国之所以衰弱至此,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在哪里错了?是满清有问题?还是中国的制度有问题。”说到这里,陈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们今天在这里把酒言欢。出了这屋子,外面的中国也不是到了哀鸿遍野的程度。这点我们必须承认。可是,依我的眼光来看,要不了多久,这个旧制度就会维持不下去。哀鸿遍野的时代马上就要降临。我问两位一句,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说完这话,陈克盯着徐锡麟和秋瑾。
对面两人一时无语,原先对陈克的印象此时已经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秋瑾看了看陈克,又看了看徐锡麟,突然间拍案笑起来,一开始还算是冷笑,后来竟然是大笑的停不下来。过了好一阵,秋瑾才勉强停住笑声,她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用那种大笑后特有的气短声音说道:“陈先生,不,文青,文青。我原先真的不懂,你看着就是出身显贵人家,居然跑到这绍兴乡下,求见伯荪这等乡间小士绅。我觉得其中肯定大有问题。听了文青这番话,我是真的懂了。文青你确实是革命党人。而且你这等革命党人,在京城只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先前我疑你有诈,我向你赔不是了。”
听了秋瑾的话,徐锡麟也点点头,“原先看了文青的大作,还觉得有些不明白。现在我才知文青写那大作,是何等心态。以文青的认识,愚兄我大大不如。”说到这里,徐锡麟深深叹口气,“当今革命青年,真的是能人辈出。我看了陈天华和邹容的大作,已经惊叹二十多岁的青年,已经是如此了得。可惜啊,邹容一个月前在上海狱中不幸去世。若是能听文青与邹容一起谈论革命的话,愚兄真的是死而无憾。”
说到这里,徐锡麟正色坐好,“文青,你早时来我这里拜访,一开始就说有事相求。愚兄我才疏德浅,本无力为文青驱使,现在我只想问一问,文清想让愚兄如何效力。”
“伯荪兄言重了。”陈克连忙答道,“我知道伯荪兄在上海也有些人脉。这革命,若是没有资金,是绝对不行的。我想在上海做些事,所以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伯荪兄带我去上海。我一个外地人,贸然到上海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伯荪兄这等革命同志提携,我所说所想都是虚妄。”
“原来如此。”徐锡麟说道,“不知文清到了上海准备做什么。”
“染布。”陈克答道。
“染布?”徐锡麟和秋瑾奇怪的对视一眼,“染布能赚大钱?”
“大钱赚不了,但是能赚到第一笔钱。不瞒二位,我离家之时,只带了些随身的东西,钱是一分都没有。呵呵,其实是被赶出来的。”说到这里,陈克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想搞革命,必须从头干起。所以这才跑来绍兴,如此冒昧的想让伯荪兄提携。我方才说的那番话,句句都是胸中实言。但是我在伯荪兄家里面如此大放厥词本来就万分失礼。望伯荪兄海涵。”说完,陈克站起身来对徐锡麟和秋瑾深深一揖。
“文青不必如此,不比如此。文青这等人物,志于革命,我若是能帮上忙,是我不胜之喜。”徐锡麟站起身来,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拉其陈克。
陈克直起身来,接着说道:“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如是几天内不能得到伯荪兄提携,我就只有走其他更冒失的办法。所以还请伯荪兄据实以告。兄弟我也好决定下一步的路数。”
徐锡麟听了这话,居然是要他表态。虽然对陈克十分欣赏,但是两人毕竟见面不到半天,同意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此时秋瑾开口说道:“文青,你要如何帮忙,如何路数,看看姐姐我能否帮上你。”
陈克既然来自二十一世纪,生长在红旗下,对于毛太祖那句“实事求是”绝不会当作耳旁风。在这1905年,革命是有钱人的事情。有钱的革命者尽力结交三山五岳的豪杰,这些豪杰也不是一贫如洗的百姓。为了能被这些革命者认可,陈克在穿着上力求“派头”。虽然自己没钱,可这身行头足够当作证明,而且陈克也有可以用来卖钱的东西。从手腕上摘下了一块手表递给秋瑾,陈克说道:“秋姐姐,我求你帮我把这块表给当了。”
徐锡麟和秋瑾其实早就看到陈克带的有手表,不过大家也不熟,自然不好提及。陈克把手表摘下来,两人一看,心里面都是一惊。这年头,能带手表的非富即贵。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的怀表。秋瑾走南闯北,倒是见过手表,徐锡麟这是第一次见到手表。
陈克此时不能不感到幸运,自己的穿越居然是在小商品城大肆采购一番之后,突然穿越的。特别是阴差阳错突然想起购买手表这件事,更是令陈克自己都觉得稀奇。说白了,也不过是陈克中了几千块的彩票,本着“钱来得快,去得快!”这种态度,他买了几身衣服,一堆日常公文用品,最后还剩了点钱。
陈克正好前几天和一个兄弟辩论过看时间是带手表好,还是看手机好。陈克居然被兄弟给说服了,正式场合的话,一块手表能代表正式的态度和礼貌。
跳蚤市场的手表还算不错。陈克除了自己买了一块,还想送几个朋友手表。在这年头送手表虽然十分离谱,却也算是别出心裁的礼物。经过一番杀价,买了四块手表。却没想到,这手表在1905年能派上换钱的大用场。
这手表是机械表的山寨货,杀到了230块钱一块的价格。所以山寨货的特点——闪亮、复杂的装饰,这表一点都不缺。在陈克看来,拿在手里真的是一种庸俗的华丽。但是在1905年的秋瑾和徐锡麟看来,就真的是贵气逼人。
秋瑾仔细看了一阵之后问道:“文青准备当多少钱?”
“三五十两就够了。”陈克随口说道。
“哈哈,哈哈。”听了陈克的话,秋瑾忍不住又笑起来,“文青,你可知我家是开当铺的?”
“啊?”陈克对此还真的不是很清楚,“秋姐姐,那我岂不是找对人了?”
“你开这个价钱,明显是要便宜我啊。”秋瑾笑道,“你这表是新的,各处一点碰过划过的痕迹都没有。加上表盘上的水钻,三五十两。呵呵。三五百两也轻而易举。”
“秋姐姐,这是你豪爽。若不是遇到你,我一个外乡人,拿块手表要当三五百两,你觉得可能么?”陈克据实以告。
秋瑾点点头,把手表把玩了一阵,随即带在自己手腕上,“这个单子我接了。明天给你钱如何。”
“没问题。”陈克爽朗的说道。一般来说,秋瑾这样的做法和要求是很过分的。陈克一来相信秋瑾,二来他也没把这表当回事,能表现自己豪爽,能够相信别人,区区一块手表不算什么。
“坐,咱们接着喝酒。”秋瑾笑着答道。
话都说到这里,往下深谈也不太可能了,随便喝了几杯酒,酒席就撤了。三人又在客厅谈了一会儿,三人约定,第二天早上在徐锡麟这里会面。陈克知道徐锡麟和秋瑾两人之间肯定有话要说,于是自己提出告辞。徐锡麟和秋瑾也没有挽留,把陈克送到门口的时候,秋瑾再三叮嘱,要陈克明天来的时候,把其他文稿尽可能多的带过来。
陈克笑道,“这是自然。”
三人出了大门,正在道别,徐锡麟却向远处看过去,随即拉下了脸。陈克好奇的转过头,就见几个人从街口那边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健壮,看上去孔武有力,但长相却是颇为秀气。在他身后的几人,稍微有些眼熟。仔细辨认,却是昨天遇到的那几个泼皮。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3章
“你是哪里来的假洋鬼子,敢在绍兴撒野?”
回到这个时代以后,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陈克叫骂。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陈克一点都没有生气,自从回到这个时空,陈克发觉自己的情绪当中,愤怒的情绪被削弱到了极点。一个多月来,陈克觉得自己所见的一切都满新鲜的,即使自己已经逐渐认同了这个时代,但是他仍然没办法产生出真正的愤怒。这个时代有几个人了解自己呢?既然都是不了解自己的人,他们的偏见、误解和敌意对于陈克来说就毫无意义。
听了“假洋鬼子”的新称号,陈克尽力忍住让自己不会大笑出声。不仅仅是这个称号有趣,那人说的居然也是官话,或者说是在满清末期官场流行的河南话。而且语音不正,听起来颇为滑稽。
徐锡麟已经迎了上去,用绍兴话和为首那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明显没有听进去,他径直向陈克走来。陈克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历,可这人和昨天那几个被陈克揍过的泼皮一起过来,再加上方才的那声怒吼,此人绝不可能是来给自己送花献礼的。陈克身形不由开始警戒起来,如果被人胖揍一顿,还是会痛的。
对面那人一看陈克的动作,恶狠狠的笑道“哦,还是炼家子。爷爷我是武举人华雄茂,你还想和我动手不成?”
徐锡麟连忙上来挡住华雄茂。那华雄茂嘴里却不干不净的叫骂着。正在纠缠间,陈克大声问道:“你这是要走公,走私?划下道来。”
“什么走官走私,你说清楚。”华雄茂拉住徐锡麟,大声问道。
陈克沉声答道:“你身后那几个人试图打劫,这走公,咱们说个理出来。走私,咱们拳脚上见个输赢。看兄台你也很有功夫,想来决不会是小贼一样死缠烂打吧?”
“哈哈。你这假洋鬼子倒是会说话。什么走公走私。爷爷我公也是理,私也是理。”华雄茂大笑着说道。话刚说完,就觉得劈面一阵劲风,再看陈克的拳头已经停在他鼻子前面。
华雄茂大吃一惊,连忙闪身后退。再看陈克已经收回拳头站在那里。华雄茂后面的几个泼皮看到这里已经开始叫骂。陈克脸上浮起十分危险的笑容,“这就是要走私了么?”
“干你娘!”华雄茂骂道,“走私爷爷也不怕你。”又是话音刚落,陈克已经纵身而上,华雄茂赶紧避开。然而陈克停都没停,直奔那几个泼皮,他出手如电,拳头迅即无论的在那几个泼皮胸前剑突部位各打了一拳,接着连续两个后跃拉开了和众人的距离。几个泼皮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身体被打得后退几步,却没有过于疼痛。几个人都想叫喊几声,突然整个身体如同被雷击一样,定在当地动弹不得。然后,几个人觉得胸内剧痛,身体仿佛被什么给箍紧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他们身体越缩越矮,最后蜷缩在地上,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陈克转过身,两眼紧盯着华雄茂。华雄茂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一样,竟然不敢动弹。
陈克穿越前的爱好之一就是玩玩格斗,和一群当过兵后来转干刑警的朋友们不时切磋拳脚。穿越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变化,至少身体比以前强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就是靠了这身体,他才能人生地不熟的从河南千里迢迢跑来安徽。这路上遇到的艰险决不是简单能够说清的。这几个泼皮自然不会放到眼里。陈克穿越前和朋友对练,剑突被打过可不是一次两次。刚才的打击,那几个泼皮的内脏都受了震动,一时半会根本无法起身。现在要面对的只有华雄茂一人。所谓蚁多咬死象,只要华雄茂没有别的帮手,陈克对自己一人解决华雄茂很有信心。
徐锡麟此时赶紧挡在两人中间,他用绍兴地方化说了些什么,华雄茂也用绍兴话回了什么。虽然语气凶狠,但是陈克明显能感觉到,华雄茂的气势已经弱了很多。
最后也不知道徐锡麟说了些什么,华雄茂转身看那个泼皮去了。徐锡麟转回身,“文青,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我这里。”
“伯荪兄,我一定来拜访”说完,两人拱手告辞。
华雄茂还喊了声什么,结果秋瑾呵斥了几句,华雄茂就不再吭声了。虽然很想回头看看到底怎么了,陈克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没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
不知不觉之中就和徐锡麟他们聊了大半天,此时已经是下午了。搭上了徐锡麟这条线,陈克心情颇为不错,反正回住处也没啥事做,陈克干脆就在绍兴逛起街来。今天阳光明媚,陈克正在向西边走,也就是说阳光明媚的照耀着陈克的眼睛,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妥,陈克还是从口袋里面抽出36块钱买来的偏光树脂墨镜带上。本来他就已经颇为引人注目,现在更加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陈克读过不少鲁迅的文章,1905年的绍兴的确如他所描写,城市不大,没有什么工业,手工作坊倒是有几家。人们步履不快,看上去很悠哉的模样。和21世纪人们所普遍追求的那种处世不惊的态度截然相反。陈克所见到的百姓,一点点的小事就能让人笑起来,一点点地小事也能让人生起气来。应该是日常生活一贯缺少新鲜的变化,人民对于任何变化都很敏感。
小孩子们怯生生的看着“奇装异服”的陈克,闲人们则在远处指指点点。街边的人目光基本都被陈克所吸引。对此,陈克倒是能够坦然对待了。从郑州一路到绍兴,被人注目早就是家常便饭,寻衅滋事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而这墨镜带上之后,陈克看上去颇有些“终结者”的样子,众人眼中更多的是“畏惧”。反而给陈克减少了麻烦。
既然到了绍兴,对陈克来说不去一趟“咸亨酒店”未免太傻。但陈克真的不知道这家咸亨酒店到底是在哪里。逛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有这店的招牌。讯问路人,要么语言不通,要么路人摇头表示不知道有这家店。
逛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找到地方。在前方路边就有家店,牌子上写着“来亨酒店”四个字,倒也是三间瓦房,门边有温酒的台子。陈克信步走进酒店,门口的小伙计看着只有十来岁。从他的动作看,是要迎了陈克进店,看清楚带了墨镜的陈克,小伙计明显又怯了,结果是不尴不尬的堵住了门。倒是柜台内看似掌柜的连忙叫骂了两句,小伙计跑回温酒的台子后面去,掌柜的迎了出来。
“这位客官要吃酒?”掌柜的五十多岁,穿着长衫,有了老人斑的脸上满是皱纹,带了顶瓜皮帽,一条花白的辫子顺在身后,看上去干净整齐。
“我要吃酒。”陈克笑嘻嘻的答道。
“客官这边请啦。”掌柜的连忙引着陈克进了旁边的屋子里。陈克刚走进门口就站定在那里,绍兴这地方真小,没想到刚才闹得几乎要动手的华雄茂居然正占了一张桌子,在那里低头饮酒。陈克正要转身离开,华雄茂已经抬起头来。看着戴了墨镜的陈克,华雄茂秀气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陈克觉得挺糟糕的,刚刚没打成,现在总不能接着打吧。但是这样灰溜溜的离开,就彻底破坏了想饮酒的气氛。陈克和华雄茂对视了片刻,陈克摘下墨镜,“这位兄台,我就刚才的那位。我叫陈克,想在这里喝杯酒却偶遇兄台。真的是缘分。缘分啊。”
这开场白实在是够尴尬的,也大出华雄茂意料之外。掌柜的并不知道方才两人差点挥拳相向,他笑着说道:“原来这位客官认识华举人啊。”说完,他赶紧把陈克领到华雄茂旁边的桌边,“客官要什么酒菜?”
陈克看华雄茂面前的菜色很简单,酒也只有两碗,“和这位华先生一样就行。”
掌柜的看了看,“四十二文钱。”陈克坐下之后,掏出眼镜套改的钱袋,从里面数出钱来交给了掌柜的。掌柜的对华雄茂说道:“华举人,还要什么酒菜么?”
华雄茂摆了摆手,掌柜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没几个人,华雄茂盯着陈克看了几眼,就继续低头吃饭。陈克的位置很好,一面可以看到华雄茂,一面也可以看到屋门口。就算是突然冲进几个人,陈克也绝对来得及拎起身边的板凳进行攻击。他掏出眼睛布擦镜片的时候。伙计已经用托盘端了一碗米,两碟菜和两碗酒进来。陈克等饭菜放好,便吃了起来。
饭菜味道不错,那份梅菜扣肉更是远胜陈克吃过的21世纪催肥猪肉。正吃得开心,却见华雄茂端了酒碗过来,坐在陈克身边。“方才兄台自己说叫陈克是吧?”华雄茂问道。
“正是。”陈克答道。
“不介意我和陈兄拼一桌吧。”华雄茂突然笑嘻嘻的说。华雄茂长了张江南美男子的面孔,尖脸,鼻子不高却很挺直,细长的眼睛,皮肤晒得有些黑,但是肤色细腻。怎么看都不让人心生厌烦。
“没有问题。”陈克答道。
“陈兄,方才徐先生说明天你要去拜访他,也请我去。让我们兄弟化解冲突。我看陈兄也是练武的,有事咱们自己谈就好,不必让徐先生为难不是。”华雄茂问道。
“我觉得如此正好。”陈克觉得这话里面火药味十足,但是依然爽朗的答道。
华雄茂把自己的饭菜端到陈克这边的桌上,这才接着问道:“陈兄看来是海外读书的。”
“正是。”
“肯定觉得很了不起吧?”华雄茂还是笑嘻嘻的说道。
“我倒没有这么觉得。只是在国外读过书,有何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这个回答倒是大出华雄茂意料之外,更出他意料之外的是陈克这种坦然自若的态度。没等华雄茂继续说话,陈克已经端起了酒碗,“华兄,请。”
华雄茂碰都没碰自己的酒碗,陈克也不在意,自己抿了一口酒,继续吃饭。
“我最讨厌的就是假洋鬼子。”华雄茂憋了一阵后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
“哦,原来如此。”陈克语气里面毫无情绪的波动,“我也不喜欢。”
“绍兴这里对于抓到的奸夫,都会剪掉他们的辫子。大家一看他们就知道是做了什么坏事。”华雄茂继续撩拨陈克。
这话对陈克来说倒是一种很稀奇信息,听完之后,陈克想了想之后居然哈哈笑起来。“这样啊。那些假洋鬼子多数都是中分头发,看上去的确是剪掉辫子的模样。”
华雄茂突然觉得陈克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存在,可陈克那短短的头发,更像是和尚,而不像被剪掉了辫子。他又觉得自己这话倒像是不可理喻了。本来华雄茂以为用言语一撩拨陈克,陈克就会恼羞成怒,没想到陈克竟然把自己的话当成了笑话。这让华雄茂反倒有恼羞成怒。
“陈兄可否有祖宗呢?”华雄茂咬了咬牙,终于问道。
陈克又喝一口酒,这才答道:“当然有,没有祖宗哪里会有我呢。”
“祖宗的衣冠服饰就能轻易抛掉了么?”华雄茂接着问。对于这样凶狠的问话,华雄茂相信陈克决不可能玩笑似的搪塞。
陈克笑了,或者说他的脸部露出笑容的模样,但是眼睛却没有笑。陈克的声音变得低沉,华雄茂倒是能听清,更远点的人就听不到。“你说的是哪个朝代的祖宗呢?宋朝?明朝?以我明朝的祖宗来看,留辫子的都是逆贼吧?至少也是个亡国奴。”话说完之后,陈克明亮的目光紧盯着华雄茂。
华雄茂脸上一开始是不解的神色,突然间他微微一怔,愕然的看着陈克。陈克丝毫没有避开华雄茂的目光,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华雄茂的眼睛。
“原来如此。”华雄茂舒了口气,看来他已经明白了陈克的意思,挑衅的神色荡然无存。华雄茂想接着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原来如此。”
“华兄,喝酒。”陈克举起了酒碗,这次华雄茂没有拒绝,他也举起酒碗和陈克碰了一下。“陈兄,请。”
两人再也没有谈关于陈克的问题,话题转到了绍兴饭菜上。陈克询问起咸亨酒店的事情,华雄茂告诉陈克,那家酒店已经关门了。
清末,“革命党”在绍兴也不是什么太过于稀罕的存在。或者说在激进的知识份子当中,“革命党”甚至是一种流行。满清朝廷每战必败,丧权辱国。不满的情绪是公开的,绝大多数知识份子都认为这天下需要改变,他们的区别仅仅是“革命”或者“改革”。陈克敢于透露自己革命党的身份,很大原因就是对这个历史事实有所了解。在清末这农业社会,政府在社会基层的力量可以说基本不存在。即便华雄茂去告官,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有人来抓陈克。
陈克看华雄茂的态度变化,对这个武举人有些好奇,他问道:“华兄,你为何不喜欢留学生呢?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假洋鬼子?”
“不少教案都是这帮人闹出来的。”华雄茂答道。
“原来如此。”陈克恍然大悟,“华兄说的是。的确如此。”
当年的中国,外国人为了扶植在华的势力,对于传教活动十分热心,而在信洋教的教众与中国其他百姓的冲突,外国人都大力支持信教的中国教众,各种教案层出不穷。这华雄茂身为武举人,本来就是社会上层。想来他对于依靠外国人的势力冒出来的“信教特权阶层”自然十分不满。
“我是中国人,自然不会信奉什么洋教,这点请华兄放心。其实我最恨洋教。”陈克说道。
华雄茂微微笑了笑,“陈兄,看你也是外地人,到绍兴有何贵干?”
“明天我还要去拜访徐先生,听华兄说,明天也要去徐先生那里,何不等明天再说?今天能和华兄喝酒,本来就很高兴,别用那些烦心事打搅了饮酒的兴趣。”陈克轻描淡写的把华雄茂的问题推开。华雄茂倒也很识趣,不再谈及这个话题。
第二天一早陈克就起身了,回到这个时代,晚上没有电,陈克生活习惯自然而然的回复到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传统习惯上。看了看手表,才五点多,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陈克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起床。
梳洗一番,刮了胡子,又检查完随身携带的东西。陈克就出门去了。绍兴也是有早点铺子的,江南没有炸油条之类的面食,而是米面为主的食物。在陈克印象里面,肉粽味道很不错。路边挑着担子卖早点的买卖人有不少,陈克买了个肉粽,站在那里吃完。因为要去见徐锡麟,陈克掏出纸巾仔细的擦了嘴,擦了手,随手把纸巾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周围的人本来就对陈克十分注目,看了这番做派,不少人更是窃窃私语。
这绍兴是不能久留了,陈克暗想。自己的外貌,举止,和当地人相差太远。怎么说服徐锡麟赶紧前往上海呢?
慢吞吞的踱到徐府门口,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因为走得慢,更加被路上的行人注目了一番。陈克抬起手腕,现在是早上八点。也不知道徐锡麟是否起床了。正在想,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秋瑾正站在陈克身后,“文青,早上好。”秋瑾问候道。
“秋姐姐早上好。”陈克连忙回礼。
“文青的手表还真多啊。要不要连你手上这块也当了?”秋瑾促狭的问到。
“秋姐姐,你别开我玩笑了。”陈克脸色微红。
“哈哈。”看到陈克尴尬的样子,秋瑾笑了起来,“先进去吧。”说完,秋瑾带着陈克进了徐家的大门。秋瑾和徐锡麟是表亲,徐家的仆人见到秋瑾仅仅是点头问好,两人到了后厅坐下。秋瑾掏出一张纸递给陈克。从她袖口中隐约露出了那块手表,这块手表本身并非粗旷型,此时在秋瑾纤细结实的手腕上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感觉一点都不突兀。陈克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回到纸上。这是张字据。大意是陈克用一块手表作为抵押,向秋瑾借了50两银子,借期两年,不要年息。陈克读完了这份字体娟秀的字据,掏出笔来直接在上面签了自己名字。秋瑾瞅了瞅那难看的字,又瞅了瞅那支很21世纪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性笔,这才把一个小包递给陈克。陈克解开小包。包里面除了四十两散碎银子之外,还有十串铜钱。陈克根本不知道当时的白银与铜钱的兑换率,他也不愿露丑,直接把那个小包收进自己的挎包。
交接刚完成,徐锡麟就进了客厅。互相问好之后,徐锡麟就急急忙忙的询问陈克,是否带了新的文稿过来。陈克掏出了自己写的其余文稿。这是他会到这个时代之后所写的全部东西了。一个多月的思考,最终变成三万多字的文章。还没有全部写完。
徐锡麟连忙坐下开始翻阅,秋瑾拿出昨天的文稿,“文青,昨天回去我仔细看了一遍。欧洲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不知文青对日本有多少了解?”
“日本啊。不知秋姐姐想问哪个方面。”陈克问道。
听了这话,秋瑾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这种自信满满的态度的确少见,秋瑾兴冲冲地问道:“文青,这次日俄战争,你怎么看。”听了秋瑾的话,徐锡麟猛地抬起头,等着陈克说话。
“打仗就需要钱。日本现在没钱了。怎么办?借钱。”陈克微笑着说道。秋瑾很喜欢日本人,在当年,革命党大多数都喜欢日本。陈克知道这些,所以他不得不笑。虽然脸上在笑,但陈克决定得让秋瑾明白日本不是什么好鸟。
“从哪里借的钱?”秋瑾还没有说话,徐锡麟先问道。
陈克看了徐锡麟一眼,然后答道:“美国向日本提供了战争借款。日本拿这笔钱当作军费,和俄国作战。所以这一仗,俄国可以输,输了之后顶多不割地赔款就好。日本却输不得,输了就难以翻身。日本要夺取的是在东北的所有权。打垮了俄国远东的军事力量之后,日本就可以借着这次胜利,以军事力量为靠山,掠夺中国东北的利益。这样,战争就有了红利。俄国输了,允许日本在中国东北拥有特权就行了。它不可能割地赔款。”
这话说完,徐锡麟和秋瑾沉默下来,良久之后,秋瑾才问道:“文青,你这消息从哪里来的?美国为何要借钱给日本?”
陈克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这可不是什么秘密消息,只要秋姐姐你到欧洲和美国的金融市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日本从1904年到现在已经发行了4次债券,明白人都知道,这些债券是战争债券。日本现在战事有利,那些债券涨了很多。欧洲人没怎么购买日本的债券,倒是美国华尔街是购买的大头。至于美国为什么要买日本得战争债券。很简单,美国人也要争夺东北的利益。现在英国在长江流域,还有北京天津等地实力很强。美国想进来分一杯羹,自然是非常困难。东北就是美国想插手的地区。但是东北由俄国把持,他们就要打破俄国人的地位,除了战争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徐锡麟听完这话,已经是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道,“丧权辱国,丧权辱国。”
“伯荪兄,满清拿什么去打?现在日俄在中国东北开战,满清居然划出中国土地作为列强的交战区,还要中立。哈哈。日本和俄国为了争夺在中国的特权,在中国大打出手。满清居然还把这块中国的土地当作外国的交战区,还有脸宣布中立,天下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么?”陈克的话和冷笑声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啪的一声,徐锡麟在椅子扶手上猛捶了一拳,手中的文稿已经被他攥变了形。徐锡麟发泄之后随即看到文稿差点被自己给弄破。连忙愧疚的把文稿展开,“文青,我失态了。你这文稿里面可有能让中国强大的办法?”
“我没有写。”陈克答道。
“为何?文青信不过我不成?”徐锡麟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克。
“不是,革命得一步一步走。我就是写了,也没什么用。这么说吧,伯荪兄,你我现在就算是想去东北,打跑日本人和俄国人,我们两个能做到么?而且咱们怎么到东北去呢?我知道伯荪兄一心为了救国,但是救国总也得有方法……”陈克刚说到这里,徐锡麟就打断了陈克的话,“只要能救中国,让我徐某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秋瑾神色悲愤,她慨然说道:“今天听了文青说起战事,和别人说战事竟然是大不相同。文青,你若果真有救国之法,请文青不吝赐教。”
陈克看着面前两位革命前辈为了国事痛心疾首,真的是颇为感动。作为穿越者,陈克倒也能用冷静的态度陈述某些事情,但是在陈述日俄战争的时候,陈克才真正的感受到,现在日俄战争正在东北进行着,中国的百姓正在被日本人和俄国人残酷杀害。他胸中突然生出一种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愤怒。这不是那种读历史书时候的愤怒,那种愤怒更多的来自羞耻。而现在的愤怒,则是在这个时代才能感受到的愤怒。陈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握紧了拳头。
伴随着越来越亢奋的情绪,陈克几乎忍不住要把自己救国的策略告诉面前的徐锡麟和秋瑾。就在此时,陈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疑虑。遍观中国的历史,最终拯救中国的是**。而这个组织所奉行的革命纲领,可以毫不玩笑的说,最终是要消灭徐锡麟和秋瑾所归属的阶级。如果自己现在只为了自己痛快,贸然说出了一切,那么结果是什么?
徐锡麟和秋瑾能不能成为坚定的**战士?对这个结果的预期,陈克一点都不乐观。想到这里,陈克清醒了不少,情绪也远没有刚才激动。他突然想到,按照当年的历史,徐锡麟和秋瑾现在顶多是“统一战线”。如果自己能够领导革命取得一定成功之后,伴随革命进程的变化,他们两人在未来能够继续成为“统一战线”的一份子么?
陈克正在斟酌怎么说话,就听到徐锡麟的家人进来通报,“少爷,华举人求见。”陈克咋了下舌,做出想说话却不得不被打断的人特有的“意犹未尽”的感觉。
徐锡麟站起身说道:“我去迎他。”看着徐锡麟走出大厅的背影,陈克忍不住想,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了?但是自己的做法绝对没有错,革命需要保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在酒酣耳热之时的豪言壮语和“畅所欲言”。革命就是革命,为了那个终极的目的,要讲究革命策略,要能够忍。
突然间,陈克觉得自己有些“成长起来”的感觉。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4章
徐锡麟除去迎华雄茂,过了好一阵子才进来。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陈克稍微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徐家宅子大,换只正常的乌龟奋力前进,此时也差不多从门厅爬过来了。正猜测间,就见徐锡麟领着华雄茂进了客厅,虽然神色间还是有些抑郁,至少徐锡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华雄茂看到屋里面的秋瑾,恭恭敬敬的喊道:“秋姨妈好。”然后才转身向这陈克说道:“陈兄好。昨天喝酒感觉很畅快,今天正好可以喝陈兄继续畅饮。”
这两个称呼让陈克觉得很不对,思索片刻才明白,自己居然被秋瑾占了便宜。陈克一面站起身说道:“华举人,昨天的确喝的不错。”然后陈克转过头,“秋姐姐,原来这位华举人还是你的亲戚。”
秋瑾比陈克的社会经验丰富多了,一听这话就知道到陈克不肯在辈分上吃亏。对这种小孩气的表现,秋瑾忍不住笑出声来。“文青,你不必拘礼。雄茂是我堂姐的儿子。你叫他华兄,叫我秋姐姐,都行。我不肯占你便宜,也不会让你占雄茂的便宜。大家随意好了。”
“秋姐姐,我在海外长大,国内的礼数基本不知道了。不知国内这种事情该怎么互相称呼呢?”陈克连忙答道。
“你称他华世兄就行。不要直接叫华兄。要不这样,你们以字相诚好了。雄茂,陈克自文青,文青,雄茂字正岚。”
“多谢秋姐姐见教。”陈克赶紧称谢。
听了这话,华雄茂只是嘿嘿笑笑。“陈兄字文青么?”陈克点点头,“华世兄,我姓陈,名克,字文青。””
众人重新落座,徐锡麟说道:“雄茂,你和文青有些误会,我本来叫你来是想调解一下。不过听你所说,你们昨天又碰到了。好像还是冰释前嫌的样子。这就好。”
听了这话陈克才算明白,为何徐锡麟会在门口耽误那么久。原来是在门口帮自己调解,陈克虽然不怕华雄茂,不过凭白惹了一位武举人,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华雄茂笑着说道。“姨父,你也知道,我最讨厌的是假洋鬼子和信洋教的。昨日我们喝酒谈天,陈兄既不是假洋鬼子又不信洋教,这还有什么误会可言。”
“那就好,那就好。”徐锡麟勉强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华雄茂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就问道:“姨父,你们和陈兄还有事情要谈么?那我改天来拜访吧。”
“也不用改天了,这两天我,你秋姨妈,还有文青就要去趟上海。你要是有别的事情,现在就说吧。”徐锡麟答道。
听了徐锡麟的话,陈克心中一喜。华雄茂则是脸上带了喜色,“我和大家一起去上海如何?”
从绍兴到上海的小队很快就组建完毕,队长自然是徐锡麟,三名正式成员有秋瑾,陈克,华雄茂。临时成员有秋瑾的丫鬟,名叫林剑。从绍兴到上海还没有火车,更不会有长途公交。往码头的路上,徐锡麟告诉大家,他昨天雇了一条大船,预计三四天就能到上海。听到三四天这个时间,陈克仅仅是点点头。坐火车从绍兴到上海不过是几个小时。行动的效率差距大的有些离谱了。
秋瑾倒是很高兴,“文青,这可是有时间谈话了。”
1905年的初夏远没有21世纪的夏天那么热,船舱里面还颇为凉爽。从窗户中看出去,河岸两边都是庄稼,偶尔还能看到水车缓缓转动,农田里面的农民埋头干着农活,还真有点风景画的味道。河道不算宽,河面上的船只不少,大多数却都是小船。陈克在电视电影里面见过不少这样的画面,但是成长在黄河边上的陈克,在水网密布的江浙亲自乘船,真的有很新奇的感受。
看着陈克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秋瑾问道:“文青,这风景如何。”
“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的风景。我没怎么坐过船的。”陈克随口答道。
“风景这么好,可国家却破败如此。文青就没有想法。”徐锡麟接上了话。听他的意思,还是准备把革命的计划从陈克嘴里掏出来。
陈克转回头,既然决定和徐锡麟与秋瑾合作,陈克觉得最起码得有一定的合作基础。昨天他思忖良久,大概确定了一个能说和不能说的底线。“伯荪兄,这两年棉花价格涨了不少吧?”
“呃?”对于陈克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徐锡麟一时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
“这几年开纺织厂的越来越多,而且洋人在中国通商的港口也越来越多。国内的棉花要么出口,要么本地给用了。棉花需求量在变大,但是棉花生产总量可没有增加。所以棉花的价格越来越高。”
徐锡麟和秋瑾听了这话面面相觑,陈克的话很在理,但是两人却没有调查过棉花的价格。
“的确如此。”华雄茂插了一句。
“雄茂,你怎么知道棉花价格的?”秋瑾问道。
“前一段我和几个朋友一起运了一趟棉花,路上那朋友一直在抱怨棉花价格涨的厉害。所以才知道的。”华雄茂神色平静的答道。
听了华雄茂的话,陈克觉得有些奇怪,华雄茂好歹一个武举人,居然也参加运棉花的活动。不过转念一想,江浙经商风气浓厚,华雄茂做点生意,也不稀奇。此时,徐锡麟问道:“那文青想说的是什么呢?”
“棉花产量没有提高,棉花用量增加了,于是棉花价格涨了。”
“这和革命有什么关系?”徐锡麟听得一头雾水。
“我认为,革命要建立起来的政府,就是能把这些事情管起来的政府。比方说,开棉纺厂的话,这工人得吃饭,你要提供粮食?开棉纺厂,你要有棉花,棉花价格高,这布匹的成本自然也高。外国布匹价格比中国布匹低,在市场上你自然比不了外国布。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就投了大笔的钱在纺织厂上。可价格上比不了外国布,自己生产的布匹卖不出去,赚不到钱就是赔钱。没必要作赔钱的买卖。”陈克觉得自己的解答到这个程度就行了。
徐锡麟和秋瑾听了这番解释,都开始思考陈克说得内容。
片刻之后,华雄茂突然问道:“文青这是要让国家开纺织厂?”
徐锡麟和秋瑾听了这话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们光被陈克说的那套核算成本的话给绕晕了,竟然没有注意到陈克提出的前提。陈克竟然是要国家把种粮、种棉、开纺织厂、组织工人给一并承担起来。
“这,这……,文青,你这革命……”陈克所说的话让徐锡麟很不能接受。“我们革命是为了中华,这革命之后当功成身退,让人民自己作主。文青你的革命根本不是要功成身退。而是更上层楼。”
听到徐锡麟所说的“人民自己作主”,陈克忍不住在心里面叹了口气。中国历史上好多好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什么“为民请命”啊,反对“与民争利”啊。但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代表了有产者的利益呢,这个“人民”啥时候不是有产者阶层的地主和商人呢?
而这些有产者们,他们从来都是把自己的经济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些天陈克不断的回想自己学过的政治知识,里面有句话他觉得颇有道理,“小资产阶级是最反动的。”大资产阶级因为渗透入了社会的各个方面,好歹考虑问题的时候全局观更广阔。小资产阶级的利益限于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的考虑既狭隘,又固执。若是国家的主流就是小资产阶级,那真的是场灾难啊。
不过徐锡麟至少没有听出陈克话里面国家要剥夺地主土地所有权的含义,陈克暗想。若是徐锡麟听明白了这层涵义,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想法。现在说个不好听的,陈克需要仰仗徐锡麟,若是在革命理论上起了冲突,惹恼了徐锡麟,那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现在还得一方面让徐锡麟相信陈克是真正的革命党,一方面还得再没有全面冲突的情况下,让徐锡麟对自己有期望。这样才能保证合作的进行。
想到这些事情,陈克答道:“伯荪兄,我也说过,我理想中的革命可不是把满清推翻就拉倒。而是要革了中国旧制度的命。没做到这点之前,革命都不算成功。在我看来,国家把这些管起来才是正道。以前什么皇权不下县,在这个时代已经完全不合适了。”
这些话已经超出了徐锡麟的想象力之外,作为一名爱国热血青年,徐锡麟的感觉是把现在祸国殃民的满清政府斩尽杀绝,这中国就可以进入一个美好的新时代了。陈克提出的新时代的体制建设问题,徐锡麟想都没想过。现在听了陈克的话,徐锡麟觉得有理,但是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徐锡麟对陈克所说的话,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
秋瑾听着两人的对话,沉默不语。感情上,秋瑾自然是更倾向于徐锡麟,不过陈克的话让秋瑾觉得更在理些。华雄茂对此倒是饶有兴趣,他又插嘴问道:“文青所说的新制度,这官制会是如何。还是科举么?”
华雄茂的话让陈克十分惊讶,他忍不住盯住华雄茂看了片刻。或许华雄茂正是武举人,某种意义上还是体制内人士,所以对体制的敏感程度更在徐锡麟和秋瑾之上,陈克答道:“最终还是要走到科举的路子上,但是新的科举选拔的不是官,而是吏。”
“啊?那怎么考试?”华雄茂每次问的东西都能切入重点。
“考试内容不是四书五经,而是数学、物理、化学、自然等等课程。最重要的是,国家建立学校,所有孩子都要接受教育。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参加科举考试。”
“哪官员怎么选拔。难道从吏里面选拔?”华雄茂更有了兴趣。
陈克此时对华雄茂已经不再是赞叹,而是有些警惕了。但是能遇到这等明白人,也实在是令人惊讶的,陈克答道:“华世兄所说没错。以后这官员,是吏政干得好了。逐渐升上来的。”
“那么吏政也就是文青所说的管种地,管种棉花,管开工厂什么的?”华雄茂说到这里,满脸都是喜色。
“华世兄难道是革命党不成?”陈克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
“我可不是革命党。我只是对官府已经彻底失望。虽然考了个武举人,但是完全没有为国效力的地方。”华雄茂笑着说道:“文青,我之所以讨厌假洋鬼子,因为我见到的假洋鬼子一说话,就是中国如何落后。外国如何强大。信洋教的更是借着洋鬼子的势力为非作歹。朝廷那群人,设了文举武举,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你就是考了举人也没办法为国效力。武举烂了这么多年,我就不说了。这文举以前好歹八股还看文章,现在八股只看你字写得好不好。文章如何完全不是重点。听了文青的话,我觉得这才是国家正道。”
华雄茂的话如此清楚明白,陈克反而奇怪了,“那华兄为何不去报考新式学校?”他问道。
“新学校就算是毕业,也只是成了那些开办学校人的私人弟子。我这人干不了那些。我家也不缺这点钱,和朋友们做点生意照样衣食不愁。给人做奴才的事,我实在是不成。”华雄茂答道。
这天下可真的是各种人物都有啊,陈克在心里面叹道。本以为身为革命者的徐锡麟和秋瑾能够理解自己的革命思路,但是万万没想到,华雄茂这个武举人竟然更能接受陈克所构架的官僚体系。若是把华雄茂这等人拉到自己旗下,革命事业还真的能推行下去呢。
话谈到这个程度,陈克觉得没必要再谈什么革命了,他便把话题转到了现代科技知识上去。秋瑾和徐锡麟都对暗杀满清高官有兴趣,陈克讲述了炸弹的化学原理,制作方法。以及各种保管、运输、使用的注意事项。为了能够让两位革命家不至于被自己的炸弹送上天,陈克对他们进行了初步的化学知识培训。陈克流利的书写着各种方程式,在徐锡麟和秋瑾看来如同鬼画符一样的玩意。面对充满挫折感的两人,陈克说道:“等咱们赚了钱,就开一所学校。到时候两位在学校里面可以完整地学习这些东西。”
越接近上海,水面上就越热闹。走到第三天早上,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和陌生的建筑物,冒着浓烟的高耸烟囱。陈克见过很多烟囱,小的时候也经常攀爬这些高高的设备,但是又很多年没在城市见过了。作为中国为数极少的工业中心之一,上海集中了相当比例的工业企业。越靠近上海,这些工厂烟囱就越多。
不仅如此,船只数量也越来越多。繁华的上海不仅仅是集中了工厂,也集中了大批的工人。作为中国重要的对外城市,商业同样繁华。当然,负面作用也是有的,越接近上海,水质就越差。河面上飘荡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把本想看景色的陈克逼回了船舱里面。
在码头上人头攒动,各种地方口音的拉客声此起彼伏。住店的,运货的,穿着短衣的劳动者都在为一天的口粮努力招揽生意。除了交通工具不同之外,和现代的车站没什么本质区别。下了船之后,陈克却觉得脚下发软,整个地面仿佛都在摇动。华雄茂笑了笑,把陈克那庞大的旅行包接过来,“看来文青不怎么坐船啊。”
“让大家见笑了。”陈克边说边要拿回自己的包。
“切。瞎客气什么。”华雄茂说道。然后他转过头,高声喊道:“来几辆车。”本来就有黄包车夫拉着空车往这边过来,听到华雄茂中气十足的呼喊,更多的黄包车夫争先恐后的奔了过来。
徐锡麟不想花冤枉钱,最后雇了一辆大车,拉上众人往市区进发。
陈克还是那身在绍兴的服装,在这里却没有人瞩目。西装革履在上海不是什么稀奇景物。路两边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行人不少,街头到处可以看到乞丐。这个繁华热闹的中国大城市和历史上的记载一模一样。
陈克不太记路,穿大街过小巷的,徐锡麟带着大家到了上海光复会的落脚地,一进门就听到有人喊道:“伯荪,你何时来的上海?”徐锡麟连忙赶上去和那人说起话来。陈克这几天除了给大家讲课,也学些南方话,隐隐约约听明白徐锡麟称那人陶公,仔细看起来,这位穿了长衫的陶先生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圆”字。身材圆滚,脸庞圆滚,倒是眉目深刻,看上去英气勃勃。
两人说了片刻,徐锡麟给双方介绍。这位陶先生名叫陶成章。陈克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更详细的却想不起太多,应该是光复会的知名人士。听徐锡麟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就有些语焉不详,只是说陈克从美国留学回来。陶成章一一和众人拱手行礼,态度十分诚恳。一看就是经常在外面走动结交的。
“陶公,我们想见见蔡公。不知道蔡公现在可否有空。”徐锡麟问道。
听完这话,陶成章脸上稍稍露出为难的神色,“蔡先生最近正在和同盟会那些人接洽,这几天怕是不行。”
“那我们等等也行。”徐锡麟答道,“陶公,你在上海有认识租界洋人的朋友么?”
陶成章愣了愣,徐锡麟不喜欢洋人这大家都知道,光复会的成员没几个喜欢和洋人打交道的。没想到徐锡麟这次居然直接想和租界的洋行有些瓜葛,大出陶成章意料之外。想了想,陶成章说道:“我认识个人,名叫游缑,你倒可以找此人。”
“去哪里找这位游先生?”
“广源酒馆。”
“……”
广源酒馆在宝昌路,也就是霞飞路中段,门上招牌不新不旧,看样子好久没有擦过了。门脸也不大,这时正是下午,里面客人稀少。陈克、徐锡麟、华雄茂三人走进酒店的时候,里面只有三四个人。更具体些,一个中国人和两个洋人坐了一桌,柜台里面站了老板,也就这么几个人。
据陶成章所言,这位游缑先生最近常在广源酒店买醉度日。说起此人,陶成章神色中有说不清的味道。半是同情,半是不屑。陈克仔细看了酒店里面的几人,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又仔细看了看。和洋鬼子在一起的这位中国人,竟然是位缎子长裙,梳了长辫子的女性。而三人正在用英语交谈着,这位女性看来喝得不少,她左臂放在桌上,小拳头支着自己的腮帮,声调都有些变了。三人说话不快,陈克听了听,大概是洋人想请中国女士去什么地方玩,女士表示不同意。
陈克也不想多耽误事,他快步走到掌柜的面前,问道:“掌柜的,请问有没有一位游缑先生常来这里喝酒。”陈克新学的江浙话不是很好,掌柜的一愣,没等他说什么。陈克听背后的那位女士用英语说道:“?”
“我们在找一位叫游缑的先生。”徐锡麟跟上插了一句。
“mr.游缑,没有这人。miss.游缑,倒是有一位。”女士用英语说道。
“哦。”陈克再次眨了眨眼,“你就是游缑女士?”
两个洋人对谈话被打断明显很不满,其中一人站起身来,用英语说道:“我们正在说话,你们先滚出去。”至少陈克对“getout”理解为不太善意的说法。正在想怎么回应,就见那位女士转过身来。陈克本以为看到的应该是一张醉醺醺的脸,映入的他眼中的,却是一双清醒而冷静的丹凤眼。不过这只是瞬间的印象,那双丹凤眼里面的目光阴骛执着,正常情况下,决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你就是游缑先生?”陈克想确定一下。没等女士回话,洋鬼子已经不耐烦了。当然,或许他们早就耐烦了。现在找到一个借口,就开始吓唬陈克。
“闭嘴!”女士喊了一声,同时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圆筒拍在桌子上。陈克瞟了一眼,那玩意貌似是个纸筒。别是雷管吧,陈克想。
洋鬼子伸手就去抓哪个纸筒,女士抓起一根筷子,向着洋鬼子的手背猛戳下去。洋鬼子缩手挺快,竹筷在桌面上击出清脆的声响,接着折断了。本来就已经紧张的气氛此时被彻底引爆,两个洋鬼子同时站起身来,离中国女士近的那位伸手就去推那位女士。陈克抢上一步,反手拍开了洋鬼子的手掌。
“her!”
店里面一下子沉静下来,无论是听懂的还是没有听懂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啊哈哈哈!”女士突然爆笑起来。笑了几声,觉得不过瘾,干脆就用小拳头捶起了桌子。此时,两个洋鬼子怒气彻底爆发,其中一人大吼一声什么骂人的话,随即扑了过来。陈克早就准备停当,看洋鬼子开始动手,他的拳头向着洋鬼子的鼻子猛力挥去。
徐锡麟一时惊讶的呆立当场,华雄茂则是大笑一声,又大喊一声,也扑了上去。
三分钟后,华雄茂抬起右腿,在瘫倒在地的洋鬼子身上踹了一脚,“接下来怎么办?”他问道。
陈克的左脚从另一个洋鬼子的胸口抬起来,想了想,又踩回去。“请问那边的是游缑女士么?”
中国女士此时刚停住笑意,看了陈克和华雄茂的做派,再次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点头。
“听说你认识洋行的洋人,不会就是这两个人吧?”陈克微笑着问道。
“很不幸,不是这两个人。”游缑女士用英语答道。
“为啥用英语?”陈克奇怪的问道。
“因为我说江浙话,怕你听不懂。”游缑女士还是用英语捎带醉醺醺的声调答道。
“那你能听懂我说的话?”陈克更奇怪了。
“你的口音,我能听懂。”依然是英语。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陈克笑嘻嘻的说道。
“ok!”女士说完,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去哪里。”还是英语。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5章
游缑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在前领路,陈克与她并肩而行。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徐锡麟和华雄茂跟在两人身后,一行人在宝昌路上慢慢的走着。游缑不吭声,大家也不好意思说话。和男子背手不同,游缑背在身后的十指交叉,纤细修长的手指轻巧的握在一起。在她身后的徐锡麟本来就对和洋鬼子一起喝酒的游缑不怎么满意,陈克看来会感觉充满少女风情的走路架势,以徐锡麟的标准则是“颇为轻佻”。他赶上一步对陈克说道:“文青,我那边还有事,既然找到了游小姐,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管陈克,径直离开了。
听到了徐锡麟的话,游缑也不吭声,步伐倒是更慢了几分。陈克看游缑的步伐越发像是小姑娘赌气时候常用的那种散步式的踱步,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笑就笑,憋着算什么?”游缑的南方话声调虽然软,吐字倒是清楚明快。
陈克没有吭声,华雄茂却赶上了几步和陈克并肩而行,他答道:“丫头,好歹我们刚打了洋鬼子,你也走快点。那两个洋鬼子怎么看都不会轻易罢休。一会儿他们带人打过来,我和旁边这位陈兄弟都能自保,但是让我们一边揍洋鬼子,一边护得你周全,我们只怕还不行。”
“怕了你就自己先跑么。”游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答道。
“我自然是会跑,但是陈兄弟估计不肯跑,留陈兄弟你们两个被人围攻,这么不仗义的事情我可做不来。咱们找个地方赶紧把事情谈了,我们送你回家,然后我们也回家。大家都方便。”
这话听着不客气,却也是正理,游缑鼻子里面冷哼一声,却踱进了旁边的一家茶馆。下午喝茶的人不多,看着三人进来,跑堂的赶紧把大家领到了一处位置最好的空桌旁。游缑要了壶碧螺春,跑堂的连忙去沏茶。三人围坐在桌边。陈克这才仔细打量了游缑。她皮肤细白,却是长脸,一对细眉下,丹凤眼精芒四射。方才痛打洋人的事情,看来让游缑很开心,眼中的戾气荡然无存。
“不知诸位找小女子有何见教?”游缑从方才就不再说英语,很正经的这么坐在桌边,举止大方,倒是颇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方才那个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酒杯的醉女模样荡然无存。
“在下陈克,听朋友说游缑小姐你与洋行的人相熟,想买点洋布和染料。如果可能的话,还想买点别的机械设备什么的。”陈克说道。
“我只认识些搞化学品买卖的,染料能弄到,布匹买卖的就不认识了。”
“那么可否拜托游缑小姐联系一下,给在下一个价钱。”
游缑上上下下打量陈克一番,这才答道:“定金一两。我可不能保证帮你联系到人。”
陈克本来想直接掏了这钱,全当交个朋友。可他看向游缑的时候,却发现游缑正在用眼角余光瞟了自己一眼,然后看似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喝茶。陈克登时就把同意的话咽回肚子里,无论怎么看,这位游缑女士貌似都不可能对一两银子感兴趣,游缑许想说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说出来。
现在绝对不能说错话,陈克在心里面默默对自己说。如果说错了话,那就没有以后的合作。“这一两银子真的是你想要的么?”陈克突然用英语说道。
游缑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抖,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在桌面上。
“游缑小姐,你看似如此随性,我也曾经有这样的日子。不过是不得志,觉得一身能耐无从施展。若只是这一两银子,我觉得对你是种侮辱。”陈克英语表达能力有限,他只能慢慢的选择词句,生怕给游缑造成什么误解,“我自己觉得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但是若没有能够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能组建一个团队,没有良好的运行这个团队,我也不过是一个失败者。所以,我想和游缑小姐您一起试着工作。既然游缑小姐您每天有钱买醉,也不会在意这一两银子。若是我能赚到钱,那岂是一两银子?希望游缑小姐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也试试一展我的抱负。”
游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仔细看着陈克。陈克的方脸上神情严肃,被游缑这么一看,陈克和孩子一样呲牙一乐,“请游小姐相信在下”。
“你确定你能成功?”游缑问道。
陈克两眼正视游缑的眼睛,“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游缑缓缓点头,“两天后的中午,来这里等我。”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徐锡麟和秋瑾整天与光复会的人在一起,倒是华雄茂和陈克走得很近。一同打了洋人之后,华雄茂与陈克愈发投机的样子。只要有空闲,华雄茂就让陈克讲革命的事情。陈克挑能和华雄茂谈得东西讲述了一些。华雄茂听的很认真,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向陈克询问。
两人结伴在上海逛街,一半时间都是谈革命。华雄茂还算是谨慎,人多的地方就不乱说话。现在,陈克正停在一处人流密集的地方看海报。这年头的海报真多。除了没有21世纪铺天盖地的不干胶小广告之外,从现有的经济规模来看,广告密集程度并不低。
在21世纪,陈科本身与普通宅男没有啥本质区别,并不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然而回到这个世界之后,巨大的环境变化,让这个他也有了巨大的变化。至少已经能够耐下心看那些他从来不喜欢看的东西。海报内容倒真的是琳琅满目。陈克最感兴趣的是一张黄色纸张印刷的海报。
“今在虹口区开办洋务英语补习班,回国教授执教。教学环境优越,收费便宜。报名请到虹口区……”
下面的文字看不到的原因是一张大红纸上手写的妓院海报盖住了地址位置,“回春楼今到日本女子,容貌端庄,性情娴淑。望风雅人士尽情光临。地址……”
地址除被被撕掉了,在这张海报之下,另外一张大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篇文字。“唢呐吹鼓,婚丧,孝子。本店承接白喜。”这地址倒是完整,陈克却没有兴趣看下去。
海报多数都是各种商品推销,从生活用品到服务性业,应有尽有。陈克很想办一所补习班,甚至是一所学校。这不仅仅是他对徐锡麟和秋瑾承诺过此事。更重要的是,补习班是**发现和发展同志的重要场所。
华雄茂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看着陈克仔细的一张张看过去,华雄茂终于忍不住了,“文青,你到底想买什么?我觉得这些广告可不怎么靠谱。”
“正岚,你说咱们办一所补习班如何?”陈克问。华雄茂字正岚,两人已经互称表字了。
“补习班?”华雄茂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就像是洋务学堂一样的新式学校。若是能挣到钱,咱们干脆办一所学校也好啊。”
“办学校是好事。可这钱从哪里来呢?”
“主要是校舍。学校得在市区里面,离市区太远可不好。教师么,我亲自执教,要不正岚你也来教书。”陈克笑道。
华雄茂听了之后也哈哈大笑,“难道要办武校?让我教学生拳脚倒也不错。”
看完了海报,陈克和华雄茂一起往住的地方走。“正岚,你真的想搞革命么?”陈克边走边问。
“搞革命有何不可?关键是文青你得拿出套章程。你若让我去搞暗杀,那可不行。”华雄茂坦坦荡荡的说道。
“暗杀自然不会。章程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正岚,你为啥要去革命呢?”
“其实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天下今天不革命,明天也会革命。”不知道华雄茂是一直喜欢背着手走路,还是从见到游缑后就开始喜欢背着手走路,反正华雄茂此时背着手悠然说道,“我么,就是看不惯那些当官的嘴脸。一个个看着人模人样,实际上龌龊的很。”
“就这些?”陈克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华雄茂看了陈克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文青,我在绍兴道上也有点名望。这几年那些泼皮流氓是越来越多。新来的那些人虽然不算正经,却也不是坏人。可这世道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衰落下去。怎么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不仅仅在绍兴,我也出门做些买卖,在各地看到的都是如此。这天下根基已经动了。再想补好,不革命恐怕是不成的。”
“天下根基?”华雄茂看似冲动莽撞,却能看到这点,陈克也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
“朝廷是救不了天下了,但是上次听文青你所说的新制度,可圈可点。我也不是没遇到过革命党,不少人想让我入伙,我都给推了。和文青这种革命党结交,实在是开心事。文青好像知道该怎么革命。这世道不革命是不行的,但是那些革命党的狗屁纲领我实在是听不进去。文青谈起革命,听了就觉得可行。如果文青让我入伙。我想是不会推辞的。”华雄茂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华兄,你好歹也是个武举人啊。”陈克不可思议的问道。
“武举人就不能造反了?我们当政之后怎么都比朝廷干的好些。”华雄茂大大咧咧的说道,“关键是文青你得更详细的章程出来。我这人好在有点自知之明,大事我是干不了的。也就能干些小事。”
这话闹得陈克竟然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这华雄茂是天生的革命党,还是天生的实干家。在这样的时代里面,姑且把华雄茂当作一个同志吧。陈克心里想。
和游缑约定的日子到了,陈克一大早就被光线给弄醒。时差这玩意说起来不算啥,但是真的体会起来还是挺要命的。上海比郑州靠东上千公里,也就意味着每天早上更早的迎接黎明。陈克看了看枕头边的手表,正是早上四点。
清晨的天气凉爽,陈克也不想浪费时间,他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在屋子里面札起马步站桩。天色越来越亮,其他人也陆续起来。吃了早饭后徐锡麟出门去了。秋瑾没有和徐锡麟同去,她声称要见见游缑这位豪爽的女子。
上午,三人逛了街,快到中午时分,大家已经在上次的茶馆等候。陈克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对面的秋瑾也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刚放下手腕就听到背后有人说道:“这精光灿灿的,晃眼啊晃眼。”
扭过头来,只见游缑带了两人站在陈克背后不远处。上次见到游缑,她穿了普通的中国女装,长发结起。这次她穿了身西装,头发扎成马尾披在背后。而她身后两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高个的穿了洋行人员常见的西服,短发。个头不高的那个则是长袍马褂,像是个商人模样。
桌边三人都站起身来,游缑带了两人过来,“还来了位姐姐,我就和这位姐姐一起坐好了。”说完,游缑大大方方的站到秋瑾旁边,跟着她来的两人对此看来是习惯了,和陈克与华雄茂问好之后,华雄茂让出自己这边的位置。六人在桌边坐下。
“陈克先生,这位是我在洋行的朋友,王斌。这位是我一个染布的朋友周元晓。嗯,这位姐姐,我叫游缑,现在是游手好闲之人。”游缑大大方方的作了介绍。
“我叫陈克,这位是秋瑾秋女士。这位是华雄茂。王先生、周先生,两位好。”
寒暄了几句,游缑说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不知陈克先生有什么需求。王斌就是洋行的,你尽可问他。”
“多谢游小姐。”陈克微笑着致意,“王先生,就我所知,应该有外国商人的白布压在手里要出货,这方面的事情,请王先生告知。”陈克这话其实是瞎话,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有这种消息的。之所以这么说,倒是有点欺负王斌的意思。方才见到王斌的时候,陈克注意到一个小细节,王斌下意识的跟着游缑的动作才有行动,看着像是尊重女士。可这个时代,是不会有这种“绅士风度”的。陈克以前见过的这种人多是缺乏自己的主见。而游缑小姐摆明了是个强势的女性,所以陈克就选择了自己的强势说法。
不出所料,王斌微微一怔,他说话有点吞吞吐吐,果然不是很有主见的样子,“倒是有这么几个。不过做的都是印度白布。而且这几批货,都运来有一年多了。那布的质量不怎么好。”
“布朽了?”陈克用轻松的语气问。
“那倒不至于,就是储存不当,颜色开始发黄。卖不上价钱了。”
“有多少?”
“一千两百多匹。”
“下午能看货么?”
“当然可以。”
“染料王兄能提供么?”
“可以。”
“那也不急这一会儿了。我们先吃饭。大中午,总不能饿着肚子去看吧。”陈克笑着说道。
定了大概的方向,大家就开始扯起闲话。游缑对秋瑾的手表很感兴趣,秋瑾带了手表后,就不带手镯,游缑拉着秋瑾的手腕看了一阵,就请秋瑾把手表摘下来给自己看看。对这个举止可爱的姑娘,秋瑾很是喜欢,她摘下手表递给游缑。游缑仔细的看了一阵,又把手表放在耳边听了听,眉头却皱了起来。她把手表递还给秋瑾,对陈克说道:“陈克先生的手表可否一观。”陈克摘下自己的表递给游缑,游缑仔细看了一阵,才把表递还给陈克。
“陈先生,这表可不便宜啊。”游缑说道。
“一块表,有什么便宜不便宜。能用就行了。”陈克答道。
“哈哈,陈先生真的有钱。我在德国读的书,这块表就我所看,怎么都得几千两。你一句能用就行,啧啧。了不起。”游缑语气里面满是嘲讽。
“这表贵在哪里?”陈克听后来了兴趣。他自己买表纯粹就是为了一个礼仪。正式谈事情的时候带了手表看着正式些。就陈克本人而言,他看时间基本都是靠手机。至于手表的好坏,陈克根本不了解。
“飞陀轮。你这表里面用了飞陀轮。看你的表指针走的样子就不一样。听里面的机芯,更是不同。”
“看来游小姐才是真的出身富贵,我只是买了用,从来不懂里面到底怎么样的。游小姐这是玩表的行家。失敬,失敬。”
这话本来是想活跃下气氛,没想到游缑听了后脸色却显得黯然起来。年轻的脸上仿佛被云彩罩上了淡淡的暗影,本来还是谈笑自若的游缑,突然就显得沉默下来。
秋瑾不想让酒席上冷场,她拍拍游缑的手臂,“妹妹,咱们不和那些人说这个。听说妹妹你也能喝点酒。姐姐我可是喜欢喝两杯。来,陪姐姐喝酒。”
秋瑾都这么说了,游缑看来也不想扫大家的性,她喊道:“店家,上酒上菜。”随着这声喊,饭局很快就开始了。
下午,王斌带着陈克等人看了布匹。陈克不懂布匹,根据他贫乏的经验,这布摸起来没有朽坏。只是受潮后布匹深深浅浅的分布着大片的黄色渍块。看完了布匹,游缑靠了过来,“陈克先生,你准备怎么去处这些色块。”她低声问。
中午吃饭聊天的时候陈克知道游缑居然是在德国学的化学,他也低声说道:“你准备用什么除色。”
“大概也就是二氧化硫吧。”游缑说道。
陈克听了之后即觉得满意,又觉得稍微有些紧张。游缑决不是什么贫困出身,既然她能想到这些,为何不自己来做这单买卖。陈克对此颇为不解。而且游缑带了染布坊的人,说明她不是做不了。
仿佛是听到了陈克的心声,游缑抬起头看着陈克,脸上有种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用担心,陈克先生。我可不想和你争做这单生意。你上次说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我倒想看看,陈先生如何通天彻地。”
现在做任何解释不过是让游缑小看了自己,陈克一声也不吭。
看完了布,又去看了染料。陈克提出想去周元晓的作坊瞅瞅。周元晓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这个要求,只是点点头,带了众人往他的作坊方向去了。
这是一所很大的院子,虽然大,里面什么都没有,几个看似染布用的架子空空荡荡,整个院子里面冷冷清清,和门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元晓看到众人疑惑的目光,笑道:“我的作坊去年就倒了。除了这几个灶,几根竹竿,啥也没剩下。这次是游小姐强拉我过去的,若是大家想用我的这个院子,给三十两银子,随便用。如果缺人,给我点工钱,我给大家干。”
“周兄,你好歹也在国外呆过这么些年。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游缑有点生气地说道。
“我不过是上到高中,上了高中又能如何。就不能赔得一干二净?”周元晓哈哈大笑,“游缑,你在德国读完了大学,回了国之后不照样也会碰壁。我现在倒是想开了,老老实实做事就可以。有些事情,做得到就是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游缑听了这话,欲言又止。
原来这帮人都是在海外待过的,看样子自己还真的遇到了一群了不起的家伙呢。陈克心里想。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四号。一切就如陈克所计划的,和外国商人谈妥了买卖,双方约定这批布三十天内由陈克全部买走,陈克先买花十六两买了四十匹布,又花了四两买了蓝黑色染料。但是拿布的过程却大出其他人意料之外,陈克和华雄茂都带了赶制的口罩,亲自把每匹布都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布匹存放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一匹匹打开查看,里面的味道实在是令人很不束缚,即使是带了口罩,华雄茂的眉头依然皱的紧紧的。至于陈克,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安然自得的模样。检查起布匹来从容不迫,偏偏手脚利落。华雄茂查看完一匹布的时间,陈克已经看了三匹出去。陈克当即停住检查,和华雄茂低声交说几句。华雄茂一愣,陈克连比带说,两人又谈了几句,华雄茂不再检查布匹,而是负责把布展开。这下更是快了许多。每一匹布看完之后,陈克还会做记录。
“这还真的是行家。”游缑低声对秋瑾说道。
“看来的确如此。”秋瑾答道。两人称赞的对象决不是华雄茂。说完这个,秋瑾突然问游缑,“妹妹,你那个叫周元晓的朋友,染布手艺如何?”
“没得说。”游缑当机立断的答道。
“可是他的染布坊……”秋瑾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不是手艺好坏的事情。”游缑声音还是那么坚定。
装运布匹的车子是陈克专门拜托陶成章雇来的,大车来到周元晓的染布坊前面,周元晓已经等在那里。众人搬布匹进去的时候,炉灶已经点燃,热水什么的也早就烧好。
秋瑾和华雄茂认识颇久,华雄茂好歹也是有钱人家出身,这些活计一般都是普通下人干的活。等华雄茂和陈克一起搬完东西,拿了碗水猛灌的时候,秋瑾抽空问道:“正岚,你这样辛劳,令我大开眼界。”
华雄茂几口把一大碗水喝干,舒服的吐口气,清秀的脸上尽是工作后的满意。“姨妈,我脾气虽然急些,却不是那种不肯劳作的人。文青做事井井有条,让我所做的事情总能说得明明白白,劳作也有兴趣。”
正说话间,就见陈克和游缑已经抬了一个大蒸笼出来,秋瑾和华雄茂面面相觑,那东西看着像是蒸笼,架在大锅上看,还是两层的蒸笼。下头那格里面陈克和游缑嘀嘀咕咕的放了些东西,上面那层里面竟然放了松散开的布匹。陈克与游缑都拿了件粗布衣服罩在外面,而且不约而同的居然都是反穿。也就是说,背面朝前,扣子那面在他们背部。两人把布匹摆来摆去,还争论不休。听来两人的话大概有什么充分接触,氧化程度之类的。秋瑾和华雄茂也听不明白。讨论了好一阵子,陈克和游缑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摆弄了一番布匹,这才把蒸笼的笼盖盖上。
大锅下面生起火来,锅里面的水逐渐烧热,笼屉上开始冒出的水蒸汽里面,混合了布匹放旧的陈味,还有些别的味道混合其中。其他人忍不住在避开这股子怪味的时候,陈克与游缑都带上口罩,一起掀开笼屉查看起布匹来。两人又为什么酸碱度争论了一番,这才灭了火。又等了一阵,两人把还热的布匹拿出笼屉,扔进放了石灰水的大缸。陈克还揉着布匹。呛人的味道逐渐散去,众人这才凑过来看。一看之下,几乎人人眼睛发亮。原先满是深深浅浅黄色渍迹的布匹,这会儿看起来已经变得白生生的。虽然仔细看起来,还是能看出些端倪。但是就算是不懂染布这几个人也知道,用了深色的染料之后,这点子颜色绝对不是问题。
“文青,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要怎么洗这布,没想到这么蒸一下就行了。”秋谨赞道,她转身打量了一下正在拉动布匹的游缑,“妹妹看着就是个享福的人,没想到是深藏不露。”
游缑对这样的赞美只是报以苦笑,“秋姐姐,你别夸我。好歹我在德国留学花费那么大,要是这些事情都处理不了,岂不是白花了许多钱。”说完,游缑转过头,“周兄,你这行家对这些布有什么看法?”
周元晓放下手中的布,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染了才能知道。现在看,染完之后布色也不会太均匀。卖不上价钱。”
这话听起来颇为刺耳,华雄茂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他和秋瑾同时看了看陈克。陈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染布的事情,就拜托周先生了。我对您很有信心。”
周元晓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然后招呼陈克继续往蒸笼上放布匹。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6章
和20世后期出生的同龄人一样,陈克也参加过不少创业的活动。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败面前,陈克不得不去总结原因了。他得出的几个重要结果之一,就是组织里面搞生产的人数量必须尽可能达到100%。这次染布也算是一次新的商业性尝试。作为出资者和骨干劳动人员,陈克除了亲自参与全部工作之外,同样在观察现在的同伴。
华雄茂身为满清武举人,还真的有配得上举人称号的素质。搬布、烧火、晾晒,只要陈克亲自吩咐并且亲自带队,华雄茂不辞劳苦的努力工作。游缑身为化学专业大学毕业生,充分展现了化学专业的特点。思维活跃,创造力强悍,又极为遵守各种“化学试验”纪律。在染布的温度控制、时间控制、试验数据记录上,游缑的表现极为出色。
本来陈克给这桩买卖的定位就是廉价、大量。变色的布匹,廉价的洋染料,将这批布的成本压低到了普通染布行无法企及的水平。陈克、华雄茂、游缑,以及周元晓,这四个人都在无偿的工作,劳动成本之低更是其他染布行想都不敢想的。通过聊天时候大家不经意透露的信息,陈克确定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工人受教育水平之高,在1905年的中国同样是普通中国人这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准。
或许咱也真的有传说中的“王八之气”?这几天陈克作为项目负责人,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安排工作,其他三位身份地位以及学历颇高的“同事”没有任何抵触。大家一边给布匹除杂色,一边给布匹染色。游缑是女孩子,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五点走。其他三个人安排了班次,作坊里面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三天不到就染完了这四十匹布。
布匹染完之后还要清洗,周元晓的手艺真的很棒,清洗之后的布匹掉色的情况并不严重。周元晓不爱说话,除了必须说话的时候,其它时间除了工作之外周元晓一言不发。这等高手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陈克觉得很不解。
第三天中午,陈克就派华雄茂回住处,约徐锡麟和秋瑾见个面。第四天中午,陈克与华雄茂回到住处,徐锡麟和秋瑾已经等徐锡麟的屋里面等着两人。华雄茂把一匹布放在徐锡麟面前的桌子上,倒把徐锡麟吓了一跳。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布?”徐锡麟用手拍了拍布匹,手感还行。又抽开数尺长的布头对着亮处看了看,深蓝色的布料摸着比普通的粗布细滑些,只是薄了不少。但是颜色却绝非土布可以比拟的。深蓝色十分均匀,挺适合做夏装。
秋瑾身为女性,对于布匹更有研究,她看了布匹之后,笑着说道。“伯荪,文青弄的布还真令人刮目相看。”
“伯荪兄,我上次说,想让光复会在上海有买卖的朋友帮忙,把布给卖了。这次拿了这匹刚染出来的,就是让伯荪兄过目,看看实物。”陈克终于有了自己的产品,连话音都清亮了不少。
“这事我自然要帮忙。”徐锡麟答道。陈克的看得出,徐锡麟对买卖布匹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最近都在忙染布的事情,伯荪兄在上海的事情忙的怎么样了?”
“一言难尽。”徐锡麟说完这话只是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抑郁之情,远没有陈克和华雄茂看着有精神。
午饭吃的很沉闷,秋瑾不吭声,徐锡麟闷头吃饭。陈克和华雄茂也不敢多说什么。开始了染布买卖之后,陈克根本不去想什么革命了。革命不是为了饿死,一个能把自己饿死的革命者绝对是不合格的。吃完了饭,陈克和华雄茂起身告辞。
一出门,陈克就想去布行密集的街上逛逛。前几天逛街的时候,陈克专门去那里逛过。为的就是染出了布匹后找到买家。
两人走出一段之后,华雄茂说道:“文青,我其实有在上海作布匹生意的朋友,如果文青不介意的话,看看他能不能买了这些布。”
陈克惊讶的看着华雄茂,“正岚为何不早点说?”
华雄茂自信的笑了笑,“那时候你还没有染出布匹,我怎么说这事?你和我姨夫姨妈怎么谈的我也不知道。现在布匹染出来了。我看你指望我姨夫来处理此事,只怕是没用。而且文青你从不问我,又让我如何毛遂自荐。”
“那人能吃下这么多布?我一匹布至少要卖一两五钱银子的。”陈克说道。
“咱们现在去见见他不就好了。”华雄茂胸有成竹的说道。
陈克和华雄茂一起去见了那个做布匹生意的朋友。他原来是温州人,布匹生意做得颇大。看了陈克的布匹,谈妥一两六钱一匹的收购价钱,那人就全部买下了这批布。得知陈克还会出货,那位温州商人表示自己也会全部收购。温州商人提出的唯一的要求是,指定要100匹红布。
周元晓染布坊里面的布匹已经彻底搬空,桌子上放着62两银子,陈克、华雄茂、游缑、周元晓各占据了桌子的一边。陈克一直认为亲兄弟明算账。第一笔钱收到之后,的确需要好好谈谈了。
“周兄,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们上次说定,,用你的作坊染一千二百匹布,给你作坊的使用费30两。这点我没记错吧。”陈克笑着说道。
这几天工作十分辛苦,周元晓一半是疲惫,另一半看来对此事毫不在意,他没精打采的答道,“没错。”
倒是游缑听了陈克的话,细长眉头皱了皱,丹凤眼里面目光闪烁,不过游缑也没有吭声。
“先前是我也不了解周兄的手艺,见识了周兄的手艺,我想问问,周兄你每匹布准备收多少钱。”陈克接着问道。
“看着给就好了。”周元晓还是一脸没精打采的神色。
“这话可不对,给一钱银子也是给,给五钱银子也是给,周兄总有一个态度吧。”陈克神色严肃起来。接下来可是要大批的染布,如果不能让周元晓满意,他稍微动点手脚,陈克可是承受不了那个损失。
周元晓抬起目光看了看陈克,他苦笑了一下,“这位陈兄弟是担心我动手脚啊。我周元晓当年刚回到上海,想开一个染布厂,最后被我糟踏的银子七八千两总是有的。现在只剩下祖传的这个作坊没有败光。我看陈兄弟和这位华兄弟都是有钱人家出身,但是干起工人的活也从来不觉得丢了身份。我这就很是感动。而且在我危难之时,游缑帮了我大忙。她介绍的人,我自然要尽心竭力。我要多少钱无所谓。只是你们不能亏了游缑。”
听了这话,游缑一把抓住周元晓的手腕,大声说道:“周兄,我介绍这单子给你,就是想让你振作起来。你手艺这么好,怎么都有光复家业的一天。别管我怎么挣钱,我自然不会亏了我自己。周兄你这么做可不对。”
周元晓摇摇头,却不再说话。
面对这样情形,华雄茂颇有些被朋友的义气感动的样子,陈克却没有丝毫被感动的迹象,陈克早些年不是没有这么干过,但是失败的结果早就把陈克的热血给冷却了,他严肃认真的说道:“亲兄弟明算账,游姑娘,既然周兄这么说了,你也给周兄点面子。你来决定如何?”
游缑听了陈克的话,又看了看意气消沉的周元晓,这才开口说道:“要是我说,每匹布你得给周兄六钱银子。”
听了游缑狮子大开口,华雄茂眉头皱了皱,陈克摇摇头,“这可不行。我们且不说这六钱银子。游姑娘,除了给周兄的钱之外,你准备要多少?”
听到陈克陈克否定了自己,游缑气鼓鼓的说道:“我一分也不要,行么?”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陈克立刻否定了游缑的气话。
“为什么?”
陈克正色说道:“我不管周兄以前怎么失败的,现在我们做的事情,就只能按现在的事情来做。我们一起做买卖的,账就得分平。周兄提供作坊,领着咱们染布,自然不能亏了周兄。游姑娘你,我,还有这位华兄弟,一起出力干活,咱们也得分到咱们的收益。算账就是多劳多得,不劳不得。而且你那算法本身也不对,我们要算的是染布的钱,可不是卖出去的钱。虽然这话听着不好听,但是如果不能这么算账,做生意总是要赔的。”
听了陈克的话,游缑气鼓鼓的不吭声。倒是周元晓,一开始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听了陈克最后一句话,他突然抬起头来,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陈克看了一眼。“那陈先生拿出一个分钱的章程来听听。”周元晓问道。
“这次是大家第一次合作,咱们不说什么未来能赚多少钱的废话,现在都赚不到钱,哪里有什么未来可言。咱们就这么四个人。每匹布我拿出六钱银子出来,周兄三钱五,我和游缑一人一钱,华兄弟五分银子。”陈克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哦,这大头都让你赚走了。”游缑嘲笑的说道。
“买布买染料的钱可是我出。游姑娘你这话可是冤枉我。”
游缑看向周元晓,陈克也看着周元晓,周元晓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陈先的分法很有道理。”
敲定了这事,陈克又声明,现在的这62两银子先不分,全部用来买布,买染料。大伙都不缺饭钱,听了这话大家都觉得能接受。
从周元晓那里出来,华雄茂笑道:“没想到我现在一匹布也能挣50文钱,这一天的饭钱是挣出来了。”
“正岚觉得亏了不成?我正要和你说,卖一匹布能挣到的五钱银子,会给正岚分一钱银子。这点正岚请放心。”
“文青,我可不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为何要拉拢他们两人。”
“那两人可是有大用,大家合作好了,不止这点钱。”
对这样肯定的答复,华雄茂只能摇摇头不吭声了。
有了钱,陈克再买回一百匹布。作坊里面继续热火朝天的开工。有了上次的经验,四天时间就染完了这一百匹布。一百匹布里面蓝布80匹,红布20匹。
卖了布,把上次四十匹布应该分的钱给大家分了。陈克宣布休息一天,这些天工作颇为辛苦,众人也都需要休息。游缑毕竟是女孩子,身体比不了三个男子。她提议雇两个工人。
陈克坚决反对这个建议。理由很简单,雇工人的话,工钱高,大家就赚得少。工钱低,工人不会给你好好干。针对现在出力最大的几个环节,搬运,晾晒,陈克的建议很简单,使用小型的机械来解决。
听了这话,游缑嘲笑陈克这计划花钱更多,周元晓依旧不吭声。华雄茂对于机械一窍不通,想支持陈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克随即强硬的宣布散会。大家都累坏了,懒得和陈克纠缠此事,既然没人肯较真,众人便作了鸟兽散。
回到住处,陈克和华雄茂死狗一样睡了一整天。
第二天,陈克带了木匠回到周元晓的作坊,周元晓和游缑已经等在那里。周元晓的院子里面搭了十根四方木梁,陈克早就观察过好久。陈克让木匠在这些还算光滑的木梁上分别钉上了几排滑道,然后又弄了可以拉动的滑轮。木匠走了之后,陈克和大家又做了十几个滑轮组。这套小机械设备能够轻松的吊起布匹,吊起晾晒用的竹杆。还能自由拖动竹杆的位置。
必须说明的是,这套玩意的效果,比以前手工操作布匹的晾晒位置低了不少,晾晒效果要差点。可好在工作强度大大降低,效率提高了几倍。最重要的是,总共花了不过二两银子。雇两个工人的价钱比这个指出要高出很多。看了陈克作的这套东西,周元晓颇有兴趣,游缑嘴上不吭声,可她也没有任何反对。华雄茂一直和陈克在干最沉重的体力活,这套东西对他的帮助最大,华雄茂是连声叫好。
周元晓的作坊虽然不算小,但这次毕竟有快400匹布,晾布的空间还是有限。只染出了50匹布,整个作坊里面的空间就被垂下来的布匹给占满了。
“喂,你把布再往里面靠一点!”游缑对华雄茂喊道。
“再靠的近就碰一块了。文青不是说了要注意那个挥发速度么?”华雄茂仰着头,一面拉动绳子,一面说。
“什么挥发,那叫蒸发!”游缑连嘲笑华雄茂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很严肃的讲解着。
小机械的使用带来了一个陈克没想到的问题,工艺流程的安排。以前晾晒布匹,都是周元晓做主。这次布匹数量大,使用了滑轮组之后,劳动强度降低,效率提高。如何更有效的利用空间方面,游缑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陈克在这方面是门外汉,周元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游缑和和在劳动中学习了不少新知识的华雄茂就开始了新的讨论。
陈克对新讨论听而不闻,他拉动绳索,把一匹布从大缸里面吊了出来。这是需要晾晒的最后一匹布。周元晓拖动横向移动的绳索,把布匹拖到清洗的水槽上面。陈克松开一些绳子,周元晓解开捆绑的绳结。原本需要三个人费不少劲的劳动,现在两个人几分钟就搞定了。
忍耐住两臂的酸痛,陈克努力洗着布匹。如果有洗衣机就好了,虽然知道这个念头很蠢,但是陈克还是忍不住这样希望。
生产工艺的改进,意味着劳动效率的提高。同样的体力消耗,现在就能完成更多的劳动量。但这就需要更有效的工人队伍,前些天染四十匹布,花了三天。平均一天十来匹布的时候,陈克觉得还算轻松。再后来,一天二十五匹布,陈克就觉得自己满负荷工作。现在36小时弄出来50匹布,陈克已经麻木了。
这幸好是自己喝自己的血,陈克终于体会了“血汗工厂”这个名词。如果是在别的工厂上班,为资本家的效益这么没日没夜地干,还要保证产品质量。陈克估计自己已经参加工人运动去了吧。
周元晓也一声不吭的一起洗布,与陈克一样,他脸色发白,眼圈发黑。托了游缑的帮忙,洗布方面,大批量的数据总结出了使用什么力度能够最优化。陈克与周元晓的“敬业精神”发挥出了足够的威力,虽然接近精疲力竭的程度,两人依旧尽自己最大努力保证工作质量。这要是换了普通工人,陈克一点都不敢相信他们的产品质量。
作为一名自认为唯物主义的**者,陈克从来不认为资本家使用机器生产,导致工人大批失业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和机器相比,工人的确靠不住。这次辛苦的染布工作已经彻底地证明了此事。别说工人了,陈克对自己这个出资者的平均工作质量都不敢相信。染布作坊里面的四个人,都拥有高级的素质,对工作有着足够的热情。这么四个人通力合作,做事尚且不敢保证,使用了工人,效率和质量绝对不让陈克乐观。
一面胡思乱想,陈克手脚依旧麻利,布匹清洗的很快。游缑和华雄茂调整出了留给最后一匹布空间,也过来帮忙。好不容易干完,把布匹挂上去晾晒。四个人揉着酸痛的脖子和手臂围坐在桌边。
大家都很累了,也没人说话,就这么静悄悄的休息。游缑从家拿了个枕头,头几天她还抱怨枕头上被熏了染布的味道,现在根本顾不上这点子不快,她把枕头放在桌上,趴上去就睡着了。
陈克也趴在桌上休息,半梦半醒之间,什么革命啊,救国啊,早就飞到不知哪里去了。陈克脑海里面只剩了一个念头。这一大批布晾干需要一天的时间,包括自己在内的同事们还需要休息一天。
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没有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克听到门外却有人喊道,“里面有人在么?”用的是上海本地话。
院子里面没人吭声,外面的人又喊了一次,接着咚咚的敲起门来。睡梦里面这种骚扰最让人恼火,陈克坐起身来,只见华雄茂睡的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的抬头正在看。陈克对面的周元晓也已经坐起来,听了这声音,他脸色阴沉起来。游缑倒也听到了声音,她跟一只猫一样轻轻转动脑袋,脸迈进枕头里面,上臂堵住了耳朵,继续睡觉。
陈克拽起了华雄茂,三个男子一起去门口,陈克用手揉揉脸,清醒了一下精神,这才打开大门。
门外是一高一矮两个人,矮个一看就是上海本人地,40多岁,个头不高,身材干瘦。陈克、华雄茂、周元晓三人的目光从矮个身上移开,然后同时向上移动。那高个看上去不到30岁,他站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脑袋几乎顶住了门梁。除了铁塔一样的身高,这位他还特别壮实,宽宽的肩膀几乎把院门堵住了。陈克仰望着这位,暗自估摸,那身高得有一米九五,体重最少得有190。这位男子有着壮硕者特有的那种圆胖脸。这张圆胖脸上带着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态,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还颇威风。
“哪位是老板?”矮个问道。
听到声音,众人把目光移回到矮个身上,陈克突然冒出一种莫名的联想,如果这位矮个脖子上拴根绳子,绳子的一头牵在高个的手里,那就是一副标准的壮硕棕熊牵着一只猴子的模样。
陈克与周元晓同时踏上一步,“我就是老板。”陈克抢先说道。
“这位老板,我想和你谈谈生意。”矮个说道。
“我们这里没什么生意可谈。两位请回吧。”陈克断然拒绝了对方。对付流氓绝对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一旦你请他们进了门,肯定会纠缠不清。想到这里,陈克又上前一步堵住了门口,“真的没啥生意可以和你们谈的。”
矮个的看到陈克直接堵住了门,登时着急了,他用当地话叫嚷了几句,只是语速快,地方口音又特别重,陈克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听不明白你说啥,赶紧回去吧。”陈克说道。
“我说啥你肯定能听明白了。”高个突然用河北口音说道。
陈克愣了愣,他方才用的是普通话,再说听不懂高个的河北话的确不合适。陈克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我只是想和兄台一起发财。看兄台这染布行生意兴隆,现在世道这么乱,兄台就没有想找几个人帮着守护一下。万一闹出什么火灾,或者有坏人来捣乱。有人帮忙肯定要好一些不是?”那高个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方才看着的流气,嘴里说着威胁的话,神态上却看着很诚恳。光听那的语气,简直是好友的真情关怀了。
这还遇见收保护费的了。陈克无奈的想。斗争是绝对是不能退让的,陈克答道:“我们自己也能对付,就不劳烦两位了。”
没等那两人说话,陈克身后的华雄茂突然说了几句切口,对面的两人登时愣住了。华雄茂走到那两人面前,用黑话和两人交流了一阵。那两人向华雄茂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是天地会的。”华雄茂说道。
“他们要什么?”陈克比较关心这个。
“那边请咱们明天一起喝次茶。我觉得给一份礼金就能过去。”华雄茂脸上睡意全消,他说道,“也不用给别的,就这布给他们一匹,再给几两银子就能安抚住。但是这染布的事情,咱们得抓紧干了。”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7章
陈克面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勒索,说实在的,他还真有些惴惴不安。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瞅了瞅华雄茂,只见华雄茂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看似是经验丰富,成竹在胸。也不知道这厮是经常勒索别人,还是经常被别人勒索。
见陈克看自己的眼光颇为奇怪,华雄茂笑道:“文青在海外这么久,不了解国内的情况。”他向陈克介绍了一下道上大概的情况,这年头无论谁作买卖,都得认识点人。道上的兄弟好歹收钱,也给办点事。没有道上的兄弟照应,就会成为穷凶极恶的歹徒们下手的目标。
看陈克还是将信将疑的神色,华雄茂向陈克保证,经过方才切口的对话,能确定这两个人是天地会的正式帮众,天地会属于“信誉有保障单位”,收取的费用很合理。
华雄茂都这么说了,陈克自然得对“专家”有所尊敬。他点头称是,然后转身对周元晓说道:“周兄不用担心,这笔礼金的钱我来出。染布该怎么干还怎么干。着急了反而染不好。”
听了这话,周元晓和平常一样不吭声,只是点点头,三人回到桌边,周元晓和华雄茂往桌上一趴就继续睡着。陈克被这件事情一刺激,睡意全消。看着其他三人伏案大睡,陈克实在羡慕三位心胸大。既然睡不着,陈克也不想浪费时间。他起身开始轻手轻脚的继续工作。清理炉子,处理废水,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周元晓家的染布坊修的时候就颇有讲究,原子里面居然有条暗沟直通外面的水沟。掀开木盖,轻手轻脚的往里面倒着废水,陈克忍不住想,天地会的这两位,搁自己的时代,早就被抓起来关进监狱,甚至被枪毙了吧。
郑州作为铁路枢纽,一度很乱。80年代严打前,各地“贼王”们还在郑州搞过“全国会议”。80年代严打的专政铁拳之下,偷块手表就能枪毙,更别说那些自命不凡的江洋大盗,各路“江湖豪杰”灰飞烟灭。社会环境切切实实的为之一爽。
陈克从小就没有被勒索过,他亲眼见过的勒索,顶多学校里面极少数的事情。即便如此,那也绝非光明正大的事情。如果勒索别人的学生被学校发现,那就是严惩不贷。
后来在90年代末到21世纪头两年,犯罪情况死灰复燃,不过还在人民能忍受的程度内。到了2003年之后,随着几桩抢劫大案的发生,犯罪份子,无论是有组织还是没有组织的,再次遭到了专政铁拳的严厉打击。而且这次打击自从开始,就没有放松过。
特别针从事勒索的“有组织黑社会”,进行过几次定点清除,枪毙了几十号,抓了几百号。被抓的“有组织黑社会”,即使没有被枪毙的家伙,最低也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这样的严厉打击,让勒索再次绝迹。郑州幸存的各路“江湖豪杰”,要么从此金盆洗手,要么就“背井离乡去外地发展”。
陈克从不是什么主张犯人权力的“人道主义者”,他挺支持打击犯罪。在被勒索的今天,他格外怀念起“专政铁拳”来。可这“铁拳”在1905年是不存在的,唯一再次见到的办法就是陈克亲自去通过革命去建设这股力量。
一边收拾,一边胡思乱想。看着满院子悬挂的布匹,陈克觉得怎么都不放心。万一晚上真的有人来捣乱的话……,本来想让大家回去休息,看来是不行了。从今天开始,得有人轮流守夜。
到了快晚饭的时候,大家才睡醒。游缑起身告辞,等她离开之后。陈克宣布了轮流守业的计划。周元晓还是沉默的点头。华雄茂见陈克还是不放心,就建议陈克和徐锡麟谈谈,看看能不能动用光复会在上海当地的势力。
陈克认为暂时没有必要。动用关系是要给钱的,如果动用关系花的钱比那两个人要的还多,再加上欠了这个人情,就是赔钱的买卖了。“先去谈了再说。”陈克说道。
第二天中午,在染布坊附近的饭馆里面,两边的人正式开始谈判。大家互相通报了姓名,那高个叫作武星辰,是天地会的一位舵主。
“陈兄,我倒不是想收点礼金,那没几个钱。怎么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看陈兄这染布买卖不错,想和陈兄一起合作。”
“若是要赊货,那就不用再谈。”陈克一句话就顶了回去,“若是出现钱买布,我们就可以谈。”
武星辰没想到陈克的态度这么坚定,他尝试着说服陈克,“现在哪家不赊货,陈兄难道还信不过天地会不成?”
“我的布便宜,自然不能赊货。”陈克答道。
“能多便宜?”武星辰问。
“给你的话,一匹布一两七钱银子。”陈克说道。
没等武星辰说话,他旁边的的跟班已经脸上有了喜色,他用上海土话嘀嘀咕咕的对武星辰说了几句。武星辰脸上隐隐显出怒气,片刻之后又强压了下去。
陈克对此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起了著名的黑帮电影《教父》,那里面老教父的长子在谈判的时候说了和教父的不同观点。这暴露了家族内部的不和。于是谈判对手立刻就组织了对教父的暗杀行动。干掉了老教父,谈判对手就可以和有相同观点的家族成员谈判。这个武星辰的跟班是上海当地人,武星辰还没有发话,那人就自作主张的劝说武星辰。看来他们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帮会上下级的关系。看来得赌一赌这点了。
想到这里,陈克突然问道:“武兄原来哪个堂口的。是北方堂口吧。”
听了这话,武星辰脸色猛地一变。陈克心中舒了口气,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武星辰这个堂主在上海天地会里面的地位很微妙。
接下来的谈判就很无趣了,那个跟随而来的帮会成员倒是跃跃欲试,自作主张的和陈克他们谈起了生意。到了这一步,华雄茂也看出了端倪,他和这个上海人语言相通。于是以华雄茂为主,和陈克一唱一和。两人叫上了酒菜,几杯黄汤下肚,那厮的嘴就更不把门了。这人叫何益发,辈分上比武星辰低了一辈。却是本地帮众。喝到高兴处,何益发不留神透露出武星辰居然是北京分舵的舵主,现在暂时在上海而已。
看来何益发对于自己屈居武星辰这外乡人之下已经不满很久了。而且帮会收入这块和你跟了谁很有关系。武星辰作为一个外乡人,想来在上海也是颇为碰壁的。
武星辰一开始脸上还有怒气,当何益发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次失败了。这人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放开吃喝。当何益发得意忘形的时候,武星辰还非常含蓄的“捧”何益发两句。何益发觉得更有面子,最几乎咧到耳根子上。陈克与华雄茂听了武星辰别有用心的话,什么“精神矍铄”、“志在千里”,都是心中暗笑,两人却也不说破。反而跟风吹捧两句。陈克向武星辰敬酒的时候,武星辰也是酒到杯干,看起来颇为豪爽。
能屈能伸,事情不成就果断的承认结果,而不是和何益发当场闹起来。在这点上陈克对武星辰相当有好感。反而起了要结交的念头。
正好何益发出去小便,陈克正色对武星辰说道:“武兄,看来你也是经历过大事的人。明天中午武兄可否单独来我这里,兄弟我也是北方人,在上海难得听到北方话。我想做东,请武兄喝杯酒。万望武兄赏脸。”
武星辰笑了笑,“陈兄好手段啊。这拉住了那位之后,还想再安抚我。这酒,我怕是没脸叨扰了。”
陈克笑了笑,“我拉住那位是因为生意。我请武兄喝酒是我对武兄的气度很钦佩。处变不惊,能屈能伸。这份气魄兄弟我看在眼里呢。能和武兄这等豪杰结交的话,在我看来,比那点子钱还欣喜。武兄,我明天一整天都不会吃饭,就等武兄前来,与武兄一起饮酒。”
武星辰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何益发回来了,酒桌上又热闹起来。
送走了武星辰两人,陈克对华雄茂说道,“正岚,你能否找人打听一下这武星辰的来历。我看此人不简单。”
“那来历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华雄茂有点奇怪的问。
“决不能小看了这人。若不弄清他的来历,我感觉很不安心。正岚,请务必今天晚上给我一个准信,能打听到,还是打听不到。若是你的朋友打听不到。我就找徐先生,让他找陶成章帮忙打听。”陈克正色说道。
华雄茂看着陈克严肃的神色,点点头。“我现在就去办,晚上我来作坊找你。”
回到作坊,陈克强装镇定地坐了一会儿,却怎么都觉得不够安心。面对武星辰的时候,陈克看似挥洒自如。但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对武星辰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武星辰如陈克料想的一样,也算是个人物,而且现在事情不顺,那么他就会坦然接受这次失败的事实。如果陈克看错了,接下来要面临的就是武星辰的报复了。
有备无患啊。陈克下了决心。他问旁边的周元晓,“周兄,咱们这里有什么容易进来的漏洞么?”
周元晓看了陈克一眼,“这是老作坊,那些漏洞基本都考虑过。要是有人从外面闯进来,只有走正门。想爬墙的话,咱们这墙也够高,一般人轻易爬不进来。”
陈克本想问如果有人闯进来放火的话会如何,想了想又觉得这说法过于骇人。“那就好。”陈克说道。
游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克和周元晓的对话,凑上来问道:“有人在找咱们的麻烦么?”
陈克不想把游缑轻易拉进麻烦里面。他敷衍了几句。但游缑却不依不饶,见陈克不肯说,她拉着周元晓用江浙话嘀嘀咕咕的逼问起来。周元晓也不肯说什么。游缑见大家如此,干脆宣布:“我也留在这里好了。”
“你家里人会让你一个女孩子晚上不回家?”陈克对此颇为惊讶。
“他们管不了我。”提到家里人,游缑脸色登时变得冷漠许多。
“这事你问周兄,周兄若是同意,我也没啥可说。”陈克撂下来话,就出门看周围环境。
周元晓的作坊在一条胡同的进口处,有近400平方米。上海特有的老式里弄,院墙很高,陈克找了块砖头用力往上扔,才把砖头抛的超过院墙的高度。陈克自己考虑,以院内的布匹密度,若是自己捣乱,就直接从院墙外头往里面扔火把。或者干脆扔“鸡尾酒”燃烧瓶。转念一想,大家是来求财可不是来生死相搏。这么做对武星辰有何好处?就算是暂时失败,也不至于这样闹到彻底撕破脸的程度。
想到这里,陈克又瞅了瞅那高耸的院墙,正常人哪怕是用了绳子来攀爬也非常困难。看来守好门口,定时巡夜就够了。
不过陈克还是不放心,他回去告知周元晓,自己出去一趟,就往住的地方去了。一进门,陈克就看到徐锡麟和秋瑾正在院里面和华雄茂说话,瞅见陈克进来,徐锡麟笑呵呵的叫住了陈克,“文清,明天我想引荐你见见蔡元培蔡先生。”
陈克想起了明天和武星辰的约定,如果去见了蔡元培,这约定肯定就泡汤了。到底是蔡元培重要,还是武星辰重要。这个判断还真不好下。思索片刻,陈克谦然说道:“伯荪兄,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明天见面。求见蔡先生的事情,能不能往后几天。”
徐锡麟听了之后颇为诧异,再瞅瞅陈克为难的神色,徐锡麟大起疑心。陈克求见徐锡麟的时候,专门拜托徐锡麟,要他引荐去见蔡元培。现在却又要延后,难道是遇到亲朋故旧不成?想到这里,徐锡麟强化了语气,“文青,机会难得,你还是三思。”
“伯荪兄请稍候。”陈克说完,转身询问旁边的华雄茂,“正岚,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华雄茂说道:“已经有了消息,正准备晚上告诉文青。”没等他说话,陈克已经打断了华雄茂的话,“正岚,可知道武星辰的住所么?”
