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索性就打过去。李密身边的兵马不过六七万,咱们有三万精兵,取胜也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
秦琼也道:“反其道而行之,属下也觉着,应该打过去。”
李闲点了点头道:“今日将你们叫来,就是商议一下这件事。李密表面上日日派人来叫阵,实则将大营布置的如铁桶一般。想来他早就打好了算盘,翟让那边不得手,他是不会跟咱们决战的。”
“可是,越等下去对咱们越不利。”
叶怀袖说道:“明日不妨派一支人马佯攻,看看李密如何反应。他若是固守不出,那么也就坐实了他在等翟让那边消息这件事。若是如此,就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解决了李密这边,大军即刻回师去策应雄阔海,以保万无一失。”
裴行俨立刻站起来说道:“属下愿意明日率一支人马去叫阵,若是李密那厮不敢出阵,属下直接将瓦岗寨的大营拆了”
“元庆”
裴仁基不悦道:“怎么还改不了你这冲动的毛病”
父亲训斥,裴行俨不敢答话。他下意识的揉了揉屁股讪讪的笑了笑,连声道:“记住了,记住了的。冲动误事,主公打的板子现在还疼,我怎么会忘了”
李闲笑了笑道:“既然你愿意去打倒也无妨,明日给你三千人马去叫阵,我让秦大哥率军策应你。只是切记不可莽撞,若是陷进去,没人去救你。”
“属下明白”
裴行俨连忙说道。
李闲笑问:“怎么,你那屁股能骑得了马了”
“怎么不能”
裴行俨使劲在自己屁股上拍了两下大声道:“莫说只是二十军棍,便是主公你打我二百军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能爬上马背,只要我上了马背就能杀敌。”
“说的好”
李闲拍手赞道:“男儿自当有此豪气,既然你愿意去打,明日便看你的了,只一样,若是打输了,别回来见我。”
“怎么可能打输”
裴行俨昂首道:“打瓦岗寨,属下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众人都知道他为何对瓦岗寨有如此大的成见,当初他父亲裴仁基率军攻打瓦岗寨,被徐世绩用计击败,裴行俨逃走,裴仁基被俘。只是后来徐世绩和程知节等人都投靠了燕云寨,偏是如此,裴行俨对瓦岗寨依然怨气很大。当初他忍饥挨饿步行千里,狼狈落拓的真如逃难的乞丐。这份苦他吃了,所以心中一直想着将瓦岗寨覆灭才能解气。
听到儿子说的话,裴仁基的脸色变了变,他低下头,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提起这个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
“属下愿意和元庆一起去”
沉默了一会儿,裴仁基忽然仰起头说道:“属下请主公成全”
他脸色郑重,微微发红。显然是心中激动难平,也不知道,瓦岗寨之败是不是他心中也解不开的心结。
看到他这个样子,李闲倒是没有立刻答应。
过了一会儿,李闲点了点头道:“也好,上阵父子兵,你们父子齐心,李密也不是对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舆图,谁也没有看到,他转身的时候和叶怀袖交换了一下视线,叶怀袖微微颔首,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短暂交织在一起的视线中,那种含义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清楚。
叶怀袖缓缓起身,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们飞虎密谍专门负责侦查情报,大军交战,密谍先行,这是我们飞虎密谍该做的事。既然主公打算决战,那么今晚我就派密谍出去,和我早就安排在瓦岗寨中的密谍去得联系,此人本也是瓦岗寨的头目,我花了很大代价才将其收买,主公的意思是,也该是用到他的时候了。”
李闲点了点头道:“明日佯攻,说不得很快就要大举进攻,也是该让那人动一动的时候了,有他做内应,事半功倍”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是一喜
