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泉室旁的暖阁里氤氲着地脉温泉的暖湿气息,混着文云昇特调的安神香,本该催人入梦。崔元徵却在锦衾间辗转难眠——这间按她喜好布置的屋子,每一处陈设都曾是她病中难得的慰藉,往年身子稍好些时,她最爱的便是来筑园小住。可此刻,纱帐上摇曳的烛影仿佛都化作了那人苍白的脸,耳畔反复回响着那句“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承诺,搅得她心绪如潮。
“他好像真的不知……不知道、这病要如何治。”崔元徵拥衾坐起,低声自语,嗓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涩然。女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怀中的软枕,丝绸面料的凉意虽然稍稍缓解了脸颊的烫意,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焦灼。
“楼朝赋啊楼朝赋……你若知晓解毒需经那般……那般……,你还会说出这么轻松的话吗……”崔元徵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枕中,声音闷闷的,似埋怨又似叹息,“可我……又如何能坦然告诉你,我只是……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想到白天自己在母亲苑文俪房外听到的,崔元徵心烦的抛了枕头,干脆将整个人都埋在被衾里无赖的哼唧道:“我才不管你,我都要死了哪里还有空还管那些虚的,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反正我不能死、你、你也得给我活着!”
崔元徵并不是时至今日才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是一直,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狼狈的死,她所求的从来都是长命百岁,守护爱的母亲和整个崔家一生一世,不让母亲杀崔愍琰不不仅仅是因为她爱对方,更是因为她知道那邪道的批命都是胡言乱语,若这世上存在以命抵命的法子,那当今圣上只怕要为东宫杀尽所有命理与东宫相克的人。
今日哪怕不是崔愍琰,崔元徵也不会让骄傲高贵的母亲为了自己造如此杀业。
她虽自幼被批命短寿,却从未因此荒废学业。
烛影摇红的书房里,她纤瘦的指节常执卷至深夜,青灯黄卷见证着她与天争命的倔强。苑文俪为女儿铺就的成才之路,可谓倾尽心血——珠算账目需指尖捻过算珠如弹冰弦,书法笔墨要力透纸背见风骨,治家之道更需通晓田庄商铺的千头万绪。凡世家大族族长应当精通的课业,皆由顶尖名师亲授,而关乎人心权衡的谋略之术,苑文一向俪屏退众人,在密室亲传。
这位曾让朝臣惊叹「若为男儿,必改朝局」的母亲,将毕生洞察世情的智慧,化作一个个暗藏机锋的典故,细细镌刻在爱女心间。
寒来暑往,岁月更迭,苑文俪对女儿的栽培却无一日懈怠。她从不信那短寿的批命之说,一心要将崔元徵磨砺成最锋利的刃,以期斩断命运的桎梏。廊下药香未散,崔元徵已开始研读典籍;病榻锦被尚温,她仍强撑病体验算账目。
这般严苛,只因苑文俪深信,人定可胜天。
崔元徵也确实继承了母亲十成十的慧黜,母亲才点拨叁分,她已能参透七分。若非这具躯壳总在紧要关头拖累,平远侯府的对牌锁钥早该交到她的手中。每当旧疾复发被迫卧榻,她望着母亲鬓角新霜,总将不甘化作指间在锦被上默写策论的执念。
自文云昇带回根治顽疾的法子,又有南疆奇药连日汤药将养着,精神稍振,崔元徵便恨不能将卧病期间积压的事务一并理清,至少要在离开南塘北上之前,将家中诸事安排妥帖,如此,即便她日后在京中筹谋,也不至于让母亲过分为府务操劳。
明知自己所图之事堪称任性妄为,但那股蛰伏已久的躁动,却如春蚕啃噬桑叶般,在她心底窸窣作响,难以按捺。
白日里用过早膳,崔元徵便吩咐备车,打算亲自去城外的田庄核查近期的账目。
出行前,她依着惯例,欲往苑文俪院中道别,也正是这份习惯性的孝心,让她偶然窥见了那足以颠覆她认知的救命之法——真正的治疗方法,居然不仅仅是需要种下子母蛊,还需辅以男女交合。
隔着一扇虚掩的菱花门,梅意和苑文俪的对话声断断续续传来,起初是关于药性调和的专业探讨,并未引起她过多注意。她正欲抬手叩门,却因风中送来的零星字眼而僵在原地。