“这个到不知道,不过应该可以找到。”华雄茂答道。
陈克转回头说道:“伯荪兄,我今天遇到一个叫武星辰的人,约他明天前来见面。我现在就和正岚一起去找他,告诉他明天我有事。明天早上我会一早赶回来,和伯荪兄一起去拜见蔡先生。”说完这话,陈克看着徐锡麟诧异的神色,觉得自己还得说些什么,连忙补充道“伯荪兄,方才我考虑不周。伯荪兄费心引荐,小弟我却不识好歹,万望伯荪兄谅解。我在这里给伯荪兄赔不是了。”一边说,陈克一边深深一揖。
低了半天头,陈克才听到徐锡麟叹了口气,“不必这样,文青。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你不想失信于人,我是很赞赏的。但是有些时候,你还是得考虑清楚才行。”
陈克低着头答道:“我一定牢记在心。”
又过了一阵,徐锡麟才说道:“文青也不必多礼。明天早上早点回来。还有……”听了前半段,陈克正准备直起腰来,听了后面两个字,他又低下了头。片刻之后,却觉得有人把自己扶起来,一看却是徐锡麟。徐锡麟笑着说道:“还有,明天让雄茂一起去。你们都早点回来。”
“姨父,我知道了。”华雄茂答道。
事情谈完,徐锡麟和秋瑾回了自己房间。陈克去自己房间拿了两个手电筒,装上电池。华雄茂看着陈克试用手电,惊喜地低声说道:“文青的宝贝还真多。”
陈克对他摆摆手,两人一同出了门,寻找武星辰去了。
两人先去了华雄茂的朋友那里问了武星辰的住处,然后按照那人给的地址穿街走巷,终于找到了武星辰住的院子。
“武兄,冒昧前来打搅,实在是抱歉。”陈克认真地说道。
辰对陈克的突然出现,武星辰很是惊讶,他高壮的身体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魁梧的身体几乎把整个门都给堵住了。明显不想让两人进门。
陈克自然没有要进屋子的打算,“武兄,我请你明天到我那里喝酒。可是突然遇到事情,明天是没法等你了。后天我一定在作坊恭候武兄大驾。兄弟我说了大话,万望武兄见谅。”
武星辰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克,想看出陈克到底什么意思。瞅了一阵,却看不出陈克有任何恶意或者别有用心的模样。但武星辰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了一句,“陈兄登门拜访,就为了这点事?”
“我是真心想和武兄结交,所以事情有了变化,这才登门拜访。万望武兄见谅。”陈克说道。看武星辰不置可否,陈克说道,“武兄,我今天还有事,后天我在作坊那里等候武兄。我先告辞了。”
武星辰看着陈克和华雄茂的背影,一面觉得惊讶,一面觉得讨厌。他本来也没有准备明天去见陈克,但是这陈克装模作样的登门拜访,让武星辰很不满意。而且陈克上门来到底是表示对自己的尊敬,还是在威胁自己?武星辰对此也摸不准,干脆后天就亲自去看看陈克葫芦里面在卖什么药。武星辰想。
陈克和华雄茂在外面吃了晚饭,又买了点夜宵,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不多,倒是有几家的门口挂出了红灯笼。远远就能看到,不时有人在里面进进出出。
“陈兄,把手电拿出来,咱们试试看。”华雄茂兴高采烈的说道。
“电池不多,省点用。”陈克嘱咐道。他掏出一支手电筒递给华雄茂。这是常见的两节五号电池手电筒,华雄茂推动开关,面前黑暗的地面上突然就被照出了一个明亮的圆形。华雄茂这里照照,那里照照,像孩子一样开心。周围的路人很明显被两人给唬住了。陈克听说过一句顺口溜,“穷玩镏子富玩表,常玩手电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开始出现的。
反正华雄茂是玩的很开心。看华雄茂的样子,陈克想起自己小时候玩手电筒的情景。同然间也是童心大起。“正岚,你先把手电筒给我。”陈克说道。
拿到手电,陈克关了开关。然后把手电放在自己下巴下方,“正岚,你往我这里看。”黑暗中,陈克大概确定华雄茂已经看过来,就把电筒突然打开。“喔!”华雄茂叫了一声。而不远处,也有些惊叫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孩子的尖叫。
这是后世常见的一个小把戏,光线从下巴往上照,人脸看着都会狰狞可怕。“是不是很吓人。”陈克笑着问。
“你一说话,下巴乱动,就更吓人了。还是把手电给我吧。”华雄茂说道。如同陈克所料,华雄茂接过手电之后,按照陈克的模样来了一次。看着犹如鬼脸的华雄茂,陈克大笑,“你又吓不住我,而且你也看不到自己啥模样。找面镜子去。”
华雄茂突然关了手电筒,夜光手电筒的外壳现出淡淡的萤绿光。华雄茂左看右看,也摸不着头脑。“文青,为何要把手电筒弄成这样?”
“晚上黑黢黢的,你关了手电筒后,怎么找到?这样弄,就好找了。”
“原来如此。真的是颇费心思啊。”华雄茂赞道。他把手电抛向空中,萤绿色的细长手电在空中旋转着,化成一个光轮。周围又是一片惊讶的声音。
两人就跟小孩子一样,一路用手电照明。说说笑笑回到了作坊。周元晓开门之后,华雄茂也不管里面点着油灯,用手电直接照进去。倒是把周元晓吓了一跳。却听见游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弄个手电就了不起了?显摆什么。”话音刚落,游缑已经冲到门口,从华雄茂手里拽过手电,开始在院子里面到处照起来。
“游小姐,我给你看个小把戏。”华雄茂说道。陈克无奈的叹口气,这华雄茂肯定要把那个来一次。正在转身关门,陈克听到游缑一声尖叫,华雄茂则怪声怪气的颤声说道:“我——是——鬼!”等陈克转过身,游缑已经开始对华雄茂拳打脚踢起来。
夜色渐深,四人也不点油灯,围坐在桌边。桌子中央放着绿莹莹的手电筒。“陈兄,”游缑趴在桌子上,鼻子埋在臂弯里,闷声闷气的说道,“什么时候咱们也能造这样的手电筒呢?”
“起码得二十年。”陈克回答。
“得那么久啊?”游缑问,“那时候,我都是老太婆了。”
“这还得是咱们现在就开始努力。现在不努力,就得80年。”陈克说完喝了口茶。
“这天下颓废至此,我本以为在海外学了化学,回国之后就能干些事情。结果什么都干不了。”游缑的语气变得悠悠的,“我是如此,周兄也是如此,还有我认识的好多人都是如此。在这里拼命染布,每天虽然累得要死,但是很开心。啥时候我能站在德国那种大型化工厂前面说,这就是我的心血。那就好了。”
“革命吧。”陈克突然忍不住说道。
听了这话,其他三人并没有什么过于惊讶的表现,“怎么革命啊。”游缑还是悠悠的问。
“革命就是干活,按照革命设计出的新世界的样子,去建立一个新世界。”陈克回答了这个问题。
游缑干笑了一声,“说的跟你见过那个新世界一样。我也见过德国的样子,回来之后就想按照我见过的样子去搞。结果是一败涂地。革命了就能做成么?”
听了游缑的话,陈克也觉得很无奈。
“革命不就是打倒朝廷,然后咱们自己干。我知道的革命只有这么多。”游缑再次把鼻子埋进手臂,闷声闷气的说道,“但是很奇怪啊。我总是不甘心,为啥在国外就能做得好好的事情,到了国内寸步难行。好好的东西到了国内,就变得一塌糊涂。”
陈克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而且更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对这合作快半个月的同事们谈及革命。想来想去,陈克说道:“我去巡夜。记住咱们敲门的暗号了么?”
游缑用手指在桌上敲出三长两短的声音。过了片刻,又敲了一次。
“好,就是如此。”说完,陈克站起身,开门出去。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门后传来插上门闩的声音。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陈克围着作坊绕了一圈,就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面。这十几天的日子好像是很漫长,又像是一眨眼的事情。结识了徐锡麟和秋瑾,结识了华雄茂和游缑。还见过那么多人。陈克在这黑暗的角落,却感觉犹如一场梦,或许自己就这么靠着墙头睡过去,醒来之后,自己会在21世纪的床上。一切都是梦幻而已。
一开始回到这个时代,陈克感到很不可思议,其实又很亢奋。那时候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去轰轰烈烈的革命,这才是自己唯一的道路。可这么长时间下来,别说革命了。自顾尚且不暇,一面要活下去,要为未来的革命做准备。时时刻刻都要努力,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是休息。在21世纪,睡觉仅仅是因为困了,醒来之后,一个繁华热闹的世界就在眼前展开。现在呢,醒来面对的就是这死气沉沉的中国。陈克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这样睡下去,一气睡上100年。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
想着想着,陈克觉得眼皮有些沉重。他靠在角落里面几乎睡着了。直到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给惊醒。在陈克对面,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正在墙上弄着什么。声音就是从他的手中发出的。
“谁啊。”陈克问道。那人没想到身后突然传出声音,浑身一哆嗦呆在当场。陈克几步走上去,手电的光柱直接照在那人的脸上。光圈里面照出来的是一头短发,所谓灯下不看色。陈克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至于实际颜色是啥样,陈克也不确定。那人突然被手电照到,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住光线。
陈克又问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也不说话,突然转身就跑。腋下夹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下来。那人迟疑了一下,想捡回落在地上的东西。就在此时,陈克又喊了一声。“站住。”边喊边逼近了那家伙。
手电光看来晃住了那家伙的眼睛,他也顾不得再管地上的东西,竟然不分方向往胡同里面跑。这是一个死胡同。看来今天要瓮中捉鳖。陈克刚想到这里。突然传出作坊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又是什么被击中的声音。再后来,那个逃跑的家伙已经倒在地上了。作坊门口亮起了手电的光亮,被光亮隐约映出的是游缑的脸。
看到那人被擒,陈克去看那家伙到底掉了什么。在地上散落了一堆纸,仔细看去,除了传单,还是传单。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8章
<a href="" target="_blank"></a>华夏书库“我叫齐会深。<a href="" target="_blank"></a>华夏书库哎呀。”油灯的灯光下,青年瓷牙咧嘴的说道。陈克在油灯下看着这位青年,他大概有二十二三岁的模样,相貌没什么很特别的,留了个中分头,是个学生的模样。此时,齐会深解开了上衣,露出纤细的身材,从他白皙光滑的皮肤来看,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华雄茂练武出身,也知道些跌打损伤的简单治疗方法。此时他正在齐会深身上摸来揉去。方才游缑一棍子打在齐会深肋下,华雄茂和陈克把倒地不起的齐会深抬回作坊,看齐会深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华雄茂自告奋勇的检查是否有致命伤。
游缑突然推亮手电,光柱直接照在齐会深脸上,齐会深下意识的抬起手臂,这下牵动了受伤的地方,他唉呀叫了一声。游缑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那你跑什么。”她凶巴巴的问道,“在院里面就听见让你别跑的声音。你还跑,不把你当歹人,把谁当歹人。”
“哎呀!”齐会深又叫了一声。华雄茂终于放开齐会深,“运气不错,肋骨没断。一会儿就歇过来了。”说完,他拿起桌面上的一张传单看了看,只看了几行字,华雄茂就笑道:“文青,这人和你一样,居然也是革命党。”
“唉?陈兄是革命党?”游缑惊奇地问道。
“这年头,自称革命党的多如牛毛,我也是自称而已。不过齐先生,你在这种地方贴传单,有人看么?”陈克好奇地问。
齐会深气鼓鼓的把上衣穿上,“当然有人看,不仅有人看,还有人打呢。”
听了这哀怨的话,陈克与华雄茂呲牙一乐,游缑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倒是周元晓还是毫无表情。
陈克方才把齐会深搬回作坊之后,又专门把所有的传单都给捡了回来。此时他拿起一张瞅了瞅。这是手写的传单。内容倒是抨击帝国主义列强,抨击满清政府的内容。陈克拍掉纸上粘的土,又拿起了其他几张。虽然是手写,内容一模一样,字体也一模一样。倒像是印刷出来的。可见传单的主人颇费了心思和精力。
陈克把传单整理好,弄脏的几张也尽力给弄干净。整整齐齐的传单叠成一摞,放在桌上面。“齐先生,这是场误会。我这里给你道歉了。”说完之后,陈克又故意跟了一句,“齐先生写这些传单,真的是花了大心思。可敬,可叹。”
从刚才被打倒之后,齐会深就觉得坏了。这一带都是些普通的上海本地住户,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这里贴过革命传单,没想到刚进了巷子,就突然蹦出来几个拿手电的家伙,这可真把齐会深吓住了。能用这样方便的照明工具,肯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齐会深以前贴革命海报,召集革命同志,被巡捕房抓过几次,这次在巡捕房从来不出现的地方被捕。看了此事不会善了。
没想到被人抬进了院子之后,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染布作坊。院子里面的四个人都穿着样式古怪的深蓝色对襟布袍。仔细看的话,这种宽大的布袍居然是直接罩在外衣外面的。把他打倒的那个女生完全把自己当了歹人。
接着,过来的几个人倒是对自己尽心救治了。而且从他们的话里面得知,那个高个的北方青年居然也是个革命党。这样突然的变化,让齐会深觉得一时没了主意。不过看着几个人虽然身强力壮,对自己却没有恶意,这心倒是放下了。
等那北方青年把自己费了好大力气写好的传单仔细整理好,又听他主动道歉,齐会深的怨气倒也消了一半。没想到那北方青年最后居然冒出这么一句怪话,这可勾起了齐会深的好奇心。
“听方才那位兄台说,你应该是是文青先生吧,请问文青先生,你方才最后几句话什么意思?”
“齐先生,这一带住得都是普通的百姓,你在这里贴这传单,准备让谁看呢?”
“自然是让百姓们看。”
“这一带的百姓有几个认字的?我不是说齐先生你这传单有问题,能看懂你这传单的人难道还把你这东西到处宣扬不成。这边住的人都是些普通百姓,宣传了你这传单,是多挣一文钱,还是多吃一口饭。”
听了这话,齐会深没有像陈克想象的那样怒不可遏,相反,齐会深只是低下了头,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文青先生说的是。”
正说话间,周元晓、游缑、华雄茂已经起身去继续工作,大家没有招呼陈克参加。陈克知道这是同事们体贴,大家不想打搅陈克和别人谈革命。这是多好的同事啊。陈克心下盘算,如果现在就招揽齐会深,大家在颇为尴尬的情况下结识,根本不可能深谈什么事情。反而让现在的同事们不高兴。衡量至此,陈克说道:“齐先生你先在这里歇歇,身体缓过来之后就先回家去吧。在这贴传单事倍功半,倒是在那些经常贴海报的地方贴这些东西更好些。”
说完,陈克站起身来就到院子里面开始干活。齐会深见四个人这么晚还在工作,觉得颇为好奇。难道他们也是在印刷什么东西不成,但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面的味道却明显不是印刷油墨的气味。站到门口,只见四个人在马灯和手电的照明下围着几口锅忙忙碌碌,的确像是染布的样子,齐会深觉得很是奇怪,这些人这么大半夜不睡,就算是有新式的照明工具,也没必要这么浪费。白天工作不好么?
却见那两个高壮的青年扯动不同的绳子,把一匹匹布放进水缸,那个打了自己的女孩子,拎着手电在蒸笼和大缸间穿梭不停,不时把温度计放进蒸笼和大缸里面测量温度。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位在几个大缸和水槽间做着齐会深看不懂的工作。忙忙碌碌的四个人之间话不多,配合的却非常熟练。这应该是家染布作坊,看上去却有种和其他工厂不同的地方。
齐会深肋下被打中的地方疼痛逐渐缓解,看着忙碌的四人,齐会深本想告辞,却有些不想离开。这辛苦工作的场面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齐会深很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在吸引自己。上海作为中国的大都市,工人众多。齐会深见过很多劳动场面,和眼前所见到的这几个人相比,总有些奇妙的不同。
又看了一阵,齐会深终于发觉这四个人与众不同之处。和那些辛苦劳动的人相比,这四个人有同样的疲惫,却没有丝毫的怠惰。齐会深见到的劳动者,给他的留下的印象是苦撑苦捱,劳动者们用尽力气只是为了坚持到工作结束,沉重的劳动将这些劳动者折磨得麻木了。而这种麻木某种意义上又在保护那些劳动者,让他们甚至感受不到辛苦。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劳动者,看上去死气沉沉,配合了沉重的劳动场面,给人一种沉闷与压抑。
尽管齐会深在旁边观看,但这四个人对齐会深视而不睹。他们眼中只有手头的工作,他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能够精确的完成自己的工作。这四个人的注意力十分集中,动作充满了生气,他们竭尽力气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工作,把工作做到最好。这种主动性让他们和齐会深见过的劳动者有了根本的不同。注意到这点之后,这四人的工作态度让齐会深突然生出一种肃然起敬的心情。原来劳动竟然能这样令人佩服。齐会深居然看呆了。
在齐会深观察陈克他们工作的时候,徐锡麟和秋瑾正在讨论陈克。这两位革命前辈看不到陈克是如何辛苦的工作。除了秋瑾曾经去过作坊一次,两人对陈克的近况可以说完全不了解。
“旋卿,你说我们明天要带文青去见蔡先生么?”徐锡麟询问坐在对面的秋瑾,他白天的时候向陈克说了此事,直到现在陈克和华雄茂都没有回住处,徐锡麟感觉陈克对拜见蔡元培并没有什么兴趣。
秋瑾笑道:“伯荪,文青忙于赚钱也不是坏事。这总比那些只会到处借贷的人好。我看文青也是出身豪门,据那位游缑小姐所说,光是他抵押给我的这块表,就得值几千两银子。若是他手里还有钱,何必这么辛苦的工作。”
提起游缑,徐锡麟只是哼了一声。徐锡麟对游缑的印象并不好。这年头留学生们多数都会做些事业。但游缑是女子,这是代女子很少抛头露面。游缑身为女性留学生,一不做些事业,二不嫁人,倒是整天买醉度日,实在是极为另类的。据秋瑾所说,陈克和这位游缑倒是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本来徐锡麟对两人都有些不满,想到这两人居然拉帮结派,这不满更加膨胀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在做多大的事情,竟然这么整夜不回住处。连雄茂也跟着他们一起厮混,这成什么体统?”
身为江浙人,徐锡麟却并不擅长赚钱,对于做买卖这件事情,徐锡麟有种说不出的抵触。身为革命者,徐锡麟渴望的是那种能把自己整个燃烧起来的感觉。摧毁这个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旧世界,徐锡麟坚信会,会有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满清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冉冉升起。
或许是因为徐锡麟就是这样的人,他感到陈克并没有选择和自己一样的道路。在第一次见到陈克的时候,徐锡麟为陈克的见识叹服。一来他想帮陈克一把,更重要的是,蔡元培的确邀请徐锡麟近期到上海会晤。所以他带着陈克一起来了上海。而陈克并没有如徐锡麟想的那样一起参加革命运动,而是投身于赚钱的买卖。这让徐锡麟感到,或许以前自己对陈克的看法是错的。这种只顾及自己的想法,说得难听点,这种“有奶就是娘”的作风,让徐锡麟尤其不满。
看徐锡麟面色不快,秋瑾劝解道:“伯荪,我知道你怪文青和雄茂自作主张。不过文青仅仅靠了你介绍的几个人就能做起染布来。我觉得这是好事。就我看,文青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他若是赚到钱,绝对不会亏待你。你又不是那种能安心做这些事情的人,何必自寻烦恼呢?”
“哼,我当然要怪他们自作主张。我本来想着,文青能帮着我说服蔡先生。没想到他自己就知道做自己的事情。一开始他说有求于我,我以为文青只是客气,没想到文青还真的是个诚不我欺的老实人。到这会儿他们还不回来,明天他们能一早回来么?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徐锡麟是越说越气。
“哈哈!”听了徐锡麟埋怨的话,秋瑾忍不住笑出声来。“伯荪,没想到你对文青还颇为重视。你放心了,文青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估计他们这会儿是在作坊做事,你若是不放心,我去叫他们回来。”
既然秋瑾都这么说了,徐锡麟总得给秋瑾些面子,“不必了。我想明天他们肯定能回来。天也晚了,旋卿你赶紧休息吧。”又说了几句话,徐锡麟起身回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陈克并不知道为了自己,徐锡麟和秋瑾的谈话。就算是知道了,陈克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一个小时的忙碌完成了预计一小时完成的工作量,大家按照计划休息。周元晓和华雄茂两人躺在屋子里面的床铺上,很快就睡着了。今天晚上的体力劳动已经完成,按照计划,周元晓需要两点钟起床查看染布的情况,陈克需要值守到两点钟。
见到齐会深没有离开,陈克请齐会深在桌边坐了。低声说道:“齐先生,大家都在休息。咱们声音低些,不要打搅了大家。”
游缑还是拎了自己的枕头,趴在桌边休息。陈克以前也不是没有劝过游缑去床铺上躺会儿,甚至专门为游缑支了张新铺。游缑只是礼貌的表示感谢,却从来没有用过那张铺。她累的时候,总是在桌上趴了睡觉。陈克也不想问那么多,对游缑只能听之任之。
“文青先生,你好像对我的传单很不满意,能否赐教。”齐会深看大家睡的睡,趴的趴,都已经停当。这才直截了当的低声问道。
“齐先生,我看你传单上号召人民起来,思路挺好。但是人民为啥要起来和你去革命?反正看你的这些文稿,我是觉得,人民看不懂。”陈克边说边给齐会深倒了杯茶。
“你这是何意?是说我不革命么?”
“声音小点,大半夜的别喊。”陈克说道。
齐会深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人民要革命,是因为人民要通过革命得到更好的生活。革命就要推翻满清,打败列强的入侵。这是要死人的。你凭啥要百姓跟着你去舍生忘死?”
陈克声音很低,有些梦呓的感觉,和所说的内容完全不搭调。
“国家到了这等地步,不革命那才是真的要死。”。
“对啊。你说的没错,但是这话有啥用呢?人民信了你的话,是能多吃一个馒头?还是能多穿一件衣服?革命是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建立一个新的天下,不仅仅是生活好,每个人都不被欺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所以呢,我觉得你这种传单没用。”陈克说完之后,把茶杯往齐会深身边推了推,“先喝茶。”
出乎陈克意料之外,齐会深没有生气,他喝了口茶,这才问道:“陈兄对革命有何见教。”
“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我们是卖布的,那么肯定要知道谁会买我们的布。为什么要买我们的布。你要革命,肯定要知道人民需要革命么?就算是需要革命,每个人的需要也都不一样。对于你来说,为什么要革命?看你的传单,是为了打倒满清,赶走洋人。对于我来说,为什么要革命?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新中国。为了建设这个新中国,所以我们要打倒满清,赶走洋人。你不要让大家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说完这些,陈克又觉得很不足,他突然引用了那句著名的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齐会深听了之后连连点头,他看了看周围已经进入梦乡的几个人,压低声说道:“有道理。可那中国应该是什么样子?文青先生可否能给我讲述一下。”
两人就这么低声的交谈着,外面的夜色晴朗,繁星点点,街上越来越静寂,还真的是个谈话的好时候。
第二天一早,陈克与华雄茂就回到了住处。轻手轻脚的开门进了院子,陈克拉着华雄茂先去洗了澡。这几天一直在作坊里面干活,除了汗味之外,染料的味道也不是那么好闻的。蔡元培可不是一般人,陈克可没有这个胆量满身异味的去见这等大人物。为此,陈克专门拿出了洗发水和肥皂。
洗完了澡,正好是六点半。两人都换上干净衣服去见徐锡麟和秋瑾。无论怎么小心,洗澡的时候冲水的声音总是比较大,而且平常这时候徐锡麟和秋瑾已经起床了。
进屋后刚坐下,秋瑾就笑道:“你们俩香喷喷的,比女孩子还香。”
“姨妈,见蔡先生臭烘烘的可不行。”华雄茂对洗发水清爽的味道很满意。更不用说洗发效果了。
看陈克和华雄茂一早就回来,经过洗浴后也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徐锡麟还算是满意。看大家都已经收拾停当,徐锡麟带了众人一起动身。
一行人最后停在某个院落前面。作为现代人,陈克拥有其中的一大特点,就是方向感不强。在上海的里弄小巷中穿行了好久,陈克已经不知道身在何方。**阵一样的路径,他怎么都记不住。众人在一处院子前停下,院门紧闭,带路的徐锡麟拍响了门环。很快门上的一个小孔打开了,有人在从里面窥视出来。陈克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按照自己看过的那些电影,对着小孔一枪打进去,然后破门而入的话,里面的人会是怎么一个表现呢?
院门打开了,门口的人居然是陶成章,这让陈克相当意外。一行人也没有寒暄,径直进了院子。陶成章关上了门,带着徐锡麟等四人一起进了客厅。
面对历史上的这些著名人物,陈克感觉并不激动,看到蔡元培的时候也是如此。徐锡麟和秋瑾都见过蔡元培,所以蔡元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陈克身上,在绍兴算是高个的陈克,在上海也是高个,加上北方人的方脸,在一群南方人里面很容易就被认出来。蔡元培问徐锡麟,“这位就是陈克陈先生吧?”
徐锡麟赶紧答道:“正是陈克。”说完,他看了陈克一眼。陈克连忙走上前去,下意识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周围的人都是一愣,蔡元培很快复会过来,他也伸出右手和陈克握了握。“听说陈克先生是从外国回来的?”蔡元培问道。
“嗯,今年才回来,还没多久。”
“果然是仪表堂堂。”蔡元培赞道。
“蔡公,别陈克先生,陈科先生的。陈克表字文青,这还是我帮他起的。您就叫他表字好了。”秋瑾笑道。
“文青?”蔡元培重复了一遍。这个表字里面带了个青字,蔡元培好像并不喜欢的感觉。
徐锡麟又向蔡元培介绍了华雄茂,华雄茂连忙以学生礼向蔡元培致意。陈克这是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见到满清的礼数,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和人结交时候的礼节。与徐锡麟秋瑾相见,陈克简单的使用了拱手礼,和华雄茂根本没有啥礼数,先打了再说。认识游缑等人,也没啥礼数。想到此处,陈克觉得私下得向秋瑾请教一下礼节问题。
大家落座之后,徐锡麟说道:“蔡公,文青在海外也听说过您的大名,很是仰慕您。我觉得文青是个人才,这才敢引荐。”
陈克目不转睛的盯着蔡元培,这位未来的北大校长,这位名声卓绝的人物和历史书里面的照片相去不多。陈克一直有一种疑惑,为何民国时代的照片里面,那些成名的人物,都有种说不出的气派来。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蔡元培这等人物,自然是学习研究的好机会。
蔡元培今年38岁,和21世纪的人相比,显得老了很多。这也是一个常态,陈克所见过的这个时代的人物,都比他猜想的年纪“年轻”不少。21世纪的时候,由于营养好,生活不怎么艰苦,每个人都看上去更年轻些。
徐锡麟说话的时候,蔡元培脸上始终很平静,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可以说面部肌肉极度放松。这也是注意力足够集中的表现。看完了蔡元培的表现,陈克忍不住看了秋瑾一眼,秋瑾也是神色自若的坐在椅子上,环视周围的众人,神态竟然和蔡元培一模一样。陈克学着蔡元培的样子,尽量完全放松脸上的肌肉,全神贯注的盯着蔡元培。
蔡元培和蔼的看着陈克,“听伯荪说,文青你才华横溢,乃是经世之材。他还说文青你出身名门,却因为革命离家。我是很赞叹的。却不知文青有何可以教我?”
能在文人当中声名卓著的蔡元培绝对有真材实料,陈克可不敢在这等牛人面前胡说八道,他连忙说道:“蔡先生客气了。晚辈只是有一得之愚,想为国家做些事情。”
“文青不必过谦,你的文稿我看了。的确是大家风范。我只有事想问文青,文清说满清和洋务运动不得要领,这是为何?”
“造一个工厂,总得知道这工厂是做什么的。无论是满清还是洋务,只是为了建一个工厂,至于这工厂到底怎么用,等建完了他们也不知道。徒然花了大笔银子,养了一堆人。却毫无用处。满清如此,洋务运动也是如此。所以我说他们不得要领。”陈克一面说,一面看蔡元培的反应。蔡元培只是微微点点头。这位“未来”的北大校长,并不懂工业。“蔡公,不知道提起列强,蔡公第一想到的是什么?”
蔡元培听后,思忖片刻,答道:“坚船利炮。”
陈克听完,点头称是,“正是如此,满清搞得那些东西,只是为了造出坚船利炮。外国的坚船利炮则是整个工业体系的产物。舍本求末,这就是满清不得要领的地方。更何况,欧洲国家掌权的都是搞工业化生产的财阀,无论如何目的,他们都要推动国家工业化。中国不变制度,是绝对没有前途的。”
“可我看文青的文章,对外国的制度也不是如何赞同。”蔡元培接着问道。
陈克正色说道:“若是要走外国的道路,且不说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我只说一个具体的事情给蔡先生。一百多年前,瑞典和英国都在搞纺织业,瑞典人的纺织厂,童工死亡率超过30%,英国人的纺织厂,保证无论你是谁,工人进厂三年就被累死。最后瑞典人的纺织厂在成本上比不过英国,被英国给挤垮了。若是推翻了满清,蔡先生愿意让中国也这么走一遭不成?”
第9章
蔡元培是一位学者,而不是经济学家。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屋内的其他人,陶成章、徐锡麟、秋瑾等人,甚至连学者都谈不上。陈克谈起资本主义积累期的残酷,这些人乍一听没有感觉,等他们听明白了,个个神色都有些吃惊。
“英国300年前就开始在全世界抢掠,1840年终于对中国下手。那时候英国也就是两三千万人口。中国现在四万万人口,学了英国的样子肯定不行。世界就这么大,中国和英国那样学起来,要让中国把全世界其他国家的人都杀光不成?中国必须有一套全新的政治制度,这不是仅仅推翻了满清就叫做革命成功。推翻满清不是问题,推翻了满清,仅仅意味着更加艰苦的时代刚开始。”
陈克侃侃而谈,毫不在意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和大家见面的年轻人。陈克方才已经想开了,既然徐锡麟是把自己当作一名革命者推荐给蔡元培以及光复会的高级干部,那么自己不妨就向他们阐述一下自己的革命观念。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陈克已经有了自己初步的社会关系,华雄茂、游缑、周元晓,甚至那个刚见面不久的齐会深,这些人才是与陈克真正合作的同伴。他们才是陈克将来要依托的社会关系,
历史已经证明,这年头的革命党都没有成气候。辛亥革命之后,光复会没多久就销声匿迹。同盟会经过改组,也已经完全不同。那么费尽心力去迎合这些没有前途的政党有什么意义呢?
陈克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肯定做不到靠一张嘴就能说服刚和他认识的人。那么“听天命,尽人事”就行了。
把欧美各国崛起的历程简单的阐述了一遍,陈克很认真地指出,欧美的强大在乎于他们都实行了“工业化”,中国作为农业国,必须工业化。工业化是对现有中国农业体制的全面“革命”。凡是不适合工业国的体制,必须推翻。所以,满清一定要打倒。
看着陈克在那些颇有名望的光复会干部面前侃侃而谈,徐锡麟又看到了当时和自己大谈革命的那个陈克。徐锡麟一度认为陈克其实不是革命党,而是一个投机者。仅仅是为了能够搭上自己这条线,然后到上海找机会的一个家伙。现在再次看到陈克这样的表现,徐锡麟突然觉得面前的陈克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家伙。陈克从不谈怎么打倒满清,只是谈以后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中国。听着言之有理,却解决不了当前的主要问题。他正想发问,却听到陶成章先问道:“文青先生,却不知道你要如何打倒满清。”
与会的所有人听到这个问题,都眼睛一亮。这是他们最关心的地方。陈克停下自己的话,他曾经想过要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或者说,要不要和光复会的革命前辈说实话的问题。陈克一直举棋不定,看着周围的人紧盯着自己,陈克居然有些紧张。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母亲以前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先死容易,后死难。”
那时候陈克还年轻,对自己很不自信,又非常想把每件事都做好。结果总是弄得一塌糊涂,陈克忘不了,那时候母亲脸上带着关爱与愠怒,她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句话。
“先死容易,后死难。你觉得那些叛徒们叛变之后日子好过么?他们每天都在惊恐里面活着。**得了天下,能饶过他们么?平常的时候,身段要软下来,不要自己不知道吃几碗干饭,啥都敢答应,啥都敢应承。但是,你选定了一件事,那就干到底,什么都不要去想,朝着成功干下去。先有你自己的阵地,你能控制,能把握的阵地。这就是你的根本。如果干到最后,天意要你死,你就坦然的去死。做人首先得正派,不要弄什么歪门邪道。做人也要聪明,不要自寻死路。做人也得有骨气,敢于面对结果。你选定的事情,就绝对不要当了逃兵,当了叛徒。”
那时候陈克觉得自己总是选错了项目,再后来,陈克不得不很痛苦的认识到,自己总是急功近利,选择了高风险,无法控制的道路。看似收益巨大的项目,同时意味着失败的几率大得吓人。
想到此处,陈克不得不承认,和光复会的紧密合作,就是高风险的项目。自己如果想加入光复会,那么必然会接受诸多“考验”。光复会激进的纲领,各地的起义,刺杀,此起彼伏。徐锡麟就刺杀了安徽巡抚恩铭。既然陈克一点都不赞同这种革命模式,干脆就和光复会直言自己的革命理念。这对自己好,对光复会也好。
确定了想法,陈克看着陶成章,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的革命,就是要带领那些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起来推翻地方官府,建立我说所的新制度,这么一地一地的打下来,直到解放全中国。”
大家见陈克沉吟了一阵,居然说出了这番话,看陈克的目光中都是诧异,听陈克前面讲如何建设中国的工业化,倒像是“改良派”。没想到陈克不仅仅主张暴力革命派,而且还真的可以说“非常暴力”。
“文青先生,你为何要领导穷苦人。那些人懂什么革命?”一个陈克不认识的中年人问道。
“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要革命的人。现在的士绅们,多数支持立宪,觉得分了满清的权,他们能够执掌国家,就能把国家搞好。至少他们的日子会好过得多。如果现在满清真的立宪,遂了这些人的心思,他们就不会要革命了。就是激进的革命党,只要立了宪,割了辫子。只怕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也就认了。对于那些百姓,他们是不懂革命两字怎么写,他们甚至大部分不识字。但是中国现在这制度不改,他们生活注定艰辛无比。他们革命起来,是一定要把这天下彻底推翻重来不可。这天下百姓有四万万之多,现在掌权的人,还有他们的手下,至多不过五百万,四万万人都站起来要革命的时候,这五百万人能阻得了这大势么?”
陈克声音不大,一字一句的说得也不快。听了陈克的话,屋里面所有人脸色都变的凝重起来。陈克视线扫过众人,除了华雄茂忍不住微露喜色,其他人看上去都不是那么高兴。
屋内一时无声,蔡元培看冷了场,他和蔼的笑了笑,“文青觉得自己懂得如何建立你说的新制度么?”
“细节上欠缺甚多,纲领上基本都懂。”陈克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文青近期有何打算。”
“准备开所文化补习班。”
“哦,校舍和教师可有着落?”
“教师已经有了,校舍还没有。”
听了这话,蔡元培看了看众人,“文青,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机会,上海地方上准备办一所学校。本来想让我出面,据他们所说,这校舍倒是有着落了。文清既然说能办。不知道文清可否愿意出面接手?”蔡元培语气温和的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蔡先生认识这么多贤达,哪里轮得到我出面。蔡先生抬高看我了。”
“这学校啊,也不是光复会的学校。而且听伯荪说文青想加入光复会,文青先把这件事情干了,权当帮我个忙。”蔡元培说道。陈克看了看周围,大家都神色自若,看不出什么端倪。就当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好了,陈克想。“我会写份章程让蔡先生过目。蔡先生若是给我这机会,我绝对能办好。”陈克认真地答道。
“那就好。”蔡元培微笑着说道,“我看文青也应该能办好。”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秋瑾向陈克和华雄茂丢了个眼色。两人连忙起身告辞。蔡元培点头应允了。
出了门,陈克长出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郁闷之气全部吐出来。
“文青,你真的准备办学校不成?”华雄茂问。
“有何不可?”陈克反问道。
“你办过学校么?”华雄茂这人很有意思,总是能问到重点。
和华雄茂这等实干派在一起,让陈克感觉颇为轻松,他笑嘻嘻的说道:“华举人,在下还真的办过学。”这不是玩笑,陈克在21世纪和朋友办过补习班。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我担心的是没有校舍。至于办个学校,那不算啥。”
华雄茂对陈克说的话倒也有些信心,他想了想,突然笑道:“若是文青办了学校,我可要去当学生。能听文青讲课,应该也是乐事。”
“乐事?”陈克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正岚,你见过几个学生爱上学的?哪个不是被功课逼得痛不欲生。”
听了这话,华雄茂也笑了起来,“我虽然考的是武举,可也是上过私塾的。当年被先生天天打。被先生打不算,若是被爹妈知道先生打了,回家还是一顿痛打。当真痛不欲生。”
“蔡先生若是让我来办学校,我这就去办。走一步说一步,想那么多也没用。倒是咱们自己染布的事情绝不能放下。”陈克的话更像是对自己的劝说。
两人回到作坊,就已经快中午了。一进门,看到院子里面居然有三个人在工作。定睛一看,在游缑指挥下帮晾布的居然是昨天才认识的齐会深。只见齐会深也穿了件深蓝色的工作服,仰着脑袋拉动绳索,“你这么仰着头不累么?”游缑命令到,“先把绳子拉下来,这头有一个绳圈,把绳圈套在对应的钩子上。然后再去调整位置。”
地上放了十根和上方对应的四方木梁,木梁上钉了铁钩。为了防止刮住人,铁钩几乎是铁环切掉了一个小缺口的样子。这是华雄茂的建议。
齐会深按游缑所说的做了,抬起头看了看上头的布匹,挂得很不规整。游缑拉动了一边墙头的一根绳索,晾布匹的竹竿是通过这根绳索调整间距的,这根绳子一拉紧,竹竿之间的间距就变得一样了。对这样的设计,齐会深觉得很神奇,他抬头仔细查看的时候,就听见游缑喊了一声,“干完活再看,现在继续搭布。”被游缑这么一吼,齐会深立刻低下头准备往垂下来的竹竿上搭布。然后见到陈克和华雄茂站在门口惊讶的看着自己。
“文青,这位齐先生找你讨教问题,我觉得你不会收他学费,就让他用干活来替代学费。”游缑一边喊道,一边手脚麻利的往竹竿上搭布。
“齐先生,果真如此么?”陈克笑着问道。
“可不是游小姐逼着我干活。是我自己要求帮忙,上次看了文青先生和几位一起工作,我也想看看文青先生你干的活有多累。”
“那你继续,我马上过来一起干。”
院子里面工作的人从四人变成了五人,大家让齐会深干些最轻松的活计,仅仅多出了他一个人,工作效率就大大提高。
傍晚时分,等五十匹布挂满了院子的时候,五个人揉着酸痛的脖子和肩头聚集在桌前。齐会深回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布匹,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参与了这么多的工作。
“文青先生……”齐会深说道。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直接叫我文青就行。”
“文青兄,昨天你说了些革命的话题,特别说了革命要让人民革命,今天能细说一下么?”
“会深兄,以你的这个工作效率啊,我觉得呢你在我这里干活,一匹布给你15文钱,加上免费的讲课,可以么?”陈克抛出了自己的要求。
“……”齐会深没有想到陈克居然提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想了想,齐会深说道:“我有一个朋友,我像让他一起来干活听课,可以么?”
“可以,今天你就算是白干了。明天开始,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来上工。而且我今天还有事情,没办法给你讲课。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一边说,陈克站起身来。
齐会深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他也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告辞了。”等齐会深出了院门,华雄茂好奇地问:“文青,你怎么这样折腾这家伙。”
“革命是靠干,干点活就不肯的人,没资格参加我的革命。”陈克微笑着说道。白天见了蔡元培等人,陈克已经不想再对革命瞻前顾后了。当年的**一开始的那么几个人,不过是28年就解放了中国,自己既然愿意革命,和那些前辈们一样集结肯革命、肯干活的同志。艰苦奋斗就是了,“先死容易,后死难。”真的遇到为革命献身的那天,毫不遗憾的去死就好了。想那么多做甚?
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开门的是秋瑾的丫鬟林剑。进了院子,就见到徐锡麟和秋瑾的房间里面都亮着灯,徐锡麟的房间里面传出了争论的声音,屋里面的人听到大门响动,片刻后徐锡麟走出自己的屋子,“你们两个进来。”听声音,徐锡麟的语气颇为严厉。
一进屋,徐锡麟就对陈克说道:“文青,你今天对蔡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我对革命的事情是直言相告的。”
“我不是说你前面的那些,蔡先生说要建所学校,你就敢接?”徐锡麟的声音听着严厉,但陈克感觉不到什么恶意。
“蔡先生吩咐了,我也觉得这件事情能办。我会在五天内给蔡先生一个章程出来。蔡先生觉得可以,我就办,若是觉得不可以,我也听从蔡先生的吩咐。难道我惹到了光复会的哪位先生不成?”
听了这话,徐锡麟欲言又止。惹到的人其实就是徐锡麟自己,徐锡麟已经和陶成章商量好,要在绍兴办学。陈克若是在上海办学,势必不能帮自己的忙。对此徐锡麟有些不满。
秋瑾知道徐锡麟的心思,她知道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干脆打起了圆场。“文青,蔡先生对你评价颇高呢。他说文青你这样的实干派,少见。而且蔡先生觉得你有锐气,有担当。对建学校这件事,我很看好你。”
陈克并不知道这中间的弯弯绕,对他来说,现在只要能把当前的事情先做好就行了,“我会在七天内拿出个章程出来。”陈克说道。
听秋瑾和陈克这么说了,徐锡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接着说道:“我和旋卿要出去一阵,不知文清留在上海能习惯么?”
陈克奇怪的问道:“两位要去哪里。”
“旋卿会去趟日本。我要回趟绍兴。”
原来这次蔡元培找徐锡麟,一直谈的是孙中山邀请各地革命党去日本集会,商谈一下合作的事情。光复会当中的几个重要干部都会去。徐锡麟和秋瑾也是被邀请的对象。徐锡麟本来对日本就不是很满意,对于躲在日本的那群“海外革命家”更加不敢冒。干脆就推辞了这件事。
“伯荪兄能否等我几天。”
“文青有何事?”
“再过几天我就把手里面的布染完卖了。稍微能挣点,伯荪兄对我如此厚待,我也想送伯荪兄些小意思。”
徐锡麟想起昨天秋瑾和自己的谈话,秋瑾认为陈克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今天听陈克这么一说,徐锡麟对陈克的不满消散了不少。他客气了几句,却没有拒绝。
陈克不知道的是徐锡麟手中十分缺钱。历史上,光复会正计划创办一所学校,用办学名义,对浙江各地的会党骨干分子进行军事培训,为发动武装起义,推翻封建**统治作准备。陶成章便与徐锡麟等人一起着手筹办大通学堂。创办学校首先面临办学经费的困难问题,蔡元培的弟弟蔡元康向徐锡麟建议,用抢劫钱庄的办法,来筹集办学经费。徐锡麟表示赞同,并立即行动起来,向光复会会员、绍兴富商许仲卿借银5000元,以绍兴府学堂学生进行体操演习为名,请绍兴知府熊起蟠批准,从上海购得后膛九响枪50支,子弹20000发。徐锡麟又嘱竺绍康回嵊县,挑选20多名身强力壮的会党青年来绍兴,每人发给20元费用,由徐锡麟亲自督率,在东湖进行训练,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实施抢劫计划。陶成章竭力反对这样做,认为不能因非正当途径的筹款而损害全局。因为一旦计划实施,必然引起社会上的巨大反响,从而不但暴露了自己,而且还会给光复会抹黑,最终得不偿失。
这也就是徐锡麟为何对陈克居然接下了在上海办学的事情颇为意外。但陈克主动提起了给徐锡麟提供一笔钱,徐锡麟自然不会拒绝。
秋瑾随即勉励了陈克几句。这会就散了。
第二天,齐会深果然带了自己的同伴前来。齐会深本来就是比较瘦弱的江南青年,这位名叫何足道的同学就是纤细的江南少年。何足道甚至留着辫子,很腼腆很有礼貌的样子。
好在工作服多,大家套上衣服就开始干活。齐会深与何足道都很卖力,游缑一直负责劳动强度小的工作,现在有了两个手下,游缑干的更是开心。
中午时分,武星辰出现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面密密麻麻悬挂的布匹,武星辰觉得相当的遗憾。上次见了陈克的时候,如果不是何益发在中间瞎折腾,只怕陈克已经会和自己签了协议,这么一大院子的布匹,好歹也能挣不少。何益发回去之后就开始寻找买家,但这家伙按照上海本地话,就是个“小鳖三”。不然的话,这么一把年纪也不可能只混到一个普通帮众的地位。他去找人,却没有人肯理他。说实在的,虽然当时挺生气,武星辰对陈克上次特意拜访也很有戒心,但武星辰并不讨厌陈克。所以他干脆寻了借口,打法何益发出去办事,这倒是让陈克没有遭到什么骚扰。
今天按照和陈克约定的时间到来,武星辰想看看陈克到底葫芦里面卖什么药。这样自己也好见机行事。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0章
看到那把门完全堵死的高大身影,陈克笑容满面地站起身迎了上去,“武兄,你可是来了。”
“陈兄赏脸,我怎敢不来。”武星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陈克也不管武星辰嘲讽的语气,“吃饭,吃饭。大家一起去吃饭。”陈克笑着说道。
周元晓和游缑以照看作坊为理由,拒绝了出去吃饭的邀请。齐会深和何足道也婉言谢绝了吃饭的邀请。陈克和华雄茂陪着武星辰到了上次的饭店。武星辰和上次不同,这次他一声不吭,只是觉得什么饭菜好吃就点什么。身材高壮的武星辰有着和身材相称的饭量,只见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觉得什么饭菜好吃,武星辰还让再加一份。如果光看这做派,倒像是武星辰做东。
对于武星辰来说,这顿饭既然是陈克请客,就没有替陈克省钱的理由。陈克专门请自己吃饭,肯定有求于自己。若是表现得谨小慎微,只会让陈克看低了自己。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管陈克有多大能耐,他总不敢对天地会的堂主下手。而且,这样无礼的吃法花费颇大,陈克若是真的有求于自己,那么以后要价也可以多宰陈克一笔。吃顿饭都要花这么多,让武星辰出力办事,那肯定要的更多。
看着武星辰吃的杯盘狼藉,陈克的确觉得有些肉痛。到现在为止染布的买卖还算不错,武星辰这一顿就吃了陈克不少钱。陈克付得起这顿饭钱,想到这顿饭就花了这么多钱。武星辰以后的要价可不会低了。
想到这里,陈克就有些露了怯,旁边的华雄茂突然笑道:“武兄,放开吃。兄弟们手头虽紧,这顿饭还是小意思。”
这句话点醒了陈克,既然想和武星辰结交,礼数总得到位。自己请武星辰吃饭,还嫌人家吃得多。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只怕对自己要笑掉大牙吧。想到这里,陈克觉得挺羞愧的。自己刚决定坚定的执行自己的想法,就闹这么一个大笑话,陈克很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武星辰一面大吃大喝,一面对陈克和华雄茂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笑陈克这家伙实在是太嫩,稍微一试就原形毕露。他也有些好奇,原先见到陈克的时候,陈克的表现的精明强干,和现在这个小气的家伙完全不同,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仅仅是陈克原先所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真正背后指使的人是旁边的那位华雄茂?
回想到陈克那次挑拨何益发,实实在在的给了自己一顿羞辱。武星辰开始向华雄茂敬酒布菜,完全把陈克晾在一边。华雄茂很了解这些江湖作风,他和武星辰对饮了一杯,吃了口菜,这才笑着说道:“武兄,本来我的意思,你作为天地会的堂主,我们这些人按照礼数拜拜山就行了。只是文青对武兄很看重,文青说武兄是个人物,一定想要结交武兄。我们这里文青作主,他既然说了,我也只有听。呵呵。”
华雄茂这么直言不讳的表态,让武星辰心生感慨。华雄茂固然很不客气,所说的一切却足以证明华雄茂是个好兄弟。朋友做事出了纰漏,华雄茂立刻补上。再想想何益发干的那些破事。武星辰又是一股怒气上涌。他嘿嘿冷笑一声,“既然华兄弟都这么说了,陈先生这次请我到底有何见教?”
华雄茂给陈克打了圆场,陈克总算是找到了自己预先的轨道,他问道:“武兄,上次找我,除了想空手套白狼之外,还有别的想法么。”
“上次我都没有能套成,这次还有想法,这不是自讨无趣么。”武星辰冷笑着说道。
“我想和武兄在以后做一桩买卖,这桩买卖武兄绝对能做得。这上海滩上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武兄的耳目,我会向武兄买些消息。”说完,陈克补充道,“若是武兄还有别的可合作,我当然也愿意。”
“不找何益发么?”武星辰面带嘲笑的问道。
“何益发怎么能和武兄相比。他远远比不了。”
“我好歹也是堂主,陈兄想找我办事,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打法的。看陈兄请我吃顿饭就嫌肉痛。以后给陈兄办事,我只怕我是力所不能及。”武星辰语气里面都是嘲笑。
陈克脸微微一红,“武兄,我现在也没什么钱。这次招待的寒酸了。不过这不等于我以后也没钱。我一直认为,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了武兄这样的朋友,我的路更宽。你说是不是。”
武星辰看了陈克一眼,只见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心里面对陈克的评价又高了些。而且陈克既然能交到华雄茂这样的朋友,未必没有前途。想到这里,武星辰点点头,“若是陈兄有什么吩咐,去找我便是。我是恭候大驾。”话虽然客气,气派却是很足。
话谈到这里也就算是完工,令陈克有些惊讶的是,武星辰点的菜虽多,他却把菜吃得干干净净。俗话说,“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仅仅这点就令陈克颇为佩服。
散了场,陈克和华雄茂一起往回走。
“正岚,这次是多谢你了。”陈克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文青,你在海外多年,想来是没有结交过江湖上的好汉,没见过这等事情。江湖好汉说什么讲义气,都是狗屁。他们讲的是面子。不管是英雄还是狗熊,先把气势装出来吓唬你。你别被他们吓住,就没事。”
“多谢正岚讲述此事。”
“嗯,不用谢。我正想听文青讲述革命呢。上次在蔡先生那里,文青讲革命,听得我是热血沸腾啊。天下四万万人要革命,这大势谁能挡住。若是真的能看到这样的世道,能领着这么多人去革命,我这辈子就值了。”
“……”
对华雄茂的憧憬,陈克无言以对。历史上,**也不过是有了一亿根据地人民,纸面数据强大出十几倍的国民党就灰飞烟灭了。新中国国力微弱,照样在朝鲜把美国人从鸭绿江边打回三八线。在20世纪初真的能有四亿中国人参加革命,中国就足以撼动整个世界。但是这中间要付出的辛劳与牺牲之大,陈克并不想对华雄茂细说。
为了中国的解放,**牺牲了350万党员。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组织为了国家的独立付出过这么大的代价。在武器装备,工业实力,都与敌人有着世代差距的困境下,就是靠了这样空前的牺牲,才换取了中国的解放。陈克从来不是一个勇于牺牲,或者敢于牺牲的人。生物试验要取血,需要用针在手上刺破,陈克当时鼓起了勇气,刺了三针才算是刺破了皮肤,挤出一滴血。面对着当年随时随地可能就死去的革命道路,陈克对自己毫无信心。将心比心,陈克并不相信华雄茂是那种“仰天长啸,然后冲上去送死”的——憨直的人。
“呵呵。正岚,先别说那些大话,把染布的事情搞好,这才是当前的要务。”陈克并不认为作为穿越者的自己就能一人平定天下。1905年的陌生环境,让陈克感觉到的是一种不安,为了让自己能够不表露出这种不安,陈克已经花费了极大的精力。不管最后革命能否成功,至少能把眼前的事情给干好吧。没有当前的积累,也不会有什么未来可言的。
回到作坊后就继续开工。下午四点左右,华雄茂的朋友带了钱到作坊取布。看到一百匹已经染好的布,还有挂满了院子的布匹。这位叫做吴启贤的商人大为赞叹。
钱到了手就分帐,连带着齐会深和何足道的工钱也给清了。齐会深拍了拍装满了铜钱,哗啦啦直响的口袋笑道:“文青兄,钱到手了,这讲课也该开始了吧。”
工作计划已经完成,陈克也不推辞,六个人聚在桌边。陈克就开始讲述《资本论》。资本论第一部重点内容是剩余价值。按照当年政治老师所讲的内容,陈克开始简单的讲述起来。当年的学生们上政治课都是痛苦不堪,陈克这次讲课却有些不同,大家都是同事,陈克以染布作坊为例,讲述了商品、生产资料、劳动力、社会平均生产时间,现在这笔染布买卖是如何通过压低成本,提高生产效率,以赚取高于别家的利润。
前面的词汇定义还好,讲到后面的企业运作,何足道腼腆、周元晓冷漠,倒是没有特别的表现。游缑、华雄茂、齐会深已经彻底激动了。特别是华雄茂简直是抓而挠腮,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
陈克刚表示今天的课讲完了,华雄茂已经忍不住喊道:“做个买卖竟然还有这等学问。这没听说过啊!”
刚讲课的时候游缑本来想趴在枕头上打瞌睡的,听了没多久,游缑就已经来了精神。从方才,她听到一些关键之处,就忍不住用拳头猛捶枕头,此时她用力拍了一下枕头,枕头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游缑嫌不够响,用力在桌子上猛拍了几巴掌,“文青,多说些,多说些!”
陈克知道这年头中国没什么商学专业,自然更不可能讲什么资本论。这些青年本来出身都不低,听了这些后世“普通”的道理,当然会情不自禁。
齐会深叹道:“文青兄讲的东西,可是以国家为基础的。这眼光可是远大的很。”说到这里,齐会深拍了拍口袋,铜钱发出低沉的哗哗声,“我这一边挣钱,一边能听到如此精妙的讲述,我赚了!”
齐会深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属于“打出来”的交情。和大家相处也算是融洽。何足道是今天刚来的新丁,不敢多说什么。却又想说什么,脸都有点憋红了。倒是周元晓,虽然还是不吭声,却一扫平时的冷漠,目光锐利的有些吓人。
“文青,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周元晓的声音里面有着隐隐的热忱。
“周兄请说。”
周元晓定了定神,把几个经营企业的问题向陈克阐述了一番,陈克听完之后微微一笑,“周兄的意思是提高产品的质量,期待卖高价。这得根据市场来调查。回到最前面的话,染的布如果买不出去,那就不叫商品。商品是指那些完成了买卖的货物。我们染布是为了卖,可不是为了生产出一些好东西就完了。”
周元晓听了这话,身子猛地一震。
“我们这次走的就是便宜,大量的路子。布便宜了有人买,量大了,单件商品的成本也能降低。”
“量大了,怎么就便宜了?”游缑问。
陈克指了指新安装的这些小机械,“这么多东西都需要钱,假定我们化了50两,置办了这些东西。只染一匹布,这匹布的成本就是50两加一匹布的钱。染了100匹布,每一匹布的成本就是五分银子加一匹布的价钱。这么一算,生产的布匹越多,每一匹布的成本就越低。”
众人点头称是,周元晓还是不吭声,脸色却变的发白。过了片刻,他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晚饭前,齐会深和何足道起身告辞回家。
陈克与华雄茂出去吃了饭,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游缑正在玩一支手电,周元晓在染布的大缸旁边高举着另一支手电筒察看情况。见到两人回来,游缑把手电筒从下巴照上来,“你~是~谁?”她怪声怪气的问。这个新学的小把戏倒没什么,陈克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忍不住想大笑。又觉得不好意思,只要用手捂住嘴,肩头一个劲的抽搐。
游缑好奇的问:“文青兄怎么了。”
陈克放开手,强憋住笑说道:“以前~以前我上中学的时候,厕所里面没电灯~”
“厕所还要点灯,穷奢极侈啊。”华雄茂说道。
陈克也不管华雄茂的插话,憋住笑接着往下说,“我们下了晚自习,一个同学蹲坑。这时候外面~外面来了另一个同学摸着黑小便,然后那蹲坑的同学就像游缑这样叫道,王~同~乐。王同乐同学吓坏了,他问道,你是谁。然后蹲坑那同学~那同学~那同学说道——我是你爸爸。”说完之后,陈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华雄茂听完也大笑起来,游缑一面笑,一面蹦过来捶打陈克。
旁边的周元晓突然怪声怪声怪气的大笑了一声,过了片刻又怪声气的大笑了一声。最后,他声音变成了正常的大笑。一直以来意气消沉的周元晓笑的弯下了腰,他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染布缸放声大笑。笑到后来,周元晓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打闹的几个青年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挺无礼的笑话竟然让周元晓如此激动。大家不约而同的围在周元晓身边。“周兄,你这是怎么了。”华雄茂担心地问道。
周元晓只是放声大哭,并不理会华雄茂。游缑抓住周元晓的肩头,一面晃一面问:“周兄,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周元晓任由游缑晃他肩头,还是在哭。
陈克试探着说道:“周兄,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若觉得大家相处很好,也能合作。那就振作起来。以前的事情,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结束了。咱们得往前看啊。是不是。”
“对啊,对啊。得往前看。”华雄茂连忙说道。
陈克接着劝周元晓,“周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头天晚上睡下,醒来就是新的一天。我们先出去,你哭完了就出来喝杯茶。我们绝对不会笑话你。大家都是朋友。”
说完,陈克就要往外走,却感觉周元晓湿漉漉的手拽住了陈克的手腕,陈克用力一拉,周元晓已经站起身来。此时他已经停住了哭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周元晓说道:“一起出去喝茶。”
陈克的笑话虽然很无礼,但是总算让大家很开心。周元晓这么闹了一出,大家又觉得很不安起来。青年们围坐在桌边,周元晓喝了口茶,这才轻声轻气的开口说道:“文青,我以前做错过一些事,败了家当。连父亲也被我气死了。父亲死前对我说,事情办错了,那就得认。算帐的方法不对,肯定要把事情办坏。后来我每天都跟做梦一样。每次想振作,都会想起父亲死前的话,然后又是跟做梦一样。再后来见到了文青你,我其实觉得和你很投缘,看着你就跟看到以前的我一样。然后和文青你一起干活,真的很开心。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你都看在眼里,我不用说,你就能按我想的去做。我就觉得很开心。听了今天文青讲的东西,我竟然明白了以前我错在哪里。又听了文青你的笑话,我突然就像是醒了。”
说到这里,周元晓捂住胸口,喘息了一阵,这才继续说下去,“文青,这些年我觉得追悔莫及。恨不得死了才好。可我不又想死,我想重振家业。但是一想到这些,我这心口里面跟刀绞一样。文青,你有什么能开导我的么?”
“后悔很正常啊。周兄,后悔很正常啊。咱们小时候上中学学过《岳阳楼记》,里面就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是牵扯自己钱财地位的得失,谁都要或喜或悲。谁要是不悲喜,谁要是认为不应该为自己的得失而悲喜,这人……,这人就是反人类啊。”陈克斟酌着慢慢的说着。周元晓低着头,急促而且不稳定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我小时候没有上过什么中学,也没学过什么《岳阳楼记》。”游缑有些狐疑的看着陈克,“陈兄你在哪里上的中学?”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华雄茂掉起了书包。
陈克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此时他万分庆幸没有给自己瞎编一个出身。“一个谎言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掩盖。”自己从不提及出身,哪怕是今天这样偶尔说漏了嘴,但这毕竟是实话,就算是有心人一直收集这些实话,也不可能得出什么相悖的事实来。只要自己不说自己的来历,这些说漏的话反而不会有什么破绽。
定了定神,看到自己的话对周元晓起了点效果,陈克才接着说下去:“下雨时候呢,雨水就要往下落。如果这时候刮了风,雨水就不会直上直下的落。你不带伞,或者没有把伞斜过来,你肯定被淋湿。周兄,这不是你一个人会被淋湿,换谁这么做都会被淋湿。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后悔有啥用?”
周元晓的呼吸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叹了口气,“我以前就是不懂这些。我现在还是不懂。文青你说得对,我每次想到被我糟踏的几千两银子,想起被我气死的老父亲,我就心痛如绞。什么都干不下去。”周元晓抬起头来,眼睛里面闪动着泪水,“文青,你为什么能懂这些?或许你这辈子就没有后悔过吧?”
陈克听完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完全不管游缑气愤的眼神,继续哈哈大笑,等笑够了,陈克才说道:“周兄,我这一两年才能真心的笑出来。早些年,我要么后悔莫及,心痛如绞,痛不欲生。要么和你这样,无精打采的。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等我想明白了这些,再想起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就只有放声大笑了。那时候我多可怜啊,多可笑啊。当年那么做肯定要把事情办糟,可我就是鬼迷心窍的那么做了。还百死不悔。”
听了这话,游缑微微点头,华雄茂不置可否,齐会深低头沉思。周元晓过了一阵,又开口问道:“那文青觉得我可有改过的机会。”
陈克身子前倾,手肘支在桌子上,正色说道:“周兄,跟着我去革命吧。”这么飘逸的话题转换让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陈克思维跳跃之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第11章
“革命了就能改过?”周元晓疑惑的问道。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
“当然不能。”陈克很认真地说道。这话一出,游缑对陈克怒目而视,华雄茂几乎被逗笑了。
“那为何我要去革命。”周元晓更加疑惑了。
“周兄,按你原来那做法,你这辈子不过是在重复懊悔。没能力的时候,你懊悔,有能力了,你照样懊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世道本身就就有问题。你指望煤堆里面蹦出个白兔子,不可能啊。跟着我去革命吧,当你成为革命者,你就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这话说完,陈克停顿下来,并不时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而是觉得很不足。陈克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陈克平时最讨厌的“大道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感充斥着陈克的内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类社会无非是追逐“名利”。就算是陈克自己,自认为是一名**战士,他追求的不过也是天下的大利。这就是那个残酷而且简单的事实。扪心自问,陈克担心的只是一件事,他所知道的历史,他所掌握的知识,如果落入了有能力的人之手,那些人未必会认同陈克的“理想”,未必会认同陈克的“信仰”。而这种能力,就会对抗陈克所希望建立的“新世界”的阻力。
如同陈克绝对不会相信所谓“神”这玩艺的存在一样,那些有能力的人,也不太可能相信陈克的“信仰”。陈克在21世纪,没少遇到想向他“传福音”的家伙。陈克也不是什么天性宽容的“道德者”。陈克知道自己办不到,但是如果能办到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把那些“信上帝”的都送新疆种树去。
世界上最残酷的战争,都是“信仰者”与“信仰者”之间爆发的。“信仰”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信仰是一种情绪化的东西。社会主义信仰好歹还是坚持“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也就是说,社会主义信仰好歹是承认人类的进步,承认社会的发展。其他的信仰,无一不是要把某种制度“千秋万代”的。基督教的信仰,伊斯兰教的信仰,封建制度的信仰,资本主义的信仰。无一不是要把某种制度“万世一统”。陈克作为中国人,他非常明白这种“万世一统”的执着。
陈克知道,唯物历史观,政治经济学,拥有强大的力量,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东西。苏联崩溃的例子且不提,中国仅仅用了60年,就成为了世界举足重轻的力量。“g2”的说法在2011年还有些许夸张,但是到了2020年,必将成为一个名至实归的“事实”。陈克来自21世纪,这个时代,中国已经是世界上举足重轻的列强,中国面临的困境,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新帝国”如何扩张自己势力范围的“困境”。而不是1905年中国面临的“不能自保”的困境。
陈克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思量让他想清楚了一件事。自己追求的目标,如果从最低标准来说,就是中国人骨髓里面的东西“重新复兴中国的荣光”。对于领先世界20个世纪之久的中国人来说,沉淀在每个人中国人骨髓里面的就是对“中央帝国”的坚定“信仰”。
“如果我传播的知识并没有达成我的理想,但是依旧能促进中国的革命和解放,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么?或者说,我真正希望的,仅仅是我个人所期待的“我”领导的中国,而不是中国的解放。”这个念头划过陈克的脑海,陈克突然觉得自己的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难道我仅仅是这么一个狭隘的人么?
陈克觉得自己的脸如同火炭一样发烧,认识到自己的“傲慢”,让陈克真正的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众人看着陈克突然就沉默下来,然后脸变得通红。“文青,你生病了?”游缑关切的问道。华雄茂和周元晓同样用担心的目光看注视着陈克。
“我没事。”陈克勉强微笑着说道。然后他接着说道:“周兄,你也做过生意。现在咱们也在做生意,咱们现在的作坊才多大点?的生意就这么点,已经有人上门勒索。如果咱们的生意做大了。更多的人就会扑上来,想分杯羹。在新的时代,那些敲着勒索的家伙,统统都会被判刑,入狱。杀头的杀头,服苦役的服苦役。而官府不仅仅不会对我们敲诈勒索,而且会努力扶植各种企业的兴办和发展。周兄,以后的印染厂,规模会比现在大几十倍。一个工厂的工人数千,数万。周兄你的能力,能够当上厂长。这不比什么光复家业都来得光荣呢?”
众人听了陈克的话,不由得有些憧憬的感觉。周元晓两眼精芒四射,看来陈克的话真地打动了他。“如果革命,就有这样的将来么?”周元晓问。
“革命就是为了有这样的将来!”陈克语气坚定地说道。
“那文青要我周元晓做什么?”周元晓语气里面充满了那种有了希望的人才有的决绝。
“老老实实干活。”陈克的回答非常简单。
众人都是惊讶万分。
“哈哈!”游缑率先笑起来,“文青,为什么你说话就是这么逗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能否也跟着革命?”华雄茂问。
“当然可以。”
“我也要参加。”游缑喊道,“我可不怕干活。”
“欢迎游缑姑娘参加革命。”陈克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请游缑吃顿饭。
听了这话,游缑忍不住又笑起了。“周兄,你要参加么?”游缑笑够了之后,问道。
“如果只是干活就成,我就参加。”周元晓虽然还带着疑惑,但是他依旧表示了同意。
“那么,我们就组成一个革命党。”陈克作了最后的总结发言。
第二天,齐会深和何足道一大早就赶到了作坊。
“文青先生,我有一事相求。”齐会深说道。
“何事?”
“我有几个朋友,也想来文青这里干活,听课。文青先生可否答应。”齐会深的神色里面有些惴惴。
“当然可以。”陈克笑道。
“那就请文青先生稍候,我这就去带他们过来。”说完,齐会深急急忙忙的转身离去。
看着齐会深匆忙的背影,陈克突然觉得有些欣慰的感觉。转回头,只见何足道已经换了深蓝色工作服,跑到游缑身边听命。
“多听话的一群孩子啊。”陈克觉得更加欣慰了。
齐会深带了五个青年入伙,加上他自己与何足道,一共七名青年加入了作坊。陈克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个时代的青年。这几个青年,要么是齐会深的学弟,毕业于教会学堂,要么就是齐会深在革命宣传中认识的朋友,读过私塾。这么一群人,在陈克的印象里面,他们应该更加希望去当先生,而不是在这个作坊里面挥汗如雨的工作。
陈克知道自己讲的课在这个年代的确很特别,不过陈克也同样相信,除非是很特别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是认为纯脑力劳动者的地位更高。如何安排这些青年,让陈克十分烦恼。想来想去,只能从以前的历史中寻求答案。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而且答案之简单,让陈克突然生出一种抽自己冲动。即便是当年蓬勃发展的时代,40年代,**的党员数量也不过百十万。和解放区的一亿人口相比,才百分之一。这百分之一的党员在解放区当中比例十分稀少。为什么要自己的身边必须是党员呢?党员们只能和党员接触么?
想通了这个问题,陈克在心里面大骂自己的愚蠢。在这个基础上简单思考了一下,陈克已经确定了当前的方式,根据自己所学的东西,建设一个新式企业。如果有余力的话,还要建设现代的学校。
加上陈克等更早聚集起来的人,现在可以利用的人力有十一个人。原本陈克还要提防的人力,有了新的思路,顷刻就成了可以充分利用的人手。这些人有文化,在新的企业和学校里面都是宝贵的劳动力。
这年头,读过书的人,特别是教会学堂毕业的人,如果干体力工作,还是比较“丢人”的。陈克这些天的讲课里面,描绘革命成功后要建立的新国家,他总要强调这是一个“劳动最光荣”的新世界。当然了,在谈及作坊的未来,陈克就把自己组建新式公司的想法向大家和盘推出。特别是陈克想建立一所新式学校的计划,更是认真地讲述了一番。
青年们本来是受齐会深的邀请来听课的,他们也并非都是有钱人,这点子工钱对他们来说,也聊胜于无。不过如果陈克邀请他们来“做工”。青年们肯定不会同意。但是陈克给他们“画了张美丽的大饼”之后,加上陈克的课的确让青年们眼界大开。青年们是可爱的,也是冲动的。所有青年都表示,绝对会跟着陈克干下去。
看着群情激奋的青年,陈克心中苦笑。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就敢于倾尽全力,一往无前的撞上去。结果呢,除了头破血流,没有别的什么结果。
“希望我自己不要让他们失望才好。”陈克只能用这样的希望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愧疚感。
六月二十六日,陈克终于卖完了所有的1200匹布。其他青年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钱之后就很礼貌的先告退。正在此时,有一个陌生人前来敲门。一般来说,开门的事情都是华雄茂和陈克负责。今天游缑表现的非常特别,一有人敲门,她就抢先跑去开门。第三次打开门,游缑笑嘻嘻带了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进来。男子扛了游缑的银子离开作坊。游缑笑嘻嘻的和周元晓一起搬了周元晓的银子起身告辞。
作坊里面只剩了陈克和华雄茂。面对着堆积起来的那堆银元和银锭,陈克突然对华雄茂发了一句很没有意义的牢骚,“我们若是开得有钱庄就好了。”
“文青想开钱庄?”华雄茂对此很是惊讶。
“我那是玩笑话。”陈克仅仅是发泄一句。堆的这堆钱,陈克觉得这不是财富,而是一堆锁链。眼前的这堆钱背在身上能累死,藏在家里面怕人偷。如果是有现代银行,那就好办多了,直接存进银行就行。可这年头,哪里有这等好事。
“咱们俩先分钱,然后回去吧。”
幸好这是银元和银子,陈克与华雄茂每人背了一个包裹也就行了,要是铜钱,真得把人给累死。
一回到住处,陈克就先拿了借据和钱找到秋瑾,“秋姐姐,多谢你帮忙。这钱我还上。”
秋瑾看着借据和银子,却没有拿,她笑道:“文青这么想把手表拿回去?”
陈克连忙解释道,“不是啦。秋姐姐想多了。手表你想带多久都行。我这一堆银子,往哪里放都不知道。先把秋姐姐的钱还上,好歹也能少操点心。”
“那可不行,我收了你银子,这得还你手表。文青豪爽我是知道的,我也不能占你这个便宜。”秋瑾仍然执意不收银子。
陈克明白这中间的原因,并不是秋瑾故意想占陈克的便宜。历史上,秋瑾很快就要去日本参加同盟会的建立。而在这个时代,一块这样的手表所代表的含义已经不仅仅是手表本身。而是代表了秋瑾拥有的财力。20世纪末,陈克见过一些老板,基本上身无分文,但是却要开辆奔驰车。这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财力,获取别人的信任。特别是秋瑾这样的革命者,一块“华贵”的手表,更能体现“高贵”的出身,得到别人的赞美。
说真的,在1905年待久了,陈克的审美水平是一路下滑,或者说他自己的审美水平越来越和这个时代相近。本来那块在21世纪看起来没啥了不得的手表,现在这个时代是越看越好看。秋瑾虽然有钱,但是让她真的出钱买这么一块表,她绝对掏不出这么大一笔钱。
华雄茂对钱财等身外之物并不在意,周元晓自己的心结还没有解开。他俩算是另类。游缑、齐会深出身都很不一般,他们对陈克的手表是颇为惊艳的。齐会深带来的那些青年,看到陈克居然用这样的手表来计时,对陈克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这样的时代让陈克有些很不适应,但是这也是这时代的特点,没有任何办法。既然还不了秋瑾钱。陈克无奈之下,只好请大家一起吃个饭。秋瑾倒是很体贴,她去外面酒店叫了饭菜给送回来。到了上海之后,几个人一直在忙,现在终于凑在一起吃饭,说起各自的事情,也颇为融洽。
“文青,听蔡先生说,很看好你的学校章程。”徐锡麟说道。
几天前,陈克写了一份建校章程,交给了蔡元培。这不过是对当年初中的一个描绘。21世纪的初中,让20世纪初的蔡元培感到很赞叹,这时理所应当的。
“伯荪兄也有建学校的意思么?”陈克明知道历史上徐锡麟在安徽建了好几所学校,作为召集光复会同志的基地。还装作一无所知的问道。
“建学校需要用钱,我自己不算穷,但是建学校极为不够。”徐锡麟大大方方的说道。
陈克知道徐锡麟对自己手里的这笔钱有兴趣,而且陈克本来也承诺资助徐锡麟搞学校。“伯荪兄若是想办学,那就这样。我先给伯荪兄三百两银子。伯荪兄可以回去寻找校址,商谈租金。我也想做些买卖,现在手里没有钱是不行的。等伯荪兄确定了校址,我再继续投入,如何?”
徐锡麟也不客气,说道:“如此甚好。”
陈克随即回屋拿了那堆银子出来,给徐锡麟分了三百两。剩下的五百两就显得没有那么多了。陈克无奈的想,每天背着这些钱也就是当锻炼身体了。多好的机会啊。比沙包那是强的多!
徐锡麟到现在还没有回绍兴,其实就是在等陈克的这笔钱。虽然心里面还是不怎么相信陈克,但是徐锡麟暂时也没有别的筹钱渠道。加上秋瑾坚信陈克不会亏了徐锡麟。徐锡麟就抱着一些希望等。陈克果然给自己分了一份。这让徐锡麟松了口气,心里面又觉得当时自己帮助陈克来上海是帮对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一面喝,一面谈。既然陈克能这么爽快的支持革命,徐锡麟也就逐渐谈起和陶成章一起建立一所军事学校的事,也就是后来大通学堂的事情。光复会经过这么久的筹备和准备,进入了发动起义的人员筹集时期。陶成章本来已经赶赴杭州申请到了办学的合法地位。但是没有想到的是,陈克的出现,让蔡元培对在上海办学有了兴趣。蔡元培在江浙名卓著,到了上海之后,上海地方上非常希望他能出面办学。这年头废除科举的呼声非常高,但是废除科举之后,怎么用新式教育体系来替代科举。这就是一个问题,新式学校的学生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毕业就当官。所以新式教育体系在国内十分混乱。
陈克的章程之所以被蔡元培看中,恰恰是因为陈克对教育与社会生产的结合。在这点上陈克刻意写的不清不楚,恰恰是这不够清楚合了蔡元培的胃口。因为官场上,你是不能写得太清楚。蔡元培才没有对这份章程做大修改。
现在光复会里面有这么两个看法,到底是先在上海办学,还是上海和杭州两头一起办。在钱的方面,若是在上海能得到官府的支持,以上海海关的富庶,办学的钱是绰绰有余。光复会不仅可以办学,更可以得到资金的支持。可光复会里面着急着起事人为数不少。在杭州和上海同时办学,就可以早点起事。
针对于这些,光复会里面争论不休。陈克的办学章程,才被人评价为“有忠于满清政府的嫌疑”。
听完了徐锡麟的介绍,陈克才明白自己到底在这件事情里面处于什么地位。
光复会什么时候起事,对于陈克来说并不是问题。陈克性子本来就着急,他一直有种感觉,只要能够趁着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个好时机,让中国抓住机会就行了。所以陈克更希望赶在那之前做好准备。而且陈克更希望的是尽快赚到钱,到安徽去。江浙农村好歹现在还能维持,但是看历史书上,安徽农民的抵抗运动在1906年到1910年,实在是风起云涌。若是不能抓住这个时期建立起新的政权,那就错失了良机。陈克是知道的,徐锡麟先在绍兴办学,然后又到了安徽去。这也是陈克为什么先找到徐锡麟的原因。
正在思前想后,陈克突然听徐锡麟问道:“文青有心事?”
“是,感觉革命前的准备是千头万绪。一时就走神了。”陈克答道。
对这个回答,徐锡麟有些不解。陈克现在生意搞得不错,按照徐锡麟的想法,陈克会努力多挣钱。没想到陈克居然想的是革命。
华雄茂没怎么说话,他跟没事人一样慢慢的吃饭喝酒。秋瑾对此有些意外,“雄茂,和文青在一起这么久,连性子都改了?以前你是个急脾气,现在也能坐住。”秋瑾笑着说道。
“姨妈,性子倒没有改。我只是决定去革命,和文青在一起,我觉得革命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文青肯领头,我一定和他出生入死。”华雄茂语气平淡。徐锡麟和秋瑾听了这话,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都不太是味道。
俗话说,疏不间亲。华雄茂好歹也是他们亲戚,以前他们不是没有和华雄茂谈过革命,华雄茂却认为革命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没想到跟了陈克才相识一个月,华雄茂和陈克一直在做生意,作生意也做成革命党,陈克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呢?
陈克此时也不好说话,只有全当没有听见。又吃喝了一阵,酒席就散了。
晚上,华雄茂拉陈克一起去外面散步。街上人不多,华雄茂突然想起什么,他问道:“文青,你说今天晚上齐会深不会到作坊去了吧?”
陈克想了想,“和他说过,今天不用去了。”
“可是未必。咱们去看看吧。”华雄茂笑道。
陈克也没有拒绝,一面走,陈克问华雄茂,“为何想起齐会深晚上跑去作坊?”
华雄茂笑着说道:“这些天一直在听文青讲课,喝了酒,就觉得又想听文青讲课。我都如此,更别说齐会深了。文青讲的东西,那个资本论,我是越想越有道理。只是现在我才疏学浅,说不出什么来。但是一听文青讲课,就觉得看见一片新天地。真的是欲罢不能。”
陈克听了这话,试探着问道:“正岚。你真的想去革命?”
听了陈克的话,华雄茂扭头看了看陈克,夜色当中也看不清陈克的神色,华雄茂这才答道:“我以前就说过,若是文青领着革命,我自然会参加。若是别人领着革命,我这小命还算值钱,可不能给因为他们送了。”
说到这里,华雄茂突然反问道:“文青,这样吧。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来说说,为何我要跟着你去革命。若是你说对了,我华雄茂就跟着你干。若是你没说对,咱们就像现在一样,合伙做生意赚钱。省得你总觉得我说大话。”
“哈哈。正岚,你这是要我革命,还是要你革命。这问题问得好刁钻。”陈克大笑道。笑完之后,陈克想了想,“我的革命,说起来也新潮,也不新潮。追求天下大同,祖宗讲了几千年。大家既然认为这个道理没错,这革命自然要去做到。”
虽然是在夜色中,陈克却隐约看到华雄茂正在点头。
“若说新潮,则是中国要工业化。中国现在是农业国,如同人本来是两只手。”说到这里,陈克觉得自己比方有误,便改了说辞,“如同原来中国只有一只胳膊,现在变成了两只胳膊。那一切自然要推倒重来。两只胳膊和一只胳膊,是完全不同的事情。革命所建立的新制度,就要符合着工业化的体制。这就是新制度。”
华雄茂依然是点头,却不说话。
陈克知道还没有说到华雄茂心里面去,思忖了片刻,陈克下了决心,这才继续说道:“而这革命的同志,不是让你去当老爷。不是让你高高在上,而是让你领着人民去过上好日子。堂堂男子汉,就是要干好事,干大事。做好人,做圣人。”
听了这话,华雄茂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用力拍着陈克的肩头,“文青,说得好。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陈克挡住华雄茂的手臂,好歹是练过武的人,华雄茂力气很大,排在肩头上生疼。华雄茂停了笑声,自信满满的说道:“若是那些道学先生说这个,我是不信的。可这些话从你文青嘴里面说出来,我就觉得靠谱。其实不是这些话,而是文青你做事从来不辞劳苦。说得道理也不糊弄人。我听了就能明白。明白了就能解决不少事情。文青,若是别人有你这等见识,早就跑去坑蒙拐骗。但是文青你不是那种人。我在外面闯荡这些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都是嘴上仁义道德,背后龌龊腌臜。和文青你在一起,开心啊。”
“这世道不好,那些人也没办法。”陈克应了一句。
华雄茂说得兴起,“没错,这世道的确已经坏到不可救药。若不革命,迟早天下得彻底坏死。我也觉得要革命才行。可是跟了谁去革命,这才是我的问题。让我自己去革命,这是不成的。遇到文青你之前,那些革命党的废话我也听够了。真的是螺蛳壳里面做道场,文青描述的天下,那才是天下。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听了就觉得能行。不跟了你,我跟谁去?”
“党员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革命,那真的是脑袋别裤腰带上。而且做了党员,你一辈子就得为党效力,为人民服务。”陈克连忙给华雄茂破冷水降温。
没想到华雄茂却又笑起来,“我就是喜欢文青肯说实话的劲头。革命党们说起来革命,好像一革命天下立马就太平盛世了。骗别人或许还行,骗我是不行的。文青不欺人啊。”
听了华雄茂的话,陈克也笑了,“我这人没能耐,想说实话还说不出来,说瞎话就跟不行了。”
两人正在说话,路边阴影当中,突然冒出个人直奔两人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齐会深。齐会深笑道:“文青说了今天晚上要出去,可是我总是觉得想和文青说说话,就过来看看。作坊那边没人,这半路上却遇到文青。这真的是心有灵犀。”说话间,后面又跟上来三个人,陈克一看,原来是一直和齐会深一起来听课的青年。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前往作坊。
众人在作坊里面坐下,陈克突然问齐会深,“何足道怎么没来?”
这几天,何足道突然就消失了。陈克也没有多问,不愿意来就不来好了。今天心情不错,随口这么问了一句。
齐会深脸色立刻显得尴尬起来,他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何足道,唉,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染了花柳病。”说到这里,齐会深又叹了口气。
花柳病是传染病,也真未必是因为男女关系造成的。陈克印象里面,何足道瘦小文弱的一个人,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天道不公啊。何足道和他哥哥一起住,他哥哥花天酒地的。结果倒是何足道染了花柳。唉……”齐会深再次叹道。
那这肯定是传染病了,陈克让大家坐好,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螺旋体。然后问,“你们知道什么病菌是这种模样么?”
陈克讲过些生物学的基础,至少大家听过细菌致病的问题。众人面面相觑,华雄茂突然问:“不会是花柳病吧?”
几人听后笑了一声,然后又觉得不太合适,纷纷正色端坐。
陈克点点头,“没错,就是螺旋体。”
齐会深面有喜色,“文青,有没有治疗的方法?有没有良药?”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药的制法。”陈克说完,在黑板上写了一串方程式,和方程式的汉语名字,“砷凡纳明,如果是个梅……,这个第一期,第二期,还能治疗。若是第三期,这药就没用了。当然,大家看到这个砷。”说到这里,陈克想起下面的诸位还没有学过元素周期表。他大家能听明白的话说道:“砷,就是砒霜里面的主要成分。”
“以毒攻毒?我听说有人用水银。”回话的是杜正辉。他出身一个医生家庭,不过此人对于医道毫无兴趣,对于盖房子情有独钟。
“你看何足道那身板,用了水银,是病菌先死还是他先死,我可不敢保证。”陈克对杜正辉说。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2章
一个人未来的道路,受幼年时期的影响非常大。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陈克作为普通的独生子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一起玩的同伴。父母工作很忙,陈克如果能在家里面老老实实看书,不出去惹麻烦,对父母来说这就是极大的方便。陈克也的确如他们所希望的度过了童年。
在诸多科普读物中,《蜡烛的故事》《征服细菌的道路》,给了那时候的陈克极大的影响。本来就属于深入浅出的科普作品,用孩子们都能理解的文字阐述了化学和医学的发展历史。后来陈克选择了化学专业,不能不说这两本书起了巨大的作用。
《征服细菌的道路》里面,介绍了幻想医生欧立希研究特效药606的故事。陈克后来也专门研究过606和914的制法。也亲自生产过,当完成了这个实验之后,当时的内心的欢喜到现在陈克都能够记得。所以,1905年6月27日,陈克加倍地感受到了欢喜。
606和914,开创了化学药物疗法的先河。在1908年,欧立希得到了无数的荣誉。陈克对这位伟大的前辈当年得到的荣誉十分羡慕,现在,他虽然不奢望能够得到前辈的“面子”,但是至少能够得到“里子”。欧立希是德国人,这种药直到一战爆发的时候,英国人都仿制不了。一战中,英国人得不到药物的供应,只得花费巨资研究替代产品。直到,德国战败,一战结束后,作为胜利者的英国人才掌握了这种特效药。
“我们一定要把何足道救回来。他是我们的同事,是我们的同志,我们不能抛弃他。”陈克对青年们说道。“会深,你带我去看看何足道。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齐会深颇为感动的看着陈克,“文青先生,你还是写封信让我带过去吧。何足道说,他很尊敬文青先生,染了这个病,他没脸见您。”
“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文青先生,您要给何足道制药这件事,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染了这病,何足道他死的心都有。您要是现在去看他,他只怕真的想不开。您写封信,我给他带去。”
听齐会深这话说得诚恳,陈克只好拿了笔记本和一次性笔,在青年们羡慕惊讶的目光下,用超烂的字写了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陈克要何足道相信自己一定能制作出特效药来拯救何足道。这个新的团体决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伴。
看着齐会深拿着信一溜烟出了大门,陈克望着其他目光热切的看着自己的青年,心里面对保密工作不是很放心。到现在为止,陈克能够合作的人只有游缑一位。这些年轻人知道得太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现在陈克身处的可不是德国,自己也不是名声显赫的欧立希博士。这种特效药对陈克是把双刃剑,必须有合作者才行。
陈克把青年们给叫到黑板前面,开始讲述花柳病的传染原因。得知皮肤接触也足以染上这病之后,听课的人没有不脸色大变的。至于怎么保证消毒,那就是换衣服,洗澡,衣服在太阳下暴晒。虽然不知道自己说的杀菌方法对不对,但是陈克要把这些人吓回家,也只有这么说了。
看到青年们一个个惴惴不安,陈克让他们先回去。听到这话,青年们如蒙大赦,一溜烟的都跑了。
华雄茂也脸色不对,“文青,真有这么严重?”
“肯定没有。不过咱们搞实验的时候,你也就先别回去了。这样,我们先回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和秋姐姐说。咱们回去拿了换洗的衣服,这些天就不回住处了。”
“好。我听文青的。”
秋瑾和徐锡麟不在住处,陈克问了丫鬟林剑,她也不是很清楚。陈克干脆就和华雄茂往上次的会面地点去了。这世间一久,他们两人也记不清到底在哪里。就在那边没头苍蝇一样的转圈,两人也不敢随便敲门询问,最后干脆就回来边收拾东西边等。
一面收拾东西,陈克问:“正岚,你觉得那些人是不是可信?”
“文青是担心这药一出来,就有人趁火打劫吧?”华雄茂笑道。
“的确如此。”
“咱们的确得找个靠山。官府的人是绝对靠不住的。江湖上的人……,也靠不住。若是真的不行……”华雄茂喃喃的说道,“若是真的不行,文青也得装光棍。别让他们把你吓住了,你们有求于你,只要这药方不泄露,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这种药,可是救命的东西。”
听了华雄茂的话,陈克觉得也只有这样了。收拾好了东西,两人给林剑交待,如果秋瑾回来了,千万让她在住处等陈克回来。这才出门了。
回到作坊,游缑却没有回来。周元晓已经说过,三天后才会回到作坊来。既然作坊里面没人,陈克和华雄茂把整个作坊彻底清扫了一遍。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就听到游缑兴冲冲的喊道:“辛苦两位了。”
终于等到了人,陈克心情立刻放松了。
“游缑,有要事相商!”陈克喊道。
游缑打扮得十分漂亮,染布已经结束,她刻意换了身崭新的宝蓝色丝绸长裙,平常不戴首饰的游缑,今天在头上还插了根银簪子。
听了陈克没讲多久,本来还笑嘻嘻的游缑腾的站起身来,她脸色阴沉如水,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凳子,“我不会被传染吧?”她的语气听起来冷漠的吓人。
“肯定不会。”
“哼!”游缑怒不可遏的一脚把凳子踹到一边,“人在凳上坐,祸从天上来!文青兄,要是我染了这病……”说到这里,游缑小嘴一扁,两眼通红,已经委屈的掉起泪来。
“冷静!冷静!我不就要做这个药么。”陈克知道,游缑一个大姑娘,如果染了这病,那可就百口难辩了。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我,我现在就回去,把我穿过的衣服都给烧了。”说到这里,六神无主的游缑的游缑拽住陈克的衣领,她哽咽说道:“文青,文青,我家里人不会被传染吧?”说到这里,游缑已经自己的想象给吓哭了。
“日啊!这都什么破事啊!”陈克心里面百感交集。本来想着和游缑一起研究新药,却没想到游缑来了这么一出。把陈克的计划都给打乱了。平常游缑挺自信的一个姑娘,遇到这事也彻底乱了阵脚。“女人不可靠啊!”连一直主张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陈克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抱怨。
但是看着游缑跟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浑身发抖,梨花带雨的。陈克还得耐着性子先安抚游缑。竭尽自己所知道的医学和生物传染学的知识,陈克滔滔不绝的大讲一番游缑如何是安全的,这连人体免疫系统都给游缑讲了,却没有让游缑有丝毫的安全感。陈克刚才讲述的知识,反倒却被游缑拿来胡乱质问陈克。
到了最后,陈克干脆怒吼起来,“我说了,你没事,你家里面人也不会有事。那就肯定没事!”这句意义明确的怒喝把游缑给吓住了。但是这句怒喝,倒也稳定了游缑的精神。
“这事和你没关,我们现在是要去救何足道!这家伙快不行了。”陈克继续怒吼着。
“啊……,哦,我家人没事就好。”游缑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又差点把陈克给逗乐了。
陈克让游缑坐下,游缑怯生生的看着凳子不肯坐,陈克也不管她,直接拉了张凳子正襟危坐。“第一,我们找王斌买材料。你绝对不能透露你是要做什么的。”
游缑听了之后拼命点头。
“第二,我们现在就开始做药。你不能把我们的药给泄露出去。”
游缑还是点头。
“第三,这可是钱啊。这得是多少钱啊?全世界那怕是十万病人买了这药,一个人给你二十磅。这就是多少钱了?”
“两百万啊。”游缑有些神经质的计算出了结果,但是她很明显没有意识到这笔钱的概念。
“所以,少年,现在和我一块去找王斌。”陈克故作轻松的说道。
“嗯?两百万?两百万英镑?”游缑终于明白过来陈克的意思。“文青,两百万英镑!”
“肯定不可能都给你!”陈克看着游缑几乎要放射出金光的眼睛,当头就是一句猛击。
“我要一成!不,半成!不,五万!不,三万!三万英镑就够了。”游缑又开始犯迷糊了。
“你拿了三万英镑,你就不怕别人要了你的命?”陈克被气乐了。
经过情绪的大起大落,游缑又歇了会儿才算是恢复了常态。她定了定神,“现在就去找王斌吧。”
606的学名叫作胂凡钠明,亦称“洒尔佛散”是一种含砷的抗花柳病药。是欧立希和他的同事,经过长期试验研究。由1908年保罗.艾立希实验室发现,当时对几百个新合成的有机砷化合物进行了筛选,最后确定第606个化合物具有抗花柳病活性,这是第一个通过对先导化合物进行化学修饰,已达到最优化的生物活性的有组织有目的的尝试,花柳病和其它螺旋体病有特效而比较安全。
保罗.欧立希更是开创了化学治疗的先河。1910年606上市,商品名salvarsan,这是第一个治疗花柳病的有机物,相对于当时应用的无机汞化合物是一大进步。1912年,溶解性更好,更易操作,但疗效稍差的新胂凡钠明(同为砷化合物,914)上市。606的发明,为当时医学的一大成就,后改进为“914”(新砷凡纳明)和硫砷凡纳明,使用更加方便。其中后者可作肌内注射。
606和914的前身砷凡纳明,其实是很普通的东西。这种化合物在十七世纪的英国还广泛地被用作尸体的防腐剂,从年代久远的公墓中渗透作出的砷凡纳明,在21世纪是英国地下水源已知的污染物之一。
王斌看到这个药品后眉头微皱。并不是因为王斌拥有什么预知未来的眼光,对中国环保产生了什么担心。他只是搞不懂为何长长的采购清单上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用来浸泡尸体的玩意。
在路上,陈克已经严令游缑不要胡乱说话。所以游缑也就保持沉默了。
“这些东西不好弄么?”陈克问。
“也不难弄,后天我会把东西给你。明天你先来,我弄到什么就先给你什么。”王斌答道。
“这事就让王兄操心了。明天我会带钱过来。”
回到作坊,陈克阻止了游缑的发问,他和华雄茂抬了一匹经过褪色处理过的白布。布匹这年头也算是有销路的。陈克在作坊里留了几十匹各色布,备作自用。上次的深蓝色工作服就是陈克和游缑一起缝制的。
“做十件白色实验服。”陈克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华雄茂扬长而去。
傍晚回到住处,一进门就听到里面秋瑾正在和林剑说话,陈克算是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人。
“秋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陈克拿出了一个小包,推给桌子对面的秋瑾。秋瑾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堆银子。她叹口气,就准备摘下手腕上的手表。
“我在秋姐姐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吝啬之徒么?”陈克笑道。
“那文青是为了何事?”
“我听说秋姐姐要去日本,我想拜托秋姐姐一件事。陈天华先生现在也在日本,秋姐姐去了之后肯定能见到他。我想让秋姐姐邀请陈天华先生回国和我见上一面。这五十两银子就是给陈天华先生路途上的茶水费。”
“哦。”秋瑾这才明白陈克的意思。
“我和陈天华先生素昧平生,秋姐姐你名声卓著,由你来帮我联系陈天华先生,再也合适不过。本来我该和秋姐姐一起去日本拜访陈天华先生的,但是我这边有事走不开。肯定去不了。”
“哈,文青一直在忙。”秋瑾笑道。得知了陈克的意图,秋瑾很有些好奇。这些天的接触之后,秋瑾知道陈克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物。见徐锡麟是如此,见陶成章和蔡元培也是如此。仅仅靠了自己提供的那点子银子,陈克就这么赤手空拳的在上海赚到了钱。的确,陈克是靠了自己的能力,但是没有这么多人的援手,陈克绝对不可能做到今天的地步。
陈天华的《猛回头》和《警世钟》在革命党人当中名声卓著。他和已经不幸去世的邹容一样,都是年轻一辈当中很有声望的人物。陈克对陈天华有如此大的兴趣,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文青认识这位陈天华先生?”
“不认识,只是看过他的书。非常想结交这位陈先生。”
“那为何不和我一起去日本?你亲自去见这位陈先生,岂不是更有诚意。文青就忙成这样么?”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不知道我能睡几个小时。”陈克无奈的笑道。陈克的英语课本里面有一篇文章,研究606的欧立希博士,为了避免自己忘记家人的生日,不得不自己写信给自己,才能够按时参加生日宴会。自己虽然做过这药,但是那可是在21世纪的实验室。在1905年,到底会整出一个什么样的“陈克实验室”还是想象之外的东西。
秋瑾知道陈克不爱打诳语,虽然没有见过陈克染布的具体操作,但是每次回来的时候,陈克和华雄茂那身浓浓的味道就能证明他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既然陈克这么说了,想必是真的忙不开。
“那我就帮文青这个忙。”说完,秋瑾就把银子收了起来。
赶回作坊,游缑已经不在了。桌上放了封信,陈克打开之前,先武装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即使信里面出现什么游缑要求和陈克绝交之类的话,陈克也能接受。
信里面的内容倒是真的让陈克惊讶了,游缑在信里面没有诉苦什么的。相反,她含义明确的告知陈克,在治药期间,她准备住到作坊里面了。为了避免麻烦,游缑会带一个丫鬟一块来这里住。这次她回家就是要说服家里面这件事。所以明天她不会太早过来,甚至不可能过来。
陈克撂下了信。不愧是搞化学出身的,大家还真的有同样的觉悟。作坊里面没人,陈克这就准备回去了。却听见有推门的声音。染布已经结束,门禁自然也打破了,这是谁晚上还跑来?
屋门一开,齐会深出现在门口。
“文青先生,我已经见过何足道了。今天我来了几次,这里都没有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何足道的回信给您送过来。”
“会深,快坐。”陈克连忙说道。齐会深这点认真精神,实在是令陈克喜欢。“世上只怕认真二字。我们**人最讲认真。”这个明确的标准是那位伟人提出的。陈克本来就喜欢齐会深这个革命党,现在更是把齐会深列为要招收的第一号人物。
何足道的信写得很让陈克动容,这孩子痛苦的心情在字里行间完全流露出来。染了这病本身就是丢人事,何足道信中反复发誓自己没有干过什么“坏事”。而且他恳求陈克一定要救自己。何足道表示,这病痊愈后,他会死心塌地跟了陈克,刀山火海他都愿意为陈克去闯。
“会深,你可有告诉何足道,我说了,绝不放弃我们的同事。”
“文青先生,我去找何足道,他关了屋门不让我进门。我专门说了您这话,何足道虽然没有开门,但是我听他在屋里面哭得撕心裂肺。文青先生,我信得过您,请您一定要救救何足道!”齐会深本来就没有坐,说到这里,他深深一躬。
陈克连忙扶起齐会深,“会深,大家都是同事,都是朋友。哪里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何足道这些天一直在咱们这里,肯定没有去什么风月场所。我是信得过他的。”
“文青先生,您治药期间,只要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会听您的,让我干什么都行。”
“干什么都行么?”
“正是。”
“嗯,你这段可否来我这里住,我们要没日没夜的开工。早一天弄出这药来,就早一天救了何足道。”
“我听从文青先生吩咐。”齐会深毫不迟疑的答道。
“那就好。我学化学出身的,从小就佩服那些前辈们能通宵达旦,不修不眠的工作。我这次也来干一回,救了何足道。体会一下前辈们的辛劳。哈哈。”陈克志自信满满的说道。
“您也不要太辛苦。”齐会深劝道。
“劳动最光荣啊。会深。劳动最光荣。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天上还给你掉个馅饼下来?为什么列强看不起中国,因为中国对世界没什么贡献,我辈只有去劳动,去创造,打出来一个新中国,世界才会尊敬你。千千万万你我这样的人,一起劳动,干活,卖命。才能有一个新中国出来。会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革命?”