裴仁基抱拳道:“如有内应,此战必胜”
他拍了拍裴行俨的肩膀激动的说道:“咱们父子,一同建功”
秦琼却微微皱眉,心说主公今日这是怎么了,如此重要的事,怎么能事先透露出来。他仔细想了想,忽然一个念头从他的心里钻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这让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抬起头去看李闲,却见他也正望着自己。
第406章 秋火燎原马蹄疾
世人说到秋,往往会在前面加一个金字。金秋,其意之一指的便是景色,草木,庄稼都变作了金黄铯,看起来在肃杀中还有一种雍容大气。其意之二,指的是秋粮入库,百姓们自己粮仓里有了余粮,有了收获,多多少少也算有些银钱收入,所以秋天是个百姓们喜欢的时节。
然而,自大业八年开始,曾经被称为大隋粮仓的河南诸郡便逐渐变得萧条没落。别说丰收,大部分的良田都变成了荒野,野草齐腰深,草籽倒是丰收,只要萧瑟的秋风一吹,明年开春就会在枯败的野草旁边又钻出来更浓密的一层新绿。只是这新绿却不是返青的小麦那样让人愉悦的绿,而是惹人厌烦的绿。
野草比庄稼好养活,只要春天里有一场雨下来,野草就会疯了一样的生长,其旺盛就是一种变态的繁荣。
也不知道是哪个顽劣的幼童还是那些信手杀人的贼寇点了一把火,秋风一吹火势大的惊人,燎原之火竟是烧了两日三夜才渐渐熄灭,地上一片焦黑,草灰被风一吹,就如同刮起一阵沙尘暴。
草灰可是好肥料,可如今河南诸郡种田的人已经少的可怜。草灰再好,没人翻地,没人播种,明年草灰养活的还是野草。
一队大概千余人的骑兵慢悠悠的在被草灰铺成了灰色的官道上行进,队伍走得极不整齐,稀稀拉拉的好像是没人看管的羊群,骑在马背上的士兵一个个也是没精打采的摸样,昏昏沉沉的好像随时都能跌下马背来似的。一千人的骑兵,前队后队脱节,拉出去好几里长,哪里有一点军人应有的威武摸样。
队伍最前面的骑兵举着一面大旗,那士兵眯着眼看路,即便如此眼角还是糊上了一层草灰。顺着风走路,草灰跟着队伍走,要多烦人有多烦人,恼的人恨不得一泡尿撒出汪洋大海来将草灰都冲走。他将旗杆抱在怀里,勉强保证大旗不至于倒下去。顺着小臂粗的白蜡杆旗杆往上看,那面灰布大旗上绣着的字迹勉强还能分辨出来。
魏
这对骑兵的首领正是新近才投靠到瓦岗寨的大贼魏六儿,也是在黄河两岸声名显赫的绿林豪杰。他手下兵力最盛时,拥兵超过五万,在河北清河郡一带也混的风生水起。去年的时候,魏六儿受了河北绿林道上的另一个大贼张迁的鼓动,联合郝孝德,李德谦,李文相,胡驴儿等六七个势力,集结兵力近三十万进犯清河郡,清河郡丞杨善会本是个极骁勇的武将,面对三十万贼兵竟是凛然不惧。
他一边尽起清河郡兵一万八千余人应战,一面派人请六军讨捕大使老将军杨义臣和当时的涿郡通守郭绚发兵。只是当时郭绚被窦建德缠着抽不出身,没能赶去清河相助。杨义臣听说贼兵来势汹汹,带了三万余官军来救清河。汇合了杨善会之后,不足五万的官军与三十几万绿林义军在清河郡大战,杨义臣虽然兵少,但打的极有气势,从一开始官军便处于攻势,越打越凶猛,短短一个月内和义军大战十三阵,连胜十三阵,六七个豪杰组成的联军被打的支离破碎,损失惨重。
只一个月不足,杨义臣便击败了义军,以不足五万官军的兵力,阵斩七万余,俘虏义军总计十三万多人。各方义军首领皆败,落荒而逃。杨义臣行军打仗有个惯例,那就是从来不收俘虏,十三万降兵先后被他斩杀,河北大地上血流成河。
自此,杨义臣那杨砍头的绰号更加的响亮,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魏六儿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五万人马被杀的只剩下不足四千人,这还算是保存比较多的一支。他在清河郡战败后被杨善会追杀,无奈遁入山中躲避。一直藏了将近一年,听说杨义臣被杨广调回东都任兵部尚书,杨善会轻敌冒进中了窦建德的埋伏,在清河郡被窦建德五马分尸之后他这才敢从山里钻出来。
如今河北地面上绿林道,窦建德一家独大,还有一个徐元朗也占着不少地盘,水泼不进,外人休想立足。魏六儿无奈,只好渡过黄河南下准备抢一块地盘安身,进了东郡才知道如今瓦岗寨的军师便是名满天下的蒲山公李密,魏六儿想了想,索性带着人马投了瓦岗。