“……这阴阳锁命蛊的子母蛊特性已然说明,借阴阳交合之力引导药性,确是唯一法门……”这是一向待她温柔的梅意姑姑沉稳的声音。
苑文俪的叹息随之响起,带着几分不忍:“……只是此法……终究是委屈了音音,也唐突了归寅那孩子……虽说我大周开放,但这事毕竟事关名节还有音音一辈子的幸福……这叫我、叫我如何敢赌,若就这么成婚,两个孩子结下孽缘该如何是好。”
“性命攸关,眼下已顾不得许多了,殿下!况且子母蛊一旦种下,二者气运相连,若不能……则双双有性命之危……此事,暂且还是莫要让姑娘知晓细节,免得她心思重,徒增烦恼……”
“男女交合”、“成婚”、六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崔元徵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扶着冰凉的廊柱,才勉强稳住险些软倒的身子。
原来如此……所谓需要楼朝赋相助的解毒之法,竟是这般不堪。原来她崔元徵的性命,竟要系于如此羞耻之事之上。一股混杂着巨大羞辱、难以置信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说来,她与那楼朝赋并不相熟,虽然舒琼姨娘待她如亲女,但对对方的孩子,崔元徵其实只见过寥寥几面,甚至连对方相貌几何她都不记得了,唯一窥得男人一二的便是借由对方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固执、老成性格。
若不是知道对方身中奇毒和自己一样寿限将至,只能靠彼此身上的毒和这子母蛊来救自己,崔元徵以为自己大概这辈子和楼朝赋都不会关联在一起,可若那楼朝赋知晓救命的代价是如此,以他的秉性,怕是宁死也不愿受此折辱吧?那自己呢?自己就能坦然接受吗?为了活下去,就要将一个本无瓜葛的男子拖入这难以启齿的境地?一种强烈的自厌感油然而生,她崔元徵何时竟沦落到需要靠这种手段苟延残喘了?真是天大的讽刺。
女孩在廊下站立了许久,直到指尖掐入掌心传来的锐痛让她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她才想起来动作。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却叫女孩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置身冰窖的错觉。崔元徵最终没有推开门,而是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如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屋内的人。
前往田庄的路上,马车颠簸,崔元徵却始终沉默着,绘夏几次想开口,都被她周身散发的低沉气息劝退了。崔元徵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自嘲。
原来,她所以为的智计百出、步步为营,在残酷的生死命题面前,竟是如此苍白无力;原来、为了活命,她似乎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甚至可能不得不装聋作哑;原来、只要为了能活下去她根本不在乎对方的看法,也无所谓那些套在女人身上的贞洁枷锁。
「只要能活下去,她可以抛弃所有伦理纲常,只要、她能活下去。」
这个认知,比病痛本身更让崔元徵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悲哀。
尽管知晓了这关乎性命的秘密,白日的崔元徵仍将心神稳得如同磐石。她端坐于案前,将几家药房的陈年旧账与近日新账逐一铺开,指尖掠过泛黄的纸页,墨迹勾勒的数字仿佛带着药香。一笔笔耽搁许久的工钱,在她主持下悉数厘清。当最后一枚铜钱落入雇工掌心,她甚至额外封了开工红封,温言道声“辛苦”。一上午的忙碌,竟让那股盘踞心头的寒意渐渐消散,指尖也重新有了暖意。
晌午过后,她本可歇息,却鬼使神差地吩咐备车,欲亲往码头查验新到的药材。或许,她只是想让江风吹散那萦绕不散的烦闷。
……
37:反正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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