“文青先生,这就是革命?”齐会深不愿意打击陈克的兴头,但是疑惑的语气是没办法遮掩的。
“会深,革命不是为了杀人,革命是为了救人。革命是一种人道!”陈克的声音深沉有力。
听了这话,齐会深一怔。
陈克拍了拍齐会深的肩头,“会深,我不是什么残忍好杀之辈。凭了我的本事,我不说富可敌国,但是衣食无忧,三妻四妾。将来膝下儿女成群,我坐享天伦之乐,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爱咱们的中华,我爱中华的百姓。中国不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看着今天的中华,我觉得比死了都难受。但是我一个人能干什么,没有诸多同志们,我什么都做不了。和我一起革命吧,会深。咱们集结愿意复兴中华的同志,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把中华的人民救出来,把中华从现在的境地给救出来。”
听着陈克的话,齐会深愣愣的不吭声。渐渐的,齐会深的眼圈已经红了,“文青先生,您是真的革命党人。”
“别在这里拍马屁,痛快点说,你要不要加入?”
齐会深擦了把泪水,“我一定鞍前马后跟随文青先生。”
“什么文青先生,你我差不了几岁。既然是同志,直接叫我文青就行。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中午过来。以后的日子可辛苦的很,咱们先救了何足道再说。”
“文青,我也是革命同志吧?”华雄茂插嘴道。看着陈克如此正式的招揽齐会深。华雄茂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岚,你自然是革命同志。你比会深加入的早,还是前辈呢。所以拜托你你也就别在这里摆你的资历。”陈克笑道。转回头看着泪光盈盈的齐会深,陈克用力在齐会深肩头拍了一掌,“会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这么激动干吗?明天开始,你先做好累死的准备。走,咱们现在就回去,不要养好精神,哪里有力气干活。”
陈克拽着齐会深,和华雄茂一起熄了灯,检查完院内各处,这才一同离开了作坊。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3章
试管、烧瓶里面沸腾的液体让陈克有了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除了一套“现代”玻璃实验设备之外,其他的设备都是“中国风”,也就是说用廉价家具拼凑修整而成的。好在陈克特别能将就,游缑也毫不在意。这是实验进行到第四天的情况。在此之前的四天,工作可以说夜以继日,但是连酒精灯就没有点起来过。
化学实验是一个非常艰苦的事情,即便陈克和游缑都是化学专业的本科生,这样的知识仍旧不够。这年头,洋货的品质也不是多高。砷凡纳明不是啥特别的玩意,没必要假冒,但是这玩意的纯度对陈克来说也是一个极为讨厌的东西。这不是21世纪,化学药品上都标了一系列的纯度,而且非常可信。游缑和陈克面对的第一个难关就是进行提纯,达到实验需要的纯度。
陈克有砷凡纳明的分子式,也仅仅有这个分子式。砷凡纳明的各种参数陈克可没有全部记下来。尽管游缑在第二天下午就带了丫鬟和简单的行李搬到了作坊。尽管华雄茂、齐会深、周元晓领了其他三个有“胆量”的年轻人作为助手。头两天的时间仍然是在陈克与游缑的讨论和争论中间过去的。
本来陈克还担心自己的实验或许会被窃取机密,很快他就不愿意再费这个心思。陈克需要做的是能完成这个实验的“纸面作业”。化学实验对于懂行的人,是一个极为复杂和艰苦的东西。其他青年们本来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大家都想从实验中学到些什么。陈克和游缑列了清单,齐会深与华雄茂领着人一起去采购。大家去的快,会来的快。生怕错过了什么。
但是这些青年每次看到的都是陈克和游缑在黑板面前,用陈克制作的“胶泥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各种“鬼画符”一样的玩意。陈克还好,虽然遣词造句词如同念天书,好歹还是中国话。游缑经常就操着他们听不懂的外国话(德语)吵吵起来。也有青年试图偷偷抄下黑板上的东西,结果那些古怪的图形和字符刚写上去,陈克或者游缑就会一面指着这些东西讨论,一面飞速的修改,或者干脆擦掉重写。
只用了一天半,青年们就倦怠了。他们放弃了学习的机会,只是近乎麻木的听着陈克和游缑兴冲冲的持续着他们两个才懂的讨论,写着他们两个明白,其他们人完全不明白的东西。
第三天下午,手工工作正式开始。复杂的实验设备的组建,温水浴、蒸馏器、过滤器。大缸,炉火,酒精灯,烧瓶,试管。这一系列的设备又被组合起来。各种化学原材进行提纯处理。陈克和游缑手上忙实验,口头讨论实验。还要在纸上面记录下来各种数据。如同道士炼金丹、撒符水。依然是其他人完全弄不懂的玩意。
人类这种生物在别人的指挥下干自己完全不懂的事情,抵触情绪会非常大。为了克制这种情绪,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尽管青年们很尊重陈克,也非常想救何足道。可只干了一天多点,他们都感觉十分疲惫。比辛苦染布的日子还要疲惫的多。
陈克与游缑脸色苍白的如同他们身上的白大褂。这四天,他们两人睡了不到20小时。辛苦的结晶就是试管里面澄清透明的药剂。没有欢呼,没有传说中的泪水。陈克和游缑往躺椅上一坐,死狗一样盯着试管。
“小姐,少爷来送吃的了。”游缑的丫鬟小兰在门外喊道。游缑家里面每天都派人来送吃的。陈克能够理解,在大学毕业实验的时候,自己的男同学每天这么通宵达旦的在实验室忙活,他家里人也会时不时地来看看,送点吃的。更别说1905年,游缑一个女孩子搬到实验室来住。送完吃的,游缑的家人还会把丫鬟叫出去谈谈事情,随时跟进游缑的情况。两个女生被一群男生包围,搁谁家都不会放心。
游缑家里人还算是懂事,每次送的东西都够“实验室”全体人员吃。工作餐会上,被疲劳折磨得精疲力尽的人,还有被无聊折磨得垂头丧气的人都不吭声。陈克吃完了饭,对齐会深说道:“会深,你下午去卖些兔子回来。”
“兔子?”
“对,兔子。先买个30只。50只也行,最少得10只。你们看着办吧。”
陈克知道大家肯定会问原因,他干脆就一并说了,“兔子是用来做实验的。测试咱们的药是不是有效。”
“已经做出来了?”齐会深惊喜的问。
“做出来是做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是能救人,还是能杀人。”陈克疲惫的说道。然后转头向华雄茂,“正岚,你帮我找武星辰过来。我有事请他帮忙。”
“好。”华雄茂应道。
“我得去睡会儿,没什么事千万别叫我。兔子买回来先搁院子里面。对了,多买几个笼子。一个兔子一个笼子。散会。”说完,陈克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向着临时“男生宿舍”走去。
游缑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哈欠,“小兰,我也去睡会儿。”说完她也站起身,迈着与陈克一样疲惫沉重的步伐,稍微有些踉跄的往“女生宿舍”走去。小兰连忙起身扶住游缑进了宿舍,虽然她很想服侍小姐睡下,但是游缑往床上一躺,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就已经睡着了。小兰随便帮游缑拉了一下被子,很快就退了出来。
院子里面的人互相瞪视着,“这就干完了。”杜正辉不敢相信的问。杜正辉家里面行医出身,他本人却热衷于盖房子。但是好歹也算是“医学世家”,杜正辉对于这次制药充满了兴趣。
话音没落,杜正辉已经站起身来快步向实验室走去。其他人一愣,除了周元晓端坐在凳子上不动,剩下的人不约而同的起身,一起奔向实验室。实验室里面没什么变化,那堆大家不懂的设备还是平常的模样,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变化。试管和瓶子里面放着各种液体和粉末。蒸馏器缓缓地向外滴着蒸馏水。对于这个庞大的蒸馏器,大家倒是弄懂了操作方法和原理。
“东西在哪里呢?”杜正辉问。
华雄茂和齐会深几乎同时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杜正辉是热切,其他两名青年是好奇,小兰看着一直低眉顺眼的,但是眼睛也在各处乱瞅,希望找到那最终的药物。齐会深和华雄茂交换了一下眼神,华雄茂说道:“会深,你这兔子准备怎么买?”
“嗯,一块去买太浪费时间,大家分头去买。反正文青兄说了最少10只,50只也行。每个人只买十只,买不到的就多去转换。也别多买,这样肯定能买到兔子,也不会多买。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其他人觉得这个建议不错,纷纷表示同意。大伙都出了门,向着不同的方向去。华雄茂临走前向周元晓使了个眼色。周元晓跟没看见一样,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他喊道:“小兰姑娘,咱们把桌子收拾了吧。”
小兰赶紧从屋子里面出来,和周元晓一起慢条斯理的开始收拾碗筷。华雄茂跟没看见一样,快步走出院子。过了两条街,华雄茂放慢了步伐,没多久齐会深从前面街口转过来,两人一起慢条斯理的朝前走。
“会深,那个游家鬼心思还挺多。”华雄茂说道。
“正岚,游家也是有点势力的。”
“你家不也一样。就我所知,你家比游家还要厉害些。”
“我父亲对实业可没啥兴趣。除了卖洋货,买地,我没看到他干过别的。”说到这里,齐会深乜斜了华雄茂,“没想到正岚还把我家的家底打听了一遍。”
“你们齐家如此有名,我还用打听。”华雄茂爽快的一笑,“文青不说,我不能不准备。原先想着制药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无非是内服外敷。现在看文青如此费心思,我竟然是看都看不懂。当今这世道,强抢豪夺的人多了去了。这药只要做成,那就是众矢之的。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文青的心血白费。”
这话让齐会深十分不顺耳,“正岚兄,有话你直说。这么藏着掖着不合适。”
“我这是信得过你,才和你说这些。按文青所说,咱们兄弟也是同志了。”
这话虽然理没错,但是听起来更加刺耳了。齐会深眉头皱起,“正岚兄,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年头,所谓雁过拔毛。会深你现在满心都是要救何足道,但在你父亲看来,你哪怕只要在看着这药做成,就该给你分一份。还不能少分。”华雄茂正色说道。
“正岚,你不知道,我父亲从来……”
没等齐会深说完,华雄茂当即打断了齐会深的话,“不管你和你父亲有什么问题,他总是你父亲。”
听了这话,齐会深不吭声了。
“文青不是个糊涂人,现在他只是抽不开身管这事,咱们都是革命同志。做药我帮不上文青什么忙,但是别的事情我总得替他想的周全。这药一出,不仅仅是上海滩,全国染了花柳病的人可多了去了,其中有钱有势的也不是少数。咱们听文青讲课不是一天两天,怎么都得弄出一个章程来吧。不然文青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能染这病的,都不是什么善类。我们不能看着文青吃亏。”
齐会深本来还有些不满,听完这话他慢慢点了点头。“正岚的意思是什么?”
华雄茂深深的吸了口气,看来这话他很不想说:“我其实最恨洋鬼子,文青没给你说过,我俩刚来上海的第一天就一起揍了两个洋鬼子。但文青说的对,生意就是生意。文青说的那句话是……该和妖魔鬼怪作生意,我们也得干。我觉得你是否和洋人联系一下。”话说到后来,华雄茂的语气很不善,但是好歹他还是说出来了。
“正岚,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啊。”齐会深万万想不到,华雄茂居然能提出借了洋人的势力这种话。
“咱们不做,保不住游缑姑娘不做。游缑姑娘不做,保不住他家不做。就算是游缑姑娘家不做,等这药闯出名声,你父亲也未必不做。既然绕不开,那就干脆先找能罩住这事的人。嗨!”华雄茂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
齐会深对华雄茂的话深以为然,他想了片刻。“正岚,你虽然说得没错。但是现在我们既然决定跟了文青,等文青稍微闲下来,我们一起和他谈这事。总得让文青做主才是。”
华雄茂点点头。到了下个路口两人各自向着自己方向走去。
武星辰没想到华雄茂会直接到天地会的会所找他,听到通报的时候武星辰差点以为弄错了人,见到了华雄茂之后,武星辰才确定没弄错。
“武兄,不知你什么时候方便,陈兄想请你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呵,有何要事。”武星辰并不想去见陈克。陈克染布的速度大大超出武星辰的意料之外。何益发从外面办事回来,赶紧跑去找陈克。被几两银子和一匹布就给打发回来了。等过了几天再去,陈克已经把布匹给卖完了。何益发再次被几两银子,一匹布给打发回来了。陈克能糊弄得了何益发,但是糊弄不了武星辰。经过私下调查,武星辰知道陈克这次出了上千匹布。
“这事我也不清楚,陈兄请武兄过去,到那里便知。应该是有大买卖。”
武星辰对这种废话听过太多次,只要有人说有大买卖,那肯定不是好事。买卖大,支出也大。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道理。但转念想起陈克,武星辰又不想拒绝了。陈克这人给武星辰留下的印象颇有趣。很明显,陈克不是道上混的人物,却也不傻。既然陈克肯找自己,只怕还真有什么能赚一笔的事情。想到这里,武星辰说道:“那我总现在就动身。陈兄那边可否方便?”
陈克没想到武星辰来得这么快,被华雄茂晃醒,陈克睡眼惺忪的抬起头,就看到武星辰站在门边。抬起手表看了看,才两个小时。
“武兄,你来了。”陈克挣扎着站起身来。
“陈兄,你这是准备吹祥器呢?”武星辰笑着说道。
陈克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自己穿了白大褂,倒有些“孝子贤孙”的模样。好久没人和自己说北方话,看着华雄茂疑惑的神色,陈克忍不住开心的大笑起来。“武兄说得有趣。”
三人坐下后,陈克大概说了下,自己在做治花柳病的药,现在需要取病人疮口的脓液做实验。刚说完,武星辰几乎要勃然大怒了。没等他发作,陈克请他去隔壁看看。武星辰强忍怒气到了实验室,看到满屋奇怪的设备,武星辰的怒气登时就熄了。
陈克拉了凳子,三个人再坐定。“其他人去买兔子了。”陈克边说边拿起一个注射器。实验方法就是在兔子的蛋蛋上注射一点花柳病病人的脓液,很快,兔子的蛋蛋上就会长出脓疮,然后用兔子试药。打着哈欠讲完了实验流程,陈可说道:“武兄,你在上海呼风唤雨的,这件事我要是能弄出个结果来,肯定少不了和武兄你合作。取脓液这事,武兄你找到地方,我亲自来做。药弄出来,就用那些人试药。武兄你自然就知道我的药管不管用。”
武星辰从没有和陈克这种人打过交道,只见陈克脸色苍白,哈欠一个跟一个。但是精神不坏,并不是吸了鸦片的模样。对于这样的境况,武星辰更希望能够掌握主动,他不得不散问道:“陈兄,你到底多久没睡了?”
对武星辰来说,现在避免直接回答陈克的问题,就是他掌握主动的办法。只要能够岔开话题,武星辰相信陈克以后还会求到他门上。
“三天睡了不到六个时辰。为了这药,我可是拼了命。我是这么想,既然咱们有缘分见面,以后为了这药反正都得再见面。武兄,现在咱们兄弟谈起这药,还算是咱们兄弟的情谊。以后再见面,武兄找到我门上来。那时候,再谈情谊,跟说瞎话有啥区别?”
武星辰分不清,陈可这话到底是真话还是瞎话。看着陈克睡眼惺忪的模样,武星辰内心更相信这是陈克的真心话。
“武兄,我这药是要和洋鬼子合作的。他娘的,现在的官府也就不敢惹洋鬼子。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得靠武兄的江湖兄弟。我这个钱,挣得不多。对于天地会堂口来说,这钱不多。天地会呢,要么一口把我吃了。要么呢,派个何益发这种人和我一起。我找何益发那种废物,肯定不如如找武兄这种人物。这钱不多,咱们兄弟义气干这事。该挣的钱,咱们兄弟一文钱都不少。凭啥让何益发那种蠢材挣了?”
陈克看着迷迷糊糊,但是说的话,每句都直指武星辰的内心。武星辰仔细的看着陈克,只见陈克两眼通红,脸色苍白。很明显是熬夜的模样。但是陈克说的每句话,都在暗示武星辰应该争取自己的利益。
“这种破事,若是让别的人来干,别的人肯定觉得丢人。找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妓女,这他娘的就是故意削了兄弟的面子。可我要找武兄,就是让你亲眼看看我的药效。这东西做不了假,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武兄你一看就知道。兄弟我就是觉得武兄你是个人才,咱们做了这事,你好我好。治病救人,这是积了阴德。武兄,就是等咱们死了之后,见了阎王,你武兄救了这么多人命,那些人也记得你的恩情。武兄,咱们一起干这种事。这是功德。”
听了了这话,武星辰忍不住想握住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那是少林寺方丈开光的佛珠。武星辰十岁的时候,他母亲亲自求来的开光佛珠。武星辰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本来是两个流氓大谈分赃。但是在陈克说来,反倒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华雄茂听着陈克的话,只感觉一种失意和佩服。今天和他和齐会深谈得那么深,就是在谈这种特效药的利润,不要落入了别的口袋。但是,陈克从来不谈此事,但是他早就考量清楚了未来的事情。
自从见了陈克,华雄茂旧觉得陈克不是个一般人。今天,陈克能说出这种话,让华雄茂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对陈克生出一种怨怼。为何不早点对自己说出这些?自己为陈克想了这么多,难道只是自作多情?
就在此时,华雄茂看到陈克转向自己,微微的一笑。华雄茂看着陈克布满血丝的眼睛中那种微微的歉意和鼓励。顷刻间,华雄茂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陈克的意思,陈克并不是自作主张。仅仅是因为没有预测到华雄茂能如此快的把武星辰叫过来。
无论如何,这件事陈克肯定会和自己说清楚。华雄茂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陈克虽然功利,却不是一个只为自己考虑的人。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4章
“武兄,要不要合作呢?”陈克大大咧咧的说完,然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
武星辰又把陈克方才说过的话想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头的地方。制药、卖药,的确需要道上的兄弟忙帮。武星辰并不担心陈克能玩出什么花样。而且陈克说的没错,武星辰从这件事一开始就介入,未来的收益的确非常大。如果觉得事情不对,武星辰果断地退出就好了。
但是这合情合理的一切,在这个世道本身就是不合理。这不是武星辰理性的判断,而是完全感性的判断。当今的世道有多黑,武星辰非常清楚。陈克应该有什么隐藏的诡计吧。想到这里,武星辰问道:“陈兄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第一,请武兄找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妓女。我亲自去取了她们脸上脓疮的脓液。这件事情无需武兄动手。”陈克很认真地说道。
武星辰点点头,这件事情的确不是陈克这个公子哥一样的家伙能做到的。
“第二,我的药做出来之后,会免费给这几个妓女治病。药效如何一看便知。这药毒性很大,要么把人给治好,要么把人给治死。到时候还需要签个生死状。这件事情一定要武兄帮忙。”
原来如此!武星辰心中一亮。这件事情没有道上的兄弟帮忙,陈克绝对做不了。死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妓女,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果自己没有背景,那就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不知陈兄的药把人给毒死的可能有多大?”
“一百个人里面,至多五六个。”
“呃?!”武星辰本以为十个人里面得死三四个。这年头治疗花柳病使用汞化物,也就是水银之类的剧毒药。死亡率大概就是三成。即使治好了花柳病,很多人也会因为汞中毒变成痴呆。和这个治疗效果相比,陈克的药可就是真的很厉害了。
“第三呢?”武星辰觉得陈克前面的要求并不麻烦,他接着问。
“第三,我肯定不可能沿街去叫卖这个东西。这药制成之后,在上海联系病人,销售药品,我想让武兄亲自负责来做。治好了病,武兄也负责收钱,然后根据咱们的协议,把我应得那份给我就行了。”
“还要我做别的么?”武星辰追问道。
“不要了。”
武星辰看着陈克,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恶意。虽然不知道陈克葫芦里面到底卖什么药。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可信。武星辰并不认为陈克说的那些有什么问题,他也准备和陈克合作了。不仅仅为了未来的钱,就是在现实意义上,武星辰认识的天地会高层里面,就有人染了花柳病。中低层染病的更多。若是能把他们给治好,武星辰在天地会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陈克这个人给武星辰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双方的第一回合冲突的失败让武星辰记忆犹新。而且陈克竟然毫不在意此事,反倒想和武星辰结交。这种务实的态度很可怕。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在未来和当前两方面的利益驱动下,武星辰下了决心。
“那我就帮陈兄这个忙。”
街上人很多,陈克穿了条牙黄色的裤子,上身是件和实验服一样质地的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件白色实验服。这一身诡异的白色衣服,配合了黑布鞋。尤其显得扎眼。上海好歹也是东方的大都市,市民们知道西洋医生就穿这种白大褂。加上陈克的短发,倒也不稀奇。
武星辰不时的瞅着身边的陈克,这身“出殡”的装束怎么都不让他习惯。陈克不仅没有丝毫的埋怨,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架势。他忍不住问道:“陈兄就这么喜欢白衣服?”
“干我们这行,这白大褂就是干活的行头。穿上之后自然觉得很安心。你看我染布的时候,就是那种蓝色工作服。”
武星辰嗯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两人这么沉默的走着。陈克本来就高,武星辰身高上更胜一筹。这样的两个高个并肩而行,本来就是很吸引人眼球的。陈克的白大褂又给自己增加不少吸引人的元素。这两人当街而走,真的是沐浴在男女老幼视线的轰炸下。
好在两人都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家伙,不过陈克发现瞅自己的人眼神很不对劲。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正在奇怪,武星辰停住了脚步,“进去吧。”
两人此时正在一个门脸奇怪的院子前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穿着不好不坏的人。就是这些家伙,用一种弄不太明白的眼神看着陈克。陈克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的浅色衣服,一件稍微有些皱的白大褂,手腕上一块闪闪发亮的手表,一双干净的布鞋。简洁干净。不该让人讨厌才是。
跟着武星辰进了院子,院子像是廉价旅店的模样,一个个小屋子门里面,进进出出着男女,男人们脸上那色迷迷的神色,女人们放浪的笑容。这里应该是一家妓院。门口有两个一脸凶气的家伙,看到武星辰进来,连忙满脸陪笑的走上前,用上海土话说了什么。武星辰用一口北方口音的上海话低声说道:“你们这边不是有染了花柳病,正犯疮的么?”
“唉,武老板你这是在笑话我们呢。我们这儿哪里会有那种东西。不要开玩笑。”为首的那个人连忙说道。
“这是一名医生,正在做治花柳病的药。所以要找几个人试药。”武星辰还是低声说道。
为首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陈克几眼,“没看出来啊。还是个洋医生呢。可是,武老板,我们没钱买药。而且,你要是找那样的人,街上多了去了。你何必来笑话兄弟我呢?”
武星辰已经厌倦了妓院的老板闲扯,“现在就带我们见见。我能做主,治病不要你钱。”
妓院老板看武星辰这是玩真的,终于无奈的叹口气,“武老板,你就是会开人家玩笑啦。”一面说,一面带着武星辰和陈克出了院门,往后面走去。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太阳西斜。上海的建筑本来就不是什么宽阔的风格,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弄在傍晚前很有阴冷的感觉。武星辰、妓院老板、打手。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在这偏僻的小巷里面同行,令陈克觉得相当不自在。
目的地是一个远离街市得偏僻的小院。“就是这里啦。”妓院老板说道。
面前是院子角落里面一间被反锁的门,这附近静悄悄的,刚从大街上过来的陈克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时空穿梭了。方才还是阳光明媚,熙熙攘攘的街市,现在就是人迹罕至的小院。忍不住回头瞅了瞅背后的武星辰等人,只见他们看向门的眼神里面都充满了厌恶。
“你们听着,现在有医生要给你们治病。你们都起来,听医生吩咐。”妓院老板恶声恶气地喊道。虽然声音挺大,但是他离门远远的,连看都不想看到这间屋子。
房间里面传出了微弱的声音,却没人答话。“你们听到没有?”妓院老板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医生进去给你们看病,你们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不要出来。”妓院老板又喊了一声,这才示意打手去开门。他自己则退了两步,一眼都不想看到屋里面什么样子。
陈克掏出口罩带上,等打手开锁。打手只是开了锁,却没有去推门,陈克等了片刻,只好亲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进去,房门就被打手给拉上,门环上传来挂锁的声音。这还真把陈克给吓了一跳。虽然心知这帮人不会把自己给关起来,可遇到这种事情,真的令人极其不爽。
带了口罩,来这里之前,陈克还往口罩里面喷了花露水。即便如此,陈克依然被熏得不轻。汗味,尿骚气,空气不流通的霉味道,还有人体的体味,让陈克微微皱起了眉头。屋里光线很弱,等了片刻陈克才适应过来。只见几个脸上长了很多大脓疮的女子,少气无力地在几张铺了草席的床上或坐或躺。女子们都是衣衫不整,天气已经热了,她们大部分人都只是套了件外衣,从敞开衣襟可以看到长了脓疮的**前胸。
陈克从没有觉得女性的**居然也能让人如此厌恶。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女子们脸上的脓疮,身上的脓疮,加上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想想就不寒而栗的下体的脓疮,陈克几乎想夺路而出了。
定了定神,现在的任务是取得脓液,可不是什么闹情绪的时候。陈克用十分蹩脚的上海话说道。“你们都别动,先坐在床上。”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陈克很怕被这群女人突然失去理智,把自己给拉住,那样的话,陈克就自身难保了。
但陈克的这身装束的确很不一般,只是白大褂,浅色衣服也就罢了。陈克带了个白口罩,倒是把些女子给吓了一跳。看向大门的女子们,都禁不住往后缩了缩身体。有两个一开始根本没有起身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看到陈克的模样,吓得坐了起来。
即使被陈克的装束给吓住了,但是女子们的目光依旧呆滞,看来病痛的折磨,还有这黑牢一样的“病房”给她们的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对陈克进屋这件事,这些女子们的反应十分迟钝。陈克看到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绝望的女子们扑上来保住自己大腿开始哭诉哀求”的戏码,安心了不少。
“你们谁是第一次染了这病?”陈克问。
没人回答。女子们表情困惑的看着陈克。陈克再问了一次,还是没人回答。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啥?”陈克先用蹩脚的上海话问道。没人回应,陈克换了普通话和河南话又说了几遍。
总算有一个女子用陈克勉强能听懂的江浙话问道,“您真的是来给我们看病的医生么?”
和病人交谈上了,没有让陈克感到多么开心,相反,陈克强忍住退后几步的冲动。勉强笑道:“我是医生没错,大家坐在那里不要动,慢慢说话。”
“医生,我们知道这病脏,您来给我们治病,我们怎么敢碰您呢。”一个看上去还算是干净的女子一面缓缓坐起,一面把敞开的衣襟拉上。整了整衣服,女子说道:“姐妹们,大家坐好,让医生看病。”
听了这话,陈克对这个女子立马心生敬意。这样的态度,让客串医生的陈克感到了些安全感。其他女子们顺从的坐好。
“这位大姐,你帮我问一下,大家谁是第一次犯病?谁是第一次犯病的,让她们举起手。”陈克问。
女子用南方话说了几句,屋里面七个女子,有五个举起了手。和陈克说话的女子没有举手。陈克拿出五支试管和棉签,分别取了足够量的浓液。
抱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情,陈克问那个一直和自己说话的女子,“大姐,你是第一次发病的么?”
那女子轻轻摇摇头。陈克心中一紧,自己的药治只能治一期、二期的病人。不是第一次发病的,606或者914根本治不了。非得青霉素之类的抗菌素才能起效。那女子和陈克接触不多,但是在这个恐怖黑牢一样的地方,却也算是通情达理。陈克还是非常想救她的。但事实却让陈克的想法落空了。
正在此事,终于有女子忍不住问道:“医生,您给我们治病,收钱么?”
陈克看着那有些令人畏惧的脓疮,强挤出些笑容,“我不收钱,你们放心好了。”听了陈克的话,女子们还不是太敢相信,“医生,从没听说这病能治……”刚说到这里,先前那女子出声打断了这话,“既然有医生来给看病,怎么能说这些?”
说完,女子在草席上缓缓地跪下,“医生,我求您了。请一定把我们治好,这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其他女子看到这里,也纷纷跪在草席上。这不是什么正而八经的床。两条凳子上几块破木板,上头铺条破草席,就算是床了。女子们在“床上”一跪,木板就吱吱哑哑的响起来。陈克环视了屋子一下,屋子最里面有个马桶,虽然扣了盖子,但是尿骚气从那边直熏过来。每个床边都放了一个破碗,有些空着,有些里面盛了些水。房间里面窗户极小,还很高,光线极差,
收好了试管,陈克说道:“我下周……,七天后会过来。大家当心,到时候一定能弄好的。”说完,他走到门口。敲响了门板。“开门,我出去。”
仿佛等了很久,陈克甚至担心再也不会有人给自己开门了。陈克忍不住想怒吼着让外面的人开门,让自己赶紧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终于有脚步声,门锁声,门开了,光线从门缝里面倾泻进来。陈克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子,冲进了光明里面。不久前还觉得寂静冷清的小院和背后近在咫尺的那个黑屋子相比,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明媚宁静的仙境了。片刻后,在陈克背后传来关门,挂锁的声音。听到这些声音,陈克只感到一阵轻松。那个地狱终于被封闭了。
这时,从屋子里面传出一声尖锐的呼唤,“医生,我等你来治病。求你了。”陈克能分辨出来,这是方才那个和自己一直说话的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刚落下,从房门那里传来了敲打门板的声音,接着是其他女子的哭泣和哀求。
妓院老板怒骂起来,他声音又快又尖,陈克完全听不明白在说什么。女子们没有理睬老板,而是继续在恳求什么,那些都是陈克听不懂的南方话,但是陈克明白她们的意思。
“咱们先出去。”武星辰对陈克说道。也不管陈克的回应,武星辰皱着眉,快步离开了院子。很明显,女子们的声音让武星辰心烦意乱,这地方能少待一刻就少待一刻。
陈克随着武星辰快步离开院子,在妓院老板的怒骂声中,女子们不吭声了。陈克的药是救不了那个通情达理的女子的。陈克很明白,自己甚至不会让老板给那两个三期病人使用自己的药。就是给这两个人使用了药物,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为了提高自己药物的成功率,让武星辰亲眼看到神奇的药效。陈克会事先给武星辰说清楚那两个人是救不了的。
看老板的这个架势,不可能让一期二期患者单独居住的。陈克甚至想好了,为了避免麻烦,他会给包括那位通情达理的女子在内的三期病人注射生理盐水。一屋子病人,陈克不给那两个人注射药剂,只会让那两个女子和自己拼命。而宝贵的药物没有任何必要用在毫无用处的人身上。
在这个时期,陈克绝对不可能去开发什么青霉素之类的药物。等有了根据地,陈科才会在根据地办药厂生产青霉素。就算是最好的情况,那也得是三年之后了。那位通情达理的女子等不到那个时候的。这个时代,不会给她机会活到能挽救她生命的药品出现。
那个女子死定了。
对自己冷静的考虑以及最后实事求是导出的结果,陈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情绪在里面。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事实,弱者们的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如果得了烟花病,这件事情本身还让人很难生出同情的话。那么更多毫无过错的人,同样在这个残酷的时代中奄奄一息,死于非命。
武星辰和陈克没有停下脚步,走出小巷,距离热闹的街市越近,人声就越发响起来,走出小巷,热闹的大街突然就在两人眼前展开。傍晚,大家都在赶着回家,路边叫卖的声音也响亮了很多。整条街上显示出一种活力来。看着这些,武星辰长长出了口气,在小屋子里面的压抑心情也随之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转过头,只见陈克怔怔的看着大街,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看到这些,武星辰眉头皱了起来。给人治病,自己竟然哭起来。难道陈克根本没有说实话?武星辰不由得起了戒心,看陈克的眼神也变得谨慎不少。
武星辰没有跟着陈克回作坊,而是半道就告辞了。陈克回到作坊的时候,院子里面一堆笼子里面关着一堆毛融融的可爱兔子。
取回了脓液,接着就是在兔子的蛋蛋上注射一点脓液,很快,注射部位就出现了一个不会愈合的疮口。这些兔子们作为一批试药者。陈克没有制造606,而是先选择了914。914的药效比606稍差,但是安全性高了很多。
很不幸,第一批接受治疗的兔子全部被毒死了。看着一堆直挺挺的尸体,没人敢吭声。陈克冲那对兔子的尸体挥了挥手。“焚尸炉”早就建好了。兔子的尸体被烧成焦炭,没办法食用之后,才把焦炭粉碎之后扔去垃圾堆。病兔们曾经居住过的竹笼子也被一起烧掉。这两样东西要么有毒,要么有病菌,必须彻底毁灭。特别是兔子的尸体,如果被人捡走吃了,那很可能要闹出人命的。
第二批药品没有啥药效。陈克废物利用,给这批兔子注射了第三批药品,毛茸茸的小东西们一半开始痊愈,一半一命呜呼。陈克又出钱买了一批兔子,重新试验第三批药品。仍然有10%的兔子一命呜呼。
“这药也就行了吧?”陈克听到屋子外面的杜正辉低声说道。
“十个人里面的就死一个?这也叫行?我可不会让这药给何足道用。”齐会深低声呵斥道。
“可是这都这么久了。我想着一两天就能完成的。”杜正辉有些不满的说。这些天青年们一直在帮忙,他们能插手的地方都已经很熟悉。在陈克简单的教学下,青年们的化学知识也算是突飞猛进。杜正辉这种外行难免就生出了懈怠的心思。陈克能理解这种心情,历史上,欧美不少新药就这么仓促出炉,然后在中国贩卖。毒死了不少中国人。
陈克有些不解的是,杜正辉觉得这些药能用,他就没有想过兔子们还得死十分之一,这换到人身上,这得死多少才行啊。人命在杜正辉心里到底是什么呢?光听杜正辉这话,他就别想再进入新政党的核心去了。
第四批药物相当好,兔子们不仅仅保住了性命,而且很快就痊愈了。这是一次出现这种情况。陈克找了个理由把其他几个青年都打发出去干活。然后把几个核心成员叫进屋子里面,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
游缑没说别的,只是欣慰的在笔记本上重重的写下了“成功”两个字。看到游缑的表现,齐会深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欣喜地问道,“文青,成功了么?”
“接下来注射五倍的量。”陈克平静的说道。
“五倍?你要把它毒死啊!”齐会深插嘴道。
“如果五倍的量毒不死兔子,这药才算是勉强成功了。本来这药就有毒性,我们不能对病人不负责任。”陈克答道。
“兔子已经被治好了,也没有死。只要控制用量,我觉得……”齐会深忍不住想争论。
陈克低沉有力的声音打断了齐会深的话,“发扬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此时,没有别的话能如此有力的表达陈克的心情。回想起几天前在染了花柳病的妓女那里见到的一切,陈克继续说道:“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你得为人民负责。”
陈克说完,齐会深脸色已经凝重起来。他绷着嘴,反思着这句话。片刻之后,齐会深低声重复了一遍,“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
“文青,你上次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齐会深问道。
“对待敌人,革命自然不是请客吃饭。但是革命本身一定要讲究人道主义。如果不是要救国救民,搞什么革命?”陈克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隐隐的愤怒。这不是针对齐会深,而是这些天无数次听到大家的讨论,陈克明显感觉到,年轻人所热衷的是革命,如同这能治疗花柳病的药品。只要能起效,他们就能接受。反正副作用发作,死的也是别人。这种心态令陈克相当的不满。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就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
想起那些被花柳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女人,还有发出的哀求。陈克只觉得一阵心悸。限于革命的形势,陈克不能开发青霉素,有些人是救不了的,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在自己的制药能控制的范围内,陈克不希望有任何不负责任的事情发生。
“中国已经病了。我们要革命,和当医生很像。你拿出来的药,只管看着是不是起效,用了之后,死活随他去?革命就是要杀死病菌,没错。但是要革命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毁灭。”说道这里,陈克的声音已经很严厉起来。突然间,两只手不约而同的按在陈克双肩头上,陈克转头一看,华凶懋和游缑每个人的一只手正按在自己肩膀上。陈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叹了口气,陈克回到试验台边,拿起了注射器。屋子里面凡是听到陈克方才发泄般言论的人都看着陈克。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五倍的剂量下去,一半兔子没有能活下来。这个打击下,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陈克揉着太阳穴,闭目考虑。当年的欧立希是从几百个样品里面不断选择,陈克目的明确,就是为了能够生产出那种特定的产品。这药不可能合成错,上几次得失败原因都是一些反应控制的问题,随着那些问题一个个解决了,药效已经达到了这样得程度,陈克反复想了几遍,都没想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会不会是纯度不够高?”游缑突然问道。
陈克不确定这件事,或者说这是他最难搞定的事情。没有先进的化学工业,化工产品的纯度非常难提高上去。化学这个行业,看着是无数方程式,其实方程式并不是最重要的。化工行业里面“经验参数”才是最重要的。很多东西即使到了21世纪,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经验参数在里面就是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沉默了一阵,陈克终于说道:“再来纯化一遍试剂。”
这是一个艰苦的工作,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工作。治经过了一遍纯化,最终产品就能够有效地治疗花柳病,而且五倍的用在兔子身上而不致命。第二遍纯化以及合成完成的时候,陈克整整40个小时没有合过眼,接受了大剂量注射后的兔子们虽然病怏怏的,但是好歹还幸存着。陈克往躺椅上一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5章
“文青兄,文青兄。”有人在喊陈克。遥远的声音回荡在陈克的意识边缘。
“我这一睡就得很久,现在不是睡觉的时间。我得做出表率,我得起来工作。”这些天反复强化洗脑般的自我强调让陈克奋力睁开了眼睛。
只见齐会深和华雄茂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边,两人正在低声说道:“咱们把他抬去宿舍。”
“不用抬了。正岚,你去找武兄,让他来。”陈克刚说完,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抬起手表看了看,自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是睡了一个时辰,还是睡了一天?”陈克连忙问道。
“你睡了一个时辰。天要黑了,我们怕你受凉,正准备把你搬到宿舍去。”
听了这话,陈克只觉得一阵欣慰。“好歹没有耽误治疗何足道的时间。”他喃喃说道。用手摸了把脸,陈克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情,他急急忙忙地问华雄茂:“正岚,兔子怎么样了?活着么?”
“兔子们都健在。我刚才还和会深说,多喂兔子喝点水,看样子它们能撑到明天。”
“那个,地上要铺新沙子。兔子的尿里面有毒。”陈克连忙说道。
看着陈克有些神智不清,絮絮叨叨的样子,华雄茂劝道,“文青兄,你还是先去休息一阵吧。你都累成这样子了。”
“大家都累。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了,游缑呢?”
华雄茂指了指另一张躺椅,“你刚躺下,游姑娘只说了句不让我们打搅你,然后她坐下就睡着了。”
陈克瞅了瞅,只见游缑仰面朝天瘫在椅子上。脸色雪白,呼吸挺快,看着和重病病人一样。这把陈克吓了一跳。“赶紧把小兰叫进来。烧点热粥。让游缑喝了粥去休息。别把人累出病来。”
小兰应声进屋,正准备叫游缑起床,陈克连忙阻止了她。“先把粥烧好,晾凉,热水也烧了。游缑这会儿起来,哪里有精神吃饭洗脸。小兰,你喂了游缑吃半碗粥,然后伺候游缑洗脸,给她泡一下脚。再送她去睡觉。”
陈克如同主人命令仆人一样的说法,小兰听了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她愣了愣,却没有听陈克的话。小兰一只手已经搭上游缑的肩头,准备轻轻荒醒游缑。陈克抓住小兰的肩头,一把就把她扯开了游缑身边。
“你懂不懂伺候人啊?”陈克声音虽低,但是语气极其严厉。
小兰还算是懂点进退,她只是摆动了肩膀,挣脱了陈克的手掌。或者是因为她被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也不敢造次。小兰连退了几步,最后干脆转头离开了屋子,一溜小跑的回女生宿舍去了。
陈克也不理她,他对华雄茂说道,“正岚,你去找武兄,就说药做成了。拜托他尽快找人试药。越快越好,现在就开始最好。”
“好。”华雄茂担心的看了看陈克,又看了看女生宿舍的方向。最后还是出门去了。
“会深,咱们一起烧水,烧粥。”
“文青,你……”齐会深说了一半就停住不说,不是因为欲言又止,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深,我知道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既然游缑在我这里做事,我就得负责。”
“要不这样,我把我家的丫鬟叫来伺候游缑?”
“什么伺候啊!这是小兰的工作好不好?”陈克一边低声愤愤的说道,一边拉着齐会深到了院子里面,“大家都觉得给人服务是贱役,这是社会的问题。在新时代里面,一定不会再有什么出身高地贵贱之分。只有工作的不同,没有地位的不同。但是,做工作不是这么做的。游缑累成这样,直接把她晃起来,她感冒了怎么办?”
“文青兄,这好歹是游缑家的丫鬟,咱们不方便说啊。我还是把我家的丫鬟……”
“不用了。游缑也就是今天累这么一次。既然药已经做成,以后的时间,她正常白天上班就好了。”
院子里面很静,周元晓已经听到了争吵,他秉持着一贯作风,已经默默地开始点炉子烧水。看着周元晓的忙活,陈克心念一动。他很早就想弄蜂窝煤了,只是限于手头没有银子,没办法开张而已。如果制药的收益真的能到预期的水平,蜂窝煤的项目倒是真的可以开始。
陈克不说话,齐会深突然说道:“文青兄,我倒是听说过肝胆相照的朋友。您救何足道,这么照顾我们。您真的是条好汉。”
“呃?”陈克对齐会深说出这话颇有些意外。“会深,我们都是革命同志吧?”
“是。”
“革命可不是杀爹杀娘的去闹革命?那种人谁敢结交?认识了这种人之后,这种人就是让你去死,去死。这是革命?这是催命啊!”
“文青兄说的是。”齐会深已经渐渐习惯了陈克的想法,对于陈克的革命观,齐会深是相当赞同的。
一直没吭声的周元晓突然插了一句,“文青,你上次不是说革命就要打倒满清?这不还得卖命么?还得死人啊。”
周元晓这话一出,齐会深两眼放光的看着陈克。周元晓没有说错。
陈克没有想到周元晓居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这个问题不能回避,如果回避了,陈克说过的东西就都会被质疑。困倦感顷刻就消散的干干净净,陈克清醒了。迅速的把自己的理念转了一圈,陈克答道:“从事军事斗争的,就是打仗的同志们和战友们,自然知道会遇到死亡。那些同志和战友们肯定会畏惧死亡,不怕死的人还没有出生过呢。但是既然从事了这个工作,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新政权,保卫从事其他工作的同志。如果敌人想对你们开枪,就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斩钉截铁的话让齐会深感到一阵悸动,他盯着陈克,陈克看上去已经从疲惫中恢复过来。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眼睛里面的血丝却已经迅速退了下去。陈克却没有那种得意洋洋的姿态,看上去仅仅是说了句普通的话。他走向院子里面的井,从井里面打水。
虽然也想过革命会遇到死亡,不过没有亲自遇到的时候,齐会深并没有真切的感受。陈克话里面那种革命同志之间绝对的信任感,让齐会深觉得一种昂扬。而陈克这样普通的行动,不仅没有削弱齐会深的信任感,相反,这个任何时候都站在工作第一线的陈克,恰恰是如此令人信服。
陈克洗了了脸,观察兔子们近况的时候,水很快烧热了,剩得有凉粥。周元晓是用蒸笼烧的水,粥也顺道温热。陈克进去把游缑晃醒,游缑迷迷糊糊的起身,在院子里面三口两口喝完了粥,用热水洗了脸。陈克也不好意思让游缑在众人面前公然洗脚。目送着游缑摇摇晃晃的进了女生宿舍。陈克说道:“咱们也开饭。”
一般这时候,游缑家的人也该送反过来了。游家果然准时,和往常一样,管家拎着食盒,礼貌周到,热情不足的进来和大家打了招呼。今天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游缑的二哥。这兄妹俩人长相当中相像的只有脸型和鼻子。
“游先生,多谢了。”陈克笑着迎过去。
这位游家二少爷扫视了一圈作坊和实验室,没看到游缑。他看到陈克苍白的脸,不满的神色倒是缓解了一些。
“陈先生,舍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若是陈先生这里不忙的话,我想接舍妹回家一趟。家里面的父母很是挂念舍妹。”这位游二少爷嘴里面还是挺客气。
“可以,我们这里已经不是那么忙了。而且游小姐忙了很久,我觉得应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陈克答道。
“那我现在就叫舍妹起身。”
陈克本来想稍微阻止一下,却又担心这位游二少爷万一遇到了武星辰,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点了点头。
游二少爷进了女生宿舍,又过了一会儿,就见游二少爷一脸怒气的从里面出来。也不分解什么,游二少爷只是对陈克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游二少爷走了不到十五分钟,武星辰就和华雄茂一起走进院子。陈克心里面为没有让俩人碰面感到高兴。
“那药可以用了?”武星辰一进实验室就低声问道。
“可以用了。”陈克已经看过实验台,没有人动过上面的东西。这一批药量是用第二次纯化后的原材料生产的,总量还不小。治疗三五十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动身吧。”武星辰说。
陈克把注射器和七个针头好早就配好的生理盐水,酒精棉球什么的放进医药箱。检查了一遍之后,陈克说道。“会深,你和我一起去吧。”
华雄茂听了这话,本来跃跃欲试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沮丧。武星辰和齐会深快到了门口,陈克这才华雄茂叫过去,“从今天开始,除了咱们五几个人,谁也不许进实验室。特别是那个小兰。看紧了。”
“放心。我一直都注意着呢。”华雄茂嘴角拉出一个坚毅的笑意,认真地说道。
“我当然信得过正岚。”
说完,陈可拎了一个马灯,又检查了一下兜里面的手电筒,这才跟着武星辰他们走了。
房门再次打开,陈克和齐会深一起戴着口罩进了屋子。天色已经黑了,马灯的光芒照耀下,屋子里面如同憧憧鬼影。
屋子里面的味道依然是令人恶心,女子们看上去也更加虚弱。她们脸上的脓疮在这几天里面恶化了不少,惨白的脸色和红色脓疮,看上去更加恐怖。女人们还记得陈克,陈克没有去听她们说什么,他让齐会深举着马灯,挨个给女子的静脉血管里面注射了一针药剂。
也许是上次“访问”这里让陈克稍微习惯了一些,也许是陈克的视线只集中在女子们的手臂上。或者是有齐会深在身边,让陈克觉得有些安心。这次陈克的感受明显没有上次恐怖,但是身边的齐会深拿着马灯的手臂一直在微微颤抖。最后齐会深不得不把马灯放在女子们的“床”边上。
注射速度不能快,陈克看着手表,缓缓地推动注射器。进来之前,他又问了妓院老板,老板确定的确有五个人是在他这里第一发病。但是否是第一次发病,他也不敢保证。那位通情达理的女子和另一位女子的模样陈克勉强记得。不得不说,即使他记不得了,陈克也绝不愿意再开口问她们。
给其他五个女子注射了药物,陈克强忍住给那两个女子注射特效药的冲动,只给她们打了两针生理盐水。这药有毒,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给她们注射都是危险的,也是不合理的。除了陈克的怜悯之心在反对之外,没有别的理由不这么做。
打完针,陈克硬起心肠,也不听女人们说什么。带着齐会深就走了。
看到武星辰正在和妓院老板在一个角落里面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陈克也没有管他们,和齐会深径直离开了院子。
一直走到街上,齐会深都一声不吭。快到了作坊,齐会深才低声说道:“真惨啊。”
“嗯。”陈克除了这么应一声之外,也不想吭声。
“文青,这等事我从没有见过。”
“嗯。”
齐会深想说什么,见陈克没有像以前那样给自己讲解些什么,想起陈克这些年不休不眠的动作,齐会深也不吭声了。
吃了晚饭,陈克把大家叫到一起。杜正辉等几个人忍不住这样的熬夜,也忍不住无聊,加上男生宿舍不大,已经只是白天来,晚上就回去了。现在游缑还在沉睡,陈克对同志们只说了两句话,“谁也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我要去睡觉了。”说完,陈克走回宿舍,一头倒在自己的铺上,陈克把被子盖到身上,然后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陈克在中间醒了一次,他翻了个身之后又睡着了。再后来,十二点左右,陈克是被饿醒的,他饥肠辘辘的一出宿舍,就见院子里面的桌子上面摆了饭菜,一个纱笼在上面罩着。武星辰和其他几个人都坐在桌边说话。
这是武星辰第一次给了陈克好脸色看,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笑的。“陈兄,你起来了。我估摸着你也该起来了。这桌酒菜准备的时间可不久。”
陈克和武星辰打了招呼,却直奔厕所而去。方便完,陈克这才舒服的叹着气,出来洗了脸。一坐下,陈克就问:“人怎么样了?”
“脓疮开始收了。”
“人呢?”
“都活着。”
陈克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听武星辰这么一说,陈克忍不住发现到除了几个自己人,没有别人在。
“文青,这可是我自作主张,你这么累,得多休息。我让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了。”齐会深知道陈克在担心什么,他说道,“今天早上,游小姐起来之后说她也很累,先回家了。”
齐会深说话的片刻间,陈克已经喝了一碗粥下去。
“兔子呢?”陈克问。
“也都活着。”
“文青,你不用说这么多。你的能耐我看着呢,这药文青准备怎么说。”武星辰心情颇好。今天中午,他逼着老板开了门,逼着老鸨进去看了看。老鸨进去的时候一脸怒容,这一出来的时候竟然满脸喜色了。看到这病治得这么快,估计那些妓女很快就能接客,加上这治病是免费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鸨自然是高兴。
妓院老板更加精明,他知道这药这么神效,意味着多大的生意。对武星辰是百般奉承。还热情地邀请武星辰回到他那里,给武星辰找个最漂亮的,一起玩一把。这把武星辰恶心的鼻子都快歪了,他冲着那小黑屋扬了扬下巴。妓院老板当时就觉得自己失言了,他讪讪的干笑着,连忙给武星辰赔罪。
“武兄说的肯定不光是分钱的事情吧?”陈克一面伏案大嚼,一面问。
“文青,你怎么和洋人说,我不管。但是道上的兄弟们呢,你总得给一个交代。今天那个妓院的老板就敢跟踪我,文青再给那些人治病,肯定要被他们跟上门来。那些泼皮混混可不是那么好打法的。俗话说,好鞋不踩臭狗屎。文青何必和那些人纠缠呢。那些瘪三想钱想疯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嗯,那么武兄有什么安排?”
“让我先听听文青有什么想法。”
陈克说道:“武兄,你都说我怎么和洋人打交道你不管,道上的事情你熟,这些事情不该我说,而是武兄指教我才对。”
武星辰见陈克态度坚定,这才说道“两条路,一条就是我介绍文青拜进了天地会的门。以后道上没人敢动你。”
“另一条呢?”
“文青这几天帮我治三十个人,以后我来文青这里取药,我要三成。七成归文青。那么今天这点子麻烦,不算什么。”
“武兄,你倒实在。”陈克听了这两个条件,忍不住笑道,“我以前就说过,这药毒性甚大,一百个人里面会死几个人。我不说别的,若是拜进了天地会,你让我先免费治的那三十个人,只怕里面就有天地会的兄弟吧。我的药治死了人,我这是不是欺师灭祖啊?武兄是要我三刀六洞的赎罪不成?”
武星辰听了只是笑笑,陈克已经拒绝加入天地会。其实武星辰本来也不希望陈克这么做。
“武兄,第二条呢,我若是和洋人合作,自然有新药的牌子要亮出来。等这牌子大行其道之时,武兄私下卖这药,就不怕洋人找你的麻烦么?我和武兄合作,是想让武兄挣钱,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多了,需要武兄帮忙的地方也多了。咱们只是买卖这东西,未免眼光有些不够长远。”
“那文青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武兄的能耐,不该手下只有何益发那种货色。我虽然不知道道上的兄弟们怎么行事,但是这钱是少不了的。若是武兄到我这里买药,就拿三成钱,你能挣多少?我的意思呢,武兄干脆就加入我们算了,我们给武兄钱,武兄来召集兄弟,打点道上的朋友。这不是更好么?”
武星辰没想到陈克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年头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哪一个手里面没有人的?武星辰不是不想过这么做,但是苦于手里没钱。而且他毕竟是外来的,顶着个堂主的名头,却处处被人掣肘。如果陈克所说的不是瞎话,武星辰就真的可以大展拳脚了。
“文青为何要这么对我。咱们以前也不认识,现在文青出钱,我自然是能帮得上文青就要帮,但文青就不怕我做大之后,反而对文青不利么?”武星辰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陈克到底想什么。
“我在这上海滩上,认识的道上兄弟只有武兄一人,这就是缘分。我这人最信缘分。而且武兄辈分甚高,为人懂得分寸,能忍,这就不是一般人。我不找武兄合作,找谁合作?这人生在世,无非是个利字。我和武兄一起赚钱,都是为了利。有什么说清就好。而且我一直相信,人人心中都有道义所在,武兄合我以前打交道,是个非常讲分寸,讲道义的人。若是我弄到武兄背后戳我刀子,那只说明我做事太过分。那肯定是我做错了,和武兄何干?”
虽然不是很满意,但这个答复好歹也在武星辰能接受的程度之内。
“既然文青这么说,那我就不妨信文青一次。我话说头里,这么大的生意我一个人吃不下。疏通各路关节,打点道上的朋友,这钱可不会少了。”
“我现在手里面没什么钱,帮武兄治那三十个人的事情,我自然能做。但是,武兄,接下来每治一个人我可都要收钱。咱们先约定,这一个月内,每个人先收50两。”
“50两会不会太贵?”武星辰对这个价钱很惊讶。
“这一个月算是闯牌子,价钱还算低的。以后我卖给英国人的药,价钱更贵。那时候咱们再说调整价钱的事。”
谈妥了此事,陈克要继续去给那几个妓女治病。武星辰建议不要再去了。陈克只简单的说道:“这药没有试完。必须试完药才行。”
三人再去的时候,妓院老板热情地问东问西,武星辰负责对付老板,陈克和齐会深一言不发。只是注射了药物就走。妓女们病情大为改善,自然是欢喜。就连那两位没有好转的妓女也有些荣光焕发的样子。
到了晚上,陈克又给她们注射了一次药物。没有人死亡。陈克终于放了心。武星辰带着陈克在上海一通乱拐,摆脱了盯梢的人。齐会深带着陈克向何足道家赶去。
果然如齐会深所说,何足道病已经发作的颇为厉害,一看到陈克和齐会深赶来,何足道哭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了。而且如陈克所想,何足道的哥哥也开始发病。给两人注射了药物之后,看两人都没有中毒反应,陈克这才与齐会深一起回去。
“文青,为何要和这位武兄如此合作?”齐会深想不明白。
陈克指了指两人身上的白大褂,“我上次穿了这衣服去给人治病,我就知道咱们的这件事情瞒不住。真的想打听我们,肯定能找到。”
“那文青有何想法?”
“这个东西,除了和满清的官员不能合作之外,和谁都能合作。无论是洋鬼子,还是道上的兄弟,或者是一些买办商人。大家求的是财,虽然都想多贪,但是都能谈成。但是满清之贪已经到了根本不肯给你留一点好处的地步,所以绝对不能和他们合作。实在不行,我起身就走。本来就是想救何足道才做这药的,我也知道,这药做了就是无尽的麻烦。”
“文青,如果你要走,我和何足道跟你一起走。”齐会深很认真地说。
“我原先说要走,那时候大家都没有说要跟着我革命。现在我们有这么多可信的同志,还认识了这么多人,我们为何要走?相信我,会深。你作为党员,掌握了那些党员们应该掌握的知识,没什么能难住我们。”陈克自信满满的说道。
第16章
<a href="" target="_blank"></a>华夏书库共产党对自己的总结陈述之一,“只要党组织出了问题,党的发展就一定会遇到挫折。<a href="" target="_blank"></a>华夏书库”陈克觉得那真的是一种高级的烦恼。自己费了九牛二虎,抓住了一切机会,总算是聚集了一点人气。齐会深和华雄茂成为了骨干成员,周元晓虽然立场不明,总不会出卖现在的党组织。对游缑的态度,陈克很不确定。
游缑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孩子,虽然不是喜形于色,但遇到她在意的事情,也总是能从脸上看出来些什么。从家里面回来之后,游缑的情形就不太对。
陈克上午和齐会深一起给去何足道家。何家兄弟还都建在,让陈克放心了不少。两人都恢复的挺快,一晚上过去,至少已经破口的脓疮都有了干痂的迹象。何足道还觉得很羞愧,不太敢和陈克说话。何足道的哥哥还真的是个泼皮,他已经腆着满是脓疮的脸向陈克所要特效药。这些事情齐会深在路上就警告过陈克,两人也不理他们。拎着医药箱转身就走。
回到作坊的时候,陈克惊讶的发现,在周元晓的帮助下,游缑竟然开始了药剂的全面纯化过程。纯化过程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事情,在没有成套设备的情况下,需要两个人一起非常认真地操作。周元晓是懂化学的,给游缑打下手没有什么问题。可这两个人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干起来,游缑拿着一叠纸,用从陈克那里勒索来的大塑料夹子夹在一块薄木板上。上面列满了数据。怎么看怎么像是想分道扬镳前最后疯狂盗窃试验参数的模样。
做份内的工作的时候,游缑比往常更加卖力。遇到本来不该她做的工作,现在游缑也会抢着去干。看着游缑这种异常的表现,包括陈克在内的其他同志只是默默从游缑手里面接过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活计,却也不多说话。游缑虽然尴尬,却也不作任何解释和狡辩。一天不到,作坊里面的气氛就变得非常奇怪了。
陈克知道这种气氛的原因,陈克其实挺怀念这种气氛,他曾经多次干过这类事情。这是年轻人们希望自己能够分到一大笔钱,又不希望自己对经济的要求损害了组织对自己的信心。这种矛盾的情绪自然而然的导致了行为的扭曲。
扭曲的还不是一个人,华雄茂就是另一种扭曲。自打跟了陈克之后,华雄茂很少单独行动。昨天陈克与武星辰达成了协议,当天晚上华雄茂很晚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就跑了出去。如果陈克没有猜错,华雄茂正在拼命寻找其他合作伙伴。武星辰在上海滩不是什么小人物,华雄茂在上海滩也不是没有关系。华雄茂不想落于武星辰下风的心情,陈克完全能够理解。围绕特效药,同志们根据自己的立场,有着不同的表现。
有一种说法是,“手下互相对立,有利于领导者地位的稳固。”陈克年轻的时候,似懂非懂的对个观点有些赞同。现在他亲自当了“领导”,才发现以前自己觉得有道理的东西,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屁话。如果就这么让事情发展下去,陈克坚信矛盾很快就会激化。而陈克的地位一点都不会稳固。
陈克到现在苦心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是基于无私的劳动,公平公正公开的分配这些基础上。现在就开始玩什么“分而治之”,那就是亲自拆掉自己的基础,那就是“悬梁自尽”。在一个组织或者政体趋于僵化的时候,各种阴谋就会大量出炉。在一个组织生机勃勃的时候,要追求的是“上进”,而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华雄茂是傍晚时分回到作坊的,他今天穿了件丝绸马褂,一天的奔波下来,华雄茂又累又渴,只希望能够立刻在院子里面的躺椅上坐下,抱着茶壶猛喝一通。院门紧闭,那枚缠了红绳的门钉插在左边的门栏上。这是陈克定下的恢复“门禁”的暗号。又出什么事情了?华雄茂有些担心起来。按照暗号敲响了大门,门很快就被齐会深打开。和华雄茂想的不同,大家正围坐在院子里面,陈克正在开着玩笑,“人家诗里说,轻罗小扇扑流萤。咱们这是芭蕉大扇捶苍蝇。”
游缑有心事,周元晓一贯的不爱吭声。倒是远远在开门的齐会深扑哧的笑出声来。看人已经凑齐,陈克也不再调侃。与平时一样,陈克的话直入主题。“大家准备怎么分卖药的钱?”
没人吭声。
“游缑,我知道你想问我要一大笔钱。要不你先来说?”
游缑没有想到看上去和平常一样的陈克竟然先把她想说的话给说出来,游缑的脸登时红了,她连忙解释道:“文青,我自己不要钱。”
“你只是想偿还这些年花你父母的钱而已。我很清楚,我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陈克声音很和蔼的说道。
“嗯……”游缑低下头嗯了一声。片刻后,游缑又抬起头,“文青兄,这药是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私下把你的配方拿出去卖了。我还非常非常想和文青兄在以后一起共事,一起开创一番事业。但是……”
“但是不把欠父母的钱还清,你每次听到他们说起钱的事情,你都觉得无地自容。”陈克接着说道。
第17章
齐会深对外国人的态度,用非常含蓄的话来讲,是一点都不喜欢。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用稍微直白一些的话,就是非常讨厌。如果是以前,齐会深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从父亲的命令去和英国人接触的。这次的事情非常特殊,是和陈克一起去。否则的话,齐会深只怕也会放弃。
但是黄包车距离英国领事馆越近,齐会深就越显得有些不安。
“文青,和外国人一般怎么打交道?”齐会深终于开口问道。
“这件事我……”陈克差点说漏。其实他也没什么和洋鬼子打交道的经验。陈克一面庆幸自己总算是没说错话,一面思忖着。
“我们先听听管家的意思。既然你父亲派他来,就不会是随便这么决定的。”
齐会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换了一个话题。“文青从来不怕洋人吧。”这个话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了齐会深的内心想法。
“我不怕单个的洋人,但是遇到有组织的洋人,我一直认为要谨慎。无论英国人的组织多烂,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的。”陈克含糊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着齐会深有些担忧的神色,陈克笑道:“但是,洋鬼子也是人。是人的话,其实做事也没多大区别的。以礼相待,实事求是地去理解洋鬼子的做事流程,也不会遇到什么过分的事情。”
三人在英国领事馆前面下了车,没等两个年轻人说话,管家已经开始对两人“讲规矩”。这次的事情如齐会深的父亲齐思峨所言,双方已经确定了项目的整体方向。陈克觉得要是自己没有理解错管家的话,他和齐会深的工作就是去盖章。领事馆的某位参赞就是这件事情英方的负责人,第一份文件需要从这位参赞手里面发出。
陈克不敢自己瞎猜,他直接了当的把自己的理解内容告诉了管家。管家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一行人开始了工作。
“官僚主义作风”一直是工业时代抨击的对象,慢条斯理,一板一眼,无尽的文件、表格和图章。一个不懂官僚体系的人,只要和官僚体系打过交道之后,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印象。陈克以前也这样感觉,但是自从陈克亲自走官僚的流程做了几件不算太小的事情之后,他对官僚体系的看法就变了。比起草莽或者人治,现代官僚体系的进步意义还是很大的。大家对官僚体系的抨击在于,“找不到拍板的人”。其实如果你自己肯认真的去听官僚们的解释,其实是能够找到负责人的。陈克一直觉得,和官僚体系比较起来,认为官僚体系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或许犯了更大的错误。
这次的事情就验证了陈克的观点。由一位叫做汉弗莱的参赞发出了第一份文书,接下来就是要找负责此事的英国租界教育部门官员签署这份文件。陈克并没有简单的招待那位官员,签署文件之后急急忙忙的跑路。而是花了一定的力气去和这位官员交流。
比起印度人,英国人勤快得多。和中国人一比,英国是比较懒散的。因为看美剧练的口语的缘故,陈克操着一口标准的美国英语,还有些纽约腔。在遣词造句的时候,陈克尽量使用“may”而不是“can”这样的伦敦味。那位负责教育的官员其实没在伦敦呆过多久,他来自考文垂。
陈克这个短发中国人能说一口明显不是来自中国本土的英语,这点就不让人讨厌。陈克既不像普通的中国人,对英国人有什么明显的敌意,也不像买办,刻意奉承。这位官员也就回答了陈克的几个关键问题。这份文件里面提及的学校到底归谁管。那些部门负责这所需学校的牵头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陈克每到一个签字盖章的单位,都是如此这般的来做。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官员都如同那位负责教育方面的英国人一样和气,对陈克报以恶劣态度的官员也不是一个两个。在这个时候,陈克就只好采用另外的办法,也就是说,“你只要不把我撵出去,我就要就事论事的把该你负责的步骤给办了。”
齐会深在这几天里面和陈克全程同行,在齐会深的想象里面,办事就是找到负责人,进行明面或者私下的协商,然后得出一个结果。他这是第一次和现代官僚体系做斗争。看着英国人脸色阴沉,语气不善。但是陈克毫无畏惧的和他们交换意见,听从英国人的指挥。很多在齐会深看来是蛮横无理的要求,陈克却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跑几趟去完成。
公文上盖章,填表,再盖章,换表。今天到一个部门去,明天还得去,找同一个人的目的就全然不同。第四天下午,陈克终于把一份最终文件拿回到汉弗莱参赞的面前。
汉弗莱参赞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陈克和齐会深这两位中国青年。作为一个深知官僚体系厉害的英国人,他很有些赞赏这两位青年的坚定执著。其实在上海的英国官僚体系没多大,他早就知道陈克在其中的所作所为。陈克并不是完全按部就班的去签署文件,在没有触及汉弗莱参赞所拥有的“立场”前提下,陈克弄明白了该找谁,然后自己就去找那人盖章。
作为官僚系统的特点之一,早就有下面的人来找过汉弗莱,希望知道这件事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汉弗莱就一句话,“按流程走”。下面的人自然不会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别刻意找麻烦就行了”。
这次办学校的事情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务,自从美国人把庚子赔款用来在中国办学之后,英国人也有这样的打算。但是英国人自持“国际地位”,不愿意像美国那样做的那么直白。这次的办学就属于这个范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背景,汉弗莱参赞也未必会这么痛快地给陈克放行。
陈克按照管家的刻意交待,把那张银票一并放在了这份最后的文件上。汉弗莱参赞给陈克签了一张收据,就把两人打发走了。
“你的意思是,英国人在用中国的庚子赔款建学校来收买中国人?”在领事馆外面,齐会深问陈克。“而且这所学校,是英国在上海的领事馆让我父亲出钱办学,他自己不出力。搞出来的那个什么……,文青你刚才的那个词叫什么?”
“政绩工程。”
“对,政绩工程。文青的意思是,英国领事馆搞了一个政绩工程。”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咱们两个肯定不可能把事情办完。”
陈克说完这话,脸上露出轻松愉悦的神色。齐会深可没有陈克的好心情,他只觉地这些天的忙活,仅仅是弄了这么一个空架子学校,还是替英国人效力。这令他很不爽。
“会深,这就是革命啊。我们的革命事业获得了重大的突破。你不是一直想招纳革命同志么,通过这所学校,我们招纳革命同志的过程就事半功倍了。”陈克劝道。
“虽然可以招集同志,但是我们更多是找一堆人给英国人效力,我总是觉得不对。”齐会深还是有些想不通。
“会深啊,你想的革命到底是什么?一堆同志们手拿刀枪,把敌人都干掉。我觉得你现在不该这样幼稚了。”
“那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啊。文青兄,你说要革命,怎么看你做的和革命越来越远。以前好歹你还给我们讲讲革命道理。这些日子,你连革命道理都不讲了。”
陈克并不赞同齐会深的看法,“哈,我讲革命道理的时候,你们还不是革命同志。现在我们连党小组都建立了,我怎么觉得我革命工作卓有成效呢。”
“那文青之后准备怎么办?”齐会深知道自己辨不过陈克,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党靠的是党员,咱么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党员,不看他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我说我是革命党,你们为何要信。我自以为,并不是因为我给你们滔滔不绝的讲革命道理。而是我领着同志们一起认认真真地做事。还能把事情做成。同志们之间为什么能够相处融洽,因为每一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做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
听到这话,齐会深不再吭声,而是微微点头。陈克能染布,能治药。现在还能办下来这个批文。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陈克还应该能做到很多事情。齐会深抱怨陈克现在不革命了,仅仅是他认为陈克应该也可以搞起来革命。正如陈克所说,周围的同志们经过这些天一起劳动的经历,哪怕齐会深是因为被误伤而偶然加入的,他依然喜欢这些家伙们。他希望能和这些家伙们去一起革命。而不是那些面对辛苦的工作,不知所措,或者干脆跑路的那些人。
看到齐会深被自己说服了,陈克觉得很欣慰。而今天能对齐会深说出这样的话,陈克觉得心里面非常高兴。
**的成功,特别是1949年前神话一样的成功,一个重要的外在表现就是,**向人民所说的,她都做到了。甚至做到的远比说的更多。陈克并不认为1949年建国的时候,党里面的同志真的全部懂得**的理论。陈克认为,当年能有不超过4%的党员真正懂得**理论就很不错了。至于当年的中国人民,能懂得**的人绝对不到1%。
但是为什么这个政党能够摧枯拉朽的将一切反动派们粉碎,因为这个政党靠的是“实事求是”的干有利于人民的实事。是因为数百万党员,从上到下贯彻了党的纲领和组织纪律的结果。
陈克感到很遗憾,他不能向齐会深说起这些。就算是他说了,齐会深也不会相信。对陈克来说,他只能自己以身作则,在实际行动中,让同志们认识到新政党的力量。这个政治理念和组织模式,能够解放中国,甚至解放整个世界。
陈克很赞同那个广泛流传的寓言,在疯子们组成的国家当中,正常人才是疯子。
如果不能靠事实来说话,那么一切都是永远辨不清的谎言。
但是万里长征总有第一步,在有了初期轮廓之后,陈克有很多东西可以做了。“会深对英国人的这套官僚体系怎么看?”陈克问。
“太繁琐。我实在是看不懂。也亏得文青你能弄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那我们以后要建立的新中国,哦,不说那么远,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建立的新学校,还有新的工厂企业,会深准备怎么组建管理体系呢?”
齐会深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些,自从他加入了陈克的团队以来,他不用考虑这些东西,眼前总有干不完的事情,而且团队运行的十分良好。齐会深下意识地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模式。
“会深,我说过,咱们的党讲的是民主。未来的组织构架,大家开会讨论之后做出的决定,所有党员必须无条件的服从。等开会的时候,你可不能给我这样搞。你必须说出你自己的看法来。”
陈克这么一说,齐会深想起来当时的确有这么一说。既然陈克说需要召开党会来确定未来的发展怎么进行,那么就是说革命的工作也会持续推动。想到这里,齐会深又高兴起来。
这几天陈克和齐会深白天跑盖章,晚上去治病,看到日头已经西斜,治病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按照平常的安排,他们现在应该赶回作坊,换上白大褂,背了医药箱就赶去病人家。但手里面拿着那张收据,陈克绝对不敢让齐会深带给齐思峨老爷子。这不是信不过齐会深,如果陈克让齐会深把收据带回去,齐思峨这种人只会认为陈克不懂办事。面对这位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陈克不能犯任何错误。
齐思峨把陈克和齐会深叫到客厅,陈克先把收据递给老爷子,齐思峨看了看,就把收据递给身边的管家。
“文青,收据我已经看过,没问题。这件事情已经办好了。”
陈克松了口气,“我总算是能给您一个交代。”
“哈哈,文青办事真的很谨慎。”老爷子笑道,然后他转过头,立刻训斥起齐会深来,“知道事情不好办了么?”
齐会深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也不敢顶撞父亲。他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这是文青懂事,才能办这么快。若是你去干,只怕一个月都拿不下来这事。”齐思峨说道。
“齐伯伯,这是靠您早就把路给我们铺好了。人家根本就没有刁难我们。让我们自己去办,这事情不是跑跑腿,而是根本办不下来。”陈克连忙说道。
齐老爷子看齐会深没有顶嘴,好歹这件事情已经办成,他也不想多说儿子什么了。他再次看向陈克,“文青,我没办过学校。也不懂怎么办学校。文青准备怎么帮我?”
“我是很想做办学这件事。但是这件事我只能干活,要怎么做还得齐伯伯您做主。”陈克一面说一面掏出一份文稿,“齐伯伯,我在海外读过书,就照着国外学校的样子,这么连抄带猜的写了个大纲,想请齐伯伯您给指教一下。”
这是给蔡元培的那份东西,陈克稍微改了改名称就拿过来继续用。
“文青,这次的事情呢,我本来想着英国人让我来弄这个,我就当白花五千块。去财消灾。没想到文青你能做这件事,我这个儿子也难得的想做点正事。学校的事情呢,我就不管了。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五千块不该白化,你们就给我办起来。需要我做什么,说一声,我就帮你们办。要是你们办不了这学校,我本来想着这钱就是打了水漂。也不妨事。”
“齐伯伯,我本来是想办医院的。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如此的机会,这个学校是个医学院,每个医学院都有自己的附属医院。我这医院能靠上这颗大树,实在是我的运气。您放心,我一定会辅佐会深把这个学校办好。”
齐思峨满意的点点头,“这所学校呢,说着是英国人办的。花的钱都是我出的。所以我给英国人说过了,他们可以派人来当校董,但是董事长不能让英国人来当。这样,这个董事长,我让会深来做。文青你呢,就当校长。你们好好把学校给我办起来。”
“我一定全力辅佐会深。”
“对了,文青,你是革命党么?”齐思峨突然问。
听到这话,把陈克吓了一跳。看齐思峨话里面没有恶意,虽然是对自己说话,目光却落在齐会深身上。
陈克说道:“我以前倒是吵吵过革命,现在我是不敢跟以前那样胡说八道了。”
齐思峨哼了一声,他冲着儿子说道:“革命,革命。那群革命党除了到处闹事之外,还会干什么?老老实实做做生意,办办学校不好么?不比整天在外头闲逛强?”
陈克回想起齐会深的话,只要他不去闹革命,干什么他老爹都会支持。看样子这话不是玩笑呢。
时代虽然不一样,但是父母爱孩子的心情是不会有任何区别的。齐思峨把齐会深批评教育了半个钟头,直到齐会深烦不胜烦的保证,自己以后会专心的搞学校。老爷子这才放过了儿子。
家庭教育结束之后,齐思峨老爷子请陈克一起吃晚饭。陈克很欣慰,如果不是有“治病”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还真地拒绝不了。
陈克告辞之后,齐思峨说道:“文青今天忙,我就不耽搁文青的正事。会深说和文青一起做的那个药的事情,我们有空谈谈。”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8章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第一次党会预计1905年7月14日召开。正式召开已经是7月17日,比预计的晚了三天。
陈克和齐会深一直在忙学校和治病的事情,周元晓负责看守作坊。在此期间,华雄茂和游缑也变得行踪不定起来。游缑声称自己在招揽一些以前合作的朋友,她信誓旦旦的保证,里面颇有些非常不错的人才。
因为要在纸面上完成学校的安排,齐会深要频繁的和他父亲一起接洽英国人,不能跟着陈克一直给人治病。一个人去治病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华雄茂既然愿意负责福建的药品销售,陈克觉得华雄茂总得出差。陈克不可能跟着华雄茂一起去福建,现在让华雄茂完全了解特效药的使用,以及治疗效果,也非常有必要的。
和陈克去行医两次之后,华雄茂很认真地表示了歉意,“文青,我看着那些病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晚上做噩梦。文青,求你让我去卖药吧。治病这事我干不来。”
无论陈克怎么阐述了解药品特性的必要性,华雄茂都表示,自己得过一段才能继续接触病人。现在他看见病人就恶心的想吐。
在华雄茂落荒而逃后,游缑自告奋勇寻找可靠的中国西医。两天后,她带了一位名叫王启年的医生过来。王启年是广东人,家族在南洋有不少人华侨。这位王医生的叔父是海员,王启年靠了叔父,在法国马赛一家什么医学学校毕业。看王启年语焉不详的模样,陈克很怀疑这家“医学学校”的教师,很有可能就是船上的船医。
但是谈起静脉注射、注射剂量、生理盐水、配置药品,王启年也算是对答如流,实际操作也颇为熟练。足以胜任医生的职务。陈克担心这位王医生的来历,家里面既然有华侨,这位王医生的来历就不会那么简单。王启年也是游缑的朋友推荐的,她表示去询问一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7月17日上午,第一次党会正式召开。出席会议的一共有五人,陈克、齐会深、华雄茂、游缑、周元晓。虽然提起党会,大家都嘻嘻哈哈,真的围坐在桌边真正在党的名义下开会的时候,本来熟悉的朋友的互相对视,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克拍了拍桌子,“我宣布,第一次党会正式开始。”
没人鼓掌,没人说话。大家平静的等着陈克继续往下说。
“第一项,我们先选出这次的书记员。”
“书记员是什么?”华雄茂问。
“书记员负责记录每一个议题,每一个人的发言,还有最后达成的决议。除此之外,在会后,书记员要整理会议纲要……”陈克本以为这些东西很容易理解,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说完了书记员的责任之后,同志们的观点就大相径庭了。
“我写字不行,我干不了。”华雄茂先说道。如果华雄茂就此不继续说下去的话,这还算是能够理解的范畴。没想到华雄茂接着问道:“这种事情就是打杂干的,我们下次专门找个人来做这个吧?”
陈克尽力让自己去理解华雄茂,从好的方面来考虑华雄茂的话。按陈克所想,华雄茂的本意大概是——专心记录大家的话,就没办法参与讨论了。所以这种工作还是找不管事的人来做就行。而且陈克怀疑华雄茂认为书记是一种低等级的职位,现在这帮人作为“核心干部”,并不该做这个。
齐会深毕竟搞过革命,他的思路就比较靠谱。“咱们谈得很多事情需要保密,怎么能用外人呢?”
“我写字也不行,我干不了。”游缑跟着发言。
周元晓一言不发,直到看陈克瞅着自己,周元晓才勉强说道:“我干不了。”
对于大家的观点,陈克觉得很无奈。一个小小的书记员看着没什么,在**的党内职务当中,书记的最高级别——总书记那可是党内的第一人。真正名至实归的党主席只有一个。如果现在陈克作为党的主席,那么位列第二的就是总书记。很多时候,地位这种东西,根本不是靠争,谁能够适合这个位置,不用争的。
看没人来争这个书记,齐会深说道:“我来吧。”没有人反对。
陈克说道:“会议第二项,我们选出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我选我自己。”
这个议题没有任何人反对,陈克看齐会深没有动笔,就催促道:“会深,记下来。”
“这个也要记?”齐会深有些不解。
“这就是以后我们开会的规矩。会议上,任何一件事都要记。”陈克非常认真地说道。
听了陈克的话,齐会深开始记录。
“第三项,以后的每一个议题,最终都要举手表决,每个人都要说话。同意的话,就举手表示,不同意的话,就要明确反对……”
这些陈克在小学时代就学过的规矩,一样样的作为议题提出,而且一样样的经过众人的举手表决。大家本以为陈克要讲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却是重新学习规矩。开始还好,过了一阵,大家都觉得很没意思。华雄茂甚至开始打起了哈欠。
好不容易把会议规矩讲述完。陈克看齐会深把这些写完,才对众人说道:“这次会议结束之后,书记员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没有明白什么意思,陈克不得不再问一次。众人都想不起来,齐会深也没有想起来,他连忙看了一番会议记录,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书记员要在会后写出会议总结。”
“这就是要书记员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要在保存会议的原始记录的基础上,还要写出会议总结。”陈克微笑着说道。更具体的说,陈克的嘴角拉出了一个笑容。
作为一个穿越者,陈克一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陈克总是要靠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反正都是从零开始,面对着不认识的人,倒是革命者更加容易接触,更加容易找到共同语言。在1905年,陈克当一名革命者反倒是容易的。
党会开了就这么一会儿,陈克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优势了。自己的真正优势不在于后世的那些知识,而是自己知道如何组建一个组织去解决问题。组织的力量大于个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果有良好的组织,任何天才以个人之力都是无法对抗的。
身为穿越者,陈克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伟人都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知道那些伟人都是怎么做的,是组建了什么样的组织去运作,去实现自己的目的。陈克曾经厌恶过的那些组织,都是权力者,对陈克来说,它们甚至是“压迫者”。不过陈克现在却能明白,正是因为组织起来了,有着严格的纪律,它们才有如此的力量。
“呦,会深,等你写出来总结报告,我可得拜读一下。”华雄茂调侃地说道。
陈克瞪了华雄茂一眼,“会深,你把正岚的这句会议发言给记下来。”
嘲讽的意味如此明确,华雄茂连忙说道:“别,别。”
齐会深只是笑了笑,没有动笔。
接下来的议题就严肃了很多。陈克询问大家,革命的目的是什么?
“建立新制度,拯救中国。”华雄茂刚才被陈克批评了,听了这件正经事,他连忙引用了陈克的话。
“那么大家觉得我说的对么?”
这个问题引发了众人的思考。
华雄茂笑道:“文青所说的,听起来就靠谱。再说了,这天下肯定要闹起来。我自然听文青的。再说了,之前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详细分说这个。”
“那么,我们就必须组建学习班。把革命的理论讲清楚。”
“我一直等着听文青讲课。”齐会深对这个建议非常赞同。一面说,齐会深一面抓紧在纸上记录。
“这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讲课。大家这么忙,治病的治病,卖药的卖药。马上就要办学校,我们怎么挤出这个时间来?”
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众人白天忙,晚上才有空。所有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游缑身上,在众人里面,游缑晚上是不太能出来的。
“不用担心我,我不能耽误了大家的事情。诸位的好意我知道,我晚上一定来参加讲课。”游缑连忙说道。
于是党课的时间就定在晚上六点。
“这还不够,我们现在手头的事情已经这么多,必须招人。我现在把我认为未来一年内需要办的事情给大家汇报一下。”陈克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对众人说道。
根据陈克的计划,在未来的一年中,要和英国人一起兴办一所医学院,以这所医学院为主体,下设医学院附属学校,医学院附属的护士学校。还要办一所医学院附属医院。
医院需要大量的设备,别的设备且不说,玻璃设备如果都要采购,那就太浪费了。陈克认为需要办一个玻璃厂。如果要办玻璃厂,那么就需要大量的煤,小规模的购买效率太低。陈克告诉大家,自己准备兴建一个蜂窝煤厂。
这么一个计划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极其不完整的相关产业复合体。众人还能理解。再接下来,陈克把自己对学校和工厂的总体设计告诉了大家。
从学校的建设讲到老师的雇佣,从医院的建设,讲到雇佣医生,雇佣护士。至于蜂窝煤厂,那更加复杂。从设备的设计,购买,到无烟煤、粘土、稻草的采购,以及厂址的选建。产品的销售,各种社会关系的理顺。就这么说了半个多小时齐会深已经六次打断陈克的陈述,要他暂停一下,以方便自己把当前的记录写完。
在齐会深拼命书写的时候,游缑说道:“文青,咱们人不够。这得招人。”
“没错,咱们怎么招人?”
“我可以从乡下找些人。反正现在没事做的人那么多。”华雄茂说道。
“那些人干活怎么样?能干得了咱们要他们干的活么?”陈克问。
“不听话我就收拾他们。”华雄茂说道。
游缑很不屑的看了华雄茂一眼,“那还不如在上海招人呢。”
“上海这边的人能干好么?你能知根知底么?”华雄茂反问道。
“干不好就不给工钱。而且那些教师,医生,护士,正岚也能从乡下找到么?”游缑反问。
“那些人至少听话吧?”
“嗯!听话!我以前也和人开过厂,我可没见到那些乡下的亲戚多听话。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你说他们两句,他们倒是先和你闹起来。哪怕是知道他们自己干得不对,那些乡下人嘴里不说,干活的时候,背后给你使坏的多的是。和这些听话的人相比,我倒是宁肯找那些不听话的工人。好歹雇了工人,干活拿工钱,干不好他们也知道没钱拿。”
看来游缑以前失败的次数还真不少,这话里面的怨气不是一般的强烈。
“按你这么说,乡下的亲戚没好人了。”
“应该是有好人,可是好人还能在乡下混不下去,跑城里来了?我是没见过几个这种好人。”
“胡说八道!城里的工人又奸又滑,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了?”
……
……
游缑和华雄茂争吵起来。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倒是情绪越来越激烈。陈克看着他们争吵,也不吭声。只是偷笑。齐会深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放下笔,“你们是不是要让我把你们的话也记下来啊?”
这话还真的挺管用,争吵立刻就结束了。
游缑气势汹汹的瞪了华雄茂一眼,华雄茂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游缑。
看两人都不再吭声,陈克这才说道:“革命要有革命的道理,我知道的革命道理里面正好有东西是讲大家刚才争吵的事情的。”
“文青,你赶紧说,到底是我说的对还是正岚说的对?”游缑立刻说道。
“没错!文青得把这个说清楚。”华雄茂也不依不饶。
“首先,你们说的都是实话,都是亲眼见过的事情。这个我能确定。”
“哼!”游缑和华雄茂同时衡了一声。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革命的道理里面,好几个方面都在讲这个事情。不过呢我们现在不是党课,党课会在晚上开始。所以我们继续进行现在的议题。未来一年内的工作计划。”
看游缑和华雄茂都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陈克对一直至是简单的表态,而不说话的周元晓说道:“周兄,你也开过厂,这个课题我们很需要一个开厂的例子。周兄负责准备这个例子,如何?”
周元晓的脸抽搐了一下,办厂失败是他不肯提及的事情,陈克居然提出这个例子,周元晓心里面非常不是滋味。“还是算了吧,文青。我不想提这件事。”
陈克并不赞同周元晓的说法,“周兄,这种事情必须弄明白,事情做成了,那得有点天意。但是事情没做成,肯定是我们没做好。既然花了那么多钱,出了那么多力气,咱们怎么失败的,总得弄得明明白白吧?”
“那事我认了,能不提就别提。”周元晓意气消沉的说道。
游缑也不同意,“不,周兄,你应该说说,看看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把你的厂给弄垮的。”说完之后,她也不管华雄茂不满的眼神,“你那些乡下亲戚怎么把你的厂给弄垮的,就该说清楚,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既然我们要继续办厂,这些事情就不能再错。”
“没错,周兄,你一定要说。”华雄茂用那种和游缑抗上了的语气说道。
“咱们都是同志,不要伤了和气。”齐会深劝道,“文青,你也说说他们,这么说话可不对。”
陈克笑道:“我之所以要拉着大家革命,因为一个真正的党员是能够看清整个世界的。现在呢,游缑和正岚之所以争吵,因为他们就是用他们自己的眼光看世界,而不是去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小孩子吵架一样,完全没有弄清楚要点。”
“小孩子吵架也伤和气啊。”齐会深听出了陈克的意思,他笑道。
“小孩子伤什么和气?头天说,我不和你一起玩了,过几天还是在一起玩的开心。这东西劝不来的。”
听了这话,游缑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才是小孩子。我是在讲道理。”
“哦,讲道理,那就继续开会。我们今天是要开会,而不是来吵架的。对不对?”
对于陈克这样宽容成熟的话,游缑只好不吭声了。
“我上次讲过资本论。里面有讲企业的发展。我还讲过,在瑞典,童工成年之前,30%都在工厂死了。英国呢,进了工厂之后,保证三年内把工人劳动致死。这都是实话。资本的运作,从来都是这么血淋淋的。而我们中国的纺织工厂,工人定时上班,逢年过节都要休息,还要经常吃点肉。还要有钱买自己纺出来的布,所以呢,外国人的货就是比我们的便宜。所以,洋货冲进来,我们的国货币不了。我现在要给大家讲这些,我要强调的是,我不是要让这样的事情重演,至少我自己是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怎么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第19章
<a href="" target="_blank"></a>华夏书库看着面前的讲稿,陈克非常不满意。<a href="" target="_blank"></a>华夏书库这已经是修改了好几次的文稿,陈克依然想推倒重来。陈克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不满,因为在这篇文稿里面,陈克依旧没有说出“实话”来。
去见徐锡麟的时候,陈克写过一篇洋洋洒洒的大作,在那篇文稿里面,陈克并不需要说什么“实话”,他要做的仅仅是写出徐锡麟能够理解的东西就好了。“实事求是”并不是要求你“说实话”。而是要求你能够明白对方的需求,知道对方的渴望。不客气的说,徐锡麟是一个有钱的革命者,他的财产源于旧制度。徐锡麟希望推翻满清,但是不等于徐锡麟就会同意摧毁旧制度。
陈克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徐锡麟的支持,而不是去指引徐锡麟走上真正的革命道路。那么为了这个目的,陈克就必须按照徐锡麟所期待的理想去说,让徐锡麟认为自己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当然了,“道学先生”可以说陈克是一个“谎话精”,但是这样的评价对陈克本人来说毫无意义,陈克就是秉承了“实事求是”的理论来做事的。从结果来看,陈克达成了目的。
和秋瑾的结交,和蔡元培、陶成章的结交,包括和华雄茂、游缑、周元晓、齐会深的结交。陈克必须跟变色龙一样,对每个人展现出他们所期望看到的东西。这同样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面前的讲稿让陈克觉得十分为难。知识就是力量,但是力量不等于正义。菜刀是烹调精美食物的必需品,菜刀同样也是杀人的利器。从实事求事的角度来说,陈克坚信,学习了自己所传授的知识,必然会有人选择和陈克不同的道路。
身为一个共产主义者和一个中国文化的继承者,陈克知道商鞅变化的故事。商鞅首先用帝王之道去打动秦孝公,结果被秦孝公称为“他怎么是个胡说八道的人。”商鞅用“王道”去打动秦孝公,秦孝公的看法是“这人还行,能一起说话”。商鞅终于用霸道去打动秦孝公,秦孝公兴奋得和商鞅谈了几天几夜。
陈克自认为自己的知识包括了“帝道”“王道”“霸道”,他毫不乐观的认为,这些同志们必然更喜欢“霸道”。陈克与当代知识分子的接触不多,哪怕是这么短短时间的接触,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中国只要革命了,中国转眼间就能够成为第一流的强国。他们并不了解世界,所以不知道中国和列强之间的真正差距。如果陈克把这个巨大的差距讲清楚了,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会投身于一场摧毁一切旧制度的“人民革命”,而不是投身于“资产阶级革命”呢?
陈克对此没有把握。
“这是文青今天的讲稿么?”齐会深从屋外走进来。他拿起一张看了看,看到的只有标题。又看了其他几张上,也都是些标题。
齐会深眉头微皱,自从见到陈克之后,齐会深一直觉得陈克与众不同。那是一种本质上的不同,就齐会深见过的留学生来说,从来都是怨天怨地怨空气,怨完满清怨英帝。他们要么是抱怨没钱,搞不起工厂,要么是抱怨设备太贵,设备不足,或者是工人懒惰。这还算是能干点事情的。那些不得志的,就大骂老天不长眼,自己这等才俊,竟然四处碰壁,毫无机会。接下来必然是对朝廷和列强的怨言滚滚而出。最后就是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要革命,要推翻满清,赶走洋人。
同样是这批“革命党”,一旦有了机会混进官府,加入洋行,立刻就趾高气扬,威风八面起来。虽然私下喝酒时候,他们还是要骂,不过这时候他们咒骂的则是上司如何混蛋,洋人如何混蛋,以至于他们捞不到好处。这也就是为什么齐会深的父亲对齐会深搞革命是深恶痛绝的原因。
齐会深一开始倒是认为朝廷和洋人的确都是混蛋,但他却感觉这种结论没错,但是论证过程却错得离谱。那两者固然是混蛋,却不是那些曾经的“革命同志”所说的那种混蛋。齐会深一直希望弄明白到底这个错误在哪里,无论他结交了多少“革命同志”,询问过多少“有学问”的人,却从没有得到过令他满意的答案。直到遇到了陈克。
被游缑打倒之后拖进陌生院里的那晚,真的把齐会深吓得不轻。但是明白了那是误会,而且得知陈克居然是“革命党”,齐会深一开始真的不信。在作坊忙忙碌碌的人居然是“革命党”?以齐会深的革命经验而言,革命党都是闲着的。没事做的人才去革命,有了正经事干的人,谁去革命啊?
齐会深追随革命太久,找不到革命的道路也太久,他甚至多次请求他父亲给他钱去日本留学。知子莫若父,齐思峨老爷子很清楚儿子的目的不是为了留学,而是要去日本寻找“革命同志”。所以彻底断绝了齐会深的财路。
偶然遇到的陈克,在齐会深眼里面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已经没有了其他道路可以走的齐会深,只有赌一把,或许这个与众不同的“革命党”能够解释齐会深一直以来的诸多疑问。
第20章
药剂缓缓注射进洋鬼子的静脉,齐会深和陈克多次出诊,见过很多次注射。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王启年的手法比陈克熟练很多。眼瞅着注射完毕,齐会深下意识的看向洋鬼子的脸。陈克每次都是这样“观察”的。入眼的是一张外国人皮肤粗糙,满是色斑,毛茸茸的脸。这张脸已经违背了齐会深的审美观,而满脸的脓疮让齐会深胃部一阵紧缩。忍住不适,齐会深快步走出病房。
推动丝网印刷机,看着一张张的传单印刷出来。齐会深只感觉十分爽快。以前印传单的时候,那种无法摆脱的惶惑情绪总是引发疲惫和焦虑,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公开讲课,开办学校和医院,还有陈克所说的那些未来要开办的工厂。未来不够明晰,只是有了一些轮廓。对齐会深来说,这就是以前没有过的愉快感受。加上陈克看来也摆脱了暂时的混乱,准备大干一场。齐会深相信,一定能看到巨大的变化。
正在刷传单的时候,就听到隐约有人在争吵。声音越来越大,竟然是从病房传来的。
齐会深赶到病房,就见到几个洋鬼子围着病床,那个接受了治疗的洋鬼子脸色蜡黄,一个劲哼哼。那个翻译冲着王启年大喊大叫。齐会深本来对那个翻译就十分不满。看到他如此嚣张,齐会深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没等齐会深问话,那个翻译就冲着齐会深喊道:“你们这些庸医,这是要害人啊。”
说完之后,翻译用英语对洋鬼子说道:“先生,他们让你们先签署那个协议,本来就是知道他们的药有问题。”
强压住沸腾的怒火,齐会深问王启年,“王大夫,病人有不良反应?”