李密最大的本事便是一张嘴,无论谁来投靠他,他都表现的颇为看重,绝不会让人觉着自己受了冷遇。而且李密最大的好处就是会封官,反正是不花钱的赏赐,他乐得给每个手下都安上一个将军的官职,到了最后瓦岗寨的将军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住有多少。
魏六儿倒是记住了,他被李密封了个明威将军。
只是已经投靠了瓦岗寨半个多月,魏六儿还不知道自己这明威将军到底是几品武将。
魏六儿骑在马背上往四处看了看,啐了一口满是草灰的吐沫骂道:“李文相那个王八蛋,密公让他巡视大营东南,我巡视东北谨防燕云寨的人马趁着草高浓密潜行过来偷袭,老子本本分分领着兵天天巡视一遍,李文相倒好,妈了个巴子的,他娘的一把火把野草都点了,还他娘的说什么一劳永逸”
他又啐了一口吐沫继续骂道:“最可气的是,那个王八蛋去年一败之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就因为比老子来得早半个月,密公居然也封了他个什么扬威将军。”
他骂骂咧咧的转头问自己亲兵队正张再兴道:“你说说,是老子这明威将军大些,还是李文相那个龟孙子的扬威将军大”
“自然是明威将军大”
张再兴信誓旦旦的说道:“我问过密公的亲兵赵小三,他和我说过,密公封的将军,以武虎鹰明扬为顺序。从三品的是武贲将军,正四品的是虎贲将军,从四品的是鹰扬将军,正五品的是明威将军,从五品的才是扬威将军。”
“王伯当就是个武贲将军,要是武贲大将军,那就是正三品上了。”
魏六儿想了想说道:“从三品,有个屁用,还不是被人家燕云寨大当家李闲差一点一箭射死,一万五千先锋军精兵,一仗下来逃回来的不足三千人,官大能有个屁用,还不是窝囊废一个。要是换了老子当先锋将军,能这么丢人”
张再兴连忙说道:“别说王伯当,就算那个什么正二品的冠军大将军单雄信,比起您来也差了不止一筹。只不过他们都是瓦岗寨的老人了,占了便宜。再加上当初密公落难,是翟让派兵相助,这份情谊密公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翟让,将军,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个翟让已经拿自己当皇帝看了密公看得起他,尊他为瓦岗寨之主,听他号令,那是密公仁义偏偏那翟让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据说最初还对密公客客气气的,后来瓦岗寨的人马越来越多,他反倒越来越牛气起来,跟密公说话也指手画脚起来。”
张再兴不满道:“来投瓦岗寨的各路豪杰,我算算,孟让,郝孝德,王德仁,李士才,张迁,黑社,白社,胡驴儿,李德谦,再加上李文相,哪个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哪个不是纵横天下的豪杰大伙来投瓦岗寨,难道是看在他翟让的面子上”
“我呸”
张再兴啐了一口骂道:“我就看着不公,凭什么大家来投靠密公,偏偏还要看翟让的脸色”
魏六儿撇了撇嘴道:“翟让毕竟是瓦岗寨之主,我最看不惯是那个单雄信,明明是个矮子,还偏偏爱装大个的,整天板着脸好像他才是瓦岗寨之主似的。你看看分兵之前他那点德性,还嫌弃密公给他封的官小,小他妈了个逼啊”
张再兴又奉承了几句,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将军,密公前几日夜里怎么就突然间下令派兵在大营外巡视啊是不是密公得了什么消息燕云寨的人马要进攻”
“谁知道”
魏六儿解下来酒囊漱了漱口,啐掉一嘴的草灰骂道:“他娘的,巡视,还不是咱们兄弟受罪还有那个挨千刀的李文相,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放火,怎么没把他自己裤裆烧了”
正骂着,张再兴忽然愣了一下,然后不确定的问道:“将军,前面是不是风变大了”
顺着风走,怎么会前面的风变大了
魏六儿顺着张再兴的指点往前看了看,猛的眼睛就瞪的溜圆:“哪里是他娘的风大,吹角,快吹角,敌袭”
……
……
裴行俨说动了李闲,让他领兵去攻打瓦岗寨的大营,李闲见他士气可用,于是便给了他三千骑兵,告诉他只可佯攻,试探出李密的虚实便可。裴仁基再三恳请李闲,说愿意与儿子裴行俨一同率军进攻,以雪当初败在瓦岗寨手里的耻辱。
胜败乃兵家常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把一场败仗记得这么狠,经常与人提起,早晚要报仇雪恨之类的话。众人最初还劝他几句,凡事看开些,偏偏他听不进去,只要一提起翟让单雄信等人的名字,他便会破口大骂。其实说来说去,当日他是自己轻敌,中了徐世绩设下的圈套,败在他自己,也怨不得别人。
李闲挨不住他求,便答应让他与裴行俨一同出征。
父子二人率领骑兵三千出了大营之后便一路向西,因为逆着风走,马蹄踏起来的草灰往后飘,可即便如此很快众人就被草灰覆盖了一层,一个个看起来都好像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本来是前几日商议结束之后次日裴行俨就应该率军进击的,谁想到就在那天夜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两天三夜,出兵的事就一直耽搁到了今天。
裴仁基骑马走在儿子身边,看了看虽然一脸灰尘但难掩兴奋的儿子裴行俨,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看着难受。
“父亲,你有话对我说”
裴行俨抹了一把迷住眼睛的草灰问道。
“没”
裴仁基连忙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想提醒你,记住主公的话,切勿莽撞,一会儿进攻不可一味向前,试探一下也就罢了。若是瓦岗寨的人出战,兵力多于咱们太多的话,别逞强,撤回去从长计议不丢人。”
“怕什么”
裴行俨撇了撇嘴道:“主公安排了秦将军做后援,以我的本事,再加上秦将军的手段,便是李密倾巢而出又怕的什么”
“元庆”
裴仁基皱眉怒道:“你挨了二十军棍,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涨今天你若是再冲动,休怪父亲无情,下令将你绑了”
“别”
裴行俨连忙摆手道:“您绑了我,还怎么打我答应您还不成,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行了吧”
“今日之战,你要听我的”
裴仁基肃然道。
“听”
裴行俨嬉皮笑脸的说道:“听老子的话,天经地义。”
裴仁基点了点头,刚露出一分笑容忽然就听见前面斥候大喊道:“前方五里有敌军骑兵人数大概一千人上下”
“一千人”
裴行俨嘿嘿笑了笑道:“那还等什么,跟我冲过去杀他个屁滚尿流啊”
他猛的一打马朝前冲了出去,裴仁基伸手去拉却慢了半拍。他看着儿子纵马而出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慌来。
第407章 论伞
大业十二年深秋的风似乎比往年都要多一些,也要狂躁猛烈一些,才进入十月份,西北风就已经刮出了几分寒冬腊月的味道来。天空中漫卷而过的草灰,就如同被污染了的雪花飞舞,看起来非但没有丝毫美感,甚至让人觉着厌恶。
两天三夜的大火将方圆几十里内的荒草烧了个干干净净,其中还有一片面积不算太大的树林,大火过后,草变成了灰,树被烧焦变成了光秃秃的死物,看起来就好像一个个丑陋不堪的孤魂野鬼。若是晚上来看的话,那些烧得没了枝叶的树木真如张牙舞爪的恶鬼一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漫天飘荡的草灰似乎吹不尽一样,一阵风刮过就从地皮上掀起来一层,再一阵风刮过,还能掀起来一层,看起来好像无休无止,也不知道还要多少时日大风才能将草灰吹尽,又或是在等着一场秋雨,将草灰变成泥土的一部分。
风吹灰尘起,即便没有战争也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更何况,在漫天尘烟灰烬中,战争来了。
燕云寨探路的斥候经验丰富,他们知道如何尽力降低自己被敌人发现的可能性,在这个基础上,又该如何做才能提高发现敌人的可能性。魏六儿带着巡视的骑兵队伍稀稀拉拉放羊一样,千余人的骑兵前后脱节甩出去几里路,而且在这个鬼天气下,魏六儿烦躁厌恶的甚至忘记了派出游骑在两翼搜索。