王启年脸色阴沉,“按照陈先生说过的那些不良反应,应该是病人肝脏受不了。”
陈克对两人都详细讲过914的使用注意事项,这个药毒性反应较大,病人有可能会出现面部潮红、口内烧灼感、恶心、呕吐、出汗、呼吸困难、皮炎或皮疹,甚至剥脱性皮炎、中毒性肝炎、黄疽、贫血、急性紫癜、粒细胞和血小板减少等。
齐会深和陈克一起治疗过几十个病人,他也亲眼见过几个病人的毒性反应。这个洋鬼子应该是黄疸症状。在没有别的手段的情况下,陈克一般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注射生理盐水,稀释体内的药物浓度,促进排尿。齐会深不知道这位王启年大夫会如何处理,而且既然是职业大夫,齐会深认为自己先不要多说话,至少该尊敬一下这位医生。
“齐先生,这个药的主要成分是什么?”王启年还是脸色阴沉的问。
或许王启年希望能够自己理解药物的成分,以按照自己的医学常识来解决问题。但是停在齐会深耳朵里面,这就有些打听机密的味道了。
“这药有毒,陈先生都是采用注射生理盐水的方法来缓解病症的。”齐会深给出了答案。
“有毒你们还给人用?有毒你还不先告诉我们?”翻译听了齐会深的话,立刻喊叫起来。齐会深突然觉得能理解这个翻译了,自己的“主人”遇到了问题,这位翻译并没有想法设法的去救治,首先是把自己的责任推清。其次就是把责任都推给医院方面。齐会深早就告诉这些人,药物有毒,而且医疗合同也签署了。这样无意义的攀咬对齐会深来说伤害可就太大了。
在以前,齐会深很少发怒,因为他也没有真的愤怒过。家里面的家业那是他父亲的,外面的那些东西,则是别人的。齐会深不会为别人的东西愤怒。这家医院,这些药物则是自己和同志们一起耗尽心力来完成的。翻译的攻击让齐会深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所有思绪在那一刻都飞到九霄云外了,只有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情绪充斥在胸口,继而走遍了全身,那是一种根本压抑不了的冲动。
翻译继续上前一步,又准备叫嚷什么。齐会深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翻译的脸上。这是这些天参加革命的收获之一,得知华雄茂居然是个武举人,齐会深就向华雄茂讨教功夫。华雄茂根据齐会深的身体资质,从斗殴的角度教了齐会深几招。无外乎耳光、掏心拳和窝心脚。齐会深施展了第一招之后,后两招自然而然的就用上了。那翻译被耳光打懵了,他没想到齐会深这么看着文质彬彬的青年居然直接动手。打架就是如此,被占了先机之后,后面的局面很难挽回。翻译被齐会深一拳一脚打倒在地。
愤怒直接引发的身体反应就是视线变窄,现在齐会深的眼睛里面只看得到那个翻译。瞅见翻译倒地,齐会深只觉得一阵极大的欢娱,而这种欢娱让怒气加倍的爆发了。齐会深那扭曲的视野边缘扫到旁边的凳子,他顺手抄起来就准备朝翻译身上轮去。
齐会深只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拽住自己,还有什么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到了。直到怒气突然消散,齐会深只觉得身上一阵无力,整个世界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整屋子的人都在惊愕的看着齐会深,那个翻译看到齐会深举起了凳子,浑身缩成一团,双手下意识的举起,来抵抗那看似马上就要落下来的凳子。
“齐先生,你这何必呢。打打就行了,你这么打是要出人命的。”王启年连忙劝到。
齐会深喘着粗气,放下了凳子。洋鬼子应该是看惯了翻译平常的做法,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还没有见过敢如此殴打翻译的人。不仅仅是病床边的那几个洋鬼子,连在病床上哼哼的病人,也直愣愣的瞅着齐会深。
齐会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里面开始盘算。此时最好把陈克叫来,毕竟是陈克开发的药物,他应该最熟悉。本来应该齐会深自己去叫陈克,不过王启年这人也不是很可靠,更加重要的是,王启年刚来没多久,他也没有理由亲自扛着这件事。
“王大夫,麻烦你去请一下陈先生好么?”齐会深说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么?”王启年低声问。
“不用怕,我没事。你快点回来就行了。”
王启年轻轻拍了拍齐会深的肩头,转身就出门去了。
“你们是相信我们能治病,才来我们这里的吧?”齐会深用英语问那几个洋人。
洋鬼子互相看了看,看似为首的那个答道:“没错。”
“你们来我们医院,就是我们的病人。我们对诸位没有恶意,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给大家治病。这点我觉得你们应该有信心。”
洋鬼子们微微点头。
齐会深指着在地上正在爬起来的翻译,“这个人,胡说八道。除了干扰医生治病之外,什么都不干。所以我才要打他。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为首的洋鬼子露出了笑容,“这位先生,我们能够理解你的愤怒。这事就算了,赶紧给我们的朋友治病吧。”
翻译捂着脸听到两方面的对话,他低着头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瞟了洋鬼子的方向,却不敢让洋鬼子看到。接着用一种刻骨怨毒的目光瞪了齐会深一眼。齐会深毫不在意。此时,齐会深一点都不后悔。敢于侮辱自己医院的人,打一顿就算是轻的。齐会深现在很想让武星辰找人把这个翻译给做掉算了。齐会深在他爹那里见过,曾经试图对他爹不利的家伙,直接被捆了拖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此人。想到这里,齐会深认为这桩买卖一定要和自己的老爹合作,凡是类似翻译这种混蛋,一定要毫不留情的解决掉。
等了不太久,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陈克和王启年两人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王启年一进门就开始给病人检查,然后开始挂生理盐水。一通紧急治疗之后,病人的情况逐渐稳定了。脸上的蜡黄也逐渐消退了一些。
陈克和几个洋鬼子把情况说了一下,这个病人的生理反应比较大,以后会降低用药量,甚至最好暂时停止治疗。如果病人觉得不愿意继续治疗,可以全额退款走人。
看着陈克和王启年这样专业的处理,虽然觉得很不安,但是洋鬼子并没有选择中止治疗。陈克看着洋鬼子们将信将疑的眼光,还有他们脖子上的十字架,心念一动。他神色严肃的说道:“如果你们还要继续治疗,那么这位病人无论遇到什么,那都是上帝的旨意。”说完,陈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上帝不会给人无法承受的试炼。阿门。”
洋鬼子里面至少有三个人同时划了十字,说道:“阿门。”
陈克这番做派出乎意外的得到了洋鬼子的信赖,其中两人居然要求接受治疗。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实在是令人不解。陈克也不拒绝,这次不谈收费的事情,陈克让王启年给他们注射药物。
再往后,陈克与齐会深也不好再走了。他们和王启年一起在医院等着。给洋鬼子分别安排了床位,三人就轮流查房。那两个病人就没有什么毒性反应,注射之后身体很正常。
“没想到齐先生如此血性。”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王启年笑着说道。
“听说你把那个翻译打得不轻。”陈克也笑道。
提起这件事,齐会深想起来就余怒未消,“凡是和咱们的事业对抗的,打他是轻的。”这话是从牙缝里面说出来的。
“打了就打了,人家也是混口饭吃。虽然下作了点,咱们也要理解人家一些。最重要的是,要讲分寸,别给自己惹麻烦。”陈克忍不住劝到。
“我知道了,文青兄。”
“我不是在批评你,我是在担心你。那几个洋鬼子好歹和这个翻译没啥交情。万一他们和你动起手,你吃亏了,我心疼啊。”
齐会深真笑了,“我想起来也有点后怕。幸亏没闹大。”
“是啊,没必要为这种混蛋让自己吃亏不是。”说完,陈克对王启年说道:“王大夫,会深没打架经验,出手控制不了轻重。你去看看那个翻译,给他检查一下,别让会深真的把他打坏了。他真受伤了,我给他些医药费。”
王启年没想到陈克居然这么做,他有些惊讶的说道:“陈先生,没必要如此吧。”
“咱们已经挣钱了,不在乎这点。这件事情他虽然是自找的,但是会深也过于冲动了。陪人家点钱把这件事弄过去就算了。当然了,他要是不识相,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既然陈先生这么说,那我就去了。”王启年说完就站起身来。
“拜托王大夫了。”
第二天,药物都起效了,洋鬼子们的病情都有所好转。他们纷纷交了医药费,陈克私下给翻译塞了两个鹰洋,翻译还是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陈克,让陈克背后的齐会深忍不住又想动手。但是陈克只是简单的连哄带吓的说了几句,就带着齐会深回作坊。
“会深,王大夫这人如何?”陈克在路上问。
“他上次专门问咱们的配方,我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齐会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知道了,看看再说。这配方的事情肯定不能泄露。”
“文青兄,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这次遇到这种事情,我想让我父亲参与药品的事情,不知道文青兄有什么想法。”
“这种事情,我们在党会上说吧。我们不能私下决定。”
“也对。”
陈克拍了拍齐会深的肩头,“会深,你为了党的事业而发怒。发怒不对,但是你的情绪我很高兴。这个事业是咱们的革命事业,我感觉很高兴。”
“咱们不是同志么,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陈克连连说道。
又走了一段,陈克问。
“会深,你好歹也是买办家庭出来的。我这买卖要是赚了大钱,我能遇到个什么结果?”
“难道英国人还敢明抢不成?”齐会深气鼓鼓的问。说完了这话,他自己也不得不沉默了。
陈克笑了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我们看看能不能靠上什么大树。大树下头好乘凉。但是想把这个要当作革命的助力,必须有非常可靠的同志来负责此事。除了会深你之外,现在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同志。”说到这里,陈克苦笑了一下。
“英国人肯定会来抢夺这药么?”齐会深还是有些幻想。
“为何不来抢夺?你给我些道理?我记得我教过你《资本论》,马克思怎么说的,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上交首架的危险。这药品的初期利润足有600%。逼出来制药的配方,然后我把我除掉,对于英国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则可以赚到几十万,几百万的英镑。我实在是没有找到英国人放过我的理由。”陈克苦笑着说道。
“那我们以后不给英国人治病了。”齐会深气愤的说道。
“不,还得做。不给他们看病,我们怎么赚钱,我要抢在事情恶化之前,尽可能的多赚钱,然后把钱换成美元和黄金。为咱们的革命事业聚集资金。”陈克平静的说道,“会深,你觉得武星辰此人如何?”
“还是有些看不透,不过我感觉他不是革命党。”齐会深答道。
“革命不是要所有人都成为革命党,革命党也不是要让人民为革命服务。革命党要的是革命为人民服务。”陈克稍有些无奈的说道。
“去哪里找这些人民呢?”齐会深苦闷的问道。
陈克心头一喜,这才是他最想听到的话。“会深,今天我们召开党会,咱们分头去通知大家。咱们把武星辰也叫上。”
晚上,除了党小组的五个人之外,武星辰作为特效药合作一方列席了会议。陈克和齐会深分别通报了最近的情况。游缑无奈的叹口气,华雄茂扼腕长叹,武星辰脸色阴沉,闭了眼睛不吭声。
“同志们。”陈克说道,“现在有谁想退出,我不阻挡大家。这是咱们要遇到的第一次考验。现在想走的,我绝对不阻止。”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除了陈克之外的其他四人都瞅着武星辰。武星辰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了,“陈兄有什么办法么?”听完了武星辰的话,其他四人的目光更加警觉起来。武星辰毫无受影响,“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请陈兄尽量吩咐。”
没等陈克说话,华雄茂先开口了,“我说,武兄,你也是咱中国人,帮会不最讲义气么?”
“正岚,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陈克打断了华雄茂,“革命如果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说别的大话。我们没有理由让武兄给咱们卖命。我一直说,革命是为了救大家,不是把大家拉进来送死。”
听了陈克的话,华雄茂不吭声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克,那种精气神让陈克很欣慰。
“就我估算,留给咱们的时间还有三个月。到英国人下毒手,应该是在11月。”陈克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赚钱。对于英国人,咱们尽量敷衍。让英国人感觉咱们对他们还抱有幻想。”
“如果英国人现在就硬来呢?”游缑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英国人看不起中国人,他们对这个药也不是很有信心。只怕现在英国人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咱们非常希望得到英国人的认同呢。所以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可以的。”陈克答道。
听了这话,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
“我们争取到的这个办学校的机会,不能放弃了。会深,无论如何,英国都不敢动你,所以我要求你绝对不要插手到制药这个环节。”陈克接着说道。
“为什么?文青兄不信我?”齐会深有些生气了。
“会深,我不是不相信你。”陈克解释道,“我和游缑一谈论起化学,忍不住就要说出化学术语。对方懂行的话,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我这不是吓唬你,你肯定会被英国人弄走逼问。你完全不懂,反而是好事。”
这样的解释,齐会深是能够理解的,“放心吧,文青兄,我决不会透露消息。”
“会对我们动手的,英国人的可能只有一半,另一半的可能是别的买办家族。落到英国人手里面,我只要真的投降了,倒很可能保住条性命。但是落到中国买办手里面,我是死定了。”陈克说到这里,转头向武星辰,“武兄,若是别的买办家族对我动手,我可就有些防不胜防。不知道武兄能帮我么?”
“我可以从河北叫些人过来,武功好得很。”武星辰答道。
“那就拜托武兄了。”陈克答道。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1章
武星辰谈妥了自己的事情就先离开了,等他一走。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华雄茂说道:“文青,现在洋鬼子病人都上门了,咱们的药他们能仿制么?”
“我能做,别人自然也能做。但是就现在的情况,外国人想仿制,得看他们的运气了。”
“拿了文青的药,他们仿制不了?”
“拿不到我们的配方,他们只能碰运气。”
陈克这话一说完,华雄茂和齐会深忍不住看了看游缑。虽然知道大家没有恶意,游缑气还是忍不住正色说道:“你看我做什么?我绝对不会背叛大家。嗯,我绝对不会背叛党。”
这些日子以来,游缑工作的辛苦是大家都看到的。一起朝夕相处,共同工作。同志们之间的基本信赖至少建立了。既然游缑这么说,齐会深说道:“游缑,我们都信得过你。你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和大家说。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
“这个自然。这不光是我的心血,这也是大家一起的心血,若是有人窥视这药,大家一定要帮我。”
陈克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下一个议题就变成了公开讲课的内容。陈克的意思很明确,这次公开课分为两种,一种是针对开办学校的公开课。这些公开课就是为了能够吸引学生就读。对这点大家没有意见。众人只是对学校怎么办心有疑虑。
这年头外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都不收学费。校服和书本费什么的还是要交钱的。陈克准备开办的新学校自然不可能收费。
齐会深读的就是教会学校,他有经验。根据齐会深的介绍,教会学校里面“表现突出”,也就是靠近外国人的学生,毕业后一般都可以获得推荐,得到就业机会。这年头外国人为了扩大在中国的势力,学校是他们搜罗人才,培育亲信的一个重要途径。由于读了书就容易找到工作,教会学堂的入学率还算是可以。
陈克听了之后笑了笑,他自己的祖上读的就是教会学堂,却没有去投靠洋人。陈克的祖上高中毕业后读了国内的工科“大学堂”。那年头也没有什么大专与本科的区别,就读了“大学堂”之后,就是大学毕业。特别是工科生,毕业后在国内汽修厂当“技师”,一个月几百大洋很轻松。那时候,想改变命运,读教会学堂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途径。
“我们也宣传,毕业之后,优先安排工作。”陈克说道。
“那时候有那么多工作可安排么?”华雄茂问。
“你怎么知道到时候没有那么多工作机会?”陈克这算是狡辩了。可华雄茂也的确拿不出能反驳的理由。
“我们开的有医院,工厂,肯定能提供机会。现在只要有一技之长,就好找工作。关键是你上不上学。”陈克继续说道。
众人对此只有认同了。
另一部分讲课就是针对那些进步青年,特别是齐会深和游缑的那些朋友。陈克直言相告,他会先把自己革命理念的诸多基础知识讲给大家。如果空讲革命,那就是“空想社会主义”,马克思的**理论之所以称为“科学”,就是因为这些理论都是以现代科学知识与唯物辩证法结合的产物。
既然要推广自己的政治理念,单单拿出些革命理念来,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革命理论如果没有现实作为基础,就会显得虚无缥缈。除了《资本论》之外,陈克除了准备让那些革命青年们学习基础科学知识,《进化论》,《唯物辩证法》这三门最基本的课程。
“会深,游缑,你们要做好兴建文化研讨班,以及夜校的准备。萝卜快了不洗泥。只要是对咱们的革命理念有兴趣的年轻同志,咱们都给拉进研讨班和夜校里面。就这么干起来再说。”
陈克也不愿意再弄什么精挑细选。没有基数就谈不上一切。而且最近的医院、学校的建立,本身也有足够的职位来安排优秀的青年。
“文青,虽然我也号称是革命党,但是到现在为止,我根本不知道文青提倡的革命到底是什么。既然文青决定大肆招人,能不能说说文青的革命道理呢?”
这是游缑第一次正式询问陈克的革命纲领,也是党会上第一次有人正式提起陈克的革命理论。如果是以前,陈克一定会三思而言,这次陈克直截了当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革命道路是人民革命。革命的对象是对资本的所有权”
好歹陈克和其他同志讲过一些资本论,对于资本,同志们还有些了解的。
“现在的资本控制在少数人手里面,也只为少数人服务。我的革命核心观点是要把资本重新划分,由国家管起来。”
“国家归谁管?”
“咱们的党。”
“就是说,咱们的党管了天下?”
“人民监督咱们的党。”
“这是怎么一个管法?”
游缑彻底不明白了。游缑没有接触什么革命理论,对于陈克的话完全弄不明白。
“我们还是来说基本的东西。例如有这么100个人,1000亩地。本来好好耕种,应该人人有饭吃的。但是实际情况是,100个人里面,20个人占有了850亩地,80个人占了150亩地。那么这80个人就很容易饿死了。游缑,这20个人怕不怕那80个人起来造反?”
“应该是怕的吧?”游缑说道。
“所以,这20个人就弄出一套说辞来,说他们占有850亩地是如何的天经地义,你说这套说辞是不是有问题?”
游缑想了想,突然笑道:“我若是那20个人里面的,我自然会说这说辞没错。我若是那80个人里面的,自然就认为那说辞大错特错了。”
陈克点头称是,游缑的领悟,或者说实事求是的态度令陈克非常欣赏。“我的革命就是要打破这个说辞。因为我的革命就是要站在那80个人的立场上。”
“这不就是劫富济贫么?”华雄茂问。
“如果仅仅是这么一个分地的问题,倒也谈不上什么革命。革命是一个牵扯广泛的东西,所以咱们才要讲课。但是,归根结底,我的革命不是要那80个人杀光那20个人。这没有意义啊。如果80个人杀光了20个人,然而这套说辞没有被打破,没有被抛弃,和以前还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革命的对象就是那套说辞。不仅仅如此,我们还要让大家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更多的产品,还要开工厂,让整个的日子都过上去。”
这段话又让大家陷入了迷惑。
陈克站起身来,在黑板上写了一段话,这也是毛爷爷著名的一段话,“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
陈克一直没能把自己的想法很好的阐述出来,把这段话写完,他只觉得自己胸中舒爽了很多。
“我自吹自擂一下,我就是革命党。同志们呢,暂且称为群众。我就是要和同志们交朋友。我也不能把大家领导坑里面去。所以在以前的情况下,我不能高喊什么打倒满清,或者搞什么武装暴动,或者刺杀官员什么的。我只能为革命积累资金和财富。不断的扩大社会关系,结交同志们这些真正的朋友,不断推动革命的进步。而且不让我们沦为满清和帝国主义的走狗。保持革命的纯洁性和独立性。满清、黑社会、帝国主义,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现在就不断的和他们作斗争。像何足道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就要拯救何足道。”
“那么文青到底是怎么判断谁是同志呢?”游缑虽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是她依然觉得不明白。
“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么人只是口头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在行动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个完全的革命派。”主席的话说起来琅琅上口,对于游缑的问题,陈克直接引用了主席的语录。
“就是说,站在那80个人的立场上……,不对,是站在革命的立场上,打破那20个人立的规矩,推动文青所说的革命制度的人,就是同志了?”游缑缓缓地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懂文青的革命规矩。”
听了游缑的话,陈克的脸微微一红,他认真地作了自我批评,“这是我的错,我在今后的党会,还有讲课里面,会把我的革命制度,或者说我学到的一切,都向大家讲清楚的。只见我没有能做到,我向大家道歉。”
听到陈克道歉,游缑笑道:“文青不用道歉,虽然不知道文青的革命道理是什么,但是我信得过文青。你这样的好人我还真没见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当文青的同志。”
“没错,文青这种人我也没见过。我就是想跟着文青。反正早晚要革命,跟了文青这样的人,至少我不担心被人骗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事,我可不干。”华雄茂笑道。
齐会深早就很认同陈克,他倒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瞅了瞅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周元晓,只见周元晓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家。
不知道为何,齐会深并不想逼着周元晓表态。他一直有种莫名的直觉,如果陈克的理论最终能让周元晓自己开口赞同,那才是真正的成功。那时候,齐会深就会义无反顾地投到陈克所指出的革命道路上。而且绝不后悔。
武星辰走了之后,药物销售并没有衰退。而是保持了一个比较稳定的上升势头。特别是外国病人的数量增加颇多。经过党小组的商议,同志们干脆就不再急于扩大销售,而是把钱投在了附属医院的建设上。这样,整体工作量就小了很多。
讲课就需要讲稿,陈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文稿,每次文稿准备完成之后,他都会给同志们先讲述一遍。听课的不仅仅是五个党员,包括原先的那些青年,还有一些新来的青年。陈克没有搞特别的东西,他的第一个讲座就是法拉第著名的科普范本《蜡烛的故事》。这个讲本是引领无数少年立下投身化学专业的重要科普范本。同样是陈克儿童时代就非常喜欢的读物。
这年头大家的娱乐本来就少,法拉第当年在英国科学院搞的这个周末科普活动系列讲座,每次都座无虚席。在1905年的中国同样引发了众人的热情。
游缑是化学专业,对于陈克写的这个手稿十分喜欢。在陈克的鼓动下,游缑自告奋勇承担起了这个讲座。和陈克想的一样,别看游缑平素也算是开朗,但是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她突然就脸色通红,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幸好现在都是熟人,大家虽然也笑,不过总算是没有起哄。看着游缑手忙脚乱的模样,陈克只是微笑着,他自己第一次给人讲课也好不了太多。但这毕竟是第一步,陈克不知道中国第一个女教师是什么时候的出现的,但是陈克能相信,在自己现在身处的历史上,游缑一定是中国第一个作公开科普讲座的女性。而且她也一定能够在自己的这个历史上被记录在光荣的行列当中。
讲课是公开的,大门也不会关闭。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男青年进了门,然后愕然看着游缑这位身穿西装,留马尾长发的女性站在黑板前面,面前台子上摆放着各种试验器材,正在以稍显慌乱的上海话讲着化学知识。在游缑前面,一排排的凳子上坐着很多男子。听了一阵,这位青年也起了兴趣,干脆就站在人群最后面听游缑讲课。同样站在人群陈克注意到了这位英气勃勃的青年,他冲这位青年笑了笑。青年也报以微笑,盯着陈克的短发思忖了一下,青年低声问道:“请问,您认识一位叫做陈克的先生么?”
这时一口湖南腔,陈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结识的湖南朋友,他答道:“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秋瑾先生介绍过来的,我叫做陈天华。”
在所有旧时代的革命者当中,陈克唯一认为应该拉入旗下的只有陈天华一人。1905年12月,陈天华在日本蹈海自杀。关于他的死,各种说法都有。陈克并没有深究原因的念头,在革命先烈中,敢于自杀的可真是不多。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如果能用好,那就是一大助力。
但是想归想,看着眼前这位活生生的青年,陈克差点忍不住想问陈天华,他为什么要去自杀。
然后陈克忍不住笑了,如果这话不经大脑的说出口,陈天华肯定认为自己是一个疯子吧。接下来,陈克心中对秋瑾那是无限的感激。虽然对秋瑾的人品是信得过的,但是秋瑾那么忙,到了日本参加光复会的筹建工作,她能百忙之中想起陈克的嘱托么?陈克不是很有信心。但是陈天华出现在这里,足以证明秋瑾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陈克知道陈天华出身出身贫困,特别擅长宣传。陈克对自己的理论能力并不担心,他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宣传能力。在清末的几大革命党宣传家里面,陈天华和邹容可谓其中翘楚。邹容已经在狱中去世,即便作为穿越者,陈克也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能耐,无能为力。而陈天华还活着,陈克无论如何都想尝试着拉陈天华加入革命队伍。
看陈克面露笑容,陈天华也微笑着说道:“我很尊敬秋瑾先生,秋瑾先生说陈兄是革命党中无与伦比的人才,她告诉我陈兄想见我,劝我无论如何都要和陈兄一见。而且蒙陈兄馈赠,我这就赶来了。”陈天华口湖南腔
“我等这天等了很久。终于能见到天华兄,不胜之喜。这样,现在院子里面嘈杂,咱们去屋里面说吧。”
原来秋瑾现在已经到了日本,到达日本之后,秋瑾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陈天华,礼券陈天华来和陈克会晤。陈天华听说过秋瑾,而且还拿到了陈克委托秋瑾带来的“茶水费”。对于陈克的盛情也有些感动。在秋瑾的劝说下,陈天华干脆就直接来和陈克见一次。
大家聊了几句,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应该是游缑闹了什么笑话吧。
“没想到陈兄这里还有位讲化学的女先生。”陈天华笑道。
“我们这个革命党主张男女平等,有女先生不稀奇。现在她只是试讲,过一段要正规讲课,那时候听课的人几百人也有呢。”
“哦?主张男女平等,陈兄,你这个革命党可不一般呢。”
试讲结束之后,陈克就让大家散了,几个骨干留下来给陈天华召开欢迎会。陈克出去买酒菜,让其他同志先招待陈天华。拎了酒食一回到作坊门口,就听到某人用湖南腔正在唱弹词。党小组的核心成员正围坐在陈天华旁边,只听陈天华唱道:“来了!来了!甚么来了!洋人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从今以后,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锅子里的鱼肉,由他要杀就杀,要煮就煮,不能走动半分。唉!这是我们大家的死日到了!苦呀!苦呀!苦呀!我们同胞辛苦所积的银钱产业,一齐要被洋人夺去;我们同胞恩爱的妻儿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2章
身为21世纪的人,陈克的不爱京剧,不爱地方戏。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这南方的弹词自然是偶尔听过,却没有任何研究。看陈天华周围的青年,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面色凝重。就是听陈克的“政治课”,大家虽然认真,却没有如此心有戚戚焉的样子。陈克觉得自己找陈天华来,实在是非常明智的。可这心里面忍不住生出点妒忌来。这个小小的情绪波动令陈克觉得一阵羞愧。对于同志们心生妒忌,实在不是一个**者应该有的念头。用手敲了敲脑袋,陈克拎着酒菜轻轻的走到桌边,把东西放在桌上。
“陈兄回来了。”陈天华连忙停下弹词,众人帮忙把酒菜摆好。
“天华先生,继续唱。”陈克说道。
陈天华笑了笑,“酒菜都摆好了,一会儿再唱吧。我这可也真饿了。”
众人知道陈天华守礼,一阵哄笑之后,纷纷在酒杯里倒上酒。
“想来大家都介绍过了,我再来多说一下。这位是陈天华陈先生,是秋瑾姐姐从日本请来的革命同志。来,我们敬陈先生一杯。”陈克说完举起了酒杯。
众人纷纷自我介绍,然后和陈天华碰了杯。等大家喝下了这杯酒,陈克又给众人满上,“同志们,我这次请陈天华先生来这里,就是想让天华先生和我们一起共同革命。所以呢,同志们,咱们一定要把陈先生留下。”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陈天华没想到陈克说话这么直接,但他好歹也是个人物,没有怯场,“文青先生的厚意我心领了。我来敬大家一杯。”
第二杯喝下,倒上了第三杯。
华雄茂笑道:“陈先生,这可不能光心领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听说过陈先生的大名,既然陈先生能来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多待几年再说。来,陈先生,我敬你这杯酒。”
众人一起喝了这杯酒,陈克放下酒杯,“我从来不爱灌酒,这三杯喝了,后面大家随意。”
“陈先生,我这次来主要是秋瑾先生转达了陈先生的厚意,我无功不受禄,无论如何都要来拜访陈先生一下。不知道陈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
“我姓陈,你也姓陈,我套个近乎,咱们也算是本家吧。所以都别说什么陈先生了,你叫我表字,文青即可。不知天华先生怎么称呼?”
“表字星台。”
“星台兄,大家都是年轻人,我就不闹什么瞎客气了。我请星台来,也不用说什么共商大事,只是想请星台和我们共同革命。”
陈天华听了陈克的话,脸上神色就有些困惑。他眉头微皱的看着陈克,这年头的革命,无外乎推翻满清,陈克大大咧咧的说出这话来,再看看周围的其他几人习以为常的模样,让陈天华弄不清究竟。这群男女穿着看着非富即贵,他们到底是革命党,还是群狂生?
“不知文青兄这革命到底怎么个革命法?”陈天华问道。
“革命不是为了杀人,革命是为了救人。既然是救人,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家吃饱。星台,你看。”陈克边说边指了指其他已经开始动筷子的几位,“咱们要吃饱就要和大家一起动筷子。所以,咱们开动吧。”说到这里,陈克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日语说道:“以他哒ki吗嘶。(日语:我开动了)”
陈天华不知道陈克还懂日语,微微吃了一惊,看陈克说完之后就已经动了筷子。他这会儿也真的饿了,筷子也随即伸向靠自己最近的油豆腐。这满桌人人出身都很不一般,每人吃饭的时候都不吭声。加上都是年轻人,没那么多拘束。众人也不让菜,风卷残云般一顿猛吃,几分钟盘子就空了。
吃完了饭,又盛上绿豆汤,每人根据自己的胃口灌了从一碗到两碗不等的量。接着一起收拾了桌子,刷洗了碗筷,这才重新坐回到桌边。
一起工作的诸位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集体生活的方式,陈天华也很顺畅的加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一起大笑起来。
华雄茂拍拍陈天华的肩头,“星台兄,看你的吃相就非一般人士。不革命可惜了。”
陈天华冲大家拱拱手,“诸位,咱们萍水相逢。承蒙各位看得起,不过天华见过的革命也不少。到现在,我还是被满清通缉。诸位的心意我很领情,若是想让天华加入,得听我先说说。”
“洗耳恭听。”齐会深绕有兴趣的说道。
陈天华慨然说道:“我有十条革命道理,第一,须知这瓜分之祸,不但是亡国罢了,一定还要火种。第二,须知各国就是瓜分了中国之后,必定仍旧留着满洲政府压制汉人。第三,须知事到今日,断不能再讲预备救国了,只有死死苦战,才能救得中国。第四,须知这时多死几人,以后方能多救几人。第五,须知种族二字,最要认得明白,分得清楚。第六,须知国家是人人有份的,万不可丝毫不管,随他怎样的。第七,须知要拒外人,须要先学外人的长处。第八,须知要想自强,当先去掉自己的短处。第九,须知必定用文明排外,不可用野蛮排外。第十,须知这排外事业,无有了时。”
陈克听了陈天华的这十条道理,心中暗想,怪不得陈天华历史上要自杀,就他的这种观点,能在1905年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才怪。
陈天华说完这十条,只见陈克面带微笑,周元晓毫无反应,齐会深微微点头,华雄茂脸上有一种促狭的笑容,游缑则是憋住想大笑的冲动。竟然没人赞同或者反对。
“星台兄说的很好。”陈克赞道。但是陈天华听陈克的语气里面只是有礼貌,却没有什么激动或者别的情绪。陈天华心中一凛。一般的革命者听到这番话,要么赞同,要么就有疑问。没想到这些人对此竟然习以为常,看来还真的是革命党。
“我讲革命,首先就是要做。若是只说道理,说都能说。星台深知革命道理,但是我想问,星台所说,须知必定用文明排外,不可用野蛮排外。这件事星台要怎么做呢?”
陈天华慨然说到,“兴学堂,教育普及。各国的教育,前已讲明过了,中国此时尚不广兴学堂,真是无从救了。立演说,思想遍扬!演说是开通风气第一要着三四个人,就要演说一番,要想救国可不立的。兴女学,培植根本。列位!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说,真正害人得很。外国女子的学问与男子一样,所以能相夫教子。中国的女子一点知识没有,丈夫、儿子不但不能得他的益,且被他阻挠不少,往往有大志的人,竟消磨于爱妻、慈母。男子半生都在女子手里,女子无学,根本坏了,哪里有好枝叶呢?”
陈克对陈天华真的所知不多,听到陈天华如此侃侃而谈,真的变了颜色。不仅仅是陈克,其他人无一不是脸色大变。
陈天华看众人现在才把自己的思想当了回事,他微笑了一下,“不瞒大家,这次我回来之前,秋瑾先生就说,文青兄是个办大事的人,学识渊博,思想敏锐。来了上海不到两个月,已经白手创建了好大一番事业。秋瑾先生要我好好辅佐文青兄。我虽然被满清通缉,但是秋瑾先生苦劝,我还是回来了。这一进门,就看到游小姐当众讲课,讲的还是化学。实在是女子中的楷模。而且听大家说,文青先生准备办学校,开讲座,兴办研讨班,补习所。我就知道文青先生所图甚大。既然如此,文青兄不妨和我好好说说到底有何打算,准备让我如何效力。我洗耳恭听。”
陈天华侃侃而谈,所说之处都是要点。游缑听到陈天华如此大赞自己身为女子,能够讲学的伟大意义,忍不住面露微笑。陈克平时虽然被大家尊敬,却很少能如此打动别人。面对陈天华这样的革命宣传家,陈克真的叹服了。术业有专攻,在这方面陈天华比自己高明了不是一点半点。
“星台据实以告,我也得坦诚相待。我请星台来,就是要让星台出任我党的宣传部长。我这人讲革命,知道的都是道理。却不太懂怎么去和大家讲,我对星台在宣传上的能力是绝对相信的。我也没有想到星台能这么快来我们这里,这也算是天意。我现在搞讲座,需要大量的些文稿,需要星台兄鼎力相助。不知星台兄可否愿意?”
众人对陈克一直是非常尊重的。这种尊重来自陈克渊博的知识,特别是陈克那种做事的狠劲。陈克能够身体力行的站在工作的第一线,干的最多,休息得最少。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而且能够领着同志们解决问题。这就是众人愿意跟随陈克的原因。
陈天华则是另一种类型,他言词机敏,极富煽动性。说起革命道理深入浅出,仅仅这么短暂的相处,众人就能够感觉到一种昂扬。听了陈克和陈天华的交谈之后,众人才算是明白,陈克早就想把陈天华拉入队伍,担任宣传部长的职位。对这个想法,大家都觉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齐会深一直认为陈克的能力远没有发挥出来,此时他更坚定了自己的这个观点。陈克平时从不说那么多,但是就对陈天华的招揽,就能够看得出陈克对于现在的人才了解极深。甚至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他连忙说道:“星台兄,我们现在对你是求贤若渴。无论如何,都要请星台兄和我们一起共同革命。”
“文青兄,不知你这革命可否要武力推翻满清。”陈天华问道。
“当然要武力推翻。”
“准备如何推翻?”
“先建设一个根据地。然后逐步扩大。走的是先革命割据,然后扩大解放区,最终统一中国的道路。”
“这革命根据地要从何处开始?”
“安徽。”
“安徽?”陈天华听了之后眉头一皱,“既然要在安徽起事,为何现在要在上海发展?”
“我需要召集党员,培养干部。”
陈天华还是不太理解陈克的思路,“在上海集结的同志,去了安徽革命,绕这么一大圈,能行么?”
“我不准备靠士绅和商人。靠他们是革命不了的。”陈克答道,“当今天下,为何要革命?为了救中国。星台,我们救中国,要救谁?”
陈天华思忖了片刻,“救亡图存,还要分彼此么?”
“为何中国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就我来看,不是朝廷有问题,而是这制度有问题。革命若不把这制度给革了,让天下换了新的革命制度,中国是救不了的。而现今天下的制度,谁受害最深?”
“这……,还是百姓受害最深。”陈天华答道。
听了这话,陈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从陈天华开始阐述革命道理以来,陈克一直没有能够占据上风,甚至不少时候还落了下风,但是革命必须是陈克所希望的人民革命,这是陈克的底线,如果陈天华部能够摆正这个立场,即使陈天华才华惊人,陈克也只能对其利用,而不会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同志。
“那么我们来看当今天下,满清只是要维持它的统治,他们绝对不要革命。这士绅要的是权,不管他们嘴里怎么说着要革命,但是士绅们的利益从哪里来的?还是靠了这旧制度来获取利益。只是这旧制度抵抗不了外国人,士绅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要革命。这革命不过是推翻了满清,士绅自己上台。所以士绅的革命,仅仅是为了自保。商人革命,纯粹图利。看看买办,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和外国人一起赚钱对他们来讲也不是问题。那么人民呢?只要维持了这个旧制度,无论上头换了谁当政,人民肯定是受苦受难,朝不保夕。若是人民革命起来,那是要把这一切旧制度砸得粉碎,不建立起一个让所有百姓都能不受穷,不受欺负的新制度,不建立起一个让所有百姓都安居乐业的新天下,革命的人民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克指了指院子里面染布的大缸。“现在的中国就如同这个大缸,又厚又重,人民就像这大缸下面压住的大树的幼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缸里面盛满了各种苦难。每年超过六成的地租,超过100%的高利贷。贪官、污吏、巫师、洋教,这缸里面什么破烂的东西都有。但是人民为了活命,就不能不喝这缸里面的水。所以这本该成为参天大树的幼苗,被压制,被毒害,要么夭折,要么长成魑魅魍魉怪模样。但是这口缸一旦被打破,就开启了新的时代,这大树的幼苗就可以自由的成长。阳光,空气,水源,人民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然后这幼苗长就会成参天大树。以前之所以看不到大树,就是这缸在作祟,我们革命,就是要摧毁这旧制度,开启人民革命的光辉未来。”
这是陈克第一次分析革命形势,因为他现在合作的同伴,都是士绅,地主,买办出身的。里面甚至还有华雄茂这位武举人。如果没有能够让大家先理解世界,理解经济,而是一味的宣传革命的核心利益,保不住就会让自己的小团体四分五裂。
每个人都是有其阶级性的,同志们如果不能靠革命获取利益,不能靠革命来安身立命,作为“革命领袖”的陈克只是一味的要求同志奉献一切,牺牲一切。陈克并不相信会有人真的这么做。如果真的有这种人,陈克也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此人是疯子。
所以陈克总是很小心的去做事,去引导同志。但是陈天华的到来,让陈克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陈天华已经激发了同志们的革命兴趣,做了铺垫,让陈克能够顺着这个脉络往深里面去讲述一些革命的核心问题。
陈克的历史知识并不丰富,他不知陈天华是参加过华兴会起义的。陈克以为陈天华仅仅是一个出色的宣传家,然后读书,留学而已。所以陈克以为自己的这番话陈天华未必会接受。没想到的是,陈天华不仅没有反对,反而神色严肃的不断点头。“文青兄所说极是。听了文青兄所说……,秋瑾先生如此盛赞文青兄,真的没有诳言。”
其他同志们以前听陈克也讲过一些革命的道理,但是中间的跨度太大,总是如同雾里看花。听陈天华的话,大家的感觉是昂扬激奋,陈天华讲清楚了一些触手可及的东西,大家所要面对的实际情况。而且陈天华所提出的解决方法,也是非常可行的。看似只要做了,就能够改变中国,拯救中国。
在这种情绪下,众人再听了了陈克的话,原先不容易明白的东西,却豁然开朗了。但是陈克所说的一切,都是撕下了世界的表面,把这世界的真相指给了大家看清楚。大家能够清楚地看世界,就越觉得这世界的简单与残酷,矛盾的深刻与尖锐。众人的心情从激昂变成了沉重。一时竟然无人说话。
“星台,可否愿意暂时出任我党的宣传部长。我现在极为需要天华你这样的人才加入。”陈克不管同志们的沉默,他认真地问道。
“文青兄,我愿意加入。”陈天华想都没想的回答道。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3章
1905年7月下旬开始,以陈天华的加入为开端,党组织人员扩了很多。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
就在陈天华加入的第二天,何足道面带羞愧的出现了。他已经痊愈,这次过来是感谢陈克救命之恩的。陈克能理解“救命之恩”在这个时代的意义,特别是从花柳病里面被救,挽救的可不仅仅是性命。花柳病期间,病人会遭受“器官腐烂”等可怕的痛苦,这种痛苦比起死亡或许更加可怕。
何足道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愧疚。见到陈克这个亲自给他治病的救命恩人,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说着感激的话,何足道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陈克面带微笑的听者,等何足道结结巴巴的说话,他这才问道:“足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工作?”
“文青先生,你,你让我回来工作?”何足道没想到陈克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
“前一段你不是说等病好了,就要回来工作么?怎么了,身体还没有全好么?”
何足道听陈克这样说,激动得要哭了。自从他出生以来,除了爹妈之外,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有病了给治病,病好了继续让工作。这年头染了花柳病之后,正经地方就没人肯再用你了。听陈克的话,何足道仿佛只是身患感冒而以。
“文青先生,我的病已经好了。我马上就能回来工作。”何足道哽咽着说道。
“能回来工作很好。这样,足道,我话头里,那病是传染病,你从你哥哥那里染了这病。现在病好了,你决定回来的话,就不能再和你哥哥住一起。你委屈点,权当到我这里当长工了,搬到我这里来住。只要我还在上海一天,你就有地方住,有地方吃,还有工钱可拿。”
同志们都看着何足道,俗话说“疏不间亲”。陈克这话就是以疏间亲,却没有人感觉不正常。陈克已经把话挑明了,何足道想回来,就绝对不能连累了同志们。这顾及的可是大家的利益。没有人觉得陈克的处置不当,如果陈克不这样处置就让何足道回来,大家即使不公开表示反对,心里面也会一直觉得很别扭。
“文青先生,我今天就搬过来。”何足道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说。
陈克走上去拍了拍何足道的肩头,“你生病之后,会深急得要死,死活要我们想办法。你游缑姐姐为了治药救你,在实验室里面几天没合过眼。其他的朋友们哪个不是尽心尽力,光买做实验的兔子就买了几百只,他们把上海跑了几遍。你既然决定回来,就赶紧搬过来。”
听了陈克的话,何足道已经不再是哽咽,而是放声大哭了。他跪倒在地,“文青先生,会深兄,我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陈克和齐会深连忙把何足道拉起来。齐会深递给何足道一块手绢,“足道,咱们都是朋友,看这话说的。遇到危难,能帮你一把,我们还能袖手旁观不成?所以你赶紧搬过来,不要让文青先生为难。”
“是,我现在就去。”何足道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被齐会深给拽走了。
陈天华默默地看着这些,又瞅了瞅陈克。陈克的特效药,陈天华已经知道了。陈克看似宽容大量的让何足道回来工作,还提供吃住,这样的做法很明显是在招揽“死士”。何足道能被陈克救回来,至少这忠诚心就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对此,陈天华并不反对。革命者需要忠诚心。比起那种口头对革命的忠诚心,何足道的忠诚心更加宝贵。
何足道当天下午就搬过来了,晚上的党会何足道也得以列席。不仅仅何足道是第一次参加党会,陈天华也是第一次参加党会,这次的书记员居然是何足道充当。齐会深大力推荐何足道,原因是何足道的钢笔字写得极快。陈克提供了一次性的油笔,果真如同齐会深所说,何足道的字写得飞快。加上齐会深把自己和陈克讨论的速记法教给了何足道之后,记录速度更是快的惊人。会议被记录中断的事情少了很多。
“我们现在必须注意党内和党外的区分了。我的建议是,既然党内的革命路线讨论到了这个程度,到底是走人民革命的路线,还是走其资本所有者革命的路线,这是一个问题。虽然现在这两条路线的革命者都主张打倒满清,赶走帝国主义侵略者。可实际上,这两者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到底是建立一个人民安居乐业的新中国,还是建立一个资本所有者为所欲为的新世界。在未来,甚至当革命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两条路线就会出现矛盾,出现对抗,甚至出现战争。所以,我们要去发动革命,去领导革命。却不能不对此有着充分的准备。”
同志们都不吭声,对于陈克来说,这样的认识仅仅是作为**者,作为毛爷爷信仰者必然拥有的知识,但是这样血雨腥风的未来展望,革命青年们的看法是大不相同的。
现在的青年们与其说忠于革命,倒不如说忠于陈克更多些。或者干脆就是忠于革命现在开创的“工业与教育发展”更多些。唯一的新同志陈天华,看着其他同志们静静的听着陈克的话,看着陈克侃侃而谈未来的残酷,他真的是百感交集。
1903年l1月4日,黄兴以庆贺三十大寿为名,邀约刘揆一(长沙府湘潭人,早年就读长沙岳麓书院)、陈天华、章士钊等共12人在长沙保甲局巷彭渊恂家集会,商议筹设革命团体等事项。会上决定成立华兴会,对外称“华兴公司”,以“兴办矿业”为名,入会者均称人股,“股票”即会员证,并以“同心扑满、当面算清”为口号,隐含“扑灭满清”之意。
1904年2月15日(癸卯年除夕),华兴会借除夕聚宴之机,在龙璋的西园寓所正式举行成立大会。到会者除发起的12人外,尚有省内外百余人。会上,黄兴被推为会长,宋教仁、刘揆一为副会长,确定了“雄踞一省,与各省纷起”的战略方针,以“驱逐鞑虏,复兴中华”为号召。
1904年9月24日,农历八月中秋节那天,浏阳普迹市的牛马交易会热闹非凡,刘揆一受黄兴的委派在此主持了庄严的授将仪式,正式封马福益为少将,并授予马福益所部长枪20支、手枪40支、马40匹。其时,观者如潮,大家情绪极为振奋,议定只等上海大批军械运到,即提前起义。
然而,华兴会起事的风声早为官方所察觉。当会党败类刘佐楫(曾任马福益文案)将普迹市开会的情况密告王先谦后,当局便开始了对华兴会的侦缉和搜捕。顿时,长沙城内缇骑四出,一片恐怖。10月24日,湘抚下令逮捕黄兴,军警即刻包围了黄兴的住宅。其时,黄兴外出未归,警察急忙赶往东文讲习所。但黄兴已得知消息,急忙从后门逃逸,匿居在开明绅士龙维瑞家西园密室之中。两天后,在长沙圣公会牧师黄吉亭的掩护下,黄兴转移至圣公会后楼,藏匿将近一周的时间。在采取了一系列保护革命同志的措施后,于11月初易装潜往上海,旋与大批华兴会成员东渡日本。马福益走避湘西,于次年谋再举义,事败被捕,1905年4月20日在长沙浏阳门外英勇就义,时年40岁。至此,华兴会在国内的活动基本终止。
在日本,陈天华积极推动同盟会的组建,遇到了秋瑾之后,秋瑾把陈克书写的文稿给陈天华看了。这篇文稿行文十分冷漠,和这时代的其他革命者激昂慷慨的作品大不相同。但是陈天华一经阅读,就无法放手。从来没有革命者能从这样的高度去看问题,并且指出诸多救国路线的实际操作方法。而且作者故意遮遮掩掩,很多地方明显没有说出自己的真正思路。
陈天华询问这篇作品的作者是谁,秋瑾向陈天华介绍了陈克。而且又介绍了陈克“中华四万万人革命”的理想。陈天华虽然在同盟会建立前工作颇多,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回国和陈克一见。这个叫做陈克的人,还有那些没有提出的革命道理,是如此抓住了陈天华的心。虽然陈天华工作繁忙,但是秋瑾依然建议陈天华赶回上海和陈克会晤。秋瑾言道,陈克此人天纵奇才,自视甚高。若是不让陈克加入同盟会,过于可惜。但是强行请他来,也必然被陈克拒绝。所以秋瑾建议陈天华先和陈克相处一段。陈克必然会极为重视陈天华。陈克不是一个薄情的人,那时候陈天华劝说陈克,陈克必然会前来参加同盟会。
昨天和陈克彻夜长谈,今天白天阅读了陈克的手稿,以及这个小政党的全部党会记录,陈天华颇为震动。“人民革命”是一条其他革命党从未提出过的革命。其他革命党要么就是鼓动有产者革命,要么就是高喊一下“人民起义”的口号。这两种革命党,陈天华都参加过。其结果就是惨遭失败。不仅如此,只要牵扯了利益纠纷,革命党们立刻就内部闹起来,谁都说服不了谁。结果党内的叛徒层出不穷。对于党内同志的防范远高于对敌人的防范了。
作为一名资深革命家,陈天华对“人民革命”并无理解,在他看来,人民其实并不想革命。这么简单的接触了陈克所提出的“人民革命”之后,陈天华已经明白了,人民不是不要革命,而是人民没有理由为“现在的革命者”卖命。如果人民革命开始了,人民首先就要“革了现在这批革命者的命”。
这就是陈克的革命理念,陈天华知道,这不是以前那些革命者们所喊出的“人民起义”,陈天华有些后悔,自己或许不应该回来的。每次听到陈克所讲述革命,都是把那些经过涂抹在的世界上假面具一把扯开,把里面血淋淋的真实给陈天华看。
陈克言必提利益,言必提阶级斗争,却从不提什么大义。陈天华出身穷困,这是他和其他革命者大不相同的地方。所以陈天华对陈克所说的东西,实在无法违心的去反对,现在的革命者的确如同陈克所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斗争。在他们得势前,就没有想到过人民,假如他们能够成功,他们更不会想到人民。
现在陈天华想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陈克所说的“资本所有者”的革命能否成功。陈天华还没有能够确定,自己到底想加入哪一方。或者说,他还是希望现在正在如火如荼的“资本所有者”的革命能够成功。这并非是陈天华不能理解陈克描述的革命,恰恰是因为出身穷困,陈天华才能够理解底层人民的痛苦,知道底层人民所遭遇的苦难,知道他们所积累的愤怒、不甘与仇恨,陈天华能想象得到,知道这样的人民站起来要革命了,那会掀起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陈天华对那样的狂风暴雨,感到一种畏惧。
听着陈克的叙述,陈天华知道陈克很清楚不同革命的含义。从短短一天的接触就能看出,陈克肯定是出身名门,累世高官,家世豪富。所以陈克非常清楚他所说出的这些话的含义,而且能够把他想说的说出来。只是富贵豪门出身的陈克,暂时还无法让周围这些出身不错的同志们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因为陈克是站在整个国家的高度去看待问题的。很多东西明显就有了顾虑。这些顾虑是陈克不能确定有些事情会完全按照他所预言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同志无法理解陈克讲述的东西的原因。
但是陈天华是能够听明白的。以陈克的这个年纪,对于天下的看法能够如此深刻,已经是骇人听闻了。而且陈克虽然自己有些不足,却也知道不足在何处,而且知道该如何解决。这就是为什么陈克要选择自己出任这个政党的宣传部长。
本来,按照秋瑾和陈天华的打算,是准备让陈天华游说陈克参加同盟会。现在看,陈克是不会参加的。陈天华突然想离开这个政党了。
“文青,你就这么断定那些有产者不肯加入人民革命么?”齐会深问。
“我们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兴办教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办教育为什么?为了得到受过教育的学生。谁要这些学生?工厂、银行、现在还应该叫做钱庄,政府各部门,军队也需要受过教育的学生。但是这些部门需要多少人呢?占国民几成呢?肯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接受教育。而且现在读过书的有钱人他们自己的孩子就基本够用了。那些穷人不读书也没问题。国家照样运行。所以投资教育是为了未来的利润,既然未来的利润已经可以圈定,那么多投钱有什么用?在投资教育的人眼里面,这不就是浪费么?那么人人读书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这可未必吧?”华雄茂皱着眉说道。
“第一,中国如此之大,四万万人口,就算是义务教育必须上的小学,该上学的孩童在中国得有六千万,五十个人一个班,咱们往最少了算,且认为每个老师都能从一年级带到五年级所有功课。那么这就需要一百二十万老师。这一百二十万老师,一年的工资多少呢?按照一个老师一年一百两银子,这就是多少?一亿两千万两银子。辛丑条约陪了多少钱?本金四亿五千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还不够这么多小学老师四年的工资。”
“嘶!”所有青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人对这个数字一阵发憷。陈克看大家在核算,他干脆在黑板上把这些计算给列了一遍。众人仔细看来,果然没错。
撂下石灰粉笔,陈克问道,“谁肯头这个钱?办教育的谁能投的起这个钱?多少有钱人倾家荡产,加起来才能够投得起这个钱?”
同志们不吭声了。
陈克不依不饶地说道:“我来模仿一下坏人吧。如果我是一个坏人,我来管这个东西,我会怎么做?”
陈克一贯是从正面的来讲革命的,他突然说出要当一次“坏人”。所有人登时就来了兴趣。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陈克的脸上。
“我会要求所有政府官员,还有那些有钱人的子弟上学。当然了,这些人自然是原因的。我兴办学校,也会特意的兴办两类学校,一类是私立学校,一类是公立学校。就是有钱人出钱办的学校,和国家出钱办的学校。这两类学校的不同是,私立学校靠推荐入学,你是有钱人,有关系的人。我就让你上,没钱,没关系,你就别想进。私立学校呢,教育非常好,培养出知识丰富,技能全面的学生。公立学校没钱,大家随便上上,认几个字就行了。如果有学生非常努力的学习,那也不错。考大学的时候,私立大学优先满足合格的私立学校毕业生,再考虑公立学校的毕业生。最重要的是,管理国家的那些部门,招收人力的时候,必须是私立学校出身,并且有官员或者财阀担保的。这就达成了多个目的,第一,有钱人这个阶级,能够得到最好的教育。第二,那些穷人出身的,也有个盼头。第三、我也普及了教育,你自己不好好学习,怪不来我的。”说完这些,陈克两手一摊。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忍不住摇头苦笑。陈克这坏人当的还真有水平。
“这样,那些穷人一没文化,二没知识。肯定千秋万代的穷下去。即便有人跳了龙门,那很好,改变了自己的地位。还能做一个榜样。但这些人都是少数。仅仅招收要害部门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只招收私立学校毕业的。就足够堵住漏洞了。人民不满,也无可奈何。人民就算是起来造反,还是我前面所说的,他们一没文化,二没知识。是无法组织起来的,我虽然人数少,但是针对那些零星起义的人民,我就是人多势众,镇压他们轻而易举。我一边提供了机会给少数穷人,对于敢造反的严厉镇压,毫不留情。而且我有钱,有人,有组织。怕他们做甚?哪怕是讲道理,我这里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哄骗些没受过教育的百姓,也是轻而易举啊。”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大家反思陈克说的话,虽然足够阴狠霸道,但是偏偏有理有据,却是一个完全能行得通的法子。
“所以,我的革命,必须是人民革命。”陈克给自己的话作了一个总结。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4章
“文青,人民革命是一定要杀光地主士绅了?”陈天华问。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这是他始终没有敢问出口的问题。本来陈天华只是在听,并不想开口。但是到了现在,他也不得不问出这个问题。这是徐锡麟的底线。
陈克伸出左手,向着游缑做出一个推荐的手势。“这个问题我们请游缑同志来回答。”
陈天华对游缑的印象非常好,但是他还没听游缑说过和革命有关的任何话题,而且游缑给陈天华的印象是一个工程人员,不算太优秀的讲师,以及一位优秀的女性。却不是一位坚定的革命者。见陈克推荐游缑说话,陈天华用微微惊愕的目光看向游缑。
“啊?”游缑没想到陈克居然推荐自己回答革命问题,这个问题从来都是陈克他们激烈讨论,自己本来就不是太有兴趣,也并不是很清楚。
“我说不来的。”游缑连忙拒绝道。
“你就说一下你对星台刚才问题的看法就好了。都是同志,畅所欲言有什么说来说不来的。”陈克鼓励的微笑着。
“游小姐,人民革命一定要杀光地主士绅么?”既然陈克都这么说了,陈天华也想看看这个革命党内的同志都是什么态度。他很严肃的问道。
“地主士绅要是武力反对人民革命,那就只有……,嗯,如果他们先动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决不先开第一枪!游缑的回答让陈克心里面笑开了花。这种有分寸的斗争技巧,实在是令陈克非常满意。陈克从没有教过游缑这方面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和同志们谈及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他心里面高兴,却在等后面的问答。游缑能够展现出自己的个人资质,这个资质是否能够符合斗争的需要,陈克很期待。
“那游小姐准备怎么和士绅相处呢?”
“工业很赚钱的,大家可以一起赚钱啊。”
“那文青兄所说的人民革命和资本所有者的革命有冲突,游缑小姐怎么看?”
“我们不会欺负他们,他们也不能欺负我们。这个,这个……,新的制度下,大家都不欺负别人,也不被欺负。多好啊。”
听到这里,不仅仅是陈克,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微微点头。游缑看似回答的和稀泥,但是她咬住了一个要点——新制度。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误解,游缑所说的这个新制度是人民革命建立的新制度,而不会是资本主义制度。
果真,游缑接着说道,“文青给我们讲过欧洲纺织厂的事情,讲过英国羊吃人的事情,讲过欧洲贩奴的事情。我在德国读的书,听说过贩奴。中国不能这么干。那太惨了。那不对的。”
陈天华学识颇广,对世界也并非一无所知,游缑说的这些,他也是知道一二。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去反驳游缑的观点。沉吟了一下,陈天华问:“就是说,如果士绅也跟随了文青兄所说的人民革命,那么他们也可以很好的生活。革命不会对他们下手?”
游缑听陈克讲过一些革命道理,也想过一些革命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得那么深而已。如果说她在前面说的话,仅仅是在叙述自己能够认同的那部分革命理论,听了陈天华的话,游缑突然间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文青以前说过,新制度是工业的制度。工业化的中国,每个人都能生产出远远超过自己需要的商品,然后通过平等的交易,让每个人的生活都过得很好。这是所有人都能够生活的很好的制度。如果对这个制度不满,那就是太贪了。想把所有的好处都捞到手。这种人一定要打倒才行。”
陈天华本以为游缑会和陈克一样叙述一番激进的革命道理,没想到游缑的说法竟然是如此。这个充满女性特点的回答,本意上和陈克如出一辙,但是偏偏把人民革命放在“被欺负”的一方。听上去倒是楚楚可怜。
这人读过书之后,特别是女人,就是不一样啊!陈天华在心里面赞道。回想起陈克方才说过的那话,“哪怕是讲道理,我这里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哄骗些没受过教育的百姓,也是轻而易举啊。”方才陈克说的时候,傲慢残酷,但是听了游缑的这番回答,陈天华对陈克的评论深以为然。
看到陈天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华雄茂笑道:“怎么样,星台,我们这里的同志很不一般吧。”
对这样自吹自擂的表现,陈天华没有反感,他点头称是。
“其实我早就问过文青这样的话,文青也一直这么回答的。星台,你也是读书人,还走过那么多地方。你肯定知道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有多坏。不教训他们一番,他们是不会听话的。文青说过,革命不是要杀人,革命是要救人。那些坏人,你不教训他们,他们就会肆无忌惮。最后反而没有好下场。”华雄茂平时不太爱说话,在党会上,周元晓是最沉默的,说话第二少的,恰恰就是华雄茂。
“正岚兄说的是,不过文青兄的这个理论……,哎,杀气过重。”陈天华叹道。
听了这话,陈克勉强忍住了笑意,陈天华这样的革命党说出杀气过重,这都什么世道啊?
齐会深可没有陈克的涵养,他当即答道:“星台这么说,我可得替文青分辨两句。自从文青来了上海,我们就和文青在一起,文青待人宽容敦厚,这革命理论不过是就事论事,谈不上杀气太重。”
陈天华刚来的时候,就发现陈克在讲述革命道理上远不如自己。陈克政党的同志自从听了自己的讲说,看得出他们是十分佩服的。陈天华本以为自己可以把他们拉过来。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从理论到感情都是站在陈克这边的,并无一人支持自己。原本有些看轻陈克的心思已经荡然无存。看来说服陈克已经不太可能,说服陈克的党员看样子也没有希望。自己想有所进展,只有在这里先干一段再说。想到这里,陈天华这才问了一个早该问的问题,“文青兄,咱们的这个党叫什么?”
“我们还没有定名呢。”
听了这话,陈天华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知道大家在一起已经有两个月,结果到现在一个政党还没有名字。要知道,换了别的政党,这名字早就商量好了。
“对这个党的名字,诸位有什么高见么?”陈天华问。
“星台,你虽然身为宣传部长,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你来做。”出乎陈天华意料,说话并不是一直紧跟陈克的齐会深和华雄茂,却是游缑。
游缑说这话也不停顿,她啪的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既然文青一直说人民革命,就叫做人民党好了。”
“不错,不错。”华雄茂笑道。
齐会深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按照党会的流程,众人投票表决。陈天华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他就是反对也没用,所以投票以全票通过。人民党的名号就定了下来。
接下来陈克的表现令陈天华大为惊异,陈克没有大肆封官,给大家一些华而不实的头衔。或者定下大批的规矩。陈克首先修订了人民党的《党员行为三大原则》,
一、理论联系实际,
二、密切联系群众,
三、批评与自我批评。
对于这三条,陈克的诉说就很有趣了。“我们现在理论不够清楚,而且大家都是党员,也没啥群众。所以,现在咱们先做到批评和自我批评。唐太宗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们既然是中国人,那就中国文化的传承,以人为镜,说白了就是接受同志们的批评。这样才能够知道自己的工作,自己平时的言行有没有问题。”
大家虽然心里面未必真的把这个当回事,但这理可没错。于是乎点头称是。
陈克接着说道:“都读过论语吧。论语里面讲,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就是自我批评。虽然和我们说的不太一样,不过这老祖宗们的见识可不低。老祖宗说的,还是我提出的那三大原则。”
陈天华对此有些瞠目结舌了,现在的革命党都是公开反孔反儒,陈克这种反其道行之的作风,让陈天华有些不解。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仅仅是不解,而是让陈天华放声大笑了。
陈克要求每次党会,都要在最后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如果一开始没有刻意批评的内容,不怕。见人说话是不是有礼貌,说的话是不是合乎分寸?这都是批评的内容,而且这是批评的重点。”
这哪里是什么政党,这就是个学校啊。教出来这样的一群人,能革命么?陈克说起革命来,激烈残酷,做起事情来倒婆婆妈妈的。陈天华感觉实在看不懂陈克。
陈天华笑着,却发现其他人都没笑。让陈天华觉得自己反倒莫名的可笑起来。
齐会深正色说道:“星台,你可知道,那些豪富家门最讲礼数,这言行都是要教的。一言一行不和礼数,要么罚跪,要么挨板子。要么挨了板子之后再去罚跪。文青这规矩可是一片至诚。”
陈天华听了这话有些讪讪了。
经过表决,《党员行为三大原则》全票通过。
陈克这才开始介绍近期情况,分派每个人的工作。
按照计划,两天后打着上海仁心医学院招牌的讲座就会开始。对外的部分主要是《蜡烛的故事》为中心的化学讲座。针对进步青年们的化学课则是明天正式开讲,陈克把这个任务交给游缑来做。接下来,陈克将亲自主讲严复的《天演论》。这个课程结束之后,陈克将讲述《唯物主义历史观》。
华雄茂负责继续卖药的事情,而且要寻找工程队。齐会深负责讲座活动的整体运行包括外联,物资调动。周元晓负责看守大本营——染布作坊。针对进步青年的讲座会在这里进行。
陈天华则要负责与陈克一起进行讲座文稿的编辑工作。并且在最后编成一个讲座合集。陈克连名字都起好了,叫做《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不仅如此,围绕这次讲座,陈克要办一份报纸,叫做《黄浦评论》。这份报纸现在是以奉送的方式向参与大讲座的人免费发放。主推新的学校。
最后,陈克表示,如果这次讲座能够达到希望,那么他会努力成立一所叫作黄浦学社的读书组织。
其他同志们认为这样的安排有很大的可行性,除了花钱比较多之外,没有别的问题。陈天华想起了自己与黄兴等人一起组织的华兴会,整个流程与陈克的如出一辙。但是却因为有人背叛,没等发动起义就失败了。从他的试探中,陈克对此事一无所知,言谈间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了。但是陈天华却觉得不放心,他试探着问道:“文青,你既然要推翻满清,这武装起义必不可少。未来准备在上海发动起义不成?”
“我不会在上海发动起义,上海这里敌人的实力太强大,发动起义只是让同志们白白的送死。如果要发动起义,那就要在敌人势力最薄弱的地方才行。”
“难道文青还要按照先前所说在安徽发动起义么?”
陈克并没有直接回答陈天华的提问,他严肃的说道:“星台,我要强调人民革命与资产阶级革命的不同。人民革命的起义,并不是我们要发动起义,然后趋驱使骗百姓为我们去死。人民革命的起义,是人民自己已经忍无可忍,自己要起来对抗旧体制。我们要做的就是联系群众,然后带领群众对抗暴政,建立一个朗朗的新乾坤。这是要我们先去死的事情。所以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妄谈起义。否则的话,那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不光自己死,还让一大群人跟着你死。这么做是不对的。”
看陈天华没有弄明白自己所说的,陈克接着说道:“关于起义的事情,等我们这次大讲座完成,大家积累了理论知识之后,再讨论吧。如果是在大讲座期间,满心想着鼓动人起义,可就背离了大讲座的初衷。”
“文青办这大讲座难道不是为了革命?”陈天华更奇怪了。
“革命是为了救人。把了这大讲座,普及了知识,听了这讲座的人好歹也能有些收益。这本身就是社会革命的一部分。革命的目的是推动国家的进步,这才是最终目的。通过这次大讲座集结同志,是这次活动的目的。起义的事情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看大家没有异议,陈克宣布散会。
接下来的一周,可以说是陈天华过的最有趣的一周。虽然心里面有种种的疑问,但是日子很充实。周围的所有人都没有那么多大道理,也没有那么多不满。除了忙碌的工作还是忙碌的工作。
陈天华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党内的同志们总要跟随陈克了,陈克除了安排工作之外,一直在亲自工作,而且总是挑最困难的工作。布置会场的时候,陈克总是选择抬桌子,凳子这些出力最大的事情。讲座结束之后,杜正辉等外围同志们还沉浸在课程的兴奋当中,对课程内容进行讨论的时候,第一个挽起袖子收拾会场的还是陈克。巡视会场,发现解决各种小问题的,依然是陈克。仿佛陈克到了哪里,哪里就会有工作。而陈克总是若无其事的把这些事情解决。整个大讲座就这样顺畅的进行着。
白天忙完了,陈克晚上几乎是通宵达旦的写文稿,第二天早上,陈天华一醒来,整齐的文稿已经放在桌子上。陈克则和衣躺在旁边的躺椅上睡觉。陈天华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文稿读一下,有不懂的地方就和陈克讨论,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陈天华就修改文稿,把文稿改成普通百姓都能够明白的文字。有争论,却没有争吵。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当面来谈,不用藏着掖着。
不仅仅是一天两天,在游缑讲课的这一周,陈克除了每天早晚各一次的洗浴之外,从未脱下衣服睡过一觉。
令陈天华更奇怪的是,同志们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他们同样忙得四脚朝天,游缑倒是提过要帮忙,但是陈克却让游缑专心练习讲课。只要抽出空闲来,陈克就会同何足道与周元晓一起来看游缑备课。何足道针对听不明白的东西提问,陈克对游缑的讲课举止做出评价。周元晓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不过他偶尔也会提出些意见来。
华雄茂和齐会深每天忙忙碌碌,基本看不到他们。每次回来,不是带了钱,就是扛着厚厚的《黄浦江评论》。齐会深听到了一个词,以身作则。这些人民党的同志们就是以身作则,那些外围帮忙的青年们一开始也在偷懒,但是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没几天,整个团队的做事风气起了很大变化。随着讲座一天天进行,大家不仅没有懈怠,相反,倒是有些精神百倍的味道了。
看到这些的青年们可不少,主动要求加入的青年也开始出现了。
这真的是陈天华从未见过的事情,一个团队和组织如此有生气,如此有感染力。
直到讲座第七天,有人来闹场之前,陈天华甚至认为这次讲座就会这样平稳有序的进行下去。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5章
公共讲座在1905年的中国本来就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做学问是那些读书人的事。现在的上海普通百姓也知道外国人也在做学问,比中国做的还要好些。无论如何,做学问和百姓没啥关系。所以各处的海报与宣传,还有刊登在上海报纸上的广告,并不能让百姓对学问有什么特别的关爱。
上海这个地方的兴起,除了作为通商港口带来了更多就业机会之外,城市的建设是远远跟不上社会发展的。陈克一直不爱逛上海,1905年的上海,就是一个充满了贫民区和棚户区的城市。除了租界和几处本地人的老城区还有点模样之外,陈克对这个城市的评价是“还不如中国80年代县城的水平”。大量人口进入上海讨生活,直接造成了上海未来几十年居住面积狭小而且混乱的格局。
周元晓家的老作坊,是最符合陈克审美观的建筑,又大又宽敞。几百平米的晾晒场令人十分满意。只要一出门,拥挤的小巷,破旧的建筑,大片的棚户区,怎么都没办法让陈克生出逛街的冲动。
如此糟糕的城市建,完全可以想象普通百姓娱乐生活的贫瘠。所以百姓虽然不爱学问,却愿意去看看热闹。
这次的讲座的位置距离陈克与游缑第一次会面的茶馆不远,是英国人帮忙协调的一块地面。齐会深把地址在党会上公布的时候,当时一齐参与殴打外国人的三位,无论是打人的,还是看打人的,都忍不住大笑出来。弄得齐会深反倒莫名其妙了。游缑连说带笑的把事情说清楚,与会的同志们也哄堂大笑。华雄茂且不说,陈克居然也是个一言不合挥拳相向的家伙,这极大的背离了大家对陈克的印象。至于游缑大小姐能用筷子戳人,更是不敢想象。
齐会深调侃游缑,称其为巾帼英雄。游缑笑着从口袋里面抽出一把瑞士军刀。这是她从陈克那里勒索来的。“下次再戳人,我就会用这个。绝对不会用筷子那种东西。”
听了这话,齐会深咧咧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会场在街角,用绳子圈出一个100多平方的场地来。倒也透风透亮,十分公开。第一部分的主讲者是游缑。这年头没有什么麦克风,讲课全靠人喊,弄得过大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一天讲课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来了300多人。这里面看热闹的大概有一半,另外一半还真的是家长来瞅瞅新学校老师的实力。
广告和传单上写得明白,这个讲座是新开办的上海仁心医学院的老师的专业讲座。这所新学校师资力量雄厚,游缑老师是德国留学生。在那年代,德国回来的留学生,在普通家长眼里,这学问高的跟天一样。
游缑一身浅灰色西装,绣花衬衫,脚蹬低腰皮靴走上讲台的时候,下面的听众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游缑这身打扮在这个年代只能称之为“新潮”。下面的群众发出嗡的一阵低语。谁也不知道这位看着完全不合礼法的女士准备做什么。游缑抬起左手,看了看从陈克硬要她戴上的手表,那精光闪闪的玩意不少还算有钱的家长是见过或者听说过得。下面又是一阵骚动。
“大家好,我是上海仁心医院的老师,我的名字叫做游缑。今天的公开课,由我来给大家讲。”游缑清亮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前前后后的人都能听到。这下子,听众们炸了营,一个年轻女人去德国读书,即便是在上海也算是骇人听闻的。更别说这位女人还要给大家讲课。有些人十分失望,骂骂咧咧的开始离场,更多的人往前涌,想更清楚地看到这位女子的容貌。能够去德国读书的女子,自然是富贵人家出身,这上海滩上,虽然出来做工的女子很多,但是肯抛头露面讲课的富家女子,那真的是凤毛麟角。
前排的齐会深、何足道、秦武安等人连忙站起身来,好一阵才把秩序维持住。
当游缑拿出一根白色蜡烛点燃之后,群众里面发出了一阵笑声。游缑脸变得通红,其实从一登上讲台,看着下面几百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游缑就觉得有些微微的头晕,脸上皮肤一阵阵发紧,背上汗毛直树,脚步都有些软了。
这不是和陈克他们讲课,大家都是熟人,游缑觉得很好。这也不是在作坊里面给进步青年们讲课,大家都是有些知识的,至少还能保持礼貌。
群众人的装束各不相同,短衣的较多,穿长袍马褂的也有。绝大多数都是男子,女人们带着孩子在会场边。游缑现在终于明白“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意思了。这个讲台不是很高,半米多。但是这足以让游缑的视线覆盖所有的观众,特别是游缑的目光还能越过观众,直接看到街上去,那里不少行人看到游缑登台,都往这里瞅过来,甚至街对面的二楼窗户也打开了,从里面探出男男女女的脑袋。
定了定神,游缑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这次讲课的主题《蜡烛的故事》。
说实在的,1905年,群众虽然爱看热闹,大家好奇的是从没见过女子讲课,都想靠前一些瞅瞅这位女先生。但是场面上至少还算是有些基本礼数。虽然游缑作为女子登台讲课太过于惊世骇俗,但是登场前的报纸铺垫,还有游缑当众看手表的举动,让大家对这位“女先生”是有些敬畏的。而且这个课程本来是法拉第给儿童讲课准备的科普教材,内容以实验居多,生动活泼。就不是为了高深的科学教育,而是仅仅以科学普及为目的的课程。所以,游缑的课非常简单易懂。
台下的众人,无论是有钱没钱的,都用过蜡烛。也知道人得吸气。所以,从空气的成分,蜡烛的燃烧,几个简单的小实验下来,人人都能明白了原来空气里面居然分成两种,一种可以呼吸的,一种不可以呼吸的。明白了为什么把柴火用盆扣上,或者用土盖住,就能灭了火的原因。群众就是这么单纯,简单的道理,简单得实验,立刻让大家觉得收获极大。对台上这位清秀漂亮的女先生心生敬意。
当游缑宣布当天的课程讲完,下面不知谁先喊了声好,叫好声随即此起彼伏。游缑红着脸微微一鞠躬,然后飞也似的逃下讲台。这种女孩子正常的表现倒引起了一阵更大的叫好声。
游缑松了松领带,齐会深一面鼓掌一面迎上来,“讲得好。”如果是以前,游缑还会和齐会深说两句什么,但是此时几百双眼睛都往游缑的方向看过来,她微微点点头,“我现在就走。”齐会深连忙招呼等候的黄包车夫,把游缑送回作坊去。
游缑刚走,家长们纷纷过来询问齐会深这所新学校的情况,位置在哪里,什么时候开课,方才的这位女先生是哪里来的,在这所学校教什么课。齐会深被这么多热情的家长包围,充分领略了游缑方才的感受。他干脆站上讲台,大声地把上海仁心医学院的情况通报了一下。何足道和秦武安负责发放《黄浦评论》,这期的黄浦评论上除了今天的讲课内容,还有学校的简介。
本以为家长们这就散了,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更多的问题被提了出来。这所学校是不是真的不收学费,医学院的学生毕业后怎么找工作。医学院的附属中学,以及附属的护士学校怎么回事。那家附属医院又是怎么回事。这课明天还会讲么?
“文青,你可是彻底猜错了!”齐会深在心里面埋怨道。陈克在开课的前一天认为,能来听课的人不会太少,也不会太多。但是来询问和报名的家长应该不会太多。齐会深也如此认为。没想到询问者如此之多,实在是超出了原先的意料之外。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好不容易回答了家长们的问题,却不是有一些人跑来这里探头探脑的瞅,很明显是来看热闹的。瞅了一阵,他们就试探着询问,听说这里有一位美丽的女先生讲课。看着那些人憧憬和色迷迷的样子,何足道与秦武阳脸色大变。他们一律回答,明天这里不讲课。然后把这些人赶走了。
第二天的盛况惊人,头天晚上,齐会深汇报了情况之后,陈克让齐会深连夜去联系人,通过齐会深的父亲齐思峨,从英国人那里借到了两个洋鬼子。这两个人都是俄国穷鬼,倒是人高马大的。这是给英国人的学校充场面的,英国人倒也肯帮忙。这两个沙皇的灰色牲口每个人讲定了一天五十便士的薪酬,他们两位往台下两个角落一站,登时就镇住了场子。第二天来听课的人数是昨天的几倍,昨天好歹还算有些空余的场地,今天被挤得满满的,连街上都站满了人。
游缑的课更加引人注目了,伏打柱电池作了电解水,等实验。看到了从水中分解出能够燃烧的气体,这极大地颠覆了听众们的世界观。所有人看着游缑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敬畏,而是畏惧了。在很多人眼里面,这位女先生或许是个得道的道士吧。能灭火的水,居然是能由能助燃的气和能燃烧的气组成的。这不是法术还是什么呢?
当游缑讲完了课,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有女性家长先一步堵住了游缑,她们一面敬畏的看着这位女先生,女性家长们一面赞扬着游缑的知识,一面问了无数的问题。游缑也被感动了,这是她回到国内之后,第一次被人如此推崇。说实在的,游缑回到国内之后,其实并没有被人太当回事。遇到陈克之前,哪怕是合作的伙伴,男人要么对游缑妒忌万分,要么处于一种根深蒂固的蔑视态度,刻意保持对游缑保持距离。
遇到陈克之后,大家互相之间很尊重,相处得也非常友好。但是陈克的知识远在游缑之上,游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只有现在,众人虽然对她的知识未必理解,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推崇,让游缑真的认识到了科学的力量。那些问东问西的女子们,满心期望他们的孩子也能和游缑一样的博学,一样有知识。面对这些人,游缑甚至有些感动了。
齐会深好歹也保持了冷静,他分开众人赶紧把游缑送上黄包车,自己与何足道,秦武安等人开始继续回答问题。花了快两个小时,才算勉强清场。
晚上的时候,党会讨论了此事。与会的同志已经不是原先的几个人,包括秦武安等人都加入了会议。
“实在没有想到,现在的百姓对科学如此渴望。”秦武安赞道。陈克对秦武安评价很好,秦武安出身松江一个普通小作坊主家庭,是家里面的第三个儿子,在教会学堂读过书。后来就在一家布行做事。后来这家布行倒了,秦武安暂时没事做,那时候认识了齐会深。后来齐会深就拉他来听课。这个青年个性沉稳,不急不躁,做事情也非常能吃苦耐劳。陈克有意把秦武安培养成骨干人员的。
“咱们得学校得赶紧找工程队开始建设。”齐会深兴冲冲的说道。
“人我都找好了,就等文青见一见。”华雄茂说道。
“那就尽快。”
第二天,陈克和宇文拔都见了面。见面之前,光听名字,陈克觉得宇文拔都或许是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家伙。见了面之后,倒是真的让陈克大出意料之外,宇文拔都身材不低,整个人圆滚滚的。三十多岁年纪,头顶已经呈现出地中海造型。和身材一样圆乎乎的脸上,气色红润,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十分灵活的转动,厚厚的嘴唇色泽居然呈现一种粉红色,看上去像是吃饱了奶汁的婴儿。本来这副模样,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宇文拔都的声音应该是如同婴儿般尖细的,但是宇文拔都一开口,却像是宗教布道者一样深沉的声音,有种直指人心的压迫感。这样巨大的反差,另陈克觉得有些震惊。
“听说陈兄找我们,有活给我们干。”宇文拔都的态度非常诚恳,至少他的声音很诚恳。
陈克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宇文拔都的这种明显的落差给糊弄了,反而不能看头宇文拔都的心思。他定了了定神,带着一种冷彻的眼神和情绪谈起了生意。果然,看到陈克很快恢复了冷静,宇文拔都的神色中有了一丝慌乱。
宇文拔都要价很高,陈克据理力争。每当拔都开始用那浑厚可靠的声音试图证明自己的委屈,想提高价钱的时候,陈克清冷坚定的声音就阻止了拔都的企图。
“宇文老兄,这个账可不是这么算得。”陈克温和的笑着,接着开始给宇文拔都开始算帐。从伙食费,工钱,包括衣服的磨损,万一出现的工伤。这么一串数字推算下来,总数比宇文拔都要的价钱少了一半以上。
“不是这个算法,陈先生,按你这算法,我们得饿死了。”宇文拔都连连摇头。
“宇文老兄,那你说该怎么算?”陈克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宇文拔都,语气轻松的问道。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把价钱开始进入到最后的“决战关头”。宇文拔都几乎用带了恳切的哭音试图说服陈克。陈克毫不客气地又把每天的工钱杀了五文。
宇文拔都勉强屈服了。这时代挣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陈克提出的是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工程,可以赚的钱还算不少。但是陈克接下来的举动差点把宇文拔都给逼疯。一份详细的工程计划递给了宇文拔都。这上面关于各种工程量,有着详细的规定。如何奖励,如何惩处,都写得清楚明白。看完这份计划,宇文拔都知道自己遇到了老手。他指着几处明显不合理的地方告诉陈克,起吊那样的房梁,绝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陈克丝毫不为所动,他指着那几处旁边的说明,宇文拔都只需要提供计划书上的人力即可。搭设脚手架,起重设备由陈克一方负责。这年头盖房子都是靠工程队自己来搞,委托方拿出一份如此详尽的设计书,根本就是违背常理的。宇文拔都质问陈克,如果无法按照工期完工,那么工钱算谁的?陈克又指着相关的几条合同说明,那上面有详细的解释。
面对这样毫无破绽的合同,宇文拔都终于彻底屈服了。
送走了宇文拔都,武星辰登门了。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领来了五个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这可不能怠慢了,陈克带着众人还到了前几次一起喝酒的饭馆。
酒席上,武星辰一一向陈克介绍了这几个人,陈克打量着几个人,大家年纪都在二十多岁,有两个人脸上还有伤痕。大家都是山东口音。也许是经历了不少风霜,众人神色间颇为稳重。
几杯酒下肚,大家谈起了各自情况。陈克突然心念一动,慢慢把话题引向了义和拳的事情。几位山东好汉听到这个话题,神色都黯然起来。为首的那位叫徐有力,他说道:“本来俺们在京城打洋人。后来官府突然就对俺们下手。如果不是武大哥带着俺们百十号人先跑了,这就死到京城里了。”
听了这话,武星辰脸色大变。但是他前面和陈克颇为亲密的表现,以及放话,“咱们都是自己人。”看来这几位兄弟真的觉得没问题。但是陈克轻轻拍了拍武星辰的手臂,神色间透露出很能理解的样子。武星辰再怎么都不能当席发作。他也只好强大笑容,听着大家说话。
徐有力说完之后,众人纷纷点头。“等俺们回了家,袁世凯那个王八蛋正在山东杀俺们各路兄弟。俺们只能跑回河北,在沧州待了几年,前几天武大哥突然派人找我们,让我们来上海帮忙。俺们就来了。”
“坐船来的?有没有晕船。”陈克连忙说些轻松点的话题。
“嗯,坐船一路到了这里。在沧州,俺们也打打鱼,没有咋晕。就是船上味太大。不咋得劲。”徐有力说道,说完,徐有力仔细打量陈克几眼,“陈先生,武大哥说要俺们给你当个护卫,到底是咋回事。”
“上海有坏人要打俺的主意。所以请大家来帮个两个月的忙。过完这俩月,我就到别的地方去。”陈克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那边有多少人?”徐有力问。
“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我身边能有咱们一个兄弟都够了。”陈克答道。
“他们有没有枪?”徐有力接着问。
“主要是白天,晚上反而没啥。白天他们也不敢动枪。”陈克明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话,不过总不能说大白天就会来场枪战。
“那俺们兄弟肯定能行。”徐有力答道。
“我信得过大家。”陈克笑道。
酒席散了之后,武星辰把几位山东好汉安排了住处,然后赶到了作坊。一进门,武星辰看周围无人,他在陈克对面坐下,“文青,你是啥意思?”
“我只是想起了此事,随口问问。”陈克笑道,“武兄,你是义和拳,我是革命党。挺好啊。”
26章
武星辰身材高大,195的身高看上去强壮威猛,平常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这种高个特有的那种较为迟钝的模样。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嘲讽,却没有畏惧。
陈克绝对没有因为看穿了武星辰的底细而沾沾自喜,就现在而言,陈克绝对没有要挟任何人的念头。党的历史,从来不认为要挟能够起到任何作用。对党而言,任何党员不经过考验,都是无法信任的。更不用说通过威逼利诱来扩展党的势力。这不是鼓吹,而是事实。正因为那个伟大的政党认识到了人心,懂得人性,所以他选择了最终大光明的方式,对内,凡不是真心入党者,一概不接受。对外,不搞暗杀和威逼利诱。
对于陈克而言,威胁武星辰有何利益?除了逼迫武星辰不顾一切的除掉自己之外,看到任何可能。
两人半天都没说话,陈克给武星辰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上。然后陈克先喝了一口,这才说道:“武兄,我要说的是,我是革命党。武兄你也知道,满清对革命党的杀戮有多重。兄弟我不是不相信武兄你,而是兄弟我自己就怕被满清盯上。”
武星辰并没有被陈克的话打动,他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陈克,语气不懈的问道,“揭我的底细,文青你是什么意思?”
陈克知道武星辰的意思,其实他现在也在后悔自己为何当时那么冲动了。“我知道武兄不肯原谅我。而且就我来看,武兄现在最担心的是,我把武兄当枪使,欺骗武兄给我卖命,这念头,革命党都这个德性。我知道的。”
听了这话,武星辰的敌意稍稍的消散了些。“那文青你就不该点破我什么出身。”武星辰接着说道。
“武兄,我既然孟浪了,我想说的有两点,第一,我绝对不要武兄给我卖命。但是,咱们既然在合作,那么武兄以后肯定能知道我是革命党。我想问问武兄,你是否会出卖我。我之所以想确定武兄是不是义和拳,归根结底,我觉得,咱们自己顶多不合作。但是武兄作为义和拳,绝对不会把我卖给满清朝廷,也不会卖给洋人。”
武星辰没有直接回答,看得出,陈克的话让武星辰依然忌惮。
“第二呢,我是真心要和武兄合作,武兄是不是愿意和我这革命党继续合作呢?我得说头里,我现在肯定不会要武兄和我一起推翻朝廷,以后我也不会。我这个革命党只招收自愿参加的党员。当然了,我们要和很多人合作。武兄,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只是先提个醒,等我们我起事之前,我们会通知武兄。不会让武兄白白背了黑锅。”
武星辰依然没有表示,只是在等陈克继续往下说。
“别的没有了。”陈克既然已经挑明了话题,他也只能接受结果。其实他现在有些后悔,本来可以好好合作的局面,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可能毁于一旦。
“文青是革命党,对吧?”武星辰终于开口了。
“对。”
“那么文青要我做什么呢?”
“咱们以前说的什么,现在还是什么?”
“卖药?护卫?”武星辰冷冷的看着陈克,问道。
“对,该给武兄分多少,我还是一文不少。”
“文青要在上海起事么?”武星辰脑袋稍微歪了歪,接着问。
“我绝对不会在上海起事。上海这里洋人和官府的势力这么大,我在这里起事,不是找死么?兄弟我对自己的小命,看得还是很重的。”
“那文青你就不该打探我什么出身。”武星辰接着说道。
“是,兄弟我今天孟浪了。我不该这么做的。”
武星辰盯着陈克看了一阵,突然笑起来。说不清开心或者不开心,倒是有些放松的样子。“文青,我早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看你所作所为,我一直觉得你有大企图,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是革命党。哎,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才是。”说到这里,武星辰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陈克,好像要重新了解陈克一番。“不知文青是哪个革命党的?”
“我自己组党,其他那些不成气候的革命党,我可看不到眼里面。”
“哦?文青不是康先生的弟子?”武星辰语气不懈的问。
陈克想了想,才答道,“康先生?康有为?”
武星辰点了点头,神色间是一种“你就老老实实交待”的意味。
“康有为算个什么东西,上不能辅佐皇帝,让光绪被囚禁在瀛台。下不能救了朋友,六君子被杀,康有为自己逃生,他有什么脸面对待地下的朋友?而且最后他还煽动大刀王五搞刺杀,有本事就举旗清君侧,搞些刺杀的勾当,算什么英雄好汉?那也是王武兄本事高强,这才没有搭进去自己的性命。这又是对不起朋友。”
听了这毫不客气的话,武星辰只是“哈哈”笑了笑。却没有多言。
“武兄,满清通缉你,不过是一阵风的事情。这几年过去,早也就不算什么了。但是满清对革命党,从来是毫不留情。也是兄弟我胆小如鼠,这才多说了几句废话。武兄大人有大量,千万体谅兄弟我的难处。”
“我知道的。”武星辰笑了笑,“不过文青不会做那些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吧?”
“绝对不会,武兄这么聪明的人,我若是想坑骗武兄,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倒也是。”武星辰笑道。
“那么,我就说最后一件事。武兄,我不让你卖命,但是你得加入我的革命党。”陈克微笑着说道。
“什么?”武星辰惊愕的看着陈克,陈克的这个要求可是他没想到的。“这和文青方才说的可不一样。”
“革命党也分为党员和外围组织。党员就是闹革命,外围的组织就是赚钱来供养革命。这是内外分开的。但是武兄这样的人物,我们没有一个说法,我不相信能够和武兄真正合作的。这种貌合神离的方式,对谁都没好处。要么武兄干脆就和我一拍两散,要么武兄和我们合作。这藏着掖着,总有一天要闹出事情来。”
看武星辰歪着头看着自己,陈克笑道,“我还是那话,我不会让武兄去送死。武兄还是做原先说好的事情。不过,武兄,那么多义和团的兄弟被满清给坑了。你给满清添添堵,有什么不好?”
武星辰沉默不语,听了陈克的挑唆,武星辰也不是没有想法的。武星辰本来就是天地会河北堂的堂主,参加了庚子年的义和拳。但是武星辰对满清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所以处处提防,得知了满清要对义和拳下手,武星辰带着兄弟们立刻就跑路了。这才算是逃出了一条性命。所以陈克的邀请并不是武星辰不能接受的。他不能接受的是陈克的这种邀请方式。
“武兄,既然挑明了就痛快点。要么一起作,要么各走各路。”陈克说道。本来陈克已经不准备提加入的事情,但是怎么想,既然都揭破了,再不说合作,那就太可笑了吧?所以他干脆就把话一说到底。以杜绝后患。
看着武星辰不说话,陈克本来以为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了,没想到武星辰却说道:“既然文青肯据实以告,我倒是有些事情要让文青帮忙了。”
“武兄,请直说。”
“文青以前说,这上海的买卖,无论治多少人,都有我一份,对吧?”
“没错。”
“那么文青就先给我两千两银子,我有件事情要办。”
听到这个数目,陈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武星辰。只见武星辰一幅老神自在的模样。陈克稍微盘算了一下,点头说道:“没有问题。”
“这几个兄弟暂时就跟着文青,听文青的安排。我取了钱,几天后再来。”武星辰说道。
让充当出纳的齐会深给武星辰两千两银子,打发走了武星辰。陈克很遗憾的叹了口气,“我做错了事情啊。”他喃喃自语。
有很多时候,尽在不言中才是最好的状态。如此清楚明了的摆明了身份,没有共同敌人的时候,只是让矛盾激化而已。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下场。但是既然犯了错,那就得认。陈克虽然是穿越者,却不是能够让时间随意倒流的家伙。除了认命,陈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晚上的党会,陈克通报了此事,也作了自我批评。同志们倒不是很在意。现在人民党的所作所为,还是绝对的“顺民”。就算是武星辰去告密,满清只会一笑了之。
“我贴革命海报,被抓过多次。还是巡捕房抓的。那又如何?”齐会深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年头留学回国的,几个没喊过革命,几个没喊过造反。要是连这都抓,满清估计连自己的官员也得抓一大批。”游缑也是毫不在意。
陈天华有过被通缉的经验,即便是如此,他照样能够轻松的出入中国和日本,就满清的那个执行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是说这事情我做得不对,倒不是怕了满清。我担心这么做会影响与武星辰的合作。”陈克说道。
“切,文青,你都知道大刀王五的事情。这年头,道上的兄弟与革命党都有合作。武兄义和拳出身,不和革命党合作,难道和满清合作不成?你多心了。”华雄茂也在安慰陈克。
同志们这么劝解,陈克也不好再说什么。
正在说话间,大门猛地被敲响了。外面的人一面用力敲门,一面高声喊道:“游缑,开门。”
游缑听了这声音,脸色一变。“是我哥哥。”
“哦?那咱们迎他们进来。”陈克说道。
“把他们撵走。”游缑立刻拒绝了陈克的说法,反而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怎么了?”众人都惊讶的看着游缑。
“听我说的,没错。”游缑恶狠狠的说道。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倒是把众人吓了一跳。
陈克点点头,“就按游缑说的办。大伙把家伙准备好。不过一会儿开门之后,见机行事。”陈克说道。
众人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准备。陈克走到院里,高喊一声,“稍等。”正想去开门,又想起什么。回到屋里面拿了手电出来。测试一下,手电能用,电池还挺足。陈克给了华雄茂一支手电,然后两人走到门口,打开了院门。
几个人等门一开,猛地闯了进来。陈克和华雄茂同时后退,让了这几个人的冲劲。接着两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就在这几个人脸上猛照一通。那几个人眼睛猛地接触了强光,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或者抬起手遮挡光线。
陈克和华雄茂看得清楚,头里面冲进来的四个人,有两人手里拎着木棍。两人也不说话,h华雄茂结实的手臂勒住一个家伙的脖子,就这么一用力,那家伙已经被勒的晕了过去。陈克一掌切到另一个家伙的脖子动脉上,那厮被这猛地一击,眼睛一翻,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华雄茂一声唿哨,两位好汉并肩冲了出去,外面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惨叫。很快,两位好汉拖了两个人进来。两人鼻青脸肿,看来刚才反抗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毕竟是游缑的哥哥,大家也不愿意太过分,把他们让进屋子后,还给了他们凳子,让他们坐下。两人看到实验室里面形形色色的玻璃仪器,眼睛都是一亮。游缑找了实验室最高的凳子坐下。这凳子的高度赶得上吧台里面的那种高腿椅子,游缑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位哥哥,开口问道:“你们来有什么事情。”
陈克看着两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和游缑还是真很像,颇为清秀。
看着妹妹趾高气扬的模样,两人登时就愤怒起来。其中一人喝道:“你就是这么让人打你哥哥?”
陈克立刻打断了这人的话,“你们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那人是被陈克卡了脖子的那位,他扭头看了陈克一眼,只见陈克脸上并不凶神恶煞,看上去似笑非笑,但是居高临下的模样,有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再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脸色阴沉,登时气焰就被吓了回去。
陈克继续说道:“你们既然是游缑的哥哥,那肯定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你们就这么闯进来,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来抢东西的?”
“这是我们冒昧了。”旁边的那人开口了,“惊扰了诸位,我这里先道歉了。”
同样是游缑的哥哥,这样的反差让所有人都颇为意外,大家的目光一齐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环视了周围一圈,这才继续说道:“四妹,既然你不信家里人,本该咱们自家人说的话,我这也就当着大家说了。你觉得你终于挣钱了,家里人就开始管你了。你去德国留学,花那么多钱,家里人说什么了么?”
游缑听了这话,立刻回嘴道:“我说了,我不要嫁妆了。”声音依然生硬,但是已经有些开始露怯。
“你说不要嫁妆,爹妈就不给你备下嫁妆?”游缑的哥哥继续说道,“你回来之后,和周元晓开染补厂,自己又想开化工厂,又和王斌一起闹着要做生意,家里面赔了多少钱?你不是不知道吧。”
听了这话,游缑脸变得通红,却没有反驳。
“你拿了钱兴冲冲的回家,就那么得意洋洋的放在桌上。没错,你的确挣了大钱,比你花掉的也多出了那么几百两。但是,你好歹也得先感谢一下爹妈吧?”说到这里,游缑的哥哥停下话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游缑。
游缑别过脸,还是不说话。
“我们训了你两句,但是我们很高兴啊。你留学回来,学成了本事。人都是有走运的时候,有不走运的时候。你现在走运了,我们自然希望你能继续挣钱。所以大家想帮你安排一下。四妹,你这么老大不小的,整天在外面抛头露脸,四处闲逛。你以为爹妈不担心你,只是你结交的人,还算可以。爹妈疼你,信得过你,这才不说什么。我这哥哥可早就看不过去了。多少人在爹妈面前说你不少不中听的话,爹妈只是不给你说。你整天在外面闲逛,我可在家听了不少的。”说到这里,游缑的哥哥已经开始愤怒了。
“四妹,你总得替咱家想想。”旁边的那人接口了。
“二弟,你给我闭嘴。我这当大哥的不怕丢人,你就别跟着一起丢人。”游缑刚才一直在说话的哥哥呵斥道。
原来这人是大哥,还真有大哥的派头呢。陈克暗想。正在想,游缑的大哥已经向陈克看过来,“这位就是陈克陈先生吧?”
陈克一楞,心想,怎么就说起我来了。但基本礼貌得有,陈克答道:“我就是陈克。”
游缑的大哥微微一笑,“陈先生,我得直说,我让我四妹自己来制药,赚钱,的确很对不起你。不过我这当大哥的,觉得还是得先对得起我妹妹。而且见到这实验室之前,我其实很怀疑,那药方子是我妹妹弄出来,你只是摘桃子而已。我妹妹是个傻孩子,谁一说,她就容易被骗。看了这个实验室,我才确信,我妹妹弄不出这东西来。”
陈克和善的笑了笑,“游缑也是出了很大力气的。我们实验都是通宵达旦,一个女孩子家,能坚持下来可不容易。”
游缑的大哥问道:“陈先生,我知道你和齐思峨在合作,他介绍你开了个医科学校。这药的事情,现在上海滩上闹得很响亮啊。不知道齐思峨给陈先生拿了什么主意?”
“齐伯伯没有和游家联系么?”陈克反问道。
游缑的大哥笑了笑,“联系肯定联系了。陈兄知道他怎么说的么?”
“游先生方便告诉我?”陈克装作诧异的神情。
“齐思峨说,若是我妹妹拿出方子,和他合作的话,我们两家个分一半红利。”游缑的大哥说道。
“我倒是没有听说此事。”陈克实实在在的说道。
游缑的大哥看陈克毫无反应,接着说道:“陈先生,齐思峨只怕还对你说,我准备对你不利吧?”
“倒是没有听说。陈克还是用刚才的神色说道。
游缑的大哥仔细大量一下陈克,这才继续开口,“陈先生,齐家在上海滩上混得这么风光,他说别人要对人动手,他若是老老实实,哪里有齐家的今天。游缑是我妹妹,无论挣钱的事情怎么说,我还是不想让我妹妹出事情。所以,陈先生,我觉得我妹妹以后就不要再来这里了。”
听了这话,陈克觉得心里面一阵亮堂。这才是游家人最想说的话吧。
“我们的实验室很需要游缑,她决不能离开。游缑也成年了,做点自己的生意,我觉得合情合理啊。”陈克直接把话顶了回去,“如果游先生觉得这里不安全,”陈克指了指齐会深,“齐家的少爷爷在我们实验室工作。要是这里不安全,我想齐伯伯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游缑的大哥惊讶的看了看齐会深,“这位就是齐家少爷?”
“如假包换。”陈克笑道。
话说到这步,其实也就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陈克让人给院子里捆了半天的四个人松绑,然后把众人送出门。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7章
游缑的哥哥闹了这么一出,他们被“送出门”后,同志们看着游缑低垂着脑袋无奈的坐在凳子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游缑。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其实已经不是怎么安慰游缑。游缑也先得给党员们一个交代才行。但是这事情,即牵扯党,又牵扯到游缑的家庭。孰轻孰重,谁都不好下一个定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很麻烦的东西。
不仅仅是游缑,齐会深也注意到,其他同志的目光不时地落到自己身上。游缑的家庭固然牵扯进来,齐会深的家庭也毫不例外的牵扯进来了。齐会深这段很忙,对于他父亲齐思峨对特效药的看法,他也没有深入的讨论过。偶尔问过几次,他父亲只是莫测高深的笑笑,用一种老师考试学生的态度问,“你准备怎么解决此事。”齐会深很熟悉这种态度,齐思峨嵋次想教齐会深一些做生意法门的时候,就会这么说。以前齐会深总是会逃开,这次也不例外。能够拖一天部和父亲摊派,就晚一天摊牌。作为儿子,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但游家兄弟的说法,很明显已经把齐思峨牵扯进来了。在齐会深在忙活自己事情的时候,齐思峨应该是有所行动。齐会深拼命的搜寻着记忆里面关于父亲做生意的那些往事,希望能够从中间找出有助于解决现在情况的思路来。
“开会吧。”陈克提议。
听到这话,同志们纷纷搬了凳子围坐在实验里面的大桌子旁边。
“我们继续讨论方才的议题,我来进行讲座情况通报。”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陈克的议案顺序没有针对突发事件。
不要!”游缑低着头说道,“还是先把我哥哥的这件事情说清楚。”
“大家都在这里,也都听到了。你哥哥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陈克答道。
“他说清楚了什么?”游缑声音低沉,有些像猫科动物愤怒时低声吼叫的感觉。
“他想让你回去,而且很明白的告诉我,他想让你自己开店治药。”
“然后呢?他说完了,大家就这么听着?”