燕云寨的斥候发现魏六儿的队伍后立刻撤了回去,他们身上只有一件轻便棉甲护体,武器只有一张连弩一柄横刀,为了追求速度他们将自身的重量降低到最低,除了必要的装备之外其他东西一概抛弃。
顺着风往回跑的斥候甚至超越了风,他们感觉不到背后烈风的呼啸,跃马纵驰间,扑面的风依然打的脸都生疼。
斥候带回来了敌人的消息,只有一千人,所以裴行俨立刻就忘记父亲裴仁基不到一分钟之前的忠告教导,狠狠的一拍马屁股率先向前冲了出去。前阵子才刚刚挨了二十军棍的屁股还不敢在马鞍上坐的太实,所以纵马间他翘起来的屁股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前面只有一千骑兵,跟我杀过去,一个也别放走”
裴行俨极嚣张跋扈的喊了一声,看样子似乎一点也没将瓦岗寨那千余人的骑兵队伍放在眼里。
听他的口气,吃掉瓦岗寨一个千人队的骑兵,就好像饿狼吃掉一只小白兔,狮子吃掉一头小羚羊一样简单轻易。在他看来这就好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瓦岗寨那一千骑兵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群在自己头发上插了草标自卖自身的难民。裴仁基的教导和训斥早就被他一股脑丢在了屁股后面,当然,在他屁股后面的还有他的父亲。
逆着风狂奔的骑兵在飞驰中渐渐凝结成一个锥形阵,为了保证锥子最尖端足够锋利,裴行俨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紧了紧手中那一对铜锤,还没有杀人似乎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训练有素的骑兵在高速奔驰中自发的组成了攻击阵型,裴行俨身后一左一右是两名亲兵,再后面三人,再后面四人,越是后面锥形阵就越厚重。
瓦岗寨骑兵那边响起来的号角声顺着风飘过来,真真切切的传进了裴行俨的耳朵里。只是他却根本就去在意,因为他知道,即便是顺风,当号角声能传进进攻一方骑兵耳朵里的时候,只能说明防守的一方大意到了死了都不冤枉的地步。
以骑兵的速度,这点距离只不过六七息之内就能冲过去。
“准备放箭”
魏六儿毕竟是打过大仗的人,虽然骤然发现敌军来袭,虽然他已经带着人在深山里躲了一年,但这么多年的经验还在,他还知道在最正确的时间下达最准确的命令。
他们顺风而行,燕云寨来袭的人马逆风。魏六儿知道这就是优势,敌人的骑弓原本能射出一百二十步的羽箭,在这种天气下莫说连七十步也射不出去,只怕出手之后羽箭飞不了多远就会被风吹偏。而瓦岗寨的骑兵则不同,他们射出去的羽箭顺着烈风射出去,虽然会影响精准程度,但却将射程增加了近三分之一。
数百支羽箭射过去,在风中运行的轨迹有些扭曲变形,但却更疾,虽然精准度要差了不少,但射程足够远。在这种天气下,临阵不过三矢的惯例可以变一变,他们最少有机会射出四支羽箭。
风声盖住了弓弦震动的声音,天空中飘荡的草灰如雾气一样,也让射出去的羽箭多了几分诡异,在这种逆着风的鬼天气下,想看清楚对面射过来的羽箭难如登天。
裴行俨张了张嘴下令躲避,一大口草灰被烈风灌进嘴里,他感觉肚子里猛的一胀,嗓子里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声音嘶哑弱小的让他格外懊恼。他连着喊了两次,除了他身边紧紧相随的亲兵之外,后面的骑兵谁都没听清他在喊什么,不过,他们听不到,却看得到。
随着羽箭的到来,裴行俨第一个将身子侧挂在战马身上。这种姿势向前疾驰,对骑手的本事要求的极严格,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种蹬里藏身的手段对于躲避羽箭来说有着绝对好的效果。
第一轮羽箭只射翻了十几个燕云寨的骑兵,第二轮箭雨带走的生命也没有再多几个,三轮羽箭之后,燕云寨这边落马的人都不足八十。由此可见,魏六儿过高的估算了他们这边顺风的优势。
四轮羽箭之后,燕云寨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五十步之内,身手好射艺精湛的士兵还能再射一箭,但肯定躲不开冲过来那些敌人手里的长槊。
“张再兴”
魏六儿大声的喊了一句:“挡住他们”