“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讨论,如何?开会本来就有规矩,游缑,你作为党员,得遵守党的纪律。会议有会议的章程,我们都得遵守。”陈克冷静的指出了事实。这既是陈克欲擒故纵,但是也不是陈克的小把戏。历史上,党就是靠了铁一样的纪律才能压倒一切敌人。作为这个人民党的创始人,陈克自己绝对不能去破坏党的纪律。而且游缑遇到的这件事,并非游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牵扯到党的问题。如果不能现在把大家的情绪约束回纪律的轨道上,后面的讨论就非常有可能失控。这点也是陈克非常在意的。
游缑抬头看着陈克,陈克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这样的沉稳让游缑突然对陈克生出一种怨怼。如果陈克此时表现的是安慰,甚至不满,都会让游缑的情绪能够有所缓和。偏偏是陈克这种平静让游缑感觉十分难受。
又看了看其他人,大家要么关切,要么只是低头叹口气。却没有人向支持游缑的意思。游缑转头问齐会深,“如果我要加入我的议题,以前的章程怎么说的。”
齐会深想了想,却带着歉意的微笑问何足道,“足道。我这会儿心里面有些乱,那个议题的事情是怎么规定的。你帮我看看。”
何足道飞快的翻到前面的纪录,然后念道,“临时议题要求提前,必须先通告党会成员。如果三分之二的与会成员表示同意,才可以提前开始。”
“那我们就投票吧。”游缑听完立刻说道。
陈克点点头,现在参加会议的一共有八名成员,陈克、齐会深、陈天华、华雄茂、游缑、周元晓、何足道、秦武安。也就是说,游缑必须得到六名成员的同意才能够按照她的希望进行讨论。
只有游缑与何足道投了赞成票。
游缑眼睛亮晶晶的,她很认真地扫视了其他同志一圈,紧绷着嘴不再吭声。
“讲座进程良好。特别是游缑现在进行的课程,反响极佳。我们向辛苦工作的游缑同志表示敬意。”陈克说完,开始鼓掌。除了游缑之外的所有同志,包括周元晓在内,都表示了自己真诚的敬意。这不是敷衍,仅仅报名的家长,现在就有了340多人。而希望专门到学校联系的家长,那就更多。现在学校还没有修建校区,齐会深不得不表示会在今后几天公布校址。在大讲座之前,包括陈克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能有如此的结果。
游缑本来还绷着脸,但是随着掌声,她的脸色越来越越缓和,最后游缑捂着嘴,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陈天华看着这一切,也颇为感动。陈克的革命是如此的另类,所以陈天华本人对此也比较好奇。陈天华参与的革命,要么就是士绅们的革命,一堆有钱人设计着武装革命道路。杀这个,杀那个。要么是在日本的留学生们推行的革命,那满腔的怨恨之情,以及能够参加一场运动的激情,实在是高昂的很。但是,沸腾的情绪里面都是一种狂热,以及说不出的颓废。反正只要不肯依附他们态度的,都是坏人。特别是针对留学生,更是鲜明的划为两派。
陈天华性格热情,在这样的运动中,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昂扬。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有些疑惑了。为什么革命总是不能说服那些陈天华很喜欢的人。而且革命者中间为什么有那么多陈天华不能接受的坏习气。这点让陈天华十分迷惑,甚至有些痛苦。
在这里时间不久,但是陈天华看到的是冲满了活力和朝气的组织,充满了人情味的组织。没有什么怨怼,没有什么愤怒,也没有陈天华周围的革命者骨子里面特有的乖戾之气。每每想起陈克坚定提出的革命纲领的时候,陈天华都感觉一种震撼,可与这些人接触的时候,又有一种与朋友们真心相处才有的和谐温馨。这里的一切都是言之有物的,都是坦荡诚恳地,也是井井有条的。陈克维持秩序,同志们对秩序的遵守,这才是陈天华所期待的革命。
正在暗自感叹,就听到陈克继续说道:“接下来,我有几个要求。第一,大家有没有认识的人,对于二十四史比较熟悉的。至少我要他们翻看什么资料的,他们能够找到相应的内容。我需要三个助手。”
这个要求比较高,也有些莫名其妙。陈克没有想卖什么闷葫芦,“我和星台一起写的文稿,进度比我想的要慢。特别是资料搜集方面。现在我需要几个帮我查找资料的人。星台博闻强记,我这次真的领教了。我所要找的资料,星台都记得。正因为如此,我原本想着只是简略的写写。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呃?”听了这话,陈天华更加惊讶了。陈克的文稿是陈天华负责修订的,其内容之翔实,牵扯的范围之广泛,已经是陈天华前所未见。哪怕是陈天华见过的大儒,也不过是通晓其中的一部分内容。陈天华已经沉浸在编写这份大作的工作之中了。没想到陈克居然把这些称为,“简略的写写”,却不知道陈克准备怎么“认真地写写”。
“不瞒大家,我自己的定义,是把这篇东西当作以后我们的初期宣传文件,普通人能懂就行。但是就现在看,这份文稿一出,影响范围只怕比我想的要大。理念不同,和我们相争,这个是肯定的。但是,若是里面出些低级错误,那可就贻笑大方了。这种事情我必须避免。有没有这方面的人。”
“我倒认识几个年轻秀才,不过酸腐不堪。只是找史书文字的话,不知道行不行。”华雄茂说道。
“既然酸腐不堪,那就不用了。我们用人,肯定要用我们自己同志这样的人。大家觉得呢?”陈克笑着说道。
“像咱们的同志?说真的,可不好找。”华雄茂也笑道。
“咱们的同志们最大的优点就是肯干活。你找肯干活的就行。”
“那找几个童生如何?”
“只要肯干活就行。对了,咱们也贴写海报,这年头能查资料的也不会太少。满清马上就要废除科举了,这些秀才们可是难找到营生了。”
“好的,我和会深会印刷一些海报。”华雄茂觉得这个方法倒是可行。
“那么我们就进行下面的议题,关于这个特效药的事情。”陈克自然而然的说道。
大家都觉得这个特效药的事情是件大事,牵扯了两个党内资历颇深的同志。一旦开始讨论,肯定不会很平和。所以方才众人才没有投赞成票。何足道这孩子是觉得游缑被哥哥欺负,他自己也有同样的遭遇,觉得应该让游缑诉诉苦,这才支持了游缑。从他脸上那种戚戚焉的神色就能明白。大家虽然没有怪何足道的意思,但是何足道自从看到只有自己支持游缑,别人没有支持,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直低着头做记录,头都不敢抬。
结果陈克如此心平气和的宣布讨论此事,众人都吃惊非小。
“这件事情不是义气之争,对于咱们党内的同志来说,这是另外一件事。”陈克笑着说道,“所以咱们不要先觉得这件事有多大。其实没多大的事情。我给大家汇报一点关于特效药的情况。”
陈克拿出了一个随身的小本子,找到其中的一页,然后开始简单的讲述。到现在为止,治疗病人670余人,各种货币的收益,折合成白银,净收益有两万一千多两银子。讲完这个,陈克把本子收回口袋,然后微笑的看着同志们。
众人知道这特效药肯定有不小的收益,却没想到收益如此之大。两万多两银子,在现在的中国绝不是一笔小钱。最早加入的华雄茂是知道陈克用五十两银子起家,稍微晚一些的,例如游缑很清楚,陈克刚开始制药的时候,本钱还不到八百两。现在居然就赚到了这么多。
“现在大家知道游缑的哥哥为什么这样无礼了吧?”陈克笑道。
所有的人都点头。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利润面前保持冷静的。
“对这件事,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这笔钱现在归属不明。我不是说和游缑的哥哥们,或者和齐会深的父亲。我要说的是两件事。第一,这笔钱在党内该怎么算。咱们先把这个说清楚吧。”
现在没人吭声了,连方才坚持要发言的游缑也没有说话。
陈克环视了一圈,游缑和齐会深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包括华雄茂在内也是如此。周元晓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下什么决心。陈天华和何足道有些迷茫的样子。倒是秦武安,神色自若,只是准备听大家怎么发言。
陈克向上曲起左臂,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右臂也横着曲起,右手放在左臂臂弯里面。又等了一阵,这才笑道:“钱到手了,大家又不好意思说分钱的事情了?”
还是没有人说话。陈天华看着众人,只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革命居然革到能挣钱分钱,这倒真的是他前所未见的事情。
陈克怀着一种期待和不安的心情等着同志们说话,虽然脸上看着很轻松。但是说真的,陈克内心的煎熬远比他自己想过的更加激烈。卖药的钱,至少是这笔钱,同志们非常有理由分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一开始没有谈清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大家的辛苦应该得到回报。
但是,这个口子一开,有没有下一次?革命是需要用钱的,革命也是需要奉献的。但是陈克不能拒绝同志们,这次他绝对不能拒绝。
或许只是我自己想的有些过了。革命历史上,党也没有赚过这么多钱,党的经费都是同志们捐赠的。后来党的运作上了轨道之后,也只有党员们缴纳党费,却没有党员分钱的事情。陈克知道这些,但是他本人却不认为应该拒绝同志们。这样矛盾的念头就这样翻转,陈克用一个笑容把这些念头给掩盖住。但是一个念头确怎么也掩盖不了。“我是不是犯了错误。”
陈克自己是有“革命觉悟”的,他的生活一点都不奢侈。到现在,除了几件工作服,陈克没有给自己添置任何东西。但是现在的这个政党,或许还有商业企业的性质,既然是商业企业,那么就没有任何拒绝分钱的理由。
在感觉漫长的时间之后,齐会深终于发话了,“这样吧。我们来定一个工资。但是,这笔钱应该是党的经费。我们不能自己分了。我们现在把这个分了,以后其他的同志就有资格分了他们参与的项目。这个头不能开。”
陈克虽然装作镇定,但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常常出了口气。
所有同志们都表示赞同。华雄茂笑道:“文青,这里面你出力最大,我们也都知道你不肯要钱的。你都不肯拿一分钱,我们自然更不能拿钱。”
“为了革命,大家一起努力吧。”陈克说道。
表决的结果是,每人每个月10两银子的工资。陈克提出了党费的概念,所有同志一律表示同意。最后定在10%,直接在发工资的时候扣除。
随后,党组织定下了规定,除了党组织安排外,所有党员不得私自经营自己的产业。必须服从党的安排。所有的额外收入必须上报。
这些章程的通过顺利的出乎陈克的意料之外。但是陈克也不想去吹毛求疵了。既然同志们有了这个觉悟,现在还不到政审的程度。
“那么第二个问题,关于特效药的事情。我的建议是,这次大讲座的最后,我们将公开最后的配方。但是不公布合成的流程。公开的是606的配方。我先说明,我们生产的是914。至于其中的详细区别,我就不说了。大概的区别是,606的毒性更大。死亡率更高。但是药效比914更强烈。”
这个建议真的震惊了众人。谁也没有想到,陈克的解决方案居然是这样的。
“为何要这样?”游缑十分不解。
“第一,我们没有保卫我们自己利益的武装力量。第二,靠了满清,不靠谱。靠英国人,他们也不靠谱。靠买办,也不靠谱。”
“强抢豪夺。这个的确避免不了的。”齐会深叹了口气。
“那么多买办都和英国人签了合同,也没见如此。”游缑问。
“那是他们让英国人挣钱了,我们现在挣的是英国人的钱。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齐会深无奈的说道。
“那按照现在的情况来做,不好么?不照样赚钱么?”游缑还是不服气。
“那是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打咱们的主意。只是那些人现在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不敢动手罢了。我一些朋友已经劝告过我,现在江浙一带已经有人不停的在打听我们的消息了。你觉得你哥哥是和你闹,其实他们已经是非常客气的。”
游缑知道华雄茂没有说瞎话,但是她对于自己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很不高兴。“外国的股份企业干的好好的,怎么到了中国就不行了呢?”
“那就革命啊。按文青所说,建设一个新世界。到了那时候,游缑你想多公平都可以。”华雄茂笑道。
陈克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华雄茂对自己的党产问题如此支持。看来外面的形势已经到了颇为不利的程度了。
“人性就是如此啊。看不得你赚钱,看不得你发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陈克劝道。
“但是,但是……”游缑气鼓鼓的说不出话。
“但是,我们要相信人性的善良。只要公开了药方,那么好歹咱们救过他们的命,他们也至少不会要我们的命。咱们把别人的命捏在手里,他们怎么都要和我们拼命的。而且既然我们舍弃了图利,那么就不放大张旗鼓的图一个名声好了。咱们与其等那些人来巧取豪夺,不如我们自己老老实实的教出去算了。”
游缑想了想,还是不服气。
陈克笑道:“你换一个角度来看,一旦公开,大家都知道是咱们发明的药物。只要价格合理,他们肯定来咱们这里购买。而且买的人更多,也未必真的少赚多少钱不是?”
“那洋鬼子仿制的话,咱们不是要喝西北风了?”游缑还是不满意。
“你好歹参加了制药,咱们不公开流程的话。他们就那么容易的就完成了?他们完成中间,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洋鬼子也不会向我们动手的。等他们完成了,咱们也赚够了钱。而且那时候,咱们也就去建设根据地了。他们想找我们也找不到。”
听到这里,游缑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质疑。
看大家没什么要说的,陈克说道:“那么明天发工资。现在散会。”会场里面立即响起一阵欢呼声。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8章
接下来的几天,陈克再次进入了几乎不修不眠的时间。如果喜欢本小说,请推荐给您的朋友,记住我们的网址<a href="http://" target="_blank"></a>首先是前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这些人里面不少都是读过书,或者小作坊主之类。他们或者是看了海报,或者是偶然遇到,或者听别人介绍,总之,看了游缑的讲座之后。这些人希望让孩子报名入学。
陈克私下把这些人称为“添乱”的。但是这批人对陈克来说还是很重要的,由于缺乏社会关系,就绝对不能得罪家长。直到齐会深兴冲冲的告知陈科,一位叫做马相伯的老先生想见见陈克。陈克心道,这得多大的面子才能让齐会深亲自来给自己通告啊。
“文青,一定要去!”齐会深激动的有些失态了。
“怎么回事?”陈克很奇怪。
经过齐会深的一番介绍,陈克当时就呆了。这位马相伯先生居然就是复旦大学的创始人。
陈克对中国的学校史从没有研究过,所以他不知道。马相伯创建了震旦大学。光绪三十一年春,耶稣会欲变震旦为教会学校,以让马相伯“养病”为由,委任法国神父南从周(perrin)为总教习,改变办学方针,另立规章,学生大哗,摘下校牌,全体退学。马相伯看到退学学生签名簿时,老泪纵横,决意站在学生一边,并得张謇、严复和袁希涛等名流的支持,在江湾另行筹建复旦公学(今复旦大学),于中秋节(1905年9月13日)正式开学。马相伯任校长兼法文教授,聘李(登辉)—并非台湾的那个—任教务长。光绪三十四年,由耶稣会接办的震旦大学拟迁址卢家湾,马相伯仍以办学为重,不计前嫌,捐现银4万元,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地基8处(当时价值10万多元),以购置吕班路(今重庆南路)土地100亩,建造新校舍(后来的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已于2005年7月18日与上海交通大学合并)。
而这位马相伯1902年筹建震旦女子文理学院,1952年改名为上海市向明中学。
震旦大学,陈科不知道,但是齐会深说出复旦公学的时候,陈克就算是再笨也不会联想不起来复旦大学。原来陈克搞的这次大讲座,已经是上海满城皆知的事情。游缑女先生闪亮登场,更是一大亮点。结果连马相伯先生都被惊动了。他听了学生们给他讲了课程,而且又看了免费散发的几份黄浦评论,对这套科普讲座极为满意。震旦大学的退学学生里面,有些就参加了黄浦学社的讲座,通过学生的回报,马老先生听说这个大讲座的主持人居然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海外留学生。关于游缑的传言,也有一些。这位老先生倒是有了兴趣,他干脆让人找到齐会深这个本地人,让后邀请陈克一晤。
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发话,陈克自然不能不去。听老先生的意思,除了陈克,他还希望见见最近大出风头的游缑女先生。陈克连忙让齐会深去通知游缑,另外,陈克立刻派了何足道修书一封,何足道出了钢笔字不错,毛笔字也相当了得。信里面恭恭敬敬的求见马先生。然后派何足道拿着这封信亲自去求见马先生。
陈克接着把游缑的讲义给整理出来,想了想,又把自己讲课的稿子拿出了一部分。这是陈克马上就要开讲的《天演论》的讲稿。其实这已经不仅仅是天演论了,陈克在里面还写了包括太阳系和地球情况,自然生态等等相关的内容。这本来就是要全体党员们学习的东西,陈克力求让知识更加丰富些。
齐会深带着游缑回到作坊不久,何足道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是马相伯先生的亲笔信,陈克的信写得很客气,说无论何时,马先生觉得方便,他就会和游缑等朋友前去拜访。
马先生的回信同样客气,信里面说,他也听说了陈克的讲课安排,白天都有课,大家约在今天晚上见面。陈克简单的安排了一下,自己就拎着沐浴露和洗发水跑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之后,陈克香喷喷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娘娘腔!”游缑妒忌的给了一个定语。
一行四人出发了。
上海这个城市的街景在1905年十分扯淡,陈克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最近的事情如此之多,陈克看着各色人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会深,我准备在黄浦书社建成后,搞几个社会调查。”
齐会深和陈克挤在一辆黄包车里面,“社会调查?调查什么。”
“我们既然要集结革命同志,这不懂社会情况,革什么命。所以必须社会调查。通过调查分析社会的动态。让参与社会调查的同志们得出一定要革命的结论。”
“那要调查什么?你看上海这么多人,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农村为什么过不下去了?我设想的调查目的,是工业制度冲击下,传统小农经济的解体情况。”
“小农经济解体?”齐会深倒是听陈克说过小农经济这个词,也大概能理解,“小农经济怎么解体的?”
“简单的说呢,因为有钱人,例如你家老爷子,大肆买地。呵呵,小农经济就解体了。”
齐会深思考了一下,“那文青的意思是说,工业制度飞快的造就了大批我父亲这样的富人对吧?”
“你看到了要害。现今,不是外国的工业体系来彻底粉碎中国的小农经济,就是中国自己的工业体系粉碎小农经济。反正小农经济注定破产。”
“归根结底,必须人民革命。”齐会深点头称事。如果在以前,齐会深会为自己能够看到社会本质感到兴奋。但是在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陈克已经揭开了最初蒙住齐会深双眼的迷雾,他已经可以自己去搜寻线索和道路了,“我会安排此事。”
两地相距不远,两人还没有谈完详细安排,就已经到了。四人站在马老先生的住所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游缑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瞪了陈克一眼。陈克二话不说,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小瓶花露水,对着游缑喷了两下。游缑虽然不见得喜欢这个味道,但是女孩子香香的总是好些。她一把拽过陈克手里面的花露水,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众人都知道陈克的好东西很多,只要有可能,大家都会尽全力顺走一两件小东西。看到游缑这么机灵,齐会深顿足捶胸,后悔自己手慢了。
又最后一次互相检查了一下装束,游缑突然问,“文青,你倒底有多少手表?”因为讲课,陈克把自己的手表借给了游缑。这次出来,陈克干脆又戴上了另外一块。
“这事情回去再说。”陈克可不想纠缠过多。再纠缠下去,恐怕手表都得被顺走。
马相伯老先生清瘦俊朗,精神矍铄。留了一把民国文人常见的胡须,颜色都已经接近纯白了。简单的寒暄了几句,马先生就直接切入主题,复旦公学马上就要开学,他希望陈克能够在开学前在学校办一次讲座。内容就是这次陈克办的大讲座的课程。
陈克连忙把两份文稿递了过去。马先生对化学那部分不是太在意,随意浏览了一下就放下了。但是第二份文稿的封面,何足道俊朗的字体写着五个大字,《进化论大述》。
甲午海战的惨败,再次将中华民族推到了危亡的关头。此时,由著名人士严复翻译了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的《天演论》,并于1897年12月在天津出版的《国闻汇编》刊出。该书问世产生了严复始料未及的巨大社会反响,维新派领袖康有为见此译稿后,发出“眼中未见有此等人”的赞叹,称严复“译《天演论》为中国西学第一者也”。从此天演论就成为著名的书籍。得到了当时学者们的一致推荐。
马相伯和严复关系甚好,复旦公学的成立,严复给了很大的支持。他知道《天演论》的作者是自称是“达尔文的斗犬”,达尔文的名著就是《进化论》。看到这个名字,老先生立刻就来了兴趣。翻开第一页,上面却不是严复著名的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是荀子的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严复的天演论用的是文言文,陈克的这篇《进化论大述》讲稿却是白话。讲稿分为七讲,第一篇是宇宙与太阳系。第二篇是海洋。第三篇是到第七篇则是亚洲、欧洲、非洲、美洲、澳洲。讲述这些地区的各种生物特点和进化过程。各种生物的互动与发展。严复的天演论算是政治书,而陈克的这篇则是科教书。
陈克看过《天演论》,也看过《进化论》。虽然天演论如此流行,但是陈克并不想讲天演论,他的这次讲座,本来就是党课讲座,鼓动进步青年的,所以《天演论》的内容陈克觉得就空洞无味了。真正的戏肉是陈克的第三部分课程,名字是《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但是文稿尚未完成,陈克还不敢拿出来献丑。
随手翻了几页,看到《进化论大述》是一部科教书,马老先生也放下了。
游缑的课程只剩了最后一天,所以马老先生建议这个课程在后天开始。陈克立刻顺竿爬,他请求老先生把礼堂让他暂用,陈克本来准备在周元晓的作坊进行的课程,能否就转移到复旦公学的讲课地址。陈克表示,借用复旦公学的地方,陈克会专门支付一笔场地使用费。陈克的讲课是公开课,不收费。马老先生自然不会肯收这笔钱。谈妥了事情之后,陈克他们起身告辞。
去的时候赶时间,众人坐了黄包车,回来自然不用这么奢侈,众人干脆步行。
“文青,你还真的会顺竿爬。”齐会深笑道。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陈克也笑道,但是笑容随即变成了苦笑,“可惜时间不多,不然的话我倒是想去这学校混个教授什么的。”
“为何时间不多?”齐会深奇怪了。
“年轻学生们有理想,有热情,本来是培养革命者的好地方。但是安徽这两年民间暴动甚多,若是在上海耽搁一两年,这时机就错过了。”说完,陈克谈了口气。
齐会深没有接腔,陈克和他谈过一些到安徽去的详细情况。也列出了需要的几个条件,现在这些条件都没有满足,陈克必须全力在这准备工作上。而齐会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着陈克一起到安徽了,他自然不能自告奋勇主持在复旦大学的学生宣传工作。
回到作坊,这些课早就散了。但是院子里面,华雄茂却和两个人在一起坐着聊天。见陈克回来,华雄茂介绍道:“文青,咱们贴的海报有人来了,就是这两位先生。”
那两人听了华雄茂的话,连忙起身。左边这位四十多岁,一瞅就像是个穷酸,举止间装模作样。右边这位20岁上下,穿了深蓝布长袍。这布料怎么瞅怎么眼熟,怎么看怎么像自己染出的布。华雄茂注意到陈克的视线,对着陈克挤挤眼。陈克华雄茂肯定是注意过了。
陈克请两人坐下,那位40多岁的先生便吹嘘自己熟读二十四史,绝对能帮上大忙。正在吹嘘间,陈天华也已过来坐在旁边听着。陈克随口试道,“这位先生,汉武帝时期的张廷尉张释之都判过哪些案子?”
张释之不是汉武帝时期的人物。陈天华听了这话,知道陈克不安好心,差点笑出声来。那位穷酸很明显就答不上来。他哼哼唧唧的想说,又不敢说,憋得脸都红了。还是说不出来。陈克很礼貌的把他打发走了。
回来之后,没等陈克说话,那位年轻人就坦然说道:“我看海报上写的,是让我找书上相应的内容吧?”
“没错。”
“有人告诉我到哪里找,对吧?”
“没错。”
“这位先生,那您就别试探我了。我二十四史都没有看全,让我按照海报上的那样做事,我能做。您若考我,我什么都答不上来。”
陈克、华雄茂都是眼睛一亮,陈克问道:“那你读过什么呢?”
“《史记》。”
“方才那问题可否能回答?”
“一个是惊马,一个是盗玉环吧?”
“那我方才说错在哪里?”
“应该是汉文帝,不是汉武帝。”
陈克和陈天华都是一笑。陈克接着问道:“今天能开始工作么?”
“我看海报上写,这里提供住宿和伙食?”
“对。”
“让我先吃饭行么?”
听了这话,华雄茂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请问贵姓。”
“免贵姓谢,名明玄。”
“贵庚。”
“24。”
“有何功名?”
“秀才。”
“那么咱们吃饭吧。”
哪怕只是多出一个人,只要有用,整体的效率都会飞速提高。且不说谢明玄的史书功底,就一条能与人沟通的能力,就让大家十分喜欢。双方的交流没有任何障碍,干得快点慢点真的不是问题。有了谢明玄的帮助,陈天华被解放出来了一小半时间。文稿的撰写速度快了很多。
这份《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就是陈克的唯物主义历史观。毛爷爷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马克思对中国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他的著作里面对中国的说法就有些荒谬可笑了。欧洲的奴隶制、封建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的进程,套在中国身上并不合适。中国在夏商周时代,奴隶制还算是大规模存在,分封模式的封建制度也是政治形势的主要结构。自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立郡县,废分封”,中央集权的时代开始了。封建制度偶尔在历史中出现,却不再是中国政治制度的主流。
如果把这种政治制度的变化作为分野的话,中国两千多年前就走出了封建时代。
到了公元605年,隋朝大业元年开始实行科举制度之后,世袭贵族集团的存在就遭到了不断的削弱。欧洲第一个真正的平民出身的国家元首,只怕得算是1933年上台的小胡子。在欧洲,一介平民想出将入相,他可以洗洗睡睡了。但是在中国,这并不是一个幻想。科举制度无论有多么不公平,但是这个公开统一考试,已经是所有不公平当中最公平的。科举制度坚守了公平的底线。
宋朝,明朝都有着资本主义制度的活跃,唯一与欧洲不同的是,资产阶级没有上台组成政权而已。而且欧洲的资本主义制度占据优势,也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与工业革命结合后才完成的。
所以,陈克认为马克思对中国的评论是不实事求是的。而当年国内的那些人胡乱跟风,生搬硬套。陈克自认为是个**信徒,所以他本着唯物历史观的态度,认为这些人都有历史局限性,都在乱弹琴。
如果拥有皇帝就算是封建制度的话,过欧洲这么多国家,存在国王的也不是少数。即便经历过两场世界大战,欧洲的王冠也只掉落了三顶,俄国、奥地利、德国。陈克从来不明白一件事,一个还存在国王的国家,一个王室家族的生殖系统比人民选票更高贵的国家,居然也敢腆着脸自称民主国家。这是何种的滑稽。
《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部源自陈克各个时期学过的唯物历史观的书籍总和,还是需要和中国历史结合的。陈克同样是中国文化的爱好者,从三岁起,他学的就是唐诗宋词,论语和《成语故事》。在熟悉现代汉语之前,他首先熟悉的是文言文。在他学会用“愚不可及”批评别人之前,陈克已经知道,孔子是如何用这个词来赞赏那位圆滑政客的。
再加上网络上进行过那么多次的争辩,看过那么多相关的文章资料,陈克对这部“大作”的前景很乐观。这不是21世纪,这是1905年,处于文化沙漠中的中国,这本书一旦面世,陈克对它的影响力非常有信心。
游缑对陈克的工作并不很在意,这些天她的所有注意力焦点都被公开讲座占据了。面对几百人讲课,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和刺激。游缑从来不知道,居高临下的视角会产生如此的不同。一个人同时注意到几百人,在生理学上是不可能的,这点游缑听陈克讲过,而且她也如此认为。但是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下面几百人的反应,游缑却觉得自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几百人情绪的变化,会随着游缑讲课的内容而不同。
当游缑讲到大家不懂的知识,一部分人会更加注意,另一部分人会迷惑,还有些人干脆就放弃了。而那些试验一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来,无论他们懂不懂。这些天的讲座,让游缑生出一种能够控制别人的感觉。这让她有一种极大的满足。
而且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有关游缑的新闻了。游缑不敢让别人看,她自己偷偷把报纸带回家,关在屋里面偷看。每一个关于她的文字都给游缑如此的兴奋。那些赞扬的文章,让游缑笑开了花,批评她的文章,游缑就对其嗤之以鼻。然后强忍着写信给那家报纸的冲动,把批评自己的文章放到书房的角落去。
这是讲课的最后一天,游缑把衣服整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淡淡的用了脂粉,又拿出从陈克那里顺来的花露水在身上喷了喷。游缑小姐一身清爽的前去讲课了。刚出自己的房门,迎面就碰上了二哥,兄妹俩人好几天都不说话了。今天也是如此,大家鼻孔朝天,各走一边。在大厅却见到母亲坐在那里。游缑赶紧上去问安。“母亲好。”
“要出门啊。”母亲有些无奈的问。她手边放了几份报纸,游缑看的清楚,其中还有两份居然是《黄浦评论》。
“是。母亲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们那学校什么时候建成呢?”
“这个,得到明年初了。”
“哎……”游缑的母亲叹了口气,“前两日,你父亲有个朋友说,上海有家女学正在招老师,薪水也不低。听说你是出了大名,人家想问问你要不要去。”
“母亲,我们学校正在筹备建设,事情多的很,我肯定是去不了的。”
“那家女学的校长有个儿子。我听那边的意思呢,这孩子会继承了那家女学。但是这孩子却管不了这学校。那边倒是想看看你父亲愿不愿意结了亲事,如果结了亲,那学校就会让你来管这个学校。”
游缑听了这话,只觉得头大。“讲课时间快到了。这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她母亲看游缑又准备溜号,无奈的摆了摆手,“你爹上过几年洋学堂,讲什么新思想。这可是把你惯坏了。去吧去吧。你都23岁了,我真管不了你了。”
这是第七天的课,也是最后一天,下面的人很多。和前几天的不同之处在于,前排的人都是提前来站位的,不少人都自己带了凳子。游缑登台之后,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游缑身上。这种密集的视线轰炸已经不能让游缑有所动摇。她神色自若的开始讲课。讲到了一半,人群边缘突然开始骚动,那里的人都开始向其他地方挪动,仿佛受惊的鱼群。然后惊呼声,叫骂声开始响起。
听课的人很多,这么一挤登时就乱了秩序。游缑站得高,看得很清楚。不仅仅有人往里面挤,居然还有人往外挤,试图看个究竟。然后这股逆流在看到了骚乱中心的人之后,纷纷发出惊叫。
骚乱中心的人个头不高,游缑只看到女子的头发。头发乱糟糟的,很不干净。而且这个骚乱的中心正在向自己这边移动。有过了片刻,游缑终于能够看到那几个女性的脸了。她们长什么样,游缑全然视而不睹,她只看到那几张脸上的脓疮。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女子正在快步往游缑这里走来。不,应该说跑过来。
“游缑小姐!救命啊!”为首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游缑小姐,救救我们啊。”其他女子纷纷哭喊道。
这样指名道姓的,已经说明了这些女子的目的。齐会深也在场,何足道也在场,原先请来镇场子的洋鬼子已经被终止了合同。换上来的是武星辰带来的那几个人,但是面对着一脸的脓疮,几个男子汉也觉得心惊胆战,齐会深和何足道作为革命同志,好歹还担心游缑,他们一人抓住一个女子的手臂,然后喝道:“别上去。”
这刚拽住人,分别被阻住两个女子们干脆一把就抱住齐会深与何足道,“大爷!救命啊!”说完,就把满是脓疮的脸埋进两人的胸口。两人都没有去过风月场所,但是齐会深好歹曾经到处张贴传单,女子熟练的动作,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倒像是青楼女子的做派。
齐会深与何足道拦人不成,反倒被人给缠住了。来帮忙占场的两位山东大汉拳脚上肯定是了得。可他们一无公开场合殴打女人的经验,而且那花柳病的大疮着实把他们给吓住了。而且为首的女性还卷起了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大疮。山东好汉竟然想不出擒拿什么位置次啊能不碰到脓疮。就这么一楞神之间,女子们已经冲过了最后一道防线。
游缑也被吓得动弹不得,三个女子上了讲台之后,两边的一左一右抱住了游缑的大腿,为首的那个拽住了游缑的手臂。
“游小姐!救命啊!”
游缑只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间,只听女子喊道:“游小姐,这上海滩谁不知道你造出了治花柳病的药,可你不能为富不仁啊!”这女子估计也会唱词,声音倒是非常好听。吐字清楚明白。台下的观众看到这场活剧,又听说游缑造出了治花柳病的药,又听到“为富不仁”。立时就来了兴趣。虽然他们到也不敢那么靠前,却没有一个人要走。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仿佛讲座的讲坛变成了戏台。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29章
游缑被抱住之后,说实在的,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更准确的说,惊惶、愤怒、厌恶、无助,太多的情绪同时迸发,让游缑混乱了。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
该求救么?该把拽住自己的女人推开么?有缑倒是试了一下,但是三个女子的力气好大啊,紧紧地抱住游缑之后,游缑根本推不开她们。该怎么办?听着女子们的哭嚎,游缑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你们放开!”
抱住游缑的女子当然不会放开,但是这么喊了一句之后,游缑也有些清醒了。奇怪的是,视线依然混乱,最刺激大脑的感觉器官居然是嗅觉,原本身上淡淡的花露水味道在讲课的时候闻不到,可是被这三个女子紧紧抱住,游缑反而能够清楚地闻出来了。那是一种微带辛辣的暖暖香气。混合在这香气里面的,是几个女子身上的味道,有稻草的味道,有尿臊气,有人体活着开始腐烂的恶心味道。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好像是清新的,好像是眼泪的气味。
视线开始恢复正常了,那个女子满是大疮的脸和游缑的脸非常近,呼出的气味里面带着一种淡淡的臭气。被疾病折磨到扭曲可怕的狰狞面庞上,却有两行晶莹的泪水。虽然看起来可怕,但是距离这么近,倒是可以看出女子曾经娇好的瓜子脸。哪怕是结了黄色和白色脓痂的眉毛,也有柳叶眉曾经风情万种的痕迹。
游缑的愤怒突然间就消失了,或许是过于贴近,以至于连恶心的感觉都没有。制药的时候,游缑其实并不知道花柳病是个什么样子。这些事情根本不用她来操心。用来做实验的那些毛茸茸的可爱兔子,在发作到不可收拾之前,要么被治好,要么被治死。这真的是游缑第一次见到疾病能够把人类折磨成什么惨状。一种女性特有的同情敢油然而生。
在接下来,党会上的决议跃进了游缑的思维回路。她对女子说道:“我们已经决定了,公开治药的方子。你可以得到药物的。”
对面的女子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回答,她惊愕的问道:“你说什么?”
游缑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她高声说道:“我们会公开我们的制药秘法。而且你想治病的话,请到我们的医院去。”
说完,游缑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再在这里捣乱,你看看我能不能让你治病。”
女子听了这话,立刻放开了游缑的手臂,游缑把女子拨到一边,也不管依然紧抱住自己双腿的那两个人,她大声喊道:“我是德国留学生,我在德国最好的大学,柏林洪堡大学读的书。我的同学都是官宦子弟,王公贵戚。我这次回来,和朋友一起制药,而且制出了能治花柳病的药。我们不是什么为富不仁的人,本来,我们今天就会把这个药公布出来。而且我们的学校附属医院,一直都在也接受花柳病病人!只要这花柳病在还能治的阶段,我们就会给大家治。”
台下轰然一阵骚动。方才的女子上台闹,大家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清楚怎么回事。现在游缑这样高声喊叫。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不管是否清楚怎么回事。但是所有人都被游缑的这个发言给吓住了。
游缑拨开抱住自己两条腿的女子,从旁边拿过一件一直备用,但是却始终没有穿过的白大褂穿上,然后就简单得介绍了花柳病的原理。众人并不相信什么花柳病是由眼睛看到不到的细菌造成的,但是游缑如此坚定的态度,让他们又不得不相信游缑的话。而且游缑介绍了花柳病的传染途径是通过接触,特别是血液接触传染的。然后介绍了花柳病一期二期和三期的区别,然后她问呆立在旁边的三个女子,“你这是第几次染病。”
方才抱住游缑双腿的那两个女子兴奋得喊道:“我们是第一次染病。”
最前面的那个女子失魂落魄的不吭声,游缑也不想再问,她不经意的往远处迈了一步,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高声说道:“我今天已经把这个药的事情说出来了。明天,我们的《黄埔评论》上面会有更加详细的说明。我们也会自费在其他报纸上刊登说明。大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知道的人。而且我们的医院,不仅仅是能治花柳病,能治的病很多,希望大家到我们医院就诊。”
一面说,游缑一面慢慢的走向台边。
“你是说我的病治不了么?”那个女子喊道。
“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的药对于三期的花柳病,一点用都没有。”
那女子低下了头,先是肩头耸动,然后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然后她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里面有着呆滞和执着的眼神,两只手长长的指甲先是缓缓地互相抓自己满是脓疮的的前臂,力量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脓液和鲜血从用力抓破的地方汩汩而下。游缑一看这样,根本不去劝阻。她灵活的跳下讲台,“会深,足道,还有那两位兄弟,赶紧跑。”
不出游缑所料,那女子已经癫狂了,她尖厉的喊着,“要死一起死!”染的红红白白的手指甲大张,向着游缑这边扑了过来。
那两位山东的兄弟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绝对身手灵活,他们跟着游缑、齐会深等人撒腿就跑。那女子追了两步,看已经追不上,她干脆跳下讲台,对着前排的人抓了过去。听课的还是男人多,特别是前排看热闹的,都是男子。有些机灵的看形势不对,立刻抽身就走,那些没明白过来的。等到被抓破了脸或者手臂,这才想明白游缑方才所说的,花柳病是通过血,就是说,通过身上的伤口传染的。这下子,他们才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个女子要如此发疯,她这是要拉着别人同归于尽啊。
那些胆小的,身上被抓破之后惊慌失措的掉头就跑。但是人这么多,哪里能够来得及呢?有些生性凶悍的,见到自己被抓破,反倒激发了恶意,他们干脆直接殴打这个女子来。前排的人占座的时候还有板凳,不知道谁先拎起了板凳朝这个女子砸去,群众行动是有感染性的,第一个人带了头,自然有第二个,第三个。游缑边跑边回头,她见到那女子一开始还在奋力去抓周围的男子,然后逐渐吃痛,开始用手臂格挡男子们的拳脚,当板凳挥起之后,女子很快就被打倒了,再接下来,女子就消失在一群男人的包围中,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上下挥动的板凳。
其中有些男子们不甘心,他们放弃了继续打那个已经到底的女子,转而攻击其他几个被着急剧变化吓得呆在原地的女子。游缑突然不再奔跑,而是站在原地,下意识的大笑起来。然后她又猝然停住了笑声,呆在原地。
“不要打她们!”游缑猛地尖叫一声,然后就往回跑去。齐会深手快,一把抓住游缑。游缑奋力想挣脱齐会深的阻值,齐会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拽住游缑。
“不要打她们!不要打她们!!”游缑奋力尖叫着。但是那群男人也疯狂了,他们或许是没有听到,或许是根本就听而不闻。他们一面怒骂,一面追打着四散奔逃的女子。
见到阻止不了男子们,游缑又挣脱不了齐会深的手臂。她对着齐会深连踹几脚。齐会深忍住了皮靴的猛踹,挨了几脚却也不呼痛。
“足道,你带你游缑姐姐先回去。告诉文青所有的事情。”
何足道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说道:“知,知道了。”
齐会深眉毛几乎直立起来,他吼道,“别光说知道了。拽住你游姐姐啊。”
何足道连忙上来,胆战心惊的轻轻抓住游缑的手腕。
齐会深真恨不得踹何足道一脚。好歹齐会深会说官话,他看旁边的那两位山东好汉虽然震惊,但是还算镇定。“这位兄台,你带游姑娘先回去。”
“啊?中。”旁边两位山东好汉作为护卫还是很称职的,听了齐会深的命令。他们那刚劲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游缑的手腕,连拉带扯的把游缑拖到黄包车前面,把游缑和何足道拎小鸡一起塞进车里面,就催促着车夫赶紧赶路。
游缑一路上始终在反抗,试图摆脱。“别让他们打了。别打她们。”她的尖叫一声声震动着齐会深的耳膜。
被塞进了黄包车之后,齐会深却听到游缑不再叫喊,而是嚎哭起来。在哭声中,好像夹杂了一句话,“会深,不要让他们再打了。会深,救救她们。”再接下来,车夫跑动起来了,两位护卫也跟着车子跑起来。
齐会深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神色看着大家“脱离了险境”,他这才往回跑去。一跑动起来,被游缑方才踹的地方一阵剧痛。齐会深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要打了。”齐会深高喊道。看那些男子根本没有停手的迹象,齐会深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顺手抄起一根笤帚,向他们冲了过去。
在齐会深又喊又骂又打之下,殴打终于结束了。五个女子有两个机灵,已经跑了。剩下的两个,还算是受伤不重。齐会深满心的不愿意,但是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个倒地不起的女子。女子脸色惨白,鲜血从额头,嘴角,手臂上汩汩而出。陈克说过,花柳病三期的病人,血液很难自己凝固。一旦失血,就极易丧命。女子两眼紧闭,呼吸微弱。被鲜血染遍之后,地上的女子看起来反倒没有原先那么可怕,而是可怜了。
齐会深站起身来,从讲台已经倒掉的衣架那里扯过两件白大褂,布很薄,只是缝了边。齐会深用力把白大褂撕成布条,把那个女子头上,手臂上的伤口实施了临时包扎。
“醒醒!醒醒!”齐会深喊道。女子听到了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破损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何足道也不管那么多了,他抓住女子的裹着白布得手臂,用力把她拉起来。
原先在会场的人人要么跑得无影无踪,要么就远远的站着,倒是街边二楼的窗户里面塞满了人。大人们不吭声,倒是传来小孩子的尖叫。大家都眼瞅着齐会深救治这些女子。
齐会深觉得那女子跟一匹从染缸里面捞出的布一样,软绵绵的。这根本无法带着女子走路,正焦虑间,那女子自己用了些力气,居然在齐会深的帮助下站直了。
“我带你去医院。”齐会深喊道。此时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此时他的念头简单的只有一个,就是救了这个女子的命。花柳病晚期肯定会要了女子的命,但是游缑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游缑的那声呜咽,“会深,救救她们”
女子应该听到了齐会深的喊叫,她努力站起来,头靠向齐会深的肩头。“她或许会咬我吧?”齐会深心想,虽然知道被咬了之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齐会深偏偏不想去做什么躲避的东西。
“站好,咱们去医院。”齐会深左手拽住女子的左臂,右臂揽住女子的腋下,希望能够让女子用的力气小些,能够尽快走到前面的黄包车那里。这么一用力,女子的头靠的离奇会深更近了。
没有想象中的撕咬,那女子反倒用力推了齐会深一把,努力挣脱开齐会深。但是这力气很弱,齐会深仍旧牢牢地拽住这位女子。女子又试了一次,依然没有起效。齐会深已经迈动了脚步。女子一动不动,她微弱的喘息声传入了齐会深的耳朵里面,然后喘息声消息了,齐会深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女子一口口水就吐在齐会深脸上。“滚!”女子很想大声吼道,但是声音却如同蚊子。
周围在围观的人肯定是听不到女子的声音,但是那口口水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人群里面立刻发出了一阵惊叹声。女子看来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的身体软软的倒下了。
齐会深没有生气,他甚至有些木然的放下女子,然后又从倒下的衣架上拿过另外一件白大褂。随手用白大褂擦去脸上的口水。白大褂上立刻抹上了一道殷红。齐会深步履沉重的走回去,用白大褂把女子的身体裹住,用力抱起来。女子已经很瘦弱了,齐会深想象不到,放才那股势若疯虎的力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齐会深对另外两个缩在地上的女子喊道,“我带你们去医院。”听到齐会深的喊叫,女子并没有起身,相反,身体更加紧缩了一下。
“起来,跟我走。我不会害你们。赶紧跟我走,走慢了我就不带你们看病了。”齐会深喊道。
两个女子一面低声哭泣,还是不动弹。
齐会深也不再管她们,他横抱着女子,走到了黄包车前面。车夫三十多岁,像是本地人。正躲在人群里面在看热闹,见齐会深抱着女子过来。已经有人笑起来。“呦,老赵,来生意啦!”
车夫眼见齐会深明显是冲着自己的车来的,那女子包在白大褂里面,静静躺在齐会深手臂中,头向后无力的仰着,常常的头发垂了下来。车夫胆战心惊的跨上两步,挡在齐会深面前,声音颤颤微微的说道:“先生,先生,我不拉。你们找别家吧。”
“你这车多少钱,我买了。”齐会深冷冷的说道。
“先生,您别开玩笑了。”车夫以为齐会深是在说笑。谁会因为一个染了花柳病的女子买辆黄包车啊?
“救人要紧!多少钱,你说啊。我买了。”齐会深怒吼起来。
“啊,二十两……”车夫被这声怒吼吓住了,他胆战心惊的说道。
齐会深哼了一声,他绕过车夫把女子放进车座。车子是倾斜的,因为没有人抬起车座,女子在车座上怎么都坐不住。齐会深转头对身后那两个女子喊道,“你们过来,扶助她。”
“先生,您,您真要救她?”车夫一面抬起车把,一面战战兢兢的问。
把女子扶正之后,齐会深才说道:“没错。”说完,齐会深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他也没带多少钱,把十几块银元递给车夫。“你跟着我,不够的我到了医院给你补。”
“您要自己拉车?”车夫惊讶的问。
“你拉么?”齐会深心里面生出一线希望。
“我不拉,我不拉。”车夫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正说话间,后面的那两位女子已经过来,“先生,您,真要带我们去医院。”
“别废话,赶紧上车。”齐会深喊道。
那两个女子上了车,一左一右把女子夹在中间扶助。齐会深从车夫手里接过车把,然后用力拉动了黄包车。
真重啊!齐会深坐车的时候是没有这种感觉的。特别是起步的时候,齐会深差点拉不动。跑了几步之后,这才适应过来。他转过头,只见街两边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一样。好奇,惊讶,兴高彩料,不屑,还有兔死狐悲的不舒服,等等,什么样的神色都有。不仅如此,随着齐会深向前跑,还有些人干脆就跟着一起走动。就是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车夫倒是紧紧跟在齐会深身边。
“先生,我这么跟着,不会被你说的那个什么,传染吧。我家里面可就靠我拉车过活呢。”车夫急切的问着。
“放心吧。就算你病了,我给你治病,不要你的钱。”
正说话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团土块。落在齐会深面前。土块是从车后面飞来的,齐会深根本看不到是谁扔的。倒是有人笑骂起来。
拉车真的很累啊。从没有干过这活的齐会深只跑了一小段路,就已经气喘嘘嘘了。车夫自然是紧跟着齐会深,后面还有些闲人和孩子也跟着跑。这吵吵闹闹的,很快就吸引了别人的视线。齐会深一身深蓝色西装,为了参加讲座,他的皮鞋擦得锃亮。这么一个人,拉着一辆黄包车,旁边跟着一个车夫一样的家伙,后面跟了一群闲汉和顽童。所有人都不得不注意这个大组合。更多的人对着齐会深指指点点。
齐会深一开始还在意,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得不集中在拉车这件事情本身了。把手的平衡不好掌握,道路也不平。齐会深每次坐车的时候,都很讨厌颠簸,所以他尽可能选择平坦的路面,这就要花更多力气。医院距离这里不算远,走路也不过是半个小时,但是这车拉起来,总感觉路很长很长。
跑了好久,这才走了一半。但是齐会深已经气喘嘘嘘了。平时穿着非常合脚的皮鞋,把脚硌得生疼。衬衫被汗水湿透,贴在背上非常难受。这真不如在作坊里面干活的时候,换了小坎肩,然后套一件大褂来的舒服。如果不是有那段辛苦的劳动,齐会深觉得自己现在只怕已经坚持不住了。
反正就是咬着牙坚持,齐会深已经习惯了迎面而来的惊讶目光。只是,心里面却有种委屈的感觉越来越强。为什么呢?好好的讲课就弄成这样子。一面喘气,齐会深一面想。自己和游缑他们招惹谁了?非得闹到这个地步不可?那些人背地里面的家伙,就算是搞鬼,也没有必要闹到要出人命吧?
但是体力的消耗限制了齐会深的思路,他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一定要赶紧到医院,一定要尽量的救了那个女人。哪怕是为了游缑那一声呜咽,也要救了这个女人。而且,既然有人民党的同志们在,这件事就一定会解决的。背后那个人,一定要受惩罚,绝对不会放过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医院终于到了。车后面跟的人还真不少,齐会深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放下沉重的车把手,长长的喘息了几口,在两个女子的帮助下,齐会深再次抱起那个女子。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的身体感觉更轻了。齐会深快步冲进医院,“王大夫,王大夫。”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王启年很快就出来了,看到齐会深的模样,眼睛登时就瞪的溜圆。
“她受了外伤,赶紧救救她。”齐会深喊道。
王启年连忙帮着齐会深把人送进医务室。
陈克赶到医院的时候,王启年正在给病人包扎伤口。齐会深木然的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车夫也不敢吭声,站在墙角。另外一边墙角,站着另外两个受伤的女子。陈克注意到,齐会深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 吉林小说网<a href="http://" target="_blank"></a>为您提供赤色黎明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
30章
党会的气氛十分压抑。游缑不吭声,齐会深不吭声。其他同志得知消息之后,也觉得很不舒服。好好的一次讲座竟然差点闹出人命来。
陈克正在询问从医院赶回来的何足道。
“医院那边怎么样?”
“那些被抓伤的,都给涂了紫药水。也都打了一小针。”何足道答道。
陈克微微点点头。这花柳病也不是什么有疫苗的玩意,反正陈克没有听说过有。914是个含砷的药物,伤口上不能涂抹。只能每人先低剂量的打一针。
前来要求打针的可是络绎不绝。以前失败的药剂还在,兔子也有。陈克亲自把这些要求打针的给集中在一起,当众一小针药剂就结果了兔子的性命。看到这个效果,吓得那些来找刺激的作鸟兽散。连真的需要打针的人一个个都提心吊胆。
“问出是谁唆使的了么?”陈克接着问。
“问出来了。武大哥已经带人去抓那人了。”
这件事情一出,陈克立刻派人去请武星辰。武星辰也爽快,带着兄弟就去了医院。那两个女子为了自己活命,肯定会把唆使的人供出来。武星辰当时笑嘻嘻的问:“抓到人之后,文青准备怎么办?”
“武兄有什么好建议么?”
“这种人,干脆就一捆,扔到黄浦江里面算了。”
“然后呢?我们就背了这么一个黑锅?”
“报官的话,你要另外出一笔钱。总之不能让这小子活着出来。你今天饶了他,明天立刻就有更多的人上来。”
武星辰的意思陈克明白,而且武星辰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残酷,你不能严厉的惩罚敌人,那么就意味着和你为敌的人成本太低。那么谁都会尝试着整你一下,讹诈你一笔。但是陈克还没有下定决心,他决定先抓到人,然后党会上投票决定此人的命运。
“那个疯女人怎么样了?”
“王大夫说,伤不重。”
听说没有当众闹出人命,陈克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一件事,2008年,也就是距1905年103年后的北京奥运会。有一个傻瓜老外,弄了面说西藏的条幅,往那里一树,然后自己下面一坐。结果被懂英语的青年看到了,当即摁住傻瓜老外就是一顿胖揍。但是此人被“警察叔叔”被拉出人堆之后,除了鼻青脸肿之外,经过检查竟然没有别的内伤。按照“警察叔叔”私下的说法,“打人的肯定没有我们自己人,不然的话外皮不破,但是会让这小子喝一壶。”
“但是那些被抓伤的人堵住门,一定要给那女的一些教训。”何足道为难的说道。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当时没有说她没救就好了。我要是当时说,她也能治就好了。那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游缑突然说道。
“咱们搞化学就这么实在,”陈克劝到,“别说你,就是我也未必能那么顺溜的说出来。”
“都是我的错。”游缑仿佛没有听到陈克的话,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还是喃喃的说道。
陈克无奈的摇摇头,“星台,新闻稿写好了么?”
陈天华扬手把一份文稿递给陈克。陈克大概提供了基本意思。陈天华生花妙笔写的真是言词恳切。
办大讲座的本意,讲座的效果。陈克他们为了治病救人,研发新药的艰辛。经准备公开这药的配方,造福天下的心意。结果,有人恶意唆使染病的妓女前来捣乱,妓女发狂之后袭击他人,随即被百姓打倒。本着医者父母心的良知,齐会深组织群众免费治疗,而且还救了妓女的性命。
在新闻稿最后,黄浦学社正式宣布,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如果还有人造谣,抹黑黄浦学社,一定会告官。
“很好。辛苦了。”
放下文稿,陈克拍了拍手,“同志们,我们来开个会。”
“这次的事情,大家都做得很好。游缑没有忘记组织的决定,在最佳的时间,进行了公开宣布。而且游缑同志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坚持了自己的工作,在此,我们对游缑同志表示敬意。”
说完,陈克率先鼓掌。同志们也都听说了游缑的遭遇,也都鼓起掌来,掌声里面的真挚的情绪绝非虚假。
“会深也做得很好。至少这个慈悲怜悯之心是该有的。那辆车我看着不错,咱们也需要买辆专车。”
听了陈克的话,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唯一的不足,就是会深你应该把周围受伤的群众一起叫上,带他们去咱们医院。就这么一点不足。但是我是理解你的,咱们的药不治三期的病。你经常和我去治病,我有时候给人治病,也感觉有些愧疚。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心情很正常。”
看到同志们纷纷点头,陈克说道:“我发言完了,下一个该谁了?”
没有人要发言,陈克的话也能够代表众人的态度,而且这件事是突发事件,光想想那时候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会浑身不自在。如果一定要说游缑和齐会深做错了什么,也不近道理。
“我来说两句。”何足道有些怯生生的说道。看到众人没有拒绝,何足道鼓足勇气,“当时那些人用板凳砸人,看着吓死人了。游缑姐姐这才让会深去救那些女的。游缑是好人。大家不要怪她。”
“你在说什么呢,谁要怪游缑了?”华雄茂说道,“别说游缑了,换了我也会手足失措。”
“你那就是胡说,游缑哪里手足失措了?她只是不想看着那几个女的被打死。”陈克笑骂道。
“也是。游缑真的是菩萨心肠。”华雄茂叹道。
“咱们的公开课,最后闹到出了人命。这算什么?咱们是学校啊,咱们不是帮会。弄得这血肉横飞的,说出去,咱们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呢?游缑比你想的细多了。”
听了这话,华雄茂也不再吭声了。
“如果没有人要发言的话,我想说一下。武兄呢,去抓那个人了。如果抓到了,怎么处理他?大家有什么想法么?”
“先问问是谁在唆使他吧。看看他有什么背景再说。”华雄茂在此发言。这肯定是道上的规矩。陈克觉得很对头。
“武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先把游缑送回去。大家也就散了吧。那人抓回来之后,我们先把他撩在一边,等明天再说。”
看游缑没有起身的意思,陈克知道游缑的心结没有解开。
“会深,咱们办这次讲座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齐会深听到陈克点名叫他,想了一阵,这才答道:“为了普及文化知识。”
“不对,继续说。”
齐会深又细考了一下,再次说道:“为了宣传我们的学校。提高我们学校的声望。”
“会深说得没错。游缑,你的工作是什么?”
游缑不吭声。等了一阵,陈克继续问道:“你的工作是什么?回答我。”
“讲课。”
“没错。那你为什么这么垂头丧气?”
游缑又是不说话。
“讲课没有死人。该宣传的都宣传了。党分配给你的工作,你做得很好。而且,游缑,那个女的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你的同情心,我能理解。但是被那女的抓伤的就不可怜了?作为党员,你必须为党的事业负责。服从党的指挥。所以,游缑同志,我现在以本次党会主席的身份要求你,立刻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早上8点钟,你准备给我到这里报道。有新工作分配给你。”
态度严厉的撵走了游缑,周元晓也回去了。齐会深却不肯走,其他人都在作坊里面常驻。众人都觉得今天的事情太离谱,纷纷猜测到底是谁在背后弄这个鬼主意。
“瞎猜有什么用?等着武兄带人回来,不就全部清楚了?”陈克说道。
“文青,你可真沉得住气。”华雄茂赞道。
“我着急也没用。对了,正岚,你带足道和武安两个人一起去医院。别让医院有什么事情。”
等三人出了门,陈克让其他人先去睡了。如果武星辰回来,陈克会叫他们起来。
到了下半夜,武星辰和另外两个兄弟拖回了一个麻。
“好不容易抓到了。”武星辰边说边向袋子踹了一脚。
齐会深本来就没有睡,听到动静就出来了。众人把袋里面的人拽出来,齐会深用手电照着此人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齐会深忍不住皱眉问道:“文青这个人……”
“没错,上次咱们一块在医院见过。好像你还打过他。”
这家伙就是上次在医院被齐会深痛打的那个翻译。此时他一脸惊恐,最被布条捆着,脸都有些扭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齐会深和陈克会更早的认出他来。
“会深,要打么?”陈克笑道指了指地上这家伙。齐会深一脚就踹在那家伙的肩头。只是踹了一脚,却没有继续打下去。
众人回到屋里面,武星辰问:“人我给你带来了。准备怎么办?”
“我不想杀人。”陈克直截了当的说道。
齐会深虽然一脸怒容,却也点点头。“我今天见打人打成那样子,实在也不想杀人。”
武星辰舒舒服服的坐下,“你们是怎么想的?”
“武兄,这个人本来也没有闹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倒是那个妓女自己发疯。为了这个就杀人,我们做不到。这样,我今天已经说过,明天党会上公开讨论此事。武兄,你明天也参加吧。”
“文青还是记得前几天的事情么?”武星辰晒笑道。
“当然了,武兄什么意思呢?”
“我来听听可以,但是让我卖命我可不干。”
“这没问题。”
第二天,游缑很早就来了,只见她两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哭得,还是没睡。周元晓也早早的赶来了。
一听说院子角落的那人就是祸首,游缑二话不说,拎着笤帚上去就是一下,那家伙被捆了大半夜,一笤帚下去倒也没多大动静。游缑又想再打,但是看那家伙死鱼一样困在地上,游缑还是下不去手。最后她丢下了笤帚,跑回屋里面。
又等了一阵,华雄茂、何足道、秦武安,还有武星辰都来了。见到众人齐了陈克还是用那种无所谓的语气喊道,“开会开会。”
“文青,你就不生气么?”游缑憋了很久,她质问道。
对游缑的质问,陈克觉得很可爱。他自己也曾经有过一模一样的怜悯之情,所以陈克绝对不会觉得游缑幼稚。但是孩子终要长大。陈克自认为就长大了不少。“我早说过,这年头若是不出这事,那就跟煤堆里面蹦出来个白兔子一样。如果我们建立了一个新中国,没有妓女,有足够的医院,药品很多。人人能吃饱,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当然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有,不过不会表现得这么极端。”
“革命!革命!一定要建成那样一个国家。”游缑怒吼了。
其他人对游缑的想法倒是很赞成。所以没人插话。倒是武星辰只是咧嘴一乐,却不吭声。
“这样,我昨天说,该怎么处理此人。我有三个建议啊。第一呢,把他杀了。第二,咱们把他暴打一顿,然后放了。第三,咱们把他送官,洗清咱们的清白。大家什么意思。”
“那家伙怎么会想起来找咱们的麻烦。”华雄茂问。
齐会深叹了口气,把和这个洋翻译的冲突给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就送官吧。”华雄茂听到事情不大,便说道。
“能不能送官前再打一顿?”游缑余怒未消。
“投票决定吧。”
“那还是算了。浪费时间。”游缑鄙视的说道。
“那我有件事,这忙活的兄弟,得给辛苦费。”武星辰发言了。
“我们只管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资,包吃包住。别的武兄你给。”陈克说道。
“也行。”
谈完话之后,同志们一个个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处于一种情绪焦躁的状态下。若是以前,陈克定然会就事论事,对此详细讲述,但是今天陈克一反平时循循善诱的模样,态度强硬的以“党组织”的名义分排工作。大家倒也有些破罐破摔的各自领了任务离开。陈克对可以留到最后的齐会深挥了挥手。“工作去。”齐会深知道拗不过陈克,也干脆和华雄茂拖了那个绳捆索绑的混蛋出门去了。
把那家伙送官之后,陈克在各大报纸上公布了这个消息。然后提出要8月8日在医院公开药品。第二天,陈克就把花柳病的病理、病因、传染途径写了一个专刊,包括606的分子式都给公布了。因为要写稿子,陈克干脆就没去。公布会的盛况是何足道告诉陈克的。
齐会深运送了一千多份《黄浦评论》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时候,车根本就进不去。外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中国人和外国人。《黄浦评论》一开始发送,那就是疯抢。很多人,包括外国人拉着齐会深问这问那,后来英国领事馆专门派车来接齐会深,把他给弄走了。
听完汇报,陈克只简单的说了三个字,“知道了。”就继续埋头继续写作。同志们的成长期陈克都经历过,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手头的这份文稿。唯物历史观将是人民党的基础教材,在青年们思想的快速成长期,必须通过这本教材将他们领上革命的道路。这本教材不是万能的,没有这本教材则是万万不能的。为此,陈克已经把所有的工作分配给同志们去做。自己唯一的任务就是及早完成这本教材。
8月15日一大早,陈克看完了最后一个字,把文稿放下。他站起身来,和陈天华热烈握手,“多谢星台。”
《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本书终于编撰完成。
“倒是我该多谢文青才对。若不是文青,我竟然不知道天下还有生产力这个道理。管仲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以这生产力来讲,我实在是茅塞顿开。”陈天华很认真地说道。
“一得之愚。”陈克笑道。
说完,陈克转过身,“明弦,这次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来帮忙,得把我和星台累死。”
谢明弦自从到陈克这里帮忙,从来不吭声。大家开会的时候,他就回到宿舍继续找资料。陈克觉得谢明弦对自己一直有些莫名的敌意,近些天,谢名弦的事情不多,他甚至能够抽空看看编撰的文稿,他对陈克的态度这才好了起来。
听了陈克这话,又见陈克笑嘻嘻的伸过来的手,谢明弦很不习惯的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握手,却听到谢明弦问道:“文青先生,你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明弦可有去处?”
“暂时没有。”
“在我这里先干着如何?我们开了一个《黄浦评论》,需要很多编辑。明弦若不嫌弃,我们可以正式聘请你。”
“我不会写文章的。”谢明弦还是通常那种直来直往的话。
“会不会写文章不是大事。明弦才具极佳,若是一般的人,做事总会埋怨。明弦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不怨天尤人。这等人才,我可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陈克说完,哈哈大笑。
“薪水多少。”
“一个月8两。”
“太少。”
“明弦想要多少?”
“20两。”
“我只能出8两。但是,我可以让明弦在新医科学校一面教书,一面读书。那时候薪水另算。可以么?”
“可以。”
和谢明弦确定了新的劳动关系,陈克心情极佳。所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陈克回到这个时代,就一直在考虑该怎么与人合作。经过了一番考虑。陈克觉得还是按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行了。吃苦耐劳,工作在前,享乐在后。既然陈克自己是如此要求自己的,那么聚集的同志自然也找“任劳任怨,坚定刻苦”的这些人。就现在看,这没有错。
现在的世道不好,凡是任劳任怨的,没有不吃亏的。也没有不一肚子怨恨的。在党组织里面,大家就更容易团结。党的战斗力得到了保证。正人君子也需要有一个环境来维护的。
“文青,我有一事相商。”看陈克终于把谢明弦拉到旗下,陈天华才说道。
“何事?”
“文青能否和我一起去趟日本?”
“我最近去不了。”
陈天华在邀请之前,就觉得没多大希望。但是他还是想试试看。见陈克不同意,陈天华说道:“既然文青不肯去,那就算了。另外,我想向文青辞行?”
这个辞行倒不出陈克的意料之外,同盟会的成立大会在日本举行,陈克根本就没有想阻止陈天华参加。
“多久回来?”陈克问。
这倒是问住了陈天华,陈天华没有想过要回来的事情。
“天华先生,我希望您能留在这里。”谢明弦出人意料的插话进来。
“我在日本有些朋友在等我,我这次本该在些天就动身。但是文青的大作我实在是不能放弃。所以才坚持到今天。既然文稿已成,我就不能耽搁了。”陈天华到最后都没有说出是否回来的话。
陈克见他去意已决。当即就表示同意。
齐家实在是神通广大,早上动手,中午就拿来了当天晚上去日本的船票。同志们也挽留了一阵,但是陈天华坚决要走。众人看陈克都留不住陈天华,也只好和陈天华惜别。
晚上的时候,陈克与齐会深把陈天华送上船。陈天华拍了拍随身的挎包,那是陈克的单肩包,包里面装着陈克送他的银子,英镑,还有那份文稿的抄件。“文青,我也自诩博览群书。但是这份文稿一出,文青必然名扬天下。我当年读了《天演论》,已经震惊。但是读了文青的书稿,方知天外有天……”
陈克笑着打断了陈天华的话,“星台,咱们别弄得跟刘备送徐庶一样。你不过是去日本一趟。你还是我们人民党的宣传部长。同志们都等着你早日回来。别让大家等太久。”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在说的。双方握手道别。
陈克看着轮船出港后越来越远,他对齐会深说道:“从今天开始。革命就上了快车道。”不去管齐会深那疑惑的神色。陈克率先转身离开了港口。
第一章 讲课
1905年9月1日。马相伯先生在病榻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除了中厅里面偶尔传出的声音之外,宅邸里面静悄悄的。马先生偶染风寒已经有了几天,中午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听到屋里面的声音,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此人容貌英俊,浓眉大眼,鼻梁高直,戴了副圆眼镜,嘴唇微抿,有种刚毅的味道。他脊背笔直,虽然一身长袍马褂,但是腰杆笔直,行走起来虎虎生风,倒像是一名军人。
“相伯先生,您醒了。”男子关切地问道。马先生还在病榻上,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他中气十足,浑厚的嗓音倒是更有穿透力。他边说边扶着马相伯靠在靠枕上。
马相伯先生看看了此人手上拿着一本线装的手抄本,他问道:“几道。书你已经看到了?”
“相伯先生唤我来就是为了此书吧。”中年男子问。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马相伯先生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这书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所写。”
中年男子点点头,“相伯先生,我给您倒杯茶。”他说完,就把书放在枕边,自己起身斟茶去了。
书皮上是一行漂亮的行楷,《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第一册。
“你严几道前些年做了《天演论》,无人不赞,我这老朽也觉得茅塞顿开。此书一成,反响之大必胜过你。”马先生兴淡淡得说道。
端茶过来的男子乃是大名鼎鼎的严复,他与马相伯关系莫逆。马相伯兴办复旦公学,严复是出了大力的。现在严复正在安徽的皖江中学堂当校长。本来马相伯已经和严复约好,明年,也就是1906年,由严复接掌复旦公学的校长。但是前几天突然收到马相伯的信,请他尽快来沪,马相伯说得到了至宝。严复见信中让自己动身的意思甚坚,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
到了马先生家才知道,马先生这几天除了忙开学的事情之外,其他时间几乎是通宵达旦的阅读一书。偶染风寒,病倒了。即便如此,马先生还专门交待家人,如果自己不能接待严复,就让严复先阅读一本书。马先生的家人转达了马先生的意思之后,带着怨怼的神色将指一册抄本递给严复。
马先生是位博士,中西贯通,学识渊博。什么书能让他如此推荐。严复一看书名就喜欢。作为国内公认的西学大家,严复被康有为盛赞为“眼中未见有此等人!”但是与他同时期的名家一样,严复精通西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兴复中华,兴复中华文化。书名里面“中国文化传承”几个字就让他很对胃口。但严复本人同样也是深通国学,又觉得这作者未免大言不惭了。
开篇第一章的内容却不是国学,标题是“世界的物质统一性”,是唯物与唯心的辩论。此人写书却用了白话,但能看出是有些国学底子的。严复的《天演论》用的是文言,很多词汇严复苦思如何翻译,这才提出了让后世公推的“信、达、雅”翻译标准。此人用了白话之后,分讲道理却能够娓娓道来,即便是没有读书不多的人,也能够看懂。对此等做法,严复觉得不适,却又觉得非常不错。
作者在文中毫不掩饰的公开本书的唯物主义立场。严复本人到有些朴素唯物主义的概念,但是看到“世界不依赖人类的主观意识而独立存在,但是没有人类的主观意识,世界也不会被感知。”这段,不禁暗道了声好。
很快,严复就看到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两个没见过的词汇。围绕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作者讲述了物质资料生产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进而提出“劳动创造人本身”的概念。接着,文章旁征博引中华文献,提出上古先王“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都是在生产力力方面做出极大推动的杰出人才,这才被奉为天下之主。
严复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过世界,初一接触,就觉得很不适应,仔细想来,却觉得此论调却能自圆其说,想有异议倒是颇为为难。虽然大家嘴里不爱谈利,但是每个人都不反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这本书竟然如此直白的谈利,让严复很不适应。这书行文却毫不市侩,怎么读怎么不舒服。
这书文字虽然是白话,但是说理偏偏颇深。越往后读越是不解。又重读了一遍,却发现豁然开朗。严复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他放下书闭目静思,片刻后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本书的说理却是层层相套,若是不依照他前面的理念去想,后面的自然不会读通。这和中国传统的“微言大义”全然不同。而是欧洲哲学的模式。严复不仅做过《天演论》,还读过很多欧洲的哲学书籍。
这作者肯定精通西学,国学造诣也不会太低。严复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不知是谁做的这文。正思量间,马相伯先生已经醒了,严复赶紧进去打招呼。
端茶服侍马先生喝了,严复这才问道:“这作者才二十多岁。”
“二十五岁。”
“竟然是这年纪的。我方看了第一篇。只觉得此人论事颇为霸道。竟像有一家之言说尽天下之理的意思。锋芒毕露。”
“不是竟像,实乃就是。”
听到这话,严复讶然道:“此人乃是狂生?”但转眼间他就想起方才马先生对此书的评价不低。
“若是一狂生,我也不必专程请几道过来。此人说理言之有物,我细看了几遍,数十万字的书,竟然找不到破绽。”
“几十万字?”严复真的惊讶了。
马相伯先生指了指房里面的书架,那上面放了厚厚一摞书,有十几本。装订和严复看过的这本一模一样。马先生的学问严复非常清楚,若是马先生说细看后找不到破绽,那定然是找不到的。二十多岁的青年若是能写几千字的论述文,能够前后逻辑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已经是少见的人才。几十万字逻辑始终不乱……,中国竟然有这等人才?严复登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书仔细读了。
“何人写的此书?”严复觉得十分好奇。
“此人名叫陈克。”
“陈克?是那个制药,又公布分子式的那个陈克?”
“几道在安徽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严复的确知道了这个消息,其他人是把这个当作笑话来说的。作为一个留学生,陈克居然制了花柳病的药。在读书人看来,实在是有辱斯文。但是严复是南洋水师出身,留学英国海军学院,在北洋水师学堂当到校长。水兵们一旦下船,定然会逛妓院。染了花柳病的绝非一个两个。若是当年有了这药,北洋水师的战斗力只怕还要提高一些也说不定。出于职业原因,严复对陈克制出这药倒是一点都不反感。只是陈克公开分子式,很明显便宜的是洋人,对此,严复相当不满。
“相伯先生既然读过此书,您把此书归于哪一类?”
“非儒、非道、非释、非法、也非纵横家。但是偏偏诸家之言都有,却又皆归于其主张的理论之下。”
“也不是西学?”严复越听越奇。
“若要我说,倒有点天主教的意思。此书的意思是,我所言者方为天道至理。偏偏此书又是无神论。实在是……,哎。”
对马相伯先生的话,严复思忖了一下,这才问道:“马先生召我来,有何差遣?”
“第一呢,复旦公学开学在即。你总得来。第二,我想让你看看这书。此书必然大行天下,作者所述之理。就算不是天道至理,却也绝非异端邪说。青年们读了,从者必众。几道,著书之人天纵奇才,若是你愿意,我倒想让你收了他做弟子。若是无人管教,此人只怕会祸乱天下。”
“竟能如此?”严复眉头紧皱。
“此人学识且不说,眼光厉害的很。他在附录的其它文章中说,中国当今之艰难,在于没有经历外国的工业革命。而此书的目的,就是要指出中国文化与工业化之间的鸿沟。只要能够迈过这道鸿沟,我中华必然重归中央之国。看他的意思,竟然隐隐自认为乃是中国文化正统了。”
此话之重,让严复无言以对。严复盯着马相伯枕边的那本书看了好一阵。这才问道。“相伯先生,听你之言。我想一问,与儒家相比,此人之论如何?”
“若韩非时有此书,儒家断然不得独尊。”
陈克不知道此人有人正在“算计”自己。他面对着一大群学识远没有那两位前辈精深博大的年轻人,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唯物主义辩证法。这课已经讲了好几天了,正讲到“历史规律与社会形态的更替”这部分。讲完了奴隶制、封建制度之后,下面的学生们已经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陈克也觉得累了,边宣布课间休息。他坐在凳子上,端起茶杯豪爽的猛灌了一通。喝完之后,陈克毫无风度的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舒服的叹了口气。
自从和马相伯先生达成了使用复旦公学场地的协议后,陈克毫不客气地天天使用。因为闹出了砸场子的事情,陈克又专门开了一次医学的讲座。好歹陈克现在的名头是上海仁心医学院的校长。医学院不开医学讲座,也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开课的时间不太对,江南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陈克只好把讲课移到了教室里面。此时复旦公学开学临近,家在外地的学生们已经纷纷赶到了学校。学生也没有别的事情,既然有人讲课,大家自然就来听。结果人越聚越多,等陈克讲到《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听课的人已经从百十人增加到四百多人。不得不把讲课的场所移到了复旦公学最大的礼堂里面。
此时礼堂外面正在制造秋雨的黑云低沉,虽然是下午,却如同马上就要天黑一样。雨时大时小,却毫不停歇的哗哗下着。这四百多人多数是学生,下着雨没法自由出去,本来就已经慢慢的礼堂依然是人头攒动。陈克既然宣布下课,学生们就开始自由起来,绝大多数人就讲课的内容大肆讨论,礼堂里面真的是人声鼎沸了。
没有学生向陈克询问问题,并不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或者对陈克有什么不满。而是陈克定下了规矩。讲课最后,他会专门留出时间来一一回答同学们的问题。陈克每天要讲课近六个小时,回答问题的时间也有一个多小时。最重要的是,马上就是自由问答时间了。学生们看陈克最近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倒也体谅他。在休息的时候,尽量不来打扰陈克。
“黄浦学社科教派招人!”有人高喊道。
“黄浦学社工业派招人!”有人高喊道。
“黄浦学社立宪派招人!”有人高喊道。
……
这些人都是最近在听课过程中,加入了黄埔学生的知识青年自发组建的小组。他们之间的流派分别其实远不是那么旗帜鲜明。只是年轻人觉得好玩,非得拉一面大旗出来。同时参加多个,甚至所有所谓派系的青年,可以说是占据了“黄浦学社”成员的绝大多数。
游缑这些天天天来听课。医院已经走上了正轨,各方毒药品的需求量都在增加。但是游缑借口一个人无法制药,一定要来听课。等陈克回去之后,他们再一起制药。其实不仅是游缑,除了齐会深和武星辰之外的所有同志,大多数都以各种理由坚决天天要来听课。唯一没主动要求听课的是谢明弦。谢明弦的理由很简单,自己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听课的。听课,白拿钱的事情,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是陈克偏偏要求谢明弦来听课。
是齐会深是真忙,但是只要有时间,他也一定会跑来。大出陈克意料之外的就是武星辰,本来陈克没有期望武星辰真的对这些科有兴趣,结果武星辰也是只要有时间,就会来。他那195的巍峨身姿坐在人群中,实在是想看不到都难。
这本书已经进入了印刷阶段。齐会深找了家印刷厂,一气定了五千套。这书按册分,每册是一个章节。十二节加上附录,共十三本。齐会深很聪明,他让从第七册开始印刷,昨天正好把书送来。陈克对同志们的张扬无可奈何。今天,在学生们羡慕的眼光里面,人民党的党员们人手一次书。已经有学生询问这书怎么卖。
陈克本就没有打算挣什么钱,但是他对大家讲了一个故事,若是一匹马你送了人,大家自然不会珍惜。但是如果你用比较低的价钱卖给别人,那么买了马的人就会珍惜了。钱不是问题,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才是问题。所以陈克把这个书的定价定在成本价的4成,厚厚的一本书才卖150文。能来读书的青年没什么穷人,他们绝对能够负担得起。要知道,比这书薄很多的《天演论》,鲁迅当年可是花了500买的。而且黄浦学社的社员们也告诉了学生们,这本书总数多少。大家建议学生们分别购买不同的分册,互相交换了看,更加省钱。
“学生时代就是好啊。”游缑坐在陈克身边叹道。游缑早已经从失落中走出来。在那次闹事之后,游缑第三天就开始到复旦公学讲课。大家都很尊敬这位女先生,所以作为礼堂里面唯一的女性,她得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没人敢和她抢。同样作为老师,休息的时候,她就坐在讲台上陈克身边。自从有了那次公开课的经历,游缑无论讲课还是听课,统统一件白色试演服。这种另类的风格,倒是让学生不敢接近她了。
“学社也办起来。我真正想和大家讲的东西也开讲了。嘿嘿!我很开心啊。”陈克笑道。
“文青,说真的,若是你一认识我就和我讲这些道理,我绝对认为你是个大骗子。”游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舒服的谈了口气,游缑用右手里面拿的书册敲着自己的左手。“但是现在,我觉得文青讲的是至理名言。”
“革命不是那么容易的。”陈克回答了这个问题。
游缑抬起左手,凡是看到这个动作的学生,目光全部集中在游缑手腕上的那块手表上,“文青,时间到了,该讲课了。”故意拖延了一点时间,游缑才收回手腕,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中,游缑跳下讲台坐回座位上。
这是一个信号,学生们开始纷纷回到座位,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里面,礼堂里面的秩序开始恢复。很多纸条开始传递,然后堆在陈克面前的桌子上。陈克翻看了一阵,突然笑道:“今天大家的问题很集中。大家问,欧洲的这个社会制度变化。也有不少同学问,欧洲的历史。我倒想起,我在附录里面,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很粗俗。”说完,陈克站起身,在汽灯的照耀下,在黑板上刷刷的写了几个字。
学生们跟着一字一字的念道,“扯淡扯出来的欧洲古代史”。这话念完,立刻就是哄堂大笑。
陈克微笑着转过身,“欧洲到了18世纪末,这个历史才算是靠点谱了。我说的靠谱是和中国的历史比。中国的历史分为信史和野史。为什么这么称呼,同学们肯定有知道的。请大胆的站起来回答!”
学生们面面相觑,此时一个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信史是专门的史官记载的历史。野史,就是文人们自己的纪录。”陈克认得此人,他名叫崔国玺,是黄浦书社工业派的发起者。
陈克点点头,示意崔国玺坐下。“说真的,虽然我也读些史书,但是我对信史和野史的分别,和这位同学所说的一样。我不是专业史官,也没有向别人请教过这个问题。这个答案我觉得90分,能及格。”
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陈克从来不会不懂装懂。他的国学水平绝对没办法和这年头的大师们相比。陈克为了宣传自己的思想,就必须扬长避短。
“外国认为比较早的这个历史书,叫做《荷马史诗》。这本书呢,有2500年的历史。写的是3000年前号称欧洲历史发源地的希腊人的事情。在欧洲人看,就是历史书。放在中国,这本书和哪本书能相提并论呢?”陈克卖了一个关子?
学生们看陈克只是目光来回巡视,却不揭穿谜底。
“《史记》?”有人喊道。陈克摇摇头。
“《战国策》?”还有人喊道。陈克依然摇头。
学生们连喊了几个名字,最后连《三国演义》都喊出来了。
陈克依然是摇头,没有人再敢吭声了,大家等着陈克爆炸性的发言。
“这本被认为欧洲人公认相当于历史书的《荷马史诗》,相当于中国的《山海经》。”陈克一字一板的说道。
学生们一愣,立刻就爆发出一阵长久的爆笑。
按照网上那篇著名的“打脸文”,陈克把欧洲的历史记载给讲了一遍。这倒不是陈克要故意贬低欧洲,在中国的青年越来越感觉到中华文化落后的今天,陈克必须指明中国与欧洲的真正差距在哪里。必须树立起中国人的自信心。在把欧洲的可怜历史介绍了之后,陈克用非常冷静的语气说道:“同学们,中国本身就是文明。中国本身就是文化。大家有信神的,有不信神的,但是大家都相信祖宗吧。今天的中国人,必然都有自己的祖宗存在。而我们的祖宗的事迹,就在那历史书里面。我们祖宗的伟大,也都在那些历史书中。现在中国落后了,挨打了。这是我们这代人的事情,要靠我们这代人来拯救中国,光复中华。但是,这不等于我们的祖宗就比那些欧洲人落后。”
说到这里,陈克环视了一下台下,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在门边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人。虽然离得远,加上天色昏暗,那人背了光,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仅仅往那里一站,那中年人的风度气质就与众不同。稍微怔了怔,陈克也不管那人,继续讲了下去。
“我们现在的衰落,不能抹去了祖宗的光荣。我们落后了,只能说我辈皆是卑劣之人。却不是我们祖宗有何卑劣。现在已经不少人大肆批判中国文化如何落后,恨不得立刻变了洋种,方才觉得自己高贵起来。我对这种人只有一种评价,借用三国演义里面张飞的话,三姓家奴,我呸。我写这本《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我在这里讲这本书,就是为了指出我们和欧洲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就为了告诉大家,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怎么样才能够赶上欧洲,怎么样才能够超过欧洲!同学们,你们都是青春好年华,也是读书的好时光。我只有一句话想送给大家。”
说到这里,陈克转身在黑板上大大的写下了一行字,然后转过身,大声说道:“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片刻之后,学生们开始鼓起掌来,大家纷纷站起身来,一面鼓掌一面欢呼。整个礼堂里面欢声雷动。
看着学生们热情的面容,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庞,甚至有人眼中已经有了泪光。陈克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声嘶力竭的再次喊道:“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了。
第2章
1905年9月1日下午的讲座上,陈克第一次在公开演讲中喊了口号。在此之前,陈克一直试图用冷静的态度去讲解革命。陈克不爱口号,无论喊了多少口号,都不等于能够解决实际问题。在陈克成长的时代,中国进入工程师治国的阶段。更多的是做,而不是说。
而且即便看党的历史,陈克一直坚信党绝不是靠了说,而是依靠无数艰苦的工作才获得了胜利。陈克能够拉起人民党的旗号,同志们之所以肯聚集在陈克身边,不都是因为陈克能够解决问题么。
在陈克高喊出“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口号之后,本来就已经热情洋溢的同学们突然就沸腾了。在陈克的那么多前期铺垫下,这个口号是如此顺理成章。
看着台下振奋昂扬,看着向自己鼓掌欢呼的年轻同学。陈克脸上挂着一种坚毅的神色,向大家举起左手。这个动作下意识的模仿了小胡子。但是却引发了同学们更大的热情。
但是陈克看似坚毅的外表下,内心理工科的本性已经压倒了一时的兴奋。陈克内心冷静的总结出结论。“作为一次公开讲座,作为革命的宣传活动,喊口号是必须的。就如同一个实验,某些试剂是必须的一样。”
被激发出极大热情的学生们围在台下,堵得陈克走不了。台下的游缑瞅着大家要求陈克一定要再讲些什么。陈克只好喊,“今天就讲到这里,明天继续讲课。”却始终平息不了学生们的要求。
游缑对陈克的讲座自然是万分支持,但是晚上还得制药,党的工作不能耽误。游缑再次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相差不多的表盘,以及一模一样的机芯。秋瑾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日本比中国更早进入地球上最庞大的阴影当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和上海不同,日本今天是个大晴天,秋瑾走进酒馆前,能看到天空中明亮的太白星。秋瑾这次来酒店,是为了和陈天华吃个晚饭,然后秋瑾就准备回国了。
同盟会的组建大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情况可以说很好,也可以说很不好。在这件事情上,秋瑾觉得颇为困惑。
月13日下午2时,中国留日学生在东京麴町区富士见楼开会欢迎孙中山。虽正值暑假期间,但到会者竟达1800余人。后到者进不去,伫立街边仰望楼上者,有六七百人之多。孙中山穿洁白的西装从容步入会场,满场鼓掌。东京留学生有集会以来,从没有这样的盛况。宋教仁致欢迎词后,孙中山作了两小时演说。
他说:“现在中国要由我们四万万国民兴起,今天我们是最先兴起的一天,从今后要用尽我们的力量,提起这件改革的事情来,我们放下精神说要中国兴,中国断断乎没有不兴的道理。”他呼吁抛弃君主制“选择地球上最文明的政治法律来救我们中国”,把中国建成一个20世纪头等的共和国。掌声阵阵经久不息。
秋瑾不知道,在历史上,孙中山身边的陈天华欢呼孙中山“是吾四万万人之代表也,是中国英雄中之英雄也!”秋瑾知道的是陈天华去了上海之后就没了消息,8月5日,在日本的宋教仁收到陈天华的一封信,里面说近几天就会赶回日本,而且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再接下来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距离同盟会的成立大会越来越近,陈天华始终没有出现,这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家十分担心陈天华是被满清官府给抓了,毕竟他还有通缉在身。黄兴和陈天华一起闹过起义,他尤其着急。是秋瑾劝陈天华去和陈克会晤。虽然没敢对大家直说,但是秋瑾本人更加担心。直到8月16日,也就是同盟会成立的前四天,陈天华才风尘仆仆的赶到。大家虽然嘴里面埋怨,却都松了口气。
陈天华是兴冲冲回来的,秋瑾在陈天华回来的第二天请了陈天华吃顿饭。席间谈起陈天华这次上海之行,以及与陈克的相处,陈天华大赞陈克的才具,而且把陈克组建人民党,以及陈克的近况告诉了秋瑾。得知陈克在上海也算是风生水起,秋瑾颇为陈克高兴。最后这顿饭是陈天华付的帐。一向手头不宽裕的陈天华也能请客,足以让秋瑾看出陈克天华在陈克那里被待为上宾。
但是愉快的重逢并没有持续太久。
陈天华是组建同盟会的重要人物,作为湖南华兴会的主要干部,陈天华是黄兴和宋教仁的干将。两天后,秋瑾就听说陈天华与宋教仁之间多次发生争吵。同盟会主要是湖南华兴会与广东兴中会联手召开的。
但是各个政党之间本来就不是从属关系,所以秋瑾得知陈天华与宋教仁的冲突,还是从与陈天华同住的留学生哪里知道的。并没有过很久,秋瑾就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冲突了。
月20日,在同盟会建立后的第一个会议上,陈天华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政治纲领明确的政党。这个政治纲领不仅仅是一种泛泛的纲领,而是有一套完整的政治理论,以及基于这套理论之上的政制纲领。陈天华身为著名的宣传家,是《民报》的主要宣传手。既然他这样说,大家希望听听陈天华到底准备拿出一个什么样的政治理论。
陈天华“不负众望”,提出了“减租减息,联合工农。”的意见。论述了土地私有制的缺陷,提出建立一个新的工业化中国的理念。
在陈天华热情洋溢的阐述自己理念的时候,与会者都没有说话。等陈天华说完,会场内一片沉寂。秋瑾还记得,面对这样的情况,陈天华的神色从昂扬,变成了困惑。
先发言的是孙中上,他很客气的表示了反对。孙中山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推翻满清。等夺取了全国政权之后,才有条件讨论陈天华的政策。
广东兴中会干将胡汉民随即发言,支持孙中山的意见。胡汉民说的更加直白,建立新国家,至少如同当年华兴会所希望的那样,建立一省的新政权才是当务之急。而且胡汉民直言不讳的表示,人民不靠不住。中兴会在广东也做了不少宣传,响应革命的却寥寥无几。与其靠人民,不如靠乡党。
面对这样的反对,陈天华并没有气馁。他强调,建立一个纲领明确,组织严密的政党才是当前最需要的,没有这样的组织,面对现在的满清,革命力量过于弱小。而大家的革命态度分歧众多,如果现在不能在政治上先统一起来,形成一个共识。在未来,同盟会的团结问题就会非常严重。
陈天华的讲话还是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支持,至少可以看得出,黄兴就比较支持。孙中山的小圆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他问道:“星台,这个政治理念以哪种救国理念为主呢?”
“至少平均地权我看就不必了。”发言的是光复会出身的姜岳,这话是针对孙中山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十六字纲领。
光复会和其他政党关系并不很好,作为光复会的代表,秋瑾对此非常清楚。矛盾是多方面的。
在政治理念方面,光复会要求的是推翻满清,但是对于帝制并不反对。不仅如此,不少光复会成员公开表示,帝制优于君主立宪。光复会理想里面,希望出现一个新的汉人王朝。
在公事方面,光复会成员比较有钱,办事也很容易找到资金支持者。所以他们对于以孙中山为首的这批人疯狂许诺,大把搂钱的做法并不支持。
在私人方面,光复会成员们也都比较重视自己的操守,陶成章就公开批评过广东兴中会那些人胡嫖滥赌的糜烂作风。
之所以光复会参加同盟会,因为光复会发动过多次起义,却都失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光复会希望通过加入同盟会,联络更多人脉,希望能够在起义方面互相支持。即便如此,光复会内部对此的态度分歧严重,已经有光复会的同志声称绝不会加入同盟会,如果光复会加入同盟会,他们就会自行发动革命。“光复会绝不会和那些美国来的假洋鬼子合作。”
这个所谓“美国来的假洋鬼子”,指的就是孙中山。光复会里面不少人对孙中山的反感十分强烈。秋瑾都不清楚怎么会弄成这样。
听了这话,胡汉民立即反唇相讥,会议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陈天华被晾在一边,十分尴尬的看着同志们的争吵。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面,关于同盟会的政治纲领,大家争论不休。而陈天华再次试图阐述自己的道理。这次,各个派系总算是给了陈天华时间,秋瑾没想到陈天华居然也会有突然讲不下去的时候。平日里,陈天华讲述革命侃侃而谈,谈论中国各种不平,声词并茂,发人深省。但是这次陈天华的政治理念陈述居然是有些瞻前顾后,自相矛盾。说到后来,陈天华勉强收了个尾,就坐下了。
这种说法是不能让同志们信服的。不仅仅是其他派别,连同样是华兴会出身的黄兴和宋教仁都不支持陈天华。事情到此并非结束,陈天华平日里面总是勇于发言,现在也开始更多的听而不是说。同盟会让陈天华主持秘书工作。陈天华竟然有些推托的意思。
这些事情只是小事,到了8月25日,秋瑾听说陈天华竟然和宋教仁再次因为争论闹得不欢而散。这两人一直合作的很愉快,现在发生了这件事,秋瑾本来是怀疑,现在不得不相信,与陈克的会面,绝对对陈天华有莫大的影响。
今天秋瑾约了陈天华吃饭,就是想问清此事。出于女性的敏锐,秋瑾没有直接和陈天华一起出来,他们约定的是7点,秋瑾来的很早。作为同盟会的重要干部,她也很忙。不可能总想着此事。之所以来得早些,她也希望能够把自己的思绪理一理。和陈克已经许久没见了,秋瑾想把陈克的事情好好想想。
即便到了现在,秋瑾还是能能想起第一次遇到陈克的模样。那个奇装异服的青年,还有那种稍微带着一种不安和迷惑的神色。秋瑾都能想起来。但是很难说,是陈克变了,还是原本秋瑾就没有能够看懂陈克。
陈克非常了解这个时代,或者说他非常知道该与谁合作。陈克对于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也从来弃若弊履。与自己结交是如此,与徐锡麟结交也是如此。当然,若是因为这个而责怪陈克,也未免有些过分。陈克等于是半送给自己的手表价值极高。不仅仅是游缑这么说,日本的朋友也有识货的,他们对这块表同样赞不绝口。徐锡麟只是带了陈克到上海,但是陈克照样送了徐锡麟300两银子。这年头搞革命就是花钱,陈克当时手里的钱的确不多。
但是,陈克就敢于和游缑等人接触,到了现在,连当时和陈克起过冲突的华雄茂也和陈克这么亲密。倒是秋瑾与徐锡麟仿佛路人。陈天华见了陈克之后,也颇与以前不同。这个陈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
秋瑾决定要仔细问问陈天华,而且她不久后就要回上海。这次秋瑾就不会轻易放过陈克,一定要弄明白这个家伙在做什么。
陈天华是6点45分进的酒馆。看到秋瑾已经到了,陈天华连忙过来道了个歉。酒店的老板娘用日本特有的那种半躬腰的姿势过来。秋瑾随便点了几个菜,就问道:“星台,我怎么听说你和宋先生闹了些小别扭?”
“没什么,都是些小事。”陈天华说道。秋瑾不相信陈天华的话,从陈天华的脸上可以看出,这决非什么小事。两人只怕争论的相当激烈呢。
“星台,文青是我介绍给你的。若是有什么不对,天华你尽可直说。”
陈天华端起小酒盅,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这才稍带苦笑的说道:“秋先生,我非常感谢你介绍文青这等人才与我相识。就我见过的革命同志,能胜过文青的可没有几个。”
“那都是哪几位能胜过文青?星台可否告知。”秋瑾一面促狭的笑道,一面给陈天华斟了酒。
看得出,陈天华倒是把这个玩笑当了真,他仔细的想了想。竟然不再开口。这倒真的把秋瑾有些吓住了。陈天华不爱诓言,却也不爱论人长短。既然沉默不言,那只能说,陈天华还真的没有找到能够和陈克相提并论的革命者。
陈天华接触的都是什么人?都是宋教仁、黄兴、甚至包括孙中山这些著名的革命者。正在秋瑾迟疑着要不要继续问陈天华的时候,陈天华却先开口了。“秋先生,文青主张的革命和我们主张的革命看似相同,却又完全不同。文青主张的是百姓的革命,却不是我等有产者的革命。”
秋瑾还记得陈克在蔡元培家里面的那番讲话,对陈天华陈述的事情,秋瑾倒是并不奇怪。“文青一直是这么主张的。”
陈天华摇摇头,“不一样,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
“在文青看来,满清只是挡了他的道,所以他才要灭了满清。文青的革命,是要把中国彻底给捏碎了,重新来过。这天下都要重来一遍的。”
“文青一直这么说的。”秋瑾笑道。
陈天华眉头微皱,用一种说不出情绪的目光看着秋瑾,“秋先生,在文青的革命里面,连你我这革命者也是要重新捏碎了重来的。”
不知道是这个解释的功劳,还是陈天华那种眼神的功劳,方才这句话仿佛在秋瑾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库,秋瑾突然间豁然开朗,以前对陈克所不明白的东西,这一刻好像就明白了许多。
“星台的意思是说,文青的革命,最后连革命者都必须革命一次么?”
“正是。”陈天华把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我本来是不赞同文青的思路。但是和文青相处这么久,又和文青一起写了文章,现在我觉得文青的想法倒是很有道理了。”
“哦?什么大作,可否一观?”秋瑾奇道。
“秋先生,文青那里还有原稿。我只带了一份抄本过来。你现在看可以,但是走之前得把书稿还我。”陈天华边说,边从挎包里面掏出一本抄本。
“《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名字好奇怪。”
“这内容更加不得了。”
“那我得好好研读一下。”秋瑾笑道。
话说到这里,酒也就没有必要再喝下去。“秋先生,我就先走了。”陈天华微笑着对秋瑾说道。
这笑容里面带着些疲惫,却反倒有充满活力的感觉。秋瑾看得出,疲惫的仅仅是陈天华的身体。连日来的争执并没有打倒陈天华,相反,陈天华好像摆脱了最初的那种无奈。像是找到了新的方向。对陈天华的变化,秋瑾感到非常好奇。
年轻人可以长时间的沉浸在自己的理想当中,几乎是无限的去燃烧热情。对他们来说,未来是可以期待的。身为革命宣传家,秋瑾很了解那种感觉。但是陈天华和秋瑾都是1875年出生的,他们今年同样30岁了,都不再年轻。
在革命激情迸发之后,秋瑾总会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无论理想中的世界如何美妙,终归要面对无情的现实。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秋瑾越来越多的感受到这种无奈。知道的越多,也会怕得更多。陈天华连续遭到挫折,反倒有种放得开的感觉,这样秋瑾有些担心。
“星台这是准备去哪里?”秋瑾关切的问道。
“我约好了去给人讲课。”陈天华答道。他看着秋瑾的神色里面带了些担心,忍不住到笑道,“秋先生,我最近在给几个学生讲文青的书,学生们都非常喜欢这书。我每次讲课之后,就会发现原先很多以为懂了,实际上完全没弄高明的地方。而且每次讲课之后,都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哦,那我能不能也去听听。”秋瑾来了兴趣。
“秋先生若是不嫌弃的话,还望秋先生多指教。”
课堂是在一处还算可以的宅院里面举行的。榻榻米间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青年,没进门就听到他们热烈的讨论声。拉开门,有二十几个青年分坐几堆,正热情地讨论着。秋瑾扫了一眼,只见穿和服的与穿普通留学生服装的人都有。
青年们见陈天华进来纷纷起身。却站为两排。南边的那排应该都是日本人,有七八个的模样,他们几乎同时用日本鞠躬礼,用不日语向陈天华问好。“陈老师好。”
右边的中国青年见日本人如此,也同时说道:“陈先生好。”
等大家直起身来,陈天华介绍道:“这位是秋瑾秋先生,是一位革命党,也是我的同志。陈克先生就是秋先生介绍给我的认识的。”
听了这话,日本学生们立刻再次用日本礼节向秋瑾致意,中国留学生也纷纷向秋瑾问好。秋瑾有些不明白了,为何提及自己的时候,要专门说起陈克和自己的关系。而且那些学生们看着自己的眼光是如此热情。
为首的那个日本学生高兴的问道,“陈老师,既然这位秋先生与陈克先生熟识,今天是由她来给我们讲课么?”
“这倒不是。秋先生今天只是过来坐坐。这堂课我来试着讲讲。”
秋瑾没有弄明白陈天华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她一面向大家回礼,一面打量看着众人。就陈天华平时的样子,秋瑾很难想象他居然也能有这么多的拥护者。更重要的是,这些青年虽然昂扬,却没有那些留学生身上的浮躁之气。大家脸上没有大喜大怒眉飞色舞的样子,倒是有着真正追求学问的那种认真态度。
看众人纷纷盘膝坐下,陈天华也不客套,站在黑板前面写下了一个题目——《世界的联系和发展》。
“今天的课,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给大家讲解了。我只能试着把课文读一下。我以前说过,陈克先生带领我写这部书的时候,我不明白的地方,有陈克先生在一边亲自指导。当时我觉得理解了。但是现在让我给大家来讲,我讲不了。”
说完,陈天华也盘膝坐下,拿出一册抄本开始读。讲课的气氛很好,陈天华读完一部分,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解释一下,也会和同学们讨论一番。参加这次课的日本同学都会说中文。但是估计长崎人比较多,他们的汉语口音莫名其妙,混合了从山东到福建的各种味道。
与课程内容相比,口音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一课讲述的是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根本对立表现,联系及其联系的客观性和普遍性的含义。
这种逻辑问题,光是名称就让秋瑾晕头转向。每一个具体例子,秋瑾还能懂,一旦把这些例子进行逻辑论证,就不是秋瑾现在能够理解的了。不仅仅是秋瑾听得一头雾水,学生们也听得莫名其妙。陈天华讲了半个小时之后,就放弃了。
“实在是对不起大家。这课我实在是讲不了。我现在宣布,咱们的课程到此结束。”陈天华说道。
秋瑾看到陈天华把克讲砸,稍微有些替他担心。接下来,学生们果然发难了。
“陈老师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上海?”日本学生中为首的那位问道。
秋瑾看了看陈天华,日本人用这种直白的说法,也就是撵人的意思了。
“三天后动身。”
“那么我去先购买船票了。”那位日本学生稍带喜色的说道,然后他转身用日语和其他学生交流起来。
“我们也回去准备一下。”一位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中国学生头说道。说完,他掏出了一个钱袋,“这是我们买船票的钱。”
陈天华摇摇头,把钱袋推回那位同学面前。“船票钱我会替大家出。诸位就这样放弃了学业和我回国,我实在是颇感愧疚。”
“天华生带我们一起去见那位陈克先生,能在他门下听课,大家已经是喜不自胜。我们学成学越也是为了救国,只要能救中国这学就没有白上。”
其他学生纷纷点头称是。
秋瑾愕然的看着陈天华,原来以为陈天华把课讲砸了,没想到完全不是这回事。听大家的意思,竟然要一起回上海去找陈克。陈天华从来没有提及此事,这么重要的决定,他一直守口如瓶。
“秋先生,我并不怪罪同盟会的诸公对我有意见。文青所学的确远胜于我,我本以已经学懂了,现在才算是明白,我自己只是懂了点皮毛而已。因此我决意想回文青那里把这些课程先学完。这些朋友都对文青的这本书极有兴趣,而且我还夸口,文青那里正在办学校,开工厂,诸位到了上海绝对不会没有养活自己的门路。大家就要和我一起过去。”
秋瑾实在没有想到事情最后居然会变成这个结果。看了看学生们,特别是那些日本学生。到底陈天华从陈克那里学到了什么,居然能让这些人如此有兴趣?听陈天华所言,陈克那里竟然能够接受这么多人,而且能养活得了这么多人。
陈克在上海到底做了什么啊?秋瑾非常想知道。
陈天华离开的时候是9月5日,比秋瑾的归程还早了一天。
第3章
秋瑾出现在周元晓的作坊门口,是9月8日的上午9点。上次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三个多月前。这条街好像没什么变化,经过的黄包车不多,而且颇为陈旧的样子。行人依然是短衣为主。倒是街边那几个闲坐着的老太太有些不同。秋瑾还记得上次和陈克他们一起来这里,老太太们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现在,那几位老太太仅仅是扫了自己一眼,就继续慢悠悠的聊天。
转进小巷,秋瑾就看到了尚有印象的大门,几个月前,周元晓的作坊还是门可罗雀的地方,虽然是五月初明媚的夏日,那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如同秋日的乡下。推开大门之后,寂静空荡的大院子里面扑面而来的落寂,让秋瑾稍微生出点伤感来。www!
现在则是一个阴天,连绵秋雨尾声的阴云没有完全散去。而秋瑾现在面对的这个作坊,仿佛是一个热闹的大蜂巢。还没到门口,里面各种声音就闹哄哄的传了出来。门口挂了个没有上漆的牌子,浅黄的原色木板上书写着“黄浦书社”四个大字。这肯定不是陈克的字,却是陈克的风格,简单明快。秋瑾瞅着差点要笑起来,若不是这木板够宽大,字也很漂亮,倒像是草草填埋的坟墓上插的那种墓碑。大门敞开,秋瑾站在门口一眼望进去,院子里面都是人。
正想进去,就听到背后有车轮粼粼的声音,转头一看,一辆大车从街口进来,停在院子门口。大车上跳下几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他们活力四射,步履轻快的开始从上面往下搬东西。
秋瑾感暗自感叹,不过是三个多月,这里已经完全不同。
“秋先生?!”有人喊道。
秋瑾定睛一看,对面的青年有些眼熟。再仔细看来,竟然是和陈天华一起回来的那些日本青年当中为首的那个人。他没有穿上次见面的日本和服,而是一件白色衬衫,青灰色长裤,黑布鞋,外面套了一件医生的白大褂。
“啊!你好。”秋瑾微笑着说道。
“秋先生,上次没有向您通名,我叫做黑岛仁一郎。请多多指教。”虽然说了口古怪的中国话,穿了身中国化的西式服装,黑岛依然用日本礼节规规矩矩向秋瑾鞠躬行礼。
“黑岛君,你好。”秋瑾微微欠身还礼。
“秋先生是来找天华先生的么?”黑岛问道。
“呃……”秋瑾微微沉吟。她其实是来找陈克的。
“那您是来找文青先生的吧?”黑岛很机灵,“我早上出去运东西的时候,文青先生还在。”
“黑岛,来帮个忙。”正在费力的往下抬一个大箱子的青年们喊道。
“好。”黑岛仁一郎应道,他微带歉意的对秋瑾说:“秋先生,我这会儿先去忙了。您自己进去吧。”
既然被人认出,秋瑾也就不再门口傻站了。迈步进了大门,就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面新搭了几个草棚,就是说样式奇怪的木头架子上搭了茅草顶,非常简陋却又挺好看的。
每个草棚里面都坐了不少人。最外面的那个草棚像是充当教室的模样,里面的黑板前整整齐齐坐了不少人,许久不见的游缑站在大家面前,用教鞭点着一排汉字上奇怪的符号,“
a,把!”
游缑温软的江浙口音说起北方话,倒是别有味道。然而游缑面前学生们口音就更加有趣,从陕西到湖广,应有尽有。同样的发音,听在秋瑾耳朵里面,真的是千奇百怪。游缑讲课很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别人进来。秋瑾也不想打搅她,院子北边的那几间瓦房倒还保留了旧观,想来陈克还在里面办公。秋瑾迈步向那里走去。
瓦房里面进进出出的人更多,大家用稍带好奇的眼光看着秋瑾,却没有人询问。在门外就听到陈克那奇特的北京话传了出来。“不加印了。没听说过物以稀为贵么?《黄浦评论》的销量还不稳定,现在每天就印1500份。还有,嗯,会深,我上次说得那个拓展训练,地方你已经确定好了吧。”
“已经确定好了。”一个秋瑾不熟悉的声音答道。
“你先通知所有人,后天全部给我去参加训练。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我亲自领大家去。”
与几个月前相比,陈克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在发号施令,语气的变化却也没有多少。
秋瑾迈步走进房门,只见屋子里面一半放满了桌子和奇怪的玻璃仪器,另外一半放了几张桌子。陈克和一个青年正坐在桌边说话。
“秋姐姐?”陈克见到秋瑾,立刻站起身来惊喜地喊道。陈克没什么变化,连笑容也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文青别来无恙。”秋瑾也笑道。
陈克给秋瑾搬了个凳子,“秋姐姐稍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再和你说话。”
等陈克与那个青年把几件需要处理的事情办完,那个青年就埋头开始写一些文件。陈克这才转过身来。“星台回来之后就说秋姐姐也要回国。可是让我好等。”说完,陈可上上下下看了秋瑾一番,“这段时间的奔波,姐姐可是清瘦了。”
“文青倒是意气风发。”
“吃饱了睡,睡完了吃,估计我还胖了不少呢。”
说完这话,两人哈哈大笑。
“怎么没有见到正岚和星台?”秋瑾方才环视周围,一些青年围着那些实验仪器忙活,没有一个认识的。
“正岚最近在外头卖药。星台在隔壁讲课呢。”
“看来大家都很忙么。”
“秋姐姐最近有什么打算么?”
“文青有何吩咐不成?”
“那得看秋姐姐肯不肯屈尊。”
“怎么讲?”
“若是秋姐姐想回绍兴,我正好有笔钱要送给伯荪兄。若是秋姐姐准备留在上海,我这里的护士学校缺个校长。”
秋瑾本来就想在上海办学,听陈克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
“看来文青挣了不少钱。”
“这钱挣得多,花得更快。”陈克笑道。
两人正说话间,何足道快步走进来,“文青,有两位复旦公学的先生要见你。”
“秋姐姐稍后,我去迎他们进来。”陈克说完就站起身。
片刻后,陈克领了两人进来,为首的那位秋瑾不认识,后面那位却是秋瑾的相识。两人几乎同时注意到对方,“旋卿也在这里?”那人高兴的喊道。
“右衽。你怎么来了?”
与秋瑾搭话的是于右任,两人都是光复会的成员,去年认识的。大家许久没见,却在陈克这里相逢,既有不胜之喜,又都觉得颇为意外。秋瑾见陈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傻笑,秋瑾连忙向陈克介绍了于右任。
“久仰久仰。”陈克听过这个名字,却不记得这位的事迹。但是能上历史书的,也绝非泛泛之辈。
于右任却没有客气,他连忙向陈克介绍了另一位,“这位是严复严先生。”
陈克、秋瑾登时呆了。齐会深正在埋头写报告,听了这个名字,放下笔腾的转身站起,没等陈克说话,齐会深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这位是写《天演论》的严复先生么?”陈克觉得齐会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正是。”于右任答道。
齐会深自从看到了《天演论》之后,就是严复的超级拥趸。一度有过报考北洋水师学堂的念头。今天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帅叔叔”就是他一直以来无比钦佩的严复先生,也管不了那么多,一面激动的说着,“严,严先生您好。我看过您的书,今日得见,荣幸之至。”一面走上去伸出了右手。和陈克他们处的久了,齐会深已经非常习惯于握手。加上最近与英国人打交道很多,面对有钱有势的人,他也习惯了握手。情绪激动下,他已经忘记和严复这等人见面是需要打躬作揖的。
秋瑾虽然也激动,但是毕竟不会如同齐会深这样,她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齐会深抢了陈克的风头。据陈天华所说,陈克是这个小团体的头领,秋瑾瞅着陈克,想知道陈克对此会有什么反应。陈克也是喜不自胜的模样,对齐会深抢在前面握手,竟然毫不在意。又看到严复稍有些尴尬的伸出手,就被齐会深紧紧握住,然后齐会深拽着严复,结结巴巴的说着敬仰的话。陈克只是咧嘴傻笑。毫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
秋瑾本来对陈克有些起疑,觉得陈克会不会是个大奸似忠的家伙。但看着陈克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像是那种深藏不漏老奸巨滑的人物。倒是和他二十五岁的年纪应有的举止颇为一致。这倒是有些让秋瑾不明白了。
严复对齐会深这样的拥趸见得多了。看齐会深拽着自己絮絮叨叨,倒也有些不耐烦。他稍稍的撤了下手臂,齐会深倒也没有全然糊涂。他连忙放开手,告了个罪。却转身出门去了。
“严先生,我叫陈克。对您久仰了。严先生大驾光临,我真的是荣幸万分。”说完,陈克也伸出了右手。有齐会深在前面,严复倒也习惯了些。和陈克握了握手之后,严复左右看了了一下。陈克猜想严复想在比较僻静的地方说法,那边做实验的试演员们一个个目光灼灼的看过来,陈克喊道:“同志们,这位就是严复先生。大家赶紧问个好。”
听了这话,实验员们一起向严复先生问了好。
“你们继续做实验,若是严复先生一会儿方便,大家再上来说话。”说完,陈克把屋中间的布帘拉上,然后笑道:“我们这里就这么一个环境,若是严先生觉得不方便,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话?”
“这里也就可以。”严复答道。
陈克连忙拉了凳子,用白色的实验服袖子一一擦过,让给大家坐了。
“严先生来这里,有何指教?”
秋瑾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严复今年五十一岁,长相极为英俊,海军军官出身,又当过北洋水师学堂的校长,那份磨练出来的从容气度,自是非凡。即便在这平凡,或者说有些简陋的环境当中,也令人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陈克的年岁只有严复的一半,而且穿了件非常随意的白大褂,这屋子里面的凳子,陈克选了个最低的自己坐了,但是方才那种自然体贴的举动,还有脸上诚恳的微笑,在秋瑾看来,气势竟然毫不在严复之下。
双方稍微沉默了一阵,倒是于右任先开口了,“陈先生,我们学校马上就要开学,这场馆就要启用,不知您剩下的讲座还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于先生在学校就任何职位?”
“我暂管教务,这些场馆的事情由我负责。”
“啊,于先生,这是我疏忽了。我前天在讲座最后,给同学们说讲座已经结束了。昨天我写了封信,把这件事告知了马先生。但却忘记了通知学校。现在我正式告知您,课已经讲完,也不会再使用学校的场馆。因为我的疏忽给您和学校带来的不便,请您原谅。”
“陈先生误会了,我可不是为此事来兴师问罪。您不再去讲课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学生们群情激奋,一定要您把这课讲完,为了这个,学生们派代表专门找到马先生。马先生派我来,想问问剩下的课时有多少。若是您不介意的话,可否去敝校把这个课讲完。”
听了于右任的话,陈克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看了严复一眼,见严复只是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陈克实在是弄不明白,若只是为了此事,断然不可能让严复亲自出马。但既然严复已经来了,自己该如何处理呢?
秋瑾看着陈克的举动,觉得颇为有趣。她也猜不透严复倒地为何而来。但严复绝对是有备而来,陈克将严复引为己援才是上策。瞅着陈克看了严复一眼,秋瑾知道陈克正在打严复的主意。正在思忖间,却听到陈克开口了,“马先生们对学生们如此关爱,我很佩服的。我不知道学生们是怎么说的,但是这课的确已经讲完了。我在信里面也是如此与马先生说的。”
“已经讲完了?”于右任竟然有些惊讶的神色。
“确实已经讲完了。”陈克微笑着点点头。
听了陈克这话,严复开口了,“陈先生。你的大作我拜读了。你最后几节课我也听了。明显是没有讲完么。”
“严先生,若是您不嫌弃,叫我文青即可。”陈克边说边把这两个字写在纸上,递给了严复。
严复瞅了一眼就放下了。
“严先生,我本来就只准备在复旦公学讲完客观辩证法与主观辩证法,前日已经完成了我原先的计划。课已经完了。”陈克带着秋瑾熟悉的那种坦诚面容说道。
“文青没有打算讲完所有的内容?”
“的确没有这个打算。”
秋瑾听着这对话实在不知道陈克是太认真,还是太傲慢。听到这里,秋瑾有些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陈克在马相伯先生的学校搞了一个讲座,还把全部的文稿送给了马相伯先生。但是没有讲完全部文稿,他就撤了。学生们不依不饶,马相伯是著了名的爱护学生。自然要请陈克讲完这课。
马相伯先生是什么人?他可是蔡元培的老师。马先生自己出面肯定不合适,派于右任前来游说,又怕陈克不给面子。结果就让严复一起来。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就高高兴兴地前去讲课了。在江浙文人圈子里面,马相伯先生可是一代宗师。得到马先生的认同,整个江浙文人界都等于向陈克打开了大门。偏偏陈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如此认真的拒绝了。
若是对莽汉玩欲擒故纵,或许还行。但是对马相伯的弟子于右任,特别是在严复这等人物面前玩这个把戏……,陈克只怕还是嫩着呢。
“文青莫非有什么苦衷?”严复问道。
“苦衷绝对谈不上。我安排的计划里面,确实只准备讲那么多。再往后,我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不能随了马先生的美意,我很是不安。但是我既然定了计划,那就要遵守。严先生,还有于先生,我会专门修书与马先生说明此事。”
陈克拒绝的意思如此明白,竟然回转的余地都不留。不仅仅是严复和于右任,连秋瑾脸色都是一变。按这个意思,陈克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前,是绝对不会去讲课的。若是陈克中途变卦,那只能证明陈克是个反覆小人。
但陈克不去讲课,这架子就有些大的吓人。一般文人遇到这等情况,肯定是要顺竿爬的。搭上马相伯先生和复旦公学的大船,对以后的助力之大,不可想象。若是秋瑾有这个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陈克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放在心里面。就他现在所言,根本只把自己的事情放在最前头。其他的事情,全然不与考虑。
“文青,你真的是读书人么?”秋瑾暗道。突然间,秋瑾却想明白了,陈克或许是个留学生,看陈天华的推荐,还有马相伯的重视,他应该也是个文人。但陈克一直声称自己是个革命者。在自己的事业与在江浙文人界的声望而言,陈克选择的是自己的事业。
“文青,你就不能选择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么?”秋瑾真的替陈克着急。
第4章
秋瑾担心陈克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马相伯先生的邀请,会引发严复的不快。她看似轻松的将右臂放在身边的桌子上,身子却坐得笔直,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而于右任同样有些烦躁的神色。马相伯先生让他来请陈克去讲课,连严复都出面了。本以为应该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却被陈克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居然是陈克因为自己的事情脱不开身。所以不能去讲课。
于右任并非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他不能接受的是陈克的这种态度。一般来说,总是要婉拒,而不是直来直去的拒绝。www*
相比起来,严复倒是依然镇定自若,陈克脸上还是那种真诚的微笑。两人对看了片刻。严复才文道:“文青,实在是一点空都没有么?”
“现在确实没有。四个月后才会有空。”
“讲课这种事,文青去讲了就可。却让马先生对学生也有个交代。”
“严先生,您这等有大学问的,只要讲,便是言出法随,不会逾矩。我现在还没有学成,仅仅是一家之言。曾子说,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上次是我自己讲课,就算是出了问题,也是我自己学识不足。现在我有自己的计划,尽力去做已经是战战兢兢。若是再勉强去讲课,不过是不忠不信。”
听陈克居然用了论语的话,严复微微一笑。却听陈克继续说道:“我对马先生十分尊敬,所以马先生吩咐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去敷衍。实在是我力所不能及。”
听完这话,严复忍不住笑了。“文青既然如此说,我就不能强人所难。这件事我会向马先生回复。”
严复这样说了,秋瑾和于右任虽然觉得可惜,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却听到严复问道:“看文青那边的设备,想来那特效药就事在这里生产的了?”
“正是。”
“我有一事不明,文青可否赐教。”
“请严先生直说。”
“文青公布了特效药的分子式,就国内而言,只怕只有文青一家能生产。但是国外能生产的只怕是成千上万。文青为何平白的便宜了外国人?难道大清连一个药都不该自己生产?”
严复语气还算和气,但是话里面的内容却已经是非常不满了。陈克真没有想到严复居然对此事如此在意。秋瑾和于右任总算是有点明白严复来这里的目的。严复本人对外国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感,陈克的所作所为引发了严复的不满。
“严先生,我制这药的时候,还不认识您。我一介草民,握着这药,自然被中外有心者窥视。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挣钱,想要我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可是应付不了。若是当时有您这样的名声卓著,品行高洁的人物给我撑腰,我自然就不怕。便是把这药给了国家,我稍有进项便可。但是我不认识您这类人,而且这药虽然能救命,名声却很不好。一般人一面妒忌我得利,一面又对我不屑。人心所向,我也得活命才行啊。”
严复盯着陈克,像是要从陈克直率的目光中看出陈克的真正心思来。
“我把这药方公布了,有心人自然可以自行去制药。而且买药的人觉得我总算有行医的辛苦,不至于要我性命。我保了小命,又稍有进项。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其他选择。至于您这等方正君子对我的看法么,就算是不满,也不至于取我性命。所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话说得可爱,秋瑾忍不住捂住嘴轻笑。连严复也无奈的轻轻叹气以压住笑意,“文青这话说得倒可怜。”
陈克笑着答道:“圣人教诲,做事不能惜身。我制这药的时候几天不睡,除了洗澡从不脱衣服,这些都容易。但是严先生,我不能要钱不要命啊。”
严复本来已经接受了陈克的解释,听完陈克最后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仅是严复,秋瑾和于右任也点头称是。
“文青精通世情,对答如流。不知是哪家出身?”严复问。
“这个……,我离家之时,父母说过,不许我自报家门。此事却不能回答。”
“原来如此,却是有苦衷的。”严复听了这话,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继续就此事问下去。“文青方才将我吹捧的甚高,我倒有一个建议,文青可否一听。”
“请严先生直说。”
“我与上海道台严树勋有旧,我倒是可以去游说他,官民合营办个药厂。文青可大胆制药,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敢为难文青。”
听了这话,众人颇有些意料之外。严复如此建议,摆明了是要帮陈克。以严复的身份,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观爱,里面只怕有些文章。
“严先生,我倒是有一个请求。”
“请讲。”
“办药厂没有问题,但是这民事一边,一定要请严先生出面。所有股份都归严先生所有,制药之事都由我来做。若是分了红利,严先生给我多少,我便要多少。若是严先生不能应允这么办,我就不能同意合办药厂之事。”
陈克的回答又是大出秋瑾和于右任的意料之外。倒是严复久经官场,知道陈克的意思。他思忖片刻,这才叹道:“文青实在是聪明。”
“我只是为了保条小命。若不是严先生您这等人在,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参与这样的事。”
“那我有了消息就会通知文青,今天就告辞了。”严复说完就起身。
“请严先生稍等。”陈克从抽屉里面拿出本书,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这是您做的《天演论》,请您在上面签个大名。”说完,陈克连书带纸都递给严复。
严复看了一眼书,立刻就心生好感。这本书明显翻看过多次,书皮,书页边缘都摸得有些发黑。书角也有些磨圆。但是偏偏非常整齐,毫无皱折破损之处,可见读书的人极为爱惜。却见纸上写了“齐会深”三个字。
“齐会深是何人?”严复问。
“就是方才我那朋友。您也见过,他对您十分景仰。这本书他看过无数次。”
严复一笑,走到桌边拿起齐会深方才用过的毛笔,在扉页上挥笔写下“齐会深先生惠存,严复赠”几个字。便起身离去。经过院子的时候,年轻人们都已经知道大名鼎鼎的严复来了,见他出来,大家左右列队,把一行人夹在中间,纷纷向严复问好。严复神色自若的向众人点头示意,这种风范的确不是陈克能比的。
陈克和秋瑾把两人送到街口。分别前,于右任说道:“旋卿,我现在在复旦公学住,旋卿有空就请一叙。”
秋瑾点头应允,两边就散了。学生们瞅着严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见陈克走回来,这才纷纷跑回院内。
回到屋里,却见齐会深正捧着书对这未干的墨迹轻轻吹气。一股喜不自胜的模样。见陈克进来,他小心的把书放下,连声说道:“多谢,多谢!”
陈克笑道:“干活!”
秋瑾与陈克再次坐下,这才问道:“文青,为何不答应马先生的邀请?”
“秋姐姐,天华说你知道他带了二十几个人回来。”
“嗯。”
“你看院子里面这还有几十人,光给这些同志讲课,我已经忙的要死。而且我们这个黄浦书社马上就要组织社会调查。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复旦那边。”
“社会调查?调查什么?”
“第一个社会调查就事上海的人口情况。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靠什么生活,有什么打算。”
“呃?”秋瑾对此很不明白。
“革命,就要知道为什么要革命。不知道中国现在到底什么样子,怎么能够知道如何去革命?必须了解民间的情况才行。哦,我介绍一下,这位齐会深同志,就是这次社会调查的调研组组长。”
齐会深和秋瑾见了礼,随便寒暄了几句,就继续开始写东西。
看着陈克捎带疲倦的样子,秋瑾笑道:“方才文青和严复先生对答如流,意气风发。怎么这会儿倒蔫了?”
“严复先生这种人可不好说话。和他说话,非得打起精神才行。”陈克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其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
秋瑾知道陈克国学倒也不算是太烂,但听到这样的掉书包,颇有些不习惯。好在陈克随即就做了解答。
“严先生这次来,要看看我的能耐。去不去讲课,还有那制药的事情,根本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我其实不是个很讲礼数的人。现在非要配合了严先生的步调,累死我了。”
听了这话,秋瑾只是笑笑。齐会深则微微抬头,瞟了陈克一眼。陈克对齐会深呲牙一乐。齐会深就埋下头继续写稿。虽然很怀疑为什么陈克要对秋瑾说这些比较机密的话,但是齐会深相信陈克。知道陈克不会胡乱的做事。不管有什么疑问,今天的党会上都可以提出来。他倒也不急于一时。
在陈克分析完严复的目的,陈天华正好讲完了课,三人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的时候,严复已经到了马相伯家。一路上,于右任倒是试图和严复谈起今天的事情,但是严复淡淡的回了几句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态度。于右任也不敢多话。两人沉默的到了马先生这里,于右任汇报了此行的结果,就知趣的离开了。
“几道,见了陈克,感觉如何。”
“他在讨好我。”严复一摆方才让于右任不敢说话的那种神态,轻松的答道。
“哦,你这等大人物,他自然要讨好。”马先生自己沏了茶,给两人分别倒上。
“我见了此人,路上倒想起三国演义了。曹操评价袁绍,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陈克不过二十五岁,倒有些英雄的样子。”评价完,严复把今天的事情详细给马相伯先生讲了。马先生对这等勾心斗角的事情素来没有什么兴趣,听得倒不甚在意。
等严复说完,他淡淡的问道:“那几道准备对待这位陈文青呢?”
“相伯先生,你上次见我时说道,你觉得这陈克必然祸乱天下。这是为何?”
马相伯先生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他那书里面有一册,讲的是社会制度变更,直指当前的弊端,而且说得隐晦,绝不提革命二字。但只要信了他的书,那势必要推翻朝廷为止的。我听过不少革命党的说法,虽然也是爱国,但是按他们说的想开去,总能看到他们私心极重。陈克的书虽然是一家之言,但是用来解读中国古今之事,却也言之成理,毫无破绽。最重要的是,竟然毫无私心。且不说以后,光是现在,学生们已经讨论的沸沸扬扬。不少人已经开始讨该如何论推翻朝廷。推翻朝廷之后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工业国。哎……”
严复点了点头,“那陈克知道进退,不贪图小利,学识颇佳,气度也相当不一般。不过若是太平年间,就算是写了此书,他也未必能如何。可当今天下乱象已成,陈克写此书之心,昭然若揭,连他父母都不敢让陈克自报家门。而且我看他现在那里聚集了不少青年。等这些人学会了陈克的书,绝对不会和朝廷善罢甘休。哼哼,那陈克想做什么,不用再说了。”
听严复语气不善,马相伯先生有些担心的问:“几道,你不会是想去……”
“庚子之变,还有朝廷诛杀那六人,已经是倒行逆施。我绝不会去告密。陈克此人著书立说,聚集众人,只要让他据有土地,立刻就是大乱。不过相伯先生,我已经决定,收陈克当弟子。我收他当弟子,不是为我自己。一来我倒想助他一臂之力,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而且陈克现在有求于我,总要听我些管束。二来,若他真成了气候,今后天下必有些紧要关头,到了那时,无论如何我都要说些什么。以他老师的身分,想来陈克总会听进去一二。”
收陈克当弟子的说法,是马相伯先生先提出的。却没有想到严复这么快就下了决心,马相伯先生有些不解。“收他当弟子之事,可以徐徐图之,几道倒不必着急。”
严复微微摇摇头,“陈克此人倒像是刘备,看着宽仁厚义,却乃世之枭雄,绝不肯屈居他人之下。若是他人,有相伯先生相约,无论如何都会自己靠上来。但是那陈克对此不屑一顾。话虽然说得客气,却不肯丝毫去借相伯先生的名头。我若是徐徐图之,陈克必不肯投到我门下。若是用了别的法子,陈克那人甚是精明,未必会入了别人的毂中。而且我其实也不懂怎么玩弄这些小伎俩。索性光明正大的要他做弟子。陈克现在有求于我,定然不会拒绝。”
马先生见严复说得干脆,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倒有些担心起严复来,他长叹一声,“这倒是我连累了几道。”
“相伯先生言重了。就陈克今日的言行,还不足以当我的弟子。往后些日子,我会经常到他那里。若他真的是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之辈,我才会收他当弟子。若他也仅仅是色取仁而行违之徒,那收他当弟子之事,不必再提。”
马相伯先生精通国学,他知道严复提出的条件居然是孔子论显达君子的标准。严复在北洋水师学堂从总教习,也就是教务长做起。一直做到北洋水师学堂的校长。对待学生十分严格。他今日既然这样决定,就绝不会对陈克松懈查考。圣人论显达君子也不过如此要求,马相伯倒觉得陈克未必能够通过严复的考察。倒有些放下心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复旦公学的事情,严复才起身告辞。
走在路上,严复却觉得有些心虚,有些话他怕马相伯先生担心,就没敢说太多。严复从南洋水师做起,为国效力的道路上历经磨难,有过很多失败以及铭心刻骨的痛苦回忆。
特别甲午战争北洋水师的覆灭,严复差点有了自杀的念头。后来他才做了《天演论》一书。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天津。6月17日凌晨,侵略军攻陷了大沽口炮台,接着将大批人马开进了天津。27日早晨,以俄军为主的一支部队,倾泻无数炮弹,创建于1868年的天津机器局随之成为战场,机器局城垣内的水师学堂连同其所在的机器局均毁于战火。至此,一座投资巨大、苦心经营30余年的机器局和经营20年的水师学堂全部毁于外国列强之手。
北洋水师学堂覆灭的时候,严复正是校长。在隆隆炮声中被迫离开学校的时候,严复泪流满面。此时老佛爷已经带着光绪和朝廷大臣“西狩”去了。严复只得避往上海,住闸北长康里。从此开始过着南北奔走、随处啖食的生活。
然而严复后来听说,候补千总宗永德“知不能守,恐火药资敌,乃挥兵卫散去,自引火药焚其库,与敌同死”。他对那名军官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留了把大胡子,身材很魁梧。是某次被不知什么人介绍过一次。却没有说过话。这位低级军官尚且舍生取义,自己和居于清朝顶层的“太后”“皇帝”倒跑得飞快,逃了性命。
之后严复仕途一蹶不振,不仅仅是洋务派失势,他自己也有些自我放逐的意思。这几年间严复反复思索救国的道路。却总感觉抓不到要点。即便是办了学又如何,即便是开了洋务运动又如何。朝廷一败再败。中国总是找不到未来的路。
但是读了陈克这本《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严复终于看到一条清晰的道路被指了出来。严复是国学大家,他看得很清楚,陈克这书里面颇多强词夺理,甚至明知不对,却含糊过关的地方。对这些地方,他倒觉得陈克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能有如此造诣已经非常不得了。学识不足,必然会强词夺理。但是听了陈克的几次讲座,他才彻底明白,陈克对于中国的论述,不过是给自己的理论打面旗号,陈克着眼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在陈克的课上,这个年轻人将一个未来工业中国的蓝图描绘的清清楚楚。
马相伯先生没有去听过陈克的讲座,所以不知道。而且马相伯先生毕竟没有当过官,仅仅是一个办学的文人。只怕听了也不会了解。台下的学生也是如此。
严复一路从做官,从南到北,从工厂到学校,也在朝堂待过。他是懂得的。陈克如此清楚明白的将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政府的蓝图,甚至不少具体的操作都讲了。在满场的人当中,严复相信,恐怕只有自己才能真的听明白。
那陈克必然是朝廷里面某个高官显贵家族的子弟。陈克今日说起“父母不许自己自报家门”,严复很理解。等陈克造起反来,定然不会是小打小闹。肯定会震惊天下。若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他的家族必然满门抄斩。
但是严复已经不在乎这些。年轻时与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方伯谦、何心川、叶祖珏、萨镇冰、黄建勋、江壄祉、林颖启等共赴英国海军学院留学。他的同窗们已经在黄海战死。作为北洋水师学堂的校长,他的学生们中又有多少为国捐躯。他甚至连这些人的名字,在哪里战死的都不知道。“甲午!庚子!”他严复或许早就该死了,之所以苟延至今,只是因为严复还希望能够看到中国的复兴。
陈克是否造反对严复并不重要,严复担心的是陈克这个年轻人能否如他说的那样建立起一个新的工业中国。只要能够达成这个目的,严复觉得自己死而无憾。
回想起今天的见面,严复看得很清楚,面对马相伯先生的邀请,陈克还有那么一瞬的动摇。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陈克就恢复了自己。顶住了诱惑。
“陈文青,你真的能坚持你自己写出的那条路?能把你所写的变成事实么?我倒要看看你配不配做我的弟子。”严复暗道。但是他知道,他其实真正想对自己说的却是另外一句简单的句,“不要让我再次失望了。”
第5章
严复光临陈克那里的第二天,人民党的会计秦武案和陈克一起给学校建设工程队的工人们发了当天薪水。陈克和宇文拔都商量好价钱之后,“自作主张”的每天给工人发薪水。这是合同里面的漏洞,因为没有规定薪水该给谁。秦武安和杜正辉作为监工,每天负责薪水发放工作。
宇文拔都仿佛吃了了一个酸柿子,面孔几乎都扭曲在一起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家”。
身为1905年的包工头,宇文拔都还算是挺能干的。当然了,各种抠钱的小法门宇文拔都非常熟悉。其中最重要的无外乎牢牢把握住发钱的权力。
陈克在宇文拔都的印象里面是一个很精明的有钱人,看他的穿着打扮还是个读过书的。这种人宇文拔都也是见过,多数是尖酸刻薄、吹毛求疵之辈。他们很少到工地上,即便去了,也是用一种不屑中混合了自己觉得高人一等的眼光看着工人。然后装模作样的巡视一圈,再没事找事的挑些毛病。当然了,有些宽容点的,或许会装作豪爽的声称给工人们加餐。那些不成气候的,就会嚷嚷着要扣钱。
无论他们怎么闹,宇文拔都都能应付得来。而且他们这么闹一闹其实也不错,下面的那些同乡有时候也需要敲打敲打。他们没事就偷懒。反正发钱的权力在宇文拔都手中,正好借了这些机会给宇文拔都克扣点工钱的机会。
所以当宇文拔都失去了对发钱的控制权之后,他的痛楚和慌张,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这是这么多年来,宇文拔都第一次遇到这等状况。如果是以前,宇文拔都还有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招,那就是干脆拉了工程队伍离开,然后散布关于这家主人的诸多坏话。工程进行到一半,突然就撂下了。那边的主人肯定承受不了,最后还是得清宇文拔都回去。
现在,工地上忙碌的不仅仅是宇文拔都的工程队,还有陈克自己组建的一支工程队,数量甚至比宇文拔都的人还多。撂挑子能根本起不到卡脖子的作用。看着自己同乡们整齐的列队,喜笑颜开的领着工钱,宇文拔都觉得一阵阵心慌。
在晚上的党会上,秦武案向同志们通报了工程进度之后。陈克对党小组人员说道:“如何争取群众,首先就要知道群众的利益所在。不仅仅要顾及长期利益,特别要顾及短期利益。我们先试试看如何把宇文拔都这支安徽人的队伍争取过来。”
这是正式的党会,作为本次党会的主席,陈克正在向同志们布置工作。
“要争取到什么程度?”齐会深问。在人民党内,齐会深已经明显居于次席。并没有人试图挑战齐会深的地位,但是陈克知道,对于齐会深几乎抓了所有的工作,不少同志已经不满了。譬如华雄茂。
“这件工作具体由谁来做?”华雄茂语气轻佻地问道。介绍宇文拔都给陈克的是华雄茂,而且陈克最早提出要把宇文拔都争取过来,也是对华雄茂说的。他自然希望由自己来主持这项工作。
齐会深现在手头的工作已经很多,如果在把这个承担起来,他的确吃不消。不过华雄茂的话让齐会深感觉很不舒服。有陈克这个榜样,齐会深也是不辞劳苦的工作,每天晚睡早起。华在齐会深听来,雄茂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是嘲笑,而不是自告奋勇的承担工作。
没等齐会深说话,陈克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胡子眉毛一把抓是不行的。我现在有一个提议。”
听了陈克的话,华雄茂满脸期待的看着陈克。其他同志们顾及这个工作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却也不是很在意。
“同志们,党课的第一部分已经讲完了。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人民党的纲领和目的了吧?”陈克的话颇有些让同志们意外。但是每个人都打起了精神。
“我已经知道了。”华雄茂强在齐会深前面说道。既然华雄茂已经说了话,大家倒也不想再说什么。
“人民党的纲领就是发动人民革命,建立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不知道同志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么?”陈克问。
游缑眉毛微皱,出于一种女性的敏锐直觉,游缑觉得这话里面颇有些别的含义。“我对此没有意见。文青到底要怎么样呢。嗯,应该说,文青准备对人民党怎么样呢?”
“我准备改组人民党。”陈克直截了当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部分同志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周元晓还是神色冷淡。陈天华、何足道倒是稍微显得有些紧张。武星辰一幅大大咧咧,随便陈克怎么样都行的模样。秦武安神色如常,只是认真的在听陈克的发言。
“我今天必须说明,今后的工作就会走上第一个阶段。以建设根据地,发动武装起义为目标。这已经是要造反了。不,这已经是在造反了。所以我请大家认真想一想,自己到底愿意参加革命么。”
陈克说完,扫视了同志们一圈。在陈克讲完了唯物主义历史观之后,同志们都知道陈克就是要造反,但是这话明明白白的由陈克说出来之后,每个人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我可以退出么?”周元晓打破了沉寂。
陈克点了点头,“可以,我不勉强任何人留下来。周兄,作坊的事情我会以后找你谈。作为朋友,我希望周兄为我们保密一些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元晓身上,周元晓在这样疑惑,不满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他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对于陈克的提醒,周元晓答道:“文青,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大家的。”
游缑想说些什么,大概是要说服周元晓留下来。但是几次想说却说不出口。最后她干脆回过头,大概是不想看周元晓离开会场。陈克注意到了这些,他对游缑报以温和的微笑。游缑看到了陈克的笑容,却低下了头。
周元晓如释重负一样快步走出人堆,到了门口附近,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周元晓并不想参与造反,造饭就意味着于朝廷作对,如果被朝廷抓到那是要杀头的。他不傻,听课听到一半的时候,周元晓就很清楚,陈克是一定要造反的。尽管陈克向周元晓保证过,不会让他参加武装斗争。但是真的造反了,陈克的话就能实现么?
周元晓当年是走投无路之下才加入陈克的政党的。如果那时候,陈克真的起来造反,或许周元晓还会跟着陈克走。周元晓还记得,陈克那时候自信满满的说道:“周兄,当了党员,你就会成为一个新的人。”
是的,当了党员,听了党课,周元晓的确变了。陈克给学生们讲的课只是些表面。公开课结束之后,陈克会讲得更深。不仅仅是唯物主义历史观,还包括了《资本论》。周元晓原先真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道理。揭开这个世界的纷繁表面,竟然有那样看不到的规律在支配着世界的运行。周元晓的工作不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反思。对照了自己以往的经验,周元晓终于可以看到当年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会赔得一塌糊涂。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绝对不会失败。”周元晓忍不住对自己说。也就是因为有了这种自信,周元晓已经不想去革命了。对他来说,与其期待未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革命成果,倒不如抓住现在去光复家业。
周元晓看得出,这帮人是真的要造反。他自从下了这个决心,反倒不敢说出来。陈克看着温和,但是依着他干起工作那种不要命的狠劲,周元晓知道陈克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齐会深和华雄茂都不是善茬。还有那个总是喜欢阴笑的武星辰,见过得罪了游缑和陈克,被打得惨不忍睹的翻译官,周元晓就知道自己绝对惹不起武星辰。如果这几个人觉得自己不可靠,自己只怕是逃不出人民党的魔掌。
本来周元晓还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向陈克提出自己要脱离人民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更没有想到,陈克如此通情达理。警告自己不要去泄露这帮人的秘密,周元晓绝对不会去泄露。这些人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就是告了官又能如何?而且那个齐会深如此热衷革命,偏偏又是齐家的少爷。想来就算是人民党被抓也不会真的有事。
就算是官府真的把齐会深杀了,齐家老爷知道了出卖他独生爱子的人是自己,自己的下场根本不用再去想了。
怀着一种“急忙忙逃离金山寺”的心情,周元晓快步走到大门口,却忍不住停了下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猛地冒了出来。背后的那些人里面有游缑,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帮过自己,那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陈克更不用说,自己能重新振奋全靠了陈克。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周元晓觉得如此的习惯,现在离开这里,反倒有种从温暖的家庭里面被放逐的感觉。周元晓站在门口,只要向前再一步,就能脱离危险的未来,但是他却感觉腿如同灌了铅一样,这一步怎么都迈不动。
周元晓转回头,大家还是如同方才一样坐在那里,距离的比较远了,原先能够分辨清楚的那种责备的眼神已经看不太清。周元晓倒是看到游缑抬起头,脸上应该是期盼的神色吧。而陈克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理解的微笑。周元晓再次下定了决心,他大声说道:“我绝对不会出卖大家。大家放心。”然后头也不会地转身走出门去。
看到周元晓真的离开了,陈克松了口气。到现在为止的观察,周元晓并非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即便是周元晓不离开,陈克也不会委以重任。周元晓有勇气主动离开,倒是件好事。有他带这个头,想来其他同志若是想离开,也会更有勇气些。一个组织里面必须留下自愿的党员,不然的话,那些不忠诚者,势必会成为隐患。
“还有没有要离开的同志。如果觉得自己不愿意造反,那么现在就离开。”
没有人说话,等了一阵,没有人离开。
“那么,同志们。人民党不仅仅是要推翻满清政府,首先作为政党而言,人民党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是有自己的纪律的。我已经把这个组织纪律拟订好了。请同志们看一下。”说完,陈克拿出了一叠文件,分发给大家。
陈天华拿到了这份文件,只见上面是陈克那已经有些能看入眼的钢笔字,却不是什么印刷文件。陈天华暗自思忖,难道这个纲领起草的时候,陈克竟然没有和齐会深商量不成?看了一眼齐会深,只见他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文件。陈天华把自己的疑问埋在心里,开始阅读文件。
一、本党定名为“中国人民党”。
二、本党纲领如下:
(1)革命军队必须与无产阶级一起推翻地主和权贵阶级组成的满清政权,必须支援工人和农民阶级,直到社会的阶级区分消除为止;
(2)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直到阶级斗争结束,即直到消灭社会的阶级区分;
(3)消灭土地私有制,建立共有制为主导的现代工业国家;
(4)联合第二国际。
三、本党承认代表会议管理制度,把工农劳动者和士兵组织起来,并承认党的根本政治目的是实行社会革命;中国人民党党员必须彻底断绝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党员必须严格遵守: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的原则。无论是普通党员和干部党员都是如此。
四、凡承认本党纲领和政策,并愿成为忠实党员的人,经党员一人介绍,不分性别、国籍,均可接收为党员,成为我们的同志。但在加入我们队伍之前,必须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
五、接收新党员的手续如下:候补党员必须接受其所在地的委员会的考察,考察期限至少为两个月。考察期满后,经多数党员同意,始得被接收入党。如该地区设有执行委员会,应经执行委员会批准。
六、在党处于秘密状态时,党的重要主张和党员身份应保守秘密。
七、凡有党员五人以上的地方,应成立委员会。
八、委员会的成员经当地委员会书记介绍,可转到另一个地方的委员会。
九、凡是党员不超过十人的地方委员会,应设书记一人;超过十人的应设财务委员、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各一人;超过三十人的,应从委员会的委员中选出一个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会的章程另订。
十、工人、农民、士兵和学生的地方组织中党员人数多时,可派他们到其他地区去工作,但是一定要受地方执行委员会的严格监督。
十二、地方委员会的财务、活动和政策,应受中央执行委员会的监督。
十三、委员会的党员人数超过五百,或同一地方设有五个委员会时,应由全国代表会议委派十人组成执行委员会。如上述要求不能实现,应成立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执行委员会的工作和组织细则另订。
十四、党员除非迫于法律,不经党的特许,不得担任政府官员或国会议员。士兵、警察和职员不受此限。
十五、本纲领须经全国代表大会三分之二代表同意,始得修改。
文件不长,陈克的字也不大,一页纸还不到就写完了。陈天华与陈克一起写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书,其间讨论甚多。回到人民党之后,和陈克也深入讨论多次。其他同志更是接受过了全面的党课教育,至少接受了全面的理论教育。这篇党的组织纲领大家都能看懂。
陈天华的视线落在第三条上,“中国人民党党员必须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陈克曾经非常清楚的阐述过人民革命与有产者革命的区别。对于陈天华来说,如果加入人民党,那就必须与同盟会和华兴会断绝一切关系了。一字一句的扣着字眼,陈天华心里面很不平静。黄兴和宋教仁是陈天华的亲密战友。断绝关系,还是一切关系,这个可是非常严厉的。
此时,却听到华雄茂笑道:“文青,这份纲领你在见到我之前就准备好了吧?”听到这话,陈天华抬头看向华雄茂。不仅仅是陈天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华雄茂脸上。大家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早知道华雄茂是党里面最早追随陈克的。齐会深虽然地位上升的很快,但是他认识陈克的时间并不算很靠前。游缑、武星辰,连方才离开的周元晓都比齐会深更早认识陈克。华雄茂这么说,是在隐隐的摆资历?向齐会深示威?
只听华雄茂接着念道:“在党处于秘密状态时,党的重要主张和党员身份应保守秘密。文青,你一直在遵守这个纪律啊。大家认识你这么久,你吞吞吐吐的好久都不说党的重要主张。哈哈。果然是好党员。”
齐会深白了华雄茂一眼,却没有对华雄茂的话做什么评价。他稍带犹豫的问道:“文青,党以后对于买办准备怎么办?”听了这话,游缑眼睛一亮,聚精会神地盯着陈克。其他人也带着自己的不同担心等着陈克回答。
“这份文稿是我们的组织纲领。今天我要讨论的也是人民党的组织模式。会深的问题,其实以前在党课上就讲过了。”陈克平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人民党举办的大讲座陈天华参加了,但是之后他就去了日本。人民党的党课却没有参加。他扫视了其他人一圈,只见人人皱眉沉思,连武星辰也是如此模样。
陈克见大家不说话,想来众人也不会再说什么,他干脆发言了,“我出来革命,父母不让我自报家门。会深和游缑家都是买办,地主。正岚家呢,士绅、地主。武兄是天地会的堂主。足道和武安家,作坊主,小资产阶级。天华和华兴会,同盟会关系莫逆。咱们这八个人,都是旧体制出来的。你要非得说身家,谁都不是什么穷苦百姓。但是,组织纪律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建立在咱们的立场上。咱们到底是站在人民革命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其它阶级的立场上。这么一点就决定了大家的选择。”
陈克说完了,看了看大家,同志们依然没有发言的意思,各个都在倾听沉思。
“我们现在表决吧,大家到底谁站在人民革命的立场上?”说完陈克举起了自己的手。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高高举起了手臂。第一个举起手臂的居然是武星辰,陈克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积极。
“手放下。”陈克说道,说完陈克先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我说过,革命不是为了杀人,我也不会让大家杀爹杀娘的去证明自己的革命觉悟。如果咱们这些人,包括以后的新党员。家里面的父母,亲友,如果政治上站在和我们不同的立场上,甚至当了反动派。只要他们没有向人民举起屠刀,我们就不会动他们分毫。即便他们对人民犯了罪,只要能够翻然悔悟,我们也会给出路,给政策的。”
听了这话,游缑轻轻松了口气。就在此时,陈克重重的说道:“但是!”听了这个沉重响亮的“但是”,游缑微微打了一个冷战。
“但是,我们党的组织,要求大家的立场绝对不能错。不能因为父母亲友,就站到哪些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立场上去。不允许党员叛党,投奔到那些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去。如果大家做不到这一点,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如果大家觉得自己会身在曹营心在汉,或者脚踏两条船。那么现在就请大家离开。因为,在这个章程通过之后,我就会领大家宣誓入党。现在离开,我们只是政治立场不同,大家还是朋友。一旦宣誓之后,再因为无法遵守党的纪律而离开,那就是叛徒。我向大家保证,在马上开始的推翻满清政权的过程中,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叛徒。”
“我本来就是党员,我加入。”华雄茂大大咧咧的说道,“现在就投票表决吧。”
“请稍等。”陈天华打断了表决过程。“文青,那么对于其它党派,文青有什么看法呢?”
“那是技术层面的事情。我们要表决的是大家的立场。”陈克说完笑了,与以前的笑容不同,陈克的脸的确在笑,但是眼睛没有笑,那对精英的眸子明亮的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
陈天华登时就明白了,如果按照组织纪律而言,自己这个表现其实就是不能和“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关系的标准行为。
陈天华参加了同盟会的建立,也参与了内部的激烈争论和派系斗争,他非常清楚同盟会各个派系的宗旨。人民党和同盟会,人民党和宋教仁之间的政治立场注定会爆发激烈的冲突。更准确地说,双方在将来必然处于一个敌对状态。
不知何时,陈天华已经闭上了眼睛,牙关也咬得紧紧的,以至于两腮的肌肉都鼓了起来。黄兴和宋教仁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脑海里。战友的情谊绝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但是陈天华知道,自己经过那么多的思考和探索,那么多的失败和碰壁。在遇到了陈克之后,才算是找到了一条真正可以看到未来的道路。一想起这些,当年曾有过的那种恐惧和彷徨,又浮现在心头。那种深沉的绝望,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而且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就在此时,陈克温和的声音传入了陈天华的耳鼓,“星台,如果你不能决定的话。以后再说。”
陈天华睁开眼睛,看到陈克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温和的神色,陈克甚至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眼睛里面都是理解和宽容的神色。周围的同志虽然有些人脸上是不屑,但是齐会深和游缑那期待的神色让陈天华心中一暖。那不是陈天华其它革命党同志最常见的那种逼迫威压的神色。而是走前面的同志期待落在后面的自己能够赶紧追上去的鼓励目光。
在人民党的这段时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那种失望而产生的乖戾暴虐之气。这是一个通过学习知识,通过辛苦和认真工作不断前进的组织。虽然也有争吵,却从中伤任何人。大家总是有着欢笑,仿佛是寒夜里面的温暖火堆,不仅仅为在残酷寒黑中行进的人指明了方向,更让在残酷黑夜中行进的人心头感到了温暖。
“不用了。我入党。我会严格遵守人民党的一切组织纪律。”陈天华坚定的说道。
第6章
一块很简单的红布挂在墙上面,边也没有缝,看上去毛毛草草的。“我们中国人喜欢红色,看到红色也会联想到革命。党旗暂且定为红旗吧。至于上面的徽章,今天是来不及确定。等以后有空,咱们再开会讨论。”陈克语气严肃的说道。
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现在的工作这么多,的确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花费过多的时间。www@
陈天华听了之后倒是很感慨。无论是华兴会还是同盟会,在会旗,会徽,各种细节上花费的时间可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同盟会,当时陈天华还在上海。后来听人说起当时的情况,真的是一场滑稽戏。
讨论同盟会会旗及将来的中华民国国旗时,各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孙力主用青天白日旗,却多有异议。有提18星旗,有提金瓜钺斧旗,廖仲恺倡井字旗,还有人主张5色旗。黄认为青天白日旗形式不美,孙中山遂增红地于上,成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仍未通过。经刘揆一调停,各种方案作为悬案保留。虽国旗未有定式,但后来革命军均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标帜、黄兴迭任主帅,为顾大局而无反对表示。
为了讨论一个同盟会的会旗,就几易其稿,竟然花费了三天多的时间。而所谓“将来的中华民国”根本就远在天边。同盟会的同志们身在海外,很多人还身背通缉,连合法公开路面都做不到。但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国家的国旗,居然花费了如此的精力去讨论,去争执,结果呢,国旗方案还“作为悬案保留”。
陈天华很清楚,并非这个会旗真的如何难画。而是各方都要通过会旗,会徽来争取自己的政治理念阐述,争取确立自己的政治理念成为主流。
和人民党相比,同盟会就是一群四分五裂的江湖同盟,根本没有完全一致的政治纲领。哪怕是个最基本的政治体制概念,同盟会里面就无法达成一致。孙中山主张完全照搬美国的模式,华兴会在这方面,在接受了孙中山的建国概念之后,才和孙中山达成了同盟关系。在之前,华兴会甚至没有一个新中国的政治体制构想,仅仅希望能够建立一个自己的武装力量,消灭湖南的满清势力而已。至于光复会,倒是希望建立一个新王朝。对于共和制度,光复会毫无兴趣。
人民党完全不同,在建党之前就已经确立了自己的政治理念。陈天华自己承认,这个政治理念远比同盟会那些理念强出几条街去。
再看周围的人民党同志们,带上自己也不过只有八个人,和参加同盟会组建大会的人一比,这数量根本比不了。但是出身之复杂,竟然毫不逊色。本来就该产生激烈争吵的这个政党,竟然完全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陈天华还记得,在同盟会的会议上,众人是如何围绕着一些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如果陈天华没有见过陈克,没有和陈克一起讨写过唯物主义辩证法的书,他估计也会陷入这样的混沌漩漩涡中吧。
当陈天华试图的同盟会的会议上讲述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来自各方的同盟会同志,为什么要进行那种看似无聊的争吵?陈天华突然就想明白了。孙中山这些海外人士,根本就没有把中国当成自己的国家。所以他们的主张不过是要夺取中国的领导权。站在一个所谓的道义制高点上,对于孙中山来说是一种必须。既然现在中国并不在孙中山的领导下,那么做出任何妥协,说出任何“先进理念”,对孙中山为代表的那些海外派,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要有人响应他,就是纯粹的收益。
光复会则是根植于江浙本地的政党,他们要做的是让受到了外国威胁的江浙士绅阶层利益得到保证。他们对于现有政权的基本经济基础——地主是中国的真正核心力量——绝对要保护的。他们希望建立的新王朝,是一个能够保卫地主经济利益,能够抵抗外国入侵的王朝。
对于这些政党的态度,陈克早就非常明确的告诉过陈天华。但是陈天华当时觉得陈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直到他亲自和这些“君子”们见了面,他才明白了陈克并没有任何的欺骗与诬蔑。
陈天华站在会场中,他已经明白了,提出的人民革命理念,无疑会遭到江浙光复会的反对。而孙中山对于这种更先进的概念,也未必能够接受。因为陈天华无疑在“抢他生意”。所以平素口才甚佳,滔滔不绝的陈天华才会表现得畏首畏尾,语焉不详。因为他也在观察自己的话到底在起到什么作用。每到接触人民革命这个概念的时候,地主出身的代表们眉头就不自觉地皱起来,孙中山等海外派的脸上也露出不以为然地神色。一旦陈天华改变路数,说法符合了某方的理念,那个派系的人脸上就会有着满意的神色。而对立的派系就开始露出不满的表情。
等陈天华自己讲完,他发现自己整篇的说法,就一个完全自相矛盾,非常扭曲的一套玩意。和陈克提出的系统政治理念一比,陈天华当时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下去。这就是陈天华为什么放弃了在同盟会内部干部地位的原因。这也是陈天华为什么带了一群能够接受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青年一起回到人民党的原因。
他对同盟会彻底失望了。
在已经决定要走之前,陈天华和宋教仁进行了一次深谈。宋教仁对于人民革命完全没有概念,而且本能的毫无兴趣。宋教仁变成了一个立宪共和派。无论陈天华怎么去说服宋教仁,宋教仁都“执迷不悟”。反倒对陈天华提出“人民革命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所以陈天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离开日本,离开同盟会。
什么是人民,什么是社会,什么是国家,什么是阶级。人民党的政治理念绝不避开这些根本的问题,人民党的政治理念努力去把阐述对这些根本问题的看法,努力把世界的本来面目让大家看透。同志们对于这种毫不糊弄人的政治理念,都有一种非常希望学会吃透的样子。至少陈天华本人就是如此。这个党的政治纲领就像是一块磁石,让陈天华不得不去注视它,靠近它。
在同盟会根本不敢或者说不愿去接触和深化的理论部分,人民党几乎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所以当这块红布挂在墙上,陈克要求大家对着这块红布宣誓入党的时候,反倒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异议。这在同盟会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人民党,这就是顺理成章。
陈克面向大家,背对党旗,以立正姿势,举起右手,齐肩握拳。其他七名同志面对红旗站成一排,以同样的姿势举起右手。
“我宣誓。”陈克说道。
“我宣誓。”同志们一起说道。
“我志愿加入中国人民党。”
“我志愿加入中国人民党。”
“拥护党的纲领。”
“拥护党的纲领。”
“遵守党的章程。”
“遵守党的章程。”
……
大家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不齐,甚至一些同志,譬如何足道,声音里面还有些畏缩和不安,随着一句句的跟着陈克念诵誓词,同志们的声音越来越整齐,连情绪也逐渐稳定和高昂起来。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们在一起,每个人都感觉有了更强大的力量。
“保守党的秘密。”
“保守党的秘密。”
“对党忠诚。”
“对党忠诚。”
“积极工作。”
“积极工作。”
……
陈克以前宣誓的时候,觉得这些誓词仅仅是一些普通的要求而以,不过是走走过场。伴随着他辛辛苦苦的创立人民党,他才越来越明白这些誓词的重要性。当年的党员们也都是些普通人,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腾云驾雾。但是党的历程却是实实在在铭刻在中国历史上的,所有党员们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然后就完成了前所未有的丰功伟绩。在领着同志们宣读誓言的时候,陈克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去观察同志们,相反,他自己反倒有些担心。作为这个政党的创建者,自己能够以身作则的实践这个誓言么?能够一言一行都达到党员的标准么?陈克并不是非常有信心。
“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永不叛党!”
“永不叛党!”
誓言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宣誓之前,陈克已经把誓词给大家看了,念完最后一句,所有同志都有些激动,不少同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陈克。誓言仅仅是誓言,而不是什么魔法咒语。讲完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昂扬的精神会让人兴奋,也仅仅如此而已。
“手放下。”陈克命令道。
所有同志跟着陈克放下手臂。在陈克的指挥下坐回座位。
“我们现在的紧要工作,一方面是发展同志,另一方面是完成现有的工作。大家拿出纪律纲领这份文件。”
文件还没有收起来,大家纷纷拿起面前自己的那份。
陈克继续说道:“党接纳新同志,必须是认同我们政治纲领的同志。现在这个阶段,党的重要主张必须保密。对这个问题,我认为需要让党组织分为两个部门,一个部门负责宣传党的纲领。另一个部门负责组织生产。”
“现在的宣传也就是针对黄埔书社的这些青年吧?”齐会深问。
没等陈克回答,华雄茂紧接着接着问:“生产部门应该是管买药赚钱的吧?”
陈天华不吭声,这两位“老同志”,特别是华雄茂已经有了互别苗头的迹象。单以讲课而言,陈天华自认为应该能够成为负责人,至少是负责人之一。就他所知道的,武星辰也是在搞药品销售的。华雄茂作为资历更深的党员,如果负责了生产部门,至少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地位。而且武星辰正式参加党会的历史甚至比陈天华还晚,华雄茂领导生产部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天华抬眼看了武星辰一眼,只见武星辰还是以往那种稍带阴冷的表情。对于这场暗中的较量,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再看向坐在回忆首席的陈克,只见陈克脸色不是很好看,对同志们的自告奋勇,并不像是非常满意。
在华兴会和同盟会,这种人事安排是最伤和气的。本来都是地位平等的同志,突然间分出了高低,毫无例外的会引发不满。所以华兴会的每一个部门,干脆就是黄兴和宋教仁直接领导,而陈天华等人领了任务之后都是独立完成的。而在同盟会,派系林立,那些所谓的执行部长们大多数都是临时封的,执行力根本毫无保证。陈克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这个问题呢?陈天华拭目以待。
陈克对于同志们的热情和“上进心”十分清楚。说起来也有趣,以前陈克对这种“上进心”从不关心,也毫无兴趣。伴随着自己的组党,伴随着党的建设,既是他从不去想这些,真的遇到这些事情,他到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争执必须解决,对于华雄茂的心态,陈克颇有不满,革命不该是这样的。这么做是错误的。陈克准备会议结束后私下找华雄茂谈话。现在的首要工作就是得解决当前的工作安排。
“同志们,不管嘴上说的如何革命,革命都是要靠实实在在的工作来完成的。所以负责宣传我们的理念,发展新党员的同志,一方面是讲课,另一方面,要观察哪些人对我们的课程非常有兴趣,非常积极,可以列为发展对象。负责生产的部门,不仅仅是要卖药,赚钱。咱们的学校工地已经开工,我们让黄埔书社的青年去工地上工作,就是要观察哪些人任劳任怨,工作努力勤恳,能够积极主动的去完成工作。而不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
说完这些,陈克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看到大家都在认真听自己说话,陈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开党会就是要沟通,就是要总结工作。各个部门的同志要汇报工作,也要听取别的工作进度。在这个发展新党员的工作上,负责宣传的部门,与负责生产的部门,两方面都要提出自己发现的积极分子名单,然后从这两份名单里面挑出政治上积极,工作上同样积极的青年,作为我们重点发展对象。”
听了陈克的要求,陈天华点头称是。不仅仅是陈天华,其他同志也纷纷点头。就连武星辰也微微颌首。
“文青,这个积极的标准怎么定?”游缑问。
“咱们一起染布制药,什么叫做勤恳努力,什么叫做积极主动。你还能不知道么?”陈克反问道。
“但是文青那时候亲自领着我们干,说真的,和你比我总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并没有感觉我多么积极主动。”
“若是任谁都和文青一样,那就是人人都能组党。”华雄茂说道,“文青,你的意思是让党员们亲自领着工作,就像和咱们以前一样。你是党员,我们跟着你,看到你做事那么认真,自然就愿意和你在一起做事。是不是?”
“没错。”陈克答道。
“我可以来做这个生产部门的工作。那边的工地开工,文青你让来听课的青年们去工作,看来早有预谋啊。”华雄茂的声音里面除了赞美之外,还有种得意洋洋的味道。
“你确定你能干的和文青一样?”游缑问道。
“呃?”
“文青工作,不仅仅是辛苦,更能安排好我们每个人要负责的内容。你能做到么?”说到这里,游缑的语气就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了。“文青工作不仅仅是任劳任怨,积极主动。更重要的是态度谦虚谨慎,我从没见过文青有过洋洋自得的模样。”
陈克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把这话挑明。虽然必须承认,游缑没有说错,华雄茂是洋洋得意了。这的确不对。但是最好私下谈这件事,这么当众挑明,那就非常容易激化矛盾,变成了义气之争。在座的人估计都看到了华雄茂的错误,但是大家不说。陈克还可以先私下批评华雄茂,然后说服华雄茂公开做一个自我批评。每个人都有自尊心,特别在中国,中国人是最讲面子的。说服华雄茂作自我批评,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工程。这可以说是开了党内“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真正先河。陈克本来是这么考虑的。
陈克和华雄茂相处的最久,了解华雄茂性格直爽,决不是坏人。但是华雄茂再是一个好人,这这个时代是一个先进的青年,可他照样是清末时代的人。在这个普遍追求等级与特权的时代,在这个认为等级与特权是天经地义存在的时代,华雄茂再先进,也不可能做到40年后很多党员也没有能够真正做到的思想境界。更何况,发炮的还是游缑,游缑还是一个女人。男尊女卑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无论嘴上怎么说要推行男女平等,大家心里面还是对此不以为然的。
不出陈克所料,游缑的话刚说完,华雄茂脸色就变了。华雄茂性子颇直,藏不住情绪,他的脸色里面只有一少部分是羞愧,更多的则是愤怒。
看到这样子,陈克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该怎么样既讲政治,又能顾及方法的来解决这个问题呢?人民党初创,根本没有政委,现在陈克就是党里面的政委。陈克知道,面对今天爆发的冲突,他必须来解决这个矛盾和问题,这是他不能逃避的责任。如果陈克做不到,那只能说明陈克是一个不合格的领导者。现在这么几个党员,陈克都做不好政治工作。更别说以后革命发展起来之后那复杂的局面了。
看着情绪激动的华雄茂,陈克强压住焦虑的情绪,对自己反复说了三遍。“我得冷静。我得冷静,我得冷静。”一面说,陈克一面闭上了眼睛。
第7章
华雄茂愤怒了,更准确地说,是恼羞成怒。游缑的话不是不对,华雄茂知道自己一些做法不够恰当。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直接指出来自己的错误,的确很没有面子。如果是在往常,华雄茂或许就不会如此恼火。他和游缑认识这几个月,两人关系处的也不坏。在绍兴是没有青年男女一起共事的机会。只有在上海,在陈克这里,大家才能真的一起做事而不会引发什么特别的问题。华雄茂还是非常在乎这种同事的友谊。
如果不是游缑公开发炮,华雄茂绝对不会这么愤怒,甚至有可能还会听游缑的劝告也说不定。但是游缑在党会上这么说,华雄茂绝对不能接受。www!
在这几个同志里面,华雄茂是最早追随陈克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差点打起来。陈克的凶悍作风在气势上的确压倒了华雄茂。华雄茂在酒馆里面主动和陈克的挑衅式的交谈,某种意义上不过是华雄茂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台阶罢了。华雄茂虽然是武举人,但是他家里面非常想让他读书,考秀才,举人,这么一步步地迈上官途。但是华雄茂性格里面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他爱读各种传奇小说,也爱读三国。华雄茂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曹操、刘备、孙权,他不敢自比。每次读三国的时候,华雄茂忍不住就认为自己该是那乱世里面的赵子龙,追随明主平定天下。
陈克自报革命党的身份,让华雄茂本来就不安分的心动摇了。反正也要出去闯闯,先跟着陈克这个貌似文武全才的家伙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在后来的历程里面,华雄茂觉得陈克真的是个仁德的刘备。对待工作,对待统治,对待朋友,陈克的做法可谓全心全意。陈克自己有知识,这本来就让华雄茂钦佩。陈克从来不藏私,还把所有的知识都教给大家。不知不觉之间,华雄茂已经深深地被陈克的风范吸引,死心塌地的跟随陈克了。
在与陈克的一起做事的这几个月,陈克的一些弱点也暴露出来。但是华雄茂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若是刘备一人就包打天下,那要五虎上将和诸葛孔明做什么?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这点子道理华雄茂懂得。而且正是这些弱点,才有华雄茂的用武之地。华雄茂虽然嘴里面不说,但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陈克最主要的支柱。至少也是非常重要的支柱。
对于齐会深在团队内的崛起,如果一定要说华雄茂妒忌了,也不准确。华雄茂觉得不能接受的是齐会深和陈克的关系。这两个人私交上倒也未必多么亲密,但是在陈克倾尽全力的革命事业上,两人步调非常一致。华雄茂觉得自己被齐会深逐渐排除在陈克之外了。
陈克这些日子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革命事业上,华雄茂自然希望自己能够承担更多的责任,偏偏齐会深一步步地走上“第二人”的位置。这让华雄茂不知不觉间就充满了对抗意识。正因为太想夺回陈克“最有力同志”的位置,不知不觉之间,华雄茂的表现就越来越失态。
现在,游缑说出了实情,而且隐隐的指出了华雄茂内心非常在意的一件事——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或许不对。经过了陈克的党课教育,华雄茂也明白人民革命的意义。但是华雄茂参加人民革命仅仅是出于对陈克个人的忠诚。如果从人民党的政治角度,华雄茂隐隐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但是出于对陈克个人的忠诚心,出于那种三国演义里面的“君臣之谊,骨肉之情。”华雄茂又觉得自己没错。
在这样的自我的对立念头交错下,游缑的话就格外不能接受。但是华雄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样的尴尬与愤怒之中,华雄茂忍不住看了陈克一眼。
瞅着陈克那一脸无奈的神色,那微皱的眉头,看上去要说点什么。这倒给了华雄茂一个下台的台阶,他强忍怒气看向陈克。心里面反倒有些轻松了。
游缑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把华雄茂如何,她也不知道华雄茂内心的真实想法。之所以芳说说了那一句,仅仅是对华雄茂在党会上的失态有些很简单的不满。看到华雄茂方才的怒意,游缑也觉得有些后悔了。既然华雄茂不吭声,她也干脆别过头看向陈克。
结果陈克闭上了眼睛,跟要做法的神棍一样。反倒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所有人都看着陈克,等他继续表演。
政治工作首先就要聆听,这不仅仅是政治工作,和人打交道也是如此。只有一个人说话,那绝对不是交流。所以陈克决定先等矛盾爆发了再说。扪心而论,陈克是绝对不希望爆发冲突的,但是爆发冲突是一种必然而绝非偶然。
陈克之所以闭上眼睛,倒是某种意义上的逃避,反正大家吵起来,自己有耳朵就好了。睁不睁眼都不影响听力。结果陈克等了一阵,却没有任何声音。他连忙睁开眼睛,只见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瞅着自己。华雄茂是关切,游缑是好奇。争吵竟然就这么奇妙的结束了。反倒让陈克有些意外。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工作第一。陈克自然不肯再去激化矛盾。“今天咱们确立了人民党的组织原则,以前我们还确定过人民党党员的三大作风。正岚,你把那三大作风说一下。”
“啊?”华雄茂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意外。但是陈克在党课上反复强调,逼迫大家每次课都要背诵。具体内容华雄茂还真的没有忘记。“人民党党员的三大作风,一,理论密切联系实际。二、和人民群众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三、批评与自我批评。”
说完这三大作风,华雄茂已经清楚陈克怪罪的意思,这三大作风当中,陈克现在要强调的是第三条“批评与自我批评”。虽然心里面还是不服气,但华雄茂的怒气倒也平复下去了。
“针对发展新党员的这件事,党员有了,理论有了,群众也有了。在这项工作里面,我希望,我要求同志们发扬人民党的三大作风。”陈克说道。
众人要么低头沉思,要么莫名其妙。过了好一阵,游缑突然笑了一声,惹得众人都看过去。
“三大作风啊。我听着有点像老学究,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人民党党员本来就是要做圣人。这个绝对没错。”
“圣人?现在天下到处都是玩命的要赚钱,要升官发财。反倒是咱们人民党,竟然要做起圣人,要弄起这仁义道德来了!咱们,咱们可是货真价实的革命党,是要造反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游缑越说越觉得可笑,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笑。其他同志都面露苦笑,倒是武星辰忍不住跟着游缑笑了几声。
游缑方才嘲笑过华雄茂,对游缑这样的发言,华雄茂倒是想批评几句的。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游缑说的很对。批评游缑的话,怎么也不能违心的说出来。就在这一片奇怪的气氛当中,陈克先是无奈的苦笑,突然间,连他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既然陈克都笑了,其他同志自然也不再去强忍笑意。统统以自己的个性大笑起来。
武星辰是在一阵冷笑与一阵大笑之间互相切换,游缑和华雄茂是孩子一样的大笑。陈天华边笑边流泪,陈克和齐会深笑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一种遏制不住的笑意。何足道和秦武安纯粹是被群众行动所感染,笑了一阵之后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比自己年龄大了几岁的同志们大笑。
陈克没有生气,这个问题他也曾经向自己提出过。在21世纪这个纷乱的时代,身为一个共产主义者,首先要建立的就是坚定的道德观,而且还是真正的道德观。当他切切实实的从理性上弄明白这是一种必需的时候,陈克的感性立刻就爆发了,他一个人倒在屋子里面的床上放声大笑。在之后的几天里面,无论在什么场合,公车上也好,骑自行车也好,工作中也好。只要想起这个问题,陈克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无数人好奇、惊讶、厌恶、甚至蔑视的眼神都不能让陈克的笑意有丝毫的减退。
1905和2005,立于100年两端的两个年头,某种硬性对比上是一种奇妙的轮回。1905年,旧的文化传统在外来工业化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仁义道德这些已经被教条化的东西彻底崩溃了,正义仅仅成了纸面上的东西。这和2005年是一种奇妙的类似。陈克记得自己是在2005年才确定了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念的,在那个时代,中国本国的工业化发展极为迅猛,旧有的教条也不再受到任何尊敬。而作为教条制高点的“道德”,更是遭到了质疑。
陈克在之后不得不确信了一件事,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体系,是一种道德体系,对这个思想体系的坚持,本身就必然会导致道德的重建。在好几年后,有一个家伙突然批评陈克,“对你们这些真五毛来说,你们是有信仰的。”
这句话真的如同醍醐灌顶,陈克才对自己的变化恍然大悟。
信仰就是一种坚信,陈克从被迫用唯物主义辩证看待问题,到主动用唯物主义辩证法看待问题,到底花了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但是陈克对当年自己确定道德的意义,进而引发的那种无可名状的滑稽感,以及引发的大笑记忆犹新。
同志们有这样的反应,陈克毫不觉得意外。陈克拼命的向他们灌输唯物主义历史观,这些同志也的确切切实实的接受了,所以他们也像当年的陈克一样,感到了道德的重要和必然性,然后他们也只有大笑了。陈克的工作还是很卓有成效的。
陈克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目光也在不经意之间变得坚毅起来。同志们渐渐停住了笑声。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涣散,同样充满了活力。
“大家觉得我们自己就不能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么?我们就不该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或者说,仁义道德这东西本来就错了么?”陈克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不,没有错。但是一想到,一想到我自己这个被人在背后说的一无是处的人,也居然是仁义道德的表率,也是圣人了。我就忍不住想笑啊。”游缑脸上露出了要笑的模样。或者说,她脸的下半部要笑起来,但是游缑的眉毛紧皱,眼圈也红了,泪水忍不住趟了下来。用力的擦了一把眼泪,游缑精神抖擞的坐直了身体。“文青,以后要做什么,你说吧。”
除了武星辰之外,其他同志也同样坐直了身体,目光坚定的看着陈克。等着陈克的号令。
“我们代表了中国新的仁义道德。我们也注定要确立中国今后一百年内的仁义道德。”陈克的声音有力,却不狂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们的理念推广到人民中去。现在,我们面对一个黄埔书社。以后我们还要把理念推广到全中国。所以,我在这里要再次强调,所有人民党党员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人民党的三大作风,理论联系实际,紧密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以后大家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同志们已经恢复了平静,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加集中。方才游缑和华雄茂的不快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咱们进行具体分工。把发展新党员的工作安排好。开始讨论吧。”陈克说道。
这次党会从晚上六点一直开到十二点,经过同志们分析,讨论,调整,最后达成的新人事安排,和大家最初直觉的想象大不相同。
负责生产部门的工作居然交给了齐会深。齐会深全面负责学校建设与医院经营。毕竟这条线是齐会深拉来的。游缑负责药品生产与化学科讲课,还要兼了总部的教务安排工作。武星辰负责药品销售。原先华雄茂拉来的那些客户,则交给何足道来接手。华雄茂与秦武安负责工地上的劳动,以及人员观察工作。秦武安本人还要承担起会计工作。陈克和陈天华全面执掌宣传工作。
工作细分之后,每个人立刻感觉压力非常大,大家都急切地生出招收新党员的想法。就算是华雄茂依然不想居于齐会深之下,现在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个问题。本来急切地希望能够承担工地上的考核工作的就是华雄茂本人,现在工作全部交给他来负责,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游缑说的没错,让华雄茂做到如同陈克那样从容不迫,有条有理,谦虚谨慎的指挥大家工作,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陈克的水平。但是这件工作是他自己要求的,出尔反尔的拒绝也明显不合适。
陈克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了,散会吧。正岚,你和足道送游缑回家。”
华雄茂心中一喜,游缑好歹也是有相当的组织能力的,送游缑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讨教一下。而且何足道是个好孩子,不会背后说人坏话。就算是当着何足道的面向游缑道个歉,也不算丢人。何足道同样高兴,既然华雄茂的那些客户以后要交给何足道来负责,能和华雄茂一起,也有向华雄茂讨教的机会。
三人起身出门了。大家也纷纷去休息,会场里面只剩下了陈克与陈天华。
“文青,这个宣传应该怎么搞,文青应该有章程了吧。”陈天华问。
“我要写点东西,星台你先把你的想法说一下。我边写边听行么?”
陈天华看着陈克把纸笔准备好,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咱俩一块熬夜,又不是这一天两天了。同志,开工吧。”
“文章长么?”陈天华问。
“得一个多小时。”
“那你写我看,写完再说。”
“也好。”
陈克说完就开始动笔,这不是什么创作,不过是主席当年著名的《反对本本主义(教条主义)》。陈克刷刷点点的写下了提纲。
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二、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三、反对本本主义。
四、离开实际调查就是要产生违心的阶级估量和唯心的工作指导,那么,它的结果,不是机会主义,就是盲动主义。
五、社会经济调查,就是为了得到正确的阶级估量,接着定出正确的斗争策略。
六、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人民党的同志了解中国情况。
七、调查的技术。
写完提纲之后,陈克把这页递给陈天华。“星台怎么看?”
陈天华瞅了一阵,“文青要进行社会调查?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革命,就要知道中国到底啥样子。咱们这些人,又吃又喝,坐在这里吹革命,容易的很。”
“中国现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陈天华很不解。
“那星台说说,中国现在到底是什么地步,你来说,我来听。”
陈天华自然把大面上的东西说了一番,丧权辱国,民不聊生,割地赔款。总的来说,还是那套陈克听过很多遍的玩意。陈克挥笔疾书,当陈天华说道激动地时候,陈克也点点头,哼两声表示认同。
这些内容也不多,加上说过多遍,陈天华知道陈克对此很清楚,不到十分钟他就说不下去了。陈克抬起头问道:“那么我问一个问题,割地赔款,民不聊生。这两个问题之间的具体联系是什么?割地赔款如何一步步地导致民不聊生的。星台能否说明一下。”
“呃?”陈天华愣住了。他本以为陈克是在专心写东西,顾及到自己的情绪,这才让自己说说。没想到陈克直接对自己的话提出了疑问。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我们宣传是为了推动革命,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组织,加入我们的队伍。现在,你把我当成一个要说服的对象。我是一个青年,我是一个农民。我想问,我知道割地赔款有问题,但是他具体是怎么让我的生活变得民不聊生了。这件坏事具体都是怎么运行起来的,怎么让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差的。在这件坏事里面,哪些人是坏蛋,他们到底坏在哪里?星台,你来告诉我。”
陈克说完,继续埋头写稿子。陈天华几次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说不出什么来。他自己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沉默了好一阵,陈克把已经写好的部分放在陈天华面前,自己继续埋头写稿。陈天华连忙拿起纸张,读了起来。
第8章
9月12日早上,严复派人来作坊的时候,陈克正准备出门。严复派人来的目的是想询问陈克什么时候有时间,他准备和陈克谈谈关于官民合办药厂的事宜。陈克很礼貌的告诉来者,自己今天没空。他要去医院的工地上,一整天都在那里。如果谈事情的话,陈克会在三天后拜访严复先生。来人对这个回复有些意外的模样,却也没有多话,直接就告辞了。
说真的,陈克并不真的认为严复能够在短期内谈妥制药厂的事情。就满清官僚体系的这个效率,陈克以为这件事能在两个月内有眉目就是非常了不起的。
游缑在9月11日的时候曾经在制作药品生产计划的时候问过陈克,如果这个药厂真的办起来,要怎么办?陈克的回答简明扼要,“我们要做好到1917年,这个药厂还没有投产的准备。”游缑没有能够理解陈克的玩笑,陈克不得不解释,“1917年,只怕总部已经搬到安徽去了,到时候你还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总部一起迁去安徽。现在就别操心这等事情了。”
在计划里面,9月12日黄浦书社全体成员进行拓展训练。所以在11日,陈克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体育达标测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达标测试是30米往返跑,立定跳远,掷实心球三项。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特别是这种体育活动。穿长衫的也好,穿西装的也好,统统都参加了。叫好声,鼓励声,议论纷纷的嘈杂声,真的是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参加了体育测试,成绩不好的,还围着裁判要求重新来过。真的是一片欢声笑语。
陈克对这样的场面很满意,对结果很不乐观。黄浦书社的成员并不特别喜欢运动。按照21世纪的标准,达标的只有一半。陈克认为这些人完全不合适原先计划的拓展计划。所以拓展训练的场所就改到了工地上。
花名册已经做好了。之所以要进行体育达标测试的一个重要目的,在于完善个人资料的收集。这也算是社会调查的一部分。搞社会调查,如果自己人的资料都没有完成,这就不仅仅是笑话,而是耻辱了。
送走了严复的使者,陈克领着一群青年们开动了。周元晓的作坊在南京路尽头。属于“老建筑”。到底这座占地颇大的作坊历史,周元晓没有说过。陈克挂名当校长的上海仁心医院,在四川路的尽头。
陈克出生的城市就没有什么木制建筑。小时候住在工厂家属区。那都是红砖或者青砖砌墙,水泥地面,红瓦盖顶的平房区,长大些,就住在红砖的楼房里面。再后来,就是钢筋混凝土,外部用青色碎石涂抹的墙面,家里面铺了地板砖的新楼房。等他自立门户的时候,就是在小区里面的房。更不可能有什么木质部件。连楼梯的扶手都是电镀过的金属。
从小到大,除了木梁之外,他连木头柱都没有见过几根。1905年的上海,给陈克的感觉,除了人多些,和80年代的县城没多大区别。倒是两边的木制建筑,还算有些味道。
街道多是碎石路,人很多。没有绿化带。商业区街边一拉溜都是一模一样的二层建筑,砖墙,木制门板,木制窗户。陈克觉得最特别的是,这些建筑向街的一边都有一个用木制栅栏围出来的狭小阳台。这些建筑的木制部分多数漆成了红色,看上去倒是颇有些生气。
在街两边停靠的多数是板车和黄包车。车很多,除了已经拉到活的之外,车夫很少跑动,就那么随便停靠在他们觉得能够拉到客户的地方,结果堵住了相当一部份街面。上海是远东最大的商业性城市,运输行业自然相当发达。
车夫们身穿粗布短褂,粗布裤,腰里面束着一条厚厚的腰带。这腰带也兼作钱袋使用。他们皮肤晒得黑黄,**在外面的手臂虽然肌肉结实,关节粗大。但是和现代人相比,明显脂肪层更薄,皮肤颜色暗淡,缺乏光泽。过度的榨取体力,以及肉类食品不足,手臂上青筋暴起,皮肤很干燥的感觉。
陈克特意交待了服装要求,他领头的这群青年人,明显就白的多,肤色也更光润。特别是领头的陈克,现代城市里面,光着脊背,穿个大裤衩的人越来越少。陈克甚至已经习惯了一年四季都是长袖和长裤。回到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加上他回来之后,整天染布,制药、讲课,也始终是一身长袖上衣和长裤。今天他穿了短袖,总算是露出了肌肉丰满的手臂。但是皮肤和这些劳动人民一比,显得又白又嫩。让陈克心生一种自卑感。自己也是号称要发动社会主义革命的,就这么白生生的一个人,搞革命,人民能相信么?
这么一群人一同行动,大家在路上有说有笑,车夫们自然不会误解,也没有人上来拉生意。陈克虽然想多看看周边的环境,但是和陈天华一起回来的国留学生毛平一直和陈克聊天。陈克很看好这个青年,也愿意多回答他一些问题,观察社会风情的注意力也不得不分散了很多。
毛平祖籍是福建人,但是他本人却是台湾的福建移民。日本占领了台湾之后,毛平就跟随家人返回了大陆。毛平家还算有钱,而且也不算保守。既然日本能够打败满清,自然有可以学习的地方,毛平就干脆去日本留学,学的是医学专业。
在日本,见到了日本更加开化的科技和化气氛,原本充满了对日本仇恨的毛平逐渐把仇恨转向了腐朽落后的满清。毛平家的家教很不错,毛平看了《天演论》之后,确立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概念。日战争当,日本也是在为自己国家的利益奋斗。如果满清能够打败日本,台湾自然不会丢失。也不会签署《马关条约》。决定一切的都是力量。与其痛恨日本的入侵,倒不如痛恨懦弱无能的满清。毛平改变不了日本,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去改变满清。
不知不觉之间,毛平从一个单纯的因为仇恨日本而仇日的青年,变成了一名相当激进的反清份,每次留学生里面的革命活动,毛平只要有时间就去参加。而他这种相对理想的态度,也得到了很多留学生的支持。甚至也交到了不少日本朋友。
毛平读过陈天华的书,对陈天华里面激烈的反清态度十分赞同。后来陈天华到了日本,毛平得知之后,立刻前去拜见。两人相见甚欢。毛平和他的小团体成了坚定支持陈天华个人的一个“小革命党”。
等陈天华从上海再次回到日本,带回了与陈克一起写的书,毛平读了之后,真的是惊为神作。《国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本书彻底指出了生产力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关系,清清楚楚地解释了工业革命与国家发展的联系。毛平觉得困扰自己多年的疑惑竟然全部解开了。“朝闻道,夕可死焉!”毛平发出了如此的感叹。一贯学习认真地毛平,第一次开始逃课旷课,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组建“读书会”事情上面。
在毛平的努力下,读书会一扩再扩,达到了一百多人的规模。得知陈天华要回上海投奔那位“陈克先生”,毛平坚决要求同去,读书会里面最后有二十多名日青年跟着陈天华回到上海。
陈克没有让毛平失望,对于课程的讲解水平高出陈天华很多。毛平觉得陈克简直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无论是任何问题,他都能根据书里面的理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答。革命党们遇到问题,只会大喊,“满清是万恶之源。”但是到底满清的罪恶是什么,他们就讲不清楚了。陈克从来不说谁是罪恶的,他只分析社会现象,参与者都是怎么做的,他们是出于何种阶级特性要这么做。甚至是被迫这么做。
这种温和理性的态度甚至比最激烈的反对更加有效,毛平本来就对满清十分不满,单是见到陈克之前,毛平某种意义也是一个立宪派。听了陈克的解释,毛平彻底从一个立宪派变成了革命派。
陈克很看好毛平,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思想颇为进步。而且毛平在工地上的表现也非常出色。在黄浦书社人数飞速扩大的时候,陈克就定了一个规矩,要求黄浦书社的成员到工地上帮忙。一半时间用来听课,一半时间工作。陈克也根据大家的工作量支付工资。
这个规定咱找陈克的说法是“强烈建议,但是不强迫。”这话说得很客气,但是大家都是有些化的,自然能够听出画外音。一开始大家抱着“帮忙”的心态去参加了劳动。不到一礼拜,三分之一的同学就死活不去工地了。另外三分之二还在坚持。毛平和一起回来的同学们就是那三分之二的行列。而且工作的不错,
穿过了商业区,就进入了居住区。上海此时正是一个新兴的扩大阶段,住宅区都是在里弄里面,在外面也看不太清楚。除了偶尔看到的几个运木柴的班车之外,基本看不到有人,想来大家都去上工了。
陈克倒也没有进去看的想法,以后进行社会调查的时候,再去拜访这些地方也来得及。
学校的位置比较远,英国人办学校,上海当地官府不支持也不反对。上海市的核心区域是外滩那边。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最早设在上海县城内姓顾的大宅院内,上海开埠以后,英国借口“华洋杂居不便,以《虎门条约》准许英国人在通商口岸租地房屋的条款,逼迫清政府签订《上海土地章程》。1845年11月29日在上海开埠两年之际,清政府上海道发布告示:“兹体察民情,斟酌上海地方情形,划定洋泾浜以北、李家庄以南之地,准租与英国商人,为建筑房舍及居住之用”。这块居留地面积830亩,即是后来的英租界。
1846年巴富尔看李家庄的土地,拟建英国领事馆新馆。李家庄地处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西南侧,当年清军曾在这里设置炮台、守卫江防。鸦片战争时,英国炮舰攻陷吴淞口第一道防线后,又攻毁东沟第二道防线,苏州河和黄浦江交汇处为第三道防线。1842年6月英国“复仇神”炮舰向李家庄炮台猛烈炮击,仅管守军顽强抵抗,但是猛烈的炮火还是将炮台摧毁了。这块土地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还有其这段历史故事,巴富尔多次考察这个废弃的炮台,不顾当时英国不准在外建使馆的法令,与该土地主人石炳荣等人洽谈购置地产。巴富尔垫资了定金后,因没有这项专款只好拖延着,才至第二任领事阿礼国接手后不断申请,终于得到英国政府批准。
匆匆忙忙建造领事馆房屋后,1849年7月21日英国领事馆从老城厢搬入外滩李家庄新馆办公。仅用了两年,建筑出现问题被迫拆除,1852年领事馆重新翻造房屋。过了十八年,即1870年12月24日深夜零点,英国领事馆失火,消防皮管因取水路途曲折不敷应用,延误时间,火势旺烈,将房屋和件档案全部付之一炬。因此今天很难见到早期英国领事馆的件和照片。
但是现在外滩为心的租界早就人满为患,绝对不可能弄不到任何土地,陈克对于这所医学院的事情本来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反正一年内就要去农村,这学校必然弄不出什么结果来。如果革命没有胜利,这所学校的投资怎么都是白投,如果革命胜利了,到时候想怎么建设学校就可以怎么建设。所以陈克干脆选了离普通百姓居住区近的位置。这里就是郊区,地很便宜,居民也少。而且武星辰带了那几位高大健壮的山东好汉亲自上门拿着钱“说服教育”,终于把这片地买下了。
走了这么大半个小时,学校已经遥遥可见。经过一个月的建设,主要的栋建筑,两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一个图书馆,还有两栋宿舍楼已经有了些模样。高高的脚手架,还有各种滑轮组构建的起吊设备附着在各个建筑上,不少人正在上面工作。
见目的地快到了,年轻人们都露出了喜色。又走了一阵,只见学校那简陋的大门前,不少人在招手,这是提前赶到的青年。大家距离纷纷加快了步伐,和这些同学回合。倒是陈克和毛平很快就落在后面。陈克回头一看,后面还有几个同学规规矩矩的跟在陈克和毛平身后。这几个都是日本同学。
“咱们也快点,别让大家久等了。”陈克笑道。
“嗨!”日本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应。
众人在操场上集合,这是按照后世标准操场修建的。看得出这里清理过,跑道上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一半的场地上都有仓促搬运过的痕迹。在操场央,树了四个门板一样三米多高的木头障碍。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青年们对于这些简单的玩艺很不理解。大家都听陈克讲述过“拓展训练”的意义,大概是培养团队精神和发挥想象力的东西。对于这样玄妙的说法,大家觉得应该有非常不同的地方,但是这样简单的场地,并没有任何能够联想到陈克那种解释的东西。
华雄茂迎了过来,“青,已经混备好了。”看了看周围的青年们好奇的看着周围的简单设备,他又有些担心的问,“青,这能行么?”
“走着看吧。行不行都得上。”陈克笑道。说完,他站到一个凳上,高声喊道:“同学们,我们今天的拓展训练只是第一步。我现在要求,现在十个人一排,开始列队。”
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估计在21世纪,四年级的学生们都可以轻松的完成。但是这群1905年的青年,听了之后就这么愣愣的站在当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陈克指了指毛平,“你向前走五步。然后站在那里。”
毛平服从了陈克的命令。
陈克指着毛平的位置,向着大家再次喊道:“以他为原点,大家站在毛平北边和后面。”
这个命令被执行了,大家以毛平为心,开始胡乱站位。有些人站在毛平的南边,有些人站在毛平的前面。还有人看着大家一窝蜂的奔行,反倒不知所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克一个个的叫着同学们的名字,命令他们调整位置。花了十分钟,同学们总算是分成了五队立于毛平的北边和后面。
“我让一排站几个人?”陈克喊道。
“十个。”零零散散的从队伍里面发出了回应。
“第一排,报数!”陈克命令道。这次他不仅仅是让大家报数,而且自己亲自教怎么报数。
华雄茂看着大家乱哄哄的样,还有陈克熟练的教导众人。本来的担心立刻飞到了霄云外。光组织这么一大堆人,教他们基本的东西就这么费力。看来绝对不会没事干。确定了这么一个事实之后,华雄茂转身离开了。工地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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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陈克统计过黄浦书社的社友,一共127名。这次拓展训练不强迫参加。在花了10分钟的教导和训练之后,大家终于能够按照陈克的命令进行报数了。
“1”
“2”
“3”
……
……
“15”
第一排终于报数完毕。
“你们吃饭了么?为什么声音跟蚊哼一样。再报一遍。”陈克声音不算严厉。前排的青年们还好些,后排的青年不少人依然有说有笑。
一阵哄笑之后,报数却没有开始。陈克以洪亮的声音来了一声大吼,“开始报数。”所有青年们都一震,看着陈克的笑意明显消退了一些。第一排的同学再次开始报数。
纪律和服从就是从规范化开始的,队列训练仅仅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就花费了一个小时,这些人同学才算是排成了一个十乘十一的方阵。
教会大家齐步走要先迈左脚,又花去了半个小时。
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又花去了半个小时。
方阵一起前进,仅仅走了十米不到,原先排的尚能称为整齐的队列就开始涣散了。
陈克并不灰心,按照那些回忆录里面讲述的,当年为了训练农民出身的红军一个向左转,向右转,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今天的军训,同学们的表现已经非常不错了。军训从来不是一个短期的过程,哪怕是最基础的训练都要持续好几天。更何况今天只有一天。
等放羊一样的队列走到规定的位置,陈克面色如常的跑过去,指挥大家重新列队,再次开始训练。
三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众人也都明显的很累,陈克高喊道,“解散。”同学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了。
军训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光这番口令下来,陈克就觉得嗓难受。看着青年们纷纷躲到阴凉的地方休息,陈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不过没多久,大家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陈克扭过头去,只见严复还是上次见自己时的衣服,站在那里正在观看众人。陈克一直专心于军训,竟然不知道严复什么时候来的。这个的出现实在有些意外,陈克反思自己今天早上的回答,没想出有什么问题。既然是这样,陈克也不玩什么俗套。只是迎上去简单的见了礼。
“青在练兵?”严复问,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陈克身上,而是放在了那群青年身上。
“怎么会呢,只是稍微军训一下,让大家有些组织纪律。”陈克从严复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瞅着严复看着青年们的眼神很特别,倒像是在观察军训的效果。陈克突然想起,严复本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尽管后世里面,严复最出名的头衔是《天演论》,是一个把西学介绍进国的知识份。但是严复本人实实在在的在北洋水师学堂从事过多年的工作,最后当上了校长。对于练兵,严复绝非外行。想到这里,陈克不敢吭声了,站在严复身边等着严复说话。
严复收回目光,这才问道:“青从过军?”
“没有。”
“今天是第一天练兵么?”
“这是军训,不是练兵。”陈克再次纠正道。
严复微微点头,“第一天能练到这个样,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陈克不想让这位老前辈对自己的辛劳成果再品头论足。虽然严复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样,不过这样的评价下去,天知道回扯到哪里。
“严先生,您今天来这里,是路过?”
“不是,既然青不肯见,我只好过来亲自拜访了。”严复笑道。
“今天实在是有事。”陈克坦然说道。
“上次说的那个药厂之事,我已经找到上海道台谈过了。他想让青去汉口医几个病人。”
“我这药只能医一期和二期的病人,不知严先生可知。”陈克连忙说道。
“我看了青印刷的东西,略知一二。我去的时候也带了一份。那上海道台看了之后,说是应该能治。”
“这药有毒,只怕会医死人。”陈克连忙补充道。
“哈哈,青果然谨慎。你那《黄浦评论》上反复讲了几次。道台绝对看到了。我本来的意思是要把这药推到南洋和北洋水师里面去。结果袁某人倒是想让我们先给他帮忙。这件事必须麻烦青出面了。”
“我走不开。派一个得力的人去做此事如何?”
“也可以。”
“要先去见那位袁大人么?”
“不必了。道台已经交待了人来办此事,青派人去找此人便可。”
“我现在就去安排。请严先生稍候。”说完,陈克快步向工地那边走去。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这年头需要特效药的地方主要是港口城市。只要有外国人到的地方,就有这种恶疾散播。陈克本来想找华雄茂商量一下,派王启年医生前去。如果派了王启年的话,到底谁来接替王启年的位置呢?一个名字突然就蹦了出来,陈克脚步不禁放慢了,最后陈克干脆转头向毛平走去。
“你和我来一下。”陈克对毛平说道。
听了陈克要毛平去汉口治病的想法,毛平颇为激动,一来能够为自己非常尊敬的陈先生效力,二来是能够一展自己的专业技能。两个理由都让毛平感到意气风发。“青先生,我一定会把此事做好。”
“我相信你。”陈克斩钉截铁的说道。
两人一路上谈着毛平的医学技能,很快找到了华雄茂,陈克把此事说了。华雄茂打量了一番毛平,见毛平目光坚定的回望着自己,看来是颇有信心办好此事。这才点点头,“青,那么你要我带毛平去见王大夫?”
“这件事我们也不能完全做主。你告诉王大夫,今天的病人注射,全部由毛平来做。王大夫在旁边指导。一旦有空,就让毛平把医疗记录好好读了。”陈克对华雄茂说道。
说完,陈克又转向毛平,“好好的把医疗记录读一遍,看看这药使用过程,病人都有什么反应。应该怎么应对。我只给你今天明天两天时间,就好好做。”
“绝对不会让陈先生失望。”
看着毛平和华雄茂一起离开,陈克又和秦武安交待了一下工作,这才跑回去向严复回复此事。两人确定,明天下午,让负责此事的人去找严复,严复再介绍此人去见袁树藩。
事情交待完了,陈克看着严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严先生,这附近也没什么吃饭的地方,我今天带着大家一起做饭。严先生,您一起来,还是准备怎么办?”