张再兴咽了一口带着草灰的苦味吐沫,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他手下二百多人向前冲了出去。
“其他人分作两队,往两边闪,别集中,从两侧冲到燕云寨骑兵的后面去”
常年作战的经验,给了魏六儿一个冷静的头脑。
……
……
燕云寨的骑兵想撞,偏偏就要让他们撞不上然后分开的队伍从燕云寨骑兵的两侧擦肩冲过去,冲到敌人的后队再咬住不放。
这就是魏六儿的策略,但是麾下的骑兵分作两队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完成的事。所以他需要一些人来挡住燕云寨的骑兵,张再兴是他的亲信,所以自然逃脱不了当挡箭牌的苦差事。
“燕云精骑”
裴行俨用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着飘出去很远也很散。
“向前”
他身边的骑兵们喊了一声,虽然在烈风中显得不如何整齐,但依然充满了杀气。这就是李闲带出来的兵,只要上了战场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的狼。都说将乃兵之胆,李闲这为将者,教会了手下士兵们在战场上必须掌握的一个生存准则。
简单之极,那就是杀死敌人,自己活下来。如果非死不可,也不能亏了本。
张再兴的二百多骑人马组成的单薄堤坝,只一下就被燕云寨骑兵的洪流撞开,碎裂的堤坝在洪水中若隐若现,沉沉浮浮了几次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踪迹。二百多名骑兵先是被巨大的锥形阵从中间切开,然后那道血淋淋的口子被撕开的越来越大。
张再兴眯着眼睛左右拼杀,一刀将一名燕云寨的骑兵斩落之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使铜锤比王君可还要骁勇的武将,他知道对方的铜锤沉重,所以他打算先下手为强。铜锤舞动毕竟要比舞动一柄刀子慢上许多,以快打慢,张再兴选择的策略也是最正确的。
可惜,一个三岁孩子舞刀再快,也快不过一个壮汉舞锤。
刀子在即将切在裴行俨面门上的时候,铜锤后发先至将横刀挡住,左手铜锤架住横刀,右手锤几乎同时朝着张再兴的脑门上砸了过去。
张再兴猛的低头闪了过去,然后猛的一夹马从裴行俨的身边擦着冲了过去。两马相对疾冲,双方相遇的时间短的可怜。只是张再兴却没想到,裴行俨会将这短的可怜的时间运用的如此充分。
就在两马一错身的时候,裴行俨的铜锤向后一抛狠狠的砸在了张再兴的后背上。张再兴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强忍着剧痛,尽力的攥紧了缰绳试图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只是,他稳住了身子,却挡不住后面急速重来的燕云寨骑兵。
第一个士兵与他擦身而过,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第二个人亦复如是,第三个人亦复如是,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与张再兴错马而过,一刀接着一刀斩在张再兴的身上。第一刀豁开了他的胸口,第二刀削掉了他半边脑壳,第三道将他拉着缰绳的手臂卸去,第四刀在他的咽喉上一扫而过,第五刀也砍在了脖子上,于是他的头颅飞了。
魏六儿根本就没在意张再兴是否还活着,他只顾着将手下骑兵分开躲避燕云寨骑兵的撞击。
很显然,他成功了,他余下的八百余名骑兵分作两队,分开一道口子,开门一样将燕云寨的骑兵让了过去。
很显然,他也不算太成功,因为裴行俨一眼就发现了他。
……
……
三千打一千,若是连这样的战争都打不好的话,李闲留下裴行俨就真的没有任何用处了,而裴行俨绝不仅仅只是一介莽夫。他记得李闲曾经跟他说过,若是以强博弱,骑兵战术最直接也最狠辣的进攻方式,就是掏心战术。
所谓掏心,便是直接冲向敌军主将中军,完全不必在意其两翼是否会合围,完全不必在意敌人如何应对,只往中军猛攻,不死不休的猛攻。
所以,当魏六儿带着一队骑兵转弯之后,裴行俨这个锥形阵的锥子尖也随即改变了方向,依然直直的冲向了魏六儿所在的那半支骑兵。
战场上的厮杀才刚刚开始就掀起一阵血浪,倒是真有不少飞灰被血液粘住留在地上。今年这场秋雨,是红色的。