“青要亲自带大家做饭?”严复倒是有些稀奇。在严复看来,陈克也是学社的社长,自然有别人做好了吃的送过来,没想到陈克居然要亲自劳作。
“上下一体么。我身为学社的社长,遇到工作就逃之夭夭,大家怎么能看得起我。”陈克随口说道。对陈克而言,这不过是最基本的工作态度,即便在21世纪,陈克见过很多省委级别的干部,为了一次全国招待会议,除了亲自指挥会场布置之外,还亲自上手搬抬桌椅。移动公司的副总,接收到了一批印刷品之后,人家照样在门口蹲在地上把传单一张张检查。虽然这位副总检查完这些工作之后,就立马急不可耐的开车跑去和大家吃饭喝酒去了。但是这种办事的素质,绝不是那种底下那种遇到工作马虎懈怠的人能比拟的。
工作上亲历亲为,这就是党的传统。在建国前,面对着严酷的环境,党更是绝对贯彻了党员带头的作用。即便是改革开放后,遇到危难时刻,党员们依然挺身而出。大灾之前,你绝对可以在最危险的地方看到那些平素基本见不到的身影。这就是组织的力量。
陈克自己能够得到众人的认同,靠的也是自己从来不逃避责任,从来不会搞什么特殊化待遇。和大家一起做饭,吃饭,陈克觉得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严复并不这么看,作为等级特权社会教育出来的知识份。严复觉得得到各种特权天经地义。身为校长,如果和学生们一起吃饭,很明显是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但是他已经能够确定陈克有造反的意思,作为一名造反者,如果不能得到下面人的普遍支持,那只有死路一条。陈克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国的史书上记载过太多的造反者,都是如此招揽羽翼的。陈克这么做,严复反倒觉得不错。他笑道:“我不知道青居然会做饭,那我可得叨扰一顿。”
“我会尽力而为。”陈克也不瞎客气。
“同志们,开始做饭。”陈克高声喊道。听到这话的人,各个扭过脸看着陈克。
锅、大米、青菜、盐、酱油等材料早已经准备好。铲,木柴等器械也已经准好。陈克让同学们按照队列里面十人一排的为单位编成小组。开始给各小组分配任务。年轻人在一起就喜欢热闹,更别说这突如其来的野炊。加上操练了一上午,年轻人们都饿了,一时间真的是欢声笑语。
有人负责挑水,有人负责淘米、洗菜、,陈克亲自领着人挖灶、埋锅,严复站在旁边看着。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任务,每一个人都在忙碌。虽然学生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都有憧憬,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没有人不顾众人的跑过来和自己说话。这倒真的很难得。陈克的组织能力让严复很满意。
人多力量大,花了没有太久的时间,菜已经炒好,蒸米饭的大锅也在冒着腾腾的白气。陈克没有让学生们自由活动,而是让大家再次排好队,整齐的坐下。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马上就要开饭了。我们怎么才能把今天的饭分均?怎么才能让大家相信,饭分均了。”
这个问题真的很有趣。众人从来没有想过怎么才能做到这个程度。
“谁有建议的,就举手发言。”
众人面面相觑,别看这个分饭的小事,若是真的要分均,还得让大家相信,这很不容易。过了一阵,一名学生举手了,陈克知道,这位同学叫作安如山,是复旦公学的学生。“推选一个大家都能够认可的人。”
陈克让安如山坐下,这才说道:“咱们这么多人,大家互相之间也未必认识,怎么推选大家都能认可的人?而且咱们这一百多人,等你推选出来,得三个时辰吧?咱们可以吃晚饭了。”
下面的同学们哄堂大笑,安如山闹了一个大红脸。
看没人敢继续说话,陈克笑道:“这饭一会儿就要做好了。想不出办法来,我不能让大家吃饭。来拓展训练一次,结果闹得以后有了积怨,这种事情我不干。”
另一个学生举手了,他叫路辉天,也是复旦公学的。“我们找几个人专门监督打饭的。定下非常严格的规定。譬如,每碗饭到底盛多少,要有一个规矩。”说到这里,路辉天突然间有了新想法,“我们弄杆秤,每一碗都称一下。”其他同学们听到这个建议,有些人觉得也算可以接受,有些人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已经有人喊道:“等你称完我也饿死了。”立马又是一阵哄笑。
等路辉天红着脸坐下,陈克问:“你们觉得这饭能够绝对分公平么?丝毫都不差?”
学生们大多数脸上都带着不相信的神色。
“大家都不是神仙,做不到绝对平均。我们之所以不能接受分不均,是因为我们不能接受主观的故意给自己或者自己喜欢的人多分些。只要不是主观上的故意,客观上分饭,必然会产生这个稍微多点,那个稍微少点。这点细微的差别,我想大家能接受吧。”
听了陈克的课之后,大家都懂得了“主观”和“客观”这两个词。学生们听了之后纷纷点头。
“如果我们找一个人负责分饭,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个人为自己分的最多,这是人之常情。于是咱们再换一个人,大家还是会发现,主持分饭的人碗里的饭最多最好。大家觉得这法不行,于是轮流主持分饭,每人一天。这样等于承认了个人有为自己多分饭的权力,同时给予了每个人为自己多分的机会。虽然看起来平等了,但是呢?今天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立刻就有了矛盾了。或者呢,大家选举一个信得过的人主持分饭。且不说选这个人需要多久,就算这个品德尚属上乘的人还能基本公平,但他不给自己多分,但是会因为面,给自己关系好的人多分。还是不公平。”
说完这些,陈克看了看蒸米饭大锅上的腾腾蒸汽,又瞅了瞅手表,“这饭马上就要熟了,咱么还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讨论这个问题。嗯,如果不能迅速拿出章程来,咱们可就要挨饿了哦。”
学生们又是哄堂大笑。
“陈先生,你倒是有什么方法么?”
“对啊,按你说的,怎么分都不会公平。怎么才能让大家觉得公平呢?”
大家纷纷叫道。众人的兴趣真的被调动起来了,看陈克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他必然有了绝佳的方法。陈克已经把其他的思路都给否定了,那么陈克能够拿出什么方法来呢?包括严复在内的每个人都充满了好奇。
“很简单。我们不用挑选什么德高望重之辈,也不用搞什么监督。先找三个人,把锅里面的米饭分成十一大份。然后这三个人就先到一边去等着。每一个队,随便找出一个人,抽签,按照顺序挑一大份,然后把这一大份分成十小份。然后他们就可以去一边等着。然后,大家自己上去拿饭,最后剩下的,再让这些分饭的人去拿。”
机灵点的人已经明白了陈克的意思,他们已经开始叫好。没有明白过来的,就拉着明白的人要求解释。“反正分饭的根本不知道分多分少最后便宜了谁,如果分的不均,他们自己肯定要吃最少的。分饭的人自然就会很认真地分饭。而且我们也知道这么回事,我们肯定把最少的留给分饭的。自然也会觉得分的合理了。”被问到人兴冲冲的解释起来。
这个道理很简单,大家一听就明白。所有人都在感叹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片刻间,一百多名学生都开始鼓掌喝彩。大家本来就对陈克的学问十分佩服,这件事情更让所有人生出一种由衷的钦佩。每个人都希望公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陈克的办法最大的优点是,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公平。对于这等机智,大家真的万分钦佩。被操练了三个小时积累起来的对陈克的不满,此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连严复也忍不住轻轻鼓掌。陈克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严复就在思索怎么才能分好。陈克后来总结的那几个方式,严复早就想过了。虽然也不能说不够公平,但是要让每个人都能承认得到了公平对待,这个真的是千难万难。陈克的法,大家都能接受客观的不公平,但是主观上的不公平感却彻底消失了。严复为官多年,他经历了太多次与叵测的人心斗争的事情。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想说服一个人太难了,而陈克就这么简单的法,至少在分饭这种从来都纠缠不清的事情上理出了头绪,这不能不让严复佩服。
“同学们,别嚷嚷了。谁愿意自告奋勇为大家服务的,站出来吧。”陈克可不愿意让大家这么吵吵,他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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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严复自然不可能见识过21世纪初的拓展训练,而且21世纪的拓展选练的核心目的与20世纪初的军事训练完全不同。21世纪的拓展训练的核心是“讲道理”。与20世纪初军事训练那种强迫灌输纪律是大不相同的。
吃过午饭,陈克指挥大家收拾了野炊的东西。陈克对此的解释是“做事情需要有始有终。”你可以不吃饭,但是吃了饭就得收拾碗筷。在没有普及义务教育的1905年,能读书的,或者更具体的说,黄浦书社的成员,都不是穷人家出身。不少人甚至出身豪门,饭后家里面有仆人收拾餐具,根本没有亲自刷洗过碗筷。所以陈克搬出能让大家理解的道理,这才算是激发出了众人的劳动热情。www!
看着陈克指挥着一百多青年,按照陈克的希望来行动。虽然仅仅是这些简单的小事,严复也觉得很了不起了。当年在北洋水师学堂,学生们入校之后就知道在军校要遵守规矩,即便如此,也要教官们一次次的检查,一次次的纠正,甚至要动用到体罚,才能树立起纪律和规范。就严复所知,黄浦书社并非一个正式的组织,成立时间也不长,成员五花八门。陈克好歹也能指挥得动这些人。而且就严复所见,青年们并没有反抗陈克的意思。这份统帅能力很令严复惊讶。
仔细观察陈克的时候,严复能够确定,陈克不是军校出身。严复去过英国海军学院留学,自己也当过军校校长。陈克的动作、气势,一看就不是军校出身的。但是陈克对于规则,对于众人情绪的把握,却很明显并不陌生。严复知道,让一个人去统领众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别的,光站在一百多人面前侃侃而谈,而且能够让这一百多听众能够跟上发言者的思路,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教官了。这等教官,即便在当年的北洋水师学堂都不很多见。
本来严复来这里只是想看看陈克是不是真的在忙事情。没有准备留多久,可是瞅着陈克的表现,严复反倒不急着走了。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即便是在1905年,也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龄区域。陈克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严复真的感觉“后生可畏”。严复的实际经验很多,能干的人见过无数,他可不相信评书里面说的那种“天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文能兴邦,武能定国。知道能著书立说的人在实际工作中的表现往往不怎么样。实际工作上表现出色的,往往又写不了东西。
陈克的表现推翻了严复以往的看人经验。能写书,能做事。这真的有了历史书上那些真正“名家”的风范。孙武能著书,也能领兵伐楚。连吴王妃子们也能在孙武的统领下进行操练。陈克面前的这堆人,素质肯定比2000多年前的那些女性强些。不过就严复的观察,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孙武当年还有杀人的权力,陈克只能靠了自己的个人能力去说服,领导大家。正因为严复不是普通人,他才更能理解陈克的能力有多出色。孙武名震天下,成为赫赫战神,几千年来受到后人的崇拜。面前的陈克未来又会如何呢?
“若是当年北洋水师学堂里面有这等人物……”看到陈克井然有序的指挥着大家,就连严复也禁不住要试想。
陈克不知道严复在想什么,他好不容易指挥大家收拾完了东西。然后领着众人开始了下午的拓展训练。
第一项是游戏。这游戏很简单,就是十个人互相握住手,只要没有出现两个人互相对握握双手的情况。在手不用放开的情况下,人不断移动位置,那么这些人必然可以绕出来一个或几个人圈出来。
做示范的陈克等十个人手握在一起紧紧聚在一起,看着跟死结一样。围观的学生们都觉得陈克说的不可靠。但是这个游戏陈克玩过多次,这种东西解开的方式要点在于,从最上面拉着的手开始解。很快,在大家的努力下,或者同时蹲下,让拉着手的人能够迈过秘密麻麻的手臂上方,或者非常困难的转过身,以便让手臂的连接不至于扭住。或者高抬手臂,形成了拱门的模样,人堆慢慢的解散开,越来越松散。最后果然如陈克所说,果然组成了十个人手拉手的圆环。
让大家放开手,陈克喊道:“按照排队的顺序,十个人一组,完成这个游戏。”
这年头的年轻人们娱乐活动并不多,篮球、排球、乒乓球、足球这些体育项目根本就没有在国内普及。连玻璃球都没有普及。游戏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热情。陈克看着大家聚在一起玩耍,自己慢慢的往后退。大家的热情很是超乎陈克的想象。陈克参加的拓展训练,对于游戏本身不热衷的人也有不少。陈克本来想看看这次拓展到底有多少人也是如此,没想到每一个人都很热心的投入,哪怕是天性害羞的人,虽然有些羞答答不好意思,但是他们同样比较主动的参与其中。这个真的很让陈克意外。
“文青的游戏有何意义?”严复不知何时走到了陈克身边,他问道。
“严先生,这个游戏是为了拉近大家的感情。”
“哦?那么说,后面还有了?”严复对此很有兴趣。
“下面一个游戏是为了增加大家的信任。最后一个是让大家一起接受挑战。”陈克也不藏私,在聪明人面前说瞎话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果然如陈克所料,严复沉思了一阵后,说道:“先是示之以公,接着拉近感情,再培养信任,最后迎接挑战。领教了。”
陈克也不想自吹自擂,或者瞎客气一番。他只是笑了笑,却不说话。
没想到严复却说道:“文青,我倒有一个建议。最后一个游戏结束后,文青可否领着这些学生操练一番?”
陈克听了之后微微一惊,他自己的确有这个打算,只是没有说出来。没想到严复居然也有这个年头。陈克转过头问道:“这是为何?”
严复看着学生们,淡然说道:“到时候文青便知。”
陈克也不再多问,和严复一起转过头继续观看大家的行动。
在现代拓展训练的过程中,总要有人充当教练的角色。这个角色可不好当,要随时发现问题,并且进行处罚。但是陈克并没有在这次训练里面充当这个角色的打算。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陈克看着同学们的认真态度,陈克感觉每个人的认真程度真的超出自己的想象。没有人故意破坏规则,以尽早结束活动。如果是在21世纪的话,别说别人,陈克自己作为一个宅男,游戏固然好,但是早点回家更好。打开电脑,看看片子,听听音乐,聊聊天。都是非常舒适的事情。和这种安逸相比,拓展训练仅仅是一种调剂。
陈克小时候很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有了电脑之后,他基本没去过。家里面和电影院无外乎屏幕大小的问题,而且家里面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能够轻松的得到娱乐,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呢?1905年,再安逸的生活也达不到2005年的水平。匮乏的不仅仅是生活物资,精神生活同样匮乏。这是一个知识、文化、娱乐全面匮乏的时代。这些学生们对陈克教给的游戏如此热衷,和陈克小时候热衷打玻璃球,玩画片,后来沉溺于电子游戏有何却别?
想起这个,陈克心里面的某种疑惑突然有些解开了。为何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七位同志入党,这个社会是如此的一潭死水,如此的压抑,充满了不公正。所以同志们才会跟着尚且能够算是比较公正的陈克一起工作,甚至去革命。
革命本来就孕育在人民之中,就如严复刚才总结的,分饭这类小事上,大家照样追求着公平。不是通过这些游戏来增进感情,而是同学们本身就需要增进感情,这些健康向上的游戏,提供给了大家机会而已。不然的话,这是无法解释那些在21世纪拓展训练里面并不热情的人。以及觉得活动还行,但是更想回家的陈克本人。
陈克一直在对同志们说,不是人民党去发动群众革命,而是群众需要革命而跟随了人民党。他从理论上是明白的,但是只有真的发动了这次拓展训练之后,陈克才验证了自己的话果然没错。
“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因为哪怕一个文盲也知道应该去维护正义的秩序。”陈克忘记了这是哪本书的话,但是陈克对这话很认同。尽管也是理论上的认同。今天,陈克终于相信了,只要提供的东西是健康向上的,是符合了中国人民追求真善美的本性的,那么大家就会跟随你。就如同陈克亲眼看到的,有一个队伍已经失败了两次,现在他们正在第三次挑战这个游戏一样。
革命还是很有前途的,陈克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有这样需要革命的社会基础,怎么会不成功呢?陈克对自己说道。虽然理工科的客观本性在随后又让陈克对自己的乐观产生了某种疑惑。
花了不到四十分钟,十一支队伍都完成了这个游戏。大家都在笑,有些个性活泼的,还在表演着自己方才胳膊是被扭曲成了什么,或者别人在跨越密密麻麻的手臂时,是如何的窘态。
“同学们,现在,我们进行下一个项目。信任背摔。”陈克一面拍着手,一面大声喊。
这个项目可不简单,华雄茂按照陈克的指挥,垒了六组台子。都有三米多高。陈克让二十个人分成来两队站在台子下面,大家面对面站好。双臂手背向下,手掌向上搭在对方肩头。陈克解释了规则,他自己会直挺挺的从台子上面往后倒下来,落在众人的手臂上。陈克保证,这个冲击不会让陈克或者下面的人受伤。
解释完之后,陈克高声问道:“你们相信我么?”大家对这个姿势十分担心,若是手掌向下,手背向上搭在对面的同学的肩头,陈克掉下来,好歹大家能够架住陈克。这手掌向上,没有丝毫可以借劲的地方,陈克这个大高个从上面落下,往手臂上一砸,肯定要把大家的手臂砸落,那时候陈克就直挺挺的掉在地上了。
站好的同学们面面相觑。
“我说过没有问题,那就绝对没有问题。大家相信我么?”陈克目光坚定的问道。
经过前面的训练,同学们对陈克已经建立了信心,大家对陈克纷纷说道:“我们相信陈先生。”
“不用加什么先生。你们一起回答我。”说完,陈克再次高声说道,“你们相信我么?”
“我们相信。”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陈克再次大声问道:“你们相信我们?”
“我们相信。”这次的声音整齐划一。
听到这股气势,陈克笑了笑,交待了规则和注意事项,陈克身手灵活的爬上了架子。如他自己所说的,只用前脚掌站在台面上,背向大家。“我叫作陈克,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喊道。
“我们第一队也准备好了,请相信我们。”下面的同学们兴奋的回应道。
刚听到了这个答复,陈克身子马上挺得笔直,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就像转动的秒针一样,以脚为轴心,身体笔直的往后倒下。大家没想到陈克说倒就倒,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陈克身体已经呈现水平装直直的落下,跌落在同学们手臂搭成的“网”上。背后的感觉是微微下沉,但是马上就停住了。
大家都是手掌向上,这样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反转手臂,就把陈克顺势放下了。围在周围的同学已经七嘴八舌的问道:“疼么?”他们被陈克干净利落的下落吓住了。台子有三米多高,陈克站上去,他的头顶距离地面得有五米多了。从这么高高的地方背部向下直挺挺的坠落,光是看就感觉到一种震惊。
“一点都不疼。”
“没错,陈先生说的没错,一个人的重量分担到这四十条手臂上,根本没有多大的感觉。”
方才在下面的同学们自豪的说道。陈克这么一个大个头掉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担心,没想到居然真的如陈克所说,根本没有多大感觉。
已经有人忍不住准备爬上台子去,自己试验一番。
这个训练最怕的是人自然而然的屁股向下挺,四十条手臂承担一个人的重量自然是毫无问题,但是三四条手臂那就不行了。陈克做了五条捆绑袋。目的就是避免这个问题。
经过了这么久的训练,大家早就已经开始习惯服从。有两个人站在台子上帮着要进行“信任背摔”的同学套上袋子,裹尸袋一样的大布袋里面有几根扁担,把人套进去之后,外面用绳子扎紧,里面的人想弯曲都做不到。这两个人还负责控制方向,不止于出现歪斜。陈克自己能做好,但是他可不敢真的放任学生们自己去完成。
一百多人分成五队开始了这个项目。有些人心一横,进行完了问答之后,立刻就开始往后倒。有些人就不那么爽快,总要迟疑一阵,然后鼓足几次勇气之后才后仰,在空中,虽然身子被扁担给强行勒直,但是还是能看出他们的屁股位置又比较明显的凸起。这些人并没有做到规则里面要求身体挺直的要求。
还有些人站在那里,喊了几次,下面的人也回应了,但是他们怎么都做不到后仰。不得以,台子上的同学只好帮他们一下。根据陈克暗中的交待,他们用力推了不肯下坠的同学的额头,这样他们才能比较直的落下。
一声声的询问,和下面异口同声的回答,“请相信我们。”然后“空中飞人”们一个个的落下,有前面的人作了示范,后面的人越来越熟练。这个游戏竟然不到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
严复看着同学们兴奋中混杂了后怕的神色,看着他们越来越熟练的进行着“惊险”的训练。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郑重。陈克的训练看着惊险,却很安全。随着每个人都经历了这样的训练,所有人之间的气氛就愈发融洽起来。如果没有下面的同学接住自己,这样的高度后仰倒下,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但是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的落在同学们的手臂上,然后被七手八脚的放下来。这种感受是非常不同的。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经历了这样的训练,严复相信这些人以后的关系必然大不相同。北洋水师的训练一直很严酷,甲午海战前,还出现了多次因为训练过于严酷而导致士兵死亡的事件。但是那样的训练却无法训练出这样的信任感。陈克到底是如何想出这样的方式呢?看着陈克认真地巡视着训练,虽然身为众人的头领,但是他是如此自然的融入了环境里面。严复并不担心此时会有人反对陈克,但是却也没有人会不承认陈克的指挥权。如果皆以时日,这些学生成为一支军队,那么必然是上下相通,齐心协力的。
严复对此非常满意。
“严先生,您也来参加吧。”正在严复思考的时候,有学生兴奋的跑过来邀请到。经过了这番刺激,学生们一个个脸色通红。原先的很多规矩,在年轻人的兴奋下,已经被抛在一边。
“呃?”严复没想到居然会被邀请。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反正同学们已经异口同声的喊道:“严先生,来一个!严先生,来一个!”越来越多的人参加了喊叫。在这个已经被群体意识主导的场面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加入了。听着热情友好的邀请声越来越大,连严复都觉得有些不由自主地感动了。他是一个军人,并不喜欢瞎客套。严复索性摘下了眼镜,早先在英国海军学院以及在南洋和北洋舰队训练的精熟的爬楼梯的水平还在,看着严复手脚利索的爬上台子,同学们一起鼓掌叫好。严复如同陈克那样站好,在突然就一片鸦雀无声的安静中,严复朗声说道:“我叫严复,我准备好了。”
“请相信我们。”下面的声音洪亮有力,严复听得出,那不是仅仅准备接住他的人,所有人都齐声应道。
严复挺直了身体,笔直的向后倒下了。无论如何,那种与生俱来的人类反应都不会消失,那种隐隐的恐惧感还是占据了主要的感觉。但是严复并不是一个服输的人,他不仅没有下意识的收紧身体,相反他反倒让身体挺的笔直。就如同海军的游泳训练时,跃入海面前的那样。那下坠的感觉好像很长,也并不长久,在严复开始质疑下面到底能不能接住他之前,严复的身体已经落入坚实手臂组成的蔽障里面。众人的力量将严复栏在空中。谁都没有受伤。欢呼声再次响起。
最后一个项目就是翻爬障碍物,十人一组,要全队通过三米多高的一块障碍。这东西外面是深深埋在地下的结实木架,里面用厚厚的木板一块块拼的毫无缝隙。大家必须先叠罗汉的爬上去,再翻下去,留在最后的那个人,必须拽住倒数第二人的腿,被大家拉过去。虽然理论简单,但是实施起来也是颇费力气的。
严复踱到陈克身边,问道:“文青,最后的列队操练,能否我来指挥。”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在齐心协力翻阅障碍,严复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找回了当年北洋水师学堂校长的感觉。那是久违的感觉。
“这次拓展训练是我发动的,我必须来亲自指挥。不能随严先生的心意,实在是抱歉了。”陈克温和坚定的拒绝了严复的要求。
严复本来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有些简单的激动了而已。听了陈克的回绝,严复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校长,属于自己的那些日子已经在庚子年破灭了。看着陈克年轻而且充满生气的面容,看着那些同样年轻的学生们正在互相鼓励着,扛着,拉着同伴们翻越高高的障碍,严复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五点,所有人都翻越了障碍。不少人手臂上甚至磨出了血痕。但没有人在乎这个,大家高兴的说着,聊着。一天的训练,即便是年轻人也会感到一些疲倦,但是每个人都感觉很舒畅。原先在黄浦书社,大家也见面,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亲密。经过了这么多地关口,大家突然发现了周围那些同学,甚至有些看着不怎么顺眼的同学,都有自己可靠,或者可爱的一面。这种新的发现让本来就喜欢交朋友的同学们更加亲近起来。
“全体集合,列队。”陈克喊道。他的手臂笔直的指向自己面前的一个位置。再也不用特别讲解。已经有人跑过来站在那个位置,如同磁铁吸引了铁屑一样,其他同学们纷纷以这个人为原点站成了十乘十一的方阵。
“全体都有,齐步走。”陈克喊道。
虽然还是队列有些零乱,虽然还是有些人忍不住先出了右脚,但是在陈克“一二一”的口令下,大家无需陈克命令,自觉地调整了步点,没过多久,众人的步伐终于能够踏出同一个步点。脚步声越整齐就越有力,越有力就会越整齐。同学们踩着同样的步点行进了五十米。围墙越来越近,虽然大家觉得或许该停了,但是没有人停下步伐。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每个人都感觉有了仿佛全新的力量。只要陈克一声令下,大家就会按照方才受过的训练,齐心协力翻越过面前的围墙,向着墙外广阔的空间前进。
“立正!”陈克终于喊道。
“同学们,”陈克在队伍前面喊道,“今天,大家接受了拓展训练。大家第一次参加训练,都做得很好。我们这次训练首先要告诉大家的是,公平是有可能做到的。其次,只要能够相信同志,能够服从纪律,没有不能越过的障碍。即便你掉下来,也能被接住。在今后,大家的生活,学习,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障碍,但是只要能够像今天这样,努力去做,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卡。”
看着同学们兴奋和满足的面庞,以及理解和同意的神情,陈克接着说道:“今天,我感谢大家的参与。明天,大家还要上课,学习。现在,我宣布,解散。”
同学们立在原地并没有散开。陈克简明扼要的风格是大家素来喜欢的。没有人喜欢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可是现在,没有人想离开,大家感觉好像缺了什么,这样的一天过来,陈克这么简单的总结,让大家感觉到一种不足。好像需要一个什么总结。
陈克对此非常满意,他缓缓地举起左臂,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支攥紧拳头的左臂上,“为中华崛起而奋斗吧!”陈克高喊道。
所有人的情绪都仿佛在这句话里面找到了最终的爆发点,“为中华崛起而奋斗!”已经有人高喊起来。“为中华崛起而奋斗!”大家不知不觉都加入了这样的呼喊。声浪直冲向四面八方。无论是远处的严复,还是工地上的工人,都看了过来。
第11章 中秋(上)
秋天是一个美丽的季节,陈克喜欢1905年的天空,没有被工业污染过的天空蔚蓝的一塌糊涂,那是真正的“深而且蓝”。抬头就能看到湛蓝蓝的天空,点缀了几片缥缈的白云,就更显得深邃清澈。1905年的9月13日,是中秋节。
昨天拓展训练之后,黄浦学社就宣布放假一天。人民党的党支部出钱,身兼天地会堂主的武星辰联系,很容易的买了十几篓子螃蟹。给工地上送去了几篓,家在上海的几个同志,以及黄浦书社的同学们每人分了几斤。剩下的都在作坊里面用笼屉蒸了,加上些别的饭菜,热热闹闹的开了一个中秋宴会。
不知道谁折了几支桂花过来,插在各个角落,沁人心脾的香气混合在螃蟹的香气中,倒是真的有些雅俗共赏的感觉。黄埔学社家在外地的人也不少,在这个传统的节日里面,大家也没地方去。附属医院的病人也不多,陈克又把王启年等几个医生一起给请来。总是一个节日,大家不妨在这里热闹一下。正在众人摆排桌椅碗筷准备开宴的时候,门口来了人。却是齐会深家的管家。
“陈先生,这是我家少爷让送来的。”管家说完,陈克定睛一看,在门口大车上放着一个物件,竟然像是钢琴。惊喜地走上去仔细看了,果然是一架立式钢琴。
中秋节,齐会深倒是想留在作坊,陈克却把齐会深强行撵回家,“回家和父母团聚才是正经。现在还没有开始起事,起事之后,你想回家一趟那就千难万难。”
“那文青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有架钢琴就好了。”看着院子里面热热闹闹的同学们,陈克叹道。
“什么?”齐会深问道。
“没什么。你赶紧回家。”
“嗯……,好吧。”齐会深应道。陈克本以为齐会深没有听清楚,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了钢琴。
“这可是费心了……”陈克觉得极为不好意思。就是21世纪,钢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更别说1905年了。
“陈先生,我家老爷有时候也在家办酒会招待英国人,家里面就有钢琴。今天少爷说道陈先生想用,我家老爷立刻就让我们把这东西送来。老爷说,不知道陈先生如此精通乐器,如果早知道的话,就送陈先生一架新的。今天时间来不及,仓促之下陈先生就用这旧的将就一下。”
“这可太过意不去了。”陈克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钢琴在家也没人会弹。洋人一年也来不了几次。陈先生就先用着吧。”管家说完,就让同来的人把钢琴搬进院子,在陈克指定的位置放好了。
送走了管家,回到院子,就见不少同学围着钢琴一个劲地瞅。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钢琴。陈克也不客气,掀开琴盖,拉了一个高度合适的凳子,就弹了一曲《两只老虎》。这活泼的音乐立刻就吸引了众人。在21世纪,也只有最初的入门音乐才会弹这个,陈克这个年纪的同伴,只有戏虐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这首曲子。但是面对这些同伴,陈克还真的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入门类音乐。
轻快的音乐很快就振奋了大家伙的精神,但是这曲调很简单,只算是一个搭配。看着同学们被钢琴声调动了情绪,但是却没有沉迷,陈克很满意。若是以前,陈克做事从来不会想这么多。那时候,陈克当中演奏,从来不看场合的,总是挑觉得最能显摆自己技术的曲子来弹,结果闹出了很多不怎么愉快地回忆。做任何事情都要符合当时的环境,这个道理说起来很容易懂,陈克本身也认为自己懂了,但是每次有了上场的机会,陈克却总是忍不住显摆自己,把道理抛到了天边。那时候自己真的很幼稚啊。陈克想。
一支小曲弹完,气氛也高涨起来。晚饭正要开始,却又来了新的客人。这次是严复带头,几个复旦公学的学生一起进了门。虽然不知道严复过来做什么,但今天是筵席,来的就是客,请了众人入座,把严复带来的点心用盘装了,摆上桌子。
有酒、有肉、有月饼、有螃蟹。又经历了拓展训练,青年们的距离也就拉近了。严复和陈克同席,两人倒是慢饮迁酌。青年们大多数都是出自有钱家庭,虽然热闹,但是还算是有礼。不过当开始饮酒之后,这个情绪就不太好控制了。有些酒量浅的,两杯下肚说话的声音就大了起来。陈克连忙站起来,“同学们,今天中秋,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咱们一起聚聚。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别喝多,千万别和我喝得酩酊大醉。好不好。”
“好!”已经有人大声回应起来,听声音,这位已经有点多了。陈克无奈的坐下,他不爱喝太多酒,微醺的感觉是最舒服的。但是这不等于其他同学也会如此。大学时代,陈克最不喜欢的就是去聚餐喝酒,每次他这样没喝多的都要给那些喝多的收拾残局。那感觉实在是很糟糕。
“文青不爱饮酒的样子。”严复笑道。
陈克点点头,“稍微一杯两杯还行。多了就不行了。”
“我也是。”
说话间,螃蟹已经上来,大伙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不少复旦公学的学生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没吃过螃蟹。江南的同学们就教他们怎么吃。有些吃得快的,就把雌蟹壳里面的圆锥形的薄膜,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就成了鲁迅说过的“蟹和尚”。北方来的同学们拿着仔细看了,啧啧称奇。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陈克也觉得高兴。
吃了一对螃蟹,陈克也就不再多吃。
此时,满月已经升上天际,八月十五的月亮不是最圆,却是很亮。院子里面挂了几盏汽灯,加上皎洁的月光,感觉院子里面亮堂堂的。气氛已经完全热闹起来,在陈克感觉,很有一种街边大排档的味道。一样的嘈杂热闹,这种气氛相当的舒服。
正和严复闲聊说话,就见两个学生通红着脸过来,一看,却是黑岛仁一郎和另一个日本留学生。
“陈先生,我来敬您一杯。”黑岛有些醉醺醺的说道。
陈克早听说日本人酒量差,方才看黑岛也没有喝多少,就已经这个模样了。看来大家所言不虚啊。
“只许喝一口。别喝醉了。”陈克端起了酒杯,和黑岛与旁边的日本学生对饮了一小口。黑岛放下酒杯,恭敬的在陈克旁边坐下。操着颇有些山东味的生硬汉语说道:“这陈先生这里学到了很多革命的道理,我十分感谢。但是有些事情想请教陈先生。”
陈克看了看旁边的严复,却见他只是在听,并没有因为听到革命二字有什么不良反应。没等陈克注意更多,黑岛已经继续说道:“陈先生,我是跟随着陈天华先生到中国的。明治维新之后,打倒了幕府。日本只是有钱人多起来。而且百姓的生活却更加恶化。听陈先生讲了课,我觉得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想请陈先生说一说,日本未来的革命会如何发展。”
这个话题应该不敏感,但是严复在旁边,就不好说。没等陈克说话,严复倒是笑道:“文青也知天下事,这个事情可否说来听听。”
严复这么催促了,陈克倒也准备说了。黑岛连忙把其他几个日本同学叫过来。围着陈克坐了。其他人见如此,也纷纷聚过来,热闹的酒宴,居然变了新的课堂。陈克干脆让人关了门,插上门闩。这才开讲。
听到陈克讲的是日本的事情,周围的同学们兴趣更加浓厚起来。日本的神奇崛起,加上甲午战争赢了中国。很多中国青年对于日本的事情就很有兴趣。
陈克大概讲了日本的历史和经济发展特性。传统的封建体系,近代长州与摩萨藩的崛起,明治维新的发展。从甲午战争的起因,日本打甲午战争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海外借款对日本的作用。一条条清晰明了。
学生们听了如此清晰的讲解,对“陈克先生”的佩渊博的知识和对世界的深刻了解,更加佩服起来。
陈克讲道,如果中国能够坚持几个月不认输,日本就会因为借款到期而导致自己的经济崩溃。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联系了前面的日本借款的事情,不少人已经扼腕捶胸,大骂朝廷里面都是王八蛋。
作为甲午战争的参与者,与当事人,在严复听来,陈克的讲解如此清晰,很多双方的部署,战斗和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简直跟亲眼所见一样。严复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对当时的情况。而且分析客观真实,绝对不是道听旁说的胡诌。严复极为诧异,陈克到底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对于日本的战争经费来源,严复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他对甲午战争知之甚多,对于日本突然间就有了那么强的海军实力,严复一直觉得很奇怪。而日本战后那么急促的希望逼迫中国屈服,当时严复的感觉是日本是玩命的想学习欧美列强。听了陈克关于经济的讲述,严复突然觉得很多事情豁然开朗,整个战争的脉络变得极为清楚。日本也是在赌国运。满清只要稍微能够坚持一下,等日本还款日到期,战争结束依然遥遥无期,那日本只有破产一条路了。
只要多坚持那么几个月,就绝会出现完全不同的结局。而自己的同学们就不用白白的牺牲。想到这里,严复只觉得心痛如绞。
正在此时,严复愕然发现,院子里面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原来严复正沉浸于自己的念头当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也变得阴沉,甚至可以称得上狰狞了。现在已经入了秋,加上大家坐在院子里面,夜风一吹,已经颇为凉爽,但是严复的额头上挂满了汗水。配合了他的神态,看上去更加吓人。
“没事,文青继续说。”严复勉强说道。却看到陈克递过来一块手绢。严复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接过手绢擦了汗。严复感觉整块手绢已经**的。
严复是军人,他非常知道庙算的重要性。如果是陈克当年在朝廷执政,那么甲午绝对不会打成那样的结果。严复几乎沸腾的思路中跃出了这样的念头。甲午战争后,朝堂上下互相攻击,都是推卸责任。或者说日本维新后制度有什么优越,或者是日本的大炮,速射炮厉害。每一种说法都看似有理,但是和陈克的分析一比,这些说法都变得肤浅至极。如果当年开战的时候,能够有陈克这样的人主持……。即便严复修养再高,此时他的心绪已经被对甲午的反思占据了。
不过严复毕竟是严复,片刻的混乱后,他就定下了心神。必须和陈克详细的探讨此事,但是今天更重要的是听听陈克下面讲什么。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文青,你继续讲。”
陈克点点头,他带人把黑板抬了出来,在旁边挂上了一盏灯。
“日本的基本情况我已经大概的讲述了一下。现在我要说的是,日本的革命。这几位来自日本的同学,听说过赤报队么?”
黑岛等人都摇摇头。
陈克讲述了日本“赤报队”的历史,“赤报队”首领相乐总三小岛四郎左卫门将满,是下总国相马郡乡士小岛兵马的儿子。戊辰战争爆发后,他率领“浪士队”的同志重新在京都集结,并且奉侍从绫小路俊实、滋野井公寿为主,组成了“赤报队”,四郎改名相乐总三,担任“赤报队”一番队的队长。“赤报队”领自新政府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呢?那就是作为东山道方面军的先锋,率先进入信浓、上野等国,一路宣扬新政府的仁政,号召附近诸侯归附,联兵倒幕。所谓新政府的“仁政”,主要是指“年贡半减”,这是相乐总三提出建议,受到西乡隆盛等人同意的政治口号。总三认为,各地农民已在幕府多年的横征暴敛下苦不堪言,如果新政府答应减少一半年贡,他们肯定会群起响应,则幕府的统治必将瞬间倾垮。
然而,到了庆应四年(1868年)的一月下旬,京都却开始流传出“赤报队”“恐吓民众,掠夺财物”的谣言,听到这种谣言,已经进入信州的“赤报队”二番队、三番队在两位公卿头子的率领下,立刻转身跑回了京都。相乐总三茫然无措,于是孤身前往东山道总督府去澄清谣言。
就趁着相乐总三离开的机会,信州各藩纷纷对“赤报队”发起突袭,将其半数杀死,半数逮捕。等到总三在东山道总督府申诉成功,乐呵呵回到信州的时候,不禁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经过他反复游说和催促,各藩终于答应将所逮捕的“赤报队”一番队队员全部释放——但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而已,“赤报队”的彻底覆灭就在眼前。
原来,有关“赤报队”“恐吓民众,掠夺财物”的谣言,根本就是新政府派人放出去的,其原因就在于新政府财政拮据,无法承担庞大的军事开销,被迫向三井等大财阀借款,而这些大财阀为了聚敛钱财,根本上反对“年贡半减”政策。基于这一因素,新政府不惜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百姓,“赤报队”就此变成了可悲的政治牺牲品。
庆应四年(1868年)三月,东山道总督府突然逮捕了再度前来申诉的相乐总三及“赤报队”残余队员,随即以“伪官军”的罪名将总三及其亲信八人在信州下诹访处以斩刑——相乐总三享年仅三十岁。明治政府是以此向农民们表示:政府根本就没有发出过“年贡半减”的承诺,这都是“赤报队”这些伪官军混淆视听的谣言。咱们仗照打,幕府照倒,年贡照收,以为在新政府统治下农民们能过好日子,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日本革命以后,百姓的日子和以前一样了吧?即便掠夺土地,甲午战争后掠夺了中国的钱,这些钱也不过是落入了欧美资本家,日本财阀的口袋。日本百姓什么好处都没有落到。”
“原来如此。多谢陈先生指教。”黑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陈克鞠了一个躬。其他的日本学生们也起身行礼。
“坐下吧。我来讲讲日本的未来。”陈克挥挥手。
在陈克看来,日本想靠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独立的工业国,限于原材料和市场,这个想法注定会成为泡影。这是陈克见过的历史证明过的。陈克也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只要中国能够强大起来,日本注定要悲剧的。
日本现在主要靠的是纺织品和妓女业。日本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国家有组织的推行皮肉业的神奇国度了吧。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出现了无数的无少女村,少女们要么进入纺织厂劳动致死,或者去了国外妓院致死。陈克的药物,现在的一个大买家就是日本妓院。中国一旦崛起,日本的纺织业就会遭到沉重的打击。失去了这个支柱,而且失去了中国的市场,日本靠自己是无法维持的。
不过作为日本人的黑岛,对陈克的这些个评述并没有反感。黑岛兴奋的说道:“在日本,也有不少对日本现状不满的青年,希望中国能够率先进行革命。然后革命再进入日本,推动日本的全面革命。”
听了这话,陈克还真的有些懵了,自己怎么遇到了日本的“带路党”。黑岛这家伙不会是在糊弄自己吧?但是说真的,日本在20年代在中国搞了“包身工”纺织厂。结果被夏衍报道出来之后,好歹当年的政府立刻进行了查封。这篇文章在当时引发了强烈的反响。在中国还是这么搞,日本国内的当年的残酷剥削程度只会比这个更加生猛。日本青年们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他们绝对不会拒绝革命。
“日本的革命,不是人民革命。但是不等于今后日本不会革命。日本革命的主力就是小资产阶级。”陈克一面说一面在黑板左边写下了几个阶级的名称。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无产阶级。
“日本的国内资源匮乏,所以国内不会出现大批的中产阶级。在这个阶级矛盾激烈的国家里面,主要矛盾是在大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之间发生的。现在日本为了扩张,所以强化了军力。日本国土面积狭小,这些军力用来镇压日本国内的人民起义绝对够用。所以人民如果不能全面起来革命,靠自身的起义根本没有获得解放的机会。所以,日本的未来走势,就建立在这个集团身上。”说完,陈克用粉笔在黑板写上了两个大字,“军队”。而且用粉笔在这两个字外面画了一个框,以示强调。
“中小企业根本无法和大企业竞争。这是我在课上面讲过的吧?无论比人力,效率,他们都竞争不过。我们可以相信,中小企业必然会逐渐破产,这些小资产阶级会沦为无产阶级。那么我们来看看日本军队的构成,中高级军官和大资产阶级关系紧密,基本都是大资产阶级的人。而且经过了多次的内战,凡是站在小资产阶级立场的中高级军官们也都被干掉了。中低级军官们多数出身小资产阶级,因为他们的父母没有那么多钱分给孩子们,但是有点钱让孩子们去上学,上军校。所以士官、尉官、还有些校级军官都是中小资产阶级出身的。哦,校级军官在日本叫做佐官。”
一面说,陈克一面在黑板上写下了日本各个军阶。
“这些低级军官,在为了日本财阀发动的战争奋战之后,回到家一看,家里面破产了。本来还算过的马马虎虎的生活,现在已经全完了。那么他们除了想要革命之外,也没有别的想法了。这帮人才是推动日本未来政治走向的主力。”
说到这里,陈克对日本历史上的一系列兵变的理解也有些豁然开朗了。226兵变,年轻的军官们要求的是天诛国贼。在这些青年们看来,那些当政的高官们,都是代表了门阀财团的利益。当然了,这些青年都被利用了,被那些更急于推行自己侵略扩张政策的家伙们给利用了,扫除了还算是有些“理智”的高官之后,主张侵略的集团迅速控制了日本的政治。把日本推上了侵略扩张的道路。这种政策的最大受害者,无疑就是中国。
“日本小资产阶级无论怎么闹,都不可能改变日本资源匮乏的事实。所以,这些人最终选择的道路,就是侵略扩张。现在的日俄战争,就是针对夺取中国特权的战争。日本要扩大在中国的原材料市场,要扩大在中国的销售市场。以后,更会对中国发动军事侵略,试图灭亡中国。”陈克讲述着无可争辩的预言。
下面的人鸦雀无声,不少人都在用不带善意的目光看着黑岛等几个外国学生。
“在我们这里的日本同学,并不是日本侵略政策的尖兵,而是希望能够阻止日本滑落到那种境地的同志。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们。”陈克挥挥手,笑道。
“陈先生,中国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笑得出来么?”前排的一个学生满脸悲愤的忍不住用四川话质问道。此人叫做熊铭杨。出身四川一个官僚家庭,1902年先到西安的南洋公学上学,结果那年爆发了“墨水瓶”事件,结果跟随同学一起退学,然后转到上海的震旦大学,结果又遇到学校被英国人勒令改变校规。结果再次退学,又转到复旦公学来上学。听了陈克的讲座之后,他当天就加入了黄埔书社,成为书社中的骨干份子。此人对中国无法摆脱屡败屡战,被瓜分入侵的命运极为痛恨。是一个非常激进的青年。
见陈克不说话,熊铭杨站起身来,“陈先生,你光教给我们怎么看待世界,看待中国。但是看清了这个事实于事何补?只要陈先生您指出一条能救国的道路,你要造反,我便跟着你造反。要我打仗,我肯定冲在最前头。我这条贱命不算什么。只要能救中国,陈先生您说到哪里,我就干到哪里!”
“对!不就是造反么,这天下早就该造反了。”
“没错!为中国死就死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喊道。
陈克脸色越来越冷,突然间他哈哈大笑起来,“不让你们多喝酒,你们偏偏要多喝。看看,看看,喝醉了不是。今天就喝到这里。散了。”
说完,陈克头也不会的回到了宿舍。关上门,陈克倒在自己的铺位上,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很快,他就陷入了沉思,那丝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2章 中秋(下)
华雄茂在外面连喊带撵,加上住在宿舍的人帮忙,总算是把其他人都给送走了。陈克能想得到,学生们看自己这么个态度,自然是很生气的。但是陈克不生气,如果有谁真的愤然离开,只能说这些人的涵养太差。现在的人民党可伺候不起这些猛张飞一样的人物。
听外面已经开始在收拾东西,陈克连忙起身参加劳动。门一开,别的人还好说,倒是严复端坐在桌边,令陈克吃了一惊。怪不得华雄茂没有来敲自己的门。
出来了就不好再进去,陈克开始与大家一起收拾。现在住在常驻坊里面的人有六个。陈克、华雄茂、陈天华、谢明弦、何足道和秦武安。周元晓已经搬出去了。临时的驻留者有跟着陈天华回来的这二十个人。反正天不冷,陈克临时搭建了宿舍,加上原有的宿舍,倒也够用。陈克在新学校里面督促着赶工的就是宿舍楼。马上就要封顶了。一旦宿舍楼初步完工,陈克立刻就要把人员转移到学校去。
人多好干活,收拾的工作完成的很快。陈克只是把厨房给收拾了,空出来的锅碗瓢盆都给刷了,空出来的桌椅也都收拾停当。方才闹了这一通,估计大家也未必能吃饱。剩下饭菜堆在四张桌子上,众人再次坐下,“来,我敬大家一杯。中秋快乐。”陈克笑道。
这次就没有方才的热闹,众人倒是真的品酒赏月。
“陈先生,你会弹钢琴?”王启年和陈克一桌,他问道。
“会一点。”
“可否聆听一二?”
“正有不觉技痒的感觉。”陈克说完,吃了口严复带来的点心,又把酒杯里面的黄酒一饮而尽。兴致盎然的再次走到钢琴面前。
初秋的夜晚,深蓝色的夜空中,月朗星稀,院子里面已经用艾草熏过,混合了酒香、还有桂花的香味。陈克觉得心情颇好。手指流畅的在键盘上滑过,让陈克忍不住回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托了爱好音乐的老爹的福,陈克自小就经常去铁路局的音乐室,那里也有一架立式钢琴,在宽敞的音乐室里面跟着父亲学习弹琴,是陈克幼年时很好的回忆。那时候,陈克也未必真的喜欢弹琴,他更喜欢听父亲弹奏。但是父亲也很懂抓住陈克的心思,陈克连续练习二十分钟,父亲就给他弹奏一曲。那时候,陈科对父亲可是很崇拜的。
后来家里面也买了钢琴,陈克从此落入了母亲的手心。母亲的要求严厉的多,每天必须练习两个小时,而且根据练习时间,90%的时间进行练习曲的弹奏,只有10%的时间才能弹奏陈克自己喜欢的曲子。陈克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何自己遇到的是严母慈父,而不是传统中说的严父慈母。
这些天来,陈克经常会想起父母。随着在这个时代的时间越久,陈克对返回自己的时代的希望越来越小。父母思念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手指再次碰触到钢琴冰凉的琴键,陈克又忍不住想起了世界上最亲的那两个人。到了这个时代已经几个月了,如果两边的时间同样进行的话,那么父母此时也该发现自己的儿子失踪了吧?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失踪,父母能着急成什么样子。虽然陈克自己已经搬出来住,但是无论如何,父母过于长久的见不到自己,自己的失踪总会被发现的。虽然父母一直最希望的就是陈克能够把握住自己的生活,成为一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自由生活的人。但是,他们还是很挂念自己的。
想到这些,陈克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可这种软弱的情绪,却让陈克忍不住又想起了母亲的教导,“谁也不知道今后会遇到什么事情。明天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所以,你不要被那些名啊,利啊所诱惑。并不是说这些不好。问题是你追求名利的话,你根本得不到。名与利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给你的。只有当别人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把名与利给你。所以,你不求人就不会受制于人。与其去追求那些把握不了的东西,你还是做些自己能把握的事情为好。”
到了今天,陈克才真的明白了什么叫作“世事无常”。天知道他怎么就穿越了。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陈克唯一能遵从的道理,就是“能做自己能够把握的事。”在1905年,他的历史知识就是告诉他革命的历程。至于其他的谋生手段,陈克的知识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施展。无论是化工还是计算机,只有陈克自己创造出这些现代的行业,他才可以去从事吧。
如果父母知道自己的傻瓜儿子回到了过去,又选择了革命的道路,他们会对自己说什么呢?陈克的脑海里面浮现出的父母那绝对不会忘记的生动的面容。父亲肯定是一幅担心的神色问:“你能做好么?不要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母亲呢,她那秀美的嘴角会微微拉出一个别人绝对模仿不了的美丽而坚毅的笑容,“不管你选择了做什么。你一定给我记住,你要追求的是这件事情本身,绝对不要为了这些事情完成之后能够带来的名利去做事。一定要成为这件事情的专家,矢志不渝,绝不背叛,绝不当逃兵。”
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八月十五的月亮,陈克坐在凳子上默默说道:爸爸妈妈,我不会再去追求名利,我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完成属于我自己的事业。
陈克面带着一丝微笑,按下了琴键。这是《摇篮曲》。当年饥肠辘辘的作曲家舒伯特曾经用这首曲子的手稿换取过一份土豆烧牛肉。后来这份手稿曾经创下创纪录的400万法郎的拍卖价。陈克很喜欢这首曲子,温馨的曲调在这个月色似水的中秋夜也颇为合适。
现场听众们绝对大多数都没有听过钢琴演奏,大部分听众没有见过钢琴,甚至不知道有钢琴这种乐器的存在。但是音乐本身就有其魅力,更不用说被称为乐器之王的钢琴。优美的琴音流淌在院子里面,连月光都仿佛更宁静了些。
等陈克弹完这首曲子,周围的人却完全没有反应,大家都觉得曲子好,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与中国音乐完全不同的异国风格,并不能完全引发听众的共鸣。
陈克也不在意,随便弹了一首爵士钢琴,陈克转为中国音乐,《好一朵茉莉》《庆丰收》《芝麻开花节节高》,《信天游》。这些地地道道的中国音乐用钢琴弹出来,听众们就完全能够接受了。不少听过这些音乐的年轻人低声的跟着哼唱。
但是陈克想要钢琴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娱乐,他弹唱起了《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陈克知道自己唱得肯定不如郭兰英这样的艺术家,更重要的是,这首歌本来也是给女生唱的,陈克是绝对唱不出那种感觉。他就随着自己对这首歌的理解去唱。这首曲子本来就好,歌词更是直白,每次唱起,陈克都感觉歌中描绘的那景象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大河、稻田、艄公、船帆。陈克主要的活动区域,一直是长江以北,对这些的感受一直不深刻。但是自从到了绍兴,又到了上海。这一路上所见,和歌词十分贴切。而且这歌健康向上的很,坦坦荡荡直抒胸臆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唱情歌那样还要扭扭捏捏。
一曲唱罢,听众人鸦雀无声,陈克合上琴盖港站起身。就见到华雄茂眼含热泪第一个鼓掌来。这年头词赋虽然还在说,但是能够吟唱的词牌早就已经式微。唱曲早已经是妓女们的主流业务之一。男人们就算唱,绝大多数也是地方戏曲。突然听到这样天籁般的歌曲,所有人不觉得都有些痴了。华雄茂领头鼓掌,大家才如梦方醒的跟着鼓起掌来。
走回桌边,方才坐下,严复问道:“文青,这曲子何人所写。”
“我写的。”陈克毫不在乎的把后世的功劳据为己有。
“直抒胸臆,意境甚佳。好曲。”严复赞道。这不是严复的客套话,严复本人虽然不吃喝嫖赌,但是毕竟是官场人物,陪着僚友听听戏,听听曲还是有的。对那些靡靡之音,他也素来没什么兴趣。听了陈克的曲子,严复只觉得精神一振。不仅仅是曲子质朴,歌词更佳。与那些或慷慨豪迈,或婉转缠绵的古辞相比,陈克的歌词虽然是市井白话,无论是立意还是情怀,竟然毫不逊色。
“文青,教我唱着曲子。”华雄茂热切的说道。
“这等好曲不能让文青先生独享,一定要教给我唱。”毛平也跟着说道。
“今晚咱们赏月,明天教唱歌行不?”陈克笑道。
“一言为定。”同志们纷纷说道。
陈克听了之后心道,大家想唱歌,我还有好多歌曲没有教授呢。同志们,学会了《我的祖国》,下一首就是《国际歌》。
又饮了几杯酒,天色更晚,已经有人不胜酒力,起身告辞去睡了。陈克看严复不走,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请严复去实验室旁边的教室坐会儿。严复自然是欣然从命。
陈克正在收拾的时候,王启年靠过来。“文青,我有一事相商。我想往南洋卖咱们的药,不是文青可否愿意。”
这可是个好消息,陈克听了心中一喜。“明日我去医院,咱们详细商量此事,如何?”
“那明日我在医院恭候文青大驾。”
该送的送走,该收拾的收拾完,陈克洗了手,端了茶壶和点心到了教室。一进教室,就见烛光下,严复面容惨淡的坐在那里发呆,整个人仿佛都定在那里。烛光幽幽,映得这位老帅哥的身影说不出的诡异。
“严先生,你怎么了?”陈克有点战战兢兢的问,严复的样子真把陈克吓住了。
“想起了些旧事。”严复声音颇为幽远,看来还没有从思绪中挣脱出来。
陈克放下东西刚坐下,却见严复脸对着自己,但是眼镜片和蜡烛构成了一个奇特的角度,在陈克看来,严复的眼镜片反射着一片亮光,根本看不到镜片后严复的眼镜。“关于甲午的事情,文青怎么知道的怎么仔细?”
我怎么知道的这么仔细?我看过敌我双方,以及当时海外的很多资料,自然知道的这么仔细。陈克心道。但是这话绝对不能对严复这么说。“我当时在海外读书,一些外国同学家里面炒作日本公债,所以从他们那里知道的多了些。”陈克解释道。
严复的喘息声变得沉重了,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连海外的少年都知道此事,朝廷竟然毫不知情。”
“朝廷又不懂现代的情报系统,怎么能知道那么多?”陈克笑道。
“什么是现代的情报系统。”严复立刻问道。
陈克向严复讲述了现代工业国的特点,所谓盗取敌人最高机密,其实只是情报系统里面少数的人员从事的工作。对于工业化国家,特别是那些非常有组织的国家,观察很多细微的地方,结合了外交,以及战略大布局的了解,其实就可以判断很多东西。各种人员的调动,物资的购买,运输系统的变化。甚至一些特殊商品的价格波动,都可以察觉很多东西。当然了,这些必须建立在对工业国有着深入了解的基础上。
这些话其实也未必正确,但是陈克相信,自己对工业国的认识程度远在严复之上。如果自己觉得这些话似是而非,那么糊弄严复绝对没问题。
果然,严复听了陈克的话,不断点头。
“文青,你如此年轻,却又博学多闻。做事谦逊,所谓见贤思齐,却不知文青的令尊如何称呼,或许我有幸见过也未常可知。”
“严先生,我出门之前,家父要我立下誓言,绝对不允许提及我的家世。不能坦诚告知,望严先生恕罪。”每遇到有人提及陈克的家世,陈克总感觉一种很不适的感觉。虽然这个理由已经说了多次,但是说起来,陈克依然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严复听完点了点头,又盯着陈克看了片刻,严复突然说道:“文青才华远胜于我,但是我毕竟痴长几岁。我想收文青为徒,不知文青意下如何?”
“啊?”陈克听了这意外的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严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当过北洋水师学堂的总办,虽然在水师学堂上学的学生很多,但是真说起来,他们是水师学堂的学生,而不是我的学生。我并不是开玩笑,我想让文青做我的学生。”
原来如此。陈克这才算是明白。与现代教育不同,在古代,收徒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所谓师父,这老师可是和父亲一个等级的人物。因为徒弟犯了事,祸及师门的事情并不罕见。严复这么说,就是表明要建立和陈克与严复之间的私人师徒关系。这个关系一旦建立,意味着严复就要为陈克在社会关系上背书担保。以严复名气之大,陈克立刻就是身价倍增。严复弟子的身分,在严复的那些亲朋故旧,光看着这个身分,就要对陈克客气很多。能帮忙的地方,他们也是要出手帮忙的。而且,这个提议对陈克还有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地方,成为了严复的弟子之后,可以极大地弥补自己来历不明的这件事。
但是,陈克并不想答应。权力意味着义务。成为严复的私人弟子,在这个很认师门的时代,意味着投奔陈克的人某种意义上都算是严复一系。严复对于新式学校与旧式师徒的评价极对。在建立私人师徒关系之后,陈克就必须承担一定的义务。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大家都知道这种师徒关系的定义,而且这种师徒关系是陈克成年时候建立的,绝对不存在任何的被迫。这对陈克很不利。
“这个……”陈克正在措辞如何婉拒严复的建议。毕竟严复这等大人物,直言不讳的提出这个要求。被断然拒绝时非常没有面子的。若是应对不当,激怒了严复,对根基不深的陈克而言,绝非好事。
没等陈克完成措辞,严复说道:“文青的志向,我看过文青的书,听过文青的讲座,见过文青的练兵,今天的学生们都能说出文青的心思,文青若是觉得我浑然不知,未免小看了我。”
听了严复的话,陈克一惊,难道自己的革命想法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看破了。真的是失败啊。但是既然严复看透了自己的想法,依然想守自己为徒,以严复的身份,自然不会是诈自己。但是没听说过严复是革命党啊。
“当今天下乱相已成。若是文青想要投靠朝廷,估计早已经出仕了。既然文青以国家为念,又不肯出仕。而且聚集党众,剩下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说。”严复的话直截了当。
“严先生,以您的才华。我个人是非常希望能够成为严先生的弟子。但是既然严先生知道了我的志向,那么肯定知道我以后做的事情必然会连累严先生。我实话实说,现在若是拜了严先生为师,我所求的不过是要严先生的帮助。作为弟子该做的,我只怕一件都做不了。哪怕严先生不计较,我自己问心有愧。所以,严先生,我还是不能遂了您的心意。”
“老师不就该帮助弟子么。文青所说的,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危及自身。但是在我,却全然不同。当今的中国,若是执政是文青,断然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局面。文青不肯跟了朝廷,不过是人各有志。但是文青这等人,我若是不能有所相助,倒让我感觉难以安心。而且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的权位来助文青一臂之力。这点文青不用担心。”
陈克对严复的话并不怀疑,但是现在严复没有想法,不等于以后没有想法。就算是严复没有想法,其他人会绝对会有想法。所以陈克绝对不会答应此事。
严复看了陈克的神色就知道陈克不会同意,但是他毫无气恼的样子。“文青现在所望,我大概猜测,也就是得据土壤。此事难易未知。”
陈克暗自赞赏,这位老帅哥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自己一直在努力准备建立根据地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文青一定要北上一次。我虽然是福建人,素来不太喜欢北方人。而且当今天下,南方看似兴旺。但是真正能定局面的豪杰,还是在北方。文青若要举大事,还需北方豪杰相助。我想收文青为徒,就是要让文青去一趟北京。我有很多故旧都在北京和天津,他们当中人才颇多。我要把文青介绍给他们。”
陈克听了这话忍不住真的有些感动了。他其实也很想去北方建立党支部,但是苦于没有突破点。若是陈克单身前去,北方的豪杰可不会认同陈克一个“假洋鬼子”加“真买办”的。如果有了严复的相助,这北京还倒真的可以去。但是陈克还是不想拜严复为师。陈克毕竟是人民党的领导者,没有通过党支部的同意,陈克在这等事情上是不能自己作主的。
“这……”陈克欲言又止。
“这件事情也不用着急。今日听了文青讲述很多事情,我也是心有所感。所以才仓促要收文青作弟子。此事可以从长计议。”说完,严复站起身来。“已经很晚了,我就告辞了。”
陈克带着轻松的心情把严复送到门口。
“文青就不必远送。就在这里告辞吧。”严复说道。
“严先生,我言辞间有得罪的地方,请您见谅。”陈克还是有些惴惴。
“所谓,做事不惜身,见利不忘命。文青你做的很好。好好干。”严复说完,微微向陈克摆了摆手。这位老帅哥步履轻快,用那种军人才有的有力动作走向街口。虽然留着辫子,但是他的身影在陈克眼里面一点都不讨厌。
看着严复远去的身影,陈克终于松了口气。今天党员们都不在,明天一定要和他们说了严复的这件事。对了,明天自己还要记得说王启年提出要向南洋卖药的事情。看着严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陈克进了院子,仔细地关好门,插好门栓。用一块布罩住了钢琴,又巡视了一圈,陈克回到宿舍内。躺在床上,陈克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没想到,躺下没多久,他就进入了梦乡。
第13章
黄浦书社127名成员里面,有58人是复旦公学的学生。复旦公学正式开课之后,充当现阶段黄浦书社总部的作坊,白天立刻就清静了不少。一大早,同志们就全部赶了过来。陈克立刻召开党会。
由于复旦公学开学,原本能去工地干活的人手也立刻减少。课程改在晚上讲。这很影响党会。所以大家约定,党会改在早上进行碰头会,具体内容会在晚上讨论。
王启年的请求没什么特别的,卖给中国人是卖,卖给外国人也是卖。既然连分子式都公开了,大家对此根本没有太大兴趣。关于严复的事情,没有人做出任何反应。陈克愕然的看着同志们,同志们也瞅着陈克。
“你们没有什么建议么?”陈克问。
“你都拒绝了,还让我们说什么?”华雄茂反问道。大家对这个问题貌似不愿意多提。
“我觉得文青做的很对。”齐会深总算是评价一句。
“我也没说他作错了。这是文青的私事。放在这里谈我觉得也未必合适。”华雄茂说道。
“私事?”听了这个评价,陈克的眼睛都瞪大了,“统一战线是一回事,但是政治立场是另外一件事。我今天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要告诉大家,在党面前,没那么多私事。”
看着华雄茂惊讶的神色,陈克挥了挥手。“这件事情我们晚上再说。大家有什么别的事情么?我的发言结束了。”
“如果可以的话,工地上需要增加些人手。比起原先的计划,工地的工作提高了,”华雄茂强忍住辩论的冲动说道。
“不是比计划提前了不少么?”
“现在那栋宿舍楼马上就要完工。我觉得既然已经提前了不少,干脆抓抓紧,一气把工作给完工算了。总占着周兄的作坊也不是太合适。”华雄茂建议道。
“你制定个计划。看看需要多少人手。晚上汇报。”
众人把自己手头的事情汇报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晨会就散了。学校和医院在一个方向。华雄茂和陈克身后跟了一堆学生,大伙热热闹闹的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按照文青所说,拜个老师也是要通报?”华雄茂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不解。陈克别说没有同意拜师,就算是同意了,难道就因为这个老师背叛了革命不成。更别说还是大名鼎鼎的严复先生先提出要收陈克当弟子的。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荣耀,足可以炫耀的。说实在的,华雄茂本以为陈克是在变相的炫耀。没想到陈克的想法完全不是如此。竟然把这个当成了大事。仿佛不提供,就犯了什么大错。
“不是通报,而是必须得到党委的认同。一旦加入党,没有党组织的认同,任何党员不得私自拜师,假如其他政治团体。”陈克的声音稍显严厉。
“为何?”
“组织纪律里面有规定。自己看去。”
“不能加入其它政治团抵,我倒是能懂。但是拜师这个未免有点不近人情吧。”华雄茂眉头微皱。
陈克也是眉头微皱,他的语气里面充满了浓重的劝告意味,“的确不近人情,但是这就是党组织。拜师本身也带着一种思想和政治上的认同,更别说人事关系了。党员所有的思想和政治,必须和党保持一致。不然的话,组党有什么意义呢?党不是一群人冬天挤暖和,党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政治团体。”
华雄茂低头走了一阵,这才答道:“文青说的有道理。”
瞅着华雄茂垂头丧气的样子,陈克在他肩头捶了一拳,“不就办了点不合适的事情么,用不着这样啊。为什么要开党会,就是为了随时讨论发生的事情,现在咱们有纪律,但是缺乏条例。没有什么惯例,这点上本来就是很多党员做了事情,然后大家讨论。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华雄茂只是点点头,却不吭声。陈克觉得自己继续再说,就跟抓住华雄茂的小辫子不放一样。他换了一个话题,“咱们后头这群同学里面,有没有你觉得能推荐的?”
或许是受了方才的影响,华雄茂依然不是很有热情,声调也低了不少,“也就是马马虎虎吧。比起文青你差多了。一定要说,这里面干活最刻苦,最服从的是那几个日本学生。做事情最机灵的,中国学生强出去不少。但是这才干了不到十天,还得再等等看。”
“正岚,我先给你透露一下,严复先生想介绍我去北京一趟,我倒是真的很想去。但是走之前,我希望把学到的东西全部教给大家,免得遇到问题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份内的工作。”陈克说道。
这话可算是推心置腹了,华雄茂听完立刻就来了精神,他有些兴冲冲的答道。“我会把党的章程好好看一遍。”
这个答案陈克并不满意。不过现在也不是吹毛求疵的时候。医院到了,与众人打了招呼,陈克带着毛平进了医院。
王启年对毛平的评价很高,得到了王启年的当面认同。陈克把携带的包裹打开。里面是足够给30人治疗的药物。大家检查了药品粉末,并没有变质。王启年把五套注射器和药棉以及酒精等物给准备好。收在随身医药箱里面。毛平检查完毕之后,在一份借据上签了名字。
陈克又把二十两银子交给毛平。毛平也算是有见识的,仔细查收之后,也签了收据。
“武汉那边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还记得我的要求么?”
“第一,治病结束之后就回来。第二、我是去治病的,不是去卖药的。”毛平答道。
“很好。我知道你很热心,但是不要好心办了坏事。这药物本来就有可能要人命,咱们绝对不能办傻事,办错事。你得把你自己的安危放到前头,出了事,人家先抓你啊。”陈克语重心长地交代道。
“文青先生放心好了,你的可我还没有听完,绝对不会白白在汉口被抓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交代么?”
“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去吧。一路顺风。”
毛平告辞,踏上了为革命出差的远程。
陈克接着和王启年谈起了生意。核心问题只在于一件事,王启年能够拿到什么价格。
王启年希望能够以现在七折的价格拿货,陈克告诉王启年,最低也就是九五折。“王大夫,往南洋销售,本来就是利润很高的买卖。你说卖到南洋,我也没办法监督。这不是我信不过王先生,而是我根本就不想监督王先生。所以七折的事情提也修提。我没办法向其他人交代。”
王启年听了这话,知道绝对说服不了陈克。也只好同意了。
“陈先生,既然这样,我们把这个月的数量说一下。我先要600份药。”
“这药存储期不是很久,王大夫需要注意此事。”陈克不为所动的说道。
“这个自然,药的事情,我一个月会向文青先生进两次货。”
“王大夫,那你要离开我们医院了吧?”陈克问道。
“不会,我很喜欢这个医院,也很喜欢在这里工作。只要文青先生不撵我,我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克自然没有撵王启年走的意思。现在各处都在铺开,有王启年在这里坐镇,一直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陈克现在希望的是保持现状。
接下来的几天,各种小问题层出不清。雇人,赶工,发药,各种事情繁琐的不能行。陈克一面逐渐把工作更合理的分配,一方面准备着社会调查的事情。
奇怪的是,自从中秋之后,复旦公学的人来得越来越少了。陈克觉得是学校里面忙,她们不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了的轻松的完成手头的事情。没想到,没过几天,一名加入黄浦学社的复旦公学学生急急忙忙的赶来,这位学生叫做慕容鹉,一见陈克,慕容鹉就焦急的喊道:“陈先生,熊铭杨这几天在复旦公学一直散布说,您根本不是什么革命党,而是个保皇派。还阻止其他学生前来学社。今天下午和几个人打起来了。陈先生,您得去劝劝。”
听了这个话,陈克不由得苦笑了,他心里面说道:孩子,熊铭杨说我不是革命党,我觉得是一种保护才对啊。你们这么硬生生的给我辩解……,你们是准备要我的命么?
这位熊铭杨同学,就是中秋夜聚餐那次,悲愤的请求陈克闹革命的那位。陈克他对一直印象很深,熊铭杨四川人,最早是在西安的南洋公学上的学。
南洋公学在当时是一所颇有名气的新式学堂,但并没有摆脱掉旧的封建传统教育的羁绊;从私塾到新式学堂,管理上有很大变化,但仍旧习惯于用旧的**、苛刻的礼教来束缚学生,同时,教师对学生中萌发的新思想也不理解,常发生对立情绪。
一九零二年十一月五日,公学五班上课时,文科教习郭镇瀛发现师座上有一只洗净的墨水瓶,认为这是学生有意捉弄他,便严辞追查。五班学生均回答:“不知。”郭就恐吓坐在前排的学生贝蝇伯、伍石卿,限他们三日内告发,否则加罪。经威胁,五班有一学生诬告此瓶是伍正钧所放。十三日,校方应郭教习的要求,公告开除无辜学生伍正钧,从而引起了五班学生的反对。经过与校长申辩、力争,仍然没有变化,全班学生随即决定集体退学以示抗议,临行前,他们分头去各个班级告别,说明原因,表示反对这种**压迫,这一行动得到了全校学生的同情。校长汪风藻知道后,不问情由,宣布开除五班全体学生。全校学生大哗,引起强烈公愤。学生们当即自行推出代表,请求校方收回成命。校长不允,同时大发脾气,并决定“以此示做”。在此情况下,更加引起了学生的反抗,全校学生经议论,决定全体退学来表示抗议,明确提出反对对学生采用**武断手段。
至此,校方感到十分为难,请出了受学生尊敬的特班班主任蔡元培先生来调解。经蔡先生的耐心说服,学生方同意暂缓行动。蔡元培当晚前去拜见公学督办盛宣怀,而盛却以“别有要事”辞而不见。几经交涉,至十六日晨,仍无成效。全体学生决定打好行装,集体在大操场,等候最后的答复。上午十时左右,不见回音。于是,全校学生以班级为序,高呼“祖国万岁”的口号,秩序井然地走出了南洋公学。素有民主思想的蔡元培先生也愤而辞职,跟随学生——起离校。蔡先生把学生带到“中国教育会”,请求帮助。在教育会负责人章炳麟等的支持下,当即成立了“爱国学社”,使退学学生得以继续学习。
熊铭杨自然是也参加了退学。然后随着蔡元培和一大批同学回了上海,加入了震旦大学。
“马先生,哦,学校是怎么说的?”陈克关切的问。
“学校方面只是把大家劝开了,打架的给带去教务室。暂时没有别的消息。我这就赶紧过来通知陈先生。”慕容鹉焦急地说道。
“多谢了。既然闹成这样,我知道了就不能当不知道。我现在和你一起去学校。”陈克无奈的答道。
“如此最好。”慕容鹉高兴得说道,“陈先生,您还是当众来一次讲演吧。学校里面对您在意的人很多,您要是当众讲演的话,肯定能挽回不少学生。”
你们这是要我当众鼓动造反么?陈克心想。但是这个年头呢,当众鼓动要造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更不用说马相伯的学校了。
收拾了一下东西,陈克带了慕容鹉和谢明弦一起前往学校。
进了教务室,却没有人。慕容鹉连忙去寻找教务主任,陈克拿出了笔记本,开始打草稿。写了一部分,陈克把先写好的一页递给谢明弦。
谢明弦拿起来读到,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中国人的土地上!站在上海,这块我们祖先用鲜血和尊严浇灌的土地上!站在一个中国新式大学的校园内。我的面前,是校园里面同学们。在校园的院墙外,站着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在屈辱中呻吟的民族!”“那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这个民族的骄傲就没有了!那些战胜者们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他们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一个世界上上最高贵的民族地尊严!你们告诉我,你们是选择像古代慷慨悲歌的义士一样拍案而起,还是一个奴隶?!”你们或许要说:陈克先生,我需要一碗米饭,需要安身立命。是地。你的说法很对,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是自由!那就是尊严!”只要上海的上空一日还飘扬着法国的国旗,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那些法国人、英国人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我们地尊严就不存在!只要在世界的版图上,这个叫中国的国家四分五裂积弱不堪。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只要其他国家的人,在聊天的时候说到中国这个字眼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我们的尊严就不存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一碗米饭!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地生存空间!这生存空间,不是靠乞求和抗议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别人欺辱我们,哪怕是最弱小的民族也来践踏我们,我们只会叫着:我们表示强烈的愤慨和抗议,这样的人。是没有骨头的!这样的人,是低贱的!我们应该用大炮地震耳欲聋声让敌人颤抖!我们应该碾压他们的尊严、生命,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只知道抗议的懦夫!”你们要记住,一个只懂得抗议的国家,是一个没有骨头的国家!一个只懂得抗议的政丶府,是一个没有骨头的政丶府!当我们地尊严、领土、生存地空间都遭受践踏的时候,还不知羞耻地抗议地政丶府,我们是不需要的!你们最后也会抛弃它们的!”我很骄傲,在你们这些人中。这样没有骨头的人,少之又少!我的面前,是一个留着五千年高贵不屈血液的军团!这血液,曾经在我们祖先的血管里面流淌过,他们没有屈服过!现在,它们在我们的身体里面汩汩奔涌,你们告诉我。你们愿意它冷却吗!?”
“能够团结人们的。有两件东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血泪。我们有沉浸在中国历史里面的伟大理想,我们会为这理想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在今天的上海。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我们的祖国,只有这理想!南京条约,是一个极大的耻辱!我们有拒绝执行它的决心和理由!做你们想做的吧!就像他带领着他的同胞们高举着那面自由的大旗英勇杀敌一样!假如你们期望战斗,那就去战斗吧!然后我就能够看到你们是奴隶还是坚贞不屈的中国人!”
陈克本以为谢明弦会说这文过于煽情,没想到谢明弦只说了一句评价,“陈先生,和你平时的讲课相比,这个文空洞无物啊。”
第14章
“武兄,要不要合作呢?”陈克大大咧咧的说完,然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武星辰又把陈克方才说过的话想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头的地方。制药、卖药,的确需要道上的兄弟忙帮。武星辰并不担心陈克能玩出什么花样。而且陈克说的没错,武星辰从这件事一开始就介入,未来的收益的确非常大。如果觉得事情不对,武星辰果断地退出就好了。
但是这合情合理的一切,在这个世道本身就是不合理。这不是武星辰理性的判断,而是完全感性的判断。当今的世道有多黑,武星辰非常清楚。陈克应该有什么隐藏的诡计吧。想到这里,武星辰问道:“陈兄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第一,请武兄找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妓女。我亲自去取了她们脸上脓疮的脓液。这件事情无需武兄动手。”陈克很认真地说道。
武星辰点点头,这件事情的确不是陈克这个公子哥一样的家伙能做到的。
“第二,我的药做出来之后,会免费给这几个妓女治病。药效如何一看便知。这药毒性很大,要么把人给治好,要么把人给治死。到时候还需要签个生死状。这件事情一定要武兄帮忙。”
原来如此!武星辰心中一亮。这件事情没有道上的兄弟帮忙,陈克绝对做不了。死几个染了花柳病的妓女,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果自己没有背景,那就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不知陈兄的药把人给毒死的可能有多大?”
“一百个人里面,至多五六个。”
“呃?!”武星辰本以为十个人里面得死三四个。这年头治疗花柳病使用汞化物,也就是水银之类的剧毒药。死亡率大概就是三成。即使治好了花柳病,很多人也会因为汞中毒变成痴呆。和这个治疗效果相比,陈克的药可就是真的很厉害了。
“第三呢?”武星辰觉得陈克前面的要求并不麻烦,他接着问。
“第三,我肯定不可能沿街去叫卖这个东西。这药制成之后,在上海联系病人,销售药品,我想让武兄亲自负责来做。治好了病,武兄也负责收钱,然后根据咱们的协议,把我应得那份给我就行了。”
“还要我做别的么?”武星辰追问道。
“不要了。”
武星辰看着陈克,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恶意。虽然不知道陈克葫芦里面到底卖什么药。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可信。武星辰并不认为陈克说的那些有什么问题,他也准备和陈克合作了。不仅仅为了未来的钱,就是在现实意义上,武星辰认识的天地会高层里面,就有人染了花柳病。中低层染病的更多。若是能把他们给治好,武星辰在天地会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陈克这个人给武星辰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双方的第一回合冲突的失败让武星辰记忆犹新。而且陈克竟然毫不在意此事,反倒想和武星辰结交。这种务实的态度很可怕。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在未来和当前两方面的利益驱动下,武星辰下了决心。
“那我就帮陈兄这个忙。”
街上人很多,陈克穿了条牙黄色的裤子,上身是件和实验服一样质地的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件白色实验服。这一身诡异的白色衣服,配合了黑布鞋。尤其显得扎眼。上海好歹也是东方的大都市,市民们知道西洋医生就穿这种白大褂。加上陈克的短发,倒也不稀奇。
武星辰不时的瞅着身边的陈克,这身“出殡”的装束怎么都不让他习惯。陈克不仅没有丝毫的埋怨,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的架势。他忍不住问道:“陈兄就这么喜欢白衣服?”
“干我们这行,这白大褂就是干活的行头。穿上之后自然觉得很安心。你看我染布的时候,就是那种蓝色工作服。”
武星辰嗯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两人这么沉默的走着。陈克本来就高,武星辰身高上更胜一筹。这样的两个高个并肩而行,本来就是很吸引人眼球的。陈克的白大褂又给自己增加不少吸引人的元素。这两人当街而走,真的是沐浴在男女老幼视线的轰炸下。
好在两人都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家伙,不过陈克发现瞅自己的人眼神很不对劲。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正在奇怪,武星辰停住了脚步,“进去吧。”
两人此时正在一个门脸奇怪的院子前面,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穿着不好不坏的人。就是这些家伙,用一种弄不太明白的眼神看着陈克。陈克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的浅色衣服,一件稍微有些皱的白大褂,手腕上一块闪闪发亮的手表,一双干净的布鞋。简洁干净。不该让人讨厌才是。
跟着武星辰进了院子,院子像是廉价旅店的模样,一个个小屋子门里面,进进出出着男女,男人们脸上那色迷迷的神色,女人们放浪的笑容。这里应该是一家妓院。门口有两个一脸凶气的家伙,看到武星辰进来,连忙满脸陪笑的走上前,用上海土话说了什么。武星辰用一口北方口音的上海话低声说道:“你们这边不是有染了花柳病,正犯疮的么?”
“唉,武老板你这是在笑话我们呢。我们这儿哪里会有那种东西。不要开玩笑。”为首的那个人连忙说道。
“这是一名医生,正在做治花柳病的药。所以要找几个人试药。”武星辰还是低声说道。
为首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陈克几眼,“没看出来啊。还是个洋医生呢。可是,武老板,我们没钱买药。而且,你要是找那样的人,街上多了去了。你何必来笑话兄弟我呢?”
武星辰已经厌倦了妓院的老板闲扯,“现在就带我们见见。我能做主,治病不要你钱。”
妓院老板看武星辰这是玩真的,终于无奈的叹口气,“武老板,你就是会开人家玩笑啦。”一面说,一面带着武星辰和陈克出了院门,往后面走去。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太阳西斜。上海的建筑本来就不是什么宽阔的风格,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弄在傍晚前很有阴冷的感觉。武星辰、妓院老板、打手。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在这偏僻的小巷里面同行,令陈克觉得相当不自在。
目的地是一个远离街市得偏僻的小院。“就是这里啦。”妓院老板说道。
面前是院子角落里面一间被反锁的门,这附近静悄悄的,刚从大街上过来的陈克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时空穿梭了。方才还是阳光明媚,熙熙攘攘的街市,现在就是人迹罕至的小院。忍不住回头瞅了瞅背后的武星辰等人,只见他们看向门的眼神里面都充满了厌恶。
“你们听着,现在有医生要给你们治病。你们都起来,听医生吩咐。”妓院老板恶声恶气地喊道。虽然声音挺大,但是他离门远远的,连看都不想看到这间屋子。
房间里面传出了微弱的声音,却没人答话。“你们听到没有?”妓院老板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有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医生进去给你们看病,你们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不要出来。”妓院老板又喊了一声,这才示意打手去开门。他自己则退了两步,一眼都不想看到屋里面什么样子。
陈克掏出口罩带上,等打手开锁。打手只是开了锁,却没有去推门,陈克等了片刻,只好亲自推开门走了进去。刚进去,房门就被打手给拉上,门环上传来挂锁的声音。这还真把陈克给吓了一跳。虽然心知这帮人不会把自己给关起来,可遇到这种事情,真的令人极其不爽。
带了口罩,来这里之前,陈克还往口罩里面喷了花露水。即便如此,陈克依然被熏得不轻。汗味,尿骚气,空气不流通的霉味道,还有人体的体味,让陈克微微皱起了眉头。屋里光线很弱,等了片刻陈克才适应过来。只见几个脸上长了很多大脓疮的女子,少气无力地在几张铺了草席的床上或坐或躺。女子们都是衣衫不整,天气已经热了,她们大部分人都只是套了件外衣,从敞开衣襟可以看到长了脓疮的**前胸。
陈克从没有觉得女性的**居然也能让人如此厌恶。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女子们脸上的脓疮,身上的脓疮,加上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想想就不寒而栗的下体的脓疮,陈克几乎想夺路而出了。
定了定神,现在的任务是取得脓液,可不是什么闹情绪的时候。陈克用十分蹩脚的上海话说道。“你们都别动,先坐在床上。”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陈克很怕被这群女人突然失去理智,把自己给拉住,那样的话,陈克就自身难保了。
但陈克的这身装束的确很不一般,只是白大褂,浅色衣服也就罢了。陈克带了个白口罩,倒是把些女子给吓了一跳。看向大门的女子们,都禁不住往后缩了缩身体。有两个一开始根本没有起身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看到陈克的模样,吓得坐了起来。
即使被陈克的装束给吓住了,但是女子们的目光依旧呆滞,看来病痛的折磨,还有这黑牢一样的“病房”给她们的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对陈克进屋这件事,这些女子们的反应十分迟钝。陈克看到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绝望的女子们扑上来保住自己大腿开始哭诉哀求”的戏码,安心了不少。
“你们谁是第一次染了这病?”陈克问。
没人回答。女子们表情困惑的看着陈克。陈克再问了一次,还是没人回答。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啥?”陈克先用蹩脚的上海话问道。没人回应,陈克换了普通话和河南话又说了几遍。
总算有一个女子用陈克勉强能听懂的江浙话问道,“您真的是来给我们看病的医生么?”
和病人交谈上了,没有让陈克感到多么开心,相反,陈克强忍住退后几步的冲动。勉强笑道:“我是医生没错,大家坐在那里不要动,慢慢说话。”
“医生,我们知道这病脏,您来给我们治病,我们怎么敢碰您呢。”一个看上去还算是干净的女子一面缓缓坐起,一面把敞开的衣襟拉上。整了整衣服,女子说道:“姐妹们,大家坐好,让医生看病。”
听了这话,陈克对这个女子立马心生敬意。这样的态度,让客串医生的陈克感到了些安全感。其他女子们顺从的坐好。
“这位大姐,你帮我问一下,大家谁是第一次犯病?谁是第一次犯病的,让她们举起手。”陈克问。
女子用南方话说了几句,屋里面七个女子,有五个举起了手。和陈克说话的女子没有举手。陈克拿出五支试管和棉签,分别取了足够量的浓液。
抱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情,陈克问那个一直和自己说话的女子,“大姐,你是第一次发病的么?”
那女子轻轻摇摇头。陈克心中一紧,自己的药治只能治一期、二期的病人。不是第一次发病的,606或者914根本治不了。非得青霉素之类的抗菌素才能起效。那女子和陈克接触不多,但是在这个恐怖黑牢一样的地方,却也算是通情达理。陈克还是非常想救她的。但事实却让陈克的想法落空了。
正在此事,终于有女子忍不住问道:“医生,您给我们治病,收钱么?”
陈克看着那有些令人畏惧的脓疮,强挤出些笑容,“我不收钱,你们放心好了。”听了陈克的话,女子们还不是太敢相信,“医生,从没听说这病能治……”刚说到这里,先前那女子出声打断了这话,“既然有医生来给看病,怎么能说这些?”
说完,女子在草席上缓缓地跪下,“医生,我求您了。请一定把我们治好,这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其他女子看到这里,也纷纷跪在草席上。这不是什么正而八经的床。两条凳子上几块破木板,上头铺条破草席,就算是床了。女子们在“床上”一跪,木板就吱吱哑哑的响起来。陈克环视了屋子一下,屋子最里面有个马桶,虽然扣了盖子,但是尿骚气从那边直熏过来。每个床边都放了一个破碗,有些空着,有些里面盛了些水。房间里面窗户极小,还很高,光线极差,
收好了试管,陈克说道:“我下周……,七天后会过来。大家当心,到时候一定能弄好的。”说完,他走到门口。敲响了门板。“开门,我出去。”
仿佛等了很久,陈克甚至担心再也不会有人给自己开门了。陈克忍不住想怒吼着让外面的人开门,让自己赶紧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终于有脚步声,门锁声,门开了,光线从门缝里面倾泻进来。陈克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子,冲进了光明里面。不久前还觉得寂静冷清的小院和背后近在咫尺的那个黑屋子相比,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明媚宁静的仙境了。片刻后,在陈克背后传来关门,挂锁的声音。听到这些声音,陈克只感到一阵轻松。那个地狱终于被封闭了。
这时,从屋子里面传出一声尖锐的呼唤,“医生,我等你来治病。求你了。”陈克能分辨出来,这是方才那个和自己一直说话的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刚落下,从房门那里传来了敲打门板的声音,接着是其他女子的哭泣和哀求。
妓院老板怒骂起来,他声音又快又尖,陈克完全听不明白在说什么。女子们没有理睬老板,而是继续在恳求什么,那些都是陈克听不懂的南方话,但是陈克明白她们的意思。
“咱们先出去。”武星辰对陈克说道。也不管陈克的回应,武星辰皱着眉,快步离开了院子。很明显,女子们的声音让武星辰心烦意乱,这地方能少待一刻就少待一刻。
陈克随着武星辰快步离开院子,在妓院老板的怒骂声中,女子们不吭声了。陈克的药是救不了那个通情达理的女子的。陈克很明白,自己甚至不会让老板给那两个三期病人使用自己的药。就是给这两个人使用了药物,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为了提高自己药物的成功率,让武星辰亲眼看到神奇的药效。陈克会事先给武星辰说清楚那两个人是救不了的。
看老板的这个架势,不可能让一期二期患者单独居住的。陈克甚至想好了,为了避免麻烦,他会给包括那位通情达理的女子在内的三期病人注射生理盐水。一屋子病人,陈克不给那两个人注射药剂,只会让那两个女子和自己拼命。而宝贵的药物没有任何必要用在毫无用处的人身上。
在这个时期,陈克绝对不可能去开发什么青霉素之类的药物。等有了根据地,陈科才会在根据地办药厂生产青霉素。就算是最好的情况,那也得是三年之后了。那位通情达理的女子等不到那个时候的。这个时代,不会给她机会活到能挽救她生命的药品出现。
那个女子死定了。
对自己冷静的考虑以及最后实事求是导出的结果,陈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情绪在里面。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事实,弱者们的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如果得了烟花病,这件事情本身还让人很难生出同情的话。那么更多毫无过错的人,同样在这个残酷的时代中奄奄一息,死于非命。
武星辰和陈克没有停下脚步,走出小巷,距离热闹的街市越近,人声就越发响起来,走出小巷,热闹的大街突然就在两人眼前展开。傍晚,大家都在赶着回家,路边叫卖的声音也响亮了很多。整条街上显示出一种活力来。看着这些,武星辰长长出了口气,在小屋子里面的压抑心情也随之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转过头,只见陈克怔怔的看着大街,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看到这些,武星辰眉头皱了起来。给人治病,自己竟然哭起来。难道陈克根本没有说实话?武星辰不由得起了戒心,看陈克的眼神也变得谨慎不少。
武星辰没有跟着陈克回作坊,而是半道就告辞了。陈克回到作坊的时候,院子里面一堆笼子里面关着一堆毛融融的可爱兔子。
取回了脓液,接着就是在兔子的蛋蛋上注射一点脓液,很快,注射部位就出现了一个不会愈合的疮口。这些兔子们作为一批试药者。陈克没有制造606,而是先选择了914。914的药效比606稍差,但是安全性高了很多。
很不幸,第一批接受治疗的兔子全部被毒死了。看着一堆直挺挺的尸体,没人敢吭声。陈克冲那对兔子的尸体挥了挥手。“焚尸炉”早就建好了。兔子的尸体被烧成焦炭,没办法食用之后,才把焦炭粉碎之后扔去垃圾堆。病兔们曾经居住过的竹笼子也被一起烧掉。这两样东西要么有毒,要么有病菌,必须彻底毁灭。特别是兔子的尸体,如果被人捡走吃了,那很可能要闹出人命的。
第二批药品没有啥药效。陈克废物利用,给这批兔子注射了第三批药品,毛茸茸的小东西们一半开始痊愈,一半一命呜呼。陈克又出钱买了一批兔子,重新试验第三批药品。仍然有10%的兔子一命呜呼。
“这药也就行了吧?”陈克听到屋子外面的杜正辉低声说道。
“十个人里面的就死一个?这也叫行?我可不会让这药给何足道用。”齐会深低声呵斥道。
“可是这都这么久了。我想着一两天就能完成的。”杜正辉有些不满的说。这些天青年们一直在帮忙,他们能插手的地方都已经很熟悉。在陈克简单的教学下,青年们的化学知识也算是突飞猛进。杜正辉这种外行难免就生出了懈怠的心思。陈克能理解这种心情,历史上,欧美不少新药就这么仓促出炉,然后在中国贩卖。毒死了不少中国人。
陈克有些不解的是,杜正辉觉得这些药能用,他就没有想过兔子们还得死十分之一,这换到人身上,这得死多少才行啊。人命在杜正辉心里到底是什么呢?光听杜正辉这话,他就别想再进入新政党的核心去了。
第四批药物相当好,兔子们不仅仅保住了性命,而且很快就痊愈了。这是一次出现这种情况。陈克找了个理由把其他几个青年都打发出去干活。然后把几个核心成员叫进屋子里面,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
游缑没说别的,只是欣慰的在笔记本上重重的写下了“成功”两个字。看到游缑的表现,齐会深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欣喜地问道,“文青,成功了么?”
“接下来注射五倍的量。”陈克平静的说道。
“五倍?你要把它毒死啊!”齐会深插嘴道。
“如果五倍的量毒不死兔子,这药才算是勉强成功了。本来这药就有毒性,我们不能对病人不负责任。”陈克答道。
“兔子已经被治好了,也没有死。只要控制用量,我觉得……”齐会深忍不住想争论。
陈克低沉有力的声音打断了齐会深的话,“发扬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此时,没有别的话能如此有力的表达陈克的心情。回想起几天前在染了花柳病的妓女那里见到的一切,陈克继续说道:“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你得为人民负责。”
陈克说完,齐会深脸色已经凝重起来。他绷着嘴,反思着这句话。片刻之后,齐会深低声重复了一遍,“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
“文青,你上次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齐会深问道。
“对待敌人,革命自然不是请客吃饭。但是革命本身一定要讲究人道主义。如果不是要救国救民,搞什么革命?”陈克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隐隐的愤怒。这不是针对齐会深,而是这些天无数次听到大家的讨论,陈克明显感觉到,年轻人所热衷的是革命,如同这能治疗花柳病的药品。只要能起效,他们就能接受。反正副作用发作,死的也是别人。这种心态令陈克相当的不满。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就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
想起那些被花柳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女人,还有发出的哀求。陈克只觉得一阵心悸。限于革命的形势,陈克不能开发青霉素,有些人是救不了的,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在自己的制药能控制的范围内,陈克不希望有任何不负责任的事情发生。
“中国已经病了。我们要革命,和当医生很像。你拿出来的药,只管看着是不是起效,用了之后,死活随他去?革命就是要杀死病菌,没错。但是要革命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毁灭。”说道这里,陈克的声音已经很严厉起来。突然间,两只手不约而同的按在陈克双肩头上,陈克转头一看,华凶懋和游缑每个人的一只手正按在自己肩膀上。陈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叹了口气,陈克回到试验台边,拿起了注射器。屋子里面凡是听到陈克方才发泄般言论的人都看着陈克。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五倍的剂量下去,一半兔子没有能活下来。这个打击下,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陈克揉着太阳穴,闭目考虑。当年的欧立希是从几百个样品里面不断选择,陈克目的明确,就是为了能够生产出那种特定的产品。这药不可能合成错,上几次得失败原因都是一些反应控制的问题,随着那些问题一个个解决了,药效已经达到了这样得程度,陈克反复想了几遍,都没想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会不会是纯度不够高?”游缑突然问道。
陈克不确定这件事,或者说这是他最难搞定的事情。没有先进的化学工业,化工产品的纯度非常难提高上去。化学这个行业,看着是无数方程式,其实方程式并不是最重要的。化工行业里面“经验参数”才是最重要的。很多东西即使到了21世纪,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经验参数在里面就是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沉默了一阵,陈克终于说道:“再来纯化一遍试剂。”
这是一个艰苦的工作,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工作。治经过了一遍纯化,最终产品就能够有效地治疗花柳病,而且五倍的用在兔子身上而不致命。第二遍纯化以及合成完成的时候,陈克整整40个小时没有合过眼,接受了大剂量注射后的兔子们虽然病怏怏的,但是好歹还幸存着。陈克往躺椅上一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5章
“文青兄,文青兄。”有人在喊陈克。遥远的声音回荡在陈克的意识边缘。
“我这一睡就得很久,现在不是睡觉的时间。我得做出表率,我得起来工作。”这些天反复强化洗脑般的自我强调让陈克奋力睁开了眼睛。
只见齐会深和华雄茂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边,两人正在低声说道:“咱们把他抬去宿舍。”
“不用抬了。正岚,你去找武兄,让他来。”陈克刚说完,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抬起手表看了看,自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是睡了一个时辰,还是睡了一天?”陈克连忙问道。
“你睡了一个时辰。天要黑了,我们怕你受凉,正准备把你搬到宿舍去。”
听了这话,陈克只觉得一阵欣慰。“好歹没有耽误治疗何足道的时间。”他喃喃说道。用手摸了把脸,陈克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情,他急急忙忙地问华雄茂:“正岚,兔子怎么样了?活着么?”
“兔子们都健在。我刚才还和会深说,多喂兔子喝点水,看样子它们能撑到明天。”
“那个,地上要铺新沙子。兔子的尿里面有毒。”陈克连忙说道。
看着陈克有些神智不清,絮絮叨叨的样子,华雄茂劝道,“文青兄,你还是先去休息一阵吧。你都累成这样子了。”
“大家都累。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了,游缑呢?”
华雄茂指了指另一张躺椅,“你刚躺下,游姑娘只说了句不让我们打搅你,然后她坐下就睡着了。”
陈克瞅了瞅,只见游缑仰面朝天瘫在椅子上。脸色雪白,呼吸挺快,看着和重病病人一样。这把陈克吓了一跳。“赶紧把小兰叫进来。烧点热粥。让游缑喝了粥去休息。别把人累出病来。”
小兰应声进屋,正准备叫游缑起床,陈克连忙阻止了她。“先把粥烧好,晾凉,热水也烧了。游缑这会儿起来,哪里有精神吃饭洗脸。小兰,你喂了游缑吃半碗粥,然后伺候游缑洗脸,给她泡一下脚。再送她去睡觉。”
陈克如同主人命令仆人一样的说法,小兰听了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她愣了愣,却没有听陈克的话。小兰一只手已经搭上游缑的肩头,准备轻轻荒醒游缑。陈克抓住小兰的肩头,一把就把她扯开了游缑身边。
“你懂不懂伺候人啊?”陈克声音虽低,但是语气极其严厉。
小兰还算是懂点进退,她只是摆动了肩膀,挣脱了陈克的手掌。或者是因为她被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也不敢造次。小兰连退了几步,最后干脆转头离开了屋子,一溜小跑的回女生宿舍去了。
陈克也不理她,他对华雄茂说道,“正岚,你去找武兄,就说药做成了。拜托他尽快找人试药。越快越好,现在就开始最好。”
“好。”华雄茂担心的看了看陈克,又看了看女生宿舍的方向。最后还是出门去了。
“会深,咱们一起烧水,烧粥。”
“文青,你……”齐会深说了一半就停住不说,不是因为欲言又止,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深,我知道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既然游缑在我这里做事,我就得负责。”
“要不这样,我把我家的丫鬟叫来伺候游缑?”
“什么伺候啊!这是小兰的工作好不好?”陈克一边低声愤愤的说道,一边拉着齐会深到了院子里面,“大家都觉得给人服务是贱役,这是社会的问题。在新时代里面,一定不会再有什么出身高地贵贱之分。只有工作的不同,没有地位的不同。但是,做工作不是这么做的。游缑累成这样,直接把她晃起来,她感冒了怎么办?”
“文青兄,这好歹是游缑家的丫鬟,咱们不方便说啊。我还是把我家的丫鬟……”
“不用了。游缑也就是今天累这么一次。既然药已经做成,以后的时间,她正常白天上班就好了。”
院子里面很静,周元晓已经听到了争吵,他秉持着一贯作风,已经默默地开始点炉子烧水。看着周元晓的忙活,陈克心念一动。他很早就想弄蜂窝煤了,只是限于手头没有银子,没办法开张而已。如果制药的收益真的能到预期的水平,蜂窝煤的项目倒是真的可以开始。
陈克不说话,齐会深突然说道:“文青兄,我倒是听说过肝胆相照的朋友。您救何足道,这么照顾我们。您真的是条好汉。”
“呃?”陈克对齐会深说出这话颇有些意外。“会深,我们都是革命同志吧?”
“是。”
“革命可不是杀爹杀娘的去闹革命?那种人谁敢结交?认识了这种人之后,这种人就是让你去死,去死。这是革命?这是催命啊!”