就在两军厮杀之处数百米外,就在那片烧得只剩下光秃秃树干的林子里,李闲骑着大黑马安静的站在那里,以黑巾蒙住了口鼻,眼睛微微眯起。
他眯眼的时候,往往只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眯着眼睛的开心,一个是眯着眼睛的愤怒。而在他愤怒的时候,往往会将眼睛眯成一条线。
盯着战局,心中想到那件可能的事,李闲心里有些怅然,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看着身边背着大黑伞的青鸢说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话。
“大黑伞很好,几乎什么都能挡得住,挡得住雨雪冰雹挡得住火焰刀枪,可是偏偏还是会被风吹歪,一旦歪了,就会左右摇摆,摇摆的厉害了,就会脱手而飞。”
青鸢知道他说的话绝对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的意思,但她却不懂李闲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这世上有密不透风的伞,但终究没有不会被风吹歪的伞。”
他忽然笑了笑:“歪了,是因为手的力量不够强大。握伞的手松了,伞自然会歪。那么就从今天开始握紧一些,如果伞够强韧,握的再紧也没事,如果伞不够强韧坚固,那便握断了也不要被风吹歪。”
青鸢紧张的看了李闲一眼道:“大黑伞足够坚固强韧,肯定握不断。”
李闲目光看向战场,语气微苦的说道:“我说的不是你手里的伞,而是我手里的伞。我有很多很多伞,所以难免会有一个不够强韧坚固。”
第408章 伞不动
青鸢听到李闲说的不是大黑伞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往上拉了拉遮住口鼻的纱巾,心说将军今天这又是怎么了说话让人听起来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仅仅是在感慨,还是心中又有所悟。
如果是悟了,那么悟到了的是什么
青鸢想不明白,可她是个女人,还是敏感的女人,所以她能感觉到李闲话语中有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伞被风吹歪了,是因为手的力量不够强大。握伞的手松了,伞自然会歪。那么就从今天开始握紧一些,如果伞够强韧,握的再紧也没事,如果伞不够强韧坚固,那便握断了也不要被风吹歪。”
“我说的不是你手里的伞,而是我手里的伞。我有很多很多伞,所以难免会有一个不够强韧坚固。”
仔细想想李闲刚刚说过的话,青鸢忽然想到了其中令人不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那是杀气,很浓很浓的杀气。
视线可及之处的战场上,厮杀的双方已经渐渐分出胜负。李闲的目光也从青鸢背后的大黑伞上挪开,回到了战场上如火如荼的搏杀场面上。燕云寨以三千精骑围攻魏六儿手下那千余人,其实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魏六儿做出的指挥不可谓不正确,可毕竟力量相差的太悬殊了些。
他将自己麾下八百人左右的骑兵分成了两队,然后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分开的骑兵就好像打开的两扇大门,将燕云寨的精骑放了过去。可他没想到那个燕云寨领兵的裴行俨是个死性子,竟然带着人马只追在他后面,对另外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完全不闻不问。
魏六儿一边骂娘一边往前疾冲,他本来是想擦着燕云寨的骑兵侧面冲过去,绕到燕云寨骑兵的后面,就算不打,逃也是没问题的。可惜的事,裴行俨显然没打算放过他,率领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裴仁基见战局也不会再出什么变故,索性分出去一千人马,他亲自带着去围堵另外半支瓦岗寨的骑兵。
魏六儿恨得牙根都痒痒,一边跑一边把裴行俨上八代下八代的亲属一口气骂了遍,只是这种弱者式的谩骂,除了能稍微安抚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惶恐之外,其他的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就算谩骂诅咒,裴行俨也不会被他诅咒死,如果此时念阿弥陀佛管用的话,魏六儿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立刻发誓下半辈子青灯古佛相伴,念他娘的十年阿弥陀佛再出来,世道上的人也就差不多阿弥陀佛的死光了。
魏六儿上次如此狼狈而逃,还是去年攻清河郡战败后被杨善会从后面撵着屁股追杀。若不是后来大业皇帝杨广被突厥人困在雁门,杨善会亲自率军北上救驾的话,说不得那次他就已经早登极乐世界了。
跑
魏六儿此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最好能肋生双翅才好呢。
但有句话说的是,时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魏六儿不可能真的如雷震子一样钻出两个翅膀来一飞冲天,也没好运气成为那十之一二。裴行俨的马是李闲送他的突厥名种特勒骠,是突厥名马和契丹名马结合培育出来的宝马,用李闲初到草原曾经说过一句话,马不是人,杂种未必不是好东西,这匹特勒骠,是阿史那去鹄送给他独子阿史那卜托的成年礼礼物。
草原上的成年礼和中原不同,中原男子束发为成年的象征,而草原男子,则要早的多。可惜的是,阿史那去鹄被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世阴死在燕山,他儿子被杨广下旨用一条白绫勒死,妻子自尽,唯独这匹马好端端的活了下来。
魏六儿的马也不俗,也是草原名种,可还是慢了几分,只跑出去三五里就渐渐的被裴行俨撵上。
“妈的”
魏六儿回身看了一眼,见手下的几百骑兵已经被自己甩开,而裴行俨手下的骑兵也被裴行俨甩开,两队人马如今在后面杀到了一处,偏偏裴行俨一个人跟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魏六儿也不是个任人欺凌的主,他见裴行俨越追越近,伸手将背后的硬弓取了下来,拉弓一箭射了出去。裴行俨听到弓弦响声立刻就俯身,那羽箭贴着他头盔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只是他才起身,第二支羽箭又到了,因为被风吹的稍微偏了些,羽箭射在了他的左肩上,铁甲将羽箭阻挡下来,那箭却还挂在上面。
这一箭激发出了裴行俨的杀气,他嗷的叫了一声将自己的一支铜锤掷了出去。只是他掷锤的准度确实不敢恭维,明明瞄准的是魏六儿的后背,却一锤砸在马屁股上。那马猛的发出一声悲鸣,疼得啾啾的叫着往前蹿了出去,只是这一锤砸的太狠了些,没跑出去几步那马便坚持不住扑通一声翻倒在地。再看时,马屁股都被砸的坍塌下去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坑。
……
……
裴仁基杀败了魏六儿手下的半支骑兵,连忙带人去追裴行俨。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儿子的性情,知道一旦厮杀起来那小子就没了理智,他如何能放心的下杀败了敌军之后,裴行俨立刻掉头带兵去追裴行俨。几个侥幸没死的瓦岗寨士兵立刻往回逃,或许他们都在心中庆幸着自己在鬼门关前捡回来一条命。
等裴仁基带着骑兵追上来的时候,裴行俨麾下的两千骑兵也已经将魏六儿带着的那半支骑兵击溃,四百多骑兵,被杀三百多人,还有不足百人跪地投降。裴仁基追上来之后扫了一眼那些在地上双手抱头跪着的降兵,眉头皱了皱下令道:“都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别将程冲听到这命令怔了一下,随即提醒道:“将军,主公曾下过军令,瓦岗寨的降兵不杀,以防以后没人再敢投降。”</br></br>
将明第1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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