“文青兄说的是。”齐会深已经渐渐习惯了陈克的想法,对于陈克的革命观,齐会深是相当赞同的。
一直没吭声的周元晓突然插了一句,“文青,你上次不是说革命就要打倒满清?这不还得卖命么?还得死人啊。”
周元晓这话一出,齐会深两眼放光的看着陈克。周元晓没有说错。
陈克没有想到周元晓居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这个问题不能回避,如果回避了,陈克说过的东西就都会被质疑。困倦感顷刻就消散的干干净净,陈克清醒了。迅速的把自己的理念转了一圈,陈克答道:“从事军事斗争的,就是打仗的同志们和战友们,自然知道会遇到死亡。那些同志和战友们肯定会畏惧死亡,不怕死的人还没有出生过呢。但是既然从事了这个工作,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新政权,保卫从事其他工作的同志。如果敌人想对你们开枪,就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斩钉截铁的话让齐会深感到一阵悸动,他盯着陈克,陈克看上去已经从疲惫中恢复过来。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眼睛里面的血丝却已经迅速退了下去。陈克却没有那种得意洋洋的姿态,看上去仅仅是说了句普通的话。他走向院子里面的井,从井里面打水。
虽然也想过革命会遇到死亡,不过没有亲自遇到的时候,齐会深并没有真切的感受。陈克话里面那种革命同志之间绝对的信任感,让齐会深觉得一种昂扬。而陈克这样普通的行动,不仅没有削弱齐会深的信任感,相反,这个任何时候都站在工作第一线的陈克,恰恰是如此令人信服。
陈克洗了了脸,观察兔子们近况的时候,水很快烧热了,剩得有凉粥。周元晓是用蒸笼烧的水,粥也顺道温热。陈克进去把游缑晃醒,游缑迷迷糊糊的起身,在院子里面三口两口喝完了粥,用热水洗了脸。陈克也不好意思让游缑在众人面前公然洗脚。目送着游缑摇摇晃晃的进了女生宿舍。陈克说道:“咱们也开饭。”
一般这时候,游缑家的人也该送反过来了。游家果然准时,和往常一样,管家拎着食盒,礼貌周到,热情不足的进来和大家打了招呼。今天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游缑的二哥。这兄妹俩人长相当中相像的只有脸型和鼻子。
“游先生,多谢了。”陈克笑着迎过去。
这位游家二少爷扫视了一圈作坊和实验室,没看到游缑。他看到陈克苍白的脸,不满的神色倒是缓解了一些。
“陈先生,舍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若是陈先生这里不忙的话,我想接舍妹回家一趟。家里面的父母很是挂念舍妹。”这位游二少爷嘴里面还是挺客气。
“可以,我们这里已经不是那么忙了。而且游小姐忙了很久,我觉得应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陈克答道。
“那我现在就叫舍妹起身。”
陈克本来想稍微阻止一下,却又担心这位游二少爷万一遇到了武星辰,反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点了点头。
游二少爷进了女生宿舍,又过了一会儿,就见游二少爷一脸怒气的从里面出来。也不分解什么,游二少爷只是对陈克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游二少爷走了不到十五分钟,武星辰就和华雄茂一起走进院子。陈克心里面为没有让俩人碰面感到高兴。
“那药可以用了?”武星辰一进实验室就低声问道。
“可以用了。”陈克已经看过实验台,没有人动过上面的东西。这一批药量是用第二次纯化后的原材料生产的,总量还不小。治疗三五十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动身吧。”武星辰说。
陈克把注射器和七个针头好早就配好的生理盐水,酒精棉球什么的放进医药箱。检查了一遍之后,陈克说道。“会深,你和我一起去吧。”
华雄茂听了这话,本来跃跃欲试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沮丧。武星辰和齐会深快到了门口,陈克这才华雄茂叫过去,“从今天开始,除了咱们五几个人,谁也不许进实验室。特别是那个小兰。看紧了。”
“放心。我一直都注意着呢。”华雄茂嘴角拉出一个坚毅的笑意,认真地说道。
“我当然信得过正岚。”
说完,陈可拎了一个马灯,又检查了一下兜里面的手电筒,这才跟着武星辰他们走了。
房门再次打开,陈克和齐会深一起戴着口罩进了屋子。天色已经黑了,马灯的光芒照耀下,屋子里面如同憧憧鬼影。
屋子里面的味道依然是令人恶心,女子们看上去也更加虚弱。她们脸上的脓疮在这几天里面恶化了不少,惨白的脸色和红色脓疮,看上去更加恐怖。女人们还记得陈克,陈克没有去听她们说什么,他让齐会深举着马灯,挨个给女子的静脉血管里面注射了一针药剂。
也许是上次“访问”这里让陈克稍微习惯了一些,也许是陈克的视线只集中在女子们的手臂上。或者是有齐会深在身边,让陈克觉得有些安心。这次陈克的感受明显没有上次恐怖,但是身边的齐会深拿着马灯的手臂一直在微微颤抖。最后齐会深不得不把马灯放在女子们的“床”边上。
注射速度不能快,陈克看着手表,缓缓地推动注射器。进来之前,他又问了妓院老板,老板确定的确有五个人是在他这里第一发病。但是否是第一次发病,他也不敢保证。那位通情达理的女子和另一位女子的模样陈克勉强记得。不得不说,即使他记不得了,陈克也绝不愿意再开口问她们。
给其他五个女子注射了药物,陈克强忍住给那两个女子注射特效药的冲动,只给她们打了两针生理盐水。这药有毒,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给她们注射都是危险的,也是不合理的。除了陈克的怜悯之心在反对之外,没有别的理由不这么做。
打完针,陈克硬起心肠,也不听女人们说什么。带着齐会深就走了。
看到武星辰正在和妓院老板在一个角落里面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陈克也没有管他们,和齐会深径直离开了院子。
一直走到街上,齐会深都一声不吭。快到了作坊,齐会深才低声说道:“真惨啊。”
“嗯。”陈克除了这么应一声之外,也不想吭声。
“文青,这等事我从没有见过。”
“嗯。”
齐会深想说什么,见陈克没有像以前那样给自己讲解些什么,想起陈克这些年不休不眠的动作,齐会深也不吭声了。
吃了晚饭,陈克把大家叫到一起。杜正辉等几个人忍不住这样的熬夜,也忍不住无聊,加上男生宿舍不大,已经只是白天来,晚上就回去了。现在游缑还在沉睡,陈克对同志们只说了两句话,“谁也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我要去睡觉了。”说完,陈克走回宿舍,一头倒在自己的铺上,陈克把被子盖到身上,然后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陈克在中间醒了一次,他翻了个身之后又睡着了。再后来,十二点左右,陈克是被饿醒的,他饥肠辘辘的一出宿舍,就见院子里面的桌子上面摆了饭菜,一个纱笼在上面罩着。武星辰和其他几个人都坐在桌边说话。
这是武星辰第一次给了陈克好脸色看,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笑的。“陈兄,你起来了。我估摸着你也该起来了。这桌酒菜准备的时间可不久。”
陈克和武星辰打了招呼,却直奔厕所而去。方便完,陈克这才舒服的叹着气,出来洗了脸。一坐下,陈克就问:“人怎么样了?”
“脓疮开始收了。”
“人呢?”
“都活着。”
陈克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听武星辰这么一说,陈克忍不住发现到除了几个自己人,没有别人在。
“文青,这可是我自作主张,你这么累,得多休息。我让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了。”齐会深知道陈克在担心什么,他说道,“今天早上,游小姐起来之后说她也很累,先回家了。”
齐会深说话的片刻间,陈克已经喝了一碗粥下去。
“兔子呢?”陈克问。
“也都活着。”
“文青,你不用说这么多。你的能耐我看着呢,这药文青准备怎么说。”武星辰心情颇好。今天中午,他逼着老板开了门,逼着老鸨进去看了看。老鸨进去的时候一脸怒容,这一出来的时候竟然满脸喜色了。看到这病治得这么快,估计那些妓女很快就能接客,加上这治病是免费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鸨自然是高兴。
妓院老板更加精明,他知道这药这么神效,意味着多大的生意。对武星辰是百般奉承。还热情地邀请武星辰回到他那里,给武星辰找个最漂亮的,一起玩一把。这把武星辰恶心的鼻子都快歪了,他冲着那小黑屋扬了扬下巴。妓院老板当时就觉得自己失言了,他讪讪的干笑着,连忙给武星辰赔罪。
“武兄说的肯定不光是分钱的事情吧?”陈克一面伏案大嚼,一面问。
“文青,你怎么和洋人说,我不管。但是道上的兄弟们呢,你总得给一个交代。今天那个妓院的老板就敢跟踪我,文青再给那些人治病,肯定要被他们跟上门来。那些泼皮混混可不是那么好打法的。俗话说,好鞋不踩臭狗屎。文青何必和那些人纠缠呢。那些瘪三想钱想疯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嗯,那么武兄有什么安排?”
“让我先听听文青有什么想法。”
陈克说道:“武兄,你都说我怎么和洋人打交道你不管,道上的事情你熟,这些事情不该我说,而是武兄指教我才对。”
武星辰见陈克态度坚定,这才说道“两条路,一条就是我介绍文青拜进了天地会的门。以后道上没人敢动你。”
“另一条呢?”
“文青这几天帮我治三十个人,以后我来文青这里取药,我要三成。七成归文青。那么今天这点子麻烦,不算什么。”
“武兄,你倒实在。”陈克听了这两个条件,忍不住笑道,“我以前就说过,这药毒性甚大,一百个人里面会死几个人。我不说别的,若是拜进了天地会,你让我先免费治的那三十个人,只怕里面就有天地会的兄弟吧。我的药治死了人,我这是不是欺师灭祖啊?武兄是要我三刀六洞的赎罪不成?”
武星辰听了只是笑笑,陈克已经拒绝加入天地会。其实武星辰本来也不希望陈克这么做。
“武兄,第二条呢,我若是和洋人合作,自然有新药的牌子要亮出来。等这牌子大行其道之时,武兄私下卖这药,就不怕洋人找你的麻烦么?我和武兄合作,是想让武兄挣钱,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多了,需要武兄帮忙的地方也多了。咱们只是买卖这东西,未免眼光有些不够长远。”
“那文青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武兄的能耐,不该手下只有何益发那种货色。我虽然不知道道上的兄弟们怎么行事,但是这钱是少不了的。若是武兄到我这里买药,就拿三成钱,你能挣多少?我的意思呢,武兄干脆就加入我们算了,我们给武兄钱,武兄来召集兄弟,打点道上的朋友。这不是更好么?”
武星辰没想到陈克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年头能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哪一个手里面没有人的?武星辰不是不想过这么做,但是苦于手里没钱。而且他毕竟是外来的,顶着个堂主的名头,却处处被人掣肘。如果陈克所说的不是瞎话,武星辰就真的可以大展拳脚了。
“文青为何要这么对我。咱们以前也不认识,现在文青出钱,我自然是能帮得上文青就要帮,但文青就不怕我做大之后,反而对文青不利么?”武星辰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陈克到底想什么。
“我在这上海滩上,认识的道上兄弟只有武兄一人,这就是缘分。我这人最信缘分。而且武兄辈分甚高,为人懂得分寸,能忍,这就不是一般人。我不找武兄合作,找谁合作?这人生在世,无非是个利字。我和武兄一起赚钱,都是为了利。有什么说清就好。而且我一直相信,人人心中都有道义所在,武兄合我以前打交道,是个非常讲分寸,讲道义的人。若是我弄到武兄背后戳我刀子,那只说明我做事太过分。那肯定是我做错了,和武兄何干?”
虽然不是很满意,但这个答复好歹也在武星辰能接受的程度之内。
“既然文青这么说,那我就不妨信文青一次。我话说头里,这么大的生意我一个人吃不下。疏通各路关节,打点道上的朋友,这钱可不会少了。”
“我现在手里面没什么钱,帮武兄治那三十个人的事情,我自然能做。但是,武兄,接下来每治一个人我可都要收钱。咱们先约定,这一个月内,每个人先收50两。”
“50两会不会太贵?”武星辰对这个价钱很惊讶。
“这一个月算是闯牌子,价钱还算低的。以后我卖给英国人的药,价钱更贵。那时候咱们再说调整价钱的事。”
谈妥了此事,陈克要继续去给那几个妓女治病。武星辰建议不要再去了。陈克只简单的说道:“这药没有试完。必须试完药才行。”
三人再去的时候,妓院老板热情地问东问西,武星辰负责对付老板,陈克和齐会深一言不发。只是注射了药物就走。妓女们病情大为改善,自然是欢喜。就连那两位没有好转的妓女也有些荣光焕发的样子。
到了晚上,陈克又给她们注射了一次药物。没有人死亡。陈克终于放了心。武星辰带着陈克在上海一通乱拐,摆脱了盯梢的人。齐会深带着陈克向何足道家赶去。
果然如齐会深所说,何足道病已经发作的颇为厉害,一看到陈克和齐会深赶来,何足道哭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了。而且如陈克所想,何足道的哥哥也开始发病。给两人注射了药物之后,看两人都没有中毒反应,陈克这才与齐会深一起回去。
“文青,为何要和这位武兄如此合作?”齐会深想不明白。
陈克指了指两人身上的白大褂,“我上次穿了这衣服去给人治病,我就知道咱们的这件事情瞒不住。真的想打听我们,肯定能找到。”
“那文青有何想法?”
“这个东西,除了和满清的官员不能合作之外,和谁都能合作。无论是洋鬼子,还是道上的兄弟,或者是一些买办商人。大家求的是财,虽然都想多贪,但是都能谈成。但是满清之贪已经到了根本不肯给你留一点好处的地步,所以绝对不能和他们合作。实在不行,我起身就走。本来就是想救何足道才做这药的,我也知道,这药做了就是无尽的麻烦。”
“文青,如果你要走,我和何足道跟你一起走。”齐会深很认真地说。
“我原先说要走,那时候大家都没有说要跟着我革命。现在我们有这么多可信的同志,还认识了这么多人,我们为何要走?相信我,会深。你作为党员,掌握了那些党员们应该掌握的知识,没什么能难住我们。”陈克自信满满的说道。
第16章
对自己的总结陈述之一,“只要党组织出了问题,党的发展就一定会遇到挫折。”陈克觉得那真的是一种高级的烦恼。自己费了九牛二虎,抓住了一切机会,总算是聚集了一点人气。齐会深和华雄茂成为了骨干成员,周元晓虽然立场不明,总不会出卖现在的党组织。对游缑的态度,陈克很不确定。
游缑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孩子,虽然不是喜形于色,但遇到她在意的事情,也总是能从脸上看出来些什么。从家里面回来之后,游缑的情形就不太对。
陈克上午和齐会深一起给去何足道家。何家兄弟还都建在,让陈克放心了不少。两人都恢复的挺快,一晚上过去,至少已经破口的脓疮都有了干痂的迹象。何足道还觉得很羞愧,不太敢和陈克说话。何足道的哥哥还真的是个泼皮,他已经腆着满是脓疮的脸向陈克所要特效药。这些事情齐会深在路上就警告过陈克,两人也不理他们。拎着医药箱转身就走。
回到作坊的时候,陈克惊讶的发现,在周元晓的帮助下,游缑竟然开始了药剂的全面纯化过程。纯化过程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事情,在没有成套设备的情况下,需要两个人一起非常认真地操作。周元晓是懂化学的,给游缑打下手没有什么问题。可这两个人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干起来,游缑拿着一叠纸,用从陈克那里勒索来的大塑料夹子夹在一块薄木板上。上面列满了数据。怎么看怎么像是想分道扬镳前最后疯狂盗窃试验参数的模样。
做份内的工作的时候,游缑比往常更加卖力。遇到本来不该她做的工作,现在游缑也会抢着去干。看着游缑这种异常的表现,包括陈克在内的其他同志只是默默从游缑手里面接过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活计,却也不多说话。游缑虽然尴尬,却也不作任何解释和狡辩。一天不到,作坊里面的气氛就变得非常奇怪了。
陈克知道这种气氛的原因,陈克其实挺怀念这种气氛,他曾经多次干过这类事情。这是年轻人们希望自己能够分到一大笔钱,又不希望自己对经济的要求损害了组织对自己的信心。这种矛盾的情绪自然而然的导致了行为的扭曲。
扭曲的还不是一个人,华雄茂就是另一种扭曲。自打跟了陈克之后,华雄茂很少单独行动。昨天陈克与武星辰达成了协议,当天晚上华雄茂很晚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就跑了出去。如果陈克没有猜错,华雄茂正在拼命寻找其他合作伙伴。武星辰在上海滩不是什么小人物,华雄茂在上海滩也不是没有关系。华雄茂不想落于武星辰下风的心情,陈克完全能够理解。围绕特效药,同志们根据自己的立场,有着不同的表现。
有一种说法是,“手下互相对立,有利于领导者地位的稳固。”陈克年轻的时候,似懂非懂的对个观点有些赞同。现在他亲自当了“领导”,才发现以前自己觉得有道理的东西,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屁话。如果就这么让事情发展下去,陈克坚信矛盾很快就会激化。而陈克的地位一点都不会稳固。
陈克到现在苦心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是基于无私的劳动,公平公正公开的分配这些基础上。现在就开始玩什么“分而治之”,那就是亲自拆掉自己的基础,那就是“悬梁自尽”。在一个组织或者政体趋于僵化的时候,各种阴谋就会大量出炉。在一个组织生机勃勃的时候,要追求的是“上进”,而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华雄茂是傍晚时分回到作坊的,他今天穿了件丝绸马褂,一天的奔波下来,华雄茂又累又渴,只希望能够立刻在院子里面的躺椅上坐下,抱着茶壶猛喝一通。院门紧闭,那枚缠了红绳的门钉插在左边的门栏上。这是陈克定下的恢复“门禁”的暗号。又出什么事情了?华雄茂有些担心起来。按照暗号敲响了大门,门很快就被齐会深打开。和华雄茂想的不同,大家正围坐在院子里面,陈克正在开着玩笑,“人家诗里说,轻罗小扇扑流萤。咱们这是芭蕉大扇捶苍蝇。”
游缑有心事,周元晓一贯的不爱吭声。倒是远远在开门的齐会深扑哧的笑出声来。看人已经凑齐,陈克也不再调侃。与平时一样,陈克的话直入主题。“大家准备怎么分卖药的钱?”
没人吭声。
“游缑,我知道你想问我要一大笔钱。要不你先来说?”
游缑没有想到看上去和平常一样的陈克竟然先把她想说的话给说出来,游缑的脸登时红了,她连忙解释道:“文青,我自己不要钱。”
“你只是想偿还这些年花你父母的钱而已。我很清楚,我也完全理解你的心情。”陈克声音很和蔼的说道。
“嗯……”游缑低下头嗯了一声。片刻后,游缑又抬起头,“文青兄,这药是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私下把你的配方拿出去卖了。我还非常非常想和文青兄在以后一起共事,一起开创一番事业。但是……”
“但是不把欠父母的钱还清,你每次听到他们说起钱的事情,你都觉得无地自容。”陈克接着说道。
“……文青兄,你怎么知道。”游缑丹凤眼几乎瞪成了杏核眼。
陈克苦笑着说道。“我当年干过你干的这些事情。我轻车熟路啊。”
看游缑不再吭声,陈克接着问华雄茂,“正岚,我只是猜,你在联系福建的生意吧?”
有方才游缑的前例,华雄茂也没有觉得多稀奇。他点点头,“正是如此。文青兄怎么猜到的。”
“这花柳病是洋鬼子从南美洲染上,后来带到中国的。这些年开了那么多港口,福建染病的人肯定比绍兴多。”
“文青真的是聪明……”
“别说这没用的,正岚,你怎么打算?”
“上海可以让武星辰来做,但是出了上海,别的地方我来做。”
看着华雄茂这个一大区经理的模样,把陈克给逗笑了。“你吃不了那么大。而且,正岚,你……,你知道这药的特点么?保质期?药效?使用方法?你知道么?”
华雄茂也不是个傻瓜,虽然这次义气用事了点,但路上也已经明白了这些。听陈克这么一问:“那文青什么意思?”
“你联系上了福建的兄弟么?”陈克还记得很清楚,上次那温州商人,就是把布匹卖到福建去的。
“已经联系上了。那边的兄弟让我给他们治两个人。”华雄茂尽量压抑着自得的情绪说道,“钱的事情,我没和他们说定,就看文青怎么说了。”
陈克本来想让华雄茂和武星辰一起来做组建队伍的事情,有个自己人和没有自己人那就是天差地别。现在看,华雄茂是一定要和武星辰较劲,这个计划肯定没办法落实了。
“那正岚准备要多少钱呢?”
“我和游缑一样,要一笔钱给父母。我已经决定和文青革命,这家我能不回就不回。不给父母留一笔钱,我觉得愧疚。”说起这个,也不知道是华雄茂演技好,还是别的什么。虽然他看着大大咧咧,但说到后面,语气里面已经透着一股歉意。
陈克看相齐会深,没等陈克说话,齐会深自己就发言了。“文青,我不用给父母什么钱,只是我父亲反对我参与革命事业,所以这兜里面紧得很。我只要每个月有50两银子就够了。”
这话真实在,至少游缑听了之后,脸上就有些悔意。陈克看的很清楚,他心中暗笑,当年陈克自己还了父母第一笔钱之后,口袋里面剩了二十块钱。还钱的时候意气风发,然后一个月内每周五块钱的伙食费,陈克硬是坚持下来了。回想起那个时代,真的是单纯到可爱的时代。
周元晓看陈克瞅着自己,也主动发言,“第一呢,我要一笔钱。第二,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干些开工厂什么的事情,但是我不搞什么打仗,杀人的事情。文青若是觉得可以,我就跟着你干。”
“大家提出的条件我都知道了。我是能接受。诸位先回去再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考虑清楚,然后明天上午再开个会。每个人所需要的,大家公开讨论。都觉得没问题了,咱们就商量着怎么兑现。如何?”
“为何要明天?”游缑有些奇怪。
“今天大家都表态,愿意入党,现在咱们的党就成立了。我作为现在话事的人,我告诉大家咱们这个党的第一条规矩,服从纪律,听指挥。所以我让大家回去想清楚,你们就回家把这件事情给我想清楚。第二条规矩,我们这个党,讲民主。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或者你一个人说了算。所有事情,如果不能大家认同,那谁说了都不算。”
陈克说了这番逻辑上自相矛盾的话之后,看着同志们。第一个想明白的,或者个准确地说,想明白之后第一个说出口的还是华雄茂,“文青,这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同志们的?”
“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要听党的。”陈克给了华雄茂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现在散会。我和会深要去给何足道治病。”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早上的晨会会被迫在五分钟内就结束了。全体与会同志达成了党的第一个决议,“抽空召开下次党会。”
武星辰是在上午十点差五分的时候赶到了作坊,此时的作坊里面已经人头攒动。何足道的病情好转之后,不仅仅是曾经来工作过的革命青年对陈克和游缑佩服的五体投地,希望前来拜师的青年,以及“为了亲朋好友来求药”的青年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样。
看到作坊里面这么多人,武星辰真被吓了一跳。当然,武星辰的身高和块头,把作坊里面的青年们也给吓了一跳。游缑今天穿了身西服,马尾长发在脑后束了,直直的披下来。看到武星辰前来,游缑大大方方的迎上前来。“武兄好。”
“游缑姑娘好。”武星辰答道,“陈兄在么?”
游缑从口袋中掏出怀表看了看,“文青兄去何足道家了,很快就会回来。”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出了院门,武星辰笑着问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游缑无奈的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就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笑,一会儿就在路口站定。游缑看身边没有闲人,这才说道:“文青兄出门前和我说,让武兄在这里等他,他今天是不会回作坊了。”
武星辰想到院子里面那堆人,自然是能够理解陈克的苦衷。他正想和游缑再说几句,就见游缑笑道:“文青兄已经回来了,武兄自己过去就好。”武星辰抬头一看,只见对面街角,陈克和齐会深站在那里。转头看游缑,她已经径直回了作坊。游缑若是指着陈克的方向,只怕有人看到后,引起什么多余的麻烦。所以游缑才这么一声不吭的径自回去。这么一个女子做事都如此干练,陈克身边真的是集结了不少人才啊。
一面暗自赞叹,武星辰冲陈克笑了笑。陈克和齐会深也微笑的看着武星辰。接下来的半分钟内,武星辰就看着齐会深的脸色从微笑变成了尴尬。三辆黄包车停在了齐会深面前。武星辰被挡住了视线,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反正陈克和齐会深倒是没有被强迫,而是上了黄包车。三辆车一溜烟的消失在街角了。这突然的变故让武星辰真觉得挺离奇的。
黄包车上下来的是齐会深老爹的管家。管家很客气,在齐会深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之后说道:“我家老爷请陈克先生到我家一叙。这事起仓猝,还望陈先生见谅。”
“那我呢?”齐会深忍不住问道。
“少爷,老爷说了,今天请的是陈克先生。少爷您愿意陪陈先一起回家呢,咱们有三辆车,够坐。您要是不愿意去见老爷呢,您可以自便。”
这话直接就把齐会深给晾到那里了,陈克听齐会深和华雄茂说过齐会深家的势力。而且齐会深今天告诉自己,昨天晚上他回家了一趟,和他父亲说要开家医院。虽然这时间找上门也太过于猴急,但是陈克也不能就这么拒绝人家。看陈克上了车,齐会深自然不可能真的让陈克一个人去见自己父亲。
三辆车停在一处很气派的宅子前面。管家带了两人进去,老爷子就在客厅等着陈克。齐会深的父亲名叫齐思峨,江浙很常见的容貌。除了眼神颇为锐利之外,倒也没有很特别的地方。
陈克拜见了老爷子之后,大家分宾主落座。“你,”齐思峨指着儿子,“你现在就给我去见你母亲去。”齐会深没敢停嘴,乖乖的向后面去了。
陈克听了这话,想起来齐会深已经在自己这里住了十天。人家游缑家天天有人来看,齐会深倒是一个人过得爽快。
“陈克先生好像是字文青吧?”齐思峨好似不经意的问。
“伯父,正是如此。”
“文青,我这傻儿子这么多年总算是结交了一个肯赚钱的人。文青你染布,制药,很不错。比我这傻儿子强多了。”
陈克觉得这老爷子的话没办法接,只好一声不吭的听着。
老爷子也没有想让陈克接话,他拿出张银票,“我这儿子一直不干正事,他回来说自己准备开医院,还要弄一个什么医学院。我正好有些关系,英国人想让我出钱办家医院。开口狠着呢,正好你们要办。所以我就想请文青过来,交代一下此事。这是五千鹰洋的银票。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你们干好干坏倒也无所谓,总算是我出钱了,有个交代。”
说这话的时候,齐思峨看似漫不经心,但是眼光好几次锐利的扫过陈克的脸。等他说完,陈克笑道:“齐伯伯,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骗子?”
听了这话,齐会深大笑起来,“我这儿子虽然不争气,总是不务正业,不过能让他极力推荐的人,决不会是骗子。真遇到骗子,把他们一捆丢黄浦江里就行了,哪里用见个人就操心。文青,我好歹在上海认识几个人,文青不用怕有人能刁难你们医院的事情。只是文青得亲自去和英国人见见面。”说到这里,齐思峨把银票递给陈克,“这办医院的事情我也不懂,还得麻烦文青去找英国人。只要英国人能同意,那这张银票他们签了字,省下的事情就能办了。”
陈克听了这话才明白,齐思峨给了自己一张银票,是要自己去和英国人打交道。这算是哪一出啊。齐家人的作风还真的挺另类。陈克不放心,又询问了齐思峨一番,齐思峨表示陈克的理解无误。他本来和英国人已经谈妥了此事,就是要这几天开始走公文手续。昨天晚上齐会深突然来这么一说,齐思峨就把陈克叫来,让陈克操办此事。
黄包车夫身体还算结实,跑起来的速度不慢。齐会深和陈克同坐一辆车,陈克会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很有趣。
齐思峨提出这么一个机会,给钱给关系,陈克除了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之后,并不觉得有其他理由可以拒绝。齐思峨没有理睬陈克,让管家把齐会深叫过来。齐会深一到客厅,齐思峨就让管家带着两人一起去见英国人,尽快把此事办妥。再接下来,中午饭都没有请陈克吃,齐思峨就把两位青年给撵出门去了。
“会深,令尊做事实在是雷厉风行。”陈克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那是因为我只要不去革命,我干什么我爹都支持。”齐会深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第17章
齐会深对外国人的态度,用非常含蓄的话来讲,是一点都不喜欢。用稍微直白一些的话,就是非常讨厌。如果是以前,齐会深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从父亲的命令去和英国人接触的。这次的事情非常特殊,是和陈克一起去。否则的话,齐会深只怕也会放弃。
但是黄包车距离英国领事馆越近,齐会深就越显得有些不安。
“文青,和外国人一般怎么打交道?”齐会深终于开口问道。
“这件事我……”陈克差点说漏。其实他也没什么和洋鬼子打交道的经验。陈克一面庆幸自己总算是没说错话,一面思忖着。
“我们先听听管家的意思。既然你父亲派他来,就不会是随便这么决定的。”
齐会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换了一个话题。“文青从来不怕洋人吧。”这个话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了齐会深的内心想法。
“我不怕单个的洋人,但是遇到有组织的洋人,我一直认为要谨慎。无论英国人的组织多烂,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的。”陈克含糊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着齐会深有些担忧的神色,陈克笑道:“但是,洋鬼子也是人。是人的话,其实做事也没多大区别的。以礼相待,实事求是地去理解洋鬼子的做事流程,也不会遇到什么过分的事情。”
三人在英国领事馆前面下了车,没等两个年轻人说话,管家已经开始对两人“讲规矩”。这次的事情如齐会深的父亲齐思峨所言,双方已经确定了项目的整体方向。陈克觉得要是自己没有理解错管家的话,他和齐会深的工作就是去盖章。领事馆的某位参赞就是这件事情英方的负责人,第一份文件需要从这位参赞手里面发出。
陈克不敢自己瞎猜,他直接了当的把自己的理解内容告诉了管家。管家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一行人开始了工作。
“官僚主义作风”一直是工业时代抨击的对象,慢条斯理,一板一眼,无尽的文件、表格和图章。一个不懂官僚体系的人,只要和官僚体系打过交道之后,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印象。陈克以前也这样感觉,但是自从陈克亲自走官僚的流程做了几件不算太小的事情之后,他对官僚体系的看法就变了。比起草莽或者人治,现代官僚体系的进步意义还是很大的。大家对官僚体系的抨击在于,“找不到拍板的人”。其实如果你自己肯认真的去听官僚们的解释,其实是能够找到负责人的。陈克一直觉得,和官僚体系比较起来,认为官僚体系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或许犯了更大的错误。
这次的事情就验证了陈克的观点。由一位叫做汉弗莱的参赞发出了第一份文书,接下来就是要找负责此事的英国租界教育部门官员签署这份文件。陈克并没有简单的招待那位官员,签署文件之后急急忙忙的跑路。而是花了一定的力气去和这位官员交流。
比起印度人,英国人勤快得多。和中国人一比,英国是比较懒散的。因为看美剧练的口语的缘故,陈克操着一口标准的美国英语,还有些纽约腔。在遣词造句的时候,陈克尽量使用“may”而不是“can”这样的伦敦味。那位负责教育的官员其实没在伦敦呆过多久,他来自考文垂。
陈克这个短发中国人能说一口明显不是来自中国本土的英语,这点就不让人讨厌。陈克既不像普通的中国人,对英国人有什么明显的敌意,也不像买办,刻意奉承。这位官员也就回答了陈克的几个关键问题。这份文件里面提及的学校到底归谁管。那些部门负责这所需学校的牵头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陈克每到一个签字盖章的单位,都是如此这般的来做。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官员都如同那位负责教育方面的英国人一样和气,对陈克报以恶劣态度的官员也不是一个两个。在这个时候,陈克就只好采用另外的办法,也就是说,“你只要不把我撵出去,我就要就事论事的把该你负责的步骤给办了。”
齐会深在这几天里面和陈克全程同行,在齐会深的想象里面,办事就是找到负责人,进行明面或者私下的协商,然后得出一个结果。他这是第一次和现代官僚体系做斗争。看着英国人脸色阴沉,语气不善。但是陈克毫无畏惧的和他们交换意见,听从英国人的指挥。很多在齐会深看来是蛮横无理的要求,陈克却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返跑几趟去完成。
公文上盖章,填表,再盖章,换表。今天到一个部门去,明天还得去,找同一个人的目的就全然不同。第四天下午,陈克终于把一份最终文件拿回到汉弗莱参赞的面前。
汉弗莱参赞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陈克和齐会深这两位中国青年。作为一个深知官僚体系厉害的英国人,他很有些赞赏这两位青年的坚定执著。其实在上海的英国官僚体系没多大,他早就知道陈克在其中的所作所为。陈克并不是完全按部就班的去签署文件,在没有触及汉弗莱参赞所拥有的“立场”前提下,陈克弄明白了该找谁,然后自己就去找那人盖章。
作为官僚系统的特点之一,早就有下面的人来找过汉弗莱,希望知道这件事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汉弗莱就一句话,“按流程走”。下面的人自然不会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别刻意找麻烦就行了”。
这次办学校的事情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务,自从美国人把庚子赔款用来在中国办学之后,英国人也有这样的打算。但是英国人自持“国际地位”,不愿意像美国那样做的那么直白。这次的办学就属于这个范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背景,汉弗莱参赞也未必会这么痛快地给陈克放行。
陈克按照管家的刻意交待,把那张银票一并放在了这份最后的文件上。汉弗莱参赞给陈克签了一张收据,就把两人打发走了。
“你的意思是,英国人在用中国的庚子赔款建学校来收买中国人?”在领事馆外面,齐会深问陈克。“而且这所学校,是英国在上海的领事馆让我父亲出钱办学,他自己不出力。搞出来的那个什么……,文青你刚才的那个词叫什么?”
“政绩工程。”
“对,政绩工程。文青的意思是,英国领事馆搞了一个政绩工程。”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咱们两个肯定不可能把事情办完。”
陈克说完这话,脸上露出轻松愉悦的神色。齐会深可没有陈克的好心情,他只觉地这些天的忙活,仅仅是弄了这么一个空架子学校,还是替英国人效力。这令他很不爽。
“会深,这就是革命啊。我们的革命事业获得了重大的突破。你不是一直想招纳革命同志么,通过这所学校,我们招纳革命同志的过程就事半功倍了。”陈克劝道。
“虽然可以招集同志,但是我们更多是找一堆人给英国人效力,我总是觉得不对。”齐会深还是有些想不通。
“会深啊,你想的革命到底是什么?一堆同志们手拿刀枪,把敌人都干掉。我觉得你现在不该这样幼稚了。”
“那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啊。文青兄,你说要革命,怎么看你做的和革命越来越远。以前好歹你还给我们讲讲革命道理。这些日子,你连革命道理都不讲了。”
陈克并不赞同齐会深的看法,“哈,我讲革命道理的时候,你们还不是革命同志。现在我们连党小组都建立了,我怎么觉得我革命工作卓有成效呢。”
“那文青之后准备怎么办?”齐会深知道自己辨不过陈克,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党靠的是党员,咱么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党员,不看他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我说我是革命党,你们为何要信。我自以为,并不是因为我给你们滔滔不绝的讲革命道理。而是我领着同志们一起认认真真地做事。还能把事情做成。同志们之间为什么能够相处融洽,因为每一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做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
听到这话,齐会深不再吭声,而是微微点头。陈克能染布,能治药。现在还能办下来这个批文。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陈克还应该能做到很多事情。齐会深抱怨陈克现在不革命了,仅仅是他认为陈克应该也可以搞起来革命。正如陈克所说,周围的同志们经过这些天一起劳动的经历,哪怕齐会深是因为被误伤而偶然加入的,他依然喜欢这些家伙们。他希望能和这些家伙们去一起革命。而不是那些面对辛苦的工作,不知所措,或者干脆跑路的那些人。
看到齐会深被自己说服了,陈克觉得很欣慰。而今天能对齐会深说出这样的话,陈克觉得心里面非常高兴。
的成功,特别是1949年前神话一样的成功,一个重要的外在表现就是,向人民所说的,她都做到了。甚至做到的远比说的更多。陈克并不认为1949年建国的时候,党里面的同志真的全部懂得的理论。陈克认为,当年能有不超过4%的党员真正懂得理论就很不错了。至于当年的中国人民,能懂得的人绝对不到1%。
但是为什么这个政党能够摧枯拉朽的将一切反动派们粉碎,因为这个政党靠的是“实事求是”的干有利于人民的实事。是因为数百万党员,从上到下贯彻了党的纲领和组织纪律的结果。
陈克感到很遗憾,他不能向齐会深说起这些。就算是他说了,齐会深也不会相信。对陈克来说,他只能自己以身作则,在实际行动中,让同志们认识到新政党的力量。这个政治理念和组织模式,能够解放中国,甚至解放整个世界。
陈克很赞同那个广泛流传的寓言,在疯子们组成的国家当中,正常人才是疯子。
如果不能靠事实来说话,那么一切都是永远辨不清的谎言。
但是万里长征总有第一步,在有了初期轮廓之后,陈克有很多东西可以做了。“会深对英国人的这套官僚体系怎么看?”陈克问。
“太繁琐。我实在是看不懂。也亏得文青你能弄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那我们以后要建立的新中国,哦,不说那么远,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建立的新学校,还有新的工厂企业,会深准备怎么组建管理体系呢?”
齐会深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些,自从他加入了陈克的团队以来,他不用考虑这些东西,眼前总有干不完的事情,而且团队运行的十分良好。齐会深下意识地认为,这就是最好的模式。
“会深,我说过,咱们的党讲的是民主。未来的组织构架,大家开会讨论之后做出的决定,所有党员必须无条件的服从。等开会的时候,你可不能给我这样搞。你必须说出你自己的看法来。”
陈克这么一说,齐会深想起来当时的确有这么一说。既然陈克说需要召开党会来确定未来的发展怎么进行,那么就是说革命的工作也会持续推动。想到这里,齐会深又高兴起来。
这几天陈克和齐会深白天跑盖章,晚上去治病,看到日头已经西斜,治病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按照平常的安排,他们现在应该赶回作坊,换上白大褂,背了医药箱就赶去病人家。但手里面拿着那张收据,陈克绝对不敢让齐会深带给齐思峨老爷子。这不是信不过齐会深,如果陈克让齐会深把收据带回去,齐思峨这种人只会认为陈克不懂办事。面对这位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陈克不能犯任何错误。
齐思峨把陈克和齐会深叫到客厅,陈克先把收据递给老爷子,齐思峨看了看,就把收据递给身边的管家。
“文青,收据我已经看过,没问题。这件事情已经办好了。”
陈克松了口气,“我总算是能给您一个交代。”
“哈哈,文青办事真的很谨慎。”老爷子笑道,然后他转过头,立刻训斥起齐会深来,“知道事情不好办了么?”
齐会深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也不敢顶撞父亲。他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这是文青懂事,才能办这么快。若是你去干,只怕一个月都拿不下来这事。”齐思峨说道。
“齐伯伯,这是靠您早就把路给我们铺好了。人家根本就没有刁难我们。让我们自己去办,这事情不是跑跑腿,而是根本办不下来。”陈克连忙说道。
齐老爷子看齐会深没有顶嘴,好歹这件事情已经办成,他也不想多说儿子什么了。他再次看向陈克,“文青,我没办过学校。也不懂怎么办学校。文青准备怎么帮我?”
“我是很想做办学这件事。但是这件事我只能干活,要怎么做还得齐伯伯您做主。”陈克一面说一面掏出一份文稿,“齐伯伯,我在海外读过书,就照着国外学校的样子,这么连抄带猜的写了个大纲,想请齐伯伯您给指教一下。”
这是给蔡元培的那份东西,陈克稍微改了改名称就拿过来继续用。
“文青,这次的事情呢,我本来想着英国人让我来弄这个,我就当白花五千块。去财消灾。没想到文青你能做这件事,我这个儿子也难得的想做点正事。学校的事情呢,我就不管了。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五千块不该白化,你们就给我办起来。需要我做什么,说一声,我就帮你们办。要是你们办不了这学校,我本来想着这钱就是打了水漂。也不妨事。”
“齐伯伯,我本来是想办医院的。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如此的机会,这个学校是个医学院,每个医学院都有自己的附属医院。我这医院能靠上这颗大树,实在是我的运气。您放心,我一定会辅佐会深把这个学校办好。”
齐思峨满意的点点头,“这所学校呢,说着是英国人办的。花的钱都是我出的。所以我给英国人说过了,他们可以派人来当校董,但是董事长不能让英国人来当。这样,这个董事长,我让会深来做。文青你呢,就当校长。你们好好把学校给我办起来。”
“我一定全力辅佐会深。”
“对了,文青,你是革命党么?”齐思峨突然问。
听到这话,把陈克吓了一跳。看齐思峨话里面没有恶意,虽然是对自己说话,目光却落在齐会深身上。
陈克说道:“我以前倒是吵吵过革命,现在我是不敢跟以前那样胡说八道了。”
齐思峨哼了一声,他冲着儿子说道:“革命,革命。那群革命党除了到处闹事之外,还会干什么?老老实实做做生意,办办学校不好么?不比整天在外头闲逛强?”
陈克回想起齐会深的话,只要他不去闹革命,干什么他老爹都会支持。看样子这话不是玩笑呢。
时代虽然不一样,但是父母爱孩子的心情是不会有任何区别的。齐思峨把齐会深批评教育了半个钟头,直到齐会深烦不胜烦的保证,自己以后会专心的搞学校。老爷子这才放过了儿子。
家庭教育结束之后,齐思峨老爷子请陈克一起吃晚饭。陈克很欣慰,如果不是有“治病”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还真地拒绝不了。
陈克告辞之后,齐思峨说道:“文青今天忙,我就不耽搁文青的正事。会深说和文青一起做的那个药的事情,我们有空谈谈。”
第18章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次党会预计1905年7月14日召开。正式召开已经是7月17日,比预计的晚了三天。
陈克和齐会深一直在忙学校和治病的事情,周元晓负责看守作坊。在此期间,华雄茂和游缑也变得行踪不定起来。游缑声称自己在招揽一些以前合作的朋友,她信誓旦旦的保证,里面颇有些非常不错的人才。
因为要在纸面上完成学校的安排,齐会深要频繁的和他父亲一起接洽英国人,不能跟着陈克一直给人治病。一个人去治病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华雄茂既然愿意负责福建的药品销售,陈克觉得华雄茂总得出差。陈克不可能跟着华雄茂一起去福建,现在让华雄茂完全了解特效药的使用,以及治疗效果,也非常有必要的。
和陈克去行医两次之后,华雄茂很认真地表示了歉意,“文青,我看着那些病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晚上做噩梦。文青,求你让我去卖药吧。治病这事我干不来。”
无论陈克怎么阐述了解药品特性的必要性,华雄茂都表示,自己得过一段才能继续接触病人。现在他看见病人就恶心的想吐。
在华雄茂落荒而逃后,游缑自告奋勇寻找可靠的中国西医。两天后,她带了一位名叫王启年的医生过来。王启年是广东人,家族在南洋有不少人华侨。这位王医生的叔父是海员,王启年靠了叔父,在法国马赛一家什么医学学校毕业。看王启年语焉不详的模样,陈克很怀疑这家“医学学校”的教师,很有可能就是船上的船医。
但是谈起静脉注射、注射剂量、生理盐水、配置药品,王启年也算是对答如流,实际操作也颇为熟练。足以胜任医生的职务。陈克担心这位王医生的来历,家里面既然有华侨,这位王医生的来历就不会那么简单。王启年也是游缑的朋友推荐的,她表示去询问一下。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7月17日上午,第一次党会正式召开。出席会议的一共有五人,陈克、齐会深、华雄茂、游缑、周元晓。虽然提起党会,大家都嘻嘻哈哈,真的围坐在桌边真正在党的名义下开会的时候,本来熟悉的朋友的互相对视,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克拍了拍桌子,“我宣布,第一次党会正式开始。”
没人鼓掌,没人说话。大家平静的等着陈克继续往下说。
“第一项,我们先选出这次的书记员。”
“书记员是什么?”华雄茂问。
“书记员负责记录每一个议题,每一个人的发言,还有最后达成的决议。除此之外,在会后,书记员要整理会议纲要……”陈克本以为这些东西很容易理解,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说完了书记员的责任之后,同志们的观点就大相径庭了。
“我写字不行,我干不了。”华雄茂先说道。如果华雄茂就此不继续说下去的话,这还算是能够理解的范畴。没想到华雄茂接着问道:“这种事情就是打杂干的,我们下次专门找个人来做这个吧?”
陈克尽力让自己去理解华雄茂,从好的方面来考虑华雄茂的话。按陈克所想,华雄茂的本意大概是——专心记录大家的话,就没办法参与讨论了。所以这种工作还是找不管事的人来做就行。而且陈克怀疑华雄茂认为书记是一种低等级的职位,现在这帮人作为“核心干部”,并不该做这个。
齐会深毕竟搞过革命,他的思路就比较靠谱。“咱们谈得很多事情需要保密,怎么能用外人呢?”
“我写字也不行,我干不了。”游缑跟着发言。
周元晓一言不发,直到看陈克瞅着自己,周元晓才勉强说道:“我干不了。”
对于大家的观点,陈克觉得很无奈。一个小小的书记员看着没什么,在共产党的党内职务当中,书记的最高级别——总书记那可是党内的第一人。真正名至实归的党主席只有一个。如果现在陈克作为党的主席,那么位列第二的就是总书记。很多时候,地位这种东西,根本不是靠争,谁能够适合这个位置,不用争的。
看没人来争这个书记,齐会深说道:“我来吧。”没有人反对。
陈克说道:“会议第二项,我们选出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我选我自己。”
这个议题没有任何人反对,陈克看齐会深没有动笔,就催促道:“会深,记下来。”
“这个也要记?”齐会深有些不解。
“这就是以后我们开会的规矩。会议上,任何一件事都要记。”陈克非常认真地说道。
听了陈克的话,齐会深开始记录。
“第三项,以后的每一个议题,最终都要举手表决,每个人都要说话。同意的话,就举手表示,不同意的话,就要明确反对……”
这些陈克在小学时代就学过的规矩,一样样的作为议题提出,而且一样样的经过众人的举手表决。大家本以为陈克要讲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却是重新学习规矩。开始还好,过了一阵,大家都觉得很没意思。华雄茂甚至开始打起了哈欠。
好不容易把会议规矩讲述完。陈克看齐会深把这些写完,才对众人说道:“这次会议结束之后,书记员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没有明白什么意思,陈克不得不再问一次。众人都想不起来,齐会深也没有想起来,他连忙看了一番会议记录,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书记员要在会后写出会议总结。”
“这就是要书记员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要在保存会议的原始记录的基础上,还要写出会议总结。”陈克微笑着说道。更具体的说,陈克的嘴角拉出了一个笑容。
作为一个穿越者,陈克一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陈克总是要靠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反正都是从零开始,面对着不认识的人,倒是革命者更加容易接触,更加容易找到共同语言。在1905年,陈克当一名革命者反倒是容易的。
党会开了就这么一会儿,陈克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优势了。自己的真正优势不在于后世的那些知识,而是自己知道如何组建一个组织去解决问题。组织的力量大于个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果有良好的组织,任何天才以个人之力都是无法对抗的。
身为穿越者,陈克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伟人都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知道那些伟人都是怎么做的,是组建了什么样的组织去运作,去实现自己的目的。陈克曾经厌恶过的那些组织,都是权力者,对陈克来说,它们甚至是“压迫者”。不过陈克现在却能明白,正是因为组织起来了,有着严格的纪律,它们才有如此的力量。
“呦,会深,等你写出来总结报告,我可得拜读一下。”华雄茂调侃地说道。
陈克瞪了华雄茂一眼,“会深,你把正岚的这句会议发言给记下来。”
嘲讽的意味如此明确,华雄茂连忙说道:“别,别。”
齐会深只是笑了笑,没有动笔。
接下来的议题就严肃了很多。陈克询问大家,革命的目的是什么?
“建立新制度,拯救中国。”华雄茂刚才被陈克批评了,听了这件正经事,他连忙引用了陈克的话。
“那么大家觉得我说的对么?”
这个问题引发了众人的思考。
华雄茂笑道:“文青所说的,听起来就靠谱。再说了,这天下肯定要闹起来。我自然听文青的。再说了,之前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详细分说这个。”
“那么,我们就必须组建学习班。把革命的理论讲清楚。”
“我一直等着听文青讲课。”齐会深对这个建议非常赞同。一面说,齐会深一面抓紧在纸上记录。
“这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讲课。大家这么忙,治病的治病,卖药的卖药。马上就要办学校,我们怎么挤出这个时间来?”
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众人白天忙,晚上才有空。所有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游缑身上,在众人里面,游缑晚上是不太能出来的。
“不用担心我,我不能耽误了大家的事情。诸位的好意我知道,我晚上一定来参加讲课。”游缑连忙说道。
于是党课的时间就定在晚上六点。
“这还不够,我们现在手头的事情已经这么多,必须招人。我现在把我认为未来一年内需要办的事情给大家汇报一下。”陈克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对众人说道。
根据陈克的计划,在未来的一年中,要和英国人一起兴办一所医学院,以这所医学院为主体,下设医学院附属学校,医学院附属的护士学校。还要办一所医学院附属医院。
医院需要大量的设备,别的设备且不说,玻璃设备如果都要采购,那就太浪费了。陈克认为需要办一个玻璃厂。如果要办玻璃厂,那么就需要大量的煤,小规模的购买效率太低。陈克告诉大家,自己准备兴建一个蜂窝煤厂。
这么一个计划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极其不完整的相关产业复合体。众人还能理解。再接下来,陈克把自己对学校和工厂的总体设计告诉了大家。
从学校的建设讲到老师的雇佣,从医院的建设,讲到雇佣医生,雇佣护士。至于蜂窝煤厂,那更加复杂。从设备的设计,购买,到无烟煤、粘土、稻草的采购,以及厂址的选建。产品的销售,各种社会关系的理顺。就这么说了半个多小时齐会深已经六次打断陈克的陈述,要他暂停一下,以方便自己把当前的记录写完。
在齐会深拼命书写的时候,游缑说道:“文青,咱们人不够。这得招人。”
“没错,咱们怎么招人?”
“我可以从乡下找些人。反正现在没事做的人那么多。”华雄茂说道。
“那些人干活怎么样?能干得了咱们要他们干的活么?”陈克问。
“不听话我就收拾他们。”华雄茂说道。
游缑很不屑的看了华雄茂一眼,“那还不如在上海招人呢。”
“上海这边的人能干好么?你能知根知底么?”华雄茂反问道。
“干不好就不给工钱。而且那些教师,医生,护士,正岚也能从乡下找到么?”游缑反问。
“那些人至少听话吧?”
“嗯!听话!我以前也和人开过厂,我可没见到那些乡下的亲戚多听话。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你说他们两句,他们倒是先和你闹起来。哪怕是知道他们自己干得不对,那些乡下人嘴里不说,干活的时候,背后给你使坏的多的是。和这些听话的人相比,我倒是宁肯找那些不听话的工人。好歹雇了工人,干活拿工钱,干不好他们也知道没钱拿。”
看来游缑以前失败的次数还真不少,这话里面的怨气不是一般的强烈。
“按你这么说,乡下的亲戚没好人了。”
“应该是有好人,可是好人还能在乡下混不下去,跑城里来了?我是没见过几个这种好人。”
“胡说八道!城里的工人又奸又滑,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了?”
……
……
游缑和华雄茂争吵起来。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倒是情绪越来越激烈。陈克看着他们争吵,也不吭声。只是偷笑。齐会深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放下笔,“你们是不是要让我把你们的话也记下来啊?”
这话还真的挺管用,争吵立刻就结束了。
游缑气势汹汹的瞪了华雄茂一眼,华雄茂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游缑。
看两人都不再吭声,陈克这才说道:“革命要有革命的道理,我知道的革命道理里面正好有东西是讲大家刚才争吵的事情的。”
“文青,你赶紧说,到底是我说的对还是正岚说的对?”游缑立刻说道。
“没错!文青得把这个说清楚。”华雄茂也不依不饶。
“首先,你们说的都是实话,都是亲眼见过的事情。这个我能确定。”
“哼!”游缑和华雄茂同时衡了一声。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革命的道理里面,好几个方面都在讲这个事情。不过呢我们现在不是党课,党课会在晚上开始。所以我们继续进行现在的议题。未来一年内的工作计划。”
看游缑和华雄茂都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陈克对一直至是简单的表态,而不说话的周元晓说道:“周兄,你也开过厂,这个课题我们很需要一个开厂的例子。周兄负责准备这个例子,如何?”
周元晓的脸抽搐了一下,办厂失败是他不肯提及的事情,陈克居然提出这个例子,周元晓心里面非常不是滋味。“还是算了吧,文青。我不想提这件事。”
陈克并不赞同周元晓的说法,“周兄,这种事情必须弄明白,事情做成了,那得有点天意。但是事情没做成,肯定是我们没做好。既然花了那么多钱,出了那么多力气,咱们怎么失败的,总得弄得明明白白吧?”
“那事我认了,能不提就别提。”周元晓意气消沉的说道。
游缑也不同意,“不,周兄,你应该说说,看看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把你的厂给弄垮的。”说完之后,她也不管华雄茂不满的眼神,“你那些乡下亲戚怎么把你的厂给弄垮的,就该说清楚,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既然我们要继续办厂,这些事情就不能再错。”
“没错,周兄,你一定要说。”华雄茂用那种和游缑抗上了的语气说道。
“咱们都是同志,不要伤了和气。”齐会深劝道,“文青,你也说说他们,这么说话可不对。”
陈克笑道:“我之所以要拉着大家革命,因为一个真正的党员是能够看清整个世界的。现在呢,游缑和正岚之所以争吵,因为他们就是用他们自己的眼光看世界,而不是去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小孩子吵架一样,完全没有弄清楚要点。”
“小孩子吵架也伤和气啊。”齐会深听出了陈克的意思,他笑道。
“小孩子伤什么和气?头天说,我不和你一起玩了,过几天还是在一起玩的开心。这东西劝不来的。”
听了这话,游缑怒气冲冲的说道:“我才是小孩子。我是在讲道理。”
“哦,讲道理,那就继续开会。我们今天是要开会,而不是来吵架的。对不对?”
对于陈克这样宽容成熟的话,游缑只好不吭声了。
“我上次讲过资本论。里面有讲企业的发展。我还讲过,在瑞典,童工成年之前,30%都在工厂死了。英国呢,进了工厂之后,保证三年内把工人劳动致死。这都是实话。资本的运作,从来都是这么血淋淋的。而我们中国的纺织工厂,工人定时上班,逢年过节都要休息,还要经常吃点肉。还要有钱买自己纺出来的布,所以呢,外国人的货就是比我们的便宜。所以,洋货冲进来,我们的国货币不了。我现在要给大家讲这些,我要强调的是,我不是要让这样的事情重演,至少我自己是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怎么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19章
看着面前的讲稿,陈克非常不满意。这已经是修改了好几次的文稿,陈克依然想推倒重来。陈克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不满,因为在这篇文稿里面,陈克依旧没有说出“实话”来。
去见徐锡麟的时候,陈克写过一篇洋洋洒洒的大作,在那篇文稿里面,陈克并不需要说什么“实话”,他要做的仅仅是写出徐锡麟能够理解的东西就好了。“实事求是”并不是要求你“说实话”。而是要求你能够明白对方的需求,知道对方的渴望。不客气的说,徐锡麟是一个有钱的革命者,他的财产源于旧制度。徐锡麟希望推翻满清,但是不等于徐锡麟就会同意摧毁旧制度。
陈克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徐锡麟的支持,而不是去指引徐锡麟走上真正的革命道路。那么为了这个目的,陈克就必须按照徐锡麟所期待的理想去说,让徐锡麟认为自己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当然了,“道学先生”可以说陈克是一个“谎话精”,但是这样的评价对陈克本人来说毫无意义,陈克就是秉承了“实事求是”的理论来做事的。从结果来看,陈克达成了目的。
和秋瑾的结交,和蔡元培、陶成章的结交,包括和华雄茂、游缑、周元晓、齐会深的结交。陈克必须跟变色龙一样,对每个人展现出他们所期望看到的东西。这同样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面前的讲稿让陈克觉得十分为难。知识就是力量,但是力量不等于正义。菜刀是烹调精美食物的必需品,菜刀同样也是杀人的利器。从实事求事的角度来说,陈克坚信,学习了自己所传授的知识,必然会有人选择和陈克不同的道路。
身为一个**者和一个中国文化的继承者,陈克知道商鞅变化的故事。商鞅首先用帝王之道去打动秦孝公,结果被秦孝公称为“他怎么是个胡说八道的人。”商鞅用“王道”去打动秦孝公,秦孝公的看法是“这人还行,能一起说话”。商鞅终于用霸道去打动秦孝公,秦孝公兴奋得和商鞅谈了几天几夜。
陈克自认为自己的知识包括了“帝道”“王道”“霸道”,他毫不乐观的认为,这些同志们必然更喜欢“霸道”。陈克与当代知识分子的接触不多,哪怕是这么短短时间的接触,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中国只要革命了,中国转眼间就能够成为第一流的强国。他们并不了解世界,所以不知道中国和列强之间的真正差距。如果陈克把这个巨大的差距讲清楚了,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会投身于一场摧毁一切旧制度的“人民革命”,而不是投身于“资产阶级革命”呢?
陈克对此没有把握。
“这是文青今天的讲稿么?”齐会深从屋外走进来。他拿起一张看了看,看到的只有标题。又看了其他几张上,也都是些标题。
齐会深眉头微皱,自从见到陈克之后,齐会深一直觉得陈克与众不同。那是一种本质上的不同,就齐会深见过的留学生来说,从来都是怨天怨地怨空气,怨完满清怨英帝。他们要么是抱怨没钱,搞不起工厂,要么是抱怨设备太贵,设备不足,或者是工人懒惰。这还算是能干点事情的。那些不得志的,就大骂老天不长眼,自己这等才俊,竟然四处碰壁,毫无机会。接下来必然是对朝廷和列强的怨言滚滚而出。最后就是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要革命,要推翻满清,赶走洋人。
同样是这批“革命党”,一旦有了机会混进官府,加入洋行,立刻就趾高气扬,威风八面起来。虽然私下喝酒时候,他们还是要骂,不过这时候他们咒骂的则是上司如何混蛋,洋人如何混蛋,以至于他们捞不到好处。这也就是为什么齐会深的父亲对齐会深搞革命是深恶痛绝的原因。
齐会深一开始倒是认为朝廷和洋人的确都是混蛋,但他却感觉这种结论没错,但是论证过程却错得离谱。那两者固然是混蛋,却不是那些曾经的“革命同志”所说的那种混蛋。齐会深一直希望弄明白到底这个错误在哪里,无论他结交了多少“革命同志”,询问过多少“有学问”的人,却从没有得到过令他满意的答案。直到遇到了陈克。
被游缑打倒之后拖进陌生院里的那晚,真的把齐会深吓得不轻。但是明白了那是误会,而且得知陈克居然是“革命党”,齐会深一开始真的不信。在作坊忙忙碌碌的人居然是“革命党”?以齐会深的革命经验而言,革命党都是闲着的。没事做的人才去革命,有了正经事干的人,谁去革命啊?
齐会深追随革命太久,找不到革命的道路也太久,他甚至多次请求他父亲给他钱去日本留学。知子莫若父,齐思峨老爷子很清楚儿子的目的不是为了留学,而是要去日本寻找“革命同志”。所以彻底断绝了齐会深的财路。
偶然遇到的陈克,在齐会深眼里面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已经没有了其他道路可以走的齐会深,只有赌一把,或许这个与众不同的“革命党”能够解释齐会深一直以来的诸多疑问。
齐会深觉得赌对了。陈克的讲课每次都能揭示一些齐会深弄不明白的问题。让齐会深赞叹不已。陈克的作风更让齐会深非常钦佩。不仅仅是陈克给其他人开会,在陈克精疲力尽去休息的时候,其他人也会私下开会。靠了几十两银子就能够白手起家的陈克,是齐会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为了一个同事就能够几天不睡,玩命制药的陈克,更是齐会深从来没有见过的。在这个作坊里面从来没有唉声叹气,也来没有怨天尤人,只有工作和欢声笑语。这才应该是“革命”,这才应该是“革命同志”吧。
对于陈克重新开始讲课的事情,齐会深是非常高兴的。说实在的,对于头几天陈克的课,齐会深非常不满。和陈克以前那些有感而发的课程相比,这几天的课里面,陈克没有了以往的洒脱。讲课的内容经常自相矛盾,语焉不详。大家课上虽然没直说,但是无论齐会深,游缑、华雄茂,甚至周元晓,私下的谈话里面实际上已经很不满很久了。
迟疑了一阵之后,齐会深终于开口了,“文青,我有一事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都是同志,有什么该不该讲的?”
“文青所说的东西,一直给我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不知文青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克微微一怔,齐会深说出这样的话,绝不会是偶然。看来他早有此意,现在忍不住才说出来。而且周围的其他同志不可能没有这等想法。既然如此,陈克干脆就据实以告。
“我是怕领着大家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齐会深对微妙的用词颇为不解。他试探着问:“到底是文青领着我们误入歧途,还是我们学识不足,误入歧途?”
“我倒是想自比荀子,但是荀子出名的两个学生,一个韩非,一个李斯。”
“他们两人怎么了?”齐会深的古代中国历史水平不高,他理解不了这个比喻。
“荀子是战国时期儒家的大师,韩非和李斯是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的法家理论深得秦始皇的赞同,而且实行了。李斯是秦始皇的丞相,也是推行了法家之术。”
“然后呢?老师和徒弟起了争端?”齐会深还是没有明白陈克的意思。
“这倒没有。那两人虽然师出荀子,但是却只学了老师的一部分知识,而且用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秦朝统一天下,废分封,置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万世沐浴祖龙恩。但是荀子早就说,秦国制度里面有重大的结构性矛盾,一旦统一天下,这个矛盾就会彻底爆发。果然,秦朝二世而亡。我所学的东西里面,有王道,有霸道。我担心的是,大家不想走艰难的王道之路,却选择了急功近利的霸道之路。”
“原来文青担心这个。”齐会深笑道。
陈克学了三国演义里面华容道的词,“面对这华容道,丞相为何发笑?”
“我笑诸葛文青不知兵法。”齐会深也对上了台词,“公道自在人心。荀子只有两个徒弟么?”
“弟子众多。”
“出名的只有韩非李斯么?”
“的确如此。”
“那荀子的主张可否为人所知。”
“秦后,中国政治其实倒是颇多运用荀子的主张。”
“既然荀子主张终归大行其道,那么文青兄为何不把你所知教给大家?我们都不知道文青要教什么,怎么知道文青所说的王道和霸道谁对谁错?文青你这么吞吞吐吐,我们等的是心痒难搔。这就是文青所说的——对待同志要坦诚相见么?”
齐会深的话已经算是坦诚,其实陈克本来也准备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教给众人了。
“若要让我讲课,倒也可以。不过会深既然提及荀子弟子众多之事,这办学的事情还需要会深推动才好。”陈克笑道。
“文青真的准备倾囊所授了?”齐会深登时兴奋起来。
“若想听我授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文青兄有何吩咐?”齐会深连忙坐下,拿起了笔。
“你把你觉得能听课的朋友聚集起来,让游缑把她的朋友里面觉得能听课的朋友也给聚居起来。另外,咱们还要张贴海报,就说咱们的学校要开办了,老师要试讲。欢迎那些想让孩子们来我们学校上学的家长带孩子来听课。而且,广告上说,我们也开办工人夜校,欢迎愿意来听课的工人兄弟们来听课。”
“文青要给他们讲革命?”齐会深觉得陈克变得很奇怪。
“给他们讲革命,这是公开鼓动造反啊。我可没有那么傻。我讲一些基本的课程,如何认识这个世界的课程。”
“那这和革命有什么关系?”齐会深理解不了。
“我怎么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如果不能够对世界有一个正确的看法,我是成为不了革命者的。一个革命者,必然是有些对世界基本常识的了解。我话说在头里,这个课你们必须听。这是一切的基础。”
齐会深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他还是点点头。
“对了,会深,我的上海话现在说的怎么样,大家能听懂么?”陈克问。
“我觉得应该可以,其实文青的官话也不错的。”
“我们既然要贴海报,不少来听课的都是当地人,我说官话,他们可未必能懂。入乡随俗了。”
这话像是齐会深熟悉的那个陈克了,思维细致,考虑问题尽可能的周到。
“会深,我现在列一个课程表,不同的课,讲课时间不同。一会儿我们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好,我先去把传单的事情给确定一下。”
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几天前拿了英国人的文件,齐会深在上海当地官府那里畅通无阻。虽然文件上头要求上海官府批地,给钱。不过齐会深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提此事,学校的文书,医院的文书,都办得很快。上海仁心医学院在纸面上就正式开张了。
附属医院算是最早开张的,这些天,武星辰把药卖得很不错。十几天时间,就治疗了六十多人。游缑找来的医生王启年,治死了一个人。幸好治病前签了合约,加上病人是个单身的天地会帮众,总算没有把事情闹大。
陈克此时颇为感谢武星辰,武星辰已经放出去了话,这药过于猛烈,估计十个人里面得死一个。每个病人在接受治疗之前,都被反复告知这个事实。所以总算是能够和平处理了。
这年头花柳病是不治之症,有药来治疗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十个人里面最少能活九个。这几率比起以前的传统治疗方法,可以说是跨时代的进步。
齐会深从来没有这么正大光明的印刷着广告,只是内容从革命宣传变成了广告。手工丝网印刷机是刚买的,用起来非常顺手。齐会深正不辞劳苦的玩命推动着把手,突然外面一阵喧哗。探出头一看,几个洋鬼子在门口喊着什么。
医院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二层楼。门上挂了画着红十字的门帘。院子里面撒了些消毒水,王启年这些天一直在外面行医,医院里面根本就没有人。除了洋鬼子之外,还有一个翻译在洋鬼子旁边。看到齐会深出来,他趾高气扬的问道:“你是医生么?”
“医生不在。”齐会深冷冰冰的答道。仔细一看几个洋鬼子,都是染了花柳病的。一个个脸上、嘴边都是脓疮,看上去颇为恶心。
“你们后天再来吧。今天,明天都没有医生坐诊。”齐会深毫不客气地说道。
翻译看齐会深毫不示弱,言语间已经有撵人的意思。他连忙转身对洋鬼子说了几句,大出齐会深意料之外,洋鬼子对着翻译吼了几句,然后冲着齐会身和善的笑了笑。笑容虽然很客气,不过配合了那些大疮,倒是更让人恶心了。齐会深好歹也是交回学堂毕业的,英语没有丢下。那些洋鬼子对翻译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齐会深懒得去搭理洋鬼子,他也装作不懂听不懂洋鬼子的话。
翻译被吼之后,气焰立刻不再嚣张了。他也假笑着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齐会深还是不够客气,“我叫齐会深,是医学院的教导主任。我不是医生,我不会治病的。”
“那齐先生,医生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翻译仍然假笑着问。
好歹这家医院也是挂着英国人的头衔,所以齐会深也不好意思把洋鬼子拒之门外。他掏出怀表看了看,11点40分。王启年说了中午会来取药。这会儿想来也该回来了。齐会深答道:“你们稍等一会儿,医生估计会回来。”
医院根本没有门诊室,陈克虽然在建设条文里面有这一项,可是陈克现在光和游缑治药就忙不过来,哪里有精力顾这个。随便找了间病房,让几个人进去。齐会深听陈克讲述过花柳病的传染途径,他心里面恶心,就自己出了病房的门。正在此时,王启年已经回来。齐会深一身轻松的把事情给王启年说清楚,自己就赶紧躲回油印室继续印刷自己的传单去了。
印刷没有进行太久,从病房已经传出一阵争吵。这也谈不上争吵,那个翻译在屋子里面几乎是尖叫起来。几个洋鬼子也在说话,不过声音不大。齐会深叹口气,这些破事怎么都处理不完了。他不得不过去解决一下。和齐会深想的差不多,王启年告诉洋鬼子们,必须签署一份免责合约。这药有可能会引发病人死亡。洋鬼子没说什么的时候,翻译先嚎叫起来。
王启年这些天让人签这种合同次数不少了,他也毫不相让的告诉翻译,要么签约治病,要么滚蛋。再装聋作哑是不行了,齐会深用英语问道:“几位,我们的规定就是要么签合约,要么走人。没有别的选择。特别是你们外国人,除了事情我们惹不起。”
洋鬼子和翻译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穿了深蓝色短衣,袖子高高挽起的,手上沾了不少油墨的齐会深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洋鬼子询问了一番药效之后,齐会深告诉他们,药效很猛,死亡率接近十分之一。洋鬼子思前想后,又讨论了一番。终于同意。齐会深让王启年跟自己到了油印室,拿出印刷的单据,开了一个人十英镑的药价。
“这个价钱……”王启年欲言又止。
“王大夫觉得价钱高?”齐会深问。
“我觉得低了。”王启年老老实实的答道。
“打两针才这个价钱,又不是全部疗程。我觉得很合理。”齐会深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就合理了。”王启年答道。
齐会深盯着王启年看了几眼,只见王启年谈到钱的时候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颇有些好奇。但现在要注意的是外面的洋鬼子,调查的事情只有以后再说。
这个价钱真的很贵,齐会深并不太相信洋鬼子能够承担这个价格。之所以定这个价格,首先因为这是陈克在会议上力主的价格。其次,齐会深并不太想去治疗洋鬼子。如果他们被这个价格吓跑,实在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果真如齐会深所想,看完英文写得药单,五个洋鬼子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们几个人开始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
赶紧滚蛋吧,齐会深心想。
讨论终于有了结果,一个病最重的洋鬼子站了出来,“我先来签约。”
齐会深心里面虽然失望,却没有把病人撵出去的道理。看着洋鬼子签了免责合同,又交了十英镑出来。齐会深招呼王启年开始给洋鬼子治疗。
第20章
药剂缓缓注射进洋鬼子的静脉,齐会深和陈克多次出诊,见过很多次注射。王启年的手法比陈克熟练很多。眼瞅着注射完毕,齐会深下意识的看向洋鬼子的脸。陈克每次都是这样“观察”的。入眼的是一张外国人皮肤粗糙,满是色斑,毛茸茸的脸。这张脸已经违背了齐会深的审美观,而满脸的脓疮让齐会深胃部一阵紧缩。忍住不适,齐会深快步走出病房。
推动丝网印刷机,看着一张张的传单印刷出来。齐会深只感觉十分爽快。以前印传单的时候,那种无法摆脱的惶惑情绪总是引发疲惫和焦虑,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公开讲课,开办学校和医院,还有陈克所说的那些未来要开办的工厂。未来不够明晰,只是有了一些轮廓。对齐会深来说,这就是以前没有过的愉快感受。加上陈克看来也摆脱了暂时的混乱,准备大干一场。齐会深相信,一定能看到巨大的变化。
正在刷传单的时候,就听到隐约有人在争吵。声音越来越大,竟然是从病房传来的。
齐会深赶到病房,就见到几个洋鬼子围着病床,那个接受了治疗的洋鬼子脸色蜡黄,一个劲哼哼。那个翻译冲着王启年大喊大叫。齐会深本来对那个翻译就十分不满。看到他如此嚣张,齐会深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没等齐会深问话,那个翻译就冲着齐会深喊道:“你们这些庸医,这是要害人啊。”
说完之后,翻译用英语对洋鬼子说道:“先生,他们让你们先签署那个协议,本来就是知道他们的药有问题。”
强压住沸腾的怒火,齐会深问王启年,“王大夫,病人有不良反应?”
王启年脸色阴沉,“按照陈先生说过的那些不良反应,应该是病人肝脏受不了。”
陈克对两人都详细讲过914的使用注意事项,这个药毒性反应较大,病人有可能会出现面部潮红、口内烧灼感、恶心、呕吐、出汗、呼吸困难、皮炎或皮疹,甚至剥脱性皮炎、中毒性肝炎、黄疽、贫血、急性紫癜、粒细胞和血小板减少等。
齐会深和陈克一起治疗过几十个病人,他也亲眼见过几个病人的毒性反应。这个洋鬼子应该是黄疸症状。在没有别的手段的情况下,陈克一般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注射生理盐水,稀释体内的药物浓度,促进排尿。齐会深不知道这位王启年大夫会如何处理,而且既然是职业大夫,齐会深认为自己先不要多说话,至少该尊敬一下这位医生。
“齐先生,这个药的主要成分是什么?”王启年还是脸色阴沉的问。
或许王启年希望能够自己理解药物的成分,以按照自己的医学常识来解决问题。但是停在齐会深耳朵里面,这就有些打听机密的味道了。
“这药有毒,陈先生都是采用注射生理盐水的方法来缓解病症的。”齐会深给出了答案。
“有毒你们还给人用?有毒你还不先告诉我们?”翻译听了齐会深的话,立刻喊叫起来。齐会深突然觉得能理解这个翻译了,自己的“主人”遇到了问题,这位翻译并没有想法设法的去救治,首先是把自己的责任推清。其次就是把责任都推给医院方面。齐会深早就告诉这些人,药物有毒,而且医疗合同也签署了。这样无意义的攀咬对齐会深来说伤害可就太大了。
在以前,齐会深很少发怒,因为他也没有真的愤怒过。家里面的家业那是他父亲的,外面的那些东西,则是别人的。齐会深不会为别人的东西愤怒。这家医院,这些药物则是自己和同志们一起耗尽心力来完成的。翻译的攻击让齐会深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所有思绪在那一刻都飞到九霄云外了,只有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情绪充斥在胸口,继而走遍了全身,那是一种根本压抑不了的冲动。
翻译继续上前一步,又准备叫嚷什么。齐会深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翻译的脸上。这是这些天参加革命的收获之一,得知华雄茂居然是个武举人,齐会深就向华雄茂讨教功夫。华雄茂根据齐会深的身体资质,从斗殴的角度教了齐会深几招。无外乎耳光、掏心拳和窝心脚。齐会深施展了第一招之后,后两招自然而然的就用上了。那翻译被耳光打懵了,他没想到齐会深这么看着文质彬彬的青年居然直接动手。打架就是如此,被占了先机之后,后面的局面很难挽回。翻译被齐会深一拳一脚打倒在地。
愤怒直接引发的身体反应就是视线变窄,现在齐会深的眼睛里面只看得到那个翻译。瞅见翻译倒地,齐会深只觉得一阵极大的欢娱,而这种欢娱让怒气加倍的爆发了。齐会深那扭曲的视野边缘扫到旁边的凳子,他顺手抄起来就准备朝翻译身上轮去。
齐会深只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拽住自己,还有什么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到了。直到怒气突然消散,齐会深只觉得身上一阵无力,整个世界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整屋子的人都在惊愕的看着齐会深,那个翻译看到齐会深举起了凳子,浑身缩成一团,双手下意识的举起,来抵抗那看似马上就要落下来的凳子。
“齐先生,你这何必呢。打打就行了,你这么打是要出人命的。”王启年连忙劝到。
齐会深喘着粗气,放下了凳子。洋鬼子应该是看惯了翻译平常的做法,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还没有见过敢如此殴打翻译的人。不仅仅是病床边的那几个洋鬼子,连在病床上哼哼的病人,也直愣愣的瞅着齐会深。
齐会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里面开始盘算。此时最好把陈克叫来,毕竟是陈克开发的药物,他应该最熟悉。本来应该齐会深自己去叫陈克,不过王启年这人也不是很可靠,更加重要的是,王启年刚来没多久,他也没有理由亲自扛着这件事。
“王大夫,麻烦你去请一下陈先生好么?”齐会深说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么?”王启年低声问。
“不用怕,我没事。你快点回来就行了。”
王启年轻轻拍了拍齐会深的肩头,转身就出门去了。
“你们是相信我们能治病,才来我们这里的吧?”齐会深用英语问那几个洋人。
洋鬼子互相看了看,看似为首的那个答道:“没错。”
“你们来我们医院,就是我们的病人。我们对诸位没有恶意,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给大家治病。这点我觉得你们应该有信心。”
洋鬼子们微微点头。
齐会深指着在地上正在爬起来的翻译,“这个人,胡说八道。除了干扰医生治病之外,什么都不干。所以我才要打他。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为首的洋鬼子露出了笑容,“这位先生,我们能够理解你的愤怒。这事就算了,赶紧给我们的朋友治病吧。”
翻译捂着脸听到两方面的对话,他低着头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瞟了洋鬼子的方向,却不敢让洋鬼子看到。接着用一种刻骨怨毒的目光瞪了齐会深一眼。齐会深毫不在意。此时,齐会深一点都不后悔。敢于侮辱自己医院的人,打一顿就算是轻的。齐会深现在很想让武星辰找人把这个翻译给做掉算了。齐会深在他爹那里见过,曾经试图对他爹不利的家伙,直接被捆了拖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此人。想到这里,齐会深认为这桩买卖一定要和自己的老爹合作,凡是类似翻译这种混蛋,一定要毫不留情的解决掉。
等了不太久,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陈克和王启年两人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王启年一进门就开始给病人检查,然后开始挂生理盐水。一通紧急治疗之后,病人的情况逐渐稳定了。脸上的蜡黄也逐渐消退了一些。
陈克和几个洋鬼子把情况说了一下,这个病人的生理反应比较大,以后会降低用药量,甚至最好暂时停止治疗。如果病人觉得不愿意继续治疗,可以全额退款走人。
看着陈克和王启年这样专业的处理,虽然觉得很不安,但是洋鬼子并没有选择中止治疗。陈克看着洋鬼子们将信将疑的眼光,还有他们脖子上的十字架,心念一动。他神色严肃的说道:“如果你们还要继续治疗,那么这位病人无论遇到什么,那都是上帝的旨意。”说完,陈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上帝不会给人无法承受的试炼。阿门。”
洋鬼子里面至少有三个人同时划了十字,说道:“阿门。”
陈克这番做派出乎意外的得到了洋鬼子的信赖,其中两人居然要求接受治疗。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实在是令人不解。陈克也不拒绝,这次不谈收费的事情,陈克让王启年给他们注射药物。
再往后,陈克与齐会深也不好再走了。他们和王启年一起在医院等着。给洋鬼子分别安排了床位,三人就轮流查房。那两个病人就没有什么毒性反应,注射之后身体很正常。
“没想到齐先生如此血性。”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王启年笑着说道。
“听说你把那个翻译打得不轻。”陈克也笑道。
提起这件事,齐会深想起来就余怒未消,“凡是和咱们的事业对抗的,打他是轻的。”这话是从牙缝里面说出来的。
“打了就打了,人家也是混口饭吃。虽然下作了点,咱们也要理解人家一些。最重要的是,要讲分寸,别给自己惹麻烦。”陈克忍不住劝到。
“我知道了,文青兄。”
“我不是在批评你,我是在担心你。那几个洋鬼子好歹和这个翻译没啥交情。万一他们和你动起手,你吃亏了,我心疼啊。”
齐会深真笑了,“我想起来也有点后怕。幸亏没闹大。”
“是啊,没必要为这种混蛋让自己吃亏不是。”说完,陈克对王启年说道:“王大夫,会深没打架经验,出手控制不了轻重。你去看看那个翻译,给他检查一下,别让会深真的把他打坏了。他真受伤了,我给他些医药费。”
王启年没想到陈克居然这么做,他有些惊讶的说道:“陈先生,没必要如此吧。”
“咱们已经挣钱了,不在乎这点。这件事情他虽然是自找的,但是会深也过于冲动了。陪人家点钱把这件事弄过去就算了。当然了,他要是不识相,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既然陈先生这么说,那我就去了。”王启年说完就站起身来。
“拜托王大夫了。”
第二天,药物都起效了,洋鬼子们的病情都有所好转。他们纷纷交了医药费,陈克私下给翻译塞了两个鹰洋,翻译还是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陈克,让陈克背后的齐会深忍不住又想动手。但是陈克只是简单的连哄带吓的说了几句,就带着齐会深回作坊。
“会深,王大夫这人如何?”陈克在路上问。
“他上次专门问咱们的配方,我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齐会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知道了,看看再说。这配方的事情肯定不能泄露。”
“文青兄,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这次遇到这种事情,我想让我父亲参与药品的事情,不知道文青兄有什么想法。”
“这种事情,我们在党会上说吧。我们不能私下决定。”
“也对。”
陈克拍了拍齐会深的肩头,“会深,你为了党的事业而发怒。发怒不对,但是你的情绪我很高兴。这个事业是咱们的革命事业,我感觉很高兴。”
“咱们不是同志么,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陈克连连说道。
又走了一段,陈克问。
“会深,你好歹也是买办家庭出来的。我这买卖要是赚了大钱,我能遇到个什么结果?”
“难道英国人还敢明抢不成?”齐会深气鼓鼓的问。说完了这话,他自己也不得不沉默了。
陈克笑了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我们看看能不能靠上什么大树。大树下头好乘凉。但是想把这个要当作革命的助力,必须有非常可靠的同志来负责此事。除了会深你之外,现在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同志。”说到这里,陈克苦笑了一下。
“英国人肯定会来抢夺这药么?”齐会深还是有些幻想。
“为何不来抢夺?你给我些道理?我记得我教过你《资本论》,马克思怎么说的,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上交首架的危险。这药品的初期利润足有600%。逼出来制药的配方,然后我把我除掉,对于英国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则可以赚到几十万,几百万的英镑。我实在是没有找到英国人放过我的理由。”陈克苦笑着说道。
“那我们以后不给英国人治病了。”齐会深气愤的说道。
“不,还得做。不给他们看病,我们怎么赚钱,我要抢在事情恶化之前,尽可能的多赚钱,然后把钱换成美元和黄金。为咱们的革命事业聚集资金。”陈克平静的说道,“会深,你觉得武星辰此人如何?”
“还是有些看不透,不过我感觉他不是革命党。”齐会深答道。
“革命不是要所有人都成为革命党,革命党也不是要让人民为革命服务。革命党要的是革命为人民服务。”陈克稍有些无奈的说道。
“去哪里找这些人民呢?”齐会深苦闷的问道。
陈克心头一喜,这才是他最想听到的话。“会深,今天我们召开党会,咱们分头去通知大家。咱们把武星辰也叫上。”
晚上,除了党小组的五个人之外,武星辰作为特效药合作一方列席了会议。陈克和齐会深分别通报了最近的情况。游缑无奈的叹口气,华雄茂扼腕长叹,武星辰脸色阴沉,闭了眼睛不吭声。
“同志们。”陈克说道,“现在有谁想退出,我不阻挡大家。这是咱们要遇到的第一次考验。现在想走的,我绝对不阻止。”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除了陈克之外的其他四人都瞅着武星辰。武星辰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了,“陈兄有什么办法么?”听完了武星辰的话,其他四人的目光更加警觉起来。武星辰毫无受影响,“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请陈兄尽量吩咐。”
没等陈克说话,华雄茂先开口了,“我说,武兄,你也是咱中国人,帮会不最讲义气么?”
“正岚,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陈克打断了华雄茂,“革命如果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说别的大话。我们没有理由让武兄给咱们卖命。我一直说,革命是为了救大家,不是把大家拉进来送死。”
听了陈克的话,华雄茂不吭声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克,那种精气神让陈克很欣慰。
“就我估算,留给咱们的时间还有三个月。到英国人下毒手,应该是在11月。”陈克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赚钱。对于英国人,咱们尽量敷衍。让英国人感觉咱们对他们还抱有幻想。”
“如果英国人现在就硬来呢?”游缑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英国人看不起中国人,他们对这个药也不是很有信心。只怕现在英国人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咱们非常希望得到英国人的认同呢。所以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可以的。”陈克答道。
听了这话,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
“我们争取到的这个办学校的机会,不能放弃了。会深,无论如何,英国都不敢动你,所以我要求你绝对不要插手到制药这个环节。”陈克接着说道。
“为什么?文青兄不信我?”齐会深有些生气了。
“会深,我不是不相信你。”陈克解释道,“我和游缑一谈论起化学,忍不住就要说出化学术语。对方懂行的话,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我这不是吓唬你,你肯定会被英国人弄走逼问。你完全不懂,反而是好事。”
这样的解释,齐会深是能够理解的,“放心吧,文青兄,我决不会透露消息。”
“会对我们动手的,英国人的可能只有一半,另一半的可能是别的买办家族。落到英国人手里面,我只要真的投降了,倒很可能保住条性命。但是落到中国买办手里面,我是死定了。”陈克说到这里,转头向武星辰,“武兄,若是别的买办家族对我动手,我可就有些防不胜防。不知道武兄能帮我么?”
“我可以从河北叫些人过来,武功好得很。”武星辰答道。
“那就拜托武兄了。”陈克答道。
21章
课本是非常重要的东西,陈克雄心勃勃的计划里面,想把他自己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重新给写出来。初中高中的课本还好,印象比较深刻。小学课本就不行了。这次他和陈天华一路之上的计划就是撰写一本小学数学课本。大纲基本讨论完毕,第二天还要见何管家,大家也不想再弄什么复杂的玩意,干脆就继续完善起大纲来。
十月的天气已经颇凉,天色全黑之后,温度下降的很快。为了通风而打开的窗户里面,凉风冷飕飕的灌进来,写完了一段之后,陈克起身去关窗户,却听到一阵熟悉的乐器声。有人在弹钢琴。www@
听方向应该是斜对面那户,何管家说是摔了钢琴,不过若是钢琴在地上摔得不能用,想来他也不会仅仅是气急败坏而已。只听了片刻,陈克就忍不住摇头叹息。那钢琴质量尚可,弹奏者对于键盘的音符倒也很熟悉,可陈克听得出来,那都是一个一个键点击,完全没有指法之说,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教授的。
陈天华见陈克侧耳倾听,也听了片刻,便笑道:“弹得不如文青你。”
“乐器弹得不好,那简直是上刑啊。”陈克一面叹息,一面关上了窗户,“以前曾经有家主人抓住了偷东西的盗贼,那人问盗贼,认打认罚。盗贼问打是如何,罚是如何。主人说,打的话就是三十棍,罚的话听我拉十支曲。盗贼自然是认罚。只听到第三支曲,盗贼就已经哭者哀求道,还是打三十棍好了。”
陈克说的简单,陈天华本来不以为意,待到一品味,却噗嗤笑出声来。“文青甚是刻薄。”
“刻薄什么,却不知老师怎么教的琴。”
问清楚了陈克感叹的原因,陈天华说道:“文青,有件事我觉得你在海外待的久了,不清楚啊。”
“何事?”
“你可知大户人家女子谨守规矩,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可不是玩笑。这年头教乐器的都是家里人,不可能请什么老师给小姐教授乐器的。对面那家还弹琴,算是很开明了。我知道海外贵族女子多学乐器,但是国内视弹奏乐器为贱役。”
“贱役?古代君子讲究琴棋书画,看来君子至贱喽。”
“满清残害文化甚深啊。”说完,陈天华叹了口气。
两人一说起这个就非常郁闷,“等革命成功了,咱们从小学就教授音乐。不,不用等革命成功,根据地建成,我们就开音乐课。”
“却不要在凤阳建根据地。”陈天华突然接了一句。这话可甚为“恶毒”,陈克一听,便笑出声来。话说到这里,写书的心思也淡了。陈克突然问道,“星台,我教你唱一首歌吧。名字叫做《国际歌》。”
陈天华知道些德国的事情,他也非常希望中国能够如同德国一样,迅速崛起,成为世界强国。对于战败国法国,因为法国也多次入侵中国,陈天华对它没什么好印象。听陈克讲起了《国际歌》的来由。他才知道原来法国人民也曾经建立过一个人民自选的政权。说起来,中国人民的造反精神一直很足,“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如仅仅是人民起义,中国历史上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怎么都得上了五位数。陈天华熟读史书,见过的记载多了。但是陈克既然如此重视,想来此曲应该有过人之处。等陈克一教授曲子,陈天华立刻就被词曲所感动了。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革命者宣传中,素来认为满清视汉人为奴隶,打倒满清,光复中华,让汉人重新“做天下的主人”这本来也是革命党的夙愿。在陈天华看来,这个天下可不仅仅是中国之天下,乃是世界之天下。
国际歌本来也不是太有什么变调,陈天华又精通弹词,只是几遍下来,他就能和陈克一起唱全。这首热情澎湃的乐曲,不仅仅是一首歌,更是战斗的号角,革命的檄文。即便低声哼唱已经让两位年轻人热血沸腾,几乎是不约而同,陈克和陈天华同时大声唱起,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会成功!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夜色中,倒是有几家的狗低声吠了几下,随即就静了下来。陈克只觉得胸膛里面一股豪气上涌。自从革命工作走上正轨,陈克反倒觉得自己束手束脚起来。那种举步维艰的感受更多的是来自于想法上,而不是来自于外界的阻力。作为一名理科生,作为一名稍微知道些历史的青年,陈克希望能够最大限度的做好准备。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没错,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革命是一种激情,作为领导者,必须像一团火,能够鼓动,燃烧自己周围的一切。可陈克本人更像是一台冷峻的机器,而不是一个热情洋溢的革命者。
仅仅是染布制药,甚至是写书讲课,陈克都能够做的来,也觉得自己能做得好。但是毕竟他没有干过革命,就算是陈克有了激情,一面希望能够达成革命事业,一面有希望能够万无一失,结果表现出来的更多的却是乖戾之气。陈克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者。今天唱起了这首《国际歌》,陈克突然感受到歌曲里面充满的那种革命者的正气,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年轻人的情绪起了极大的共鸣。他一把拉开房门,也不管邻居们听到之后会有什么感想,他对着黑黢黢的夜空高声吼唱道,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将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从陈克刚吼了两句开始,原先已经安静下来的狗立刻猛烈的吠叫起来,也不管周围的有什么变化,陈克一气把这首曲子唱了两遍。只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荡然一空。他干脆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犬吠声很快消失了,过了片刻,对面的钢琴声却又响起,先是比较乱,弹奏者试了几次,竟然逐渐弹出了《国际歌》的一个小节来。然后,曲声嘎然而止。正在陈克静静等着弹奏的时候,却听陈天华在屋里面喊道:“文青,这段歌词你可没有教给我,快点进来写了。”
应了一声,陈克走回屋里面。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直到睡下,那边的钢琴再也没有响起过。弹琴的到底是哪一位呢。会是那位年长的,还是年幼的?千万不要是那家的男主人吧?想着一位留辫子的大叔正在弹奏钢琴与自己应和,陈克只觉得汗毛直竖。“我他妈也能犯花痴?”陈克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可理喻。裹了昨天做好的被子,陈克很快就入睡了。
上午九点钟,何管家准时上门。一进门,何管家左右打量陈克和陈天华的住处,院子里面干干净净,地上还撒了水,一点浮土都没有。除了这个印象之外,整个院子感觉冷冷清清的,缺少人气。
三人到了客厅落座,管家先环视了一圈正厅,“两位先生,房子收拾得可真干净。”
“就我们两个人住,也好打扫。”陈克答道。
“不知两位先生到北京做什么?”
“受人之托到北京拜访朋友,也没什么大事。”
“哦。”听了陈克大言不惭的话,管家只能点点头。“我家老爷得知陈先生是邻居,想问问陈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我家老爷想请陈先生到家里坐坐。”
“我什么时候都方便,只要何老兄家的老爷有空,我现在就可以去拜见。”陈克回答的非常爽快。
“我家老爷说现在在府上候着陈先生。”
管家回复的如此爽快,倒是让陈克大吃一惊。不过自己的话已经放出,肯定不能收回。“那就麻烦何管家带路。”
起身与管家出了自家院门,却没有直接去对面的宅子,在这条街上,有家点心铺,卖的东西味道不错。接受了庞梓那次的经验教训,陈克进去按照礼数买了八色点心,包好。这才到了对门邻居的宅子前。站在门口的管家对陈克的举动毫不惊讶,他命小厮接了礼物,自己带了两人一起向正厅走去。
虽然是对门邻居,这两排房子就大不相同。陈克的住处是四合院,虽然是砖地,但还是普通的四合院。对面这排就大不相同,有前庭,有后院。面积比陈克的住处大出去三四倍。管家把两人引进偏厅,正中央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等着两人。
这位主人就是放在现在,也是位老帅哥,长的颇像超脱了玩器材境界的陈大帅哥,长长的头发束成马尾垂在脑后,老帅哥看上去竟然丝毫没有20世纪初的味道。他不穿长袍马褂,一身稍微有些旧的锦袍很贴身。宽宽的锦带束在腰间。戴了副眼镜,两撇胡子整整齐齐。陈克其实一点都不讨厌长发,在21世纪,长发代表着狂放洒脱。陈克只是讨厌满清,所以讨厌辫子而已。
路上陈克问过何管家,得到的情报是,对门邻居姓何。别的管家没有透露。
见到老帅哥站起身来,陈克先开口说道:“何大人好。在下陈克,这边位是陈星台,在下的堂兄。”
何官员也已经打量过陈克,见陈克先问候自己,深色也很恭顺,倒让和官员觉得有些意外。
宾主落座之后,双方互相通告了名字。何官员名叫何汝明,原先是天津机械局的官员,庚子年天津机械局毁于一旦,何汝明有官无职的耗了几年,最近才调到北京吏部衙门。
陈克和陈天华的自我介绍就简单得多,陈克自称在美国、欧洲读了几年书。陈天华则是在日本留学归来的学生。两人都是刚回国,在上海和英国人一起搞了个医学院。
“陈克先生可否表字文青?”何汝明亮问道。
无论何汝明说什么,陈克都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了。自己的大名居然被这位素昧平生的官员知道,这怎么都不合理。陈天华也是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以为这位何官员是陈克家里面的旧识。
“正是在下。”陈克有些忐忑的答道。
“不知文青可是写了《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兴起》的那位。”看着陈克不安的神色,何汝明很高兴的继续问。
“冒昧问一下,何大人难道收到过严先生寄来的书?”陈克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
“没错。我是严先生的旧识。承蒙严先生关爱,倒是把文青的书寄来了。”
这位帅哥居然是自己的读者,这让陈克和陈天华都颇为意外。
“正是在下和旁边这位兄弟一起写的。”
何汝明本来脸上带着微笑,听陈克说完之后,何汝明仔细打量着陈克与陈天华,“我也看到了文青的《黄浦评论》,只是有一事不明。”
“请讲。”
“陈先生,你有这等才干,为何不给朝廷效力呢?”何汝明神色间已经有些不满,“还有那特效药,文青能造这等好东西,却公开了出去。洋人见了药方,岂不会仿制,文青此举只是便宜了洋人。我却不知为何。”除了茶叶,丝绸,瓷器、矿石这些东西,大清还没有什么现代发明能领先洋人。陈克有了这等好药,却直接和英国人合作,这让何汝明心中十分不满。
陈克笑道:“朝廷若是有了我这药,只会把药方献给英国人。何大人,现在朝廷在洋人面前全无自信,在他们看来,面子最重要。讨外国人的好,更重要。至于如何兴办国内实业,我不看好朝廷。”
听了这话,何汝明觉得十分刺耳,但他内心也不得不承认,陈克没有说错。虽然很想训斥陈克一番,但何汝明强忍着不快,只是轻轻摇摇头。
看到何汝明脸上阴晴变化,陈克心念一动,他说道:“若是何大人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我倒是有一个项目。本来想联系洋人一起干,但是何大人说的没错,何必便宜了洋人呢。”
听了这话,何汝明没有大感兴趣的意思,相反,他的眼神倒是警惕起来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克有和外国人合作的前科,他这次不找洋人合作,倒是和自己这个偶然遇到的人谈起,何汝明觉得陈克只怕有阴谋。
“何大人,这个项目,除了和洋务派的前辈一起搞,和别人搞绝对是搞不成。我本来还想联系洋务派的前辈,苦于没有门路。今天遇到何大人,也算是天意。不知何大人可否容我一说。”陈克直率的说道。
何汝明听完之后,思忖一阵才点点头。
“俗话说,柴米油盐,这柴可是第一位的。现在北京主要是烧煤,百姓都用煤球。我有一个设计,用蜂窝煤。比用煤球好了一倍。这项目若是让洋人来做,平白的赚了百姓的钱,我觉得没有必要。”陈克说道。
看何汝明没有反对的意思,陈克向何汝明要了纸笔,边画边讲,把蜂窝煤的原理给何汝明说了一遍。何汝明似懂非懂的。陈克又讲了煤的原理,何汝明虽然是洋务派的官员,但是他在天津机械局搞机械出身,完全没有学习过化学。陈克只能又简单的叙述了一下元素的概念,然后讲述了燃烧的原理。何汝明家是有玻璃杯的,陈克干脆要了盆水,在里面点了蜡烛,把玻璃杯倒扣在蜡烛上面,随着蜡烛从燃烧到熄灭,玻璃杯里面的水被倒吸上去。
通过这个实验,何汝明总算是明白了空气里面氧气的存在。陈克讲述完了燃烧的原理,又谈到了了扇火能让煤燃烧的更加猛烈。
这些日常司空见惯的事情,何汝明自然很清楚。但是听了陈克讲述的化学道理,好多以前何汝明只是知道,却没有明白原理的东西,此时竟然焕然开朗。
何汝明让陈克把蜂窝煤的原理再说了一次,这次他终于基本明白了所有的原理。
“好东西!”何汝明轻拍了一下桌面。这位老帅哥有些兴奋了,虽然也是洋务派,但说起来这么多年,他还真的是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搞明白了燃烧到底是怎么回事。“文青说得有理,这等好东西决不能让让洋人来干。”
陈克也微笑着点点头,喉头却伴随着吞咽蠕动了一下。何汝明这才想起,方才陈克十分没有礼貌的把茶杯里面的茶一饮而尽,自己竟然没有让人续茶。老帅哥连忙喊道:“上茶。”接着又赔了罪。
陈克把茶一饮而尽,讲了这半天,他也真的有些口干舌燥。
等仆人出去之后,陈克才说道:“何大人,这件事恰恰不能让朝廷来做。只能让洋务派的前辈们来做。我知道何大人不肯谈论朝廷的是非,但是何大人若是真的想让百姓得了好处,还是由何大人牵头,让洋务派的前辈来做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